第六十一章 再战蜘蛛怪
腹部传来剧痛。
边尚昱虽然怒极，但他没有被感染，虽然不知道文炳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但一看他样子就意识到情况不妙，狠狠攥拳捣在他肚子上。
徒劳无功。
更准确来说，文炳本人此时神智是清醒的，并没有像车贤秀那样被欲念冲昏头脑。
他是有意放纵了自己，盖因这种力量沛盈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
不喜欢的，统统杀掉就好，世界自然而然就会清净下来。
揉了揉肚子，文炳看向边尚昱。
“贤秀……”
直视着文炳赤红眼眸，天不怕地不怕的边尚昱破天荒生出本能畏惧，后退数步，不忘提醒外面的车贤秀一句。
不过，文炳这里的变故，倒也让边尚昱及时冷静下来，否则依他的性子，恐怕会直接掉头，先冲下去杀掉崔允载。
门外，车贤秀表情复杂。
他和文炳之间藉由火种建立起来的联系是单向的，幸亏如此，他现在才没有受牵连。
但文炳现在心境无形中敞开，他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对方心中所想所求。
“怕什么。”
当边尚昱以为自己再也忍不住的时候，文炳缓缓开口，声音意外的平静，“我们不是还要去1410接韩斗植吗？”
环视一周，文炳背对着边尚昱大大方方走出房间，“别忘了把里面的照片整理出来，这些都是证据，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只要自己确认，动起手来就足够理直气壮。”
“但是。”
文炳停顿一下，语气中多了几分萧索，“这也许是那些孩子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面了。”
边尚昱默默垂下双臂。
楼道寂静，只有三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望着文炳大摇大摆的背影，车贤秀几次三番转头去看边尚昱。
现在的文炳情况太诡异了，由着他去找斗植大叔和孩子们，车贤秀其实是不太放心的。
然而，将照片小心收进背包后，边尚昱就彻底沉默下来，一言不发，根本给不了车贤秀建议。
各有心思。
“看样子那个章鱼怪已经从九楼彻底离开了。”
文炳摘下耳机，不甘吐口气，本来好不容易反杀成功，结果还是却被那家伙逃出生天，他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结果无论是生存者还是怪物，都没有在九楼发现。
那么接下来就是十楼了。
望着门缝下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文炳双刀轻磕，重新提起兴趣。
上回他们顾忌，直接避开了第十楼，这一回可不能放过。
看着状态明显不正常的文炳，边尚昱再也无法忍耐，张嘴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接回那个姓韩的大叔，不是和怪物交手……”
声音一滞。
耳机中噪音忽然响起，然后越来越大。
和噪音一道的，还有规律性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怪物正在从十一楼朝三人方向急速运动。
“是那个触手章鱼，还是透明胶质怪？！”
顾不上文炳了，边尚昱低声问道。
“该死，楼梯间太狭窄了，对我们行动不利！”
抬头看看楼上，再看看门后不知有什么恐怖的第十层，车贤秀咬牙做出决定。
没有随两人躲进十楼，文炳就那样堵在楼梯门口，语气悠然道：“是那个章鱼怪。”
虽然章鱼怪变身后只是很短一瞬就从眼前消失，但对于这家伙的行动特点文炳记得清清楚楚。
蜘蛛一样的多个节肢点地前进，“哒哒哒”的声音极富节奏感。
不会有错。
果不其然。
楼梯扶手转角处亮出一张倒垂人脸，和文炳目光在空中交汇。
“记…得…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反方才慢悠悠的姿态，蜘蛛“腹”下残余的触手伸出，缠绕在楼梯扶手上，然后迅速收紧，秋千一样用力甩出。
身体荡到最高点之后，触手松开。
从天而降。
文炳半步不退，面对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庞大身躯，迅猛抬手。
斩切刀脱手而出，带着一团火焰狠狠撞进蜘蛛体内。
灼烧羽毛的难闻气味弥散开来。
“好…痛…！！！”
对蜘蛛的哀嚎充耳不闻，文炳双膝微分，雁翎刀迅速变为双手执刀，刀锋暴起，从下而上荡出半个大圆。
反刃毫不意外地割开蜘蛛相对柔软的腹部，一刀贯胸，将下坠的蜘蛛怪十成十地穿了个透心凉。
然而这样的严重伤势对于再生力惊人的怪物而言委实算不上致命。
惊人重量压下，文炳双手再也握不住刀柄，掌心被划出两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这还不算，蜘蛛怪触手顺势缠上文炳双臂。
胯部一沉，文炳向后连退七八步卸去冲力，直到撞开楼梯门，背部抵住走廊另一侧的墙壁才停下，免得被怪物体重压倒在地。
如果是之前，下一步就该握住双腿，再将身体整个撕扯成碎块吧。
文炳回忆起之前看到的章鱼怪杀人画面。
不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蜘蛛怪大部分的触手都变成了骨质节肢，有了关节，硬度增加的同时也失去了肉质触手的伸缩性。
抬起最为粗壮的螯肢对着文炳左右太阳穴刺下。
深深吸一口气并不呼出，文炳肌肉鼓胀虬曲，双手同时向外发力，文炳居然生生从触手缠绕中挣脱，然后赶在刺进来之前强先握住了蜘蛛怪螯肢。
“给我开！”
脸庞更是布满青筋，文炳沉沉嘶吼，然后就听咔嚓两声，很清脆的骨头碎裂声，成年人小腿一般粗细的螯肢居然被他直接拗断，露出白生生的骨头茬子。
蜘蛛怪剧痛不已，身体猛烈晃动，本能收紧剩余几只节肢，想要将文炳活生生勒死。
所幸，边尚昱、车贤秀也早已赶了过来。
熟能生巧地提矛刺下，按下开关。
蜘蛛怪一阵抽搐，便是文炳也感受到隐隐的酥麻酸软。
趁着边尚昱从自己身体上拽下蜘蛛怪，文炳顺势拔出双刀。
“你的眼睛。”
边尚昱手指指向文炳，惊呼出声。
文炳摇摇头，这才发现眼中那片红色的世界已经消退，大概是在怪物身上发泄完心中积郁的原因罢。
第六十二章 不怕死≠想死
“既是如此，就给你个痛快。”
这怪物意志力有多么强，文炳是亲眼见识过的，而且刚刚经历过802那摊事，文炳暂时也没有感受对方记忆欲望的心思，挥刀向下砍去。
吱呀开门声响起，然后是“嗬呼”、“啊呀”一类意义不明，只为吸引注意力的喊声。
文炳三人齐齐扭头，一扇门外忽然跳出两个人影。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全副武装。
老头蒙着面，左右手各攥了个塞着燃烧布条的玻璃瓶，在楼道里乱蹦乱跳，嘴里大呼小叫。
在他身后，还有个年轻女孩，端着已经上好弦的自制弩稳稳站在他身后。
不难想象，他们是听到门外有人和怪物打斗的声音，所以特意出来支援，只是没想到形势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虽然被两人分了心，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径直砍断怪物脖子。
楼道里响起“彭”的沉闷声响，是蜘蛛怪脑袋在和水泥楼板碰撞。
因为超出想象的疼痛，本来已经被电麻的蜘蛛怪身躯猛烈抽动，居然有了醒过来的迹象。
没有任何作用，文炳出刀如电，一旁的边尚昱也没闲着，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握住怪物肢腿直接掰断。
很快，蜘蛛怪就只剩下一截光溜溜的身躯，毛毛虫一样在地面扭动。
看起来，反而似乎是怪物更加可怜。
老人咽了咽口水，悄悄将瓶子往身后塞。
“大叔，让我们用用你的燃烧瓶，可以吗。”
笑着朝老人伸出手掌，文炳用刀尖指指扔在不屈爬行的蜘蛛怪，“他们恢复力太厉害了，就算这样也死不了。”
————
“别太自以为是了，我们可不是为了救几个几个才冲出的，而是本来就决定下去了。”
1013客厅内，老头安吉燮将绷带递给文炳，问道：“对了，你们是一楼的幸存者吧，怎么反而跑到上面来了？”
和蜘蛛怪近身厮斗过一场，虽然最终大获全胜，但身上留下的伤痕也不在少数，看着还是很吓人的。
“我们上来是为了接1408的大叔和孩子们，没想到还有其他生存者存在。”
车贤秀指指头顶，略带兴奋说道。
没有使用绷带，随意用水清洗一下伤口后，文炳就把他顺手抛还给边尚昱。
“我们两个已经是感染者了，这点儿小伤过段时间自动就好了，不需要浪费。”
面对老人的疑惑，文炳笑着向他展示生出肉芽，已经开始弥合的手掌，坦然解释道。
相比之下，最需要救治的其实是边尚昱，他已经带伤好几天了，又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搏杀。
“是吗？！”
老头点点头，忽然抓起手边的弩枪，箭头在文炳和车贤秀身上来回移动，神色顿时冷下来，命令道：“你们两个把手举起来，立刻出去，否则我就让你们的心脏再也无法跳动！”
车贤秀脸色一黯，乖乖举起双手。
文炳毫无反应，只是微笑看着这一切。
“都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再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了，看把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车贤秀耷拉着脑袋朝门口走去，正察看边尚昱伤势的女孩朴宥莉没好气抬头，无奈道：“没看我正忙着吗？”
紧绷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安吉燮摆摆手招呼车贤秀回来，哈哈大笑，边笑边咳道：“我都没剩多长时间可活了，怎么会怕这点儿小事！”
“倒是你。”
安吉燮低头看向文炳，满脸好奇反省道：“怎么没被我骗到，难道我演技不过关吗？！”
文炳轻轻摇头，老人谎话说得再真，又怎么能瞒得过自己眼睛。
不过，他也是很好奇。
好像是为了故意惩罚自己，之前一向拒绝处理身上伤势的边尚昱在被柔柔弱弱的朴宥莉骂了两句后，居然像变成了宠物猫咪一样，任由对方施为。
“是一物降一物……”
文炳摇摇头，摸摸下巴，思考起来，“还是因为亲眼见到了崔允载的罪证，遗憾得到弥补？”
“宥莉啊，你留在这里。”
老人收起笑声，神色蓦然一正，注视着文炳两个，“对了，你们要去十四楼是吧，那里还有小孩？”
那又怎么了？
车贤秀脸上疑惑看向老人。
“你们不需要不怕死的人吗？”
拍拍自己胸口，安吉燮畅快笑道。
“老人家……”
“你被开除了，这些日子要照顾脾气暴躁的老人，真是辛苦你了。”
手臂微抬，止住朴宥莉话语，安吉燮身上陡然生起一股豪气，“我吧，想在死之前扮演一回英雄，怎么样，要不要我加入？”
“你不是在说大话吗？”
文炳、边尚昱都还没表态，听到老人这样说，车贤秀第一个站出来戳破，“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想死……”
文炳轻轻摇头。
屋子里面这些人，只有他明白车贤秀态度为何这样。
车贤秀发生事故后，他搬来这所公寓，本来就是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
然而，可笑的是，在被感染后，他才发现无论他多么想死，但事实是他内心深处，哪怕变成怪物也想着挣扎活下去。
世界上，没有真正想死的人。
在这一点上，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加清楚。
不过，他还是太单纯了。
“变得没礼貌，也是怪物化的症状吗？”
安吉燮虽然不清楚车贤秀经历遭遇，但他年纪做车贤秀祖父都有余，见过的人、事不知多少，一听车贤秀语气就大概明白过来。
“给你一个忠告，小朋友……”
把简易弩扛在肩上，安吉燮用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俯视”着车贤秀，“不畏惧死亡，和想死是两回事。我，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
可惜啊，老爷子，又要让你失望了。
看着因为这番话，眼中对老头投去钦佩目光的朴宥莉，文炳如是想道。
“真不用这样。”
文炳站起，稍稍活动放松了一下身体，言辞真诚道：“上面几楼我们当初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清理过一遍了，存在怪物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第六十三章 胚胎
“一起去不就好了……”
快手快脚帮边尚昱清洁包扎完伤口，朴宥莉腾地站起，从安吉燮手中抢过弩箭，不以为然道：“我们之前两个人还敢走出去，怎么现在多了三个人反而畏手畏脚的！”
对了，两人也非文炳之前以为的祖孙，朴宥莉是看护师，上门来照顾安吉燮。
安吉燮年纪既大，又身患绝症，时不时还开些孩子气的天真玩笑，朴宥莉往往要连哄带骗加威胁一整套手段下来才能让他老实听说。
两人相处模式也是很有意思。
说起来，她和边尚昱相处起来也有些奇怪，边尚昱心中不知道沉郁了什么，脸上几乎就没见他笑过，我行我素，横冲直撞。
遇上朴宥莉后却屡屡破功。
“就是两人年龄差距有些大……”
“三十二？！”
文炳正百无聊赖地想着，就听到朴宥莉发出惊呼，都不用回头，文炳都想象得到她脸上满是不信的怀疑表情，“骗人的吧，你确定不是四十多岁的大叔？！”
你们再这样下去，小心把怪物给招惹过来的说。
听着两人就年纪真假大小吵起来，文炳无奈想道。
“嘘！”
刚刚步出楼梯口，双臂忽然张开，将车贤秀等人拦在后面，文炳压低声音却有尽可能将自己心情传递出去，瞳孔骤然放大，向上看去。
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十到十一层的拐角平台角落处，孤零零立着头人形怪物，背对众人。
并没有肌肉怪的大块头，也没触手一类的额外组织。
要说和人身有什么显著不同，就是腿部在膝盖处有一个突然的反向弯折。
他一定跑得很快，文炳这样猜测。
关键在于……
耳机中并未如往常般传来“哔啵呲啦”的无线电波干扰音。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果然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
文炳如是想道。
短刀在前护身，长刀收在后面蓄势，文炳松身沉胯，迈步如猫行，落掌无声地悄悄挪到怪物身边。
“搞什么啊，这都能睡着……”
听着怪物若有若无的细微呼吸声，文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也许就是这样，体内活动降到了最低，才没有被手机检测到。
回身，歪头，托腮，无声向四人解释过后，文炳小心移动步伐到缓步台上，默默调整和怪物的距离。
好容易遇上个睡着的怪物，大好机会，不可错过。
现在不除，等带着韩斗植和孩子们下来时，万一惊醒只会更加棘手。
而且，文炳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绝非十二楼的透明怪那样不会害人的类型。
就算杀掉，也不算冤枉了他。
他所需要的，就是保证一击必斩。
毫无凝滞一刀，在空中旋出半个凄冷圆弧，狠狠斫在怪物脖颈处。
角度、力道、时机，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酣畅淋漓。
堪称文炳这些天来最饱满痛快的一刀。
先是紧致肌肉的缓冲，然后遇到坚硬骨骼。
不对……
文炳神色一变，顾不得向下面几人示警，当啷丢出左手斩切刀，咬牙使出拼命的力道，双手全力压下。
从刀锋反馈而来的，不只有骨骼肌肉的被动阻滞之力，还有一股莫大冲力。
有红光从怪物左胸心脏隐隐透射而出，透过后背，展露人前。
噪音大作。
不知道是不是生物的本能，怪物在文炳出刀的前一刹那及时苏醒过来，稍微扭动了下脖子。
就这么一丝角度偏差，结果天差地别。
红光迅速蔓延全身，青烟冒起。
怪物转过身来。
三个硕大眼球并排占据了脸部近半面积，剩下一半，则是被尖锐巨口占据。
无唇无鼻，耳朵也消失不见，缩敛为两处细小孔洞。
雁翎刀半个卡在怪物脖子当中，抽也抽不出来，砍也砍不下去。
既然砍不下去，那就不要用刀。
“好……痛……”
文炳迅速撤刀，双手攥拳提起，左拳击向面门，更重的右手则是阴狠捶向腰眼要害。
“好……慢……”
看不见怪物如何抬手，就轻易握住了文炳左腕，至于袭向自己腰部的右拳根本看不都看。
红光大盛，几乎要燃烧起来一样。怪物身上温度眨眼间提升到灼热的地步。
“好痛。”
碰撞过后，文炳听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清晰骨裂声，也不知道断去了几根肋骨。
眼前事物飞速后掠上行。
这个怪物根本不需要懂任何技法架势，直接加速朝文炳撞去，然后冲向楼下车贤秀等人。
它块头不大，但是骨骼肌肉足够致密，一旦把速度提起来，那就是比什么都可怕的凶器。
堪比古时的攻城锤。
“不好……”
生死关头，文炳心念如电转动。
身后四人，车贤秀也就算了，边尚昱等人可没有变异，根本撑不住这么猛烈地撞击。
尤其衰老的安吉燮和纤弱的朴宥莉恐怕身体更是会被直接撞烂。
来不及多想，文炳左手拼命伸出，去抓楼梯扶手，无论抓到什么只要能够稍稍减缓速度就行。
右手，双腿同样凭本能去缠怪物身上其他部位，胡乱拧动发力。
手腕咔嚓折断。
而且不是一回，因为速度过快，在最开始断开后，痛觉还没传递过去的时候，文炳就已经再次伸手。
所以第二次，第三次，可以说是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不过终归不是无用功。
就像文炳刚才出刀，只是因为怪物稍微转动了下就未竟全功一样，经过数次累积后，怪物终于被文炳打乱重心，和楼梯口四人擦肩而过，转而骨碌碌从十楼滚下去。
“车贤秀！”
强行咽下一口已经涌上喉头的鲜血，文炳挣扎喊出声，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清并反应过来。
四人之中，最适合出手的也就只有他了。
幸好，车贤秀虽然平时看着有些懦弱，畏缩不前，但只要指令明确，关键时候还是能够不掉链子的。
一天之内，居然会被电两次，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伴随蓝色电弧击穿空气的“噼啪”声，熟悉的酥麻意焦臭味重新出现，文炳无奈自嘲。
不过眼前，重要的可不是这些。
尽力将压在身上的怪物推开，文炳挣扎坐起，斜靠在墙壁上，对着车贤秀身后三人有气无力笑笑，不忘提醒边尚昱和安吉燮道：“趁着还没恢复，赶紧砍断它的脑袋，再一把火烧了它……”
两人都是行动极为果断之人，不消他说，就已经各自行动开来，朴宥莉则是半跪在文炳身前，顾不得是在楼道中了，打开医药箱就要为他检查处理伤势。
蜘蛛怪无疑要比眼前这个怪物难缠许多。
然而遇上前者，文炳只是两只手掌的皮肉伤，面对后者，付出的代价可要凄惨许多。
就算处于“黄金时间”的感染者再生力过人，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恢复。
在这点上，反而是车贤秀似乎比他更有优势。
“这就是705那个家伙吗？”
火光熊熊，映照在五人脸上，车贤秀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复杂。
他虽然宅，但并不傻，看到对方速度那么快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对方身份。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刚刚知晓了他的罪恶，他就这样在眼前被烧成灰烬。
“嗯，也算他罪有应得吧。”
头也不抬，在朴宥莉搀扶下勉力站起的文炳随意回应了车贤秀一句。
还是不行，每次说话，牵动五脏六腑，就传来一阵火烧的刺痛。
但比起这些，还有让他更可惜的事情。
雁翎刀断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
雁翎刀本来就是由三口不同刀具切割后重新焊接而成，虽然材质相同，但是内里还是没有接续到一起，先天就有极大隐患。
这刀刚才先是被卡在怪物脖子上，又和文炳两个从楼梯上滚下，承受了不同方向的力道。
不断才是没有天理。
幸好，很快就是十四楼了，到时候让韩斗植回炉再造就行。
手指抚摸着两截断刀上的细微纹路，文炳思绪飘远。
越是临近十四楼，他反而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不安。
1408里面也是有大问题的。
这一点，无论是自己、车贤秀，还是尹智秀、郑载宪都没有透露给李恩赫，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因为失去孩子而精神失常的林明淑。
当时的文炳还没有在车贤秀身上试验过入梦之法，对于她的情况自然无能为力。
而且，最麻烦之处在于车贤秀能够坚持那么久，是因为内心还有一丝希望。
林明淑也是因为自己欺骗自己才能够挺过心魔欲念的蛊惑。
当她真切意识到孩子已经确切不在身边的时候，才是最难熬的时候。
如果熬不过去，结果最差会怎么样，哪怕已经在802、705的崔允载和田径运动员身上见识到了人心最丑恶之处的文炳，仍是不愿去想。
他也只能希望那位大妈能够把自己对孩子的母爱尽量转移到失去父亲的金秀英姐弟身上。
至于结果……
还算好吧？
是吧？
1408和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
文炳视线从又哭又笑扑向车贤秀怀里的小姐弟两个身上扫过，快速搜寻一遍不大的屋内，最终停在轮椅上的韩斗植身上。
林明淑已经消失不见。
是害怕伤到孩子，自己主动离开了吗。
文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他的疑问，有车贤秀帮他问出。
“嗯…那个……”
放下电矛，摸摸两个孩子脑袋，车贤秀看过屋内，脸上喜悦一下子被冲散，“大婶呢？”
年纪更小，远没有姐姐冷静的弟弟金英秀双手放在胸前，嚎啕大哭道：“阿姨被怪物吃了。”
“你们自己看吧。”
叹一口气，韩斗植推着轮椅在洗手间门口停下。
撇过头，像是不忍直视里面的场景，韩斗植一把推开铝合金玻璃门。
不知情众人齐齐倒退一步，张大嘴巴，却没有喘息声。
一片寂静，几乎能够听到剧烈跳动的心脏。
里面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他们想象了。
天花板、墙壁、镜面、地板瓷砖，整个卫生间都被肉红色覆盖。
密密麻麻的蛛丝一样的红线交叉穿梭，生生营造出一张巨大蛛网出来。
而在这网的正中央，是一大团蛋一样的物事，几于人身等高。
透过半透明的肉膜，文炳等人清晰看到里面有婴儿模样的东西四肢蜷缩，像在母亲子宫羊水里面一样安然躺卧在里面。
当然，它的体型比人类婴孩不知要大出多少。
“妈…妈…”
整个卫生间，都被变成了一个胚胎，孕育着一条不知是人还是怪物的生命。
随着文炳轻轻掩上卫生间门，众人呼吸总算恢复过来，朴宥莉声音都在发抖，“这个怪物就是拉着空婴儿车的那位大婶？！”
“那位大婶我也见过几次，天啊……”
长呼口气，就连有些老顽童性情，凡事都看得很开的安吉燮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文炳喃喃自语。
他眼睛看得清楚，林明淑，或者说那“孩子”身上什么后悔、怨恨都已经如云烟过眼，消散无形，留下的只有平静喜乐之意。
相比起其他那些屈服于欲念，化身怪物的人，只有她应该算是真正变相得到了自己追逐的东西。
而且，还是在没有伤到其他任何生命的前提下。
————
见过了林明淑不算完美，但还算有始有终的结局。
接下来就该谈论正事了。
意外地，韩斗植对于下楼倒是并不排斥。
哪怕是在从文炳等人口中知道了一楼状况并不安全，远没有李恩赫在广播中宣传得那么美好的前提下。
“我们不是答应了，要将他们的父亲入土为安吗？”
拍拍轮椅扶手，韩斗植看着两个孩子，粗豪的声音柔和下来。
文炳摇摇头。
外面怪物肆虐，几天下来，1210的那个男人尸体下场其实不用想也能猜到。
不过像之前一样，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会开口，就当是留份希望好了。
有希望，总归是一件好事。
就是这房间里面的食物这么多，就算一起也不可能全部带下去，其实有些可惜了。
第六十四章 点天灯
“没那么麻烦。”
大手一挥，声音中满是骄傲自豪，韩斗植嘿然笑道：“你们楼下的生存者里面应该没有机械、电气行业的吧？”
这不是废话嘛，文炳翻了个白眼。
如果有这种人的话，李恩赫也就不会派出几个最有用的战力专门上来就为了接他一个人。
“电梯在怪物潮爆发之前就已经停止运行了。按你们猜测，弄坏电梯和封锁大楼都是保安一个人做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手托下巴，韩斗植说出自己判断，“但他应该没办法以专业的方式弄坏它，顶多就是让其断电。”
“所以说……”
大拇指对准自己胸口，韩斗植傲然道：“只要把我带到一楼，就能修好电梯。”
视线依次扫过安吉燮、朴宥莉、金秀英姐妹，韩斗植摇摇头，“至于老人和孩子继续留在这里就行。”
文炳等人相互对视。
韩斗植这说法听起来确实靠谱，虽然几人上来时又清理过一遍，但并不怎么仔细，主要还是为了记录而已，楼内应该还是有些漏网的怪物。
都不说搬走这些速食食品了，七八个人一起行动，目标未免也太大了些。
怪物也是会欺软怕硬的，文炳、边尚昱这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还好，其他老弱病残出去风险委实太大。
转过轮椅，停至工作台前，韩斗植推抓起雁翎刀断开的两截刀身，头也不回，道：“当然，下去之前我们还是得先做些准备才行。”
看着韩斗植戴上护目镜，开始忘我工作，边尚昱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发泄心中躁意。
按他的心意，看到那些罪证的时候就恨不得杀回一楼直接弄死崔允载，能忍到现在十分困难了。
他如此，文炳也是这样。
虽然上来之前，文炳已经做过预防措施，但那时候他也没想到崔允载居然会如此邪恶，疯狂。
疯子的想法行为是很难提防的，崔允载本人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文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基于崔允载当时意志坚定，并没有出现感染迹象的前提下。
一旦对方真正迈入怪物化，仅仅只是遥控他瘫痪片刻是没多大影响的。
就从他那间暗室里面暴露的东西来看。
恐怕人人避之如蛇蝎的感染对崔允载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他还会高兴于拥有的力量。
“尽快……”
文炳也只能对着韩斗植低声说出这么两个字，同时暗暗猜测一楼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不安，被关起来的崔允载只会更加不安。
“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只会死！”
文炳和边尚昱待过的房间中，崔允载转来转去，自他们上楼，短暂平静接受被移送过来安排后，一进入这里他就控制不住了。
手指早就已经被撕咬出血，他却浑然没有主意，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找寻出一条生路上。
上下楼有很大可能遇到怪物，边尚昱能不能活着下来还是未知。
就算一路平安，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自己隐藏得很好的秘密。
只要没有证据，就还有狡辩周旋的余地。
但崔允载更加清楚，边尚昱完全不是那种没有证据就不会采取行动的人，对他而言，心证足矣，和他讲“道理”、“法律”这些是完全讲不通的。
而且……
崔允载手指拼命挠向脖子，横冲直撞，以力服人的边尚昱固然可怕，但文炳只会更加难缠。
自己刚刚冒了个头，就被他打上了疑似感染者的标签，被关起来还不重要。
关键在于，有了这个先见，其他人心里就自然而然对他生出提防，言语蛊惑的作用下降许多。
就好比现在，在文炳走后没有多久，他便想着割伤手掌试图用来证明自己并未受到感染，文炳说的不能当真。
然而，没有什么多大作用。
文炳用词很准确，只是“疑似”、“趋势”而已。
事实上，身处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末日当中。
任何人，精神状态都是紧绷、兴奋、然后疲惫。
套在哪个人身上都不会突兀。
既然如此，还没拥有超强恢复能力就也能说得通了。
他们只会安慰他，待在里面也没什么，又不用干活，食物和水都不短缺，相比外面不是更加安全吗。
“该死，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崔允载恶狠狠咒骂道。
“允载啊，来吃饭了。”
食物托盘隔窗递过来，惫懒嗓音响起，语调有些熟悉。
崔允载知道他是谁。
308的卢炳日，一个贪吃鬼，自己从家里带下来的食物就他吃得最多，而且还挑挑拣拣。
某种程度上，比便利店老头更加小人，让人讨厌。
所有得罪人的事情自己绝不出头，躲在金石岘身后，都怂恿老头去做，言必称对方为大哥。
但等金石岘当众流鼻血，暴露身为感染者的事实后，他就直接变了脸色。
崔允载可以确信，对方是除自己之外，寥寥无几投赞成票将文炳、车贤秀、金石岘三人赶出去的人之一。
甚至，他也不相信自己被感染，但想让他为自己说话那也是全无可能。
既然如此，事到如今，也只能借助志同道合的你为我打开一条生路了。
先想办法离开房间，再去卫生间水箱里面取出藏在里面的锤子，下一步怎么走，到时候慢慢再想。
眼神盯紧桌子上面文炳记录绿之家公寓事情用到的钢笔，崔允载停止啃咬手指，眼神蓦地暴戾起来。
“不好！”
楼梯间内，换到了队伍中间的文炳猛然抬头，停下脚步，将背上的韩斗植交到车贤秀手中，开始狂奔。
“阿西吧！”
看到文炳动作，边尚昱福至心灵，立时明白过来，拔腿紧跟而上。
只有车贤秀满脸茫然，搞不清突然发生了什么。
两三层的距离，一晃而至。
文炳和边尚昱几乎同时出腿，狠狠踹开有等于没有的简易防护。
一楼大厅当中，已然是闹哄哄乱成一锅粥，几乎所有生存者都走了出来，围成一个大圈，交头接耳中，某人“他要杀我，他要杀我”的愤怒嘶吼格外引人注目。
环视一周，没看到郑载宪和尹智秀，文炳神色顿时冷下，阴沉着脸分开众人。
还好。
只有崔允载死狗一样躺在圈中空地上，左右两手分别握着钢笔和当初以防万一从802带出来的锤子。
“他已经彻底疯了！”
右手捂着脖子，卢炳日躲在李恩赫身后，左手胡乱指着崔允载，见到文炳两个出现后更是激动，“您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家伙早就感染了，居然趁着送饭的时候想要杀了我……”
摇摇晃晃站起身，崔允载甩甩脑袋，将昏沉感觉赶离身体，一眼就锁定在了文炳身上，忌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只觉得心口一紧，眼前就黑了下来。
若非如此，卢炳日这个废物，又怎么能够从他手中逃出去。
绿之家公寓所有人中，也就只有显露了一手火焰异术的文炳有这种手段。
“理防君子，律防小人，对你这种人，就算是律法也是无用，只能用些非常规手段了。”
文炳语气悠然看着面目狰狞，疯狂挥舞手中铁锤向自己扑来的崔允载。
无所谓了。
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处理对方。
“狗杂种！”
脚掌重重踏下，从文炳身边冲出，对于那柄小得可笑的锤子看也不看，理也不理，边尚昱一拳捶向崔允载鼻梁。
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捣在崔允载肚子上，相对瘦小许多的崔允载立刻像虾一样弓起身体蜷缩起来。
揪住头发将崔允载掼至地上，边尚昱心中好像火烧，表情确实冷峻如冰，一言不发，只是跨坐在崔允载身上，冲着他脑袋沉默出拳。
拳拳到肉，格外沉闷，犹似落在围观众人耳中。
他们中许多人其实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喧哗吵闹声才出来。
此时，被边尚昱身上那股子杀气所逼，居然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开口劝阻。
“阿炳，你回来了！”
尹智秀和郑载宪也没有事情，看到文炳和好容易追过来的车贤秀，尹智秀兴奋地丢下手里拖着的巨幅条布跑过来。
郑载宪还算镇定，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想知道这个问题显然不知他一个，饶是李恩赫，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傻眼，竟然忘了和自己期盼许久的韩斗植打声招呼。
“杀…人…犯……”
事到如今，崔允载仍是没有彻底放弃，求生之意委实坚定得过分，艰难抬手指向边尚昱，喉咙咕哝道：“他是……杀人犯……”
“重然诺，轻死生，扶危济困，千里诵义者，是为侠士。”
约莫着打得还不够尽兴，边尚昱放下血肉模糊的双手，提起崔允载那口早已松开的锤子，高高举起，对准崔允载脑门就要落下，以他的力量，恐怕只要一下，崔允载颅骨就会断裂粉碎吧。
这可不行，文炳急忙开口阻止，“边尚昱，住手！”
崔允载这种败类，杀得再多也是活该，但是如何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便是杀，也要明正典刑，堂堂正正杀他，让他自己都说不出反对来。
边尚昱或许不讲究这些，对他而言，解决了崔允载自己心安足矣。
文炳却是不行。
拉开背包拉链，口子朝下，纷纷扬扬倒出从暗室中收集的照片，再从边尚昱身上取出蚊香蛙钥匙串，文炳转头看向车贤秀，鼓励道：“贤秀，你来告诉大家看到了什么。”
完了，全完了。
照片落下的刹那，崔允载精神本来旺盛无比的火焰如遭水浇，彻底熄灭，手脚也停止挣扎。
群情激愤。
众人下意识退后，远离崔允载，哪怕圈子中间空地区域已经足够宽广。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恐怕他早就已经死过不知多少次。
边尚昱懒得指证，但单凭车贤秀转述的那些就已经足够将事实钉死。
不过，其中也不乏有人用畏惧、厌恶的眼神偷瞄边尚昱。
崔允载该死是另一回事，但轮不轮得到边尚昱动手杀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人总是本能崇拜或者畏惧比自己强大的事物。
“怎么样……”
将众人反应情绪尽收眼底，文炳踢踢地上出气已经明显多过进气的崔允载，文炳两掌对拍，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忽然展颜一笑，“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投票，商量看看如何处置这个杀人魔？”
氛围一下子冷下来。
李恩赫昨天说得还历历在目，支持投票逐出被感染者就等于是参与了杀人过程。
而且，上次还只是不允许他们加入一楼和其他生存者在一起，他们本身身体状况还是不错的。
崔允载现在可是已经被打成了重伤，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放在那里也和等死无疑。
还不如直接让他杀了这个杀人魔呢？
原本就畏惧讨厌边尚昱的人心情更是复杂，连带着对于提出这个建议的文炳也有了些意见。
如果是边尚昱杀了边尚昱，他们的双手就还是干净的，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毫无负担地指责边尚昱。
但自己也参与其中的话，可就不能这样了。
真正的白莲花圣母还是很少的，没有想把一个杀人魔留在身边，那简直比怪物还要可怕，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要是没有杀，真个儿变异成了怪物，无疑更加恐怖。
这家伙……
奇异地，李恩赫抿抿嘴唇，作为带头人的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表态，安稳局势。
事到如今，崔允载已然落不了好。
他是在想其他事情。
郑载宪、尹智秀可能看到熟悉的人安然回来，过于高兴，一时没有留意到。但心思机敏的他却隐约觉察出，只是大半日的功夫，文炳和出发之前有些不同了。
譬如昨天投票，文炳只会顺水推舟，不会这样明确站出来，主导形势。
是受了刺激吗？
看着地上的凄惨照片，李恩赫只能归结于此。
“只是杀，也太过便宜了这个混蛋，那些被他害的人恐怕黄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孙慧仁似乎对崔允载本性早有所察觉，相对还算镇定地抚摸着怀中小狗，语气却是截然相反，“楼外不是藏了个怪物害死了秀雄和……”
“依我看……”
看一眼托儿所所长，孙慧仁道：“不如我们……”
孙慧仁一开口，立刻得了众人同意，既不脏自己的手还能保证崔允载必死无疑，可谓两全其美。
“那样也还是太便宜他了。”
文炳却仍是不太满意，竖起根手指轻轻晃动，语气森寒，“我听说古时叫做点天灯的有种刑罚……”
第六十五章 围杀
天空黑暗，不是普通的夜色，而是如墨浓重，乌云低垂，颜色深沉得几乎要滴出来。
而且事实上确实也在流淌。
大雨瓢泼，没有夏季标志性的雷暴音，只有雨水哗哗。
边尚昱在前，文炳在后，每人手里都握着脚脖子拖拽着一具尸体。
解决了崔允载后，边尚昱整个人精神似乎也就此“死”掉，成为没有目标的行尸走肉。
随手放下军人李秀雄尸体，一个转身，他居然要重新返回雨中。
或者说，明知道外面有怪物，最初他出去压根就没想着要活。
寡言少语的郑载宪将他拦下。
至于两人说了什么，文炳没有心思去关注。
已经是八月底了啊，秋夏之交。
跟着将光着一只脚的女学生随意放下，文炳在入口卷帘门处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忽然意识到无关紧要的这一点。
明明不过才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却好像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不知多少。
绿之家公寓前面某根年久失修，已然坏掉的路灯杆上，重新有光亮起。
是火焰。
崔允载其人，头上脚下悬空倒吊在上面，做成了火炬一样。
火焰性质甚是奇异，雨打不灭，甚至还保证了重伤的崔允载能够一直吊着他口气，在“燃料”耗尽之前不会轻易死掉，甚至还有余力在那里不断诅咒、谩骂、乞讨、求饶。
声音混杂在雨声中，格外瘆人，传出许远。
文炳摇摇头，五指从雁翎刀柄上离开。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过恶劣，还是被崔允载身上火焰和哀嚎吓到，明明有自己和边尚昱这两只大好猎物，那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一个怪物趁机袭击。
该说他们是胆小呢，还是聪明呢。
就连那个已经连续当众夺去好几条性命的长舌吸血怪都没露面。
不光用崔允载威慑怪物是文炳提此建议的目的之一，他出去也是想着作为诱饵引一两头怪物上钩。
结果，过程实在太过乏味单调，让他提不起来兴趣。
尤其是在他同时还不断“消化”着崔允载传递过来的信息时，就更是如此。
饥渴，无比的饥渴。
愤怒，无比的愤怒。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传递着同样的信息，最后，都被他提炼成纯粹的杀意。
然而，文炳环目四顾，并没有可以给他试刀的对象，只能积蓄郁结在心底。
相反地，被他瞥到的任何人，除了尹智秀、郑载宪这种相处已久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哪怕只是眼角余光，也会被吓得纷纷后退。
表情和眼神充满恐惧，好像他是比怪物还要可怕的大魔王一样。
生存者们和崔允载的情绪，一内一外反馈过来，冷热交织在一起。
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很好。
文炳隐隐察觉到，他自己目前已经站在了某个临界上，只要一步就能跨越。
当然，一步跨出的也可能是悬崖峭壁。
不，还是有个人不害怕的。
扑在衣服被血液浸透，又被雨水冲淡的女儿尸体上嚎啕大哭不知多久，托儿所所长，是叫车珍玉吗，终于想起来，冲到文炳面前胡乱拽下脖子上的金链撸掉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往他手里塞，泪眼滂沱，用哭得嘶哑的嗓音不停迭地重复：“谢谢，谢谢……”
没了轮椅，坐在把转椅上的韩斗植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道：“你们这些家伙，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种破事？！”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下来，什么事情都还没干，居然就看到了这样一场好戏。
本来在他眼中都挺正常，顶多沉默点儿的边尚昱、文炳忽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和其他生存者一样，在知道了崔允载所作所为后，他丝毫不觉得这人死了可惜，只是文炳的处置手段在这个时代终究是显得过于残忍暴戾了。
“对了，1408现在还有孩子和其他生存者。”
李恩赫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看到什么，都能快速适应恢复镇定，把“多余”、“不必要”的无用情绪舍弃，有条不紊推进该做的事情。
俯低身子，将韩斗植推进控制室，李恩赫郑重问道：“大叔，您说有办法恢复电梯运行是吧？”
电梯的诱惑力非同一般，可以直接通往幸存者自家所在楼层，安全性大大增加。
谁没有一两件珍惜的东西呢，李恩赫这句话一出口，幸存者们注意力立时被转移走很大一部分跟着两人离开。
大厅瞬时空了起来。
尹智秀没有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抬手搭在感觉有些陌生的文炳肩膀，微微推搡，低声问道：“阿炳，你……”
将托儿所所长的谢礼推回，文炳抓住尹智秀纤细手指，勉力笑道：“智秀，你们暂时还是和我保持距离比较好……”
没有“入梦”直接侵入崔允载意识，就没有在对方构筑的梦境迷宫中迷失的风险，但是崔允载本人恶意和意志还是稍稍超出文炳预料之外。
既然没有在怪物身上将这股戾气直接发泄出来，文炳得需要个安静场所“抽丝剥茧”，一点一滴化解。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看着把1408的小姐弟、安吉燮、朴宥莉他们接回来才能安心。
“果然……”
遇到自己精擅的领域，邋遢不修边幅的韩斗植同样彻底换了个人，气质浑然一变，言语中充斥着狮虎般的威严与自信，“只是断电，按下面的红色按钮就行了。”
简单得无以复加，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文炳也是有些唏嘘，自己和边尚昱等人上上下下，和怪物们浴血奋战好几场，单论作用，恐怕还比不上韩斗植的这一根手指大。
“嗡嗡嗡”的颤音响起。
文炳走出控制室，和其他人一道看着电梯顶部的显示屏幕上亮起正常运行的红字。
喜事就在眼前，虽然还是本能地和文炳这个危险人物保持距离，但排斥感比刚才确实减弱了许多。
“不对啊！”
文炳、郑载宪，还有似乎整天无所事事，只是四处游荡，这时候又凑过来的李恩侑同时惊呼出声。
电梯左右有两架。
左面那部没有问题，右面这部本来是停在文炳等人居住的十四层，电梯显示的数字也是如此。
然而，没有人手指触碰的前提下，本该停滞不动的十四“叮”地一声忽然一跳，数字变成了十五。
更有“人员超载”四字亮起，同样是一样的红色，却充满了不详的象征意味。
1408的安吉燮、朴宥莉他们不可能事先预知到楼下就在此时修好电梯，也没理由去十五楼。
一个老人、一个女人、两个孩子，更不可能使得电梯超载。
在如今的时代，一切的反常，答案基本都离不开“怪物”这两个字。
“人员超载”警示字样消失，取而代之地，代表楼层数字飞速向下。
似乎都能听到电梯轿厢剧烈降下的哐当声。
已然培养出默契的文炳三人对视一眼，自然而然站开，文炳打头，尹智秀、郑载宪左右两翼护卫。
其他人如潮退后。
“啊，是保安！”
“哎呀…大叔，你终于来了啊，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活到现在…太好…”
数字变成一后终于不再变动，电梯门缓缓打开。
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从未想到的人。
那个似乎永远苦着张脸，在门卫室打瞌睡的中年保安。
制服、发型，整齐得一丝不苟，仪态端正。
手中持握着车贤秀刚搬过来，文炳第一次在楼下遇见他时的电动除草机。
“这些人居然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可思议。”
听着身后呼吸放松后隐约传来的打招呼声，文炳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评价他们。
就算没戴耳机，但思考一下很难吗？
怪物潮出现，大楼封锁都多久了，保安一直没有现身，直到电梯运行才出现，就不想想为什么吗？
“小心！！！”
相比起他们，李恩侑性格虽然有问题，甚至称得上恶劣，但智商还是在线的，迅速反应过来，高声提醒，道：“别接近他，他不是人类！！！”
仿佛是为了证明李恩侑这句话，一直表现得正常人模样的保安扭动脖子，全身上下咔嚓作响，发出一连串黄豆炸开的爆裂声响，连绵不绝。
五官肌肉凹陷又突出，转眼间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
“腐烂…的…海鲜……”
嘟囔着一句意义不明，旁人难以理解的话语，保安熟练举起除草机把手，继续重复，怒意更甚，“腐…烂…的…海鲜…”
视线将所有人都囊括进去，保安终于找回了目标一样，停止无意义地重复“海鲜”，冷硬宣告：“全…杀…光……！”
“来得好！”
文炳哈哈大笑，抢在保安出手之前率先挺身而上。
保安杀心重，他杀意只会更狠，刚才还正愁没有怪物，现在就主动送上门一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文炳、载宪大叔，小心不要让它伤害到其他人！”
“该死！”
刀兵相交几个来回后，李恩赫的话将文炳拉回现实。
眼前绝非适合交手厮杀的好场合。
试探了两回后，文炳对于如何对付保安已经了然于胸。
它难缠的无非两点，第一就是怪物们普遍的恢复和再生力，就算砍断脑袋四肢也不致命，顶多行动受限，能造成内脏损伤，大出血的穿刺类伤口更是全然无用。
其二就是有着一把好武器，和其他肉搏的怪物相反。除草机的刃片转动得飞快，只要一绞，就能切断手脚，算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奇门兵器，寻常刀剑应付起来很是别扭。
文炳还要一些，郑载宪就要吃亏太多。
武士刀本就利于竖向劈砍，横向承受的力道偏大就有可能断折，就算自己侥幸砍上对方一刀，对方也全然无事，尤其还要分心看顾左右，文炳估计郑载宪一辈子都没打得这么束手束脚过。
要说麻烦的话，也是真麻烦。
要说简单的话，也是很简单。
这保安显然不懂什么刀术剑法，套路太过呆板，只是欺负对方不敢和高速旋转的除草机刃片对斩，又敢于以伤换伤而已。
放在开阔无人的空间，哪怕只有郑载宪一个，只要给些时间，摸清保安攻击范围，反应速度，恢复能力强弱，完全可以用步伐玩死对方，现在却是不行。
虽然有文炳三人挡在前面拦住了保安，并没有人受伤，见势不妙的幸存者们都很机灵，四下散开各找掩护。
但一楼拢共就那么大，一旦保安脱离包围，后果还是很严重的，尽快解决才是正理。
“既然你早就不是人类，就不要怪我们不讲武德，以多欺少。”
默念一句，文炳大步后掠与保安拉开距离，雁翎刀交于左手，刀势猛然一变，不再与保安硬碰硬，只以刀尖那一点去探入除草机的刃影当中，手腕连绵画圆。
火星四溅。
感受着手腕半主动半被动地裹挟进刃影圆周当中，文炳心思刀势再变，不再应和除草机顺时针转动，而是猛然变向，以拨带挑搅入其中。
当啷当啷声中，刃影转速显见得缓慢下来。
“就是现在，智秀！”
无须文炳提示，尹智秀已经把握住机会，轻盈绕到身后，狼牙短棒带着呼啸风声对准保安脑袋砸落。
与此同时，郑载宪双手持刀过头，以一种无可指摘的方正姿势直直劈落。
保安半个脑袋直接凹陷下去的身躯一缓，停顿下来。
刀光一闪。
保安右臂齐肘而断，腥臭血水溅射郑载宪满脸满身。
因为左手还握着把手，除草机杆部并未完全脱手，只是向下坠去。
但这已经足够了。
手腕一抖，在空中划过半道饱满弧线，文炳以刀做枪，瞬间捅穿保安腹部，透体而出。
明显短去一小截的雁翎刀身上有光芒汇聚涌动。
黑中泛红，没有以往赤色纯正，但色泽却要浓郁许多。
文炳已经很熟悉的火焰，将保安全身包裹。
噼啪作响。
楼内楼外，同时有两只火炬在燃烧。
第六十六章 打探
回忆的路有多久……
雨点敲打门窗的声音不再密集，逐渐沉寂下来。
一瞬间，太阳好像也微微露出了头，从散开的乌云里。
东方天空现出一抹鱼肚白。
天地清宁，似乎一场大雨，将既往的黑暗丑恶全部洗刷干净。
燃烧了整整一夜的火炬熄灭。
“喔哦，这怎么回事？！”
文炳睁开眼睛，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幽灵般起身，文炳本能提起磨损不小的双刀。
听到他动静，在旁边背壁而坐的郑载宪、尹智秀应机醒来，本能抓起手旁刀棒。
看着他双眼清明的样子，尹智秀欢呼一声，抛下球棒冲过来，狠狠抱住他，带着哭腔，道：“太好了……！”
文炳心神一漾。
无暇体会胸前传来的那份美妙的柔软触感，文炳快速回忆发生的一切。
想起来了。
饶是没有使用入梦之术，但接连用心火点燃崔允载和保安精神，对自己意识的冲击还是比较大，刚战斗完后没有多久，他意识就陷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迷糊状态。
主要是保安想要杀光绿色家园公寓内所有住户的欲望，和文炳心意比较契合。
对了，好像他还准备了汽油，杀完还不算，他还要将整座大楼付之一炬。
生存者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只以为他也要迈入怪物化。
这下众人心思可就没那么友善了，但他们也只能嘴上说说罢了，有想法的甚至都不敢近身，下得了手的边尚昱等人又基本都和他有共同作战的交情，根本不会同意。
更何况，文炳毕竟是为保护其他人力战变成怪物的保安大叔才会这样。
因为有车贤秀之前例子，郑载宪、尹智秀倒是隐约把握到了真相，自告奋勇要看守着文炳。
当然，这其实也是双向的，即是避免文炳伤人，也是防止生存者中真有胆大的愣头青一时热血上头趁机偷袭。
“我们不是做过约定吗，一旦你变成怪物，我就会亲手杀了你……”
发现自己姿态不太雅观，尹智秀脸上难得一红，双臂松开，轻盈退后一步脱离拥抱姿势，破涕为笑，然后声音忽然又郑重起来，再三叮嘱道：“以后再利用这能力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直接用火烧掉那个怪物就可以，不用非要这样……”
这种关头，文炳当然不会扫兴反对，“唔”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难得流露出女孩本来模样的尹智秀。
郑载宪默默离开，走到另一边。
他们留在这里主要就是是盯着文炳，至于真正轮夜值守的，另有其人。
刚才那声将文炳唤醒的惊呼就是来自他们，或者更准确说，是文炳醒来，火焰熄灭，才让他们发现了引起惊呼的景象。
尹智秀拉着文炳的手凑了过来。
保安早就被烧成一团焦炭了，不过还是不难看出，他的身体上浮现出几张模糊人脸。
看上去莫名诡异，让人无端想起了诅咒之类。
就是因为这样，那几个人才会怕成那样。
“原来如此，怪不得电梯会超载。”
文炳从保安身上接收了不少反馈得来的记忆碎片，只是稍一回想就明白了过来。
保安想要完全封锁大楼，并不是随便按下按钮就可以做到，有许多地方需要亲身前往手动操作才能确保。
在这期间，因为发现他古怪举动阻拦，或者干脆就只是挡路，死在他手中的远不只一人，而那些人的血肉尸体也被他尽数纳入体内。
这就是他身上那些人脸的由来。
最后保安是因为发现楼顶天台还没有封闭，于是搭乘电梯上去，打算将最后一处锁死后，再一层层杀下来。
“有些意外啊……”
文炳唏嘘一声。
本来他们以为堵住出入口，还有让电梯停止运行都是门卫一个人做的。
现在来看电梯恐怕多半还是因为偶发的意外故障，要么就是有其他人忽然化身怪物不经意间影响了电梯。
保安人就在电梯里，更是要出来杀人泄愤的，怎么会远程遥控把自己锁在里面。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保安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封锁公寓本意是为了让里面的人无路可逃。
结果却是他自己被困在电梯里面，怪物潮又意外爆发。
本来是绝路的公寓大楼，最终却变成了庇护里面住户的避难所，免于在他们最开始慌乱的情况下被怪物攻占沦陷。
好容易电梯被修好出来，然后他就遇上了文炳三人，没有来得及再伤害一条人命，就这么憋屈地死去，连拖一两个人陪自己下水都做不到。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假如他还有自我意识的话，不知会是什么想法。
“对了……”
想到电梯，文炳忽然记起他们最初修电梯理由是为了什么，好奇向尹智秀打听：“十楼的那两名幸存者还有孩子们，接下来了吗？”
“嗯，是边大叔和贤秀两个亲自上去的。不过因为有保安大叔这档子事，其他人暂时不敢回家取自己东西，只是把韩斗植大叔储存的食物搬运了下来。”
警惕看看四周，尹智秀将文炳拉到一旁，尽量压低嗓音叮嘱道：“我已经从贤秀嘴里知道了明淑阿姨的事情，知道的人都没说，你也小心别漏出口风……”
文炳点头答应下来。
“读取”的旁人记忆越多，他对人心就越发了解，固然有郑载宪、车贤秀这种愿意为别人挺身而上的人，但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
其他人没亲眼看到林明淑保护金秀英姐弟两个的场景，甚至哪怕见到都说不好究竟有多少触动，即便这个胚胎眼下看着无害，没有能力伤害任何人。
他们也未必会留手，甚至可能因为好容易出现个自己能欺负过的怪物而变得格外兴奋，暴虐。
他们甚至还会振振有辞，认为自己是站在正义一方。
这怪物现在看着害不了人。谁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然是要趁它还没成长起来将其消灭。
甚至，很难界定他们的做法是对是错。
恐怕在大多数人看来，维护可能害人怪物的自己等人才是错的。
文炳只知道，他自己不喜欢，也会尽全力阻止而已。
“这场灾难，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大概是因为林明淑遭遇，联想到未来，尹智秀声音又一次变得惘然感伤起来。
“一切苦难，都只是主给予我们的试炼，只要信仰坚定，必然能够通过……”
听着郑载宪又开始长篇大论传播自己信念，尹智秀无奈捂住耳朵，求助性看向文炳。
不过这样一来，刚才的低落氛围倒是消失无踪了。
“问题还是很严峻。”
文炳摇摇头，开始认真考虑，“有二十多口人，1408和便利店剩下的食物加在一起也就是七八天左右，就算把大楼所有的都搜集过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难道就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等待救援？”
“而且只有有人，欲望就会存在，这场灾难就不会停止，还是要找出根源才能真正解决！”
“我们可不像那些人一样什么都没做。”
说到这里，尹智秀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摆手招呼郑载宪过来，像是考试得到好成绩等待表扬的小孩一样，满脸得意：“还记得你之前嘱咐过我和载宪哥的事情吗？”
文炳当然记得，那是李恩赫暴露支持留下他和车贤秀原因是为了让他们当肉盾冒险的时候。
“虽然电话和网络断了，但电视上面不是显示了吗，政府和军方会用直升机搜索幸存者。”
尹智秀兴奋道：“我们把能找到的布拼接在了一起，又有油漆涂上‘SOS’的标志，现在电梯也修好了，去天台畅通无阻，到时候把它挂在楼顶，如果它们经过，一定能够看到。”
“做得很好！”
虽然对此举并不抱有太大指望，甚至可以说对新罗军队从根子上就不是十分信任，自己遇上他们说不定反而更麻烦，但如果能把绿之家公寓的其他人转交给他们，自己没了负担轻身上阵的话还是不错的。
这些细微想法，不太适合对性情相对直接的尹智秀一一挑明。
揉揉她的丸子头夸赞一句，文炳脸色一正，“不过这还是治标不治本，我倒是有其他想法……”
“你们觉得徐伊景这人怎么样？”
文炳刚刚起了个头，肋部就实打实地挨了一肘，尹智秀脸上飞起薄怒绯红，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该说是同类相斥吗？
自从徐伊景一身黑色紧身内衣，袒露着肌肉线条地从地下配电室走出来时，她心里就隐隐生出了自己都不一定发觉的竞争心理。
“你想哪里去了，她怀着孩子呢？”
文炳哑然失笑，干脆绕过尹智秀去和郑载宪说话，“还记得那天李恩赫给我们看的东西吗？”
“你是说……克鲁克鲁？”
郑载宪眉毛一挑，他对这些其实没怎么关注深究，当时听过就过了，总觉得离绿之家公寓的他们太过遥远，更无法证实。
他还是更习惯于用手中长刀为自己和同伴拼杀，但印象毕竟过于深刻，文炳一开口就想了起来。
听到正经事，尹智秀也立时收起了小心思，支楞起两只耳朵听文炳分析。
“你们知道的……”
虽然当时不愿窥视对方心理，文炳还是用手指指自己眼睛，抛出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我觉得，她和那个在博客上发文记录怪物化研究内容的用户私底下说不定认识，甚至说不定就是对方突然意外丧生的未婚夫。”
这个消息委实过于震撼，或者说天马行空，哪怕郑载宪这种“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颇有大奖之风的人都挂不住表情吃惊看着文炳。
“就和预判被感染者一样，只是种本能感觉，还没有实质证据。”
虽然只是个人感觉，但文炳还是觉得至少有六七成把握。
不仅是他对于自己旁观细察人心情绪能力的自信。
更主要，他在绿之家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发感觉命运的巧合，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拨弄一切。
这样想的话，徐伊景偶然地认识相关人士，也就很顺理成章了。
更何况徐伊景自己都已经承认，她未婚夫确确实实是从事医学方面工作。
“正因为不确定，贸然说出去除了搅动风波，弄得人心大乱没有半分好处，所以我才问你。”
视线重新转到尹智秀身上，文炳道：“我想着你们都是女人，一定有许多共同话题，比我们更方便打听试探。”
这件事干系重大，就连郑载宪神情也不由地郑重起来。
“哪有？！”
尹智秀撅撅嘴，投降认输，“从我们下来开始也不过一两天时间，哪有时间认识培养感情，而且她那个人你也看到了，向来独来独往，和谁关系都不怎么样……”
文炳摸摸下巴，这一点倒是没错。
徐伊景和车贤秀还是有些像的，亲近家人意外去世，将自己内心封锁起来，不愿和人交往。
似乎也就便利店老板娘安善英稍好一些，但也有限。
那也是因为徐伊景在金石岘家暴的时候出面维护了她，她为了感恩主动接近徐伊景。
尹智秀心里也是有伤口的，只不过她不愿表示出来而已，文炳也不愿撕开对方伤疤，按理说她们还是能相处和谐的。
不过看来尹智秀和徐伊景两人脾性天生不合拍。
“其实……”
天色越发明亮，照进一楼，睡了一整夜的生存者们开始渐自醒来，托儿所方向传出动静。
尹智秀抿抿嘴唇，一咬牙，抬头看向文炳道：“做这件事，没有人比你更加方便容易。”
“哦？”
文炳轻轻挑眉，不太理解尹智秀话里的意思。
“你别忘了。”
已经做出决定，那就不要拖拉犹豫，尹智秀没好气道：“一开始，不要说大家伙儿，就连徐伊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经怀了孩子，最后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六十七章 拒绝与衡量
文炳用手指指自己鼻尖，嘴巴愕然张开后就没闭上过。
“没错，就是你。”
尹智秀越说越顺畅：“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怀上了，那么之后呢，现在可不比怪物出现前可以去医院检查胎儿状态，她一定很好奇吧，你既然能诊断出她有了孩子，应该也有办法做到这点吧？”
尹智秀说得句句在理，文炳竟是无话可以反驳。
然而让文炳做这件事，他心理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抵触的。
另外，发现徐伊景有孕主要还是灵光一现，文炳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
能够做到。
闭上眼，无需刻意去翻，心念一动，相关内容便自然而然浮现出来，任他检阅。
不，比检阅更进一步地，是真正的融会贯通。
也是，这本来就属于自己，只是记忆被“封印”了起来，现在只是重新捡起。
“可以。”
沉默片刻后，文炳终于点头答应，然后直直看向尹智秀，“不过得你先去说服她接受才行，而且全程你得在旁边才行，不然就太尴尬了。”
这一句倒是深得尹智秀心意，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智秀是个好女孩。”
望着尹智秀活力四射的背影，郑载宪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文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环境越是恶劣，越应该珍惜这些美好时光。”
“我很羡慕你们还能这么年轻。”
说完最后一句，郑载宪掉头就走。
他现在的心思也很是微妙，从昨晚联手除去了保安后就开始了。
一方面忽然心安，一方面心中某块又变得空落落的。
好像作为得到什么的代价，同时又永久地失去了某些东西。
“还好，只是稍稍有些胎气不安，所幸并不大碍。”
收回三根手指，文炳尽量云淡风轻地对徐伊景说道。
何止没有大碍，不知是不是母亲身体过于健硕的原因，胎儿虽然还未彻底成形，但生机已经十分旺盛了，不输给妊娠四个乃至五个月的样子。
“这就完了吗？”
女人天生的母性被激发了吧，现在的尹智秀一点儿看不到先前对徐伊景的隐约抵制，反而对文炳态度不满起来，“这也太简单了吧？”
“那我又能怎么办？”
文炳身子向后一靠，双手摊开，满脸无辜道：“就算夏医，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东医想要益气固冲，那也得要用上药材或者针灸才行，你看看这里有什么……”
声音忽然停顿下来，文炳眸子中亮起一抹神采。
尹智秀和他相处久了，一眼就看出文炳想到了什么，肘尖暗暗轻磕，示意他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文炳全然当作没听见，只是安慰道：“只要安心修养几天，不要剧烈运动，孩子决计会平安降临到世上来的。”
徐伊景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如果是在灾变之前，哪怕做单身母，她也会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但现在这种世道，她也不知道继续这样是不是自己私心作祟。
“伊景姐，孩子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文炳想到了很多，然而旁敲侧击的工作还是太过为难尹智秀了，过于生硬。
“他是个好人。”
好在徐伊景并没有留意这点，依旧被尹智秀这句话撬动了心思，轻轻抚摸还是一片平坦紧致的小腹，以往的坚硬外壳被剥开露出里面柔软芯子，洋溢着母性光辉喃喃自语，“当然是个好人。”
“对了，伊景你是住502的对吧。”
尹智秀兴致勃勃递给她一个包裹，“惠仁姐刚刚带人把收发室里面的快件整理出来了……”
黑色塑胶外包装平平无奇，然而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徐伊景一看到就激动起来，惊呼出声：“不要！”
晚了。
说话递给她同时，尹智秀已经本能帮她拆开包装。
动作僵住，半拆开的包裹悬停在半空。
结婚请柬上挽臂甜蜜而笑的两人，此时看上去要多刺眼，不合时宜就有多么刺眼，不合时宜。
“是叫南相原吗？”
看着上面的名字，文炳默念出声。
————
“啊！”
刺破耳膜的一声尖叫，将三人从僵硬氛围中拯救出来。
“该不会又有怪物出现了吧，怎么永远都杀不干净啊！”
小心放下包裹，尹智秀抄起球棒一马当先冲出去。
声音并不是来自于出入口这些怪物容易闯进来的地方，就在一楼里面，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
是车贤秀和金石岘被关的地方。
价值不同，所受的待遇自然不一样。
车贤秀和文炳上楼接回生存者，带回食物，又站在对抗怪物最前线。
所以心里依旧提防，但看到他们能够保持清醒神智，不免松动了几分，就比如现在文炳就可以不受打扰地面诊徐伊景，甚至只要本人愿意，哪怕自由走动也不会有人没有眼色地当面反驳。
反观便利店老板，既没用处，意志又没有坚定到压制住心里欲望随时可能伤人，待遇就要差上许多。
依旧是被关在房间里面寸步不能走出，一日三餐只是维持生命所需的最低标准。
甚至原先的两个“狱友”……
崔允载被从这个世上彻底抹去。
对边尚昱的畏惧随之淡去，不怕他无故害人，自然也就不必和文炳这样的感染者关在一起，他又不愿和其他生存者搅扰。很会最大限度利用人的李恩赫便将他派去坐镇便利店，亲手把控物资分配。
想来不会有人反对质疑分配不公，从中贪污。
车贤秀顺势离开，和本来就熟悉的文炳又分配到了一处。
这下子，金石岘那间“囚室”可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想要和人说句话都不容易。
文炳不太清楚李恩赫这样做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很显然的，心理素质不佳的金石岘只会越发煎熬，进入恶性循环，文炳如果不出手，很快他就会彻底向自己欲念屈服。
不过，眼下这场骚乱发起者倒不是他。
或者说，反而他是受害者……？
“我要杀了他！”
等到文炳几人赶到时，事态已然平息，只看到金石岘、安善英这对夫妻分站两端，用恨不能千刀万剐的目光紧紧盯着彼此。
无需询问目击者，中间地面上那把染血的水果刀已经将两人间发生的事情无声道明。
“你这婆娘，居然连自己老公都要杀！”
用手捂着另一边胳膊，血水从指缝间渗出，金石岘声音中暴怒中掺杂着疑惑。
他怎么都无法相信，往日在他拳头下唯唯诺诺只能任由自己打骂的安善英，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条毒蛇，居然都敢杀人了。
安善英用沉默回应。
事情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文炳轻叹一声，并不意外。
在他和边尚昱等人上楼出发时，看到又一次家暴妻子的金石岘时，文炳就知道安善英已经对他起了杀意。
不过人心最为复杂有趣就在于此。
金石岘已经被感染，而且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像自己或者车贤秀一样靠自己意志顶住怪物化诱惑。
说不定，他们私下里已经开始打赌金石岘能够撑几天了呢。
安善英明明知道这样，再咬牙坚持几天，自己一辈子的噩梦就要从自己生命生活中彻底消失。
然而她却连这短短几天都不愿去忍，或者说，她就是要趁金石岘还没完全变成怪物之前杀掉对方。
这和当初金石岘等人提议逐走车贤秀等人，免得他们变身怪物后威胁自己目的完全不同。
而是近似于文炳拦住边尚昱，将崔允载罪行公布后再明正典刑处置他。
要杀你，也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怪物化之后，就已经彻底算不上人了，可以看作死去。不趁这之前动手，那么自己几十年承受的委屈怨恨就一下子落空了，又该去找谁负责。
自己的一生，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文炳很能理解安善英思维。
不过……
文炳放眼扫视过去。
安善英本质还是懦弱的，否则也不可能忍耐那么多年，就算是积怨的总爆发，一两天之间完全改换性格也不太现实。
这是文炳基于自己当初看到的东西推测的。
在其身后必定还有其他的引子。
“找到你了。”
没花太大功夫，文炳视线落在人群中后某处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文炳最开始下来一楼众人投票时，他就留意到了某人。
金智恩。
经过和李恩赫一番没有演练过的配合，以及见识到金石岘当众流鼻血后为自己保留一条后路的私心，反对将感染者赶出的人占了多数。
其中投下赞成票的，除去崔允载，很有可能就有这个比郑载宪还要沉默寡言的女人。
此时的她看似和平时一样，没有太多表情，但身体上许多细节却早已将她出卖。
双手握拳，牙关紧咬，瞳孔放大，紧紧盯着金石岘。
嘴唇微动，文炳大致能够读出无非“死去”、“杀掉”这类的字眼。
更别说代表她情绪的火焰这时候翻动得就像浪涛一样，远比其他人来得“不平静”，和表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相差甚远。
似乎她比当事人安善英杀意还要更重。
绿之家公寓里面的人还真是形形色色，无奇不有。
“救我！”
文炳无心掺合这一摊烂事，金石岘却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顾不得按住伤口和咒骂妻子了，拼命挥舞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呼唤道：“文炳先生，救我，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所有人视线同时望来，便是李恩赫也不例外。
文炳做到的事情越多，生存者们对他先前所谓的能够抵制怪物化的说法就越相信。
虽说有车贤秀例子在，但他们毕竟没有亲眼见识。
文炳休息了一夜后，就有直接上楼去接韩斗植了，也没人能和他套上近乎多打听些东西。
现在人和食物都接下来了，电梯也畅通了，潜藏在人群中杀人魔崔允载也被揪出来了，甚至还干掉了沦为怪物的保安。
一切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食物和安全都没有太大问题，也是时候开始做其他了吧。
反正也是用金石岘做试验，就算失败，也无非送走个感染者而已，横竖不吃亏，还能节省份口粮呢。
“我拒绝！”
面对众人的殷切目光，文炳微微一笑，然后断然拒绝。
几场下来，他进步飞快，对于如何操作同时自保越发纯熟。
金石岘本人性格更是几乎写在了脸上。帮他抵御化解心魔诱惑，对现在的文炳而言，真心算不上什么负担。
不过，越是深入，他对于自己本心也越来越了解。
他内心欲念就是想要将崔允载、金石岘这种人以及他们生存的世界全部斩杀然后焚毁。
虽然是心魔，但也是文炳本心，最多行事不那么暴戾决绝罢了，现在他又怎么可能违心去救金石岘。
满堂哗然。
尹智秀悄悄去拉文炳衣袖。
李恩赫又一次忍不住皱起眉毛。
他越来越看不透文炳了，明明知道这样对待崔允载，这样说话只会平白得罪人，不利于自己今后在公寓的日子，却还是这样做。
其实很简单。
他的首要目标是在怪物横行的末世中尽可能多地保证公寓生存者数目。
虽然并不舒服，但是如果能够牺牲一个人去救两个人的话，他还是会强迫自己去做出决定。
至于文炳，视线已经不仅仅是局限在这处小小公寓里面了，而是想着一劳永逸查出怪物的起源并且解决。
他的能力保证这并非无稽的大话。
而且，和李恩赫眼中仅以价值和数目做判断不同。文炳心中是有杆秤在衡量亲疏远近的。
一路陪着走过来的尹智秀、郑载宪自然排在最前，然后是车贤秀、边尚昱、韩斗植以及两个孩子，其他陌生人当然靠后。
崔允载这种更不必提。
其实，李恩赫虽然表现得“一视同仁”，冷漠无情，但他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也是有这份人之常情的。
文炳相信，如果把李恩侑和金石岘或者其他人放在一起，二择其一，不考虑其他后续影响，他也绝不会犹豫。
第六十八章 没有接通的电话
“比起他来，还有其他更有价值的人值得我去救。”
感受着众人情绪已然活跃到顶点，文炳话锋一转，视线投向被徐伊景和孙慧仁一左一右架起来的安善英，“就比如说这位大婶。”
文炳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安善英已经或者说将要被感染，无异于在汹涌江水中再次砸进一块巨石。
群情激荡。
想想也是，安善英被金石岘折磨了大半辈子，就没有喘口气的功夫，有一天忽然知道对方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心境的起伏绝对不会弱，只要这样，就容易被心魔抓住破绽，寻隙而入。
孙慧仁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抽身，继续扶着安善英手臂。
从始至终，徐伊景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文炳轻笑出声，单从这一幕来看，就表明安善英比金石岘更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安善英怔怔抬头，神色复杂。
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想来她自己也已经有所察觉，才要这么着急动手。
“你这混蛋！”
文炳这话说出，其他所有人对他观感瞬时好上许多，既然没把话说死，能救安善英，轮到自己时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们自觉都比金石岘有资格许多活在这个世上。
最起码之前没有像金石岘那样当面抵制感染者们留在一楼，进而得罪文炳。
如此一想，他们也就很能理解了，换成他们，肯定也不愿为想害自己的人劳心劳力嘛。
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文炳他们相处起来反而觉得更加舒服，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当然，有一个人是绝对无法满意的。
唯一的希望被文炳亲自破灭，反而愚蠢讨厌的妻子安善英得到当众保证，两相刺激之下，金石岘再也无法忍受。
哪怕残存的理性告诉他最佳选择是继续卖惨装弱，低到尘埃里，试着唤起文炳和其他人的同情心才有活路。但金石岘就是无法忍受。
这是人的本性，有时候就算死都无法改变。
“你们都被这小子骗了，他其实根本没有办法阻止，现在只是拿好听话哄骗你们而已，信不信等我死了，他就会再挑刺找出理由说这婆娘根本不配被拯救！”
肩膀一抖，浑身涌动出一股莫大新力，金石岘居然挣脱了旁边男人的束缚，虽然怨狠之极，习惯性欺软怕硬的他还是不敢对文炳撒野，而是冲到妻子安善英身边，抬手作势去扯对方头发，愤懑诅咒道：“就算老子会死，也要拖一两个人一道下黄泉！”
看不清文炳如何动作，众人只觉身影一晃，已是后发先至，抢在金石岘前堵住对方去路，右手放在那里，就好像金石岘自己装上去似的。
随手发劲儿，将金石岘身子撇回原位，文炳摇摇头，语气平静至极，只是在阐述最简单事实：“唉，我早就告诫过你要尽量控制自己情绪，现在好了，你把自己有限的宝贵生命又白白浪费了一截。”
“我…你…”
右手胡乱指向文炳和安善英，金石岘嘴中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这些，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唯有血液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金石岘左掌去捂鼻子试图堵住鼻血，却哪里能够，反而上臂原先抵抗安善英被划破割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止血愈合。
毫无疑问，他怪物化的程度更深了一层。
众人齐齐后退，唯有最后问声赶到但一直保持沉默的边尚昱不退反进，并指作刀，掌缘击在金石岘后脖颈处，直接将他击晕，单手提着他后衣领不让他栽倒在地。
“都别看了。”
摊上这群人李恩赫也是无奈，看着边尚昱把金石岘重新送进房间锁起来，李恩赫趁众人作鸟兽散之前急忙开口喝住。“再这样下去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怪物就会出现或者有谁没能控制住被感染，我们不能总倚靠少数几个人战斗，他们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
“连武器都没有，我们怎么出面，那不是给怪物送肉？！”
……
“我当然不是让大家送死，只是想说大家可以事先演练几场，如果遇到怪物该怎么应对，不至于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就彻底乱了阵脚，反正大家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双臂抬起下压，李恩赫摇摇头，“而且现在我们有了韩斗植大叔，可以让他帮忙再弄些陷阱机关什么的。”
不用亲自上场和怪物搏杀，众人表情立刻就缓和许多，听到陷阱这两个字更是感觉安全许多，主动参与讨论计划起来。
“我们走吧。”
文炳本人则没有丝毫兴趣，对尹智秀点点头，向徐伊景方向走去，刚才的谈话还没结束就被打断，现在她和安善英在一起，两件事情正好凑在一起做了。
“你这样真的有效吗？！”
看着文炳将手从安善英头顶移开，徐伊景忍不住问道。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开口了。
因为有医生未婚夫的关系罢，饶是她亲眼见过文炳释放火焰，但对于这种不“科学”的事情还是无法尽信。
“有的。”
安善英努力朝她挤出个笑容，“我确实感觉身体里面不一样了。”
文斌摇摇头没有多作解释。
不知是刚刚露出苗头还没真正感染，亦或者刚才已经把负面情绪宣泄了大部分出去，安善英现在精神很是干瘪，没有波动，自己打进的火种聊胜于无，绝对没有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
“被感染的征兆是幻觉、幻听、流鼻血、昏厥对吧？”
徐伊景刚才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为了安善英，还有其他原因。
这才是她对文炳能甄别治愈被感染者的说法由始至终都不怎么相信的真正原因。
“这样啊？！”
一把抓住文炳手掌，学着刚才安善英样子按在自己脑袋上，徐伊景仔细观察文炳表情，语气急促道：“那你现在看看我有没有被感染？！”
脸庞肌肉竟是有些扭曲。
徐伊景手劲奇大，简直不似女人，文炳用上了四五成力道愣是没有抽动。
这是什么意思？！
文炳眼睛渐渐眯起。
徐伊景身怀有孕，不便仔细窥视其内心，而且未婚夫在婚礼前夕意外丧生，对她而言确实是一个不小打击，内心自有柔软之处，绝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么坚强。
但文炳对自己能力也越发娴熟，无需特意催动，就能察觉被感染者细微的情绪变化，可以说已经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存在。
再加上又亲自给徐伊景诊过，望闻问切，对她心理状态还是有些了解的。
距离被感染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然而，听她话里的意思，在她身上似乎已经出现了某些症状。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天吗？”
松开手，对文炳身后尹智秀点头打个招呼，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已经在徐伊景心里盘踞许久了，今天要一吐为快，“当时楼里供电突然断掉，我作为消防员，当仁不让地要去配电室里面检查情况……”
说到这里，徐伊景声音一顿，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怨气，听得出来她对于李恩赫明明早从监控里面知道里面有怪物，却没有任何提醒的做法还是有很多不爽。
怎么从那个怪物手里活下来的过程徐伊景没有详细说明，一笔带过，文炳和尹智秀也没有追问，既然徐伊景好生生地站在这里，过程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徐伊景所说的后半段无疑让他们更感兴趣。
据她所说，当时她摆脱怪物的过程中，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拨号者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已经被认为死亡的前未婚夫南相原。
只可惜当时形势变化太快，而且除了一套内衣，徐伊景外面的衣服鞋子都被怪物腐蚀消化，手机在打斗过程中也掉落到了其他地方。
徐伊景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嘶哑着说道：“我就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尹智秀下意识将手塞进文炳手心，身躯微微颤抖。
她并不傻，本来就是因为怀疑率先在网上发布有关感染变成怪物内容的用户是徐伊景认识的人，文炳才会想着去试探。
好巧不巧地，徐伊景这时候又突然说出接到过已经死去未婚夫的电话。
无论怎么看，里面都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秘密。
也许，南相原那人真得没死？
只不过，尹智秀不知道应该告诉徐伊景这件事。
毕竟还没有确证，如果给了她无端希望，结果发现只是精神紧张情况下的错觉就很尴尬了。
而且，如果她未婚夫真和这些事情有关，徐伊景本人也就不那么可信了。
好复杂，尹智秀猛烈摇晃脑袋，不愿去继续揣摩这些。
“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摸摸下巴，文炳扯了扯嘴角，看着视线投过来的徐伊景，微微俯低身子，“这么些天下来，大楼里面的怪物已经被清除不少了，就算有，估计也不会剩下太多。既然好奇，去把它重新找回来不就行了。”
第六十九章 出楼
“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没有加入李恩赫组织的形式远大于实质意义的预警演习，文炳叉着手背靠墙壁，看着徐伊景安然走出，心情很好地打了个响指。
从光线昏暗的地下室走出，沐浴在阳光下的徐伊景仿佛镀上了一层明亮金辉。
左掌紧紧攥着部手机，右手更是拖着件红色的长柄消防斧，很是有些腾腾的杀气，先前眼中的哀愁荡然无存。
分明已经下定了决心。
心里大概清楚她找李恩赫是为得什么，文炳没有着急跟上，绕了一绕，先去洗手间找尹智秀，一从套网放下来后她急着赶来这里清洗装扮成怪物时涂抹的颜料。
通讯断绝，外面的情形现在演变成了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
文炳也预料不到需要多久才能回来，得把首尾全部安排妥当后才能放心离开。
整间公寓，和关系最亲近，也最看重的无疑就是尹智秀和郑载宪两个了，不拘什么都可商量。
就连车贤秀和边尚昱都隔了一层。
没办法，车贤秀年纪在那里，心智还是不够成熟，边尚昱就更不用说了。
“什么，阿炳你要出去，还是和那女人一道？！”
文炳刚起了个头儿，尹智秀就毫不意外地生气了。
很快意识到双方并不是上下级关系，文炳无需强制性向自己汇报，尹智秀声音低沉下来，生硬转化方向，加重疑惑意味，“就算出去等斗植大叔把汽车改造完成后不是更加安全，现在食物还能坚持段时间，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着急的可不是我，而是徐伊景……”
现在没必要或者说无法隐瞒了，而且尹智秀本来就从文炳嘴里听到过类似说法，之前才会帮着去探徐伊景口风。
“何时出发，取决于徐伊景，只有她最了解自己未婚夫，我们知道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名字和网络用户名而已。”
将自己知道以及尚无证据的推测一股脑儿倾泻出来，文炳耸耸肩，无奈道：“我看她现在可不是能忍住的样子……”
徐伊景那边，也不是很顺利。
因为隐瞒配电室怪物的事，李恩赫对不住徐伊景，实实在在地欠了份天大人情。
虽然看起来表现得冷血无情，李恩赫内心远做不到真正云淡风轻。
只要徐伊景提的要求不是太特别，李恩赫都会想法答应。
但是，偏偏这个……
李恩赫本来也会答应…吧？
但因为文炳关系，徐伊景身体状况被所有人知道。有没有怀孕，那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但很可惜，他的人品在徐伊景那里已经跌破，影响不到一星半点儿。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一定要去的！”
当文炳说服了尹智秀走过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就是这么句话。
将消防斧放回原位，徐伊景再不理会李恩赫，开始打包行李。
“加我一个，两个人一起的话，恩赫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文炳顺势插进句话。
徐伊景暂时不说，李恩赫脸色彻底变了，断然拒绝道：“文斌你这是在做什么？！”
有边尚昱、郑载宪在，少了徐伊景的武力不算什么。
狠狠心，李恩赫也不是不能答应放行。
文炳完全不一样，不但和车贤秀一起冒险搜索，更是已经成为幸存者们认为可以阻止怪物化的希望，他如果随随便便离开，无疑对士气有很大打击。
李恩赫无法答应。
他不得不答应。
正如他阻止不了徐伊景，文炳一心要走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
“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摩托车轰鸣声响起，轮胎与沥青地面摩擦着，带起滚滚青烟和尘埃，一个加速就蹿出很远，狂风扑面而来，将徐伊景的声音生生搅碎在空中。
看不出来，看起来走两步都要喘气休息的安吉燮居然收藏有这样彪悍的大排量猛兽。
头盔只有一个，自然是交给了作为骑手的徐伊景，文炳左右两手各执一刀，双腿夹紧车身坐在她身后。
无暇回答。
这种感觉很是陌生，好像身体之前从来没有“记录”过类似的经验，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好安静啊。
大概是白日的关系，文炳并没有在外面看到太多怪物，偶有几个，也是懒洋洋地躲在角落处，还没等它们起身捕猎，就被疾驰的摩托远远甩在后面。
一番争执后，徐伊景和李恩赫各退一步，答应由文炳陪同着徐伊景外出探路。
徐伊景虽然不欲让人知晓未婚夫的秘密，但也知道多出文炳这么个帮手，无论做什么都要强上许多，安全性更是大幅提高，绝非一加一等于二的关系那么简单。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搞清楚文炳为什么要这样做。
事实上就连文炳自己都不太清楚，单单只是感觉到她未婚夫可能知晓有关怪物化更多的东西吗？
文炳摇摇头，除这之外，似乎还有其他模糊到说不清的原因驱使他这样做。
如果一定要说，他更愿意相信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指引。
过于玄乎，但文炳本能选择遵从。
摩托一路畅通无阻，自由自在地往日车水马龙的汉江大桥上奔行，文炳双臂张开，刀锋朝后，尽情享受着八月底的午后。
阳光温热。
自由自在。
憋在绿之家公寓这么些天，骤然出来，只觉得天高云阔，就连略带水腥气的江风都显得那么美好。
“早在上个月我就已经给上面递交了辞职信……”
大概是意识到无法从文炳嘴里得出答案，本着想要知道对方秘密，首先需要袒露自己的原则罢，徐伊景幽幽开口。
和李恩赫想象中不同，徐伊景第一时间没有去工作过的消防所寻找类似避难所消息，越行越偏，约莫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某种程度上比绿色家园公寓还要僻远的所在。
“就在这里！”
一个甩尾，在地上画出漂亮圆弧，徐伊景停下摩托，摘下头盔夹在臂弯中，目光涣散，也不知是看着眼前这里，还是想到了其他地方，道：“当时相原出事的时候，连尸体都没找到，我早该想到的……”
嗓音柔软下来，文炳微微侧头，徐伊景那对乌黑大眼睛中不知不觉间蓄满泪水，长发披散下来，流溢出和身边机车、头盔，以及平日自己并不相称的小鸟依人气质。
文炳收回视线，放回到眼前建筑上，双眼视力业已催动到极限，去感受流散出来的情绪。
这地方本来就偏僻，比起作为公寓的绿之家人流更是差了许多，医院或者说诊所里面空荡荡的，丝毫感受不到有人或者其他生命体存在过的迹象。
唯有死寂。
挂上有绳耳机，也听不到有怪物接近时的特有噪音。
无论能不能找到想要的答案，最起码现在看来，安全应该是无虞的。
摇摇头，快速从无用的回忆中摆脱出来，徐伊景拔下摩托钥匙朝文炳点点头，也不理他是否理解，推开大门快步入门。
看得出来，徐伊景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几个转折，不过片刻就出现在目的地前。
站在办公室门外，“近乡情怯”地，徐伊景又一次踌躇犹豫起来，手掌按在门把手上几次旋下就是不敢推开。
支撑她来到这个伤心地的，是某份期冀着奇迹出现的微弱希望，但这一步迈出，可就犹如铁铸铜浇，结果再无更改。
不，不是无法更改，其实结果无论好坏早就已经发生，只不过身为当局者的她至今还在蒙在鼓里而已。
最后还是文炳实在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
进了办公室，徐伊景也彻底意识到做不了缩头鸵鸟，目标极为明确，直接奔着办公桌后的某个抽屉而去。
有些时候还是要保持些适当距离的，虽然对抽屉里面的东西很是好奇，到文炳还是压制克下来，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办公室来。
出乎文炳意料地，房间里面虽然稍显凌乱，但布置自有缘由特质，并不像是有外人进来翻找过的迹象。
和他之前猜测的，南相原是因为卷入了某些不便公开的事情被人直接清除似乎不太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本人大部分时间所待的工作场所必然也不会放过，就算没有依样来上把火，回收相关资料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所以他对徐伊景到底能找到什么证据其实从头就没抱太大指望。
他只要验证南相原在怪物潮爆发之前离奇死亡背后到底有没有猫腻即可。
假如办公室被“处理”过，恰恰反而可以作为心证。
就算没有证据，但只要确认了这一点，剩下的无非就是顺藤摸瓜而已。
从南相原供职的医院，或者毕业院校，人脉关系着手，总能查出些东西来。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文炳低头看去，徐伊景毫不顾忌仪态地蹲坐在地上，已然解开密码打开了抽屉里面的平板。
看她表情，里面确实存有不可见光示人的东西呢。
第七十章 反杀
“嗯？！”
单边眉毛挑起，文炳讶然抬头。
办公室顶部，一台监控器正自闪烁红光，仍在倔强地坚持工作。
刚才他心中莫名生出股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偷窥自己等人一般。
手指在斩切刀宽阔刀背上轻轻敲击数次，文炳毫无征兆地抬臂，然后松手。
“咔嚓”玻璃清脆碎裂声响起，电弧跳跃闪烁数次，斩切刀在墙壁上碰撞后反弹，去势已尽，与纷纷纷扬扬的监控器碎片一道落下，
沉浸在平板内容中的徐伊景吓了一跳，本能抬头朝发声处看去。
两步跨出，斩切刀重新落回文炳手中。
对着掏出短刀的徐伊景轻轻点下头，文炳信步走向办公室门口，双刀架起，严阵以待。
仿佛短短一刻，又似乎过了很久。
文炳闪电抬腿出脚。
办公室门恰好在此时被从外撞开，开出一道半人宽的缝隙，甚至隐隐能够看到后面的身影。
薄薄的木质门板重新闭合，然后在内外两股大力夹击下毫不意外地裂开。
右手画出凄厉半圆，雁翎刀悍然拔出，补上一刀将房门彻底四分五裂后，文炳毫不吝惜地松开刀柄，向前跨出半步，手掌从大洞中穿过。
一揪一带。
房门再一次遭到不可修补的破坏，木屑碎片四处飞溅，某人被文炳强行拽过来。
没有将他掼在地上，破坏掉其身体重心后，文炳身子一缩，骤然垮下去，然后肩顶住对方胸口，躲在他健壮身躯后猛然向走廊方向撞去。
徐伊景心有灵犀，紧随跟上。
办公室已经被人盯上，不清楚对方具体数目，但从呼吸和脚步声判断显然远在己方两人之上，而且训练有素。
唯一胜算就是速度，抢占机先，让对方根本发挥不出配合的优势。
只要我够快，面对的敌人就始终只有一人。
这么一来，比办公室还要狭窄的走廊无疑更加适合，将阵地战演变为一场遭遇战。
混乱一片，甚至连斩切刀也被文炳丢开，全凭两只拳头或者直击横扫，或走弧线地鞭砸。
说不上什么章法套路了，反正左右都是敌人，文炳只要以最大力量挥出就是。
哪怕五感敏锐远超常人，文炳前胸后背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上了几记，不过对于他现在的肉身实在算不上多重就是了。
反而他拳头上面蕴含的沛然力量，即便这些人全副武装过，也不能尽数化解，沉闷骨折声接连响起。
倒是徐伊景因为有他顶在前面，打得要漂亮许多，对方攻势被文炳冲溃后，在她手中可谓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文炳凭借眼角余光，背后风声以及模糊直觉勾勒出的影像就能隐隐觉察到从风格到手法，徐伊景都和这些人极为类似，无非更加简洁有力而已。
说得复杂，其实从双方几乎同时出手为止，交锋不过短短四五分钟而已。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早通过监控镜头将屋内情形一览无余。
只可惜在多出个“非人”的文炳后，计划就完全被颠覆推翻。
“说说吧，怎么回事？！”
文炳出手虽然不轻，但因为主要是靠一对肉拳，伤得不轻，他们无非筋断骨折，暂时丧失战斗力而已，尚且没有性命之忧。
夺过手枪，将敌人手中剩下的长枪短匕一一踢远，文炳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带头人。
出乎意料地，这支明显和军方脱不了干系的精悍小队中，管事者居然是个年青女人。
她状态也是最好，虽然半靠在墙壁上但尚有一战之力，和七零八落躺在地上的同伴形成鲜明对比。
饶是有文炳察觉对方身份后悄然收了几分力道的原因，仍是不容小觑。
输人不输阵，虽然形势完全落在下面，女人仍是没有服输气馁，冲地上狠狠吐出一口带血丝唾沫后，反问一句：“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们……”
声音被打断。
“相原在哪里？！”
徐伊景蹲下身子，饱含怒气的拳头重重捶在对方腹部，揪住女人衣领，咬牙切齿发问：“不，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两人刚到办公室没有多久，这些人随后就赶了过去，分明在时刻监视此处，再联系她未婚夫扑朔迷离不知真假的事故，答案呼之欲出。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掰开徐伊景手指，文炳将她拉起，轻声叮嘱了句“伊景小姐，暂时安静一下”后就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女人身上。
徐伊景未婚夫南相原牵扯的程度，似乎比文炳最初预计的还要更加深入复杂许多。
当然，不是说事先好像就做过怪物化研究的南相原在现在环境中并不重要。
恰恰相反，是属于那种战略级的重要人物，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然而……
虽然只是短短数句，但文炳记得分明。
在新罗大统领电视讲话当着全国民众的面感染失控的第二天，他和尹智秀等人从十四楼往下去一楼聚集行动过程中，广播又一次响起。
这回范围可不是单单绿之家内部，而应该是面向新罗全境。
里面的那个嗓音，俨然便是源自身前这个已经沦为己方俘虏的女人。
再看看对方军人身份，以及当下军方全面掌控的现状。
无论怎么想，她都应该属于新体制下的权力高层。
为了抓自己和徐伊景两个，居然亲身上阵，对于她来说，多少有些“不符合身份”。
扯开领口，让自己松口气，女人视线越过洞开的办公室门，对内里地板上躺着的黑皮外封的平板努努嘴，道：“先说说你们知道的事情吧？”
也是，说到现在，文炳才想起自己还没看过里面内容。
局势已定，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对徐伊景使个眼色，让她盯紧这些俘虏，文炳慢悠悠返回办公室捡起平板，手指点击翻阅。
“咦？！”
文炳轻抿嘴唇。
首先跳进自己眼睛的就是这样一句充满不祥意味的话：
“就算成为实验对象，我也要解决这个问题！”
难不成南相原也已经被感染？
文炳摸摸下巴，一时陷入沉思。
虽说按上面所说以及自己目前知道的，这种病症并非由病毒或者细菌引起，而是一种更近似诅咒的形式，仅和欲望有关，不会传播。
但是，南相原对研出解决方案如此执着，本身就是一种很强烈的执念欲望了，足以把人推向怪物一侧。
政府和军方又从一开始就有参与，对于事实真相的了解必然远超常人，他们对南相原相关的事情如此上心，想来他确确实实研究出来了某些东西。
要说能有自主定向地使自己变成那般模样，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除此之外，平板里面的信息就没太大用处了，无非一些相关病例，而且无一例外，没有任何进展。
否则，南相原也不会绝望到写下“诅咒”、“哪怕成为实验对象”这样的字眼词汇来。
摇摇头，快速浏览完记录分析内容后，文炳没有收起或者还给徐伊景，而是递交给女人：“你应该也很好奇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吧，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匆匆赶过来……”
眼睛自然而然发动起来，仔细关注着女人内心情绪火焰的每一分细微变化。
几次进步下来，他发动时候的异状已经近乎于无了，顶多眼眸深处有一抹赤色红芒而已，除非有心，否则决计不会发现。
更别说现在两人一站一立，对方想要发现什么，非得仰头不可。
女人心中自然疑惑，但身体还是本能地伸出手从文炳手中接过，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你看到了，他应该死了吧？”
她的速度比文炳还要快，或者说只是瞟了两眼就收回视线，冷笑看向徐伊景，“不管是自杀或被处理掉……”
“就算他没死，那还算是活着吗？”
说到这里，女人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笑意。
“也就是说他确确实实不是在火灾里面丧生的，而是大概率你们用来遮掩耳目的幌子，所以才找不到尸体。”
文炳微微一笑，说出对彼此都没多少价值的信息，“但你们应该也没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有用资料吧，否则也没有继续盯着这里的理由……”
“哼！”
再讲下去，就是涉及到军队和政府的机密了，经过训练的女人不再张嘴，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不欲让文炳从自己眼神中看出什么。
可惜，这些对我全然没用啊。
心中如是想着，文炳将手枪丢给徐伊景，右手抓住女人拖向办公室，道：“伊景小姐，你先看着他们，先试试我的办法，看能不能撬开这个人的嘴……”
数次运用下来，文炳对于侵入他人意识已经算是熟能生巧了，只不过这种偷窥他人思想的行径过于招人忌恨，而且绿之家里面的人勉强还算是“同伴”，又实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文炳懒得这么做罢了。
即便他们现在应该是主动希望文炳对自己施展，从而避免被感染失控。
这女人不同。还没见面就对自己和徐伊景动手，不折不扣的敌人，粗暴点也无所谓了。
第七十一章 黑雾
“这……是怎么回事？”
手掌从女人头顶上移开，眼看她幽幽醒来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想也不想地，文炳直接一记手刀将她重新敲晕。
“问出什么了吗？”
徐伊景一直在留意办公室内情况，一听到动静就急忙冲进来，眼神灼灼看着文炳。
“事情有些古怪……”
给了徐伊景一个模棱不清的回复，没有着急解释，文炳踱步走出房间。
对于如何处置这些军人，徐伊景显然很有经验。
抽出皮带和鞋带，把他们手脚或正或反，甚至和其他人手脚一道捆绑起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要说这些人有伤在身，就算毫发无伤也不可能轻易挣脱。
枪支军刀等武器码放地整整齐齐，几乎堆成一座小山，放置在他们够不到的地方，弹匣更是卸下来被徐伊景打包起来直接带在身上。
果然术业有专攻，换成其他人，绝对没办法做到这么干脆利索。
自己借助心火影响他们心志倒是勉强可以，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巡视一周，文炳在一片哼哼唧唧中找出个最安静能忍痛的家伙，也懒得去问对方名姓了，直接将他拖进办公室，把刚才在女军官身上做的原样炮制出来。
恐怕，自己在这些人眼中和魔鬼也没什么区别吧。
“不太对劲。”
没有理会这个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面孔扭曲的可怜家伙，文炳再一次收回手掌，沉思起来。
这些军人气血充沛，筋骨坚韧，更难得在于有股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杀气，放在新罗，已经算是难得的精锐了。
绿之家里面主要还是现实世界中失败的可怜虫居多，几个试验过的人或者怪物，除了恶意满满的崔允载，没有人意志强过刚才那个军人。
当然，因为欲望更重更杂，换成他们被感染的话，恐怕也不如车贤秀能坚持那么长时间。
但，无论如何，他们尚且处在普通人的范畴之中。
那个女军人则不然。
平心而论，她意识防线比后面的男兵还要稳固，但对现在的文炳来说也不算什么。
然而，当文炳突破后才发觉有些诡异。
正常人、被感染者、怪物心相世界各不相同。
前者就是一道“自我”意识，被感染者分化为二，一个表层人格，一个代表欲望的心魔，不断蛊惑主人彻底舍弃自我。
但，心魔本就是扎根寄居自我而生，真当被感染者对欲念完全屈服化身怪物。
两者不会重新聚合为一，而是会同时破灭，只剩下最后一道残破的执念勉强维系着生不如死的凄惨状态。
女军官和三者情形都不相似。
看着和普通人无异，然而内里却另有乾坤，有一层淡淡黑雾将心相世界整个笼罩起来。
黑雾流露出来的情绪并不强烈，但却似有灵性，一察觉到文炳这个“外来者”入侵，立刻就要凝聚起来。
文炳尚不清楚其底细，自然选择退却，然后再去其他军人身上试验看看这是个例还是普遍情况。
现在就看对方知不知晓自己体内有这种东西了。
“有点儿意思。”
女军官眼中的茫然不似作假，最起码文炳眼中如此，他忽然轻笑出声。
没有道理地，但是本能告诉文炳，自己应该朝这个世界的真相迈出了一大步。
既然如此，那就值得冒上一回险了。
————
“我们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
诊所已经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徐伊景忽然开口，声音中满是不甘。
依着她的想法，那些人显然知道南相原等人的下落，一直追查下去，迟早能够发现什么，就这样撒手实在太过可惜。
“没用的，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我们遇上的不过只是一支战术小队而已，能够战胜他们，多少也是有些侥幸在里面，想潜入对方大本营，又哪有那么容易。”
文炳摇摇头，难得地有些虚弱。
徐伊景默然不语，她当然清楚，这支小队首要目的是为了生擒，而非射杀，又被文炳窥破了行藏失去先机，结果一步慢，处处被动。
如果换成现在的开阔环境，让对方尽情展开火力，文炳凭借感染后的超强再生恢复力或许还能逃出生天，自己是肯定不行的。
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了放过这些俘虏，只是取走部分作为战利品的枪支弹药。
否则，他们已经从监视器上看到了自己两人的真实长相，又知道和南相原有所联系。
顺藤摸瓜下去，不难查出更多，到时候，两人甚至公寓内其他人，迎来的就是大举报复了。
虽然目前外界环境来看是整体通讯断绝，但那只局限在普通人这一层次，军方既然继承掌控了新罗大部分权力，一旦发动起来，还是十分恐怖的。
只是，实在是不甘心啊。
“好了，你也看过平板，女军人也加以证实，这诅咒并不是全然无解，只要挺过十五天时间，感染者就不会再变成怪物，而是成为特殊的进化者，南相原兄弟吉人自有天相，应该能够挺过去。”
拍拍摩托左右两边满满当当的袋子，文炳宽慰她道。
认真算起来收获也不少，诊所当中收集的药品以及武器如果利用好了，足以保证所有人都能安全从大楼里面离开。
当然，最有价值的还是女军官透露的消息。
政府和军方早在怪物潮完全爆发之前就发现了其中问题，并且召集了大批自愿或者非自愿的感染者进行试验。
南相原应该就是其中一员。
不过他有些特殊，是从研究者变成了被人研究者。
试验可以说成功，但也可以说是失败，成百上千条人命中，存活下来的，不过只有一起病例。
所谓十五天，应该就是他彻底摆脱怪物化的时间。
零和一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一个是“无”，一个是有。
从医学角度而言，按理说只要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剩下的无非就是加以验证，摸索出规律就是。
很搞笑，大概是军方的手段太过粗暴吧，实验体很快就逃出了实验室里面。
军方这些日子来，除了日常地维护治安。
其实主要做的就两件事。
第一，派出人手去将实验体重新抓捕回来。
第二，研究继续进行，搜集更多的对怪物化有一定抵抗能力的个体作为备用，希冀着里面能够再出现一个成功例子。
这么一想，文炳抢占的那一步先机多么重要也就可以理解了。
徐伊景也就罢了，自己如果被发现属于他们口中的“特殊感染者”，下场决计不会很好，立刻就是被送进实验室的命运。
不过，现在嘛。
文炳轻笑一声，自己打斗过程中由始至终没有使用过超出人体界限的能力，譬如变化出触手什么的。
充其量不过是力气大些，速度快些，更耐打些而已。
唯二知道自己特殊之处的一男一女两名军人，现在也无法随随便便说出自己的秘密。
要说帮助人类解决这场末日危难的话，文炳其实也不吝于贡献份自己力量。
但如果是作为实验用小白鼠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面抽血研究，生死都不能自主的话那还是算了。
组织，尤其是军队这种，一旦掌控权力的话，可是十分冷酷无情的。
想到这里，文炳脸色不仅沉重几分。
作为添头的男人没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那个女军官。
文炳并没有完全祛除她意识当中的黑雾，愈是紧逼，黑雾就越发凝聚，到最后攒为一团，给他感觉，居然和自己惯用的心火有些仿佛。
如果不是内里相对“空虚”，缺少了主人的意念，文炳真要怀疑军方里面还有类似于自己能力的人存在。
这也越发促使他本能不愿和军方牵扯上更深关系。
另外，文炳也不怎么相信他们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这不是简单的细菌或者病毒传播变异感染的问题，而是根植于人类内心欲望。
甚至，对于他们的十五天说法文炳也是嗤之以鼻。
人心复杂，欲望千千万万，是人就有所不同，又怎么可能有统一标准。
只要心意足够纯粹，也许十来天，甚至短则三五天就能够直接跳过感染阶段。
最起码，文炳觉得自己应该用不了那么久。
“那么我们接下来是要去……？”
“消防局。”
第七十二章 肠痈
按下开机键，手机屏幕亮起，八月二十四号的日期格外显眼。
“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只是为了确认下日期而已，连密码锁都没解，重新按下让屏幕暗下，文炳把头移向窗外，冷声哼道。
他已经可以肯定，军方所谓经过十五天就再也不会被欲望操控的说法站不住脚。
最起码，不是对没一个人都适用。
他记得清楚，车贤秀搬进来，遇上自己的时候是八月八日。
自己第一次昏厥，出现被感染症状是在那两天后，被李恩侑带回家让李恩赫诊断醒来后没过多久就再一次昏迷过去。
第二次醒来，正好八月十五日，1411号的女房客彻底变成怪物，车贤秀追出去的时候昏迷过去。
按十五天的时间来算，自己现在好巧不巧地处于最后一天。
然而文炳心里清楚，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想要焚毁全世界的欲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炽烈。
只不过他适应，并且压制得很好罢了。
这和自己分担了车贤秀、安善英两人部分压力无关，纯粹源自文炳本身的冲动。
他们做出这个判断，大半是因为唯一的特殊变异者恰好是在这一天后摆脱的，而他们手中的其他实验体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坚持不下去。
“如果有军方高层被感染，辛苦挺过半个月结果发现还没结束的话，那场景应该会很有趣……”
难得地，文炳充满恶趣味地想着。
对于生存必须的食物饮水都缺乏的普通人而言，无论军方糟到什么程度，都是最终不得不投靠倚仗的对象。
甚至军方越强势，他们或许反而更庆幸。
但对于有足够自保之力，又有足够研究价值的文炳来说，就恰恰相反了，军方大程度上是敌非友的存在。
“咦？！”
迅速收回视线，文炳用手捂在心口位置，满脸严肃地侧头盯着驾驶座上的徐伊景催促道，嗓音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些紧张感。
“伊景小姐，能不能再快些？！”
两三天下来，足够两人把附近转一个遍，早已鸟枪换炮，不再是安吉燮的摩托，而是换上了徐伊景从消防所开出来的消防车。
怪物虽然神智不清，但趋利避害是任何生物都存在的本能。
之前没有袭击两人是因为夜晚更适合它们出没，再加上摩托速度太快，追赶不上，但小小骚扰几下还是不可避免的。
现在吨位上来，就当真是一路清静，消防车压过路面的震颤感传递出去，根本就没有怪物现身，远远避让开来。
想必他们也知道，一旦遇上这个大家伙，只有被撞飞碾压的份吧。
虽然是个女人，一样开得大车，听出文炳语气中少有的焦急，徐伊景一手紧抓方向盘，一手拉下档位，将油门踩到底，头也不回，只是将音量提到最高。
“怎么回事？！”
涡轮旋转的颤动本来就已经很强烈，现在伴随着身后传来的推背感更是一瞬间提高了数倍，文炳面沉如水，安妮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公寓里面出事了。”
不，不是公寓。
是尹智秀本人。
大楼内部本来就没彻底侦查清除干净，公寓外又有其他怪物虎视眈眈。
故而离开的时候，文炳特意在尹智秀体内打下一缕火种以防意外。
这种联系是双向的，不单车贤秀等人能反馈给文炳自己情绪变化，文炳也能传递某些东西。
当然，尹智秀本人心境意志比大多数人都要镇静坚定，没有被感染，所以她体内的火种和车贤秀等人的有所不同。
基本处于类似种子的蛰眠状态，除非遇上极险峻状态不会唤醒萌发，
文炳本意并非借此窥视尹智秀内心。
当然，真那样的话，尹智秀也未必会同意文炳如此施为。
刚才……
文炳意识海洋当中，代表尹智秀的那粒火种忽然炸开，熊熊燃烧片刻后火势又迅速衰败下去。
并没有熄灭，只是如风中残烛不稳摇曳起来。
偏偏，车贤秀和安善英两人没有太大变化。
也就是说出事的只有尹智秀一个。
大概是关心则乱罢，文炳暂时间也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造成这局面。
“该死，现在可不能自乱阵脚。”
双手在脸颊上轻轻拍打，文炳深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将安全带系到最紧，文炳闭上眼，意识沉降主动进入半睡半醒的梦境，然后，调运起全部的精神毫不保留地涌进代表尹智秀的那簇小火苗当中，将那条刚打开就要闭合的无形通道扩张巩固。
“痛，好痛！”
明明是睡梦当中，文炳双手还是本能做出反应，先是摸向脐部，然后迅速向下。
但文炳不敢按压，只有稍一用力，就能感觉到腹部如同针扎绞扰，痛彻心扉。
身子发热，却有黄豆大小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滚滚滑落。
胸腹受此牵连也不舒服，恶心欲呕。
“这是肠痈之疾。”
越是疼痛，意识反倒越发清醒，若干记忆碎片被点亮，无数信息涌入识海当中。
瞬间明白过来。
文炳嘴唇微动，像是梦话一样喃喃自语。
在医院全部闭门停业的现在，尹智秀犯了这病，可比在和怪物搏杀过程中受了外伤还要麻烦。
外伤，只要不是伤到了大动脉或者内脏器官就还好，包扎用药，还是勉强撑过去的。
但肠痈，可就非得送去医院才能根除了，一旦穿孔破裂，更是棘手。
以绿之家缺医少药的现状，就更不用提了。
时间，时间。
文炳反复念叨。
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最需要的也是时间。
只要能够尽快赶到，还是有很大概率，挽回尹智秀一条性命的。
想起绿之家公寓内，唯一或者说唯半的专业人士，文炳苦笑一声。
“只能靠你了，李恩赫……”
“好像是阑尾炎……”
李恩赫收回手指，看着尹智秀又一次发出尖叫，淡淡做出结论。
似乎是感受到周围人疑惑，他补充上一句解释，“盲肠……”
倒抽冷气声齐齐响起。
“不对。”
刚才还一片雪白的脸上恢复些血色，尹智秀疑惑道：“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第七十三章 金针
“还好，赶上了。”
不待消防车停稳，文炳手掌轻轻一按，身子已经从车窗上跃出，重重落在地上，双膝微弯，拔腿冲向公寓大楼。
心口位置代表尹智秀的那团火苗还没熄灭，仍在倔强燃烧。
“是我们，快把门打开！”
听到动静，生存者移动遮挡大门的障碍物，从缝隙中小心朝外打量。
文炳几乎都能听到他们松气的声音。
卷帘门缓缓升起。
等不及他们一一搬开阻挡物，腰身一拧，侧文炳将身子压得更低，侧身直直撞去。
纸箱、木板被撞得稀巴烂，碎片在空中溅射喷向四面八方。
“智秀怎么样？！”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出去找药，现在看来是用不上斗植大叔改造过的装甲车了。”
饶是李恩赫，第一眼见到红色消防车这个庞然大物时也忍不住呆了半晌。
“我是问你智秀怎么样了，她不是生病了吗？！”
文炳现在可没心思和他开玩笑，一把揪住李恩赫衣领，强行压制心中怒意。
“阑尾炎，情况很糟糕，偏偏公寓里面不止麻醉剂，连其他手术器材都没有，我们出去就是想要……”
话说一半，李恩赫猛然回过神来，紧紧盯着文炳，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阿炳！”
有这功夫，徐伊景也已经住稳车赶了过来，看到这幅场景急忙开口劝阻。
松开手，文炳深深呼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抬臂指向不远处的消防车。
“麻醉剂，还有其他手术器械是吗？”
徐伊景未婚夫就是在医院附属诊所工作的，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文炳又早知道公寓里面缺少这些，自然不会放过，几乎是把诊所储备掏空了过来的。
“太好了。”
“老天保佑。”
“我早就说过智秀那孩子不会轻易死的。”
————
“利多卡因、布比卡因、肾上腺素……”
看着琳琅满目的医药用具以任君挑选的姿态在面前摆开，李恩赫一一拈起读出名字，这回是真正愣住了。
在最需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们居然就这样戏剧性地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连最不信命，凡事都以最理性最现实思维计算的他都觉得冥冥中确实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还是没那么简单。”
万事俱备，周转腾挪的余地大了，李恩赫本人反而忽然没了自信，非要泼一盆冷水。
“你们知道的，我不过只是个中途从医学院退学的家伙，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书上看到的，没有任何实操经验。虽然阑尾切除术算是流程十分简单，操作成熟的小手术，但也不是说有了手术器材，就一定能够成功。”
李恩赫看过众人，视线最终停留在半躺在沙发上的尹智秀，不知是说给其他人还是自己听。
“尤其麻醉这方面，更是需要根据手术类型，个人体质以及术中情形严格控制剂量，少了还好，如果用多了……”
文炳扬起单边眉毛。
李恩赫说的这些，众人不是不清楚，或许不明白专业术语，但大概意思是知道的。
无非是赌而已。
不做手术，尹智秀在这种末日环境中必死无疑，挺不过几天。
冒险一试，还有手术成功，活下来的可能。
而且几率并不算很低。
是个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但对于动刀的李恩赫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正如他用言语引导众人就是否留下文炳、车贤秀这些感染者时说过的一样，投票实质上等于参与了杀人过程。
现在的他更是如此，自己一个人直接肩负起尹智秀的性命。
甚至可以说，文炳和徐伊景准备的越齐全，阑尾切除术越简单，反过来给他带来的压力就越大。
手术失败。
没有人会因此责备他，只是他个人无法原谅自己。
人之常情。
李恩赫无论伪装得多么冷漠平静，根底上终究不是这类人。
文炳这时候忽然开始厌恶自己对这些看得太过清楚，感同身受，所以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让他镇定下来。
“李恩赫你这家伙！”
幸好，有比他更熟悉李恩赫的人在场，李恩侑愤然站到他面前，怒声斥道：“所以呢？你现在打算光说不做吗？！”
“至少要做点儿什么啊！”
“你至少要有点儿作为，我还等着向她报仇呢！”
音量越来越大，回荡在安静下来的大厅内。
李恩赫先是别过头去，然后又重新把脑袋转回来。
“如果是麻醉的话，我或许可以帮把手。”
看着眼神逐渐坚毅下来的李恩赫，文炳忽然开口。
众人视线齐齐扫射过来，就连面色病态苍白的尹智秀也是一样。
“给我拿几根缝衣针，再请借我用用你的戒指。”
目光投向满脸茫然的托儿所所长车珍玉，文炳暗暗摇头，当时婉拒了对方作为把女儿尸体拖回来谢礼的项链指环，没想到还是有用到的时候。
“大家应该记得我学过些夏医。”
接过缝衣针和金戒指，握在掌心，按自己意念催动心火，文炳给不明所以的众人，主要是李恩赫解释。
所有人下意识向进进出出行动如风的徐伊景看去。
“好了。”
不过短短半刻钟功夫，本来神采奕奕的文炳脸上忽然浮现出疲惫神色。
手中的金戒指无声无息缩小一圈，至于那几根镀镍钢针也已经改换了模样。
文炳屈指轻弹，试了试柔韧度后满意点点头。
“手术过程中我会行针封住智秀体内气血运行，看情况也可以反过来活跃气血，在麻醉上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样行吗？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某种程度上，新罗对于承继夏医的东医信任度还要高过这个世界的夏人。
但主要还是局限在调理身体，保养肺腑内脏，增益气血方面。
外科手术是另外一回事。
无论怎么看，文炳提议都有些过于异想天开，难以认同。
可要说不，文炳这手当场冶炼合金的超能力又实在过于玄奇。
第七十四章 冷·热
“开始了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的，而不炎热。
尹智秀缓缓张开眼睛，看着手拈金针的文炳，混沌的思绪开始整合，下意识开口询问。
“当啷”，清脆的声音。
是镊子与剪刀被丢回托盘的声音。
明明不过三两个小时，却好像鏖战了几天几夜。
不仅额头，李恩赫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透，衣服黏在身上。
“已经结束了。”
李恩赫扯下口罩。
“手术比我预想的还成功，用不了两三天你胃肠功能就会恢复，等到排气后就可以进少量流食，大概一周左右就可以拆线。”
声音平稳，又带了些奇异的虚无感。
想来，这对他来说也很重要罢。
本来的志愿就是身为医生站在手术台前开刀救人。
退了学院，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的他，居然以这种情况做到。
梦想实现后的无处安置。
“谢谢了啊。”
挣扎着对他背影说出几个字，尹智秀看向一旁的文炳，轻声道：“阿炳，还有你……”
“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文炳小心整理着尹智秀披散下来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因为病痛折磨的关系，她那份原本不输须眉男子的英气，豪爽从脸上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日很少见的柔弱来。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尹智秀吧。
文炳不得不这样想。
“出来下。”
刚刚将尹智秀搬回床上，文炳正要重新唤醒她体内火种，激发生机加速复原，就看到徐伊景出现在门口对自己打着眼色。
“怎么？”
像是没想到文炳如此冷淡或者说明知故问，徐伊景愣了愣，方才开口。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关于我们遇到军方的事，要不要告诉其他人？”
“告诉他们什么？”
文炳笑了笑，双手交叠抱住后脑勺靠在墙壁上。
“告诉他们其实军方对于如何防止普通人被感染，帮助感染者对抗怪物化毫无办法。又或者他们在寻找像我或者贤秀一样抵抗力强的特殊感染者做实验？”
前者，除了让人心更乱外再无用处。
后者，是陷文炳和车贤秀于不利境地当中。
目前看来，绿之家公寓里面的生存者已经逐渐适应并且真正接受了两人作为同伴。
但如果外在诱惑够大，出卖也不是没有可能。
军方对感染者来说委实不是什么好去处，落入他们手中最好也是小白鼠一样。
但对正常人来说可不一样。
现代社会体系下生长的普通人，都不用说直接和怪物作战搏杀了，就连外出搜集食物都未必敢。
如今绿之家公寓已经断了供水，如果不是徐伊景拉回来一车水，单凭先前积累的坚持不了几天。
有军队做靠山，最起码这些生活必需品不用担心冒着生命危险寻找获取。
怪物再强，也是碳基生命，要受物理和生物法则制约，智力也算不上高。
绝对敌不过训练有素的枪炮火焰陷阱。
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至于被感染变成怪物……
谁知道呢，兴许一辈子都落不到自己头上。
就像是否应当冒险给尹智秀做手术一样。
如何选择，简直不要太容易。
徐伊景默然不语，垂下头去。
虽然她没能从女军官口中逼问出太多有关南相原的事情，但落在他们手中几乎是不需要考虑的。
只要徐伊景想要找回自己未婚夫、腹中孩子的父亲，总是要从军队那里下手，避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的。
然而如果不是文炳抢先发觉，在诊所那里她就早已经被俘获擒住了。
徐伊景能和他们交易的筹码，也就文炳和车贤秀作为感染者的特殊性了。
但这种出卖队友的做法她实在做不出来。更何况，文炳毕竟算是救了她一马。
个人良心和利益被直接摆放在一张天秤上衡量。
徐伊景现在问，而不是直接公开给其他人知道，其实要得也只是文炳一个明确态度，从而想着能够彻底斩断自己念想。
“哈哈。”
看着徐伊景为难表情，文炳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挥挥手，看不出丝毫怨气，“伊景小姐你去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就是，这也是我想要看到的。”
“啊？！”
徐伊景猛然抬头，两只乌黑眼珠瞪得滚圆，感觉自己完全不理解文炳心中想法。
坦白而言，和车贤秀等人不同，绿之家公寓生存者里面的大多数人并不被文炳视为同伴。
在他心中，有一道线划分得很是清楚。
楚河汉界一样，借此区分出敌我或者同伴与陌生人。
他之所以会为陌生人出力甚至冒险，只是出于自身个人意愿。
愿意而已。
找一个很勉强，并不太恰当的解释，就是因为大家基于同为人类，仅止于此。
文炳的心很热，所以看到崔允载罪恶时会愤怒，也会感动于其他美好事物。
文炳的心又很冷，他从心底给自己定位更近似于一名独行客，喜欢单枪匹马，冷眼旁观。
譬如说他哪怕某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忆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却没有到处询问别人打听，而是慢条斯理地探索周遭环境，静待恢复。
但偏偏在这过程中，又阴差阳错和尹智秀、郑载宪等人结下了交情，不得不去做某些事情。
他的欲望执念是想要摧毁焚尽崔允载此类世间污秽不洁，还大千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但他又清晰知道个人能力有限，而且人类欲望无穷无尽，又或者本就是伴随人类而生，只要存在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这就是两相矛盾纠结处。
如果能让军方接收安置了绿之家的生存者们，对于文炳来说无疑是卸去了一个很大的担子，有更大灵活性，自主性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要知道，他对于感染、怪物这些反常背后的根源也很感兴趣，军方掌控了明面上的所有，又事先研究了那么久，无论如何都避让不开的。
当然了，他不在意，与被公寓生存者们出卖自己用来和军方交换好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第七十五章 喜·忧
“对了。”
之前的话题太过沉重，沉默足有半晌功夫后，徐伊景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道：“便利店社长死了，是善英姐亲自动的手。”
“真是的。”
摇摇头，徐伊景露出不知应该该说什么的表情，“听说他就连变成怪物的样子都很难堪，最终欲望居然只是想要让自己的秃头重新长出来头发。”
“就是这种人，折磨了善英姐那么多年……”
徐伊景也觉得很无语吧。
“连一周都没坚持下来吗？”
心算了下时间，文炳嗤笑道。
大概是忍了这些年，安善英意志坚韧上可要比他强多了。
安善英想趁着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动手那天。
当文炳亲口说出不会救金石岘这种人，而选择帮助安善英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她其实隐隐然早就有了怪物化的症状，甚至时间都不会比金石岘晚上太多。
想想也是，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的被家暴打骂，积累的负面情绪绝对是无法想象的深。
她理应是最早一批沦为怪物的人，
就像公寓保安那样。
文炳从他反馈来的记忆碎片得知，他就是因为无法忍受住户们和物业上级积年累月对他的呼来喝去，被感染后才会想着杀光绿之家里面所有人。
要知道，他可是在车贤秀搬开的那天就出现了流鼻血症状。
然而安善英就偏偏将自己的杀意压制了下来，没有让人瞧见失控迹象。
“一个礼拜……”
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徐伊景小心翼翼地开口：“文炳先生，你和……”
根本都不用去想，文炳也知道她想问些什么，坦然回答：“我已经两周，车贤秀感染要晚些，还要上四五天才能满足那个女人所说的十五天期限。”
“如果……”
“你爱人出事已经两三个月了吧。”
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是时候撕开不切实际的幻想面纱了。
文炳知道徐伊景在本能地回避这个问题，但依旧没有避开，直指核心。
“虽然我不觉得她说的只要挺过十五天就能成为特殊感染者的说法是对的，但希望确实十分渺茫。她自己都说了那么多实验体里面只有一个挺了过来，总不会那么凑巧正好是尊夫，否则南相原早该试着来找你了……”
“那通电话呢？”
徐伊景脸色刷地一下立刻白了下去，摸出时刻紧身保存的手机拼命晃动，“你也看到通话记录了，并不是我的妄想，打电话的时间就在一周之前。”
徐伊景当然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因为有通话信息作为最终的信仰，才能够支撑她坚持抱着那个概率小到可笑的可能没有彻底放手。
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文炳心中暗暗摇头，就要转身离开。
电话毕竟没有打通，与其说是南相原本人，还是别人捡到他手机误拨给徐伊景更加可信。
不过徐伊景本人根本不愿往这方面去想，贸然戳破，她怕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真正心如死灰。
“我知道你不信。”
徐伊景声音猛然一变，透着股不似真实的虚无感。
文炳停下脚步，讶然回头。
徐伊景收了手机，手掌缓慢抚摸尚是一片平坦的腹部，嘴里喃喃自语。
“但你们不清楚，孩子在告诉我他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魔怔了吧。
想也不想，文炳一步跨出，站到徐伊景面前，并掌作刀想要将一脸茫然，明显不在状态的女人敲晕，让她停止胡思乱想。
“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我知道文炳你做得到的。”
电光火石间，文炳还未出手，就被徐伊景抓住了手腕，向自己腹部摸去。
文炳知道徐伊景军队出身，力气很大，也精通搏击格斗。
却没想到，现在状态下的她也能抓住自己，一时还无法挣脱。
就算对方是两手抓自己一只手也有些过分了。
不，更准确来说，徐伊景比之前速度更快，力气更大了，简直超出了人体极限。
偏偏她素来坚强，并没有感染的迹象，不可能通过被感染强化身体素质。
徐伊景明显是有长期坚持健身的，肌肉线条健美，腹部也是颇为紧致，弹性极佳。
然而现在的文炳哪里有心思想这些，为了摆脱徐伊景双手，本能运转心火之力。
掌心按在徐伊景小腹，蓦然之间，文炳背脊生寒，头皮发麻。
徐伊景还没显怀，孕期也就是十周左右，不过刚刚成形。然而文炳却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堪称茁壮的生机在徐伊景体内孕育。
绿之家年岁最幼小的金英秀也有六岁大，不好参考。
但文炳直觉猜想，恐怕这孩子的生机之旺盛已经不输给足胎顺产的婴孩。
“该不会这孩子作为胚胎就已经被感染了吧，徐伊景突然失态也是受它影响……”
因为太过震惊，文炳竟是忘了把手抽回。
然后……
就“看”到了更多不可思议之处。
这股生机内也有一点心火闪烁，和徐伊景形成共鸣循环。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母子连心嘛。
关键在于……
文炳隐隐然能够感受到在极遥远处，同样有一缕意念还是生机什么的，和这个孩子天生相亲相近。
只不过距离过于迢遥，对方本身似乎也有些问题，若隐若现的，并不明显。
和这孩子有血脉亲缘的。
除了徐伊景，也就只有……
————
徐伊景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身，环视左右。
不知什么时候，夜色已经降下，只有床前被调到最低档位的充电台灯播撒微光。
似乎是安置伤患的“病房”，不远处，刚刚做完手术的尹智秀仍在沉睡。
“伊景小姐，你还记得我们谈论过什么吗？”
熟悉的声音适时响起，文炳扯过张凳子在床头坐定。
闭上眼睛，抱头拼命回忆许久，徐伊景最后仍是不得不颓然摇头认输。
晕乎乎的，转不过弯来。
“两件事情，一喜一忧。”
叹口气，文炳竖起两根手指。
没有和徐伊景玩“先听哪个”的把戏，文炳直接说出结论。
“先说喜事，伊景小姐你的感觉也许是对的，我不清楚南相原状态如何，但他本人应该的确还活在世上。”
不待徐伊景露出喜色，文炳迅速补上一句，“后面这件就很棘手了，而且直接关系到你本人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