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梦醒
“当我意识到这个空间是你捏造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全都记起来了……”
说着说着，车贤秀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在路边大喊大叫，也毫不理睬的路人，那只是我以为的世界。”
心魔沉吟不语。
“最重要的是……！”
食指冲准另一个“自己”，车贤秀突然高声道：“我根本就从没去过家庭旅行。”
文炳猛然吓出一身冷汗。
在车上的时候，就算是他这个旁观者也真心以为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被车贤秀在梦中重新回忆起来。
而没有意识到，这有可能是车贤秀为了弥补自己现实当中没有和家人一起去旅行，发生意外时没有在现场陪在家人身边看他们最后一面的遗憾而虚构幻想出来。
现在想想，实在是可怕。
不过，文炳稳了稳心神，从震惊后怕中恢复过来。
他不清楚车贤秀经历，在这一点上没有对方那么快发觉异常也算情有可原，只能说这心魔构筑幻境的手段还是十分高明的。
下次，绝对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进入别人梦里了，最起码要把对方底细摸清才行。
吃一堑长一智，文炳在心中做出决定。
“车内那段对话……”
停顿一下，车贤秀冷声继续，“倒是挺逼真的，毕竟他们的反应和我现实当中的家人很类似。”
“不过，你还是漏掉了几样东西。”
从口袋中摸出部手机，车贤秀朝心魔亮亮屏幕上设置“准备自杀”闹钟，指向身后银幕，言辞铿锵，“另外，我没看过的玛利亚动画真人电影你肯定也捏造不出来，所以只能一直播放我希望的内容。”
手臂剧烈挥动画圆，将所有事物都囊括进去，车贤秀得出结论：“这样，我才能察觉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巨大地谎言！”
“你比想象中机灵……”
心魔拍手鼓掌，零落掌声在宽敞放映厅中格外清晰，还是那幅淡淡表情，好像即便被揭穿了老底于他也无所谓，“不过，还是很幼稚。”
车贤秀错愕出声：“什么？！”
“你明明可以在我控制的这个空间中迎接全新的人生。”
居高临下看着车贤秀，心魔毫不掩饰怜悯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在烂泥种打滚的可怜虫，强调道：“比现实幸福百倍的人生……”
“然后，在我拥抱欲望的瞬间，变成怪物？！”
面对车贤秀的含恨质问，心魔只是简短回复一个字：“对！”
“没有必要了……”
看着车贤秀随手从空中抓出自己那根通电长矛，逼向心魔，追问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文炳摇摇头。
车贤秀还是没有完全看破，这里的一切都来源于他自身的欲念想法，心魔亦不例外，无非内心阴暗面化身而已，问他就是问自己，又能够得出什么满意结果。
继续追问下去，反而可能被对方找出心灵弱点，重新绕晕。
既然车贤秀已经醒来，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心中一动，长短双刀凭空出现在文炳掌中。
半跪在地，文炳反手扎下。
一点火星以文炳为圆心，呈燎原之势飞速向外铺散而去。
火光冲天摇曳。
欣赏着这幅和自己幻想中一般无二的末日景象，文炳双臂张开，闭上眼睛。
地动山摇。
————
“天可怜见，你们总算醒了。”
看着文炳两人睁开眼睛，清亮如常，郑载宪两个一骨碌从床脚坐起显见得松了口气，尹智秀更是激动得在文炳身上推了一把，“外面因为你们两个已经吵翻了天。”
“贤秀你感觉怎么样？”
郑载宪明显更关注车贤秀身上状态变化，略略检查后，满脸不可思议问道：“阿炳你真得有办法阻止被感染者变成怪物吗？！”
事实虽然就在眼前，郑载宪依然无法相信整个新罗政府都没办法的问题被文炳如此轻易解决了。
“也不能说是解决，只能说是暂时延缓，不过现在确实只要不是我们两个同时控制不住自己，就不会变成怪物了。”
文炳随口打趣郑载宪一句，“信念足够坚定，天主自然会降下奇迹不是吗？”
也不能说是打趣了。
在文炳看来，绿之家公寓当中所有生存者，最不可能变成怪物的就要数郑载宪了。
不唯独是他信仰意志坚定的缘故，更主要他是确确实实在用身心践行教诲教义，永远走在光明正道之上。自然就没有常人积攒那么多的怨气不满。
“那也很难得了。”
郑载宪由衷赞叹一句，“知道了这些，外面那些人应该不会继续这么强势坚持了。”
“那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文炳摇摇头，“单单贤秀对我来说已经负担太重了，这还是贤秀自身也足够坚强的原因。”
短时间内再加一个，恐怕就是三人都得不了好。
而且，有一点很重要的文炳没有说出来，允许他入梦等同于自己的一切都对文炳不设防，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谁没一两件不想让人知道的私隐丑事，有些人不在乎，但更多人不到生死关头还是做不到淡然处之的。
“不是这样计算的。”
郑载宪小心擦擦已经裂了一片的眼镜，他虽然不是真正牧师神父，但对于人心看得还是比较透的，“信心是最重要的。大家之前恐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怪物化没有征兆原因，也无法阻止。”
“现在知道和欲望有关，又有成功例子摆在前面，心中自然生出希望，这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贤秀，走吧……”
伸个懒腰，文炳朝依旧茫然坐在床上的车贤秀打个眼色，“我们还没和一楼的大家真正打过招呼呢。”
————
“看来你已经疯了啊。”
看着四人推门走出，便利店老头立马来了精神，对将所有人聚拢在一起的李恩赫嘲讽道：“如果不是脑子进水，怎么敢把怪物带来这里？！”
“小心这家伙。”
扯住文炳一边胳膊，尹智秀声音中满是担忧，“所有人中就要数他态度最差。”
拍拍尹智秀手背让她放下心来，在车贤秀梦里听到的窃窃私语中文炳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不过，现在嘛……
第四十七章 慧眼观人心
文炳定睛看去，两点赤光在眸子最深处缓缓亮起。
他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脸庞。
车贤秀梦中一行，让文炳对于如何运用潜藏在身体内的力量越发纯熟。
此刻在他眼中，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把火焰，而且不同人，火焰颜色深浅亦有不同。
人心黑白善性情恶，最直观粗浅地展现在文炳眼前。
少有人火势雄壮迅猛。
便利店老板金石岘这小老头的心火就缭绕着一层淡如薄雾的黑色。
黑烟缭绕，贪得无厌地向外探出触手，想要将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掠夺收入怀中。
这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老头心中的火焰已经摇曳如风中残烛，距离熄灭只差一口气。
金石岘看似激动，中气十足，但每咒骂一句，心中火焰便猛地亮一下，闪烁过后，比先前还要黯淡。
回光返照而已。
文炳可以断言，金石岘早已被欲望侵蚀感染，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出来。
“你敢变成怪物试试看，信不信我弄死你！”
满身酒气的金石岘晃晃手中空空如也的烧酒瓶，对着墙上一磕，绕过手提双刀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文炳，尖端对准低垂着头一副窝囊相的车贤秀，开口威胁道：“知道了吗？”
“你这个该死的小鬼头怪物……”
见车贤秀没有如愿展示过害怕，老头语气更加难听，“长辈在问你话，都不知道要回答的吗？！”
“你说什么？！”
“怎么可以那样？！”
和车贤秀也算共历过生死，交情不一般，尹智秀两人立时出声，为车贤秀说话。
“我只是不想存错过黄金时间。”金石岘振振有辞反驳。
“主说……”
显然对他上帝没啥敬畏之心，不屑哂笑，“耶稣他老人家应该也没在这种世界下生活过吧？这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说道这里，老头声音猛然一提，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
“可不是因为年纪大，就该理所当然地被尊重。”
刀背在老头手背一抽，烧酒瓶脱手坠下。
轻轻一脚，趁着酒瓶没有着地的刹那试个巧劲儿将其踢到角落，文炳刀势未停，在对方脸颊上轻轻拍了两记。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实在不小。
环视左右，看众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文炳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慢条斯理但同样提高了音量，道：“要说黄金时间，社长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吧，你也距离怪物化不远了。”
“什么意思？！”
“他在说什么？”
“他们是感染者，在这方面有经验，难道说……”
文炳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目光霎时变了，议论纷纷起来。
本来跟随在金石岘身后的几人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
人群中现出一圈尴尬空白。
“你这小子……”
脸色涨成猪肝，愤怒让老头压下恐惧，作势抓向文炳衣领，“在说什么？！”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闹了。”
将老头扯开，李恩赫饱含深意地看一眼文炳，拍拍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关于怎么处置他们几个，很快就能得出结论了。”
李恩赫很显然是在拉偏架，不过时机恰到好处，让人无话可说。
“八成这家伙也在以为我是配合他故意吓唬孤立这老家伙吧？”
想着李恩赫最后投来的那个眼神，文炳摇摇头，颇感无语。
“其实。”
见众人鱼贯走进，车贤秀怯生生开口，“那个大叔说得也没错……”
这个问题认真研讨起来可就太过宏大复杂了，而且根本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文炳也不在这方面开解车贤秀，只是随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然而，这一回恐怕他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炳，你说的是真得吗？”
文炳表现得过于镇定，尹智秀也不禁放下心来，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忍不住追问道：“你真能分辨出哪个被感染了吗，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之前说过？”
正要回答尹智秀问题，文炳忽然停下脚步。
楼下生存者中，文炳一眼就瞥见了张熟面孔。
当然，就那张被打得猪头一样的脸，要想不被人看到也实在是太难了。
802的住户。
当时，文炳三人把他从被胶带捆绑的状态中解救出来，本来想邀他一道共谋生路，却被他找借口拒绝。
直到后来，文炳和郑载宪对证交流，才讶然发现是长相凶恶，为人却着实不错的边尚昱对他下的手。
三人想要回去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他抢先一步从家中离开，只看到他给边尚昱留在电视屏幕上的信息。
果然，他是混进了一楼的生存者中。
“那么，边尚昱呢？！”
文炳不甘收回目光。
并没有看到边尚昱的身影，看来他果然早早死在了怪物手中。
当然，就两人的仇怨，注定了不可能相安无事，如果同时存在见面，早打得不可开交了。
虽然左眼肿得只能眯一条缝看东西，但几乎文炳视线一落在他身上，对方便有所感觉，同样转过头来。
看到郑载宪三人，男人表情显见得一慌，然后迅速恢复镇定，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笑脸，只是落在文炳等人眼中，就是獐头鼠目，越发猥琐恶心。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心中这样想着，文炳重施故技，眯眼看去。
“哕……”
文炳后退两步，弯腰干呕起来。
郑载宪尹智秀留在文炳身后，手疾眼快一人一边架起他，尹智秀更是忧声问道：““阿炳，哪里不舒服？！”
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问题，文炳缓缓挺直腰杆，双手按向刀柄。
他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802那个家伙。
之前文炳对郑载宪说这个男人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是报丧的乌鸦和下水道的老鼠。
现在要更进一步，是眼镜蛇和蛆虫，滑腻恶心，而且搞不好还充满毒性。
如果说便利店老板心火上缭绕笼罩得是一层薄薄黑雾，那么这人心中的黑暗要比他浓重十倍，百倍，千倍还不止……
第四十八章 闹场
近乎无穷的恶意没有肆无忌惮地释放，而是巧妙伪装起来，稍有不慎，就会将经行而过的人拖入无底深渊。
“这家伙……”
文炳喃喃，“这家伙绝对害了不知一个人。”
“什么？”
尹智秀没听明白。
文炳摇摇头，没有给她解释，反而松开握刀手掌，抬至脖颈处做了个警告动作。
从左到右缓缓抹过。
“还不是时候。”
看着802那家伙害怕激动地啃起手指，文炳强行压下出刀的想法，双手交叠横刀在膝，开始闭目养神。
802这个男人或许之前做过许多恶事，混进一楼生存者当中目的也不单纯，但和那些捕食人类的怪物不同，在他暴露之前，文炳不能毫无根据地对他出手。
要处理他，也必须要师出有名，按照人类社会的规矩行事。
幸好，现在生存者聚集在一起，同吃同住，一切行为举止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就算他真存了什么心思，也必须小心遮掩起来免得暴露。
“可惜了。”
文炳啧啧嘴，如果边尚昱没有出事就好了，最起码自己能从他嘴里知道802这人到底犯过什么事。
事情总是要一件件做的，文炳没有忘记现下函待解决的是什么。
给自己和车贤秀两个“正名”，这才是首要。
理论上，文炳两个既然是当事人，理所当然地不便露面旁观，免得影响其他人想法。
在没在场，做出的决定可能就截然相反。
不过不知什么缘故，李恩赫虽然不怎么信文炳当真能判断抑制感染者，却还是明显偏袒他们这几个新来者。
而生存者中，隐隐然还存在着一派人并不服他这个小年轻领导大家，打头的，或者说被推出来的俨然就是习惯性倚老卖老的便利店老板金石岘。
他刚刚被文炳言语动作泄了气势，短暂怒火攻心后又迅速恢复清醒。
两个带头的不说话，以至于根本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果然，无论哪里都离不了政治庙堂党派的勾心斗角吗。
文炳嘴角无奈勾起，只觉索然无味。
“大家每个人过来那一张纸，认为要赶走文炳和车贤秀他们两个的画圈，认为不该赶走他们的人画叉，最后把纸投进这个箱子就可以了。”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看着李恩赫端出盒子纸笔，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话来，文炳忍不住笑出声，他居然能想到要用不记名投票方式让众人决定如何处置自己和车贤秀两人。
这方式看似公平公正，充分反映众人意愿。
至于实则嘛……
虽然群策群力，但在当前末日环境下，这种“民主公正”实在不可取，实在不如出现个强力领袖，代替所有人做出决定。
不过人心如水，看似多变，其实很容易通过建立堤坝，修整河道做到像鞭策羊群一样驱赶到既定目的地。
显然，李恩赫打得就是这个主意，限于年纪阅历乃至武力，他做不到一言而决，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巧妙引导并不怎么信服自己的众人做出他们自己“想要”的决定。
这样一来，只要李恩赫本人靠得住，其实效果可能反而更好。
最起码比起那个便利店老板来，明显还是他更加靠谱。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两个肯定会被驱逐，搞那么麻烦投票干什么？！”
金石岘未必完全清楚李恩赫心中打算，但几十年便利店生意坐下来，身为老板的他也算是人老成精，本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当即高高举起一条胳膊，开口反对，“还是直接举手表决吧，我是赞成！”
“还有谁赞成？！”
气氛尴尬得要命，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人主动出声附和。
目光巡视一圈，老头紧紧盯着身边的老婆，声音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责备意思：“你这老婆子怎么不举手？！”
女人把头扎进怀里。
“我反对！”
清脆嗓音越来越近，左手插在卫衣口袋，女孩右手扬起，踢踢踏踏着闯进会议。
简直像是专门给老头找难堪来了。
文炳笑着摇摇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恩赫妹妹，行事果然很“李恩侑”，不愧是当着车贤秀面让他不要自杀免得脏了公寓的狠人。
这女孩似乎专门喜欢唱反调让人不舒服，不这样做她自己就不痛快。
不过，好像偏偏就是她这种作风，用来对付便利店老板正合适。
“高中生闪一边去。”
扭头看清来人身份，金石岘双腿大咧咧叉开，嫌弃摆摆手，把头撇到一边，“这里没你这种小屁孩插嘴的份儿！”
“切！”
他架子大，李恩侑比他还不屑，右手放下同样插进袋鼠兜中，站没站像，摇摇晃晃，“现在是要选大统领吗，关年纪什么事？”
“你这没教养的丫头，大人说话你老老实实听着就行了。”
面对金石岘的做派，李恩侑也不答话，只是探出右手，手指屈起又伸开，不断变换手势。
尹智秀扑哧一笑。
“她这是什么意思？”
文炳身子微微后仰，轻声问道，虽然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李恩侑具体想表达什么，他就实在是看不懂了。
他不懂没关系，活跃在互联网、流行前沿的摇滚女孩尹智秀一定知道。
“你这种**就是欠**……”
耳朵被尹智秀嘴里热气吹得痒痒的，就像有根羽毛在挠，文炳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你这丫头是在骂我吧？！”
金石岘虽然和时代脱节，不懂年轻人潮流，但人不傻，勃然变色，右手挥起就要去拍打李恩侑，“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敢骂人！”
“我不是在骂你……。”
李恩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竖起根大拇指，然后手势再变，“我是在夸你真棒。”
望了一圈，李恩侑显然很不感冒其他生存者，快步走向四人，打个眼色在对文炳和车贤秀中间立定。
不过被她这么一闹，原本沉闷的氛围刹时松散下来，没人再去理会刚才便利店老板的发言。
“基于隐私问题，一定得采取不记名投票……”
文炳不知道这出戏是不是李恩赫安排的，就见他目不斜视，继续讲解规则。
第四十九章 未至高潮，便已落幕
“要知道……”
李恩赫有意拖长尾调，意味深长地一一看过众人，这才叹口气，缓缓说道：“事实上这个投票，等同于谋杀啊！”
四下皆寂。
众人神情各异，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视线无声交汇，然后避让开来。
本来因为李恩侑有些轻松的空气又一下子沉重起来。
稳了……
文炳闭上眼，根本都不用作弊去看大家心理状态如何的，投票结果已成定局。
得益于门卫不知出何目的地锁上所有进出通道，虽然偶有牺牲，但幸存者们亲眼见识的鲜血还是太少，不要说和外面人比，都比不上一路从十五楼杀下来的文炳几个。
又背靠着便利店提供食物，秩序远远没到崩坏的地步，距离史书上命如草芥，易子而食的乱世景象还差得很远，仁义道德还没有廉价低贱到不屑一顾的地步。
即便真出现了什么意外，以李恩赫的行事风格，文炳觉得他肯定也留了一手以作后备。
“隐私，狗屁！”
见李恩赫公然用言语诱导，金石岘忍无可忍，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蹿起，将袖口拽到肩胛位置，老头冲地上狠狠啐口唾沫，“杀人个头，这都是为了我们活下去而做的决定，没什么好心虚的！以人为对象才叫杀人，不是怪物，是人！”
“喂，你不举手吗？！”说着说着，老头又看向病殃殃侧靠在承重柱的妻子，再次逼她当众表态，“赶快举手，你这个愚蠢的婆娘！”
没有丝毫尊重可言，显然在家中打骂欺凌已经是常态了。
“不过他说的有道理。”
做得太肆无忌惮，就算是无关人士都看不下去了，大概是同为女人的感同身受吧，金石岘妻子旁边一个抱着可爱博美犬的女人举手打断他，“老实说，还是不知道是谁同意的比较好吧，而且在我们民主国家，靠投票决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民主主义个头，都要世界末日了！”
“还有请你不要再这样叫你太太，别再说那些粗俗的话了！”
无视老头吐槽，女人回头看一眼对方妻子，一脸嫌弃道：“让人很不舒服！”
“你……”
女人嘴皮子甚是了得，明里暗里，含枪夹棒，说不过对方，金石岘脸皮一抽，攥紧拳头就要上手打人，“你这女人！”
“够了！”
角落里传来一句低沉嗓音。
只是简短两个字，却还似有着莫大魔力，刚才还表现得怒气冲冲的老头立马停下动作，讪讪收回拳头。
是那个叫做徐伊景的女人，她故意选了个远离人群的偏僻位置，双手插兜，同样靠在根柱子上，冷冷看着金石岘。
宽松消防服将一身健美肌肉完美遮掩起来，但老头显然是亲眼见识过的。
不知不觉间，金石岘已经站在了幸存者中所有女人的对立面。
“呵呵，又是女人……”
文炳心里忽然感觉不太舒服，瞪大双眼扫视一周。
与会者中差不多男女参半，男人并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出面阻止老头。
李恩赫是会议投票主持者，郑载宪刚刚加入，受文炳、车贤秀拖累，隐隐也是被排斥打压的，身份尴尬不便出声也就罢了，那么其他人呢？
都觉得这是对方家事，不好开口吗？
文炳只觉心中那团已经逐渐平静的火焰，又一次跳动起来。
“喂，老东西！”
等不及看这场戏播完了。
文炳缓缓站起，身体微斜，语气轻佻鄙夷，呲牙道：“既然你都说了现在是世界末日了，不该搞什么投票了，那么，是不是谁拳头大谁就是大爷，所有人都该听他的话呢？”
嘴里说着，文炳手上也没闲着，抽出长短双刀叠放在一起。
刀身交叉摩擦，发出一连串令耳膜极不舒服的尖锐声响。
好似怪物在磨牙吮血。
时代变了。
文炳心如明镜，暗暗低语。
他行事向来恪守着规矩。
哪怕觉得所谓“民主”有很多不便利，但他还是答应李恩赫搞投票流程，看其他人决定如何安排自己是这样。
即便无比笃定802房客是个大恶人，但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有急着出手也是如此。
秩序和规矩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非要强行打破约定俗成的规矩，必然会遭到反噬，放在这里，就是会受到其他幸存者的敌视不满，再难融入其中，还要花大力气镇压。
然而，当金石岘这老头说出“世界末日，民主无用”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同时也主动舍弃了旧有秩序的保护，规矩裂开了道口子。
一把攥住文炳手腕，心急如焚都写在了脸上，尹智秀面色霎时白了下来，压低声音道：“阿炳，你在干什么？！”
她就算不清楚李恩赫为人，但也知道文炳此举大为不妥，让其他人更加提防厌恶，对于接下来的投票结果十分不利。
她和郑载宪没有感染，左右不受影响，文炳和车贤秀可不一样。
“你不让不记名投票，非要其他人都跟着你表态把他们赶出去，这和独裁有什么区别！”
将双刀按下，尹智秀福至心灵，迅速从众人中找到之前被讨厌集火的金石岘，继续先前话题同时不忘点明文炳作用，“阿炳可是有办法治疗感染者的，贤秀过来的时候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他什么样子，已经陷入昏迷距离怪物化只差一步。”
“现在的他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
事情紧急，哪怕尹智秀对文炳说法也是半信半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们这些包庇他俩的，就该一起被赶出去！”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金石岘的气立马就冲上来了，“这小子刚才还诅咒我，说我已经被感染立刻就要变怪物呢！”
拍拍自己胸脯，金石岘恶狠狠盯着文炳，痛骂道：“你们看看我，不是好得很吗，哪里……”
“时间到了。”
文炳平静开口，说的话没有人理解是什么意思。
几次闪烁之后，象征着老头精神的烛火突然迸发出一道炫目亮光，炽烈得让文炳几乎要流出泪水。
不过也不可惜，他们很快就理解了。
“哪里……”
金石岘声音猛然停顿，然后继续，“有被感染的……”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刚才老头说话间，鼻孔疯狂喷出一大滩鲜血，而且现在还在不断流淌中。
“样子。”
金石岘有声无气地念出最后两个字，表情一片惘然。
一场大戏刚刚开场，未达高潮，就已经早早落幕。
“咕咚”，咽了咽口水，所有人视线同时投向文炳。
如看鬼神。
第五十章 交锋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文炳之前的判断。
之前他们或许可以不信，但是当事实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之后，就由不得他们怀疑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没这么凑巧的，几乎是当场兑付啊。
就连一向以冷静姿态示人的李恩赫也无法保持从容，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老公！”
“这是因为……”
没有理会自己老婆，金石岘捂住还在不断流淌的鼻子，走向其他幸存者，嘴里反复重复强调，“我太累了，我太累了……”
“没错，我没有被感染，只不过是太累了！”
……
“不要靠近我们！”
“快走！”
然而早被吓坏的幸存者哪里肯信，他走到谁身边，那人就吓得连连后退，也不知是害怕被传染还是金石岘忽然变成怪物扑向自己。
事实上，文炳很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亲眼见过怪物杀人，早已给他们树立起怪物无法阻挡的定见。
身材矮小，全身上下拢共没两三斤斤肉的，小鸡仔一样的老头待遇绝不可能受到这么好的待遇，怕是要被人拳打脚踢出来了。
“我也有投票权吗？”
从桌子上拈起张黄色标签纸，文炳似笑非笑看向老头，“对了，这回被投票处置的名单里面还要多加上大叔你的名字啊。”
看着众人胸口骤然猛烈摇晃的火焰，文炳心中竟是觉得格外痛快。
秩序彻底动摇混乱了。
文炳和车贤秀只是闯进来的陌生人，甚至搬进绿之家公寓都没几天，楼里就没几个认识他俩的。
金石岘可是从怪物出现后就一直和其他生存者待在一起，是这个圈子的自己人，便利店又开了这么多年，迎来送往，少有不认识的。
外人可以轻易赶走，圈子内部有人被感染了又该怎么办。两者承受的道德负担考验远非一个层级。
现在赶走了金石岘，谁能确保下一个轮到的不是自己。
视线再一次聚焦在文炳身上，逐渐亮起，这时候所有人忽然记起来，文炳可是不只能鉴别被感染者，甚至还宣称能够防止他们怪物化。
“对了……”
金石岘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羸弱身躯爆发出过人活力，踉跄冲向文炳和车贤秀，“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轻巧避开老头污秽的手臂，文炳摇摇头，并无多少怜悯地低头看着金石岘，残酷摇头，“我们能做到，可不一定代表大叔你也能做到啊！”
话音未落，就听啪啦一声，金石岘双腿一软趴伏在地，竟是直接昏迷过去。
又是一阵哗然。
“文炳，你……”
话在嘴边徘徊了好几次，李恩赫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投票约莫着是搞不成了，还有很多手尾需要处理，譬如安抚人心什么的，想想都让人头大。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把投票继续下去。”
文炳扯了扯嘴角，等了这么久，802这家伙终于还是还是忍不住了。
抱小狗的女人似乎和他不怎么对付，话刚出口，就厉色质疑起来，“崔允载先生，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现在人心惶惶。”
802房客崔允载显然早早打过一番腹稿，自有一套逻辑说辞，“无论是赶是留都有人持反对意见，这个问题如果现在不解决，而是就这样蒙混过去，迟早会闹出矛盾的，整间楼现在就剩我们这十几号人，不能再分裂了。”
虽然他的脸肿得像猪头，看上去十分可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有理有据，听得人不仅连连点头。
文炳暗暗摇头，这个叫崔允载的耍了个小小话术。
进来前，他粗略估计了下，一楼生存者十六七口人，如果再加上自己几个月妥妥的超过二十。
崔允载话里不知不觉间就划定了界限，将自己四人甚至连带着地上的金石岘排除了出去，和李恩赫用“谋杀”比喻参与投票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没李恩赫那么暴露，效果也没那么明显。
“小术耳，难成气候。”
冷冷做出评论，文炳任由崔允载继续说下去，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不过在投票之前，我们还是要先请文炳先生给我们讲讲他是如何判断出石岘大叔已经被感染，为什么之前只是潜伏，现在就突然爆发了呢？！”
第一步达成，崔允载松了口气，双手摊开以示真诚，侃侃而谈，“当然，还有他又如何阻止怪物化，要知道政府军方那么多科学家可都没有研究出来，否则外面也不至于混乱成这样。”
众人脸上赞同之色更重，连连点头，这些直接关乎他们自身利益安全，由不得他们不认同。
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李恩赫抿起嘴唇，聪明如他，自然也敏锐感觉到事情开始偏离他的计划。
不过……
崔允载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明确反对，搞不好就会被生存者们认定是叛徒。
“你这混蛋！”
他有顾忌，尹智秀可没有，啷当提起狼牙球棒，指着崔允载鼻子骂道：“你之前像条狗一样，被人捆起来关在屋子里面的时候，是谁救了你？现在给我玩这套是把谁当傻子？！”
某种程度上，投票其实和文炳两人没有关系，当事人的他们是被排除在外的，由始至终的做决定的，只有一楼的生存者们。
他们将自身的道德准则，以及文炳、车贤秀怪物化后可能造成的威胁进行衡量后做出判断。
崔允载现在来这一手却是直接打乱，非得文炳提前做出某些“贡献”还得经过认证后，才能勉为其难进入投票环节，否则的话就是有意欺瞒大家。
这是一场博弈，而崔允载要求文炳一开始就把筹码交出来，两手空空上场。
他还将文炳到来和便利店老板发病联系在一起，用心何其毒也。
虽说官方已经在电视中公布了怪物化和欲望有关，不会传染，但难保不会让人多想。
“这就完了吗？”
拍了拍尹智秀肩膀，让急得额头、鼻尖渗出汗水的女孩放下心来，文炳看向崔允载，用脚碰碰金石岘身体，无奈道：“可是怎么办呢？我刚才就说了，我能做到，可不一定代表你们也能做到啊！”
第五十一章 反击
“你们应该知彻底怪物化之后，除了卓越的恢复和再生力之外，身体还会具备不同能力吧？”
知道空口无凭说服不了他们，文炳凝聚精神，指尖弹出一缕火焰，道：“这就是我异变的能力，我把它称之为‘心火’，也是我用来鉴别感染者的关键。”
……
“是真得，不是魔术！”
“我没感觉到热量，你们呢？”
“这火焰有鬼，根本点不着东西！”
放缓脚步，让幸存者们一一仔细瞧过甚至亲自试验过后，文炳收起火焰，学着崔允载模样摊开双手，道：“就是这样，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也根本做不到啊。”
“最起码让我们知道，你是怎么通过这个…‘心火’来判断是否感染的……”
因为穿着消防服的原因吗，徐伊景的女人似乎对火这个字眼格外敏感，注视着火焰已经消失不见的指尖，逼问文炳。
“好吧好吧。”
无奈摇摇头，文炳环顾四周，忽然朗声道：“大家听了广播，应该都知道怪物化和什么细菌病毒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和欲望有关，我把它取名为心火，就是因为在我眼中每个人身上都有团火焰燃烧。”
“根据火势大小和不同颜色，我可以轻易判断某个人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怎么样……”
说到这里，文炳有意无意瞥一眼依然昏厥不醒的金石岘，含义不言而喻。
众人不自然扭动身子，避开文炳视线。
“这种说法，未免也太玄乎了。”
徐伊景低下头自言自语，也不知到底相信了没有。
“文炳是我们同伴，绝对不会说谎的。”
她声音不大，混在人群议论之中更是显得毫不起眼，远算不上无礼，但尹智秀对最先开口的她特别关注，听了个仔仔细细，气得柳眉倒竖，列举证据道：“他还一眼就看出你有了孩子，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在这之前你们应该根本就不认识。”
以手扶额，文炳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时他特意将尹智秀拉到角落处小声告诉她，就是因为这事说出来太过难堪。
而且，判断感染者和徐伊景有孕，靠得分别是异能和医术，两者根本不一样好伐。
瞟一眼呆若木鸡的徐伊景，尹智秀猛然忆起这是对方隐私，不好当众说出来，哪里想到自己一气之下，居然口快吐露了出来。
但话已出口，又无法收回，尹智秀只好硬着头皮看向临时领导者的李恩赫，把矛头对准其他所有人，“你们这些混蛋，自己有手有脚，却去逼个孕妇和怪物战斗，我看你们才是怪物吧，搞不好已经全部被感染了！”
打破了进入会议后的寡言少语，郑载宪急忙伸手去拉尹智秀，见她张嘴还要继续，怒瞪了她一眼，“智秀小姐！”
“大姑娘家的，说话注意点儿！”
刚才徐伊景发声阻止了便利店老板动手，抱小狗的女人这时候也来投桃报李回报她，“这位小姐的未婚夫前不久刚刚发生事故，她又怎么可能……”
戛然而止。
女人突然停止说话，眼神古怪地看向徐伊景。
徐伊景未婚夫往生还没多久，要说有可能的话，那也是有可能的。
“遗腹子吗？”
女人目光变得怜悯同情起来，越发抱紧怀中小狗，“那也太可怜了，偏偏是孕育诞生在这样的末日之中。”
一石惊起千层浪。
乱了，因为尹智秀这句话，场面又一次混乱失控，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这场会议一开始谈论的什么，窃窃私语地八卦起来。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身处漩涡中心的徐伊景心彻底乱了起来。
既讨厌愤怒这种被公开处刑一般的围观，又忍不住暗暗怀疑，甚至还有一两丝遗憾被弥补的欣喜期待，忍不住回顾审视自己身子的细微反常异样。
复杂已极，连作为当事人的自己都说不清楚。
徐伊景手指无意识摸向领口，从中抽出条穿着枚小巧指环的纤细项链。
想来应该是两人的订婚信物罢。
“我那里有我以前留着的东西……”
金石岘妻子刚才同样受到她的帮助，拉拉徐伊景袖子，这个皱巴巴的女人踮起脚凑至她耳边，“要不，你检测一下？”
细微若蚊蝇，但是瞒不过五感大幅度提升的文炳耳朵。
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看看两人神色就能揣摩出来大概意思。
压力无声汇聚起来。
这一刻，徐伊景有些茫然，直到看到冲自己歉意微笑的文炳时才忽然清醒了过来。
偶然地，有一条名之为命运的无形丝线将本无瓜葛的两人牵了起来。
幸存者中，就要数便利店老板对文炳、车贤秀这两个感染者恶意最深，而且毫无掩饰，带头要求直接将两人赶出去。
出于报复心理，文炳诅咒他被感染是很合情合理，结果误打误撞蒙对。
认真考虑的话，也不是那么可信。
现下，徐伊景就成了活生生的证据，妊娠怀孕和感染并无关系，但却可能证明文炳可靠性。
自己怀孕，文炳说的是真的，那么关于感染者、怪物化的说法大概率也是真的。
逻辑并不严密，但大家相信就够了。
退一万步想，就算文炳没有鉴别治疗感染者的方法，但他能够一眼看出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怀孕与否，能力也是有的。
既然如此，就有需要的可能，价值和纯粹的被感染者还是不一样的。
徐伊景是否怀孕这件本来十分私人的事，结果关系到了所有生存者利益安全，做不做检测已经不完全由个人意愿决定了。
很是可笑，但确实如此。
说到底，依然只是博弈权衡利弊而已。
从802房客崔允载开口后就一直默默观察着事态发展的李恩赫适时开口。
“徐伊景小姐，拜托你了。”
徐伊景背影消失在洗手间，众目睽睽之下。
潺潺水声响起。
所有人不禁别过脸去，心生耻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格外缓慢，简直能够让人抓狂。
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崔允载更是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指都被咬出血痕。
出来了。
紧紧握着根白色小塑料棒，徐伊景失魂落魄地从洗手间缓慢蹭出来，脊梁一下子弯了下去，一对乌黑的滴溜溜大眼睛彻底失了神采。
文炳视力极好，在其他人冲过去之前已经先一步看到。
两条红线。
除了几个女人，其他人对于徐伊景是否怀孕其实并不感兴趣，确认结果后就不再关注，灼热盯着文炳，如果不是有平静如水的李恩赫用目光约束，恐怕早就凑了过来。
投票再次开始。
开箱，唱票。
结果并无悬念，虽然有寥寥几票要求赶走感染者，但压倒性多数支持留下几人。
“投那几票的人中，恐怕之前还有人跟他称兄道弟吧？”
虽然是不记名投票，但是对于可以看到“心火”的文炳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
文炳暗暗将那几人长相名字记在心中，他们做此决定是为了自身安全，无可厚非，文炳自然也不会为这暗中寻找机会报复他们。
但是知道谁对自己等人怀有恶意，免得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金智恩吗？”
文炳着重记下这个名字。
投票结果很明显地和性别有很大关联，支持将感染者赶走的基本都是刚才以便利店老板马首是瞻的男性，女性大多投了反对票。
只有一个例外。
就是这个比郑载宪还要寡言少语，看上去唯唯诺诺，别人说什么都不反对，丢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普妹。
文炳关注她，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众人之中，她心火上笼罩的黑暗仅次于崔允载，远超常人，似乎对所有人事都没有善意。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崔允载的更加血腥和具有侵略性，邪恶癫狂纠缠在一起。
金智恩就要“内向安静”一些，也更加“纯粹”。
“虽然大家认可了你和车贤秀留在这里。但为了大家安全考虑，当你们在一楼的时候，还是要麻烦和大家隔离起来，这一点你应该也能理解吧。当然，你们可以在一楼空余房间中选间自己喜欢的。”
将纸笔整理干净，李恩赫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另外，虽然文炳先生你都这么说了，但还是要请你试试看能不能将金石岘大叔救治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要靠他便利店里面的食物度过。”
郑载宪、尹智秀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虽然不是很自由，但是对于文炳两人感染者的身份而言，李恩赫提出的条件比他们之前设想最凄惨的场景已经算是很宽容了。
文炳摸摸下巴，他现在对李恩赫多少也有几分熟悉了，很轻易发现他话里打的埋伏。
什么叫做“在一楼的时候”，那意思是想说还有不在这里的时候吗？
也就难怪他之前明明不相信自己有办法甄别治疗感染者，却甘愿冒着团队分裂的风险也要想办法留下这两个不定时炸弹。
“他被隔离起来了，又怎么鉴别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感染者？”
一个女孩犹豫着举手发问。
“单单判断是否感染，还是有办法的。”
李恩赫早有计较，随手从桌子中掏出根温度计，“广播里面说了，被感染者初期症状是体温降低、鼻血、昏厥、幻视、幻听……”
“别的我们条件不够，但早中晚一日三次测量体温，记录下来还是很容易的，文炳先生每隔两三天再察看一遍大家心理状态，查漏补缺应该就不会遗漏了。”
“说到精神状态。”
文炳顺口接过话头，“除了金石岘先生，还有个人心理问题也很严重，我觉得把他和我们一起隔离起来对大家最为安全……”
来而不往非礼也，文炳也用了个颇具迷惑性的话术回报崔允载。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众人理解起来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有官方背书，大多数人已经认可了欲望影响精神状态，进而导致怪物化的说法。
崔允载心理有问题吗，当然有，而且很严重，这一点文炳可以打包票。
但他是感染者吗？
文炳不确定，最起码短期来看，他心理还算平稳，甚至可以说比大多数人都更镇定，没有这方面迹象。
但在其他人看来，精神存在问题和被感染差不多是等同的。
“你是在说允载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男人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电视上说了怪物化是因为欲望造成的，他怎么可能会变成怪物，他不是把自己食物都拿出来分给了大家吗？”
怪不得呢……
文炳抬眼看看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的崔允载，稍感意外，本来他还觉得奇怪，对方刚才那番话居然能得到那么多人附和认可，原来是把从屋子当中带走的食物用在了收买人心上。
在现在环境，食物可是无比珍贵，不能用小恩小惠来形容了。
“啊！”
另有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所以说便利店社长是因为太贪心了才会变成那样！”
“那么贤秀和我呢？”
搭在车贤秀肩膀，文炳含笑问道：“我们觉得自己性格还不是十分恶劣，为什么也被感染了呢？要知道欲望可不仅仅只有贪心钱财一种。”
“文炳，你真的确定吗？！”
仔细打量崔允载一番，李恩赫郑重开口。
蹦出来个便利店老，情况已经很棘手了，再加个人，对众人心理打击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用人人自危来形容也不为过。
“真正怪物化之前，谁敢肯定？！”
没有正面回答他，文炳反问了一句，“就连医院医生也不敢说自己诊断一定无误。但等到像便利店老板那时候不就已经太晚了吗，大家自己就能发现。”
“我也只能说崔允载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严重，具体有没有感染会不会变成怪物，我确实无法给你一个精准答案。”
第五十二章 再次出现的边尚昱
“你在这里啊。”
低沉男声响起。
同时流露出心愿达成后的快意和疲惫。
男人高大的身形矗立在门口，有着让光线绕行退让的威严，烟雾缭绕，看不清脸庞，只看到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
文炳表情愉快地笑一笑。
是边尚昱，对方果然也活了下来。
“大叔，你也来了？”
脾气古怪的李恩侑不知什么时候也和边尚昱认识混熟的，欢快抬起手摆动五指，兴高采烈打招呼：“你看电视了吗，上面说这个不会传染……”
只可惜媚眼全抛给了瞎子。
没有理会她，边尚昱以让地面颤动的力量猛烈冲过来。
目标直指崔允载。
气势，无比惊人！
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按住桌子腾地站起，崔允载眼睛滴溜溜地疯狂转动，开动肚子里的小算盘，但边尚昱速度实在太快，他憋到最后也只能吐出这样一句话：“你在这里？”
“不是你说的再见吗，王八蛋！”
边尚昱显然很了解崔允载性格为人，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话音未落，上来就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崔允载摇晃后退了好几步，还没站稳身形，陡然又是一巴掌响了起来。
这一次用得力气更大，崔允载摇摆幅度更加惊人。
用来开会投票的托儿所空间不小，但二十来名成年人挤在一起，就显得太过狭小了。
退无可退，崔允载背部狠狠撞在墙壁上。
……
“这个人……”
“他不是被怪物咬伤，然后打昏便利店社长逃走的那家伙吗？！”
“你这蠢货，没听到电视里面说得吗，传播感染是因为欲望，又不是咬伤就会变怪物，你以为是在拍丧尸片吗！”
“那他干什么不去找金社长报仇，而是盯着允载呢？”
“嘘，你们别忘了崔允载说过他身上的伤，就是被闯进家里的强盗打得！”
“我看你才是真傻，都世界末日了，强盗不想着逃跑活命，还盯着一个人打，他脑子有病吗？！”
……
议论纷纷。
文炳和尹智秀对视一眼，原来边尚昱之前下来过，只不过爆发了什么冲突才又离开。
约莫就是因为1411女人变异和车贤秀昏迷，他下来帮忙通知找人的时候。
不可否认，看边尚昱这样拳拳到肉地殴打恩将仇报的崔允载，画面极富暴力美感，确实让人感觉有一种极致的舒爽。
然而，文炳心里清楚，最起码当下崔允载还被幸存者们认为“自己人”，眼见他被“外人”边尚昱无缘无故暴打，很容易同仇敌忾起来，对其印象观感越来越差。
一楼的生存者绝非文炳几个这样一层层搏杀过来，纯粹只是运气好怪物爆发袭击的时候公寓进出口都被封锁才能活下来。
因为心中清楚自己做不到，自然也难以代入勇猛强势的边尚昱。
“够了。”
“住手吧。”
“边尚昱……”
李恩赫、郑载宪、文炳三人不分先后，同时发声。
将死狗模样的崔允载狠狠掼到地上，边尚昱仰起头吐出一口烟雾。
心满意足中带着些许落寞。
“这位…朋友……”
回头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家妹妹一眼，警告她不要趁乱搞事，李恩赫看向边尚昱，声音中带着责备疏远，“你能解释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边尚昱一言不发，根本没给李恩赫这个团队带头人任何面子，只是抽烟。
文炳视线默默上移，从仓惶爬起的崔允载身上移到边尚昱手掌插进裤裆的腕部。
他看得分明。
边尚昱刚才不仅仅是打崔允载一顿那么简单，顺手牵羊，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目的地从对方身上拽下来一串钥匙。
坠扣和崔允载画风相差甚远，文炳印象颇深，红色、小巧的蚊香蛙，童趣十足。
文炳有些不太理解，照现在来看，之前将崔允载绑在802的就是边尚昱无疑了，难不成对方是想找什么东西不成。
可是他们当初进去的时候，房间就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了，再去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现在处境如此恶劣，什么东西或者说边尚昱和崔允载有什么大仇，以至于连命都不顾一定要做到这一步。
扳住想混进人群的崔允载肩膀，文炳手掌微微用力，道：“他不肯说话，那就只能由崔允载先生你来告诉我们了。”
“他是强盗！”
定定心神，把手指向边尚昱，崔允载神色狰狞恐怖，厉声道：“至少就是他洗劫了我家，然后又把我捆起来扔在家里等死，他一定是怕我说出来，才想要提前杀人灭口。”
这话就说得很不高明了，杀人灭口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道理，还不如说两人间有私怨报复呢。
边尚昱只是冷笑，也不否认。
“虽然我和边尚昱先生也不是很熟，但就我个人看来，他应该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才对。”
放在崔允载肩膀的手掌悄悄加重了力道，文炳把车贤秀推上前来，介绍道：“当初他可是为了救车贤秀在明明知道有怪物的情况下也要冒险下楼求救啊，杀人犯会做到这一步吗？”
“认证。”
李恩侑举手附议，“我也是他从一个怪物手里救下的。”
瞥一眼形象越发凄惨狼狈的崔允载，李恩侑嫌弃啧啧嘴，道：“这人长相看着就很倒胃口，一看就知道不能相信。”
“那就没办法了。”
任李恩赫如何聪慧冷静，遇上李恩侑这个克星也是束手无策，见状只能捏捏眉心，与其说宣布，倒不如说是征求大家意见，“为了大家考虑，只能请你们两个也一并隔离，不许出来，直到搞清楚你们两个谁说得真话为止。”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文炳突然发现边尚昱给自己营造了一个绝佳的插手机会。
“大家都听说过心理医生的催眠治疗吧？”
指尖再一次弹出火苗，文炳面朝众人，“我之前说能帮助感染者抵抗怪物化其实也是一个道理，就是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配合我证明自己了……”
第五十三章 摊牌
“开……开什么玩笑！”
崔允载嘴皮打架得厉害，怒声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好吧，再说这也侵犯了隐私权吧，你有相关的资格证书吗？”
被他看到的众人一一别过眼去，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崔允载隐私权又有什么打紧的，如果能确保自己的安全，那也未尝不可啊。
“我做事，不需要征求你们的同意。”
比崔允载态度还要坚决地，边尚昱断然表示拒绝，他双手环抱于胸，紧紧盯着崔允载，丝毫没有顾忌在场的其他人，一字一句威胁道：“你这小子，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文炳委实有些可惜，如果只有崔允载一个，他还是有信心说服众人一起施加压力逼他接受，但是加了边尚昱这个熟人后就不好操作了。
崔允载、边尚昱两个捆绑在一起，难以切割开来。
就算他没打算入侵边尚昱意识，但话不能这样说。
“催眠其实真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复杂神奇。”
摇摇头，文炳解释道：“而且做这种事对我来说也十分危险，上一次唤醒贤秀就差点儿把我折进去，真有心害人我也不会选这种办法。医生治病开药也还得知道过往病历呢。除非做了万全准备，就算你们逼我对他们实施我也不会答应的。”
崔允载表情显见得一松。
“对了，边尚昱大叔你不是绿之家的住户，在这里应该也没认识的人。”
笑眯眯看着崔允载反应，文炳心中竟尔生出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感，“崔允载先生在802住了很久吧，有谁对他情况比较了解吗？”
所有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某处。
文炳摸摸鼻子，暗道一句好巧。
居然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为便利店老板娘发声的女人。
看她整天抱着条宠物犬无所事事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消息通。
文炳之前就隐约察觉到她和崔允载不太对付，想来不会为他打掩护。
“这个啊，802的小伙子天天窝在家里很少和大家打交道，我也不太清楚啊。”
女人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你问这个楼里其他人也是一样，他左右邻居好像也是空的，明明租出去了，却从来没见有人进出……”
女人轻拍博美犬的脑袋，“对吧，小春？”
刚刚睡醒的小狗冲着崔允载灵性“嗷呜”了两声。
“就这样啊……”
文炳有些可惜。
“原来是这样。”
边尚昱眼睛却是忽然亮了起来。
“莫非…？”
一直留意着两人表情，文炳见状心中亦是微微一动。
一场投票进行到现在，颇有些虎头蛇尾，不欢而散的意味。
“你这样搞，让我很难做的。”
会议结束，李恩赫却越发头疼，轻声对文炳抱怨一句。
不过，他脸上也看不出来。
本来寻间房将文炳、车贤秀两个感染者关押起来就行。
结果先是金石岘出现症状，然后文炳指认崔允载有可能被感染，边尚昱又忽然出现，将矛头对准崔允载。
几人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
文炳、车贤秀、金石岘是已经确定的感染者。
崔允载有可能是。
边尚昱不是，但他和崔允载必然不能同时存在于一处地方。
这样的话，如何安排几人就很麻烦了。
分开安置，每人一个房间，也太过浪费空间和人力，对剩下的生存者人身安全也是巨大考验。
把崔允载和文炳或者边尚昱放在一起，恐怕还没出现怪物化症状就要有人丧命了。
李恩赫一一劝说，才好容易让所有人勉为其难接受当下提案。
崔允载、车贤秀和便利店老板金石岘一间，至于文炳和熟人边尚昱则是另外一处。
崔允载心中，边尚昱明显比两个感染者更可怕，至于边尚昱，本人则完全不在乎有可能化身怪物的文炳。
也是很有意思，本来边尚昱言之确确绝对不会接受被关禁闭，否则他宁愿离开一楼。
在文炳看来，他确实很想立刻带着钥匙冲回802，李恩赫等人绝对也拦不住他。
但不知为什么，思考过后，他居然真个儿答应了下来。
匪夷所思。
露出张灿烂笑脸，抬起手臂帮尹智秀擦去泪花，文炳神情顿时肃然起来，朗声道：“好了，现在没有别人了，你也该打真正打算说出来了吧。”
他没有忘记李恩赫在会上埋的扣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甘愿冒险将自己和车贤秀留下来，必然是要自己等人付出相应代价的。
“这么快吗，本来我还说让你们先休息一晚再谈的。”
半点儿诚意也无地打个哈哈，李恩赫朝身后看去。
还是有人没跟着离开，譬如说情绪已经调整过来的徐伊景。
以及，对于世界末日感觉也无所谓，甚至隐隐兴奋追求刺激的自己妹妹李恩侑。
都是些相对来说不那么安分，完全寄希望于政府救援的人。
在他眼里才是真正“有用”的人。
“那么文炳你是怎么看我们生存的环境的？”
反问了一句，不待文炳回答，李恩赫手指依次点过，自顾自解释起来，“大门是重要的封锁点，却只是随便堵住而已，楼梯入口也只有木板和铁链，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破。”
文炳嘴角扯了扯，这里的防御工事确实简陋的让人无法置信。
如果他们遇到那个浑身肌肉的大块头，恐怕一拳就能把门窗打烂闯进来吧。
而且这些幸存者们心情也格外散漫，都不说枕戈待命了，最起码的秩序统一都做不到了。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一楼暂时很安全？”
“所以我们有危险的事情需要你们做，探路，还有和怪物战斗，不是吗？”
对于文炳的讽刺李恩赫面色淡然至极，没有丝毫羞愧，弯下腰抓起郑载宪手中盾牌，按下后面的按钮。
刺眼亮光射出。
“按你们说得，这些武器装备都是1408的某个大叔给你们制造的。”
满意点点头，李恩赫又看向文炳左右悬挂的长短双刀，“把他带回来，我们很需要他。”
第五十四章 命运？
“放心，太危险的事情我不会让你做的，交给车贤秀就是了。”
看起来像是宽慰文炳，李恩赫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分外冰冷，“现在大家都相信你一定程度上能够阻止怪物化，我让你送死，他们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罢……”
右手小臂死死抵住李恩赫脖子，徐伊景怒不可遏，质问道：“你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吗？！”
大概她想起自己之前也是这样被李恩赫利用送进明知有怪物出没的配电室的吧，感同身受。
尹智秀等人亦是满脸不悦。
李恩侑也明显不太喜欢自家哥哥这样，一下子没了兴趣，踢踢踏踏着离开，不再理会这摊烂事。
“不然应该派谁去？！”
面色充血涨红，呼吸困难，李恩赫语气却仍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只是平静阐述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需要1408的大叔，而我决定不再犹豫了……”
乌黑大眼睛中几乎要流出泪来，却重新焕发洋溢出别样神采，徐伊景一脸坚定，道：“除了利用别人，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要说利用，我只是利用了黄金时间。”
一把推开徐伊景，李恩赫整整衣服，“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致死伤，只要没有被砍掉四肢等器官组织，感染者最多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恢复愈合，怪物化是个意志力问题。”
“你与其责备我，不如祈祷车贤秀意志足够坚定……”
手指向文炳，李恩赫嘴角微翘，“或者希望他真得能够阻止吧，这样的话，他就将会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贤秀不用你担心。”
李恩赫的要求本就在文炳意料之中，算不上多生气，但不爽还是有的。
而虽然从梦中脱离，但他还是在车贤秀心中留了粒火种，双方联系并未断绝。文炳环臂于胸，冷笑道：“有那时间，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你一旦怪物化，可要比他棘手多了。”
徐伊景其实看错了李恩赫，和表面上的冷酷无情不同，李恩赫怎么说呢，用面冷心热来形容或许更加准确。
他之所以这样，恐怕也是因为过于清楚人的劣根性吧，不塑造出这个形象，在新罗这种社会，能有几个人愿意听他一个毛头小子的安排。
幸存者团队需要一个这样的带头人，所以他选择成为这样的人。
他伪装的很好，但在文炳眼下一切无所遁形。
自己能清楚看到李恩赫心中火焰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翻卷沸腾，只是被强行压制约束了起来，单单看着，文炳就觉格外刺眼。
“堵不如疏啊……”
文斌喃喃自语。
等到李恩赫控制不住的时候，恐怕是想火山爆发，熔浆席卷的恐怖景象吧。
文炳虽然有些佩服李恩赫，也不觉得易地而处，自己能够做得比他还好。
但如果说对于他的做法完全认同以及接受，那就更不对了。
归根结底，李恩赫更像是个裱糊匠，只是缝缝补补，勉强维持八面漏风的破房子。
想要另开新路，千难万难。
说到最后，也不过“听天由命”四个字而已。
“这才是武器。”
对于他把人当工具的做法，徐伊景显然无法苟同，弹开一柄折叠刀，认真道：“他还是人类。”
“我也这么想。”
微叹口气，李恩赫转过身，背对众人，“他现在还是……”
话不投机，半句也多。
文炳摇摇头，这种争论有意义，但是完全没结果。
双方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不会随随便便因为对方一番话就改变了自己立场观点。
除非，是再经历一场惨痛无比的教训过后。
“看来你还是不太理解我们当下情况。”
洗过手脸，李恩赫重新转回来，从口袋中掏出一把东西递给众人看，“虽然投票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但最终结果还是超出了我的预计。在我看来，投反对票的人不该那么多的……”
和投票所用的一模一样的黄色标签纸，无一例外，都是打了代表反对将文炳两人驱逐的红叉。
这就是你准备的最后手段吗？
文炳忍不住轻笑一声，本来他还在想李恩赫最后力挽狂澜的底牌多么不可思议，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很多时候，本来就是越粗糙越管用，想得太多，计划准备得太精细，只要一个环节出错就再也玩不下去了。
“风向标显然是大家看到了便利店大叔。”
李恩赫脸上又露出那幅冷漠到近乎残忍的表情，“人都是自私的，谁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感染者呢，放文炳他们两个一马，就是变相给之后的自己留一条生路……”
…………
文炳讶然皱眉。
为了说服徐伊景，李恩赫又一次拿出了手机，将己方看过的网络截图给徐伊景看。
显然，虽然争吵得厉害，但在李恩赫看来，徐伊景比其他一楼生存者更加值得信赖，委以重任。
然而……
徐伊景态度委实有些奇异。
看到“克鲁克鲁”的发帖，刚才还和李恩赫争吵得厉害的她立时安静了下去。
毕竟是有孕在身，文炳不愿冒犯去窥视她心灵状态，但依然看得出来，对方心情恰恰和神态不同，绝不平静。
莫非，这“克鲁克鲁”还是她认识的人不成？！
只是，这也太过凑巧了吧。
虽说无巧不成书，但是随随便便在京畿道城郊一个破旧公寓里面，就正好遇到了这种秘密项目的相关人士。
这已经不能单纯用“偶然”、“巧合”这些字眼来形容了吧。
说是“命运”或许更加恰当。
“冒昧问一句。”
轻咳一声，文炳低声问道：“请问你孩子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刚才，文炳心中忽然忆起了尹智秀点明徐伊景有孕状态后，抱小狗女人所说的话。
未婚夫、不久前、事故、去世……
再和随后爆发的怪物危机、网络发帖、研究内容联系起来。
所有的线串联起来，尚不知真假的答案呼之欲出。
“医生……”
徐伊景手臂颓然垂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第五十五章 日记
“你们唧唧歪歪个没完了是吧，我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
文炳还想着再旁敲侧击从徐伊景口中打听些详细信息，一旁的边尚昱早就按捺不住了，直接打断几人谈话，紧紧盯着文炳，“我就问一句，你说的催眠是怎么回事，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耐着性子没有离开。
“如果像贤秀之前昏迷那样，倒还容易些。但你也看到了，他本身很抗拒的，我根本侵入不进去。”
文炳耸耸肩，“而且，这还要看你能提供他多少资料，这其实也算一场战争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冷哼一声，边尚昱不再纠缠，自顾自走进房间寻个地方后仰躺下，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起来。
“呃，你身上有伤……”
刚才边尚昱站着文炳还不觉得，这时候他坐下，文炳才发现他背部位置有血迹渗出，点点滴滴洇湿了衣服。
只不过他的花衬衫颜色花纹太深太乱，所以才不显眼。
对了，那些生存者吵嘴的时候说了，边尚昱身上有被怪物咬伤痕迹，因而便利店老板还想过除掉他。
是个狠人呐……
文炳啧啧叹道。
从车贤秀昏迷他第一次下楼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天时间了，缺医少药，也实在难为他了，仅凭一腔对崔允载的忿恨怒意撑到现在，还不倒下。
恐怕崔允载就算下了地狱，边尚昱也要追回去把他拖回来。
也不知两人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做到这一步。
“我记得之前恩侑说过李恩赫你是医学生吧。”
文炳指指边尚昱，“看来他身上的伤口也要麻烦你给处理下了，如果感染可就不好了。毕竟，他也是我们能用到的强大力量啊！”
“这个自然。”
探过头瞅了一眼，李恩赫点点头，没有推辞。
便利店的东西还是很全的，虽然缺少药物，但防止伤口继续恶化下去还是难不倒他的。
其实如果不是边尚昱太乱来，受伤后没有好好处理，而是胡乱用胶带缠起来的话，几天下来伤口早该结痂了。
锁上门，李恩赫匆匆离开。
心事重重的徐伊景也漫无目的地走了。
“好了，现在听我说。”
文炳神情倒是很轻松，隔着门上玻璃，毫不避讳边尚昱和尹智秀、郑载宪交流，“你们也看到了，李恩赫这些人不是那么靠得住，我们得多做一手准备，我和贤秀现在在里面，还是要靠你们两个才行。”
“不错。”
挥了挥球棒，尹智秀恶狠狠表示赞同，她也是郁闷很久了，不过旋即声音又犹豫低落下来，“不过我们真要听那个李恩赫的话上去找斗植大叔吗，我们之前约定的不是等在找到安全场所后再回来接他吗？”
“没办法。”
文炳脸色也不好看，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直接一起下来，“这里情况比我们之前预估的糟糕太多了，单单停车场就有那么多怪物，外面形势只会更乱，单凭手里目前的武器，走不了太远的。”
一楼面积拢共就那么大，李恩赫走得快，回来得也快，只不过边尚昱似乎并不怎么领情。
“用不着。”
一把拨开李恩赫手臂，边尚昱换了个稍加舒服点儿的姿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需要这些……”
“那是你运气好。”
一手纱布，一手酒精的李恩赫并不生气，“胶带虽然看起来暂时止血，但是它卫生无法保证，也不透气，伤口无法呼吸愈合，只会越来越恶化，撕下来之后还会造成二次伤害。”
“你之前没感染只是运气比较好，不是说你身体健壮就能安然无恙的。”
李恩赫讲得已经足够简单明白，边尚昱不会听不懂，但他依然懒得理睬，只是斜瞥了文炳、李恩赫一眼，重新摸出根香烟叼在嘴里点燃。
烟雾袅袅，越发显得边尚昱脸色晦暗。
文炳无奈叹口气，对李恩赫示意摇头。
此时的边尚昱，和暴打崔允载时又有不同，仿佛刚才那一场过度消耗了所有情绪。
心境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死寂，只有零星几点火星证明还未彻底变成死灰。
和边尚昱讲道理是没什么用的，他就像是早已死去的鬼，只是凭借着执念活着。
“恐怕只有等他找到想要的东西后，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吧。”
文炳如是想道。
由始至终，边尚昱右手一直放在裤兜没有取出，如果文炳没有猜错，应该是握着那串钥匙。
文炳其实很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不单只是好奇。
从车贤秀梦中离开后，文炳对心火的运用上了一个大台阶。
之前往往得身临险境，精神绷紧之时才行，用出来后也往往陷入半怪物化状态，需要和自己心魔对抗。
现在虽然不能说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但只要凝聚心神就不难做到。
文炳本能地知道，进入其他人的梦境旁观他们经历，或许相对安全，但不会有这等效果。
只有像车贤秀、边尚昱、崔允载这些内心复杂，更有“故事”性的人，虽然危险，一个不好就可能迷失，但裨益之大也是与风险等价。
只不过虽然交情淡如水，但边尚昱勉强也算是朋友，他不开口同意，文炳不会贸然去做那个恶客的。
见李恩赫抽身要走，文炳心中突然生出个念头，将他叫住：“在这里闲得无聊，网络也断了，能给我提供些纸笔吗？”
李恩赫皱皱眉头，不太理解文炳什么意思。
要说打发时间，还是有些书籍漫画的，像他妹妹李恩侑就随身带了本没看完的《不肖子》。
文炳索要纸笔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这件事本身没有难度。
“你看……”
不用李恩赫张嘴，文炳就知道他想的什么，随手拍拍椅子，张开双臂，“未来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就都一起死在怪物手里了。”
“你都当做是日记吧。万一某天偶然有人来到这里，看到写的东西，会知道在世界末日的时候曾经有我们一群人这样活着存在过。”
第五十六章 一夜
“果然，写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甩甩酸痛右手，看着纸张上的墨迹，文炳无奈叹口气。
天色又一次暗了下来，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地板上。
四周听不见那些怪物狩猎厮杀的吼叫声，难得的静谧。
磨蹭了大半天时间，这部半日记性质的《甜蜜家园》也才不过写了三四千字，刚刚起了头的样子。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
当初哪怕明知道累赘，尹智秀也要带上自己珍惜的贝斯一道行动。
就算已经是世界末日了，也要坚持追求自己的独立?梦想不动摇。
她要写出首歌曲用以记录现在。
和文炳对李恩赫说的原因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尹智秀双眼熠熠生辉，似乎有着星辰大海在其中。
忆念着尹智秀说的那句“即便是最深沉的黑暗，也会因为最微弱的光亮而消失”，文炳脱口而出：“那就叫《甜蜜家园》吧……”
用在这里，也很恰当。
绿之家房客当中，目前他最熟悉的无疑是车贤秀，故事自然也是以他的故事作为开篇，偶尔掺杂几句作为邻居的个人视角。
他怀揣着什么的心情，一个人来到这破败的城郊公寓……
窝在家里，一日三餐，全靠快递送来的方便面生活……
站在天台女儿墙上，犹豫着是不是要跳下去结束这乏味无趣的人生……
行尸走肉，例行公事般地打完游戏后，就是细数着日历上的时间，等待着最终梦想的动画真人版上映……
偶尔，被故意忘却的记忆碎片也会趁机泛起，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沉重痛苦，不堪回首的过去。
笔尖每流淌出一个字，文炳就感觉自己越能代入理解车贤秀的角色。
恍惚不分彼此。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意识地放缓写作进度罢，不单单只为了更精细地咀嚼品味车贤秀的每一分悲欢离合。
更是恐惧，继续深入下去，会迷失了自己。
放下纸笔，文炳站起身扭了扭脖子，双手交叉，掌心朝头顶推去。
浑身上下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黄豆爆响声。
“可惜了。”
绕过桌子，文炳提起双刀，赤脚站在客厅中央，不急于挥刀，而是轻缓吐纳调节呼吸节奏。
感觉到心真正静下来，文炳跨步，挥刀。
竖劈，横削，左右斜砍，上撩，回掠。
六个基本架势，千篇一律。
速度远非绝快，但配合上双刀攻守，以及步伐进退的变换，就给人营造出眼花缭乱之感。
虽然距离郑载宪还差了不少火候，但已经绝不再是刚刚握上刀剑的新手了，进步只能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文炳自信，如果再遇上当初那个已经“进化”成蜘蛛一样的章鱼怪时，面对它那些鞭子形态的触手时，就算不能完全接下化解，还需要郑载宪和尹智秀策应掠阵，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全无章法，全凭一个“快”字地靠运气胡乱挥舞。
不知挥出多少记，直到月上中天，文炳长呼口气，终于停了下来，静静等待憋了许久的汗水猛烈从毛孔中逼出，打湿衣服。
房间还是太过狭窄逼仄，根本无法让人畅快演练。
看看自己手背，文炳若有所思。
刀术进展之快，作为当事人的他感受尤深。
就算怪物化后身体素质全方位提升，掌控力亦是如此，文炳又“偷学”了郑载宪挥刀，仍旧不能解释。
就好像这具身躯本来就有极深厚的底子，只不过先前被用鞘封印又被泥土尘封掩埋起来。
自见到郑载宪出刀斩杀怪物后，这份本能也才开始逐渐唤醒。
之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呢？
走进洗手间，凉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流淌过全身肌肉，将黏糊汗液冲刷干净。
一派清爽。
文炳又一次开始思考这个下意识回避，每每认真强迫自己去想时，就感觉脑袋针扎一般的问题。
不过还好，在车贤秀梦中游过一场后，精神和体质抗性似乎双重增长，追索之时，疼痛程度减弱了许多。
还是那片赤色火焰席卷的天地。
只不过这一次的画面不再静止，“文炳”并不是一味地居高临下，欣赏着末日景象，而是动了起来，挥动着一团不知是刀还是剑的火焰在屋宇建筑间来回跳跃，追杀着某道同样看不清模样的黑影。
不仅仅是要分出胜负，更是要一举决定生死！
————
“不错啊……”
文炳挑挑眉毛，看着托盘里面的巧克力、面包片、方盒牛奶，份量令人意外地充足，甚至还奢侈地放了根香肠。
“这是对有任务在身人的优待，不是你自己不放心让车贤秀一个人上去，非要跟他一起吗，真是拿你没办法。”
对于文炳违背自己的计划，李恩赫显然并不是那么开心，用钥匙解开缠绕在门上的锁链，“如果只是留在这里，那么食物供应量就要减少很多了。大叔，你也要去吗？”
最后一句话，他则是看向边尚昱。
他之前几天估计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一直在奔波、追逐、打斗、搜索。
现在伤口虽然依旧没有处理，但过了一晚上的充足睡眠，疲累尽消，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处于充沛巅峰，比起昨天冲向崔允载时不知强出多少。
边尚昱没有答话，只是狠狠扯下片面包，撕开香肠包装袋，塞进嘴中，大口嚼烂。
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单纯给机器补充驱动能源。
三人心情各异，但比起另一边，就完全称得上和气了。
“就这样吗，你要饿死我吗？！”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便利店老板从昏迷中醒来，不过看样子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感染的事实，对给自己送饭的妻子大喊大叫，发泄不满，“我被关在这里，你很开心吧？！”
“高兴得不得了吧？！”
声音忽然阴测起来，金石岘忽然出手，一把抓住女人递食盘的手腕扯向自己，威胁咒骂道：“如果我变成怪物，第一个就会吃掉你，所以不想死的话，你就快想点办法啊，你这蠢女人！”
女人脸颊紧贴金属格栏，哭腔沙哑：“有人说食物要节省着吃……”
“谁说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便利店老板重新暴怒起来，“那些食物都是我的！”
“他们说之后要分着吃……”
……
文炳含笑看向李恩赫。
显然之前一楼生存者还没意识到已经是真正的世界末日了，不得不遵守旧有秩序规矩，金石岘这个没几两力气的糟老头才能守住在珍贵无比的一屋子食物。
李恩赫也不便强行出面鼓动抢夺瓜分，否则得了好处的众人，可不一定会念他这个带头恶人的好，甚至秩序可能直接崩坏，变成对文炳等人最有利的武力强权统治生态。
但便利店老板现在既然被感染隔离禁闭起来，将他的物资充为公有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立刻就会变成怪物也说不定哦……”
慢悠悠踱至旁边，文炳背靠墙壁，将牛奶吸管放进口中，也不急着出手阻止，嘟哝道：“这样大叔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混……”
金石岘先是一怒，待看清后立马变脸，松开手掌，将自己的托盘递向文炳，满脸堆笑道：原来是你啊，文……”
昨日表决之前，他一心只想着把文炳、车贤秀这两个感染者赶出去，哪里记得住文炳名字，不过这也难不住他，“文先生，听说就是因为有你贤秀那孩子才没变成怪物的，我才是感染初期，应该很容易就能治好吧？”
文炳没有不去接金石岘笼络示好送上的食物，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夫妻，盯得金石岘心里直发毛，完全猜不到文炳在想些什么。
秩序真得变了。
看着沉默搓揉手臂的金石岘妻子，文炳真切感受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金石岘家暴妻子绝非一时半会，而是持续了不知多少年。
久到加害者和被害者都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模式，根本不会想着改变。
然而，刚才在文炳眼中，金石岘妻子心火猛然一涨，逆来顺受的外表下竟然流露出一抹森寒杀意。
如果手臂没有被捉，身边又恰好有件比如水果刀一类的凶器，恐怕她会直接抓起来捅向自己老公吧。
如果还是在原先秩序下，对方心中就算无数次生出此种念头，距离施行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绝不会像刚才一样。
是因为李恩侑、抱小狗女人以及徐伊景这些不同年纪，不同身份女人当众怼金石岘给她带来的勇气？
还是因为觉得金石岘时日无多，如果他变成怪物，就再和人这种生物没有关系，与死无异，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动手，自己就再没机会，剩下的日子只剩遗憾后悔……
文炳摇摇头，这些或许的确是促使她坚定心念的原因，但根本上，还是金石岘成为感染者，连锁反应导致的秩序崩毁重构。
只是……
文炳暗暗叹息，当被杀意充斥头脑的同时，身前这个女人也不可避免地向着感染的深渊滑去。
要知道怪物化，本身就是因为自身做不到，所以祈求通过变异来完成自身无法达成的目标。
如果，金石岘知道了妻子已经无法再忍，甚至打算杀掉他报仇，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愤怒、悔恨、害怕，会是哪种居多？
文炳正在想着这个问题，没留意到崔允载突然出现，对女人笑笑，拍拍金石岘肩膀，劝慰他道：“你得忍耐啊，我也一直再忍呢……”
心中一旦有了定见，无论看什么都难免受到影响。
文炳目前对崔允载就是这样，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他做了什么，但无论看到他做什么，总是忍不住往坏里揣摩动机。
做个和事佬，说上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同时拉近了和夫妻两人的关系，就像之前用食物拉拢生存者树立友好善良形象一样。
“文炳先生你好。”
一晚上的功夫，也足够他整理心情，昨天的惶恐被压下，崔允载若无其事地对文炳笑笑，状似好奇地问道：“你是感染者不是也该像贤秀和社长一样被关起来，怎么还能随意走动？”
“没错！”
听到这里，金石岘也来了精神，他不敢对唯一的救命稻草文炳发火，只能找心目中最讨厌的李恩赫撒气，“李恩赫，你给我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来的可不只有一个人。”
文炳下巴微扬，示意他看向快速解决完早餐，正大步走过来的边尚昱，“边大叔也要和一起上楼执行任务，如果社长你不怕的话也可以加入，食物优先供应喔！”
听到“上楼”两个字，金石岘立马把头缩回去不再说话，当没听到，崔允载表情却一下子难看凝固起来，双手抓住卷帘上的金属管，怒声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喽，我们要去十四楼接个人下来，顺便搜集些物资。”
再次交由李恩赫打开房门，文炳一面招呼车贤秀出来，一面耸肩，轻描淡写道：“你家里是在802吧，反正顺路，需不需要给你从家里带些东西回来。对了，房门密码是多少来着，2132…？”
见崔允载心中火焰随着自己话语不断起落，改变颜色实在是很有意思，算是稍稍报复了下对方恩将仇报的行径。
不过，文炳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意志确实称得上坚强，哪怕脸色难看至极，对边尚昱的恐惧更是深入骨髓，又开始紧张地啃咬手指，却依旧没有绝望，反而越发活跃，心思疯狂转动，挣扎着想要找出一条生路出来。
“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感觉也不好。”
视线从李恩赫移到来送自己二人的的尹智秀、郑载宪，文炳心中诡异一沉，忽生不妥。
对崔允载了解最深的就是边尚昱，自己也能通过对方情绪一定程度上预判对方。
郑载宪三人都不傻，李恩赫尤其聪明，他们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心慈手软。
但都没有崔允载的那股子彻底的恶意。
如果自己两个走了，崔允载说不定会搞出什么来。
第五十七章 断臂
“我说，崔允载，你要不要喝我们一起去探路，有我和贤秀在，可以保证他对你做不了什么的。”
用手指指冷笑的边尚昱，文炳状若无意问道。
听到文炳这句话，崔允载显然吓了一跳，口齿断续道：“什…什么？！”
“我是无所谓。”
晃晃手腕，边尚昱不屑撇过头，眼中充满浓重不齿道：“就怕某只耗子做贼心虚。”
以己度人，崔允载是绝对不会相信边尚昱和文炳为人的，在他看来上楼的三个人都是一伙儿的，就算真害了自己，等回来随便推到不知有没有真正遇到的怪物身上不就行了，左右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为自己申冤质疑。
双手紧握，崔允载默然不答，只是瞪眼怒视着边尚昱等人。
“算了……你不想去，我们也不能逼你。”
文炳忽然意兴阑珊起来，随手拍拍崔允载肩膀，转头看向李恩赫，“把他从这里转移到我们那间屋子吧，等我们离开那里就彻底空了，毕竟他还没有表现出感染症状。”
“把他和便利店社长放在一起并不很合适，之前是因为还有贤秀在，就算有人控制不住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制约抗衡……”
李恩赫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文炳，却没有太多表示，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我还以为你会做些其他什么的……”
大概是因为文炳和崔允载针锋相对的关系，步入楼梯间，向来懒得搭理人的边尚昱忽然开口，“你看着可不像是相信那家伙会是老老实实待着等我们下来的样子。”
文炳笑笑，举起刚才拍崔允载所用的那只右手，淡定道：“放心，他搞不了事的。”
趁着刚才身体接触的刹那，他在崔允载体内同样种下了一记火种。
当然，因为尚未摸清对方底细，再加上文炳自身道德底线约束，他没想着像车贤秀那样闯入对方意识记忆当中，仅仅是作为一个警报器存在。
当感受到他情绪波动过大，恶意攀升凝聚的时候，文炳就可以遥控那团火苗在崔允载体内炸开。
伤人做不到，但是让他精神恍惚片刻，身体无力瘫软下来还是不难的。
有这段时间，无论他想做什么，应该都不会成功了。
“卢炳日308、徐伊景502、孙慧仁1009，柳载焕、姜承完是在七楼……”
低声念着这些，文炳摇摇头。
好容易上来一趟，不可能只单纯接韩斗植下来，一楼的生存者们把自己房门密码全部告诉了他们，方便他们去取屋内有用的物资。
当然，他们多少也有私心，让文炳帮忙捎带些私人用品。
抱小狗女人是住在1009的孙慧仁，她让给宠物犬带些狗粮也就算了，那个叫柳载焕的指名要求带回自己专用沐浴露洗发水毛巾又是怎么一回事。
便利店里面这些东西可完全不缺。
这人似乎和最先变异的1411女房客类似，都有着个出道做明星的梦，信誓旦旦说将来一定会成名，所以要保养好自己肌肤。
真是，也不看看外面已经是什么世道了。
当然，这些必然是接到韩斗植下楼时才有余力探索搜集。
否则背着沉重物资上楼也太蠢了些，浪费力气也不是这样浪费。
想到这里，文炳不禁再次扯扯嘴角。
临行之前，李恩赫居然把他拉到一旁，着重叮嘱如果情况危急，那么完成首要目的将韩斗植带回就行，两个孩子可以弃之不理。
对此，文炳只是冲着他小腹狠狠给了一拳算是回复。
或许，从纯粹功利角度考虑，李恩赫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是他没有想到一点，人与人之间关系维系，可是无法做到决定冰冷无情，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只是强行说服自己这样理性思考最为有利而已。
即便是纯粹功利思维，也决然不能放弃两个孩子，否则就像文炳“看”到的一样，道德滑落，秩序崩乱。
就算勉强活着，也是像野兽一样苟延残喘，看不到丝毫光明希望。
那也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停……”
文炳还在想着，边尚昱忽然抬起一只手臂。
不用他说了，文炳和车贤秀耳中同时传来“刺啦刺啦”的噪音。
显然，是有怪物在附近活动。
文炳抬头看去，四至五层的楼梯上下指示标识格外清楚。
不对……
声音来源还要更远更上一些，也就是说第五层。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做好准备。
此行目的，最紧要带回韩斗植，相比起第二位的记录清除任务，收集物资还要放在最后。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避开，记下对方能力特点及分布位置。
频率变快的同时，噪音逐渐平稳规律下来，音量下降。
是离开后停止移动了吗？
对两人打个手势，文炳手掌按在门上，寸劲发力后，猫腰蹑行步入。
边尚昱、车贤秀左右两翼掩护着跟上。
走廊空荡荡的，并没有想象中面目狰狞，奇形怪状的怪物。
就是这样吗？
三人心中一松，正要重新合拢箭头阵型，眼前一花，一条手臂不知几许长，忽然从拐角处蹿出，只是眨眼功夫就出现在三人身前。
像是长着眼睛，巨手巧妙绕开身为感染者同时又持握武器的文炳、车秀贤，径直对着赤手空拳的边尚昱而去。
五指轻轻合拢，似乎能听到骨骼咯吱作响声。仅仅一个照面，尚不知真面目的怪物就捉住了边尚昱，对方并不恋战，一旦得手，手臂就拖曳着边尚昱飞速后撤。
“你也太小看我了！”
文炳怒极反笑，如果是在前两天，他可能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拖走，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不同以往。
左脚重重跺地，文炳一步踏出，身形猛然发力前冲。仅仅两三步，就赶上了对方，更加狭长的雁翎刀悍然劈出。
实打实的刀锋切入肉中触感反馈而来，文炳调整身形姿势，重心变化，力量尽数灌注到左手斩切刀上。
腥臭血液四射开来。
“扑通”接连两声。
边尚昱解脱束缚，摔倒在地。
和他一道落地的，还有半只看上去格外庞大的臂膀。
第五十八章 异味
单掌支地站起，吃过一回亏，边尚昱也不再强撑，从腰间摸出口短刀握在手中。
文炳最初送他的那把厨房用刀，估计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我们还要继续吗？”
咕咚咽下一口口水，车贤秀抓紧手中电矛，犹犹豫豫问道。
“当然。”
一抖手腕，甩掉刀身上残存的血滴，文炳一马当先，战意凝聚。
怪物是根据生前欲望有方向地变异而成，虽然不清楚是何等欲望促使它变成这幅模样。
不过，充其量也就是力气大些，手臂长些而已。
比起巨力惊人的肌肉怪、触手生岔穿透力极强的一只耳以及再次异变成人面蜘蛛的章鱼怪而言，这个长臂怪可以说是弱的要命，只要小心些就不会有危险。
哪里去找这样适合的刀桩子，可以让文炳演练察看自己刀术进步如何。
长臂怪竟是出奇的胆小，一击不中后居然就再也不袭击，甚至连楼道中的手臂都不收回身边，倒显得文炳几个过于谨慎了。
“啊…这…？！”
三人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古怪。
眼前场景依然和他们事先想像的大不相同。
房门洞开，屋内一片狼藉。
他们先前臆想的那只怪物，头顶渔夫帽，背个小包，穿着双登山鞋，就这样面朝里跪倒在门口处，手臂张开。
单看背影，除了向两侧无限延伸扩张的双臂外，和普通去野营的中年男人并没什么不同。
车贤秀挺身刺矛，按下开关。
刺鼻青烟升起，男人身体抽搐不停。
“抓…住……”
长臂猿一样的怪物对于文炳三人的到来恍若未觉，任由车贤秀施为，只是在嘴里反复嘟囔着这两个字眼。
后悔、怨恨、不甘……
没有急着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文炳刀尖一挑，将怪物身边摊开的笔记本拨弄到身边，弯腰捡起，分出份心眯眼看去。
笔记本上血迹斑驳，晕散开来，应该是滴落的鼻血罢。
笔记先是潦草，然后变得工整有力，最后再次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不难想象，他是如何一边书写记录，一边逐步沦落，屈服于欲望，最终彻底变成怪物。
“我无法饶恕自己……”
“怪物把我儿子抓走时，我束手无策……”
“无法原谅自己……”
“今天又做了怪梦……”
“当时，如果我抓住了孩子的手，握住了他，那么他现在还活着吗？”
“明天该离开了……”
“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脑海中响起怪物的声音，一直在指责我，说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已经尽力了……”
“也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孩子没了，活着的唯一动力已经没有了……”
合起日记本，文炳仰头看天。
天空自然是看不到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水泥楼板。
他忽然想到了十五楼那个女儿意外离世后仍坚持认为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的中年阿姨林明淑。
相比，他们两个心情都是一样的罢。
不过，她遇到了金秀英姐弟，稍稍能够抚平内心伤痕，比起面前这“人”要幸运多了。
本想要从肩膀处彻底砍断长臂以免发生意外，刀在半空中又忽然停顿，然后转向。
削断系带，将装着食物用品的背包挑远，文炳握刀如握剑，顺势刺下，低声默念：“给你个痛快。”
一线赤芒从文炳手心沿刀身流入男人身体。
火焰缓慢将男人包裹。
“怎么了，是之前被他握得还狠吗？”
听到动静，闭目沉思的文炳睁开眼，侧头看向一边的边尚昱。
本来魁伟雄健的他脸色忽然呈现出病态苍白，站都站不稳，踉跄靠向身后墙壁，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起来。
边尚昱挣扎着站起，摆摆手，道：“没什么，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不过，文炳清楚边尚昱脾气极犟，多说也是无益。
更何况他还有事要做，确实无法分心照顾他。
不好拿他练刀，用来试验一下“入梦”之术也是不错，左右很快他也要彻底从世界上消亡了。
而且用怪物试手还有另外好处，人心莫测，变化不定，稍有不慎，自己就可能反而迷失其中。
但怪物的神智意识却早已经破碎，只留下最为坚定的一个执念支持，甚至说是梦境都很勉强，粗糙破烂，轻易就可摆脱。
尤其，日记本在手，他对于这个不知用“人”还是用“怪物”形容更准确的生命其执念为何，以及源起可谓了如指掌。
短短一刻钟，文炳重新睁眼，看着脚下的焦炭叹息一声，吐出两个字：“走吧。”
边尚昱已然恢复过来，只是文炳感觉，似乎他变得比先前还要更加深沉寡言。
————
公寓内的怪物比想象中要少很多，毕竟三人都往返过数次，如果遍地怪物的话，恐怕怪物们早就冲破楼梯间薄纸一样的防御，跑到一楼大快朵颐，尽情享用血肉盛宴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文炳在七楼楼口驻足，低声问道。
一股不是很浓烈，但是给人印象极为深刻的异味幽幽刺入鼻孔，本能地恶心。
“没有，倒是听到了很细微很模糊的声响，应该是有怪物，但是和我们离得还远。”
边尚昱断然摇头，手捂耳朵，然后看向车贤秀，“你呢？”
“我也没有。”
车贤秀牙齿几乎开始上下打架，“会不会那个长满触手的章鱼怪，上次它从九楼逃脱，会不会跑到下面来了？”
那次集结了四个战斗力，几乎可以说是幸存者们能拿出的最大牌面，结果却还是让对方跑掉，甚至看上去变得更加凶残可怕，要说车贤秀对它没有阴影，那是不可能的。
这次多了个边尚昱，却少了郑载宪和尹智秀，在车贤秀看来实力比上次无疑是削弱的。
“我们和它还有距离，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不离队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一路上边尚昱已经听过了这怪物描述，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或者说有更明确的目标，“查探完七楼，我们赶紧去第八层。”
第五十九章 弑友
“不会错的，怪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看着705打开的大门，文炳语气斩钉截铁。
不需要他说，边尚昱和车贤秀也已经闻到。
就像什么东西慢慢腐烂一样，日日夜夜，味道深深渗入到墙壁、家具当中，直到再也清除不了，无论喷洒多少空气清新剂也压不下去。
“好奇怪……”
看着大开的房门，车贤秀咕哝道。
文炳明白他的意思，世界末日环境下，没有人会傻到会选择打开这守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
门开着，无非两种最简单可能。
外面的怪物闯进去，杀了主人。
亦或者，里面的人变成了怪物，自己选择了离开。
只是，都有些不太对得上，门上没有丝毫外力加之于上的变形破坏过的痕迹。
怪物们连最基本的神智都没有，满脑子充斥的只有最坚定的那个念头。
让怪物学会开门也太为难它们。
几回上下楼，文炳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怪物，如果真是这样，根本就不会有幸存者。
“是深度感染，但还没彻底变成怪物时走出去的吗？”
想到了1411那个懂得诈人开门的试镜演员，文炳如是念道。
“哪来的那么多事，进去就行了！”
802就在眼前却不能去，边尚昱脾气也没那么好，一脚踹开房门，“反正耳机也没声音，就算里面有怪物，现在也早就离开，有什么好怕的。”
文炳、车贤秀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边尚昱说得确实有道理，然而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更加谨慎吗。
气味越来越浓郁了。
恶心到简直像针扎肌肤一样难受。
文炳手掌在鼻子前轻轻挥过，房间明明很干净。
或者说，是整洁得过分了吗？
一点儿都不像是匆匆离家的样子。
文炳小心翼翼地查看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大大的海报，画面上的少年穿着田径短裤在夕阳下尽情地奔跑。
无忧无虑。
就连汗液和油光发亮的肌肉都显得那么美好。
视线下移，左右移动。
除了海报外，房间里面还有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奖杯，无一例外，都是和田径有关。
真是从小跑到大啊。
看着奖牌上的铭文，文炳暗暗念道。
“哦嗬……有电脑！”
车贤秀发现了宝藏一样发出惊呼声。
用手捂着鼻子，另一个手熟练按下笔记本开机键，车贤秀喃喃自语，“真是好久没碰电脑了。”
嗡嗡嗡的颤音响起，屏幕一暗，然后猛然变亮。
“食物什么的都没了。”
边尚昱说出不出意外的结果，他对房间主人什么的没有兴趣，半坐在桌面，背对着两人说道。
神经大条如他，也有些受不了这房间的怪味了。
主人并没有设置开机密码，界面和房间布置一样简洁，除去回收站外，就只有一个名为“气味”的文档，孤零零地放置在桌面上。
就好像专门等待着他们几人进来，打开，翻看一样。
盯着“气味”两个字，文炳瞳孔在一瞬间缩小，品尝到了其中的不详意味。
“不要……”
文炳刚想提醒车贤秀不要打开，就听“咔吧”一声，他已经敲下鼠标。
大概是人类的共性吧，无论文炳、五楼不知名男人还有705主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用文字记述发生的一切。
“气味太恶心！太恶心了！”
“把必须的事做完，腥味扑鼻的时候。”
“我无意间看了眼窗外，正好和呆呆站在地上的怪物对视。”
“看到那怪物的我，几乎看不出我和它们的差异。”
……
“可恶的家伙，我说了那么多遍安静，他嘴里还是一直喊害怕，嚎叫个没完……”
“他们都能听到好不好！”
……
“最终，我还是做了必须要做的那件事！”
“认真想想，其实也没什么，那家伙一直看不起我，因为成绩稍微好点，就一直嘲讽我。”
“总唠叨家里没食物，那你怎么不滚回自己家！”
“活着也是只会浪费粮食和空气的废物！”
……
“密封了，怎么还是挡不住这气味！”
……
“密封？”
品味着这两个字，文炳目光转向角落处的衣柜，毫无疑问，气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比房间任何一处都要重。
“快被气味逼疯的前一刻，某个声音主动找上我。”
“还让我看到了我小时候的样子，仅仅因为开心而奔跑的样子……”
……
“我问那个声音：‘我现在已经是怪物了，要是接纳你，我将会变成什么？’”
“你还是你。”
……
“现在也该和他说说我的欲望了。”
“然后，气味消失了。”
学着边尚昱姿态转过身，背靠电脑桌，文炳深吸几口气，努力消化着眼前的现实。
发生了什么，记事本中都写得很清楚了。
这种事情，哪怕见过几次，也很难适应。
而且，比起孩子被掳掠走，为了守护而变异的五楼男人，705之中发生的事情无疑要更加残忍血腥。
起于嫉妒的种子，最终结出弑友的恶果。
“这就是秩序彻底崩坏后的局面吗，哪怕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超乎想象呢。”
文炳喃喃自语。
万事万物皆有相似之处，可以循迹揣摩。
两个人一间房，也是一个小小社会。
就其本质，和一楼生存者们，乃至外界并无什么不同。
只不过空间依次变大而已。
环境越小，可供选择的余地就越小。
人心复杂，便是密友，心生羡慕嫉妒也很正常，平时有着种种道德律法约束，很难发展到这最后一步。
一楼的物资用尽，上演的戏码恐怕会比这里还可怕吧。
文炳摇摇头，如果不是勉强有李恩赫这个主心骨在，恐怕一楼早就沦落为斗兽场了。
心中一动，文炳扭头看向面无血色的车贤秀，少年双目无神，大汗淋漓，滚滚而下，整个人像是被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感受着对方体内那团和自己心神相系的火苗开始升腾，文炳眉头一紧，五指按住车贤秀脑门，微微用力，喊道：“清醒点儿，车贤秀！”
第六十章 本心
鼠标先点退出，再有条不紊地按下关机键，文炳拽着车贤秀后衣领将他径直拖出房间。
“啊，我这是怎么了？”
眼中黑色隐去，车贤秀一脸懵懂神色，旋即迅速明白过来，揉了揉额头，靠在彻底合拢将所有秘密掩盖起来的房门上，如获解脱地大口喘气，“我又迷失了吗？”
文炳收回手掌，没有多说什么。
连自己想清楚屋中罪恶后一时都有些恍惚，更不要说意志相对软弱许多的车贤秀。
“所以说，这个屋主变成怪物杀害了自己朋友，然后跑了出来，对吗？”
听着车贤秀心有余悸地转述文中内容，边尚昱总算反应过来，狠狠一拳捶在墙壁上，“这楼里的变态还真多啊！”
“还不好说他是因为变成怪物所以才杀了自己朋友，亦或者是杀了朋友后才让他完成了心理建设，彻底沦为怪物。”
听到边尚昱最后半句话，文炳眉毛扬起，却没有表露出来，摇头给他解释。
“没有区别。”
边尚昱嫌恶瞥了眼房门，声音忽然变得犹豫起来，“我们就这样把那个受害者尸体留在这里？”
“那是将他火化，还是把他尸体带下去找块合适地方埋葬，我们连他姓名都不知道。”
看不出来，外表凶悍的边尚昱心思会如此细腻，多愁善感。深深看了他一眼，文炳继续摇头，表示反对，道：“我们还有任务在身，说不定公寓里面还有其他幸存者呢，活人总比死人重要。”
“等什么时候告一段落，也许我们离开的时候再做也不迟……”
文炳劝道。
边尚昱只是下意识说出心中想法，实则话方出口就知道根本不现实，叹口气表示认可。
更何况，目前对他而言，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文炳没有按下密码，而是静静看着边尚昱摸出那串得自崔允载的钥匙打开802的大门。
看起来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打倒击垮，肩膀可以抗下一切的边尚昱，手指居然在微微颤抖，好像那只小巧蠢萌的红色蚊香蛙挂坠有着千斤之重。
车贤秀对此一头雾水，但也本能感觉到气氛忽然间变得太过沉重凝滞，乖宝宝一样紧闭牙关，老老实实跟在两人后面。
802依旧很乱，比文炳三人最后一次离开时还要凌乱。
桌椅翻倒在地，像是被人发泄过的样子。
“去一楼叫人上来没成功后，我重新返回过这里，可惜那时候已经被崔允载这狗东西跑了。”
看着屏幕上鲜红依旧的“后会有期，王八蛋”戏谑字迹，边尚昱说道，声音平静中压抑着怒气。
文炳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这一点，在投票会议上，边尚昱冲向崔允载的时候就已经表露得很明白了。
认真算来，在场三人其实都和这件事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
救出崔允载的文炳三人算是作为让边尚昱计划落空的直接“始作俑者”。
而边尚昱一开始离开，又是因为车贤秀遇到1411的感染者后陷入昏迷，才要下去寻找救援。
算来算去，怎么看都是一笔糊涂账。
也许，现在三人重新聚在这里，是冥冥中的命运安排也说不定，想要将这段彻底厘清归位。
文炳如是想道。
边尚昱一无所获。
想想也是，在这之前他已经不知把这里彻底翻过多少次了，如果真有问题，之前多多少少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的。
然而边尚昱脸上却不见有泄气表情，唯有肃然，似乎早有预料。
“果然如此啊！”
感慨一句，边尚昱握着钥匙重新出门，不忘回头对文炳道一声谢，“这次还要多亏你提醒了我。”
钥匙串上不只一把。
在802隔壁停下，边尚昱深吸口气，赌博般听天由命地把剩下那只塞进钥匙孔洞中。
用几乎要把钥匙拧断的力气重重一轩。
严丝合缝。
不差分毫。
暗红。
像血迹氧化脱水反光后的暗红。
像岩浆一样的暗红。
802光线就已经很昏暗了，隔壁这间还要更暗，几乎可以说是说是一片漆黑。
唯有用塑料薄膜隔开的内间，打着红光，幽幽浮动，却丝毫不给人温暖之意，只觉得诡异疲劳。
就像是从前洗胶片时的暗室一样。
事实上，这里应该本来就是作此之用。
墙壁，横贯房屋的挂绳上满满的全是相片。
只是，上面的内容……
文炳眯眼细细看去。
崔允载出现在学校、孤儿院、慈善义工一类场所，和一个或者若干个金秀英姐弟差不多大的孩子合影留念。
看上去笑容和气，人畜无害。
剩下的照片，可就不那么“友好”了，同样是孩子，眼神中再也看不到天真、快乐。
淤青红肿的脸上充斥满满的是恐惧、祈求、无助、绝望，甚至连绝望都没有的茫然死寂。
胶带、绳索、伤口、血迹。
在浮动的红光下，有一种名之曰残忍的丑陋。
“呕……”
因为好奇跟进来的车贤秀再也坚持不住，醉酒般脚步虚浮不稳地冲出房间，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身旁呼吸加剧，文炳都无须去看，就知道边尚昱内心那团强行压制的火焰已经彻底爆炸开来，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整个世界连带着自己一道烧毁。
“×的！”
边尚昱双手握拳，野兽般咆哮，比比之前十倍百倍的暴怒，“狗杂种，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人类实在是太过复杂了。
既有愧疚于失去孩子，哪怕变成怪物也想着试图挽回的人类。
又有明明身为人类，心理和行径却比怪物还要暴虐恶心的混蛋。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家伙……”
红光浮动，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在这时候被打破模糊，火焰无处不在，将这些污秽肮脏的照片席卷舔舐一空。
文炳忽然桀桀笑出声，自言自语，嗓音浑然一变，粗糙沙哑如夜鸮，“我才会想着要把这个世界彻底焚毁一空啊！”
在这个世界胡冲乱撞了这么些日子，直到现在，文炳才终于明白自己本心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