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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琊海礁     大文道txt下载     大文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令行则禁止

    三日后。

    还是新年伊始的第五天,因为四处捣乱的南蛮,守护潍城的大军不敢有丝毫放松,每日操练如旧,如火如荼。不过,毕竟是新年,很多士卒明显不在状态。帝国的军队很复杂,而且有为了防止军方做大的原因,当年圣皇进行过南兵北调、西兵东调等等行动。许多在潍城的士卒并不是本地的人,思念家乡、思念亲人,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在状态,有些人,明显就是状态太好、太过兴奋。比如说,鹰扬军里的就有那么百来个人闹腾个不轻。有的在一起赤着膀子摔跤打斗,有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的围在一起打骰子赌博。这些人有个共同点,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个刺字“罪”,这说明他们从前都是犯过帝国律例的人。

    这就是“死士营”,或者说从前的“死士营”,按照帝国军队的编制,他们这百来个人,只能算作一伯。年前的那场大战让潍城的左翊卫损失巨甚,所以鹰扬将军张曼成不拘一格的将潍城大牢里的死囚犯捞出来两千多人,让他们戴罪立功。如今,那两千多人只剩下这么百来个人。

    死士营的人个个悍不畏死,所以现在已经成为了正式的帝国士卒,享有军饷、军功等等权利。事实上张曼成也是怕这百来个从两千多人中活下来的最恶之人,放出去后为祸,半强制的将他们留在了麾下。至少这些人还感激张曼成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愿意为张曼城效力。

    为鹰扬将军张曼城效力是一回事儿,但是为听别人的话又是一会儿,所以这些人连续挤兑走了三四个伯长,他们也是唯一没有伯长率领进行操练的队伍。不仅如此,这群捡了条命回来的家伙还不守规矩,尽干一些违反军法的事情。

    “哗啦啦……”

    “大大大!大啊!”

    “小!小!小!哎呀!又他娘的是大!”

    骰子在碗里旋转着,十几个大汉叫嚣不停,眼看着碗里的骰子再次没被自己押中,齐齐的叹了口气,不少人更是马咧个不停。

    “不玩了不玩了!总他娘的输!下个月的军饷都预支出去了!黑头!你丫是不是出老千了?”,一个叼着草棍儿,两手空空不修边幅的邋遢大汉郁闷的说道:“怎么没回你做庄我都输?啊?”

    收拢散碎银子的大汉皮肤很黑,尤其是那颗光头,好像被火烧过,狰狞的可怕,他咧嘴笑着道:“是你自己手气不好,怪别人作甚!你看看其他弟兄,不也有在我这里赢走银子的吗?出老千?我要是会那个,还跟你在这里嘚瑟什么?直接去潍城最大的赌场走上一圈儿,赢两个娘们儿回来啦!木头!到时候我一定分你一个!”

    “去你大爷的!”,邋遢大汉木头笑骂了句,懒洋洋的倒靠在用来赌博的桌子上,说道:“哎!你们听说了没?张将军又要给咱死士营派遣伯长,不知道这会是什么货色。第一回来的那家伙连三天都没撑过去,第二回来的好点,五天;第三回的又强一些,七天。第四回……我都不稀提他,一天就吓尿了!软蛋怂包一个!”

    “杨文!我知道他的名字,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人,”,黑头笑了笑,摇头道:“这回这个恐怕不大一样,前几天跟虎蛮人那场遭遇战,就是他斩了虎蛮头领的脑袋,别看人年纪小,能耐着呢!张将军很看重他,你们也千万别太过分,毕竟那是文人,不是咱们这种大老粗。”

    “文人?文人又怎样?要么说怨我家老子没能耐,不然咱现在说不得也是个文人呢!”,木爷不忿的“嘁”了声,转头道:“真的有那么厉害?咱死士营好些日子都没上战场了,你听谁说的?不是吹牛的吧?”

    “这事儿还能有假?昨个儿鹰扬军全体出动的事情你也知道吧?就是为了他!”,黑头反驳道:“那个烂赌鬼老秋的妻儿被撞死了,还是人家给出头,要了一万两银子的赔偿!仗义的很!就凭这一点,你们也不能为难人家!再说了,你凭什么为难人家?我去看了那片,都被夷为平地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看啊!那少不得是个秀才、举人的,捏死你就跟捏死个蚂蚁似的!”

    “举人?”

    不仅是木爷,连周围的人都惊呼一声,在他们眼里,鹰扬将军张曼成那就是战神,张曼成是进士修为,比他差点的举人,那也是天人了!

    “给你们说这些,就是告诉你们别干傻事儿,懂了不?”,黑头收拾好了东西,一抬头,看到军营远处走来的消瘦身影,道:“人来了!”

    与小疯子火并,杨文受了不轻的暗伤,养了三天才算是将将巴巴的好的差不离。今天是他上任伯长的第一天,本来起的挺早的,却因为死士营是游离在鹰扬军体系外,连军营都单独建设的,找了好半天才算是找到。远远地他就看到那群放浪形骸的士卒,干什么的都有,着实不像个样子。

    走进军营,杨文扫视周围几眼,径直奔向军营中的一块大石头,蹦了上去,喝道:“我是杨文!是你们的伯长!现在,集合!”

    统兵作战,统兵与作战要分开来,只有先统领兵马,才能够去作战。杨文现在要做的就是统兵,但统兵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刚收拾好赌博用的骰子与银子的黑头听到杨文的话,第一时间便向杨文跑去。想来他在死士营里有些名望,不少人都跟着他,可并不是所有人,许多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杨文的命令爱理不理,甚至完全无视,该做什么做什么。

    百来人,站到杨文身前的还不足一半。

    如此结果着实令杨文不高兴,蹙着眉头喝道:“我是杨文!是你们的伯长!现在,集合!”

    这是他喊得第二遍,稀稀拉拉的又来了几个人,多数人依旧对他的命令视若罔闻。

    杨文喊了第三遍:“我是杨文!是你们的伯长!现在,集合!”

    这次没有人过来,停顿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杨文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冷漠的说道:“在我喊第一遍就来的人站出来!”

    以黑头为首的二十余人站了出来,将杨文喊了第二遍才跑来的人晾在原地。

    杨文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道:“带着银子去买些酒肉回来,这是对你们的奖励,”,转过头来,杨文看着那些自己喊了第二遍才来的人,道:“自己去领十军棍!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唰——!”

    文辞枯木被杨文召唤出来形成剑,他跳下巨石,回身就是一剑,那块巨大的石头瞬间被斩作两段,哗啦啦的倒了一地。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一幕骇了好大一跳,眼见杨文眉目阴沉可怕,谁又敢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呢?

    “领完军棍,跟着他们去吃肉喝酒!”,杨文吩咐了一声,接着喝道:“事不过三!我也不开口叫你们过来了!现在,我给你们不过来的人两条路,要么,自己去令三十军棍,给我绕着军营跑十圈!要么……我杀了你们,以正军法!不要怀疑我的能力,也不要怀疑我的决心,我,你们惹不起!”

    军营里静的可怕,好半天,几个胆小的自己跑向辕门外设立的军法处,但更多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很好!”

    杨文冷笑一声:“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帝国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恭喜!你们将获得以身试法的好机会!”

    “唰——!”

    “骨碌碌——!”

    脚下一踏,杨文整个人鹞鹰般蹿了出去,对着距离自己较近的人,挥手就是一剑,直接将其斩首,接着便奔向下一个人。

    “饶命!啊——!”

    短短的几息时间,已经有五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真杀啊!!!”

    没搭理杨文的人全都被吓的面色煞白,屁滚尿流的向军法处跑,嘴里大呼饶命。

    杨文可不管那些,不听号令之人,留之何用?军营就要有军营的样子,军法不是摆设!谁若触犯,必须要付出代价!军法本就是用鲜血抒写而成的!那不是用来看的!

    “伯长大人!请听吾一言!”

    眼见杨文对那些人还在追着杀,好像要斩尽杀绝,黑头挺身而出,拦在杨文面前。毕竟在一起搅食,是同袍,黑头不敢见死不救,也不能见死不救。

    杨文看着拜倒在身前的黑头,冷冷的说道:“哦?你有什么话要说?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再加上之前还有个慢军之罪……你们这是要把军法全都犯了个边儿才甘心啊!真不明白张将军怎么会看上你们这群狗屎!”

    面对杀气沸腾的杨文,黑头狰狞的脸也变的煞白,脑门儿上尽是汗水,他不敢去擦,干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初犯、悔罪……从轻。”

    “哦?你倒是知晓道理的!”,杨文甩了甩剑上的血迹,看向那群满面惶恐的士卒,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们在做什么,以前也听说过你们的事儿,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来了!一切的规矩就要按我说的来!否则!死!我敢今天杀七个人,明天就敢杀十七!不要想着什么法不责众,在我这里不管用!我的地盘,听我的!懂了么?”

    “懂了!懂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小声回应。

    “都没吃饭还是怎么?大点声!我听不见啊!”,杨文歪着脑袋,目光阴沉的喝道:“都懂了吗?”

    “懂了!!!”

    这一次,很齐。

    “不错!还有那么点气势,我之前叫了三遍没有回应的人,自己去领五十军棍,绕着军营二十圈!其余的人,喝酒吃肉!”,杨文冷笑迭迭,看了眼身前的黑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黑头连忙道:“小的黑头,没有大名,这是小名,一直叫到现在……”

    “黑头是吗?好!带几个人先把那七个不听号令被斩首的人吊起来!警示所有人不要再犯!”,杨文交代一声,转身向军营外走去,道:“明天我会正式的上任!希望你们不要如此不堪!”

    “疯了!疯了……”

    军营里几乎瘫倒一片。这些人可是号称最恶之人啊!可他们再恶,也不过是普通人,而杨文是文人,是能够掌握他们生死的文人!

    黑头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对着周围几个倒在地上的人一顿闷踹,怒骂道:“叫你们不要搅事!不要搅事!你们他娘的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连累着死了七个兄弟!该死!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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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曼成审视着堂下的杨文,从三日前典白熊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此杨文就是彼杨文,靠山王世子杨文。他很聪明,不露声色。之所以现在审视杨文,是因为有人禀报说杨文在死士营里大开杀戒。死士营那些混球什么德行张曼成自然知晓的不能再知晓,但那毕竟是有功将士,杨文如此做,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杨伯长……那些人看起来是很不堪,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子,与蛮族作战很拼命,”,张曼成斟酌着说道:“你可以稍微宽容些。”

    杨文拱手致礼,有些生硬的说道:“令则行,禁则止,宪之所及,俗之所被。如百体之从心,政之所期也。统兵之道与《管子.立政》中的这句话颇有相似之处。张将军!正因为你对他们太过宽容,所以才会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不听号令。我若不能痛下狠手,只怕就算他们从前是好汉子,今后也不过是一堆废材、一堆坏了鹰扬军这锅好汤的老鼠屎!”

    “《将宛》,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张曼成叹了口气,道:“严,威严。将领必须在军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这样手下才愿意服从命令,做人时,要有威信,但绝不能飞扬跋扈或是靠恐吓、威胁来使得别人服从自己呐!”

    杨文想了想,说道:“可您也忘记了《将宛》习练篇有言:即戎之不可不教,教之以礼义,诲之以忠信,诫之以典刑,威之以赏罚。我想,今天的事情一次就足够让他们今后不敢再犯不是?”

    张曼成被驳斥的哑口无言,只能摇头失笑道:“好吧!好吧!说不过你行了吧?但你只能有这一次,一次就够了!七个人,好家伙,想想都觉得令人胆寒啊!人嘛,哪能说像是墨家机关兽那么听话对不对?该耐心的时候还是耐心一点的好!”

    “谢将军教诲!”,杨文拱手,算是答应了张曼成的话。

    拍了拍胸甲,张曼成笑道:“叫你来还有件事儿,萧伯玉!进来!”

    北宫伯玉笑嘻嘻的从门外走了进来,给张曼成行了一礼,又装模作样的给杨文行了一礼,道:“见过张将军,见过杨伯长!”

    “萧伯玉强烈要求要跟随你,原本我还想让他帮我好好操练一下那些弓箭手呢!”,张曼成笑了笑道:“你们是故友,今后也是搭档,就自己去商议吧!”

    “属下告退!”

    杨文带着北宫伯玉走出大帐,讶然道:“真看不出,你小子在潍城好像认识的人还挺多的嘛!”

    “当然啦!我是地头蛇啊!”,北宫伯玉嘟嘟囔囔的说道:“就算从前做强盗的时候,不也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不是?谁是谁,谁啥样啥样,谁不清楚?嘁!哎!我可是听外边的士卒都在议论你,你下手可真够狠的,上去就杀人?也不考虑这事儿完了后,谁还敢跟着你。”

    “为将之道,恩威并施,恩,我现在力有不逮,只能提高威!”,杨文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有这一次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会杀人成瘾,想来这次以后,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啦!”

    “也是!谁敢不听啊!”,北宫伯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道:“但愿今后不会被你割了脑袋。”

    闻言,杨文一个错愕后,很认真的说道:“割了谁的脑袋,也不会是你的,你且放心便是。”

    听起来,这是个承诺,是杨文对北宫伯玉的承诺。

    北宫伯玉咧嘴一笑,道:“但愿你今后能够想起这句话来,哈哈哈!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今天我不准备练兵,等他们先缓缓,然后再说!”,杨文抻了个懒腰,道:“我现在是穷鬼,你才是有钱人,再说,你也是地头蛇、东家,我当然要跟着你混啦!潍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来了三个月还从未去过呢!你带我瞧瞧去?”

    北宫伯玉捏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笑道:“有地儿去了!走!走!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见小疯子

    大年刚刚过完,潍城的空气还残余着烧爆竿儿的味道,家家户户的门庭上都贴着对联与福字儿,街道上玩耍的孩童也都穿着光鲜的新衣裳,一片浓浓的年味儿。如此的情景,也不禁让杨文怔怔有神,他已经几年没跟家人在一起过年了?足足四年啦!要不是三姐……

    杨文心里堵得慌,北宫伯玉其实也不怎好受,他被过继给了萧老太监做孙子,姓氏都改成了萧姓,自然是萧家人,可萧老太监要在宫里,无暇顾及北宫伯玉。北宫伯玉本想回家过个年,偏偏这个“家”已经不再是他的家,想想家里的乱糟事儿,他就难受。

    已经是初五,潍城很是热闹,街道上尽是摩肩擦踵的行人,摆摊的小商贩更是卖着喜庆的东西,玲琅满目的。嘴上比较甜的逢人便道上一声“恭喜发财”、“新年安康”等吉利话,新年新气象,谁能说不图个喜庆?倒也拉了不少生意。

    北宫伯玉带着杨文在大街上向着目的地走,并不快,更不着急,还笑着说道:“洛都的‘金玉楼’是天下最有名的销金窟,而潍城的‘来仪坊’同样不比‘金玉楼’差,而且因为这边与南蛮接壤,‘来仪坊’里有很多被调教好的蛮族女子。”

    自古以来就有三个最为古老的行业,首推的就是这皮肉行当,只怕还在上古洪荒时期,便有为了食物买卖女子的。再有就是赌博行当,这个可能比皮肉行当晚一些,恐怕也玩不了多少。还有一个就是杀人,比如当世最为出名的组织黑云。这三个行业只要人族还未灭绝,那一定就会存在下去。

    “喝花酒吗?好久没喝过啦!”,杨文笑了笑,有些怀念似的:“这种日子只怕越过越少,以后没有时间让咱们这样放荡啦!”

    “是啊!天下局势变幻,风云莫测……”,北宫伯玉叹了口气,死鱼眼中闪过光彩,道:“对了,忘了跟你说,妖族似乎在妖皇岭那边有大动作,听萧爷爷说,天后已经着手准备调靠山王率兵前去坐镇啦!这消息有些日子了,你不知道么?”

    “我上哪知道去?”,杨文摇了摇头,心里则是在盘算个不停,冷哼道:“天后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打没打鬼主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后现在在坊间传闻里很是不堪!”,北宫伯玉小声的说道:“坊间传言,天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不是圣皇的遗腹子!圣皇早就不能人道,哪还能生什么孩子?有人说天后不守妇道,圣皇还活着的时候,她就给圣皇戴了顶绿油油的小帽子,呵呵……”

    杨文面皮抽搐,心中则是在暗想:不会吧?难道……是那次?我的孩子?没有这么准吧?一次就种上了?

    “哎!想啥呢?”,北宫伯玉用手肘搥了搥杨文,道:“我那位座师说,现在这段时间恐怕是最后的平静,很快,这个天下就要乱起来啦!蜀王李弘、汉中王李旭,荆州牧皇叔李缺等等天家李姓的皇族都对天后摄政的事情很不满,近来频频调动兵马打击周边的妖蛮,进行练兵,暗中动作更是不断!你怎么看?”

    杨文咧咧嘴,蹙眉道:“我不大好评价,你懂的!”

    杨文的确不大好评价,因为靠山王府也是动作频频,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你五十步也别笑我百步。只不过,杨文也能够看得出,圣皇在位的时候,最起码能够保证这个天下不乱,能够压制住那些野心勃勃的李姓宗族,天后则不然,首先她是个外姓,其次她是个女人,皇族李姓的人谁会服她?乱,那是肯定的,但乱到何种程度就要另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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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文与北宫伯玉边聊边走,倒也快,不多时杨文就站在来仪坊下。

    高大的砖筑院墙,墙檐下砌筑斗拱,显得古朴厚重。金碧辉煌的佛香阁、云殿建筑群起自湖岸边的云辉玉宇牌楼,重廊复殿,层叠上升,贯穿青琐,气势磅礴。巍峨高耸的香阁八面三层,踞山面湖,统领全园。蜿蜒曲折的西堤犹如一条翠绿的飘带,萦带南北,横绝天汉,堤上六桥,婀娜多姿,形态互异。这哪里是个勾栏瓦舍?连一般的侯爷府邸都比不得吧?

    “吓着了吧!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北宫伯玉嘻嘻的笑着,说道:“来仪坊取自有凤来仪,出自《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引自《论语》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朋与凤通假’。它背后的老板实力雄厚,否则也不能占据潍城的整个中心,还建造了人工湖,弄得跟你们张掖城的靠山王府似的。”

    秉承了一贯的风格,说着说着北宫伯玉这厮便下了道儿,嘿嘿的嘟囔着:“要我说,就一窑子,弄着这么牛气作甚?还非得跟圣人圣言挂钩,虚伪!卖肉就是卖肉,赚了银子就得呗!还非得赚了银子的同时,玩弄风雅!娘的!受不了!”

    杨文嘴角抽搐不已,暗暗摇头,这厮没治了:“你懂什么,这就叫做情操!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有节操、没有底线呢?”,哈哈笑了两声,杨文径直向里边走,道:“但愿你今天带的银子够,别到时候丢了面子,让我难堪啊!”

    北宫伯玉跟上,龇牙咧嘴的说道:“你还是轻点儿折腾吧!我……很穷!”

    “很穷?你是吝啬好不好?”,杨文无奈的翻着白眼儿,伸出小拇手指道:“萧老太监可是个有钱人,他根本就没地儿花,都是你的,难道一顿花酒的钱你还舍不得?别人不知,我可知晓他光在洛都城的几套宅子就价值千万两白银呢!”

    “两位公子爷!”,老远儿,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老鸨便拿着仕女扇迎了上来,小嘴叭叭叭的说道:“哟!面生的很呐!二位一定不是常客吧?没关系!只要以后常来那一定会喜欢我们这儿的!请问二位是要‘荤的’,还是要‘素的’呢?”

    果然,无论外表看着多么的庄严,这里始终是个卖肉儿的地儿啊!杨文敲了敲额头,道:“什么是‘荤的’,什么又是‘素的’?姐姐给我们讲讲?”

    杨文穿着寒酸,但自有一股为上位者的高贵气质,漂亮老鸨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素的’当然是清雅一点的啦!我们这里有很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不过,大都是卖艺不卖身。至于‘荤的’……我们这里有很多蛮族的女子,狐女、猫耳娘,都很漂亮的啦!”

    “别说那些废话,你们这儿的头牌呢?叫出来不就得了!上桌好的!”,北宫伯玉现在也不肉疼了,大大方方的掏出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扔给老鸨,道:“尽快安排,什么时候来仪坊这么多讲究了!”,末了,这厮还嘀咕着:“新来的,连老子都不认识。”

    一看银票,老鸨顿时眉开眼笑,着实又一种见钱眼开的样子,笑道:“哟!您别急!您别急!跟我来!这边儿请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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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的是,单比这勾栏的气派程度,洛都城的金玉楼还真就比不上,至少在风雅这方面确实比不上。来仪坊的占地面积就是金玉楼望尘莫及的上百亩,甚至在林立的高楼中间还造了个月牙湖,湖心亭、接连不断的荷花,漂亮得很。

    顺着抄手游廊,杨文左顾右盼的走着,嘴上是啧啧称奇、赞叹无比。忽然间,他定住了脚步,目光也凝视在一个地方。杨文停下来的原因不为别的,因为有人正在朝他招手,还一副笑嘻嘻的可恨模样,不是小疯子鞠言,又是何人呢?

    “杨兄!这么有空啊!哈哈哈!”,鞠言放浪形骸的遥遥举樽,俊美的脸上因多喝了几杯而变得酡红:“过来喝一杯啊!”

    “哼!我嫌你那边的酒脏!”,杨文冷哼一声就要走。

    “砰!!!”

    巨响声瞬时传来,一道雄壮的身影应声而起。

    原来房间里并不仅仅是鞠言一个人,尚有四五个人同桌。

    那人身高八尺余,明明年纪不大,偏偏长了脸浓密的大胡子,双眸一瞪,煞气非常,他对着杨文怒道:“给脸不要脸!鞠兄请你进来喝酒,你敢不从?”

    “哪个没系腰带的把你给露出来了?什么德行?喝了二两猫尿就不知自己姓啥!滚一边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北宫伯玉那双死鱼眼顿时瞪了起来,指着相距几丈远房间里的人,道:“娘的!几个月没回潍城,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东西!”

    北宫伯玉的嘴相当阴损,把那人顿时得罪个通透,正待他发怒动手时,小疯子哈哈笑了起来,一巴掌把他甩到一边去,直接走出了门过来,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北宫……哦!萧兄!失敬!失敬!你说得对,这里的确是没他说话的地儿,管教不严,万望见谅啊!不如我马上给你们陪个罪?咱喝一杯?”

    北宫伯玉耸耸肩膀不吭声,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就是杨文的跟班,主次他分得清。

    杨文看着鞠言无赖的笑容,看了许久,道:“是敌非友,这酒不喝也罢!北宫,我们走!”

    “别呀!别呀!”,小疯子连忙拦在杨文身前,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哪有前几日要置杨文于死地的狰狞?鞠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喝杯酒又不能喝死人?再者说,就单纯的喝个酒,你要杀我,那也得等去了白骨岭是不是?”

    转过头,鞠言就指着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人,道:“你们几个,滚蛋!滚蛋!边儿玩去!没看见有贵客吗?”

    贵客?算了吧!此时杨文有多想干掉鞠言,鞠言就有多想做了杨文!只不过小疯子的脑袋与常人有异,他考虑的东西也与常人有异。

    见盛情难却,被无赖似的小疯子缠住,只怕想走都难,杨文与北宫伯玉对视一眼,走进了房间。

    小疯子很高兴的对老鸨说道:“叫人!把这桌撤了,换新的!还有你来仪坊的头牌,通通给我交过来,一个都不许差!听到没有?”

    老鸨有些为难的说道:“将军……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嗯?信不信我砸了你们来仪坊?”,小疯子可不管那么多,嗤笑道:“去告诉那些狗屁,他要是不让人过来,我就亲自去请!”

    “喝酒就是喝酒,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杨文老神在在的插言。

    小疯子面上一滞,拍了拍脑袋笑道:“好!既然杨兄开口了,我怎么敢不从?你去吧!快点上菜、上酒!”

    老鸨对杨文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儿,落荒而逃。鞠言的身份她很清楚,虽然明面上只是个六品的奋威将军,但却是潍城最不能惹的人之一,那是来仪坊幕后老板吩咐过千万不能开罪的人。

    酒席很快就换了新的,小疯子好像很巴结杨文似的亲自给倒了杯酒,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别管是敌是友,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算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啊!你想,五百次回眸才擦肩而过,咱好歹也打了一场,现在还坐在一起喝酒,那得多大的缘分是不是?”

    小疯子口才真心不错,几句话说的很让人舒服,哪怕杨文依旧冷着脸,却也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举杯与小疯子喝上一杯。

    “来来来!吃菜吃菜!萧兄我就不说了,他从小在这边长大的,倒是杨兄,不知道吃的惯吃不惯啊!”,小疯子笑道:“美食,美酒,要是有美女在旁就更好啦!可惜,二位兄台看起来并不喜欢,啧!可惜得很……其实,要是把姑娘叫过来,只怕两位也能把人家吓到呢!哈哈哈!”

    小疯子简直就像是自娱自乐,而杨文与北宫伯玉因对他很警惕,全都是神情戒备,生怕这货说不对路便暴起伤人。以小疯子的实力,杨文与北宫伯玉应付起来还真是吃力,不!应该说是没底,他们俩绑在一块儿估计也就是被小疯子吊打的命,毕竟小疯子可是青年才俊的领头羊。

    “你到底想干什么?”,杨文面无表情的看着鞠言,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是一路人,我跟你没什么共同语言。”

    小疯子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无辜的看着杨文,见杨文不为所动,只好眯着眼睛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昨日又被座师教训一顿,还让我……好吧!大概是这样的,还是因为白骨岭围猎的事情。”

    “哦?你要反悔?还是你不去?”,杨文问道。

    “不不不!去,一定要去!白骨岭有莫名力量的守护,且变幻不定,今年好像连进士修为的人都进不去了,危险性目测大大降低呢!”,小疯子呷了口酒,笑道:“这是一场盛事!人族,妖族、蛮族,三族英才汇聚一堂!你与我之间的厮杀肯定是会的,但我想……如果我不死的话再说吧。”

    “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杨文扭着眉头,他的确有些听不懂小疯子是什么意思。

    鞠言咂咂嘴道:“奉了师命,我这次进入白骨岭最大的目的是猎杀妖族与蛮族的青年天才,最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虽然在文华榜上我位列魁首,但难免有个三长两短说不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希望你能在进去时先别找我的麻烦,咱们约好个地方,等要出来时再说。明白?”

    杨文沉默下来,半晌没吱声。

    北宫伯玉看着小疯子清澈的眼神儿,不似作假的样子,豁然想起了自家那位座师,还有儒家大学书院院长陆九渊的那条评语——“大义无损,小节有亏”。杨文与鞠言结仇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鞠言横行无忌,纵马撞死了一双妇孺,蔑视生命。而现在鞠言说为了人族灭杀妖族与蛮族的天才……真是让人觉得复杂的家伙啊!

    “可以!”

    杨文好一会儿才吭声,盯着小疯子的眼睛,缓缓的说道:“我也会去猎杀妖族与蛮族的天才!而且一定比你杀的多!”,站起身,杨文道:“如果你就是为了这种事儿,那大可不必担心,我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在这种事关人族整体利益的问题上有亏,北宫!我们走!”

    说完,杨文带着北宫伯玉便向外走去。

    小疯子鞠言吊儿郎当的靠在椅子上,双腿搞搞抬起放在桌子上,把玩着手里的酒盅,嘴角微微上扬,喃喃道:“有意思!有意思!真是有信心啊!或者说……有点儿大言不惭呢!”

第一百七十章 底气不足啊

    川蜀的猴戏,西凉的号子,燕赵大地的铿锵笛,江南水乡的小调儿,合为帝国最为出名的四种戏曲演艺。它们并不是最高贵的,因为最高贵的是帝国礼部倾力演奏的封禅曲,那在几年前有过一次,往上推个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未尝一见,盖因封禅曲只有明君在位时可以奏响。而这四种戏曲演奏是传扬最为广泛,最受帝国百姓喜欢的,百姓喜欢,自然出名。

    不同于川蜀猴戏竭尽所能的使人发笑,西凉号子的苍凉豪迈,燕赵大地铿锵笛那般鼓动人心,江南水乡的小调儿始终带着一种温婉的感觉,正如江南水乡的姑娘,温柔、善良、多情。

    小调儿又叫做词牌曲,多为有名的诗词改编而成。

    北宫伯玉邀请杨文在来仪坊玩耍,听的就是富有江南特色的小调儿,而且,杨文还很熟悉小调儿的词——“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唱曲儿的姑娘是来仪坊的头牌之一,本家姓名羞愧难提,只唤作“怜影儿”。怜影儿是个正经的江南女子,小巧秀气,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白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手中抱着琵琶,却是个可人儿。

    “换一首吧!”,小调儿刚刚唱过头曲,还未真正到精彩处,杨文便叹了口气,出言打断道:“此曲过于哀怨,我们两个大男人听这个,着实不美。”

    琵琶声停顿,怜影儿不敢忤逆,略一思索,芊芊玉质在弦儿上拨动,朱唇轻启:“伫倚危楼风细细,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澜意?拟把……”

    “呵呵呵呵……!”

    北宫伯玉看了眼杨文,低沉的笑了起来,他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怜影儿唱的前一首小调儿用的是杨文的诗词,后一首同样也是。

    挥了挥手,北宫伯玉道:“罢了罢了!还是别唱了!免得惹了杨……杨大公子不高兴。也是,如此凄婉哀怨的小调儿,听起来就让人心伤,哪里还有喝酒的兴趣儿?我等来此,可是为了作乐啊!”

    怜影儿连忙起身欠首告罪,杨文她或许不识得,小强盗头子北宫伯玉的大名在潍城这片儿起码也是大名鼎鼎:“公子爷勿怪,小女,小女再换一曲吧?”

    “不了!不了!你且出去吧!”,杨文摆了摆手,慵懒的靠在椅子上,道:“其他人也一并出去吧!”

    待来仪坊的姑娘全都出了门儿,北宫伯玉瞪着死鱼眼,怏怏道:“你可是来寻欢作乐的,干嘛冷着张脸?把人家姑娘都吓的掉了魂儿了!不是还在想那个贱人吧?”

    北宫伯玉嘴损,小疯子鞠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贱人,如此说法,杨文其实也觉得蛮有道理,只不过他现在要正视对手,不能如此轻慢。大义无损,小节有亏,鞠言这种人让人难以真心实意的佩服,可也不能一概否定,正如古之秦皇、魏武等等……

    慢吞吞的呷了口酒,杨文走向朱阁门窗,向外瞭望,叹道:“怎能不想?半年时间殊为紧迫,我自忖不是蠢笨之人,可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精彩艳艳之人,岂能在半年时间追赶上鞠言?更何况,我在成长壮大,鞠言又何尝不是?”

    北宫伯玉摇了摇头,道:“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望着杨文的眼睛,小强盗头子颇为嫉妒的道:“你可知我如今的修为是怎么来的?读书、苦读书、从小苦读书,整整花费了五六年时间才能引动文力长河,开辟智海。你呢?满打满算,去年八月刚刚开辟智海,不过两个月你就越过童生,直接秀才,如今更是只差一线便是举人,你才用了多少时间?半年还不到啊!你要不是天才,别说是一般人等,就是鞠言那样天赋异禀的人都得恨不得掐死你!”

    杨文一怔,他好像还从来没这样想过自己,当下被北宫伯玉的回答堵得说不出话来。

    眉宇紧紧地蹙在一起,好半天不能舒展开来,杨文已经过了没心没肺的时候,他本人也不是北宫伯玉这等天生豁达的近乎缺心眼的人,想得多、烦恼也多。

    “喏!给你点好东西!”,北宫伯玉忽然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字,隐约能够看到里边密密麻麻的墨渗:“我可是花了很大的价钱才买到的东西,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你现在对小疯子了解并不多,还是看看这个,再做计划吧!”

    过命的交情让杨文对北宫伯玉丝毫不怀疑,接过那张纸打开来看,纸张里记载着小疯子的出身、来历、年龄等等等,非常详细的记录了他的成长历程。虽然有些地方依然一片空白,但足以让杨文对鞠言有了一个新的、全面的认识。

    “呼……”

    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杨文摇头叹道:“你这可不是在帮我,而是给我施加更大的压力啊!小疯子……果非凡人!”

    “没有压力哪里来的动力?对不对?”,北宫伯玉撇嘴,语气中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嚣张与不屑:“半圣弟子怎样?手握《三十六计》怎样?进士之下第一人又怎样?我就不信他就是无敌的!天才?那也得活着!只有活着的天才才叫天才,死了的,全是狗屁!”

    杨文不得不承认北宫伯玉说的很对,只有活着的天才才叫天才,死了的,都不算。就像曹子建,其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堪称三大至圣后时代最为精绝的人才,可是呢?还不是因为他自己贪杯好酒,误送了小命儿?反倒是远比不得他的曹丕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正式的结束了延续千年的汉王朝,开创了新时代。

    “我知你是什么意思!费心啦!”,杨文笑了起来。

    北宫伯玉所以用那种完全不在乎鞠言的语气说话,无非是想告诉杨文这个道理,想告诉杨文,小疯子鞠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时间还早,为何因此而忧心?只要准备充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就得了?

    忽然——

    气氛变的诡异起来,不为别的,皆因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脑袋,那颗脑袋上的俊美脸蛋儿还挂着贱兮兮的笑容。鞠言,小疯子鞠言,他竟然偷听了杨文与北宫伯玉的话!看模样,他站在门口的时间好像还不短,貌似听的还津津有味儿。

    “你大爷的!还要不要点脸儿啦?居然在这里偷听!”,北宫伯玉拍案而起,脸上丝毫没有背后说人闲话应有的羞愧,反而怒气冲冲的模样:“不为人子!小人所为!”

    “我哪知道你们在背后议论的人是我,我还以为你们正抱着姑娘喝酒喝得高兴呢!”,小疯子摊了摊手,表示这事儿怪不得自己。

    杨文摸了摸鼻子,面上尴尬一闪而逝,挑眉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有事儿?没有,咱们还是少接触吧!”

    “我来就是想说,还有几天就是元宵节了,帝国文风鼎盛,潍城到时候也会举办元宵节的灯谜会,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参加呢!”,小疯子连珠炮似的说道:“听说今年的灯谜会会格外隆重,而且……那位清月公主也会到的哦!真哒!”

    在杨文与北宫伯玉诡异且呆滞的目光中,小疯子笑嘻嘻的跑掉了,没头没尾的。

    “清月公主?不就是那位被你非礼的那个么?”,北宫伯玉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叫道:“她来找你麻烦?”

    杨文眨巴眨巴眼睛,也颇为头疼,心忖不已:听说那位清月公主在被自己摸了胸脯后性情大变,开始疯狂地锤炼自己,向着白无双那个方向发展,甚至已经高居文华榜的第十位了,她来干什么?可千万别让北宫伯玉乌鸦嘴说中,那可真操蛋。

    转念一想,杨文又笑了,说道:“我在交州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应该不会是来找我麻烦的。我想应该是来劳军吧?毕竟年前的那一仗,左右翊卫打的都很苦,损兵折将无数。作为帝国的公主,又是天后最为喜欢的女儿,她代表天后的脸面而来,实属正常。”

    “可我总觉得你说话的时候……”,北宫伯玉咂咂嘴儿,停顿了一下,小声的补充道:“底气不足啊!”

    “滚你的蛋!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杨文嘴角抽搐着,连忙岔开话题,警告北宫伯玉道:“你现在要成为我的副手,一定要恪守军营的规矩,莫要……”

    “必须的!”,北宫伯玉打断了杨文的话,满脸的八卦:“咱还是说说清月公主的事儿呗?”

    杨文:“……”,敢他娘的不提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未来有希望

    血淋淋的七颗斗大的头颅挂在辕门的鹰扬大帱杆上,一夜的悬挂,那断颈处竟是还滴着未凝的鲜血。七颗头颅的脸挂着或惊恐、或惊惧、或不可置信等表情,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老大,好像是怨气难平。

    不同于从前的散漫,早早的,死士营的人便换上已经满是灰尘的甲胄,拿上趁手的家伙,像模像样的聚集在一起。看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些还在为昨日的事情心有余悸,但更多的则是时不时的望着那七颗让人不寒而栗的头颅。有如长鸣警钟,谁也不敢生出以身试法的念头,因为那个小伯长,下手真狠呐!

    作为死士营中颇有威信的老人,黑头身边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着黑头,可黑头却在看着那七颗脑袋,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一声包含了沧桑的叹息。黑头无比的清楚,昨日之日不可留,今宵待从头,死士营再回不到从前的光景啦!

    死士营是两千多名死囚犯中大浪淘沙留下的人,每个人自问或许为人不好,甚至混蛋,但也是能够悍不畏死、上阵杀敌的好汉子。那七个人从前也是斩杀过许多蛮族的人,只因一念之差便白白的丢掉了性命,白白的让这难得的第二次生命烟消云散。

    “听我黑头一句劝吧!从即日起,无论杨伯长说什么,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不要去问、不要去反驳、不要去质疑,我们要做的只有服从命令,完全服从命令!”,黑头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被斩获烧过的狰狞脑袋,叹道:“杨伯长与前几个被指派来的伯长不一样,他就居高位,自身实力也强悍无匹,我昨日托人打听了,四天前与他交手的人正是那位轰动一时的奋威将军鞠将军,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跟随他的脚步,未来……还有希望!”

    能活着就不想死,能好活着就不愿孬活着,死士营的每个人都是曾经犯过重罪的人,他们无比清楚自己只是特殊时期产生的特殊产物,岂不见战争结束后他们便被单独与鹰扬军区分开来?鹰扬将军张曼成是他们的恩主,他们没办法去抱怨、不满张曼成将他们从鹰扬军的序列划分出来,所以才放任自我,从而也惹恼了初来乍到的杨文。

    许多人情不自禁的摸了下自己脸上那个“罪”,即便有了军籍,但只要这个字还在,只要从前的罪恶尚未洗清,死士营的所有人就要接受旁人的异样眼光,那是即便在大街上走,也会被人用警惕的审度目光扫视的眼光。谁也不想这样,谁也不是本性为恶,谁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人死了,入土为安都不能,他如此暴虐,怎能让弟兄们信服?”,木头同样也在叹息,眉头皱在一起,道:“七个弟兄,眨眼间便被取了性命,杀气太大了!大的让我不寒而栗,直至现在还觉得遍体生寒,要不是爹娘给的身板儿,跑的快上几步,只怕现在也一样被挂在那里了吧?”

    黑头的目光变得无比严肃,冷厉的盯着木头,以及周围的死士营人,低声喝道:“不需要信!只需要服!也只能服!木头!我昨天已经警告你一次乖乖听话,还有你们也一样,我今天再告诉你们一次,要想活着,要想今后活得像个人,那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听杨伯长的命令!他让我们东,我们就要向东,他要我们西,我们就要向西,他要我们打狗,我们就不能撵鸡!听懂了吗?”

    木头看着面色凝重的黑头,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当初在潍城大牢时听过有关于黑头的事情,知道这个平常很温和的人不简单,尤其是他的目光非常的独到,常常能够发现别人所不能发现的事情……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

    “很好!你们总算是有个兵的样子!”,冷冷的声音自辕门传来,杨文带着北宫伯玉负手而立,看了眼聚集在一起的死士营士卒,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道:“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北宫伯玉,以后是我的副手。谁是伍长?站出来!”

    闻言,黑头、木头站了出来,恭敬的拱手道:“在!”

    “怎么就你们两个?”,杨文微微皱眉:“其他的三个呢?”

    黑头抿了抿嘴唇儿,偏脸对着那挂在鹰扬大帱杆子上的七颗人头看了眼,不言而喻。

    杨文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以一种非常具备诱惑色彩的语气,夸张的张开双臂,问道:“想升官吗?想要发财吗?想要得到别人的尊敬吗?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机会!从现在开始,你们之间将会有一场竞争,只看实力不看资历,胜者为王!将担任伍长!我记得死士营似乎没有设什长?很好!现在开始,也有了!但不知道是谁呢!”

    表情一变,杨文缓缓的说道:“我知道死士营与其他军伍不同,没关系,一切按照我的规矩办!我也知道你们之间并看不起一个伍长、一个什长的位置,但我要说的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卒不是好士卒!人哪里能没个野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转过头,杨文道:“北宫!按照昨天制定的计划操练!先给大家见了面吧!”

    北宫伯玉带着痞痞的笑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死士营的士兵,说道:“初次见面,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第一天,我也会给大家一些见面礼,放心,你们一定可以承受得住!”,龇牙一笑,北宫伯玉怒吼道:“给我马上整理好你们的衣甲!看看你们现在都是什么样子?狗屎!就是一堆狗屎!头盔都能戴歪,要你何用!跑起来!跑起来!五十圈!他娘的!没听到吗?”

    “啪啪啪……!!!”

    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北宫伯玉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猛抽,手脚并用的踢踹士卒。

    面对暴起的北宫伯玉,有些人甚至下意识的挥舞长矛去反击,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被北宫伯玉揍得抱头鼠窜,追着就是一阵猛抽。

    好在黑头这个领头羊做出了正确的表率,才让死士营的其他人有了跟随的目标。

    杨文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三个月前,他还是个浪荡子,并不懂得行伍,但现在,他懂了。兵家有句俗语,叫做“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要以最为严苛的方式打磨死士营这些桀骜难驯的家伙,让他们在听到自己命令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别的,只有服从、服从、再服从!

    北宫伯玉从前是个小强盗头子,跟着自家老子北宫良玉一路做大,时过境迁,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帝国勋贵,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北宫伯玉见惯了北宫良玉当时手中拿着马鞭追着揍手下人马的样子,那只能够在几年前影响南蛮局势的强盗军,就是如此一鞭子、一鞭子抽出来的。

    “跑!狗屎!就你这德性也配称死士?送死的吧!……看什么看?怎么着?不服气还想打一架吗?等八百年吧!就凭你,老子让你两手两脚也能他娘的甩死你信不信?……快快快!晚上有肉吃!有酒喝哟!出去他娘的问问,哪有这么好的待遇啦!”

    北宫伯玉嬉笑怒骂不断,乐在其中。

    杨文都被他那几句饶有深意的说辞逗笑了,心中感叹着把他拉过来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若要自己亲力亲为,怕是难以达到现在的效果呢!

    训练步入正轨,北宫伯玉抽空子走了过来,小声的笑道:“真没看出来,你跟我还真像……刚不过是个小伯长,就敢画大饼了?不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卒不是好士卒,这句话我喜欢啊!可惜,这句话恐怕真的很难做到,很难。”

    北宫伯玉说的意思是指帝国军队将领的构成,哪怕是最低一等的将军都是需要有文人能力的,而死士营的人好像全都是普通人而已,这些人撑死了到最后也就是个校尉,那已经是最上限啦!

    杨文笑了笑,道:“不做将军,做个校尉也不错不是?哎!那边的人跑的有点慢啊!”

    “哪呢?兔崽子!”,北宫伯玉一转头,提着鞭子就跑了过去,怒骂不止:“属驴的?不打不拉磨啊!跑!都给老子跑起来!狗屎!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也敢偷懒?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北宫伯玉的名声!要是还玩不过你们这群匹夫,我可真白活啦!”

    领跑的黑头听到北宫伯玉的叫嚣,神色异动,脚步无意识的停了下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愣什么身儿?给老子跑起来!”

    “啪!!!”

    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让黑头醒悟过来,连忙奔跑,甩开身后挥舞鞭子追赶的北宫伯玉,他脸上没有任何的怨气,反倒是多了丝丝笑容,不留痕迹的瞄了眼那边已经开始看书的杨文,意味深长。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荆棘绞杀阵

    刚刚从潍城高层会晤归来,鹰扬将军张曼成坐在虎皮椅子上,有些苦恼的揉弄眉心。张曼成并不是个心机特别多的人,或者说,他不屑于去隐藏任何事情,所以从他的表情上经常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如何。就好比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那一定可以看得出来。

    挥手让亲卫将墙壁上的地图摘下来,张曼成仔细的观看起来,时不时的还用手在上边比量一番。年前南蛮各部落联合起来悍然发动了对帝国的入侵,一路势如破竹的碾破了数道防线,逼的对南蛮战争主军团左右翊卫不得已撤兵到边疆重镇潍城,打了一次防御战。防御战,是被动的代名词。

    南蛮从来都是帝国的痼疾,较于帝国周边的妖蛮,活动频繁,因而战事也频繁。据统计,自帝国开国至今,最少的一年,南蛮也曾规模大小不等的入侵十余次,最多的一年中,竟然多达一百五六十次,那几乎代表着每两天南蛮便会找一次帝国的麻烦。

    实际上南蛮入侵频繁的原因与地理位置很有关系,如同北蛮,春秋之时,他们是绝对不会入侵的,原因很简单,气候条件决定他们春秋可以自给自足,而冬夏之时,没有了吃食,他们才会大举入侵,掳掠人族。如同西狄,西狄的蛮族还是很幸福的,因为在西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完全可以供给他们最好的东西,除了秋冬两季稍微苦寒一点,其余的完全没有问题。如同东疆的妖族,那是接天连地的大海,海中宝藏无数……南蛮不同,南方多丘陵山林,虽然可以种植谷物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但那说的是人族,妖蛮不懂得也不会种植,他们只能侵略,从而获得粮食活下去。

    年前的那一场大战,至今还让张曼成心有余悸,他作为镇守南疆的将领之一也有些年头,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那么疯狂、那么具备凝聚力的蛮族军团。要知道蛮族一向是以散漫著称的,内部斗争非常严重,若不因此,只怕人族早就被呈半圆包围,三面环伺,数量巨甚的蛮族灭掉了,怎能建立帝国?

    地图在张曼成的脑海中自动形成真实的土地、山林、蛮族部落,他的脑海中同时还有今日总督大将军所说的话,“蛮族中可能有人族叛变奸贼,祸患大矣”。自古以来,能被称之为奸贼的人很多,但那多为一些谩骂之语,张曼成无比清楚总督大将军嘴里所言的奸贼是真真正正的奸贼,如汉武帝时的中行说。

    蛮族千年来不断学习人族,学的很多,但永远抓不住精髓,因为蛮族的性格太过特立独行。人族极少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奸贼,中行说那种人毕竟在少数,可只要有一个出现,那对人族就是个天大的隐患。敢做奸贼的人,必然有奸贼所应有的智慧,不然,他也只会沦为蛮族的口粮而已!

    从年前的那场大战上看,张曼成感觉总督大将军的担忧并不无道理,那些临时组编的蛮族部落军团进退有序,配合虽然不是很默契,相互之间却少了很多掣肘,否则,何以突破百里之遥的国境线,长驱直入的围攻潍城?使得帝国其他方向的兵团不得已来援?

    斥候传回信息,南蛮百余部落于天荡山歃血为盟,已经组成了一只多达五十余万的超级军团,正是磨刀霍霍,准备要大干一场。五十余万啊!那不是五万,也不是十万!尤其是那其中不仅有机动力超强的豹蛮人,用于空中侦察的鹰蛮人,善于强袭的虎蛮人,还有攻城略地的利器象蛮人三千!连难得一见的龙蛮人这次都出动了!

    高层会晤,总督大将军直言不讳,仅凭左右翊卫的十万人马恐怕难以守住潍城,他已经请示了天后,调集了左右武卫、左右勇卫的二十万人马前来。天后甚至还责令荆州牧李缺、蜀王李弘速派遣兵马助阵。李缺与李弘与天后之间龌龊甚多,是天然的敌人,只怕让这两家派遣兵马,这两家难以心甘情愿,必生波折,难怪总督大将军脸色难堪,都什么时候了,还勾心斗角。交州地势平坦,天险不多,一旦被攻破了潍城,只怕整个交州都要毁于战火,连带着江南大地瞬间化作焦土!!!

    张曼成看的眼都酸了,收拢了地图,幽幽的叹了口气,喝道:“传令!”

    门外的亲卫立刻出现,拱手肃立:“在!”

    “即日起,鹰扬军训练加倍,通知辎重队,粮草、箭矢、弓弩、兵甲,统统备足!”,张曼成停顿下来,好半天才咬牙说道:“整军……备战!”

    堂下亲卫一惊,张曼成如此慎重艰难的语气已经可以表明一切,大战,将临!

    死士营。

    北宫伯玉笑嘻嘻的看着身前百名凶悍的士卒,摇晃着手中的马鞭,嘿嘿的说道:“前几日只是叫你们跑,看样子各位狗屎还是有那么点狗屎的样子,是狗屎橛子,硬邦邦的,居然能撑得住。好啊!也省的我费心劳力的垂怜尔等。今儿咱们晚点有意思的,一个游戏,小孩子都会的,阎王抓小鬼儿。”

    阎王抓小鬼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一个小游戏,的确是小孩子玩的。规则大概是一个人做阎王,其他人做小鬼。阎王凶恶,小鬼儿慌张,被抓住者受惩罚,受过惩罚后,小鬼儿做阎王,继续抓下去,形成一个循环。说起来简单,但从北宫伯玉那种坏坏的表情上来看,也不简单。

    已经过了七八天,死士营的人每天都被操练的如同死狗,他们更加知晓那个死鱼眼少年的厉害,或许他不会如伯长杨文那样暴戾,动辄杀人,可他所掌握的折磨人的方法,让人不寒而栗。七八天过去后,死士营的每个人身上都没一块儿是好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那全都是北宫伯玉的功劳呢!

    北宫伯玉摇头晃脑,犹如稚子一样的天真无邪:“先说好了啊!阎王抓小鬼儿,但规则得变变,阎王始终是我不会变,至于你们……跑吧!要是被我抓住的话,呵呵呵呵,也没什么,看见那边的水碗了吗?给我顶住站半个时辰,如果洒了一滴水,那就再加一炷香。呐呐!开始吧!看我作甚?跑啊!”

    “啪!!!”

    随着马鞭被北宫伯玉抽出漂亮的脆响,死士营的人一哄而散。很快,他们就发现北宫伯玉到底是有多无赖,完全在一次刷新了他们对北宫伯玉下限的理解。他堂堂一个秀才修为的文人,竟然用文力欺负这些普通人,那是不道德的!没过盏茶时间,所有人都被他抓住,然后去顶水碗。让人心中不禁暗骂:难怪她娘的准备了那么多水碗,原来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啊!

    “好好站着啊!不要乱动,洒了一地水,就要加一炷香时间!”

    北宫伯玉摇摇晃晃的向树荫下写东西的杨文走去,不再去看死士营那些士卒。

    杨文穿着短袖胡服,挽着袖子,手中捏着一只漂亮的胎毫笔在洁白的纸张上写写画画,神情甚是专注,以致北宫伯玉站到他身边很久,他才发现北宫伯玉抻着脖子的滑稽样子。像是写完了,他也将笔放在笔架上,吹干了纸张上的墨迹,怔怔有神。

    融合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杨文所获得的并不仅仅是海量的诗词,让他觉得有如天国一样的震撼画面,还有很多实用的东西,就如同新式的练兵方法,什么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之类的。军队代表的是什么?秩序、有素,令则行、禁则止,杨文怎看不到哪些方法的好处呢?

    不过,杨文在纸张上写的并不是有关于那些东西,而是一个阵型。死士营游离在鹰扬军之外,受命不受令,张曼成并没有让这些死士当长枪兵,也没有让他们做盾牌手,就是说没有把他们划分兵种,如此,反倒是给了杨文极大的自由,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将死士营改造。

    “荆棘绞杀阵?还简化了一下?”,北宫伯玉砸了咂嘴,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识的,看了眼杨文画出来的东西,便喃喃道:“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

    历史上有名的精兵很多,比如项羽麾下的江东子弟兵、东汉末年抗蛮急先锋公孙瓒麾下的白马义从、魏武帝的虎豹骑、陈庆之的白袍军等等等等,太多的传说流传至今。在那些精锐兵马中,史书上所记载不过寥寥数句且昙花一现的陷阵营却历来为兵家所难以理解。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支精锐部队是少见的步卒精英,也是人数最少的,最考验主将兵阵素养的精锐。何以当年高顺被吕布剥夺军权,陷阵营便泯然众人?便因如此。千年来,无数兵法大家、名将大帅想要重现陷阵营的光辉,却始终无法,可见一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圣战来临前

    “陷阵之至,有死无生”已成绝唱,当年那支将皇叔刘备连同大将张翼德、还未成就半圣之资的关云长,所率领的三千白耳精兵一战破之的陷阵营,自从那位呆板无趣儿的主将高顺陨落后,再不复存在。无论是谁,都没有复制出那支兵马的光荣。

    那支兵马所用到的阵法就是“荆棘绞杀阵”,一个复杂多变的军阵,乃是多种小军阵配合在一起组合而成。北宫伯玉手中的那张图纸便是“荆棘绞杀阵”,但却是简化过的,因为在人数配置上,杨文没有八百人,只有一百零几个人。

    仔细的琢磨了好半天,北宫伯玉摇头说道:“荆棘绞杀阵历来以复杂多变著称,哪怕你将它简化过,怕是也难以做到让那些狗屎完全的掌握。单说这变阵,一人持刀,一人持盾,一人持矛,三人小队的绞杀,就很难让他们做到,尤其是你上边写的,不给这些人配备弓弩手,无疑完全放弃了远距离攻击,碰上善于投射的部队,会被完全击溃。”

    “人数上劣势的显现,我研究了好几天,才算看出来,陷阵营八百人的配备是多么的合理,”,杨文道:“盾牌手身披重甲,只做肉盾,用来延滞、阻碍敌人的进击。刀手同样披重甲,手持鬼头刀,负责近身搏杀,最为终结。长枪兵披轻甲,属机动,游离在三人小组的身侧,或配合盾牌手延误敌人,或配合刀手进行刺杀。记得鬼市地下城里阴阳家玩的那个三才阵法吗?这个三人小队用的就是那方法,长枪兵占据天位,盾牌手占据地位,刀手占据人位。三个兵种每个两百人,剩下的两百人形成第四个兵种弓弩手,众所周知,弓弩齐发,形成规模,杀伤力才足够大,所以,要将这两百弓弩手单独的调配出来,当与敌人进行战争时,三人小组的绞杀贴身肉搏,弓弩手便进行包抄、房间,或在战斗还未近身时,先放箭打散对方的阵型。”

    “这番话我听过,大意上都相同,不瞒你,我那位曾经的老子北宫良玉也想用荆棘绞杀阵打造新的陷阵营,他分析的与你很像,可做的时候非常难!”,北宫伯玉摇头道:“不是一般的难,是非常非常难!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节配合不到,就会出岔子,导致整个军阵被冲击一散。”

    “那是他没有领悟荆棘绞杀阵的精髓!”,杨文很有信心,甚至说已经有点儿不大言不惭了。他说道:“所以叫做荆棘绞杀阵,原因就在于这军阵如同荆棘,荆棘上的每个小刺儿都可以扎伤人,而这些小刺儿在荆棘条的连接下,不散、不断、井然有序。要想完全地让荆棘绞杀阵运转起来,首先在于人!”

    杨文拍了拍北宫伯玉的肩膀,说道:“我要将这些人训练的,只要听到命令便下意识的去做动作,让他们将服从命令当成一种习惯。荆棘绞杀阵的核心在于中军主将的调令与士卒之间的默契配合,为什么没有人能够重现陷阵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做不到让士卒完全服从命令!”

    “话我是听懂了,然后呢?”,北宫伯玉蹙着眉头道:“如何让他们完全服从命令?完全听你的话?”

    杨文摇了摇手指,笑道:“不是听我的话,而是听你的话!我学的是儒家的东西,不会用兵家的兵法给士卒加持文力,提高士卒的战斗力。这支兵马,真正负责统帅的人是你……放心!我会帮你的,让这些人对你完全服从,你若不信,只消几天,我就让你明白我并没有说大话!”

    杨文说没说大话北宫伯玉不知,他只知道杨文这番说辞挺不靠谱的,人是复杂的,怎能做到完全服从?这个完全服从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盲从,把人变成只知道听命令的墨家机关兽那样的存在,那有可能吗?谁能做到真正的舍生忘死呢?

    几日后。

    潍城的天空遍布阴云,仿佛阴郁孩子的脸,灰蒙蒙的好大一片。

    如此阴沉的天空也正如张曼成此刻内心的阴沉,连续几日,驻守潍城的左右翊卫将领全都是在大将军府商量,商量什么?自然是那百里之外的天荡山上聚集的五十万蛮族大军,那就是一柄利刃,有如天空上的雨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掉落下来!

    坏消息接连不断。

    先是阴阳家的“日、月、星”三大护法出手占卜,查清了反叛人族,大逆不道的奸贼是谁,那结果着实让人觉得心寒!孙觉!一位儒家半圣!曾经在西凉靠山王府麾下。

    总督大将军传讯问了靠山王府,靠山王杨雄的回答简明扼要,孙觉被“狂生”绝了后,还逼迫靠山王府让三小姐给殉葬,双方谈不拢,大打出手,孙觉重伤远遁。杨雄末了还要求总督大将军将这个消息隐瞒,至少要对无关人等隐瞒。

    因而,类似于张曼成这个级别的还不知道,只知道有一位半圣投靠了蛮族,如此消息着实天雷滚滚,让众人差点站立不稳!历来代表人族中坚与绝对的力量半圣也靠不住了吗?别的不说,仗还没开始打,士气先消了一半之多。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左右武卫、左右勇卫已经开拔。荆州牧,皇叔李缺也没有糊涂,调遣大军五万,麾下最得力的谋士与战将皆联袂而来。荆州乃四通八达之地,李缺深刻明白交州乃是荆州的门户,唇亡齿寒,一旦被那五十万蛮族踏破潍城,他也将面临不利局面,哪怕明知天后有意削弱自身力量,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但川蜀的蜀王李弘却没有这方面的忧虑,在地势上,蜀州是盆地、高地,周围山川高壑连绵不绝,就算蛮族五十万平了帝国南疆,也完全危害不到他,所以他借口吐浑蛮异动,不肯出兵,实际上呢?谁不知晓早在数月前吐浑蛮就被他打残,已经开始向西狄大草原进发?

    按照南蛮以往的风格,集合大军后,势必会不顾一切的进军,烧杀抢掠,但这次南蛮非常的诡异,引而不发。起初,人族还不明白,很快,当东疆的海岸线上出现了规模宏大的妖族,当数万妖族悍然跨过了妖皇岭;当刚刚被靠山王府教训的不轻的西狄蛮族再次组成联军出现在雍凉大地的边界,当数以十万计的蛮人虎视眈眈;当前岁被打残的北蛮聚集所剩不多的有生力量策马边关,当来去如风的狼蛮咆哮于圣长城以北……所有人都明白了!

    若倾全国之力,南蛮五十万并不被帝国放在眼中,至多战争回答得稍微艰苦一点,但绝对动摇不了国本,可现如今,四面环伺的妖蛮具皆发难,边关战事烽烟四起,帝国便不能将力量源源不断的调集给南疆兵团。这已经是一场决定帝国生死存亡的大战!胜,举国欢腾,乃空前之大捷。败,国本动摇,百姓流离失所,焦土遍地!无论胜败,受苦的都是百姓,战端一开,生灵涂炭啊!

    张曼成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嘻嘻哈哈,每日都面色阴沉的可怕,百年难遇的“圣战”即将开启,无论是谁,此刻都会手脚冰凉。更何况小时候,张曼成听过自己爷爷讲述过,当年他祖父亲兄弟便十三个,堂兄弟、表兄弟等三十余人,那一战过后呢?只余三个!那其中还有他那个被斩断了双腿的残废爷爷!

    人数参加躲过百万的妖蛮战争称之为“圣战”,可更多的时候,它还有个不算外号的外号“血磨”!仿佛天地间的滚滚大磨,囫囵个的人、妖、蛮,全都被扔进去,大磨滚动、碾压,在惨叫、求饶、悲鸣声中化作了血水,灌溉了这世间的花花草草、树树木木!如同历史的车轮,血磨也是无可阻挡的,谁也不能让它停止碾压!

    “主簿何在?”

    张曼成查看了一下兵甲储备,却发现多了许多非鹰扬军制式装备,顿时怒了。

    大战降临,谁都难免紧张,而紧张容易滋生烦躁,张曼成正是如此,他现在与一堆干裂的柴火没什么区别,点火就着。

    鹰扬军主薄是个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有些微胖,听到张曼成的大喝,连忙屁颠颠的跑了过来,道:“将军唤我何事?天儿要下雨了,那边刚制作的干粮还没收回仓库。”

    张曼成瞪着眼睛,怒道:“何事?你说何事?这些鬼头刀怎么回事儿?还有这种重甲,鹰扬军用得到吗?”

    “将军息怒,容我禀来!”,主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是死士营要的,那位杨伯长自己掏银子置办的。”

    “死士营?”

    张曼成拍了拍脑袋,想发火也找不着理由,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让主簿回去做事,自己则是叫来了亲卫,询问一下死士营的状况。

    被问话的亲卫满脸的古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说道:“死士营的那些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先生教我

    死士营名数鹰扬卫编制,实则因死士营成员复杂性,一直以来被排除在鹰扬卫之外,单独设为一营,游离在编制外。鹰扬卫驻扎在刚被调防至潍城东南角,单独设立大营,而死士营便依附在鹰扬卫大营外。这是几个月以来的规矩。

    倒也是因为距离不算远,死士营还受鹰扬卫的监管,几日来,死士营每天都会响起嘹亮的号子声,还伴随着北宫伯玉独特的、喋喋不休的骂人俚语。死士营奇怪的动作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但这种注意更多的时候是看热闹,就像看戏班子演戏一样。

    被张曼成问及死士营的现状,亲卫也难以理解,断断续续的说道:“死士营的那些人……每天都在做奇怪的事儿,要么就是站得整齐伸脚,伸不对就挨揍,要么……”,亲卫用双臂作者上下撑起的动作,道:“要么就做这个,趴在地上做……想趴在娘们儿身上做那事儿似的。”

    张曼成扭着眉毛,略一点头,大步流星的朝着死士营那边走去。栅栏相隔,他也能看得清楚。正如亲卫所言,死士营的人都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还有几个从外边股用来的木工给营地安置木头桩子,也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杨伯长?靠山王世子!北宫伯玉?不!萧伯玉啊!单论身份而言,不说前者,只说后者,张曼成就知道自己这个鹰扬将军完全不够看,不为别的,因为人家是三朝或者说四朝天子的身边人,大太监萧无道的继孙,那老太监自身修为就强悍的很,更别提这些年受过他恩惠的人有多少了。

    揉着眉心,张曼成暗暗摇头,心道:罢罢罢!爱咋折腾咋折腾吧!别出事儿、别闹出乱子就好。转念间,他又苦涩的摇头失笑:自己还真是自己找麻烦,明知道这两位爷身份不一般,还偏偏不去挑破,将烫手山芋麻利的扔掉给别人……

    “淅沥沥……”

    滴滴答答的雨静静的落在连日烈阳高照蒸的萎靡的叶子上,错落有致。天是灰的,却不阴霾,即使觉得似乎暗沉沉的,却又令人神清气爽。新年来的第一场雨,如此迫不及待的降落在交州的大地上,却也使人心头的烦躁慢慢的沉寂下来、平静下来。

    “下雨啦!”,杨文仰面朝天,忍不住伸出舌头接雨水来喝,一双秀气的眸子眯成条缝儿。好久,他低下头,望了眼在雨水中一动不敢动的死士营士卒们,道:“洗个澡,挺好的,免得一身臭汗。黑头,出列!带几个人去买些酒肉回来,今儿给你们放半日假。”

    “喏!”

    黑头从队伍中走出来,接过杨文手里的银子,带上两个人一路小跑儿去。而其他人,依旧在雨中伫立,有如不会动的石像。哪怕听到杨文交代下午可以休息,这些人也不敢有丝毫高兴的表情,将近十日来的接触中,谁不知道眼前这两个少年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北宫伯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偏着脑袋说道:“还别说,真有效果!现在他们已经完全的懂得令则行、禁则止,再过些时日,或许就可以试试演练荆棘绞杀阵了。哎!愣什么身儿呢?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哪来的?说说呗?我咋就没这脑子呢!”

    杨文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叹了口气,蹙起眉头小声地说道:“时间紧迫,荆棘绞杀阵明日就要开始演练,日夜演练!只要不把人练死,那就狠狠的操练!我们现在的时间不多了,你没感觉潍城这几日来有些情况不对吗?”

    北宫伯玉眨了眨那双无神的死鱼眼,稍一思虑,讶然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说鹰扬卫,好像整个左右翊卫都进入了整军备战的状态,总督大将军昨日还亲自视察了番城防。你的意思是说……南蛮那群怪物又要来了?”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南蛮又要来了。不止如此,你看没看到城北的百姓已经开始被强行的迁出潍城,去交州内地?再过几日,只怕潍城所有的百姓都会被送走,”,杨文脸上多有思虑,严肃的说道:“年前的那场大战,南蛮来了十余万人,也没见潍城这边如此紧张,这次……只怕不简单。否则,何以坚壁清野?”

    北宫伯玉沉默下来,神情闪烁不停,他是在南方土生土长的人,对南疆战事的了解要多过于杨文。杨文的话他听懂了,坚壁清野是苦战、恶战的代名词,强行迁走潍城百姓,那更是说已经做好了城破的准备。左右翊卫兵团做好了如此准备,代表什么?贼势甚大啊!

    总督大将军府。

    帝国素来有“南总督”、“北君候”、“东文成”、“西靠山”之说。说的是帝国四大名将,真正意义上的名将,不是勇将、不是猛将、不是战将,是名将!“南总督”为总督大将军,总督的是帝国南疆战事,将军乃车骑大将军,是武官中仅次于虚名的大将军之位,与骠骑大将军同列的存在,二品,比三公。

    总督大将军府本姓尉迟,祖上是那位“双锏打出唐天下、单鞭撑住李乾坤”的后者尉迟敬德。不过,这位总督大将军尉迟武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祖上还要厉害。时至“朝凤”元年,他作为左右翊卫大帅,全面主持南疆战事都有十年之久了,大小数千战,不说每战必胜,但也最起码保证了八成的胜率。以南疆如此频繁的战事而言,从有了交州后,还从未有任何一位主将可以像他这样出色,包括开辟了交州的杀神白起。因而,也有人赞叹他为“南天一柱,国之基石”。

    尉迟武穆已不再年轻,他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乡野老人,脸上是条条沟壑,身材瘦削且佝偻,好像是被重物压弯的一样。他的一只眼睛是瞎的,另外一只眼睛却总挂着不干净的眼屎,干瘪的嘴没有几颗牙齿,吃饭也只能喝些粥食。

    中午时分,尉迟武穆正在吃午饭,一碗平淡无味的白米粥,一颗鲜鸭蛋,一叠小咸菜,再无其他。他时常笑着怀念,自己当年是庶子出身,还是个私生子,日子过得辛苦,刚刚参军的时候,背囊里放着那几颗母亲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咸鸭蛋不舍得吃,等到终于狠下心来时,已经臭了……

    将蛋皮中的咸鸭蛋用筷子一点不剩的挖了干净,尉迟武穆手很稳的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向窗口,望着外边的风风雨雨,声音干涩的说道:“李州牧身体可还好?我记得……他年纪好像也不小了吧?六十五?六十八?我有些记不清了。”

    屋内有个人,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无论他站在哪里,仿佛都能融为一体似的。等真正看到这人时,却会让人恍然察觉,感叹好一位渊渟岳峙的先生。那人年约四十许岁,两鬓斑白,面容却丰神如玉,俊朗的很,颌下三寸短须修理的整整齐齐。

    恭敬的施礼,那人笑道:“李州牧身体还不错,年底还娶了个小妾。”

    “哈哈哈……”

    老帅欣慰的大笑不已,接着骂道:“狗东西!风流成性!”

    那人莞尔一笑,并不恼怒,哪怕他是荆州牧李缺麾下最受信任的人。他只知晓,眼前这位别说与自家主公交情不菲,就是骂着玩儿的,自己也只能跟着笑,因为,他是这个帝国、乃至整个人族都应该崇敬的人。没有他铜墙铁壁一样的将南蛮封锁在国境线上十年之久,哪有交州乃至整个江南道的繁华昌盛?哪有人族万千子民的合家欢乐?

    面色一变,尉迟武穆眉头紧蹙,道:“李皇叔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这次派了你还有最得力的干将帮我,倒是蜀中那位,怨气颇大。唉!南蛮五十万,连久来不喜参与战争的象蛮人、龙蛮人都出动了。寻常的万余人马都接连天地般可怕,更何况是五十倍?交州无险可守,潍城,不容有失!”

    那人拱手,肃声道:“大将军镇守边疆数十年,大小数千仗,什么风雨没见过?怎会露了怯?帝国四大名将,其他三位加起来也没您打的仗多啊!值此时局,谁能挽狂澜于既倒?谁能扶大厦于将倾?大将军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尉迟武穆抹了抹眼角,努力的让自己的一只眼睛睁的大一些,盯着那人道:“诱敌深入,坚壁清野,决战于潍城,可也?”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先下手为强!”

    尉迟武穆又问:“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我意于潍城东南、西南两地分兵,成策应之势,谁可担此重任?”

    那人再次沉默,接着,答道:“五指相连是拳头。”

    尉迟武穆再问:“分兵?不分兵?”

    那人抿着嘴唇儿,好半天答道:“不分,守有余、进不足。分,险中求胜,一战吞之,从此南蛮无战事!”

    尉迟武穆震撼当场,许久,长吐了口浊气,缓缓的躬身作揖:“请先生教我!”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拉粑粑呢

    朝凤元年,元月十五日,元宵节。

    潍城百姓被分批次的迁徙,背井离乡的离开了这片故土,城内再无往日的热闹繁华,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却犹如鬼城,街道上空荡的厉害,人影未有。清清冷冷清清,只有军营驻扎所在才有光亮,让人觉得还有那么丁点儿的人气。

    仰望天空上的那轮透着血色的圆月,杨文的眉毛搅在一起,叹道:“元宵节,猜不了灯谜,更吃不到元宵,这算什么元宵节?”,伸手摸了下自己灰败的头发,他接着说道:“你小子不回家看看去?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北宫伯玉正在用篝火烤肉,瞟了眼其他同样在烤肉的死士营人,大义炳然的说道:“他们都没回家看亲人,我怎么回?同寝共食嘛!我是他们的主官,自然要以身作则,哪里能严于律人,宽于待己?那不合规矩,说出去都会让人笑。”

    见杨文用篦子梳头发,北宫伯玉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异,饶是已经看了很久,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就在几个月前,眼前的这个挚友还不是这个样子,人常说少年不知愁滋味,谁能想到他居然白了头发。当初典白熊见到杨文的时候也是骇了好大一跳,甚至在给西凉传讯回去时,都没敢说。

    “说我,你呢?”,北宫伯玉耸了耸肩膀,笑嘻嘻的说道:“想回去都拉不下脸儿来吧?该啊!自作自受!哈哈哈!好吧!我不说了,上回在来仪坊,小疯子可是说清月公主会参加潍城的灯谜会来着,如今这灯谜会怕是不可能了,她人在哪儿?会不会来找你……又乌鸦嘴啦!”

    死士营的人辕门外走来两个人,一个长相俊美却披头散发,举止颠三倒四的家伙。另外一个则是个英武的女子,与其说英武,不如说英姿飒爽,尤其是那双好像精心检修过的眉毛,让她看起来与身边那个俊秀如女人的家伙正好相反。

    远远地,小疯子便挥着手叫道:“有喘气儿的没?过来接驾啊!”

    “闭嘴!”,清月公主冷冷的瞥了眼鞠言,道:“我顺便过来看看,不宜惊动他人。”

    小疯子摇头晃脑的甩了甩妖异的紫色长发,不以为意,嘿嘿的笑了。接着,这厮很有深意的看了眼杨文的手,又偷偷的瞄了眼清月公主的胸脯。三年多前,那场非常轰动的事儿,说得低俗些,就是因为一双不老实的手,以及一双引人犯罪的傲人胸脯而起,哪怕清月公主用抹胸狠狠的勒住,也要比寻常女人壮观的很。

    杨文随意的将头发竖了起来,向辕门外走去,军营自有军营的规矩,哪怕是贵为帝国公主与兵家现存唯一半圣亲传,鞠言于李清月也不敢强闯任何军营,没有杨文的邀请他们就不能进来,这是硬性的规定,一旦他们敢触犯,势必会得罪整个鹰扬卫乃至左右翊卫。

    “公主殿下安好!”,杨文施了一礼,面无表情的直起腰,打量眼前这位玉人。

    清月公主穿着一身男装,身材极为高挑丰腴,尤其是羊脂玉一样的皮肤,比起那位“邹夫人”丝毫不差,夜间,可与白玉人相媲美,像是散发着莹莹光辉。如此模样,天下有多少人能够不心动呢?说起来,杨文鬼迷心窍的捏了人家胸脯,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文,清月公主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再看到杨文那头灰败的头发后,美眸中还是忍不住闪过诧异:“三年多未见,你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居然也知道参军报国,不再做那纨绔子……天后有句话要我带给你,所以我来告诉你。”

    杨文点了点头,拱手道:“恭听懿旨。”

    李清月瞥了眼在一旁饶有兴趣儿,好像在看戏的小疯子,道:“有没有没人的地方?我要说的话,不得入第三人耳。”

    小疯子砸吧砸吧嘴儿,道:“晚上没吃饭,施舍点儿?”

    杨文蹙起眉头,好半天才带着清月公主与鞠言走进死士营的地盘儿。

    一进去,小疯子就自来熟的走向北宫伯玉,笑嘻嘻的说道:“哟!吃肉呢!”

    北宫伯玉更是个傻缺,砸吧砸吧嘴,直接回答道:“没,我拉粑粑呢!”

    如此粗鄙的回答,连小疯子都被吓住了,好在他是个厚脸皮,很认真的坐到北宫伯玉旁边,从篝火上卸下一块烤的金黄的猪肉,道:“我跟你一起拉!”

    营帐里。

    清月公主冷冷的盯着杨文,许久,慢吞吞的说道:“天后不久前请太医看了肚子,太医说天后肚子里有两位皇子,或者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亦或者两位公主。杨家血脉稀薄,而且……你与你三姐也是一奶同胞的双胞胎,她想过继给你一个女儿或儿子,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

    杨文的眉头深深的皱着,天后叫清月公主前来传如此话,无疑是在暗示他,不要想推脱,那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这其中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含义:既然是你的孩子,那你就要负责任。如果杨文拒不承认,无非是良心难一些,可要是承认了,并且要回一个孩子,那就等同于昭告天下,靠山王府完全的支持天后了。

    气氛很沉默。

    许久,杨文道:“暂时回绝,理由有二。一,我现在做不了杨家的主;二,我还没有成亲,不成亲便为人父……不像样子。天后如今怀胎五月?六月?还要好几个月才能等孩子降生,无需这么着急吧?让我再好好的考虑考虑下。”

    “你说的完全没有问题,天后已经问过靠山王了,靠山王赞成此时,另外……”,李清月同样皱眉,好半天才说道:“天后有意让我嫁给你。”

    “什么?”,杨文眉毛挑的老高,憋了半天,斥道:“荒唐!”

    且不说一旦杨文与李清月结亲后与天后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单说那孩子是天后所出,是杨文的血脉没错,明面上是过继过来的,李清月呢?她是天后的女儿,亲生女儿啊!哪有亲生儿子给亲生女儿做儿子的呢?这伦理关系岂不乱了套?

    天后虽然没说,李清月作为天后最有心计的女儿,也已经看出了其中有猫腻,见杨文如此反应,她几乎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与杨文的表情如出一辙,她俏脸憋得通红,好半天冷冷的哼道:“恶心!”,冷哼过后,清月公主面色如常的说道:“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吧!”

    杨文揉着眉心,颇感头疼,起身相送,忍不住还是说了句:“三年多前的那件事情……很抱歉,我……”

    “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无非是一个蠢蛋被另一个蠢蛋利用,连带着朝堂上的权力博弈!”,李清月的表情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恶心!”

    “看见没!奸情!绝对的奸情!”,小疯子信誓旦旦的对杨文与李清月指指点点,道:“摸个胸脯摸出感情来了!瞧着没,那位公主殿下的表情,绝对是伤心欲绝的样子呢!”

    北宫伯玉瞥了眼鞠言,道:“她都走了,你赖着这里作甚?”

    “她是她,我是我,她走关我屁事儿?我就是叫她过来给你们添点乱,哪想这两位郎情妾意的,嘁!”,小疯子失望摇头后,忽问道:“真搞不懂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哎!你懂不?”

    “不懂!”,北宫伯玉捏着下巴道:“有那个费心费力的时间,真就不如花点银子去来仪坊找个漂亮的,是不?啥样的没有啊!清纯可爱,温婉动人,火辣迷情,要啥有啥。”

    “此言甚是有理,当浮一大白!”,鞠言倒了碗酒,一口干了。

    “哎哎哎!我说……你他娘的就是来蹭饭儿吃的吧?”,北宫伯玉郁闷的说道。

    脸皮厚的人向来不怕被人看破,小疯子也是如此,哈哈笑着道:“被你识破了哈!”

    “娘的!你比潞尤嘉那厮还厚脸皮!”,北宫伯玉翻着白眼儿,道:“那王八蛋也长着一副好皮囊,跟你有的一拼呢!”

    “潞尤嘉?哦!金玉候,知道知道!”,小疯子嘻嘻的笑着,道:“我跟他不同,那就一狗屎,阴坏得很,小人。”

    杨文站在辕门很久才回来,闷不做声的喝了口酒,开始吃肉。

    小疯子歪着脑袋,很气人的说道:“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让我们也高兴高兴嘛!”

    杨文挑起眼皮盯着鞠言看,慢吞吞的说道:“我在思考长得好看的人与厚脸皮之间的关系。”

    “哈哈哈……”

    怔神儿后,小疯子哈哈大笑,拍了拍肚皮,说道:“吃饱了,手艺不错哟!”,想了想,这厮抬头看了眼天空上的圆月,道:“今儿元宵节,有没有兴趣猜个灯谜?”

    “灯谜?我倒是有个现成的,‘吊死鬼打粉插花’,四字语。”,北宫伯玉那双死鱼眼尽是捉狭的笑容:“你猜猜?”

    小疯子咧咧嘴,对杨文道:“咱还是说说对联吧,一人来一个咋样?”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战争要开始

    能够在文道上崭露头角的,那个没几分文采?小疯子人是癫了点儿、不要脸的点儿,但他能够力压包括妖蛮在内的天下英才,稳坐青年才子魁首,文华榜上第一名的位置,那自然不容小觑。或许,用不容小觑都有点儿委屈这位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怪杰。

    见杨文与北宫伯玉未曾反对,鞠言便步步紧逼,直接来了一句:“螳臂挡车,暴虎凭河,匹夫何堪言勇?”

    这厮也是个阴损货,虽然他自己还说金玉候潞尤嘉是个小人,实际上他也差不到哪里去,关键就在于脸皮问题,忒厚,简直与北方的圣长城城砖有的一拼。如此对联哪里是什么对联?明里暗里的都在讥讽杨文对他的挑战乃是不自量力。

    北宫伯玉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吃饭还差不多。见鞠言吃着他的、喝着他的,末了还要骂着他的,顿时怒了,冷笑迭迭的来了句:“蚂蚁沿槐,蚍蜉撼树,愚者妄自称雄!”

    如果说小疯子的话是暗讽,北宫伯玉这已经算是指着鼻子骂娘。

    小疯子一点也对此不恼怒,反而竖起大拇指,表示北宫伯玉对得妙,接着还歪着脑袋看杨文,等待着杨文的答案。他明知道杨文肯定说不出什么好东西,但就是等着,也不知是为啥。

    杨文呷了口酒,缓缓地说道:“蝉不知雪,蝼蚁得志,小人何时告退?”

    “哈哈哈……!!!”

    小疯子愕然,接着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肚子向外走,嘴里还说道:“妙哉!妙哉!你们两个果然有趣儿的很!比那些迂腐之辈强的太多!不用送,我这就走啦!有时间再来看你们!”

    北宫伯玉哼哼着嘟囔:“谁他娘的用你看?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用送?送你了吗?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人不好对付!”,杨文吁了口气,将与天后、清月公主的烂糟事儿转移到小疯子身上,道:“他在试探我们,而且是几度试探,典型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只是个举人,却拥有能够斩杀进士的战斗能力,手中还握有兵圣孙膑的《三十六计》文器……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能用那上边的多少计,要是可以融会贯通,更难啦!”

    “个人再强有个毛用?”,北宫伯玉不屑的说道:“天下形势你也看到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要是山河俱碎,烽烟四起之时,别说是一些大儒、大将,就是半圣,在加持了文力兵法的数十万军团碾压下,也只有死路一条。就凭他那性格,在乱世里,哼!”

    杨文当然懂得北宫伯玉的意思,无外乎是小疯子的性格,他那人太过散漫自由,而且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若为主,他不得人心,若为臣……迟早也是被猜忌的下场。可现在天下还没有乱呐!而且,杨文与小疯子相约半年之期在白骨岭,时间很近的。

    “别想那么多啦!先吃饱喝足,明儿开始阵法操练!”,北宫伯玉嘟囔了一句,继续低头猛吃。

    接下来的几天里,死士营昼夜操练,每天只给人两个时辰不到的睡觉时间,在训练中甚至还有士卒睡着。当然,睡着的下场就是被北宫伯玉一鞭子抽的上蹦下窜,身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如此令人发指的操练却并没有让死士营的人怨声载道,所有人都要查坚持着,坚持着。

    北宫伯玉看起来有些暴躁,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荆棘绞杀阵的难度性,几日下来死士营虽说初窥门径,但距离大成却是甚远。至于另外一方面嘛……那就是他这个抠逼的小家子气了。没得办法,死士营如此辛苦操练,最起码也要吃好喝好,每日都是酒肉无限量供应,杨文没银子,也只好在北宫伯玉这里打秋风。

    小强盗头子很郁闷啊!向来只有他打劫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敢朝他伸手要银子的?

    元月二十三日。

    晴。

    烈日耀空。

    死士营的门外来了个及其雄壮的人,站在辕门前,甚至将出入军营的路堵塞。如此雄壮的身形一经出现,着实骇了死士营所有人老大一跳,还以为是熊蛮人打进了潍城,找上门来。世间能有如此身板儿的人能是谁?西北大白熊,典白熊。

    杨文将他迎进了营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手中的弓还没放下,他在练习射箭。杨文开门见山的问道:“二兄,此来何事?”

    典白熊沉默不言,一直到了大帐内,一屁股坐了下来,即使坐了下来,也几乎与杨文平齐,可见其身形之巨。踟蹰了很久,典白熊劝说道:“潍城最近‘风雨’颇多,世子殿下,别再与王爷怄气了,回西凉吧!西凉才是咱的根,才是咱的家不是?”

    杨文给典白熊倒了碗水,慢吞吞的侧身搭弓捻箭,对准营帐百步开外的地方射了一箭,很明显,他没有北宫伯玉那个能耐,看看擦中靶子。摇摇头,杨文对自己的弓术失望透顶。放下手中的弓箭,他才说道:“我现在不是靠山王世子,以前是,以后是,现在不是。潍城什么情况我很清楚,已经是个是非之地,蛮族那边这回定然是下了狠心的,不然,总督大将军不会如此紧张的调集来左右武卫、左右勇卫的二十万人马,甚至连荆州牧李缺也不遗余力的拨出兵马五万来。”

    稍顿一下,杨文叹道:“我自幼体弱多病,不适合走兵家的路子,所以去了儒家。靠山王杨家一脉,素来马上称雄,到了我这里……算是给祖上蒙羞啦!不过,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不是糖瓷娃娃,现在见见世面也好,免得以后碰到这种事情不知以何应对。”

    典白熊挠了挠头,杨文什么性子,他们这几个义兄哪个不清楚?一旦做下决定,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想了想,典白熊也觉得不应该再继续说下去,只好岔开话题道:“前几天义父传来消息,他已经带着三万兵马前往东疆。哦!老太君说,让你有时间回去看看她。”

    “嗯!知道了,我会的!”,杨文点了点头,稍稍沉默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二兄,你是个天才,想来心中对这次战事有了看法,不知道能否给我讲讲?我始终觉得事情不简单啊!好像……好像潍城的天空上始终布满阴霾似的。”

    典白熊憨厚的笑着,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现在就任奋武将军一职,总督大将军有军令,有些东西我不好对你说。当然,如果……你非要的听的话,我也可以给你说说现在的情况,也好让你有个应对,不要两眼一抹黑的吃了暗亏。”

    “算了,既然有军令,那就不要违反!”,杨文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弓递给典白熊,道:“射一箭试试?”

    典白熊拿着杨文递过来的二石大黄弓,就像是拿着小孩子玩的弓,看起来很是滑稽,但典白熊面色严肃,很认真的搭弓捻箭,顺着营帐门对百步开外的靶子射了一箭,正中红心,比杨文不知强了多少倍。正如大家所言,典白熊是个天才。

    将弓还给杨文,典白熊站起身,道:“今天……或者明天,战争就要开始啦!”

    杨文面上一滞,接着点了点头,朝外边喝道:“北宫!停止训练,让所有人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目送典白熊雄壮的身影远去,北宫伯玉半侧脸道:“他说了什么?表情这么凝重?”

    杨文缓缓地说道:“战争,要来了!”

    潍城城头。

    总督大将军尉迟武穆神色肃穆,那被千钧重担早已压弯的枯瘦身影努力地挺直,遥望远处,他的那只独眼却因清风不停地向外流泪。伸手擦了又擦,他才说道:“斥候来报,天荡山上的南蛮已经开动,接下来的一切都看你的了!”

    老帅身后半步跟着一个文儿儒雅,两鬓略显风霜的中年文士,他的表情同样不轻松,拱了拱手,说道:“这一仗事关南方今后数十年的局势,成,震古烁今,败,不说将军与我遗臭万年,还要动摇国本。大将军,您……真的已经决定冒这个险了吗?”

    “帝国内部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晓,若不能战而胜之,今后的南蛮,要远比从前的南蛮更令人担忧,为了帝国,为了人族,这个险我不得不冒!”,尉迟武穆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萧索。

    中年文士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不说别人,只说他现在的主公荆州牧皇叔李缺,明里暗里的就对他说过“江山姓李不姓武”,什么意思?那意思就是身为皇族李姓,对现在朝堂上掌握大权的武氏天后极其不满,起兵勤王,拨乱反正是迟早的,只要天后犯下一个错误,有个借口就可以。

    尉迟武穆的远见与卓识非常人可比,他怎能看不出局势?若帝国内部乱了套,如今有奸贼孙觉出谋划策的南蛮会拧成一股绳的攻击南疆,进军中原大地,那种情况,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这一战,许胜不许败,胜,且必须是大胜,是完胜,如果仅仅是胜利,甚至都算输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霸气你妹妹

    元月二十四日,清晨。

    南方多丘陵树林,地势绵延起伏,无天险可据。与蛮族言一马平川,与人族而言难依骑兵之利。不能用大规模的骑兵,就代表在机动能力上的绝对下风,思来想去,墨家的人便提议制造战车,以机械傀儡的核心技术移植到车上,做成能够冲锋陷阵、能载人运物的战车。

    死士营,或者说整个鹰扬卫的三千余人马如今全部都乘坐钢甲战车,正在一路狂奔。不仅是鹰扬卫,从潍城出击的人马很多,旌旗招展,万人呼啸。没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总督大将军下达了命令,急速赶往南方五十里处的白头山,而后绕过百里外的天荡山,深入南蛮的部落之地,执行“三光战术”。

    三光,即杀光、烧光、抢光。种族之间的战争是残酷的,是没有怜悯所存在的,人族如此对蛮族,蛮族也如此对人族。也许,蛮族还要更可恶一些,因为在他们看来,人族自身都是难得的美味。你死我活的战争延续了数千年,如今,依旧延续。

    钢甲战车呈矩形,下四轮,全身钢铁打造而成,需有人驾驶。内乘百人,正好是一伯。多数时候,士卒们称之为铁皮大棺材,因为这种战车的缺陷性很大,一旦被机动性很强的妖蛮从车顶跳上来,施展不开兵刃的士卒会很快被屠戮殆尽。若碰到高达四五丈之巨、力大无穷的象蛮人,那会死得更惨,整个车内的人都有可能被当成石头扔飞出去,跌落地下,碎成肉泥。

    钢甲战车的速度很快,一个时辰就能奔出四五十里路,与战马齐平。因此,太阳刚刚升起时,鹰扬卫便赶到了白头山,并且马不停蹄的转道,准备绕出三五百余里远,绕过天荡山,插入南蛮部落所占据的山林、丘陵等等等地方。

    身披轻甲,杨文坐在钢甲战车上闭目养神,心中亦是思考着有关于这场大战的事情。战争尚未真正开启,何以总督大将军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派兵六万,而且还分成二十支各自为政的队伍去奔袭南蛮部落的大后方。别的杨文或许不知道,他却知道南蛮这次参战的人定然不在少数,人族这边并不占优,如此情况下竟然还分出六万大军,这不是花样作死么?

    更让杨文不能理解的是,在鹰扬卫出击前的时候,总督大将军已经命令左右翊卫、左右武卫、左右勇卫以及荆州兵,全部迁出潍城,在潍城前三十里处扎起大营,这叫什么?要不是总督大将军为人族、为帝国尽心尽力数十年,乃是蛮族最痛恨的人,杨文几乎都怀疑总督大将军其实是蛮族了!

    潍城再不济也是交州第一天险,也是当初墨家机关学院受命,花费数年时间与数以千万级的银两打造而成的,城墙上的机关弩箭,城外的护城河,城中对外的投石车,各种各样的能够用来给予南蛮迎头痛击的利器,居然全部都被总督大将军弃而不用!

    长长的叹了口气,杨文自知自己现在是人微言轻,力量弱小,对于这场战争只是个参与者而不是个决策者。虽是如此,但作为人族,他还是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想要去质问那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别想那么多啦!还是想想蛮族部落的事儿吧!”,北宫伯玉同样穿着一身轻甲,但他的人看起来就是半死不活似的,懒洋洋的靠在车壁上,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拽来的草棍儿,一副懒鬼相:“蛮族各个部落不相同,像是猪蛮,这是最能生的蛮族,随便一个普通部落都有几万人之多。哪怕抽调出去一般的战士,还有另外一半有生力量,要是碰到,准倒霉。再比如鼠蛮,娘的!那群鼠辈住的地方就恶心,居然在地下!再比如鹰蛮,这群更操蛋,要么在悬崖峭壁,要么在树丛高冠,想对他们烧杀抢掠,都难呢!”

    杨文看都没看北宫伯玉一眼,说道:“跟蛮族都打了多少年的仗了,你当鹰扬卫、左右翊卫没准备?张将军心里有数,该去哪儿,不该去哪儿他完全清楚,你别瞎操心这个。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蛮族修炼的东西是什么,像妖族,他们修炼的是妖气,是本命神通。”

    “蛮族,什么叫做蛮?野蛮、粗野、一味蛮干,他们修炼的东西也很简单,力气,以斤作为单位,拥有九百斤之力,算是与人族的童生修为相等,称蛮兵。三千斤为蛮士,万斤为蛮候,一万九千斤为蛮将,三万斤就是蛮王啦!”,北宫伯玉摇头鄙夷道:“您这孤陋寡闻的是不是太厉害了点儿?嗯?这都能不知晓?”

    杨文也不恼,只是静静的分析着、回想着。十几天前他斩杀了一个虎蛮头领,那个虎蛮头领的力气的确很骇人,已经趋近于蛮士,难怪当初与其硬撼一记,被震得好半天喘不过气来,还真是可怕的厉害,将来若再碰上蛮族,势必要小心不要与之硬碰硬呢!

    “蛮族修炼的是力气,而且因为种族天赋原因,造成很多……怎么说呢!就像是人族的天才,明明不需要什么,只需要血脉,比如龙蛮人,一出生就是相当于人族举人的蛮候,甚至不需要修炼,只需成年必为蛮候,幸好他们数量很少。妖族也有类似的,比如你们家……比如龙族,或是一些天赋出众的种族都会如此,娘的!老天爷不公平着呢!”,北宫伯玉喋喋个不停,或许也是因为被关在钢甲战车里觉得憋闷。

    “老天是公平的,不然,龙蛮人数量为何那么少?天才又那么少?”,杨文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荆棘绞杀阵磨合的怎样了?还是不行么?”

    北宫伯玉咧咧嘴,摇头道:“时间太紧迫,不是不成,是滞涩,运转很差,我居中调度尚可,我不在,立刻崩塌,”,小强盗头子不无感叹的说道:“倒是多亏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训练法,不然,还指不定哪年才能练到这一步呢!”

    “有效果就好!等什么时候我做了营长,就可以真正按照古之陷阵营,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精锐啦!”,杨文连连点头道:“现在这还只是个半成品,是个简化品,在战场上还不知能够发挥多少能力……对了,你不觉得应该想个,想个很相配的口号么?”

    “口号?那东西有什么用?”,北宫伯玉咧着嘴:“能吃不?”杨文没好气儿的盯着这厮,道:“一直没有灵魂的精锐,不是精锐!口号,不仅仅是喊一喊,而是真的要做到!比如陷阵营当初的‘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比如白袍军的‘攻必克,战必胜’。试问,若没有他们为之骄傲,敢于喊出来且一直努力去做到,为之荣耀的口号,他们会那么辉煌么?”

    北宫伯玉摩挲着下巴,憋了好久,试探的问道:“老子天下第一?霸气么?”

    杨文:“……”,霸气你妹妹!

    死士营的人也都在小声的交谈着,有的在聊天儿打屁瞎胡闹,不过,当杨文与北宫伯玉说道死士营时,他们齐刷刷的转过头来,都在看着、听着。

    北宫伯玉不着调,杨文不能,想了一会儿,道:“死士营,死战不退,用我必胜!”,稍加沉默后,杨文道:“口号是很狂妄,暂定用前者,后者等什么时候有资格再加上吧!你们也听到我的话了,希望你们有一天可以光荣的喊出‘用我必胜’四个字。”

    “死士营!”

    北宫伯玉忽然大喝一声。

    “死战不退!”

    死士营的士卒顿时齐刷刷的大吼,气势很足。

    北宫伯玉掏了掏耳朵,骂咧起来:“一群吃饱了撑的孬货,喊那么大声作甚?震得老子耳朵都麻了!”

    “哈哈哈……”

    北宫伯玉这么一抱怨,顿时引来不少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边闹腾得欢,倒是把外边的其他钢甲战车上的人吓得不轻,正在查看地图的鹰扬将军张曼成就是一个哆嗦,刚送到嘴边的水葫芦洒出好些水,打湿了羊皮地图的一角。长吁了口气,张曼成反倒是笑了,意味深长的笑了,也不知是为何。

    “到哪里了?”,张曼成扭头问道。

    从钢甲战车上方向外瞭望的亲卫道:“禀将军,已经向白头山东五十里,还在绕路。”

    “那还要三五百里路啊!”,张曼成眉头一扭,叹道:“三五个时辰,甚至更久?娘的!我先小睡一会儿,注意让所有人跟上,不要掉了队。”

    “喏!”

    亲卫恭敬的回答。

    揉了揉黑黝黝的脸,张曼成倒靠在颠簸的钢甲战车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很快便响起了鼾声。这是军中宿将、老卒必备的能力,尤其是参加这种长途奔袭的战斗,为了保证精力,有的士卒甚至站着都能睡着。西凉的骑兵很多也能做到这一点,马背上就能呼呼大睡。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战危尔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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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朝凤元年,元月二十五日。

    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树上的叶子乱哄哄的摇摆,地上的花草却笑得浑身抖动。突然哗哗下起了倾盆大雨,雷越打越响,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帝国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的反常,昨日明明烈阳高照,今日便滂沱大雨从天而降。没有预兆、没有道理。

    钢甲战车在平原的泥浆中无力的转动却难以寸进,鹰扬将军张曼成从战车中跳了出来,大吼道:“停止前进!全体下车!下车——!”

    从昨日绕行天荡山,奔袭出三四百里的范围,再到一路向着南蛮部落比之进发,时间已经过了十七八个时辰。出人意料的是,南蛮好像对此早有准备,已经深入南蛮腹地七八百里,鹰扬卫竟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南蛮部落,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能看到的只有大片的荒地与丘陵山林。

    张曼成决定继续深入,哪怕一路奔袭到南蛮王庭,他也要完成扰乱南蛮大后方的任务,可天公不作美啊!

    指挥鹰扬卫的人马将钢甲战车从泥浆中推出,到一旁茂密的树林中避雨,张曼成同时召集了鹰扬卫伯长以上的所有人。

    杨文带着北宫伯玉一同出席。

    张曼成乃军中宿将,他心知奔袭如此远,如此深入南蛮腹地却没有与任何敌人交战,那些本来求战心切的士卒如今已然战意消减,加上天上这雨带来的凉意,已经让士气降低到冰点。身为主将,张曼成不能留露出任何一点诸如懊恼等情绪,装,也要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否则,连他都乱了,鹰扬卫的士卒又当如何?

    沉吟了许久,鹰扬将军张曼成张口接了点雨水,骂骂咧咧的说道:“娘的!难怪那些丑鬼觊觎我中原久矣!原来他们这破地方的雨水都是酸的!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倒是叫聚集过来的伯长、营长、校尉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传至士卒耳中,也叫人精神一震。

    “大家都坐吧!钢甲战车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颠簸,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张曼成率先坐到树荫下泥地上,手中展开放水的羊皮地图,说道:“也不瞒大家,南蛮那些丑鬼这回好像是早有防范,提前将部落牵走了,娘的!真想不清楚那些畜生的榆木脑袋怎么会这么精明!哈哈哈!大家说说看法,是进,还是退呢?”

    “退?将军!开什么玩笑?军令如山呐!”,鹰扬卫校尉伯屈是个直性子,扯着嗓子嚷嚷着道:“就算回去总督大将军不惩罚我等,那也给咱鹰扬卫丢人啊!想想,啊!二十路人马全力奔袭南蛮大后方,就咱鹰扬卫两手空空的回去?还不他娘的得被人笑死!我不管!谁爱退谁退,我是丢不起这个人!”

    “就是!说出都他娘的丢人!咱鹰扬卫不说在左右翊卫,就是左右武卫、左右勇卫中也是数得着的精兵!哪有空手而回之说?”

    “没错!没错!不拎回去几千个蛮族脑袋,不回去!”

    伯屈一开口,附和的人不计其数,都是表态要继续前进的。

    人群稍后位置的杨文与北宫伯玉对视一眼,相互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那个炮筒子似的校尉伯屈,明显是受了张曼成的指使,要是没有张曼成的指使,就凭他那个脑袋,能这么痛快的接上话儿?谁不知晓鹰扬卫的三个校尉里,就属他脑子最差?

    张曼成满意的虚压双手,道:“好!勇气可嘉!但……”,他叹了口气,有些郁闷的说道:“还得集思广益的想上一想,这蛮人为何就不见了呢?好像凭空消失似的,完全不合理啊!我们的任务是对蛮族部落烧杀抢掠、以造成最大的影响,扰乱南蛮的大后方,不见蛮族部落,根本就完不成任务啊!”

    “将军,寻常时候,只要从潍城出发二百里,便能够看到蛮族部落,而这次我们已经深入八百余里了,的确很反常,”,同属鹰扬卫校尉的张远思忖着说道:“你之前说过,南蛮在天荡山聚集兵马是在十几天前,蛮族部落如果迁徙,拖家带口的,估计也能跑出很远了,计算一下,有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里的范围,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没有真正的追上蛮族部落。”

    相由心生,张远一看起来就斯斯文文的有心计,比起伯屈那个瞅着就粗鲁不堪的家伙说话,更具说服力。

    张曼成点了点头,在地图上看了几眼,道:“这大雨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停,就算停了,钢甲战车只怕也不能立刻作为工具,带我们奔袭,只能靠走啦!传命……”

    “等等!”

    忽然而来的声音打断了张曼成的命令,张曼成不由得诧异,望向声音来源处,道:“杨……伯长,可有什么看法?”

    杨文站起身,彬彬有礼的抱拳拱手,道:“敢请将军将手中的地图借我一看?”

    “放肆!”,伯屈有些不满的叫道:“你一个小小的伯长……”

    “无妨!但看无妨!”,张曼成挥了挥手,将地图扔给了杨文,道:“杨伯长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杨文头也不抬的说了句话,接着在地图上寻找起来,很快,他眼睛一亮,问道:“将军!这地图上早有标记蛮族各个部落的驻扎情况,我想问一下有关于这个‘塔图姆’的鼠蛮部落,大概有多大的规模?”

    张曼成蹙着眉毛,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鼠蛮与猪蛮都是蛮族最能生育的部落,寻常的小部落便有远超其他蛮族部落的人数,这个‘塔图姆’部落,规模在鼠蛮中算是中等,最起码有十万规模,不知……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我想……我们上当了!”,杨文抿了抿嘴唇儿,将地图摊在地上,说道:“刚才北宫说了句话,他说‘下了这么大的雨,咱要是有鼠蛮那几下子就好了!躲在地底多暖和’,地底!鼠蛮人非常擅长挖掘地下通道,建造地下房屋,战场打仗的时候,人族也经常被这群鼠辈坑害……”

    “你到底想说什么?”,暴躁的校尉伯屈不满的嘟囔。

    杨文瞧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不想说什么,我想说的是,之所以咱们看不到任何蛮族部落,是因为那些蛮族部落现在全部躲在地底,如果他们真的是在迁徙,为何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想来,这并不合理吧?对也不对?所以问‘塔图姆’,因为这个部落距离咱们并不远,向东三十里,试试便知!”

    张曼成看着说完话却在地图上着重点了好多下的杨文,顺着杨文点过的地方看去,无一例外,都是鼠蛮部落,而且,都是占据重要位置的鼠蛮部落,就像……就像蜘蛛网的中心位置,辐射四方的那种。张曼成心中顿时是咯噔一下子!难道……这些蛮族早有这样的打算?

    张曼成这样想是有原因的,他手上的这份标注了各个蛮族部落的地图是这次大战之前制定的,而且制定了很久,在张曼成的记忆中至少有三四个月之久了。而且,在三四个月之前,他也的确听说过蛮族异动,鼠蛮欺凌其他蛮族险引内乱云云的报告,只是那时大家都没有当成一会儿,只当狗咬狗一嘴毛,看热闹来着。现在看来,好像情况并不是如此啊!那些鼠蛮,恐怕是受了人的命令,提前布置好的,就是为了……防范今日这样的突袭?

    张曼成的脸看起来白了很多、很多,冰凉的雨水浇在树冠上,顺着树杈,流进他的脖颈,瞬间叫他遍体生寒。好一会儿,干咽着口水,张曼成从胸甲内掏出了墨家打造的机关鸟,道:“这件事我必须告诉总督大将军,告诉其他一同出击奔袭的人,不然……”

    “不好了!将军!不好了!”,还未等张曼成发出情报,哨兵狼狈的奔了过来,叫道:“蛮人来袭!蛮人来袭!”

    “多少人?”,张曼成连忙问道。

    哨兵满面的惶恐,道:“雨大看不清,听脚步声,至少万余!”

    张曼成长吸了口气将机关鸟送飞出去,喝道:“整军!结阵!备战!”

    “将军!我建议用铁甲战车作成围墙,用来阻碍蛮族道路!”,杨文拱手道:“雨中视线较差,我们不如蛮族。”

    “准!”

    张曼成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向树林外走,经过杨文身边时,犹豫着,他还是说了句:“战危,尔急逃。”

    杨文抿了抿嘴唇儿,没说话,只是跟着出了树林。

    “吱吱……!”

    “吼——!”

    雨中显现出蛮族的身影,黑压压的一大片,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嘶吼声不断。

    “擂鼓!”

    张曼成大手一挥,鹰扬大幬在他身边竖立起来,钢甲战车侧面的战鼓被力士敲响。

    “咚咚咚……!”

    霎时。

    战鼓激昂,杀气冲霄!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雨中鏖战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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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潍城。

    机关鸟的速度不说瞬息千里,却也与大儒飞行的速度相差无几,盏茶时间,总督大将军尉迟武穆已经得知绕袭蛮族腹地的鹰扬卫现如今的情况。张曼成在信中写了很多,分析的也条理明晰,不由得不令尉迟武穆为之重视,急召人来商议。

    事实上与尉迟武穆商议且参加决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从荆州来的中年文士,那个荆州牧皇叔李缺麾下最为得力、最得信任、最具干才的人。他的名字叫做邹华,添为天下八大才子之一,有个雅号,叫做——“毒士”。没错,就是三国时期那个贾诩的名号。

    因时局不同,人与人也不同,所以邹华并不似贾诩那种食腐鸟。他更像是一条毒蛇,一条世间最毒的毒蛇,形容的不是他的性格,是他的才华。阴狠毒辣,狡诈犀利,故而有了这么个称谓。他这个人有着非常清醒的头脑、大局观、远见与卓识,非常出色,是个难得的人才。

    邹华匆匆而来,接过尉迟武穆手中的情报瞧了几眼后,面上毫无表情,甚至可以说不为所动,好像早有预料一般。有道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仅仅就心性而论,邹华已经完全可以配得上这句话,且名符其实。

    尉迟武穆伸出干枯瘦弱的手摸了下自己的右眼,他的右眼是瞎的,眼珠都没有,只余下空洞的一片与那狰狞的爆裂伤疤。好久,老帅道:“如你所料,此次奔袭蛮族大后方必然会平生波折,只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蛮族,什么时候居然如此聪明了?看样子,他们可不仅是为了隐藏部落里的老弱妇孺重用了鼠蛮人,他们甚至还存有一口吞掉那六万人的心思呢!”

    邹华拱了拱手,组织好语言后笑道:“蛮族在将军手里吃了吃了无数次大亏,当然要拿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要总是那么点儿东西,只怕早就被您扫平了不是?”,笑过之后,他接着说道:“不管如何,计划还得稍微变一变,您觉得如何?”

    尉迟武穆有些惊疑不定的瞧着面带微笑的毒士,道:“你的意思是……提前挑起大战?”,见邹华点头,尉迟武穆摩挲了一下花白的短须,道:“你还真是信心十足啊!对面那可是五十万蛮族,不是五十万头猪。就算是五十万头猪,让咱们砍,也要砍上几天几夜呢!”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要是比兵多将勇,以人族的整体实力来看,再过八百年也比不得妖蛮,可要是比精明强干,十个妖蛮绑一块儿也不见得是人族的对手不是?”,邹华站直身体,缓缓地说道:“对面蛮族足够五十万,诈称百万,但仔细分析一下,咱们并不落在下风。龙蛮人虽然足够强悍,但他们这次来的并不多,无非五十人而已,潍城坐镇的大儒、大将足以应付。象蛮人有三千,是蛮族联军攻城拔寨的矛头,但您要知道,他们只是少数。这次蛮族联军的真正的主力军是鼠蛮的十五万,猪蛮的十五万,以及虎蛮、豹蛮的十万,其余的都是些零零碎碎儿,不足为惧。”

    邹华侃侃而谈:“鼠蛮与猪蛮在蛮族部落中战力并不强且处于蛮族地位的下级者,好吃懒做,不思进取,鼠首两端,鼠目寸光,这些都是用来形容这两种蛮族的。此番我们依城而战,放弃了潍城的坚固城防,不为别的,就为了尽量的杀伤蛮族,尤其是鼠蛮与猪蛮,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只要给这两者造成了足够的伤亡后,蛮族联军势必出现裂痕,之后徐徐图之,战而胜之!”

    “说得好!蛮族动辄数十万、上百万的汹汹来势还少吗?远的不说,只说开皇三年那一仗,西狄联军六十万,还不是被只有骑兵五万的靠山王一战而破,追杀千里,溃不成军?”,尉迟武穆拍案而起,道:“再往远点说,前秦苻坚兵九十七万,号称投鞭断流,还不一样被人打的裤子都丢了!五十万?算个屁呀!”

    老帅说的是意气风发,左右看了看后,做贼似的,小声的说道:“这样说成不?”

    毒士伸出大拇指,点了点头,表示赞叹。

    或许前边他们还是在商议军情,后边实际上就是在吹牛,五十万大军,说得简单,好像挥挥手就能灭掉似的,实际上那种铺天盖地的感觉,着实令人心情压抑。所以有这么一出,就是要借着某些人的口宣扬出去,稳定有些不稳的军心,给士卒们以信心。

    此时此刻。

    士气,比任何都重要。

    士气,决定了一切。

    蛮族腹地。

    “吼——!”

    “吱吱——!”

    大雨瓢泼,蛮族的脚步愈来愈近了。

    雨似珠帘,遮挡了士卒们的视线,饶是如此,也能感受到蛮族那声势骇人的连绵嘶吼与渗人磨牙的声音。

    “弓弩手——放箭!!!”

    张曼成放声大吼,面部狰狞的可怕。

    失去钢甲战车的鹰扬卫因大雨连跑都跑不了,平原大地上,蛮族行进速度可怕的厉害。张曼成非常清楚,这一战,若不能胜,等待鹰扬卫的就是全军覆没,而后尸体被蛮族当做大餐吃到肚子中,排泄到平原大地上,别说客死他乡了,想想都觉得恶心。

    “嗖嗖嗖——!!!”

    羽箭如飞蝗,铺天盖地的向蛮族倾射而去,猪突而来的蛮族速度变得更快,惨叫声此起彼伏。

    相比于平常,羽箭并没有给予蛮族足够的杀伤与震慑,很多的羽箭都被天上倾盆而下的雨水打偏了轨迹,被降低了杀伤力。

    “吱吱——!”

    高约五尺,全深灰色毛发的鼠蛮人因为雨水的淋湿,看起来一个个干瘦的厉害,可这群数量众多的鼠蛮却有着猩红的眼睛,还有锋利的牙齿与那可怕的前牙,那是连寻常石头都能咬碎的致命武器!他们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混杂在鼠蛮中的豹蛮与虎蛮。鼠蛮的跳跃能力不足以越过钢甲战车,窜入鹰扬卫的大阵,但虎蛮与豹蛮能做到。

    “刺——!”

    张曼成大吼一声,埋伏在钢甲战车后的士卒长身而起,毫不犹豫的攥紧手中的长枪向上刺去。数十虎蛮、豹蛮被串成了糖葫芦。

    “弓弩手!不要停下!”,张曼成满是怒气的喝道。

    也不怪张曼成恼怒,实在是那群弓箭手太笨,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如今的形势下,有钢甲战车的阻拦,还没有到全面的短兵相接的程度,弓箭在雨中虽然被降低了杀伤,可那不是没有杀伤,那依然是对付防御薄弱的鼠蛮的最佳武器。如此利器,怎能不用?

    “吱吱——!”

    自持人数众多的鼠蛮见不能越过钢甲战车,便从钢甲战车围成的半圆包抄过来。蛮人虽然也蛮,却不是没脑子,只是他们的学习能力有点低,或者说因为手的原因,不能像人族那样心灵手巧的使用各种工具,创造各种工具。他们的手有些笨拙,而且多数连武器都不能握。不然,以蛮族的学习能力,他们早就把自己用人族的盔甲、武器武装到牙齿,将人族完全的消灭了。

    游离在鹰扬卫的体系之外,死士营此时正是卫戍着鹰扬卫的侧翼。

    见鼠蛮人吱吱不停的奔了过来,北宫伯玉哈哈大笑两声,声音狠戾的喝道:“死士营——!!!”

    “死战不退!!!”

    百人的声音响彻天际,如虹气势直冲云霄!

    “杀——!”

    北宫伯玉大吼一声,旋即当仁不让的占据了死士营中间的位置,口中呼和不断:“刺!左三!前一!刺!”

    杨文站在钢甲战车之上,已经召唤出了文辞枯木化作一杆斩马长刀,挥手斩杀了两个试图攀附而上的鼠蛮后,竟是分神打量起死士营的阵型来。

    荆棘绞杀阵号称军阵中最为复杂的存在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是由最为寻常的三人小队不断叠加而成,运势至极致,形如一体。甚至曾经有人说,荆棘绞杀阵没有上限!是的!没有上限!就是说当年那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陷阵营因为高顺自身的能力,八百为极限。假若有人能够超过高顺,那就可以继续向上叠加!不断地叠加!

    一人为肉盾,一人进行攻击延至,一人做最后斩杀动作。荆棘绞杀阵将荆棘的真意完全的融合,绞杀着一切敌人!哪怕是不成形的死士营,如今也发挥了莫大未能,没一会儿工夫,在他们身前,竟已经倒下上百鼠蛮尸体!!!

    灼热的鲜血与冰凉的雨水交汇成溪流,一片殷红的血色,给这片白茫茫的天际,增添了绚丽的色彩!

    雨越下越急,蛮族的攻势愈来愈急,钢甲战车已然阻拦不住铺天盖地的蛮族,真正搏命的时刻到了!

    张曼成不顾脸上的雨水,爆喝道:“不动如山!”

    “嗡——!”

    强烈的文力波动随着这句兵圣的圣言,从张曼成身上散发而去,附着在每个士兵的身上,冥冥中,在军阵上方,形成了稳如磬石的大山。

第一百八十章 擒贼先擒王

    “吱嘎——!”

    “吱嘎——!”

    利爪与钢甲的摩擦发出渗人的尖锐声音,有如城墙壁垒的钢甲战车被蛮族挪开了一辆,让鹰扬卫全部暴露在蛮族的攻击之下。

    “吼——!”

    猛然间的咆哮声响彻苍穹,铺天盖地而来的鼠蛮齐齐的怔了下,接着便疯狂的掘土,选择性的在钢甲战车下掘土。鼠蛮人的尖牙利嘴,还有因大雨而变的松软的平原泥土肉眼可见的从地下向外翻腾。

    “该死的!这群地老鼠!”,张曼成愤怒的大骂了一声,继而别无选择的怒吼:“攻如火!杀!杀!杀!”

    钢甲战车如今不能作为机动,可那也是鹰扬卫用来回去的重要工具,否则,如今已经深入蛮族腹地八百余里的他们得累到吐血才能回去。况且……张曼成身负总督大将军交代的军令,那个军令在奔袭蛮族后方后,立刻要执行。

    “北宫!卫戍鹰扬卫侧翼,绞杀钢甲战车周围之敌!”,杨文喝喊道。

    北宫伯玉闻言,暴吼:“死士营!”

    “死战不退!!!”

    不过百人的死士营拥有着寻常军队难以企及的煞气,源自于每个死士营的人,他们在被征召从军之前,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上了战场,更是从年前那场尸山血海的大战中走了过来。张曼成用他们这些人的时候,很多情况下都是作为炮灰使用,可见能从那两千余人的囚犯活下来,是有多么了不起,多么的彪悍。

    眯着眼睛,杨文望向了源源不绝而来的蛮族阵营大后方,这些鼠蛮人所以有如此动作,定然是有聪明的蛮族统领、指挥。蛮族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们远超于人族的强健躯体,更可怕的是这群半人半畜生的东西很奸猾。统领这些袭击鹰扬卫的蛮族头领就是个狡猾的家伙,不然,他不会掩饰自己的行迹。

    雨愈下愈大,杨文的眉头蹙的愈来愈紧,实际上对付这些蛮族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不留余力的出手,以浩然正气来大面积的杀伤蛮族。杨文自信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至少可以让方圆两百米内连根蛮族的毛发都没有。偏偏雨势甚急,遮挡了视线,让杨文并不能清楚地看到蛮族到底有多少人,底牌,不敢轻易的翻出。

    “吼——!”

    那道凄厉狰狞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杨文的耳朵当中,那些蛮族也变换了行动,全部向出击的鹰扬卫蜂拥而去,好像很不得直接用人海战术将鹰扬卫淹没一样。

    杨文眯着眼睛,轻轻晃了晃手上化作长刀的文辞枯木,一柄无弦儿长弓出现。

    杨文做出了拉弓的架势,全身文力喷涌,施展文术:“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从脑海中搜集了这首《前出塞》,杨文将它断开来用。

    长弓被拉开,文力凝聚的羽箭搭在了弓上。

    “嗖——!”

    羽箭破空而飞,拖着白色的尾巴,犹如流星般直奔蛮族军阵后方,中途竟然奇诡的避开了许多蛮族,好像是在寻找什么目标。

    蛮族军阵后方有一个穿着人族铠甲的鼠蛮,它比一般的鼠蛮人要高上一尺,与一般的人族身高相等。明明是鼠蛮,他却发出老虎一样的吼叫,那双小眼睛满是狡诈的光彩。伸手将一个逃窜回来的鼠蛮一爪子宰掉,鼠蛮首领愤怒的盯着身边的其他鼠蛮,这一幕,若是叫熟悉军伍的人来看,必然会叫出来——督战队!蛮族居然也学会督战了?

    至少在此时此刻,蛮族出现了督战队对鹰扬卫是个不利的消息,因为,这代表着向来代表胆小的鼠蛮这一次竟是下定了决心,要吞掉鹰扬卫!

    “嗖——!”

    忽然间,一支白色的羽箭破雨而来,鼠蛮首领惊叫一声,连忙向地下窜去。

    鼠蛮首领修为并不强,甚至连蛮兵都不是,他感觉到了危险,所以要逃。

    跳到了地道里,鼠蛮首领松了口气,张口准备咆哮,继续指挥蛮族攻击,就在这时,天空向下降落的雨,竟然出现了一支白色的文力羽箭!

    “噔——!”

    羽箭尾翼轻颤,白色文力逐渐消散,鼠蛮首领的脑袋被射穿,他的眼睛中满是疑惑——箭,会转弯儿的箭?

    “怎么回事儿?蛮族居然乱起来了!”,张曼成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幕,虽然觉得很诡异,却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怒吼道:“徐如林!攻如火!杀——!”

    失去了鼠蛮首领的指挥,饶是虎蛮、豹蛮依旧骁勇善战,但他们毕竟是少数,胆小的鼠蛮开始逃窜,并且裹挟着他们无法前进。有道是兵败如山倒,便是如此道理。

    雨,渐渐停了下来,天地间尚存水雾,却比从前视线清晰。

    血,流淌不停,融入水里,分不清是水还是血。

    受伤的蛮族被一个又一个的补刀杀死,而受伤的人族战士也在哀嚎,轻伤的或许还可以有救,重伤的……只能被同袍含泪杀死。

    遍地都是愁云惨淡,战争的残酷性被展露无遗。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张曼成本就黑的脸更黑,因为手下的报告——“斩首一千三,死了五百,余者皆挂伤,羽箭回收的很少,多数都没射中被水流冲走了,钢甲战车能动的只有十辆,其余的要么陷入地下,要么……”

    “够了!”,张曼成眉头紧蹙,叹了口气,道:“派几个弟兄跟上蛮族溃军,其余的埋锅造饭。”

    亲卫嗫嚅嘴唇儿,好一会儿道:“下雨,柴湿,造不了饭……”

    张曼成苦恼的摘下头盔,道:“那就啃干粮!喝雨水!”

    杨文没有去管死士营,而是漫步在战场上,能够转弯儿的箭,杨文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弄出来这么个东西。

    顺着自己射出弓箭的方向,杨文走了过去,寻了很久,然后在地洞里提出来一个鼠蛮人,咧嘴笑了起来——军功啊!

    比起其他的士卒,死士营的人看起来明显有些……癫狂!

    荆棘绞杀阵初战告捷,死士营无一伤亡,但这些杀红了眼的家伙完全停不下来,桀桀怪笑着收割蛮族的脑袋,摆成京观。当然,他们也不忘记收集能卖银子的东西,比如鼠蛮的牙齿与爪子,虎蛮人的皮等等,也不嫌恶心。

    “提回来这么一怪物作甚?”,北宫伯玉懒洋洋的躺在钢甲战车上,道:“烧着吃?”

    “吃个蛋,这是军功!”,杨文笑着将鼠蛮头领的尸体扔到一边,道:“这个就是那个指挥鼠蛮的家伙,还挺狡猾的,居然学老虎叫,可无论怎么叫,老鼠,终究是老鼠!”

    “杨伯长!将军叫你们过去!”,亲卫前来传讯。

    杨文看了眼北宫伯玉,拎着鼠蛮头领的尸体走了过去。

    张曼成神情严肃,看着周围聚集过来的伯长、营长道:“此战我们很被动啊!伤亡了五百弟兄……”,顿了下,张曼成不知该怎样说下去,扭头道:“把弟兄们的尸首敛了,把骨灰带回去吧。”

    “嘭!”

    杨文将鼠蛮头领的尸体扔到张曼成的面前,道:“将军,这就是那个指挥蛮族攻击的蛮族头领。”

    “胡说!指挥这些蛮族的明明是虎蛮人!”,校尉伯屈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嘀咕:“想军功想疯了吧!”

    张曼成看着杨文,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杨文无视伯屈,说道:“刚才我查看了下战场上死的蛮族尸首,一千多蛮族中只有一百多虎蛮、豹蛮,剩下的全都是鼠蛮。我们都知道,如果这次攻击的蛮族中虎蛮与豹蛮再多一点,做主的也不会是鼠蛮人。”

    蛮族中有等级,比如站在蛮族金字塔最高的龙蛮人,向下来的虎蛮、熊蛮、牛蛮等蛮族,再有就是鹿蛮、羊蛮、兔蛮等等,牢牢占据下级的是鼠蛮、猪蛮这等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这次袭击做主的是鼠蛮,同样也透露出很多问题。首先就是虎蛮与豹蛮这等战斗力并不强悍的蛮族并不多!

    张曼成看着杨文,道:“你的意思是……”

    杨文抿了抿嘴唇儿,道:“追击!立刻追击!鼠蛮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袭击鹰扬卫,且杀伤这么多弟兄,完全是因为在大雨中,我们太过被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相信,若是拉开架势,就凭那些鼠蛮人,也只有被宰杀的份儿!”

    张曼成点了点头,流露出赞同的意思,事实上,他现在觉得很庆幸,要不是杨文在大战之前提议用钢甲战车做阻拦,只怕这次损失的更加严重。

    “不可!将军!连续鏖战,死伤又如此多,军心不稳啊!”,伯屈叫道。

    张曼成摇头,喝道:“伯屈!你既然不愿去,那就带五百弟兄,守住钢甲战车!告诉其他人,准备奔袭!干粮在路上吃!”

    伯屈还想说什么,张曼成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聒噪,他也只能恨恨的瞪了杨文一眼。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制造鼠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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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鹰扬卫不过三千余人马,而鹰扬将军张曼成却是进士修为,一般情况而言,他最起码可以带领多于鹰扬卫兵马的十倍之数。张曼成是有能力的,且并不缺乏资历,他在南疆兵团已经度过三个春秋了,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打了上百场,军功不菲。

    所以张曼成没能更进一步,乃至两步、三步,这与他个人有关。首先,他这个人比较贪,家中良田千亩,豪宅十座,妻妾无数,私德有亏。其次,他这人不大检点,说话从不遮掩自己的性格,得罪不少人。再者,用总督大将军尉迟武穆的话来说,他这人,缺乏一些细腻,目光不够犀利。种种原因下,张曼成一直被放在鹰扬卫磨砺。

    张曼成缺点无数,可也并不是没有优点,他深刻的明白一句话,叫做“听人劝,吃饱饭”,能够听进人言,并且在做决定时毫不拖泥带水。杨文提出尾随被击退的蛮族,冲击他们的老巢,张曼成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很是支持的同意了。

    大雨过后的平原大地泥泞不堪,每行一步都很艰难,士卒们没有怨言,或者说已经麻木不堪。每个人都是一边跑着,一边往嘴里放两条肉干,默默咀嚼,偶尔喝一口水葫芦里的清水,混合着咽下去。选择上战场,那就要有上战场的觉悟。

    张曼成也不例外,他也在跟着队伍奔跑。偏过头,张曼成的黑脸上不露声色,道:“杨伯长,如果蛮族避而不出,我们该当如何?”

    杨文就在张曼成身边,闻言,慢吞吞的说道:“以往是怎么做的?”

    张曼成一愣,接着说道:“鼠蛮人擅长掘土,居于地下,以往的时候,都是寻找鼠蛮居所,找到他们进出的洞口,点燃柴火,将他们熏出来,然后在地面上形成击杀。若是贸然的下到鼠蛮人撅出的地下通道,别说施展不开武器,连走都走不出,全都地下迷宫似的。”

    杨文仰头看了看天,好一会儿,道:“如果待会儿继续下雨,我们只需要挖几条沟渠,将雨水引进洞口,逼出蛮族就好。如果不下雨,那还继续用老办法,下了雨后,地下的空气会变少,点燃湿柴冒出的烟也会多……办法有很多,将军不必担心!”

    “大雨过后,那些本就湿的湿柴,如何点燃?”,校尉张远疑惑的问道。

    杨文抿嘴笑了笑,道:“不要忘记,我们是文人,会文术的!”

    张曼成同样仰天看了一会儿,骂骂咧咧的说道:“天公不作美啊!他娘的!要不是这场大雨,那些鼠辈也只有被我屠杀的份儿!借着这场大雨,他们还涨胆子了,居然敢偷袭老子!‘塔图姆’部落!我日他个奶奶的!”

    顿了下,张曼成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叫道:“弟兄们!都给老子加把劲儿!回去每个人少说一百两银子!战死的弟兄,每人一千两!这份钱可都是老子自己掏的腰包!别他娘的打起来给我拉稀!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每月军饷不过十两银子的鹰扬卫齐齐的欢呼起来。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贫嘴,笑嘻嘻的问道:“将军!这个算到军功里么?”

    “你大爷的!想钱想疯了吧!”,张曼成笑骂了一句后,道:“不算进去,军功是你们的,这笔银子是额外的!不过……我宁愿你们只拿一百两,不拿一千两啊!”

    “报——!”

    斥候飞速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道:“将军!再向前二里,便是蛮族部落了!他们都躲到地底下去了!”

    张曼成高举拳头,喝道:“停止进军!原地休息半个时辰!”,扭过头,他又交代道:“张远,带几十个弟兄,去砍些柴火来,看这模样,只能用火熏……天要晴啦!”

    天要晴了,适才乌云密布的天,好像娃娃的脸,说哭就哭,说好就好。刺眼的阳光从云层中闪耀,逐渐褪去的黑云间,蔚蓝色的天空有如蓝色的宝石,一道横跨天际的彩练当空而舞,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七味。如此美景,着实能扫空人心中的阴霾。

    杨文从未接触过行伍,也不太懂得如何成为一名将领,所以他观察着张曼成的所作所为,在心中去完善认知。为将,并不是说按照兵书上所言的就可以,有道是细节决定成败,一些大道理并不一定真正的适合使用。就比如鹰扬卫已经接近了敌人,张曼成却让鹰扬卫休息半个时辰再说,并不趁蛮族新败,立足未稳,便去冲击他们。这是因为人族在身体上就弱于蛮族,急行军二十里后,更是让体力降低,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半个时辰同样刚刚好,既不让蛮族从新败的慌乱中醒悟过来,也不让士卒产生惰性。

    许许多多并不能用书本知识衡量的东西,都需要言传身教才能学到,张曼成没有对杨文言传,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身教,让杨文受益颇深。

    杨文心中油然而生出了感叹,自己的父亲靠山王杨雄打了一辈子仗,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年纪大了,还能撑下去么?

    在杨文的胡思乱想中,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斥候已经摸清了“塔图姆”部落的十余个进出口,校尉张远也将从树林中砍出来的湿树枝挨个的塞进那些进出口当中。鹰扬卫士卒很有经验的撕下一块儿袍襟,沾满了清水捂住口鼻,整列军阵,做好战斗的准备。

    张曼成站起身,道:“杨伯长?杨伯长?怎么点燃那些树枝?”

    “啊?啊!”,杨文挠了挠脑袋,略一思索,道:“起来望南山,山火烧山田。微红夕如灭,短焰复相连。”

    截取了《烧歌》的前四句,杨文施展文术。被填满的十几个洞口内的湿树枝被轻而易举的点燃,忽明忽暗的燃烧起来,滚滚黑烟瞬时冲天而起。

    “吱吱——!”

    “吱吱——!”

    盏茶时间不到,已经可以听到鼠蛮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接着,地面开始翻出新土,许多鼠蛮人重新打出洞口,开始向外逃窜。

    张曼成大笑起来,喝道:“还等什么?弓弩手!射啊!”

    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的鼠蛮就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天旋地转,不辨东西,站在原地打晃儿,此情此景下,只要有些准头,势必是一射一个准儿。

    “嗖嗖嗖!!!”

    铺天盖地的羽箭奔着鼠蛮攒射而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空。

    种族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没有怜悯、没有人性可言,只有一方看着另外一方完全灭绝,而欢欣鼓舞。

    鼠蛮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弓箭手的手指都被弓弦儿勒的出血,箭囊完全射空。

    躲在鼠蛮地下洞穴的虎蛮、豹蛮等蛮人也向外逃跑。

    鹰扬卫在张曼成的指挥下,一遍又一遍的碾压、碾压、再碾压。

    鹰扬卫就像是一方大磨,蛮人就像是豆子,只有被碾出汁液的份儿。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已然横尸遍地。雄性的蛮族被屠戮一空,原本会作为货物一样带回去的娇媚雌性蛮族,也因为这场大战而被宰杀当场,遍地都是腥膻的血浆!

    “轰隆隆——!”

    乌云短暂的散开后再次合拢,淅沥沥的雨水自天而降,冲刷着一切的罪恶。

    “斩首三万一千余,刀都砍钝了!”,同属鹰扬卫三个校尉之一的另外一人,周立面带喜色:“刚才我带弟兄们下去看了下,那些不敢出来的鼠蛮,被熏死的不计其数,这一战,少说有八九万蛮族被我们宰杀一空!”

    咂咂嘴,他也不免遗憾的补充道:“可惜这些蛮族大都是些鼠蛮,还有蛮族的老弱妇孺,要是实实在在的八九万虎蛮、豹蛮,那功劳可就大了去了!”

    “瞧把你能的!鹰扬卫满打满算三千人,你指望三千人战胜八九万虎蛮?开什么玩笑!要是所有人都是兵家的秀才那还差不多啊!”,张曼成撇了撇嘴,道:“鬼天气!又他娘的下雨了!别想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赶紧叫弟兄们收拾战场!”

    张曼成的心情变的不错,最起码这一战叫他松了口气,每个人从潍城出发,奔袭蛮族大后方的部队都背负两个命令,后者必须要完成,前者也要尽最大的可能。近乎十万蛮族被消灭,最起码能够扰乱一下意图攻打潍城的蛮族的军心。

    “将军!我忽然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杨文眯着眼睛,蹲在地上查看那些鼠蛮人的尸体,融合了另外一个时空来人的记忆,他的脑海中冒出了许多新奇的想法:“这些鼠蛮人的尸体是好东西,尤其是这些雄性的鼠蛮人,您不觉得吗?”

    张曼成愣了下,蹙眉道:“咱们损失了二十辆钢甲战车,就算鼠蛮人的尸体有价值,只怕也运不回去。更何况,鼠蛮人向来卖不出好价钱,只有虎蛮、豹蛮、象蛮……”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文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张曼成的话,琢磨着说道:“将军可知泗水候?”

    “泗水候?怎能不知道!”,张曼成的神情中流露出对那位同道中人的敬仰之情,小声的嘀咕:“妻妾三百,侍妾无数。”

    杨文嘴角抽动了好半天,慢吞吞的问道:“那您可知泗水候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当然知道啊!”,张曼成打了个寒颤道:“天晓得泗水候府得了什么怪病,一夜之间,上千人居然都死了。”

    “不是什么怪病,是鼠疫!”,杨文道:“你可以理解为瘟疫的一种,泗水候不检点,打完仗后,将俘虏的鼠蛮女子带回去调教,被咬伤了,而鼠蛮带有的……病,传染给了他,他又传染给了泗水候府的其他人,所以泗水候府的上千人都死了,要不是孙老神仙出马,只怕被波及的就不是他一个侯府,而是整个县、郡、乃至州!”

    “什么?瘟疫?”,张曼成目光惊恐,手脚都凉了半截儿,望着那些鼠蛮尸体,连忙退后几步:“鼠蛮……带有瘟疫病?”

    杨文点了点头,道:“将军不必如此慌张,泗水候府一夜之间死了上千人纯属以讹传讹,这种病需要一段时间的传播,不会真的马上发病死人,”,顿了下,杨文站起身道:“我的意思是,将这些鼠蛮的尸体带上,继续寻找躲藏的蛮族部落,然后扔进去,如今大雨连绵,待雨过天晴,烈日曝晒后……就有乐子可看了!呵呵!”

    看着杨文脸上的笑容,张曼成已经不知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讷讷的点头,好半天问道:“那我们这些人都与鼠蛮接触过……”

    杨文摇了摇头,道:“洗个澡,把身上洗干净,喝水的时候喝烧开了的水,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况且,就算真的出了事儿,不还有医家人的‘妙手回春’么?这一点,可是妖族、蛮族全都比不上的呢!”

    听到医家的“妙手回春”,张曼成的脸色好了许多,长吁了口气,道:“真是吓死我了!”,廷顿了下,他又有些唏嘘的摇头道:“瘟疫真是种可怕的病,当年我在扬州的时候,赶上过一回,那次是大雨发洪水,过后就出现了瘟疫,整整一个郡的人啊!全都倒了下去,要是没有医家人,只怕我现在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杨文没答话,只是平静的说道:“若是运气足够,南蛮势必要掀出一场惊涛骇浪,无论他们对潍城的战争胜败与否,都会出现一场巨大的风波,鼠蛮……将会成为历史!他们将会被其他蛮族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

    ....................

    天荡山,蛮族联军大营。

    半圣孙觉已不是从前的半圣,他看起来苍老了太多太多,头发从原来的花白呈现银白色且不断脱落、稀疏,原本还算年轻的脸满是沟壑,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阴翳的秃鹫鸟。

    孙觉的脸上有一道狰狞可怕的伤口,至今还未能痊愈,那道伤从脸上延伸到脖颈、胸口、腹部,好像要把他的人破成两半儿似的。

    智海被击碎,孙觉如今已经没有了半圣的实力,但他的见识还在、智慧还在,并且因为心中的愤懑,更加的可怕。他现在不仅仅要报复靠山王府,还要报复整个人族。是的!整个人族!已经没有了后人,孤家寡人的孙觉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报复。

    摸着脸上的伤口,刺痛仍在,孙觉咬着牙齿,面目阴沉的可怕,低沉的在喉咙里咆哮:“好一个杨眉儿!好一个止戈郡主!没想到哇!真的没想到哇……杨雄!老匹夫!匹夫!我为你效力十年!你居然如此待我!王八蛋!都是王八蛋!杂碎!我要杀了你们这群杂碎!啊——!”

    营帐外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龙头人身的龙蛮人,气势十分强悍。

    龙蛮人天生就很强悍,一出生便具备相当与人族的举人的蛮候实力,不需要锻炼,成年即有与进士相当的蛮将实力,牢牢的占据着蛮族金字塔的顶端。龙蛮人很少参与与人族的战争,但这一次却出人意料的参与了,给人族带来莫大的压力。

    龙蛮人走进大帐,声音沉闷的说道:“孙先生,对面的人族已经摆开了阵势,正在邀斗,怎么办?”

    孙觉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施了一礼,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龙蛮人的声音中带了些愤怒:“五十万大军已经等了十多天,眼看着就一个月了!再等下去,不说别的,粮草怎么办?人族邀斗,我们就紧守寨门,连应战都不敢?你当我蛮族的勇士都是缩头乌龟么?”

    孙觉深吸了口气,好半天道:“鼠蛮正在挖掘地道,我曾经在潍城驻守过,了解防护潍城的阵法的弱点,再消些时日,整座潍城都会埋入地下!到那时,人族必然军心大乱!”,顿了下,孙觉接着说道:“还有后方的事情还未解决,必须消灭那些奔袭的六万人族军队,否则,战端一开,万一他们绕袭而来呢?”

    龙蛮人很是不耐烦的走掉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孙觉的话。

    望着龙蛮人远去的身影,孙觉暗暗地攥起拳头,心中暗骂不已。

    没有了半圣的实力,从云端跌到低谷的感觉实在是让他难以适应。不过,孙觉适应的很快,他心知,正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不再是半圣,所以这次投诚蛮族,没有遭到所有的圣人、圣人世家的全力追杀。而且,也因为他的实力不再是半圣,这次超过百万人马的圣战,仅仅是圣战,而不是不死不休,打破一些规则的“世纪大战”。

    相比之下,世纪大战才是泯灭一切的、真正的战争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了亲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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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潍城。

    大幬高耸,旗帜黑底金线,“尉迟”二字代表着帝国在交州南方的魂魄。“南天一柱,万事楷模”,这与东汉末年在官渡那场大战前,魏王曹操给袁绍写的那封极具阿谀奉承的书信中用到的话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当时魏王曹操是用来示弱,暗藏讥讽,而如今,这句话却是在赞叹着尉迟武穆为帝国所做的一切,他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老将军已经数日没有睡好,原本那只就已经浑浊不清的独眼,如今更是浑浊,一份份军报不停的送到他的桌案上,等待他的决定。老将军的脊梁被重任压的愈来愈弯,他的手却很稳,攥着手中的毛笔,挥斥方遒,丝毫不减当年之英武豪气。

    大帐内还有个人,“毒士”邹华也在。他这人好像不怎么起眼,存在感极低,以至于来来往往送军报的士卒很少有注意到他。邹华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好似睡着一样,实际上他是在思考。就像下棋,普通人可以思考后三步棋,聪明人可以算计到后五六步棋,诸如邹华这等靠脑袋吃饭的人,却是能够思考十几步、乃至二十几步后该怎么走子。不仅如此,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要考量到发生意外的对策等等。

    气氛沉默,只有老将军挥笔写字的轻微声音,连打仗外的嘈杂脚步声好像都被隔绝在外,静谧的针落可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尉迟武穆伸手揉了揉自己模糊不清的独眼,叹息道:“真是不行了!老态龙钟,耳鸣目迷,老啦!老啦!”,摇摇头,他笑着扔给邹华一份军报,道:“果然如你所料,那些鼠辈真的在打潍城的主意,甚至连地道都挖的差不多啦!”

    邹华仔细的翻看军报,抿着嘴唇儿,道:“还不够!再等等!我估算了一下天象,这几日来大雨不断,鞠言那边会有些吃紧,至少……至少还要再拖延些时日。另外,对鹰蛮的打击,无论如何不能停下,鞠言毕竟还年轻,不能完全御使圣器《三十六计》,我怕露出破绽,功亏于溃。”

    “谨小慎微,的确是天生的谋士!”,尉迟武穆满意的点头,接着又好奇的问道:“这个计策你是从一开始就想出来的?我的意思是,你是在来潍城前还是后。”

    毒士沉吟一番,好半天才回答道:“交州在地图上是扁长形状,从交州最南边的重镇潍城至荆州最南边的重镇荆南,不过五百里的纵向。很多年前我在荆州的时候就设想过,一旦交州门户潍城被破,南蛮长驱而入,荆州该以何应对。所以,我那个时候就想出来了这么一个计划来。只是……大将军心软,不然计策会更加完美。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蛮族不上当,毕竟有个孙觉在,那个奸贼对潍城太熟悉了,而且还很熟悉行军打仗,很有智谋与韬略。”

    “慈不掌兵,但百姓不是士卒,我可以为了完成战略去牺牲士卒,但做不到牺牲平民百姓,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士卒,乃至于我,都是为了守护百姓而战,若让百姓牺牲性命,我们的战斗还有何意义?”,尉迟武穆摇头道:“邹华,你的思想有些危险啊!你是天下间最富智谋的人,也是我见过最有智谋的人,你想牺牲百姓,只是因为你懒,你可以做到一切,对么?”

    邹华好半天没吱声,然后站起身给尉迟武穆躬身行礼,道:“谨记大将军教诲!在下一定奉为箴言!”

    “哈哈哈……!”

    尉迟武穆爽朗的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接着站起身,背手向外走,道:“跟我去辕门看看,看看将军们的雄姿!”

    “咚咚咚……!”

    撩开营帐帷布,战鼓声轰鸣传至,尉迟武穆仰头看着天上淅沥不停的连绵阴雨,闲庭信步的向辕门外行去。

    邹华并没有跟上,他的任务比尉迟武穆甚至还要重,不能耽误丝毫。毫不夸张的说,这次圣战的胜负手就是“毒士”,他谋划好了,一切皆好,他谋划出了错,万事皆休。

    人族的军队主动从潍城中出击,与天荡山前五十里处安营扎寨,建立起稳固的防守。五十里,这是一个很好的缓冲区,既可以不让蛮族借助天荡山山麓居高临下的冲击而来,也断了他们突然袭击的念头。而且,这五十里的范围是很适合人族的平原地带,若山林险阻过多,能够飞檐走壁的蛮族会让人族难以全身而退。

    尉迟武穆登上了大营外的井阑,向远处瞭望的同时,问道:“蛮族还没有应战吗?”

    士卒恭敬的回答道:“还没!将军们叫骂了许久,可能那些鸟撮听不懂人语,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尉迟武穆呵呵的笑了出来,很自信的说道:“那是他们怕了!别看他们人多势众的样子,其实啊!多数都是滥竽充数!咱们精兵三十余万,都不够分军功的!”

    别看老将军说的挺轻松,实际上呢?任何战事,都没有说一开打便有必胜信心的,所以这样说,他是在贯彻邹华的计划。老将军如此说完话后,他的话定然会被身边的士卒传遍整个军营。士气,一切都是因为士气,谎言也是可以增强士气且是增强士气最得力的方式之一呢!

    人族大军与蛮族联军中间的地方,隔了好远,停留着一支五千规模的兵马。十数个彪悍的武将一字排开,不过,他们就像是捧月的众星,在军阵最前方的地方,有个人,一个看起来巨熊一样的男人,典白熊。

    胯下骑着带有两丈余高,五丈余长的黑色妖牛,典白熊身披鱼鳞甲,头戴狻猊盔,掌中一柄虎头刀,威风凛凛。

    板门似的虎头刀被典白熊灯草一样挥舞,雨水中,挽出了一个漂亮的水花儿,他瓮声瓮气的大喝:“有没有个喘气儿的?听的懂人话不?爷爷的大刀,已经等得不耐烦啦!”

    声音滚滚似雷声,传出去二十里,依然能够让天荡山上的蛮族联军听的真楚。

    脾气以暴躁著称的虎蛮,早就嗷嗷叫了起来,无奈,作为这次联军首脑的龙蛮人不说话,他们就不敢动弹一丝一毫,否则,龙蛮人的规矩比人族军队的军法还要严苛。

    “咚咚咚……”

    “杀杀杀……!”

    鼓声、喊杀声,就好像一根根肉骨头,逗弄的蛮族眼红的厉害。

    “人族欺我太深!谁愿出战,灭他士气?”

    一声喝喊从高处传来,龙蛮人终于忍耐不住。这次龙蛮人破天荒的出动了五十个,每个放在其他部落都是大头领的存在,在高出喊话的是龙蛮人中最弱的一个,饶是如此,那高达两丈余的身高,遍布全身的龙鳞,还有狰狞的脑袋,透露出的只有两个字——彪悍!

    龙蛮人说话了,其他的蛮族怎能不愿意冲锋陷阵?

    虎蛮头领之一,蛮王沙峪站了出来,大声道:“吾愿往!斩人族首级,献与圣族!”

    圣族,这是蛮族内对龙蛮人的尊称。

    那龙蛮人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说道:“我等待你的好消息!”

    虎蛮王沙峪抄起身边的一根长棍,一跃便是数十丈,飞驰而去。

    天荡山的大寨门也打开,跟随冲出去三千虎蛮。

    “来者何人?某家刀下不斩无名之辈!”,典白熊看到了在雨中疾驰而来的蛮王沙峪,见沙峪手中握着一根长棍,咧着大嘴,言语轻佻:“披毛戴角之辈,居然也学起人来!”

    “吼——!”

    虎蛮王沙峪片刻不停,舞动手中天然形成的星铁棍,当头便砸,一声虎吼,响彻天空。

    典白熊毫不退让,脚下一夹黑色妖牛的腹部,妖牛喷涂鼻息两道,与那笨重身形极为不相符的轻盈无比的蹿了出去,直奔虎蛮王沙峪。典白熊手中的虎头刀带着浓烈的文力,硬撼而上!

    “吭——!”

    巨大的爆响声震得两边压阵的士卒耳朵嗡嗡乱叫,眼睛都因此有些睁不开,待耳鸣过后,只见大雨中,只剩下两团身影,再无其他。

    典白熊是个天才,这是世人的共识,所以,当西凉军的脸面、大幬,图腾焦应龙还卡在大将的位置三四年之久时,典白熊早已经成就兵家大将且在探寻着弑圣之力。焦应龙在数月前斩杀了镇江王李彪,那一战也让他突破到了大将,而典白熊呢?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很久了!

    蛮王沙峪愈打愈惊,他觉得与他交手这个白白胖胖的死胖子力量真足。蛮族主修的便是气力,一般的人族战将,哪怕是借了文器之利,依旧要小心谨慎的不与蛮族正面交锋,凭借技巧得胜。偏偏典白熊是个异类,他走的与蛮族的路子极为相像,好比他的文器曾经的那位主人“虎痴”许褚,在那个波澜壮阔,名将能人辈出的时代,他的力气便号称天下第一。

    “砰砰砰!!!”

    金铁交名的声音宛如鸣雷,硬碰硬的战斗总是这么简单,却令人热血沸腾。典白熊的刀舞动的飞快,他平常有些犹豫、怯懦、需要鼓励的性子似乎完全不在,剩下的只是个锋芒毕露的战将,每一刀都是那么的势大力沉,每一刀都是那么的气势磅礴。

    虎蛮王沙峪双臂发麻,手中的星铁棍更是被砍得坑坑洼洼,他无暇他顾,只能硬着头皮去抗。此时此刻,别说是跑了,便是保住性命恐怕都不易。

    “咔嚓——!”

    终于,星铁棍承受不住典白熊的斩击,从中折断,胡蛮王沙峪更是被刀锋划破胸前,开了膛、破了肚。

    倒也算沙峪硬气,愣是没吭一声,还死命的挥舞断开的星铁棍与典白熊搏斗在一起。沙峪很清楚,自己说了大话却做不到的下场会如何,哪怕是战死,他也不愿意回去。

    “死来!”

    爆吼一声,虎头刀仿佛活了过来似的,一头白色猛虎狠狠的咬在沙峪的脖颈,出奇的是,沙峪的脑袋却是整齐的被斩掉。

    虎蛮人死在老虎的口中,算不算的另外一种讽刺?

    “喝——!”

    跃牛扬刀,典白熊爆喝一声,畅快淋漓。

    “咚咚咚……!”

    战鼓轰鸣,士卒声嘶力竭的大吼:“必胜!必胜!必胜!”

    “报——!”

    哨兵传讯回军营,大声道:“奋武将军典白熊,斩虎蛮王首级!”

    “好!好!好!”,尉迟武穆连说了三个好字,感叹道:“典白熊是个天才!”

    ..................

    ..................

    蛮族腹地。

    阴雨连绵让钢甲战车看起来就是个废物,还是个死沉死沉的废物,但士卒们却在大胜后,谈笑着推动它向前。每个人都很高兴,相互间炫耀着自己这次又能拿多少多少军功。钢甲战车里堆满了鼠蛮人的尸体,所有人也都知晓这是那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杨伯长出的坏主意,要玩儿死蛮族,他们乐意看任何一个蛮族倒霉,没有怨言因为装了如此众多的尸体,使得推车前进更显艰难。

    北宫伯玉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用巨大的叶子做了把伞,给杨文遮雨,那双死鱼眼中也充满了担忧,不为别的,杨文,又病了。

    “咳咳咳咳……!”

    一连串儿的咳嗽后,杨文紧了紧本就湿漉漉、冰凉无比的衣甲,摸了摸额头,滚烫的厉害,不由得苦笑道:“我还以为自己不会再生病来着,看来,想得太多啦!”

    北宫伯玉挠了挠头,道:“娇生惯养,身体太娇惯,”,看了看天,他接着叹道:“只怕这雨一天两天的停不了,唉!”

    杨文同样叹了口气,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脚步一个踉跄,却是一头扎到在满是雨水的草皮上。

    “喂喂喂!杨家当家的?”,北宫伯玉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叫道:“醒醒?醒醒?该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怎么了?”,张曼成闻声赶来,顿时被吓了好大一跳,面色严峻的说道:“来人!扔下一车鼠蛮,”,想起杨文说鼠蛮带有瘟疫的话,他连忙道:“把车打扫赶紧,用雨水多冲冲……要了亲命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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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至则武昌,这是读书人纵天狂歌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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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天下,谁能执掌沉浮?
大唐帝国,垂拱六年,号称洛都乃至天下最纨绔的靠山王世子杨文,游学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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