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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芫美     轩辕新明录txt下载     轩辕新明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册立太子大典

    天色蒙蒙亮,鲍婧坐在毓庆宫的前殿,等候朱和尭出来。

    周围女官、女史、宫女、太监有数十人之多,都屏息凝神安静肃立。

    举行册立皇太子大典的日子,不可能不隆重。

    很快,穿堂方向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鲍婧知道这肯定是朱和尭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爷,您留神。”年轻太监搀着朱和尭,跨过门槛来到前殿。

    朱和尭看见鲍婧,脸上马上浮现出了笑容,说道:“鲍姑姑,你久等了吧?”

    “没有。我不怕多等一会儿,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可别心急慌忙出了岔子。”鲍婧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和尭,又朝着小太监说道,“刘家诚,你可仔细着点,别有任何疏忽,出了纰漏我唯你是问。”

    “奴才怎敢不小心伺候着。”这个名叫刘家诚的小太监年纪不大,长相也算俊朗,从名字的命名法来看,应该是羽林苑出身,今年十八岁属猪,“离开南京之前,干爹再三嘱咐奴才,咱们做事最要紧的就是仔细,伺候主子是一丝也疏忽不得的。”

    “呵呵,你干爹刘保远在南京,一时也管不了你了。不过,你年纪轻轻,他就推荐你当毓庆宫的首领太监,希望你干爹没看走眼。”

    “奴才没有别的本事,只是比常人小心仔细些。”刘家诚陪着笑脸说道,“姑奶奶您请看,小爷的冕服都是按规矩穿得妥帖。小爷刚才用了膳,分量按平时的食量加了些,到午时赐宴之前,断不会饿着。”

    鲍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宝亲王妃呢?”

    “王妃也用了早膳,此刻在后间,陈大姑姑领着宫女们正为王妃更衣,误不了时辰。”

    鲍婧见一切都准备得妥当,心下十分满意,又朝着一众女官、女史、宫女、太监们问道:“你们每个人该拿什么、捧什么、站哪里,都清楚明白了吗?”

    “清楚明白!”众人齐声回答。

    朱和尭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鲍婧的胳膊,说道:“鲍姑姑,我还是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同平时一样就行了。”鲍婧笑了笑,“等到了太和门外,有你许大叔和洪大叔陪着你呢,有什么事都问他们。我要陪王妃去皇后那里,不能陪着你。”

    “嗯嗯。”朱和尭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刚刚过了二十二岁的生日,脸上却还有些稚气,尤其是在鲍婧面前。

    忽然门外有人高声说道:“礼部仪制司主事钱以垲奉旨,启请宝亲王往太和门行礼。”

    “知道了。”朱和尭答了一声,转脸朝着刘家诚说道,“走吧。”

    刘家诚连忙又搀住朱和尭,边说边往外走:“爷,稳当着。”

    鲍婧目送朱和尭远去,这才转身向后殿走去。

    毓庆宫是“工”字型结构,前后殿之间是一个穿堂。过了穿堂到了后殿,就是朱和尭夫妇的住处。朱和尭还有几位妃嫔,住在殿外两侧的厢房里。

    不过,所有女眷此刻都齐聚后殿,一位陈姓的大姑姑刚刚指挥着宫女们为宝亲王妃换好礼服。王妃金氏为了避免礼服起皱,并没有坐下,而是在椅子前站着。五位侧妃也穿戴整齐,站在两侧,其中为首的俞氏身边还站着一位奶娘,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金氏和朱和尭的女儿大囡已经三岁了,也跟着自己的奶娘站在娘亲的身边。

    鲍婧见到金氏,笑盈盈地说道:“哟,娘娘都准备好啦?”

    “鲍姑姑,都准备好了。你看还缺什么吗?”金氏和朱和尭同岁,外形上与鲍婧已经是差不多年纪了,但依然跟着朱和尭喊鲍婧姑姑。

    鲍婧四周围打量了一下,问道:“给皇后的贺表和贺礼都准备好了吗?”

    “回姑奶奶,都准备好了。”陈大姑姑连忙应声答道,“贺表是礼部准备的,昨晚上就送过来了。贺礼是王妃亲手绣的一对手巾。皇后娘娘前几日派人来传话,说贺礼不必铺张,能见到心意就好了。”

    鲍婧听完点了点头。按照自己对胡皇后的了解,这话基本上就是真的。于是走到桌案前,仔细看了看各种重要的东西,确信确实无误,便转脸看了看陈大姑姑,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陈大姑姑今年四十出头,原本是浙江海宁县陈氏的女儿,早年嫁到了嘉兴府秀水县,与金氏的娘家人有些来往,算是看着金氏自幼长大的。朱和尭前几年到南京监督留守,金氏听娘家人说起陈氏丈夫去世无儿无女,便提出将她取来南京担任王府的女官。陈氏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识礼,又善持家,而且无儿无女了无牵挂,颇能任事,在南京时与林樱十分融洽,这次朱和尭回到京城接受太子册封,林樱便推荐陈氏担任毓庆宫领班大姑姑。

    大囡在旁边站着,本来已经有些无聊,这是忽然大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皇奶奶啊?”

    “嘘,小主子别说话,王妃和鲍姑奶奶说正事呢。”旁边的奶妈连忙出声制止。

    鲍婧笑了笑,走到大囡面前,弯下腰说道:“你急着去看皇奶奶吗?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爹爹当太子的日子。”大囡奶声奶气地答道。

    “是啊,当太子可是大事,要有规矩。一会儿会有女官过来宣旨,宣了旨才好去。”

    “哦……”大囡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听话,不再闹了。

    陈大姑姑这时走到了俞氏面前,朝着奶妈问道:“二囡吃奶了吗?”

    “刚吃了,这会儿又睡了,我这么抱着,怕是有一个时辰能睡。”奶妈答道。

    “好,辛苦你了。”

    陈大姑姑的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女官进来,见了金氏行礼,然后宣皇后谕,让众人到坤宁宫等候。

    金氏连忙谢了女官,请她先回去复命,然后让陈大姑姑安排动身。

    众人出了毓庆宫,转了几个弯,过景和门,很快到了坤宁宫。

    小梅早已在门口候着,喜气洋洋地迎上来,朝着金氏道:“奴婢给娘娘贺喜了。”

    “哟,梅大姑姑不可拘礼。”金氏连忙示意免礼。

    鲍婧看着小梅,心中颇为感慨。小梅作为皇后胡氏从家中带来的婢女,一直负责照顾胡氏的生活,和鲍婧一起度过了在杭州和南京的岁月,甚至有几分患难之交的情谊。这几年小梅在南京照顾朱和尭起居,回来京城之后,马上复任坤宁宫领班。不过,不到三十岁的小梅,看上去已经有些发福,脸上也有了皱纹,虽然现在她是后宫最有地位的女官几乎没有之一,但艰难的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胡氏几次提出给小梅找人家,都被小梅推辞了,说要一辈子伺候皇后。想到这里,鲍婧难免有些动情。

    小梅不知道鲍婧在想什么,只是笑着请金氏和大家一起进坤宁宫。

    坤宁宫很大,小梅引着大家到东暖阁坐下歇着,上了茶点。鲍婧便问小梅准备得如何。小梅说,皇后在更衣准备,就先不见大家了,洪淑贞为首的命妇们,此刻在西暖阁喝茶等候。

    说着话,窗外乐声大作,礼炮轰鸣,想是册立大典已经开始。过了一阵,音乐停了,有太监从前面太和殿跑过来,说册封太子的大典已经完成,太子正过来向皇后谢恩。

    众人都起身,挤到东暖阁的门口,隔着珠帘张望。

    皇后胡氏在宝座上端坐,朱和尭在礼赞官的陪同下,近前向皇后叩拜谢恩,然后起身退出。因为是行礼如仪,并未说什么话。接下来是皇二子榆林王朱和㞷(读作“封”,是封字的异体字),上殿向皇后恭贺,同样行礼如仪退下。

    鲍婧隔着珠帘看去,十四岁的朱和㞷身材却比一般同龄人高大,很有英武的气质。

    等这两拨人下去,才到宫眷和命妇们上殿道贺。

    鲍婧依旧站在珠帘后面,看着金氏和洪淑贞分别带领着宫眷、命妇们向皇后道贺。和刚才不一样,皇后受了跪拜礼,便起身降阶,请众人平身,然后观看女眷们进献的礼物,坤宁宫里充满了喜乐和谐的气氛。

    “好是真好,只可惜,还是比不上现代社会的生活啊。”鲍婧轻轻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第二章 昭仁殿夜宴(上)

    夜幕渐渐降临,喜庆的一天过去了,紫禁城渐渐恢复了安详。

    朱和尭身登太子之位,在毓庆宫接受了弟弟朱和㞷、宗室几位王爷以及文武百官的朝贺,此刻人群散去,只有王妃金氏、几个妃嫔一起享用家宴。虽然册封太子妃和妃嫔仪式第二天才会举行,但几个人的位份都已经确定了——金氏自然是太子妃,俞氏因为生下了二女儿,所以位居次妃,其余两位是太子侧妃,两位是太子良娣。

    朱和尭还特地叫上了鲍婧,从情感上说,鲍婧大概是除了胡皇后和小梅,最让朱和尭觉得亲近的人。

    鲍婧这几年主要精力放在京城羽林苑,宫里的事情都交托给了沈之莹。但朱和尭回来京城,有事还是愿意找鲍婧。今天的册立大典,把金氏和女眷们都托付给鲍婧才放心。

    众人边吃边说闲话,喜气洋洋。三岁的大囡在奶妈的陪伴下自顾自吃饭,襁褓中的二囡醒着,由奶妈抱着,看着众人“咯咯”地笑,逗得大家十分高兴。朱和尭却说起了将来如何给这两个小姑娘找个好婆家,有人照顾一生。金氏笑着说朱和尭瞎操心,十多年后的事情何必那么着急想明白。

    鲍婧敏锐的职场意识让她觉得朱和尭话里有话,稍一思索即明白了其中之意,便说朱和尭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紧生下皇子,皇子将来继承大统,谁还敢欺负皇帝的姐姐?

    经过鲍婧这么一提醒,在座的妃嫔都意识到,朱和尭还没有儿子,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没有儿子继承大统,那么皇位继承权就会落到朱和㞷的手里。虽然朱和㞷对哥哥十分恭敬,但没有男性后代的后宫女眷生活如何凄苦,大家也有所耳闻。在座的随便哪一位生下皇子,将来即使不是皇帝,也是个逍遥王爷,能把母亲接回王府颐养天年。

    俞妃便说,请太子好好调养身子,不可过于操劳,让妃嫔们尽快诞育皇子。金氏也说,今天见皇后的时候,皇后也提了生育皇孙的事。

    朱和尭苦笑着说,能不能生儿子,自己又无法确保。妃嫔们便又七嘴八舌地说,要不要请大夫开个能生儿子的方子。

    鲍婧连忙劝止大家的胡思乱想,说这事自己会和皇后商议,不必急于一时。说完又说起过几天到京西清华园小住的事,把话题引开。

    与此同时,乾清宫昭仁殿内灯火通明,皇帝朱慈炤正与洪诚丘、许纬辰和姜承志三人饮宴。

    按照规矩,册立太子之后皇帝要受百官朝贺,但并不需要赐宴,三位穿越者也不是百官,朱慈炤却执意留着三人,一起用晚膳。

    四人各坐了一张桌子,朱慈炤向南,洪诚丘和姜承志一左一右,许纬辰面对着皇帝。晚膳比日常丰盛一些,杯盘碗盏摆满了桌子,每道菜吃了几口之后,太监就会撤下,换下一道。用了几道菜之后,朱慈炤忽然屏退了太监宫女,连王孝义都被赶到“门外伺候”。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觉得朱慈炤肯定是有话要说。

    果然,朱慈炤悠然地问道:“许先生,我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回南京了?”

    “是啊。这次陪太子殿下来京城,事情都办妥了,自然也要回南京,那边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许纬辰不清楚皇帝的意图,只得先实话实说。

    “哦?南京有急事吗?”

    “急事倒是没有,不过下南洋是朝廷一早定下的国策,如今朝廷在柴棍一带广为屯田,训练水师,等待时机一到,就要进军麻六甲。”许纬辰不疾不徐地答道,“另外,南京军机处收到消息,说暹罗国王那莱患病,日趋沉重,恐怕不日晏驾,所以要早作准备,防止暹罗生变,损害我大明在南洋的利益。”

    “哦哦。”朱慈炤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许先生回去之后,京城之事如何安排?”

    许纬辰一皱眉,觉得皇帝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自己平时并不在京城,京城政务由陈永华的内阁负责,洪诚丘领衔军机处督办,姜承志在上书房协助皇帝批红,至于军务,一向是招讨大将军郑克臧和他师父项绍宽、枢密使刘国轩等几人操持,更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但既然皇帝问起,还是正经作答,把脑子里所想的说了一遍。

    朱慈炤神情十分淡定,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朕还是继续在宫中当个富贵闲人。”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有些震惊。姜承志平日陪着朱慈炤,最熟悉他的脾气,连忙说道:“陛下不可妄语……”

    姜承志的话刚说了个头,朱慈炤便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的内心都有些紧张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朱慈炤。

    朱慈炤收起了笑声,一脸轻松地说道:“三位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与谁争权夺利。”

    “陛下能这么想就最……”洪诚丘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又被朱慈炤用手势阻止。

    “我知道,大明本来已经亡了。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谁得了天下,都是天意,与我无关了。我于大清之世,只求能做一个浙东山间的村野之人,不被人发现杀头就够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在这紫禁城中端坐。天意不绝我大明,延平王祖孙父子三代孜孜不倦力求恢复,又所幸遇到你们这些毛利国人鼎力相助,我才能在亡国之后四十年,重新建立宗庙,祭祀先祖。”

    朱慈炤说着站了起来,开始在房内踱步。

    “我也知道,我能在这里坐享宴乐,靠得是几位鼎力护持。若不是这样,只要刘国轩把一袭黄袍披在郑克臧的身上,我若还能当个山阳公,就谢天谢地了。与其如此,不如当自己现在就是山阳公,奉祀祖先,养育儿女,读书怡情,宴乐享乐,岂不美哉?”

    山阳公是汉献帝刘协禅位于魏文帝曹丕之后的爵位,刘协以山阳公的身份又生活了十四年。听上去凄凉,但实际上山阳公“邑一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是之后历朝历代逊位皇帝结局最好的一位,结局悲惨远不如山阳公才是常态。

    三人见朱慈炤如此想得开,心下也各个放松了下来。许纬辰微笑着问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海内升平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百业兴隆,陛下放心安享太平,才合上古圣君垂袖而治之意,国事自有别人熬心血。不过,不知道陛下专门提起此事,有何深意?”

    朱慈炤缓缓踱到了许纬辰身边,说道:“许先生,眼下情势如此,朕和你们都知道,朕不在乎。三国季汉后主刘禅,也知道’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才是长久之计,朕岂不如刘后主?只是,亘古以来,未闻有累世为帝不问政事的。”

    许纬辰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便看着朱慈炤,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想问问三位,我万年之后,和尭是不是也继续如此?如果继续如此,我大明江山还能再传几代?郑氏的后人若是不如郑克臧恭顺,如之奈何?你们也知道那安南郑主,累世欺凌黎氏国王,这些朕都听说过。”朱慈炤扫视了三人一眼,语气略有些激烈的继续问道,“我认识几位十余年了,而几位始终容颜不改,莫非有长生不老之术?你们究竟能保我大明江山多少年?”

第三章 昭仁殿夜宴(下)

    朱慈炤有些咄咄逼人的发问,似乎显示出这位皇帝的心平气和之下,还是有些愤懑与不安的。

    不过,问题本身并非无解。姜承志稍一思索,便答道:“陛下何必忧虑。若说世世代代垂袖而治,也并非不能。东瀛日本,天皇从来只负责祭祀天地祖先,大政归于幕府将军,历朝历代将军换了几家几姓,天皇却是万世一系,绵延不绝。”

    姜承志这么一说,朱慈炤倒是一愣。日本的政局,姜承志抽空给他讲解过,日本使臣也曾当面提起过几句。若是按照日本的方式,郑氏掌握大政,皇帝隐居深宫,似乎也说得过去。

    许纬辰顺着姜承志的话继续说道:“陛下,大明朝政的格局,与日本不同,大政也不会一直全部归于招讨大将军。日本以武家领政,大明却是文治之邦,科举入仕的官员,只会效忠于朝廷。更何况……”

    “许先生你只管说吧。”朱慈炤已经有点接受了姜承志和许纬辰的解释。

    “更何况,陛下您也看出来了,我们的寿命很长,虽然不是长生不老,但若要我们保朱家江山再传十代……”

    “十代?!”朱慈炤眼睛一亮,重新踱回了自己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太祖爷当年请诚意伯刘伯温为大明卜算国祚,刘伯温卦得卜辞’遇顺则止’,太祖爷将’順’字拆开,当作三百单八年,还说’三百单八足矣’。以太祖皇帝之英明神武,都觉得三百单八年够长,我若是能为大明再续十代江山,则心中又有何不足?”

    “陛下圣明,您能如此想,真是大明之福啊。”姜承志连忙送上一句恭维,希望朱慈炤就此打消心中的疑虑。

    “不过,朕还有个疑问。”朱慈炤看着许纬辰问道,“你们热衷于结交西洋人,又一力在中原推行天主教,不知有何用意?”

    许纬辰笑了笑,轻松地答道:“陛下,传教士进献给您的地球仪,您看过了吧?如今航海之术远胜往昔,泰西欧罗巴的船队,八个月就能到达大明,而罗刹国的远征军,半年也能抵达喀尔喀蒙古,寰球一统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所以你们结交西洋人、推行天主教,是要将我大明与泰西合而为一?”

    “陛下误会了。我是说,西洋人于造船、航海、天文历法、测算绘图、制造枪炮等诸多方面,已经在大明之上了,我们若不是虚心向他们学习,恐怕日后难以对敌。”

    “对敌?西洋人远在泰西,为何要与我大明为敌?”朱慈炤的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洪诚丘连忙接着说道:“陛下,西洋人重商嗜利,以海外贸易立国。如今他们的航海技术日新月异,自然要来东土与大明贸易。朝廷现在每年和西洋人贸易的税收就在六百万两以上。”

    “既然如此,互市贸易有利可图,为何还会要对敌?”朱慈炤依旧不明白。

    “陛下,人心苦不知足。”洪诚丘继续解释道,“西洋人与我大明贸易,向来是盈少亏多。我大明物产丰富,凡陶瓷、棉布、竹木器皿等物,皆可大量出口海外,而西洋人贩卖的香料、玻璃等等,在中原销路平平。两相比较,大明出超甚多,连年都有盈余。好在我们每年要从泰西进口大量火器,才能冲平贸易账目。”

    “洪先生,你说’好在’二字,不知作何解释?”朱慈炤问道,“依我看来,贸易出超盈余才是好事,为何要花钱平账?”

    “陛下,若是大明与泰西贸易,连年出超盈余,则泰西国家必然银价暴涨,陷于穷困。这些西洋人唯利是图,若是贸易不能得利,必然出兵开衅,则战事不能避免。”

    许纬辰接着洪诚丘的话继续说道:“如今朝廷与罗刹国战事未定,准格尔浑台吉噶尔丹去年又兵犯喀尔喀蒙古,蒙古诸部纷纷遣使入京请援,正是大敌当前。而朝廷南下南洋也是既定国策,南洋各岛西洋人势力犬牙交错,一旦得罪其中任何一方,都会牵一发动全身。更何况,朝廷用兵本来就需要西洋火器,所以现在用大量购买枪炮平衡贸易,实在是最明智之举。”

    “好吧,朕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朱慈炤说完,短期酒杯说道,“来,各位,再饮一杯!”

    “陛下请!”三人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朱慈炤放下酒杯,又缓缓说道:“许先生,那你对结交西洋人、推行天主教又有何举措?”

    许纬辰想了想,答道:“陛下,泰西各国源源不断派遣传教士前来,除了推行天主教,也有增进泰西与大明交流,促进通商之意。前次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派遣传教士五员前来大明,我安排他们在南京学习汉语,结交士人,阅读中华经典。如今五人汉语有成,我已将他们带来京城,准备安排他们面圣。”

    “哦?这五人有何才干?”

    “这五人之中,白晋与张诚深谙泰西数学、测绘、观星、历法等术,刘应文采卓然,喜好中华经典,洪若翰年纪最长,德才学问足以牧养会众,李明诸事皆能,而且辩才出众,口若悬河,都是可用之才。”

    “那许先生打算如何差遣这五人?”

    “依我的计划,白晋与张诚二人可留在京城。钦天监监正南怀仁去年去世,已由张雍敬递补其缺,不过钦天监人员短缺,二人正好可以襄助张雍敬。任事之余,还能在官学任教,教导官学生数学原理。对了,在南京时,太子的数学和天文学课程就是由这两位教授,此二人与太子十分相得,把他二人留在京城,也能备太子随时咨询。”

    “哦哦,如此甚好,和尭喜欢就好。”朱慈炤听得很有性质,“那另外三人呢?”

    “刘应面圣之后,可发回南京,继续协助罗文炤主教打理教务,顺便将中华经典翻译成法语,将来好作为送给法兰西国王的礼物。洪若翰已经被穆迪我神父看中,要去武汉接任教堂司铎。至于李明,他已说过要在两年之后回法兰西国事奉,所以我想带他回南京,与他继续商讨解决中华礼仪之争的办法,到时候由他上书教宗,陈明原委。”

    朱慈炤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要早日召见这五个人。

    “还有,罗文炤主教曾与我说起,想在南京建一座神学院,培养自己的人才。我觉得罗主教所谋甚是,不过南京市井繁华,不利于学生静心潜修。协办大学士许缵曾的母亲徐太夫人在世之时,曾有宏愿,想要起一座修院。我去徐家汇地面看过,可以把神学院、教堂建在那里。徐家汇离松江府城有几十里远,周围都是农地,可以致人心无旁骛,潜心向学。”

    “好,好。朕可以从内帑拨给银两,资助兴建。”

    听到皇帝愿意掏钱资助,许纬辰笑了笑,说道:“陛下,有一件事,顺便也和您说了吧。”

    “哦?什么事?”

    “册立太子之后,陛下就不必每日问政,政事可以交给太子料理。我们商议过了,京城东西两院建成都有段时间了,六部、理藩院和通政司已经搬去东院,太子可以遵从旧例,每日在文华殿读书理政,内阁和军机处也跟着搬过去。太子每五日一次,到养心殿向陛下陈奏政务,省却陛下每日到上书房问政的辛劳。”

    “对对对。”洪诚丘马上接着许纬辰的话说道,“如今京西清华园修葺一新,陛下可以多在那里住住,清华园湖光山色,颇有江南景致。京南的南苑行宫也在修葺之中,将来又多一处地方怡情养性。”

    朱慈炤默不作声,想了一会儿,嘴里蹦出一句:“好,如此甚好。”

第四章 两场丧礼

    册立太子之后的第五天,朱和尭正式开始到文华殿理政。

    明代紫禁城的文华殿于甲申之际毁于战火,现在的这座文华殿是康熙时代比照武英殿的样式兴建的,追求的是东西对称。但实际上明代文华殿最初的功能就是太子理政之所,规模上要比武英殿小一号,南京文华殿就是这么个格局。为了恢复太子理政的形式,唐云沛命人将文华殿上的瓦片全部由黄瓦换成了碧瓦,又将文华殿东侧的附属建筑群“传心殿”改为詹事府内署。

    许纬辰一大早就来向朱和尭辞行,说虽然很想在京城多待几天,但南京那边的事情也确实不容耽搁。

    朱和尭自然是十分不舍,问许纬辰今后当如何是好。

    许纬辰安慰朱和尭说,政事可以多问洪大叔和姜大叔,生活上的事找鲍姑姑,实在有事也可以写信来南京。唯独需要记得两点。

    朱和尭忙问是哪两点。

    许纬辰说到,第一是凡事不要急躁,不要使性子,要学父亲朱慈炤那种优哉游哉的人生态度,凡事求一个“缓”字。第二就是早生贵子,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生下皇孙就是天下万民之福。

    朱和尭说自己都记在心里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许纬辰起身告辞,说第二天一早就会出发,不再进宫告别。朱和尭有些难过,亲自把许纬辰送到了东华门口,这才回宫。

    说是说朱和尭太子理政,但实际上和原来一样,题本大部分由通政司直接呈交内阁,批阅后分送六部办理,文华殿只会收到通政司的誊本。奏折和少数重要的题本会先送文华殿,由洪诚丘或者姜承志先看过,提出处理意见,然后由朱和尭批写之后交由内阁办理。至于军务,则直接送枢密院,由郑克臧拍板,刘国轩督办,每日只是将简报送来文华殿供朱和尭了解情况。

    所以总体上,朱和尭的生活并不繁忙,每天批阅奏折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其余时间自顾自读书,或者到羽林苑视察——在南京期间,许纬辰就经常安排朱和尭到羽林苑视察,并且告诫朱和尭,只有羽林苑长大的孩子将来才会忠于皇室,所以一定要让这些孩子对自己有亲近感。

    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几天,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就来了——玄烨的祖母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和宁靖王朱术桂居然在同一天去世了。

    朱术桂今年七十二岁,已经比历史上的朱术桂多活了六年。宁靖王府长史报告说,册立太子当天,朱术桂参与典礼,以宗人府宗令的身份带领宗室向朱和尭道贺,看上去还喜气洋洋的。或许是太过高兴,当晚又是七月十七月色皎洁,便与宗室们饮酒庆祝多喝了几杯,结果第二天就病倒了。在家休养了十几天后,似乎有些起色了,病情却忽然急转直下,在八月初四的清晨离世了。

    长史还递上了一份朱术桂口述、长史拟就的遗折,内容大致是讲述自己一生的坎坷经历,希望丧仪从简,并且请求朝廷恩待自己的妻妾,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只能“祈望彼等得沐皇恩”。朱和尭对这位辈分比自己整整高了一轮五行的亲戚并不了解,于是向洪诚丘请教。洪诚丘告诉朱和尭,朱术桂的身后事其实军机处早有定论,宁藩宗室朱尊潜被过继给了朱术桂的大哥辽王朱术雅为孙,承嗣朱术雅兼祧朱术桂,所以依例应该追封朱术桂为辽王,赐谥号。另外,之前军机处为了省钱,与朱术桂约定,在他去世之前,朱尊潜只能是辽王世孙,不能继承王爵,如今朱术桂去世了,应该降旨让朱尊潜袭爵。朱术桂的正妻已死,有五个妾室,若交于朱尊潜这个继嗣的远亲孝养,恐怕多有不便,可以加恩允许她们到紫竹院礼佛养老。

    朱术桂的墓地选在哪里倒是个问题。夏国相说,自己曾到过荆州,看到辽王的墓园已经一片荒芜,周围田地也被农民开垦种植,朱术桂肯定无法归葬祖坟。洪诚丘因此觉得,反正朱术雅的遗体也无处找寻,干脆就以朱术桂作为新明辽王的第一代,在凤阳府明皇陵附近另辟一块地方作为辽王墓园,将朱术桂安葬其中,朱尊潜作为嗣辽王,以后从南京前往凤阳祭祀也比较方便。陈永华又提出,朱术桂在东宁颇得人望,他早逝的儿子朱俨鉴就葬在东宁,可以在朱俨鉴墓旁为朱术桂起一座衣冠冢,供东宁百姓祭奠瞻仰。朱和尭觉得有理,于是批准从朱术桂府中取一套衮服,差人送往东宁建衣冠冢。

    布木布泰,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孝庄太皇太后,比朱术桂早生四年,不过七十六岁对于养尊处优的女性来说似乎也不算长寿。清亡以后,布木布泰一直住在慈宁宫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最初一段时间和孙子玄烨一起居住,后来玄烨被迁往功德林寺“修行”,布木布泰就只能与儿媳妇阿拉坦琪琪格以及一群太监宫女相依为命,生命的最后几年估计也是百无聊赖,但求一死。据太监说,布木布泰死前一段时间,就不断念叨要和儿子福临同葬一处。

    对于穿越者们来说,布木布泰之死是一个绝好的契机,既可以进一步收拢满人的心,又可以再压一压士大夫们对华夷之辩的热情。按照王鼎提出的办法,由内阁发布上谕,允许在北城居住的满人到西华门外叩拜祭奠博尔济吉特氏。

    布木布泰的死讯传出,北城的满人们纷纷到皇城西华门外哀哭呼号,身在功德林寺修行的玄烨也上书请求到慈宁宫哭祭。裕贝勒福全领衔上了一份奏折,请求以皇太后礼仪安葬布木布泰。这个要求显然又引起了官员们的巨大反响,有不少人上书反对。

    朱和尭对为何要这么做非常不解,洪诚丘便耐心为他解释:军机处当初把清朝定性为“北朝”,承认从努尔哈赤到玄烨四代皇帝的身份,所以博尔济吉特氏仍然可以依照“清太宗皇太极皇后”的身份下葬,不必理睬官员们的意见。但经过满人和官员们的意见交锋,再由文华殿作出决断,就让满人对此感恩戴德,而官员们有怒气也只会加在满人的身上,这就是最基本的治术。

    朱和尭年纪尚轻,为人又忠厚内向,对洪诚丘的解释似懂非懂,但想起许纬辰的话,只管照军机处的意思去做就是了。洪诚丘于是安排,允许玄烨到慈宁宫拜祭一次,又让朱和尭照准了裕贝勒福全的奏折,北城的满人无论是否爱新觉罗宗亲,都纷纷上表谢恩,协办大学士索额图又带着玄烨次子胤礽、三子胤祉等人专程到乾清门叩谢大明天子圣恩——玄烨的长子胤禔今年十七岁,已经前去保定军校接受训练,此刻正在从保定赶回来的路上,所以并未到场。

    不过,皇太极安葬已久,依例“卑不动尊”,而且其昭陵远在沈阳,运送棺椁十分不便。而且布木布泰本人的遗愿是葬在儿子福临身边,于是就在北直隶遵化州顺治帝孝陵附近东北方向寻一处地方,兴建陵墓,称为昭西陵。在昭西陵建好之前,布木布泰的棺椁停放在内紫竹院的后堂,供人吊唁。

第五章 初到清华园

    中秋节前三天,内廷全副卤簿出动,皇帝一家在锦衣卫指挥使司上千人的卫队簇拥下,要去京西清华园赏月,今年是清华园重新修缮完毕后的第一年。

    清华园的位置比后世的圆明园离京城更近一些,大约在北京大学校址的位置上,一行人辰正时分从紫禁城出发,午时两刻就已达到。

    朱和尭也是第一次来清华园,用了午膳之后,就想四下走走看看。洪诚丘庶务繁忙,便让姜承志陪着朱和尭随便逛逛。

    清华园南北长东西窄,总面积只比紫禁城略小一些。皇帝后妃们的居住区域集中在正南大宫门里的春晖堂一带,朱和尭和妃嫔们则住在一墙之隔的玩芳斋。姜承志陪着朱和尭出了住处,一路走一路介绍:“这清华园原为大明神宗皇帝朱翊钧的外祖父武清伯李伟所建,占地广大,足有一千二百亩之多,当时有’京师第一名园’之称。明清易代之时,清华园几近荒废,但形制仍在,清代康熙年间就有以清华园为基础修建畅春园的计划,但尚未付诸实施,清朝已经亡了。最近几年,军机处从经费里挤出银子,基本按照畅春园的设计,优先重修了清华园,才有今日的格局。”

    “姜大叔,既然用度紧张,为何要先修这园子?身为人君,难道不应该体恤百姓疾苦,以国事为先吗?”朱和尭不解地问道。

    姜承志笑而不语,带着朱和尭向东一路走,来到龙王庙前。龙王庙后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座苍然亭,两人登上苍然亭,向东南方向望去,毗邻清华园的是一大片院落,总有三十多座,里面似乎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声音都能隐约听见。姜承志指着院落说道:“你看,这片院落也是这两年新建的,在京的受爵勋臣每家一座,好让他们能够随同皇家一起在清华园闲住享乐。你看,他们比你还先到一天,昨天已经入住了,刚才还在园子门口接驾来着。”

    “哦?你是说,吴王、齐国公他们也住在这里面吗?”

    “不是。这片院落是赏给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之人的,吴王和几位国公的位阶又在众人之上,他们的别墅在清华园西南面的西花园里,等会儿我们会走到那里的。”

    “哦哦,那我们继续走吧。”朱和尭说着,和姜承志两人从假山上下来,继续朝北走。

    姜承志这才开始为朱和尭解释:“太子,朝廷对待勋臣,要笼络他们的心。勋臣大都是武夫出身,打仗勇猛,有些人还有智谋,但说起家国情怀爱惜百姓,他们多半未必有。如今天下虽然百废待兴,但这些人并不会为百姓考虑,朝廷不恩待他们,他们难免会有牢骚。太子你需明白,他们的亲随旧部遍及各地,要是作起反来,十分难于应付。”

    “所以呢?”

    “所以,重修清华园,时不时带他们来这里共享清闲,既可以让他们感念朝廷的恩德,又可以消磨他们的意气。人过惯了舒服的日子,就不会总想着犯上作乱。”姜承志继续解释道,“太子你再想想,之前你许大叔、项大叔他们厘定《勋臣待遇条例》的时候,把勋臣的薪俸定得远高过前明和大清,也是为了安抚他们。”

    “原来如此。”朱和尭似乎明白了姜承志的意思,又接着问道,“那我们就拿这些人没办法,只能用美宅厚俸供着吗?”

    姜承志见朱和尭多少有些年轻气盛,便宽慰道:“太子,你需知道一件事,大明天下并非你父亲亲手一刀一枪夺回来的,而是以吴王郑克臧为首的勋臣们刀头舔血拼回来,献给你父子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四明山乡间的事情了?”

    “记得,那是我虽然还小,也依稀记得生活贫苦,有一顿没一顿,又时常担心清兵来盘查。”

    “是啊,若非吴王和勋臣们的百战之功,如今天下恐怕依然是大清的。勋臣们拥戴你父子在紫禁城中坐享太平,已经少不得吴王的逊让和军机处的一力周旋,岂可不顺着些勋臣的意思。”

    朱和尭听完,又想起许纬辰所说“凡事求一个缓字”,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清华园是依湖而建,有前后两湖,环湖假山奇石起伏不断,亭台楼阁相映成辉。

    朱和尭左右张望,有些好奇地问道:“姜大叔,这里的景致好似江南,却不像是京城的样子。”

    “呵呵,太子说的不错。这些湖石假山,都是从南方采办来的,整个园子的湖景也是按照江南园林设计的,所以看上去如同江南一般。”

    “啊?采办这些湖石,不但要花钱,而且运送的过程中也会滋扰百姓吧?”朱和尭有些紧张地问道,“我听师傅们说,北宋就是因为采办花石纲引起方腊作乱,以致天下不稳的。”

    “哈哈,太子有这份爱民之心,实在是万民之福。不过呢……”姜承志用手指了指那些湖石,“采办这些湖石确实需要花点钱,不过你许大叔在南方有得是办法,让富户们主动敬献给皇帝就是了。至于运送,那倒是一点都不扰民。像湖石这种大物件,都是用海运运到天津大沽口,然后再换内河趸船运到京城的,沿途几乎不影响百姓。”

    “哦哦,如此甚好。许大叔跟我说起过,海运实胜漕运百倍,看来确实如此。”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两湖之间的位置,两湖之间有长堤贯穿。两人便沿着长堤自东向西而行,四面视野都十分开阔。

    朱和尭指向西北方向,又问道:“姜大叔,那里在建的院落,规制好像不高,也是给勋臣们住的吗?”

    姜承志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太子明智,那些院落的规制一看就低了许多,自然不是给勋臣们住的。”

    “可看上去又不像是太监宫女下人们住的地方……”

    “没错,那些是军机处兴建的商业别墅。”

    “商业别墅?”朱和尭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啊。太子请想,若仅仅是花钱起园子,陛下一家来此居住的日子不多,平时就闲置着,多少有些可惜。”姜承志说着,用手指了指建造中的商业别墅,“那些商业别墅总计二十四座,都是在北直隶各地先行预售,由富户们买下之后才开工建造的,省了我们许多钱。”

    “怎么说?”

    “那些商业别墅单座造价最多三百两,但都是以一千五百两的价格售出的,也就是说,净赚了两万八千八百两有余。”

    “这么多?”朱和尭显然有些吃惊,“那些人为什么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来买呢?”

    “不奇怪啊。太子请想,这些别墅毗邻清华园,处于皇家禁地之中。买下这些别墅之人,平时可以在此独享清净。待到皇上驾临清华园之际,要是肯再花一些钱,还能享用御膳房御厨烹饪的美食。皇上心情好,或许还能准他们到园子里游乐,甚至给皇上请安,那可是臣民莫大的荣耀啊。”

    “是这样啊……”朱和尭点着头说道,“若是能以钱生钱,倒也不失是个办法。”

    两人过了长堤,折转向南,又一路走一路说话,转眼到了园子西南角的西便门口。

    忽然,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侍卫从门里出来,为首的口中大喊“闪开闪开”,见朱和尭和姜承志立在了路的中间,十分嚣张地喊道:“再不闪开小心挨揍。”

    姜承志心想,虽然朱和尭和自己都身着便服,这几个侍卫一眼看不出来身份,不过在这清华园中,是个人就可能是宗室勋臣,这几个侍卫多少有点缺乏眼力价。

    果然,从侍卫们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怒吼:“混账东西!你们瞎了眼了?!”

第六章 画斋论战

    朱和尭循声看去,从西便门里走出一位瘦高精壮的汉子,大约五十几岁年纪,虽然也是身着常服,却一眼可以看出是一名威风凛凛的武将。

    姜承志认得此人,拱手说道:“哟,这么巧,原来是隋国公。”

    “哈哈哈哈。”汉子大笑着走近二人,撩袍跪倒,朝着朱和尭拜了下去,“臣枢密院副使、皇家陆军副司令、隋国公曾养性拜见太子殿下。”

    “哎……”朱和尭连忙伸手搀扶,“隋国公不必拘礼。朝廷曾明发上谕,凡我大明国公,除朝仪祭典外,免跪拜之礼。”

    曾养性顺势站直了身子,依旧拱着手说道:“臣觉得,太子殿下就不要和这几个兔崽子计较了。他们平时在外面威风惯了,不知天高地厚。我叫他们在园子里要谨慎守礼,万一冲撞了哪位达官贵人就该打了,谁知这几个兔崽子连我的话也赶不听,真是该打。”

    说着,曾养性回头朝刚才对着朱和尭吼的侍卫说道:“怎么?还不赶紧向太子爷磕头认错?”

    那侍卫不情不愿,走到了朱和尭的面前跪了下去,口称“微臣该死,微臣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求殿下恕罪”,然后胡乱磕了几个头。

    姜承志见此情景,多少也有些不快。尽管皇帝太子并无实权,但一个小小的三等侍卫就敢当面如此无礼,实在觉得看不下去,刚想发作,却只听背后有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把这人拿下!”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姜承志不用转身就知道是郑克臧。

    郑克臧的话音刚落,便有手下两个侍卫,将跪在地上的那个三等侍卫揪了起来,一左一右地挟着,等候发落。

    姜承志和朱和尭转过身,发现站在身后的不光有郑克臧,还有朱和㞷和项绍宽。

    “臣参见太子殿下。”

    郑克臧已经快三十了,身上英武沉稳的气质更加明显,招讨大将军的气场可谓震慑全场。因为吴王身份,又有比国公们更高的“赞拜不名”待遇,所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朱和尭连忙伸手虚扶了一下,说了声:“吴王免礼。”

    朱和㞷兴高采烈地蹦到了朱和尭身边,说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和姜大叔出来散步,正好走到这里。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不在父皇身边待着,一个人跑出来。”

    朱和㞷继续兴奋地说道:“我才不要待在春晖堂那里,没什么劲。我跟着大将军来,是想听他说出师塞北的事……”

    “咳咳。”项绍宽轻轻咳了一声,“榆林王殿下,现在应该先处置这个侍卫,有话我们进去再说。”

    朱和㞷于是连忙收起了声音。

    郑克臧一脸铁青,对着手下说道:“这个奴才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先关押起来,我稍后再发落。”

    那个三等侍卫被郑克臧的两个手下挟着,苦着脸喊道:“王爷饶命啊,小的眼瞎没认出太子殿下,小的要是认识,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三等侍卫的话还没说完,曾养性迈步走到他面前,“啪”地一声抽了他一个大嘴巴,恶狠狠地说道:“混账东西,当着吴王殿下的面还敢狡辩,吴王不当场斩了你已经是你的运气,给我去牢里好好反省!”

    三等侍卫不敢再出声,任由两个侍卫挟着,送往清华园管理处囚禁。

    曾养性转身走向郑克臧,谄笑着说道:“王爷,这个奴才不懂事……”

    郑克臧依旧一脸铁青,轻轻一摆手:“隋国公不必求情了,无礼犯上要依法处置,否则无以整肃军纪。”

    曾养性一脸尴尬,转过去不再作声。

    姜承志见气氛压抑,连忙想办法岔开话题,笑着朝项绍宽说道:“绍宽啊,你们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呢?”

    “少爷刚才去看望皇上了,说了一会儿话。中间说起漠北的军事,和㞷就吵着说要跟着我们过来。”项绍宽不紧不慢地答道:“不如我们进去说话。”

    “好。”

    于是,朱和尭和郑克臧在前面,姜承志等人跟在身后,穿过西便门,进到西花园里。曾养性悻悻地转身,带着手下不知去了哪里。

    西花园里更是湖光山色,湖面很大,围着湖三三两两地建了十几座别墅,异姓王爷和国公每家一座。湖心有个岛,用桥连着岸边,众人一同迈步过桥上岛。

    岛的中间有一组建筑,是四座小楼,如麻将牌一般围成一圈,分别以琴棋书画为斋名。众人一同到画斋坐下,刚喝上茶,朱和㞷就急不可耐地问漠北的事。

    “漠北的事,说来话长。”郑克臧说着,指示手下从随身的函匣中取出一份地图,铺在了桌上,“榆林王请看,这就是大漠的地形图。”

    朱和尭也伸头去看,只见地图有四尺长,近两尺宽,画的是东起齐齐哈尔,西到伊犁,南起关中,北至捕鱼儿海的广大地面。

    “这中间一大片地方,原是蒙古诸部的地盘,捕鱼儿海以北的地方,现下被罗刹国占了。”郑克臧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山形河流湖泊说道。

    “罗刹国不是两年前被我们打败了吗?怎么还在这里赖着?”朱和㞷着急地问道。

    项绍宽用手指了指黑龙江上游的地方,说道:“二皇子,之前的雅克萨之战,是在这里打的。后来布尔尼击败罗刹军,是在尼布楚这地方。罗刹军虽然后退了,但后面这一大片,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哦?罗刹国如此广大,岂不是和我大明差不多?”朱和尭仔细看了看地图。

    “罗刹国现下的疆域当然大,但我们也不会让他们大多久了。”郑克臧摇了摇头,“雅克萨和尼布楚两战,我军连续战胜罗刹军,但罗刹国拒不投降纳贡,还唆使西域准噶尔汗国向东侵略喀尔喀各部。去年准噶尔汗噶尔丹在漠北大破喀尔喀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察珲多尔济率残部逃到乌珠穆沁,向朝廷献表纳降,请求朝廷出兵对抗噶尔丹。”

    “大将军,那我们出兵么?”朱和㞷急得站了起来,朝着郑克臧问道。

    “二皇子不必心急。”姜承志摆手示意朱和㞷先坐下,“噶尔丹在西域筹划多年,此次东侵是有备而来,而且背后又有罗刹国的支持,所以不可等闲视之。”

    “不错。罗刹国经历了两场败仗,想必是给了噶尔丹许多的支持,让他来与我们为敌,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郑克臧用手在地图上从西向东划过,说道,“你们看,准噶尔到喀尔喀少说也有两千里,噶尔丹千里兴师,很可能是罗刹国畏惧我大明军力,所以想要在两国之间扶植一个大的准噶尔汗国,作为两国之间的缓冲。”

    “这就有点痴心妄想了。”项绍宽摇头说道,“漠南蒙古诸部归附我大明,漠北蒙古诸部归属土谢图汗,如今土谢图汗上表愿意归顺,那整个喀尔喀都已是我大明疆域,岂容它罗刹国插手。”

    “这么说,只有击败了噶尔丹,才能统一漠南漠北,让罗刹国臣服?”朱和尭朝着郑克臧问道。

    “不错,这仗是肯定要打的。我已经下令枢密院,从年中就开始准备,明年春天就发兵漠北,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击溃准噶尔大军,最好能击毙或者活捉噶尔丹本人。”

    “嗯,充分备战是一定的。不过少爷,我看到奏报,说罗刹国派出了使团,现在已经行到张家口外,不日就会抵达京城。”姜承志说着,用手指了指张家口在地图上的位置,离开京城已经不远了。

    郑克臧点了点头,说道:“姜大叔,这事你先应付着。谈判可以,罗刹人要是识相,称臣纳款,劝噶尔丹撤兵,那我们也可以不打。不过我看罗刹人没那么听话。”

第七章 京城卫戍系统

    中秋过后的第三天,朱和尭前往春晖堂向朱慈炤请安辞行。

    朱慈炤显然是打算听从洪诚丘等人的劝说,在清华园享受人生,告诉朱和尭,自己将会在清华园一直住到冬至祭祖之前,才会回去紫禁城。

    朱和尭不太清楚父亲的想法,也不敢多问,又与母亲胡皇后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

    回宫的路上,朱和尭特意把邹树人叫上车,询问清华园的安保情况。

    邹树人这几年一直负责军校和警跸的事务,平时在京城和保定之间两头跑,同时兼顾教学和京城安保。皇家陆军保定军官学校采用的是邹树人制订的教学条例,大致模仿现代军队的训令,要想严格执行,非邹树人自己经常到场不可。好在,当年在东宁练兵,还是培养了一些人才的,保定军校建校之时,邹树人就安排俞齐时担任校长,他手下的警备队骨干抽调了几十人担任军校教官。几年下来,俞齐时已经在校长的位置上越来越娴熟,可以单独应付,邹树人留在京城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

    关于清华园的安保,邹树人告诉朱和尭,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京城防务尤其是皇家警跸,是有很多重保障的。

    首先是皇家陆军有一个卫戍旅,驻扎在京西香山脚下,其中会有一个营的兵力在清华园附近布防,士兵每月轮戍,一个营的野战军虽然只有五百人,但即便几千土匪也不足为虑。

    然后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所设在丰台地面,下辖九个营的兵力,分别在京师各个城门之外数里处的营地驻扎,士兵每日到相应的城门值岗。担任京卫指挥使的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冯圣,最可信任。

    京城城墙以内的秩序则由锦衣卫指挥使司负责维护,锦衣卫下辖侍卫司和仪卫司两个部门,总兵力达到一万人,其中六千驻在京城,四千驻在南京。这次中秋赏月,就有大约一千二百人跟随来到清华园,负责近距离保护皇帝和后妃们的安全。

    而最最接近皇帝身边的,则是隶属于内务府的护军。护军成分最为复杂,大体分为三支。一支是西洋卫队,有西班牙、葡萄牙和英国三个联队,总兵力约六百人,轮流当值。这些西洋人全都是雇佣兵,且语言不通,所以只听军机处调遣,可以信任,目前在清华园担任警跸的就是葡萄牙卫队。第二支是绿旗满洲人组成的内卫佐领,总计三百人。听上去,用满洲人担任大明的内卫护军似乎有些夸张,实际上这部分人并不在宫内当值,而是在靠近北安门的护军衙门候命,专司护送内务府官员到各处皇庄收纳物产税银、抄查犯官家产等事务。第三支由内务府领下的各色人等组成,包括一些原来东宁郑氏家奴的子弟,以及在“平虏靖难”的过程中,陆陆续续罚入内务府的清朝汉官和汉军旗人子弟,这些人编列为内务府籍,名义上属于皇家奴仆,男丁成年之后需到内务府承担差事,包括充当护军。

    朱和尭对邹树人的部署非常满意,不过细算下来,这些卫戍部队的总兵力似乎也就一万多人,作为拱卫京师的军事力量,似乎太少了些。

    邹树人又给朱和尭解释,驻京卫戍部队人数少是有意控制的,因为京城人口众多,普通士兵容易和老百姓起冲突,而且京师物价昂贵,相应的军费开支会多,所以只保留必要的兵力。实际上,北城居住的满洲人和蒙古人平时在家为民,战时可以迅速编组成六个步兵营和两个骑兵大队。如果形势需要,京师周边至少还有十几个卫所大约两万兵力,以及北直隶厢军大约三万多人可以调动。万一军情十分吃紧,那么驻在张家口外的皇家陆军野战军泰山镇只需要三天就能驰援,山东、山西邻近地区的卫所军也能赶来参战,可保万无一失。

    朱和尭听完,越发觉得放心,顺口问起保定军校的运作情况。邹树人告诉朱和尭,保定军校建校七年来,每年的学员数量都在一千以上,包括皇室和勋贵家族的子弟、羽林苑武科班的优秀毕业生、各野战军镇和卫所选送的精英骨干,以及民间报考军校录取的学员。学员在校期间要学习射击、队列、指挥、军法等多门科目,就算是报考后勤科的学员,也要花四个月学习作战。学员依身份不同,受训时间可以是半年、一年或者两年,受训结束之后,分配到野战军或者锦衣卫任职。

    邹树人的这番描述,令朱和尭有些心驰神往。作为皇帝的嫡长子,朱和尭很早就受封宝亲王,并且在南京学习处理政务,而弟弟朱和㞷则会和其他宗室、勋贵子弟一样,在年满十六周岁的那一年前往保定受训。尽管皇子和高级勋贵子弟的训练内容简单,一部分项目会用观摩取代实训,但自己却从未经历过,仅仅在十六岁那年以王益的名义接受了大明皇家陆军准尉的军衔,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于是又问邹树人,今年有哪些人去保定受训。

    邹树人想了想,说今年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勋贵子弟到保定受训,非要说的话,只有延恩侯金玄烨的长子金胤禔。

    邹树人这么一说,朱和尭忽然想起,前几天布木布泰去世的时候,曾听姜承志详细地介绍了一遍清末帝康熙的情况。康熙在向大明献降之后,先是和布木布泰以及妻妾子女一起被软禁在慈宁宫,等到北外廓修好之后,便移往北外城功德林寺带发修行,同时被封为延恩侯,内务府还在内城靠近德胜门的地方寻了一座大宅,扩建为延恩侯府,安置康熙的妻妾和子女。

    军机处还对爱新觉罗家族进行了重新整理。原本清朝指定努尔哈赤父亲塔克世的子孙为“宗室”,塔克世以上的亲族为“觉罗”。军机处一方面要显示对原清朝宗室的优待,另一方面也要消解这个家族的影响力,所以规定只有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兄弟的子孙被继续保留在家族内,并且一律改姓“金”,其余的清朝宗室和觉罗,一律改姓“全”,并且按照普通满人的标准编入八旗或者绿旗。

    回城的队伍很快到达了城西阜成门,邹树人又特意指给朱和尭看,城门外和城楼上守卫的是京卫的士兵,全部装备英国进口的燧发枪,城楼上还有大口径火炮,不过这些士兵按律不得进城。城门内侧则是由锦衣卫仪卫处的“力士”驻守,这些人只配备腰刀,负责搜检百姓、盘查可疑人口。

    队伍行进到西华门外,邹树人要去视察皇城警跸的情况,让朱和尭先回毓庆宫。朱和尭因为在路上谈到了金玄烨一家的事,忽然心血来潮,刚到毓庆宫就立刻派人去请姜承志和鲍婧。

    等两人赶到毓庆宫,朱和尭就说想去延恩侯府看看。

    这个要求听上去有些古怪,因为皇太子想见谁,通常都是将人宣至毓庆宫来见。不过朱和尭觉得,金玄烨一家原本住在紫禁城内,尤其是金胤礽,自幼便住在毓庆宫,让他们进来多有不便。而且,自己不光想看人,也想看看延恩侯府的样子。

    姜承志听完朱和尭的解释,内心倒是暗暗佩服,觉得这个孩子果然有些成熟了,考虑事情也比之前细密了。于是,便和鲍婧一起陪着朱和尭再次出宫,前往位于德胜门内大街的延恩侯府。

第八章 延恩侯府要嫁女

    朱和尭身为太子,想要去哪里,都早有太监先打前站。朱和尭等三人还没出发,刘家诚已经派人到延恩侯府宣谕。

    如今住在延恩侯府内的,是金玄烨的八位儿子三位女儿,和他们的八位母亲——三子金胤祉和长女都是马佳氏所生,四子金胤禛和六子金胤祚都是乌雅氏所生,而嫡子金胤礽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

    太子将要莅临的消息,令整个延恩侯府上下惊恐万状。金玄烨的妻妾们都担心有什么事情得罪了朝廷,太子要亲自前来处置。侯府奉承所的太监们则担心,是否平时上下其手贪墨银两的事情被朝廷发现了。

    当朱和尭到达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府门内跪候。一队锦衣卫迅速将延恩侯府围了起来,另一队英国护军则小跑着先行进入府门,在府内各个交通要道设岗,以策安全。朱和尭在刘家诚的搀扶下从肩舆上下来,迈步朝里走,金玄烨的妻妾和子女们用蹩脚的汉语零零落落地喊着“恭迎太子殿下”。

    朱和尭让这些人都先下去候着,然后命奉承所的太监带着自己参观了一下。延恩侯府在德胜门内不远处,坐西向东,背靠积水潭,门朝德胜门内大街。原本是一座八旗都统的府邸,后来连同旁边几间民宅一起,改建而成,是高于侯爵规制的三路五进,格局宽敞,厅堂厢房小花园俱全,住八房妻妾和十一位子女也并不显得拥挤。府里除了太监,白天还会有宫里的外使女前来打理生活琐事。

    朱和尭转了一圈,觉得一切都不错,又向太监们询问了一家人平日的起居饮食,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便回到正厅坐下,让金玄烨的子女们都进来说话。又请鲍婧到各房,看看金玄烨妻妾们的生活。

    金玄烨的八个儿子,除了不在场的金胤禔,最大的金胤礽已经十五岁了,最小的金胤禩也已经八岁,连同三个女儿,齐刷刷地来到客厅,向朱和尭行了跪叩大礼。因为布木布泰去世的缘故,所有人还都戴着孝。

    朱和尭向每个人都提了问题,诸如学业如何,平时做些什么。回答大同小异,男孩子日里到北安门官学上学,午后就回家闭门不出,女孩子则一直待在家中,跟母亲以及宫中派来的姑姑们学一些女红,也学一些满汉文字。

    几个年幼的孩子怯生生的,三位女儿也问不出什么话,朱和尭让他们退下去,只留下最大的金胤礽、金胤祉和金胤禛三兄弟。

    姜承志仔细观察,金胤礽果然是康熙原本的太子,身材匀称,面相厚重,气度不凡,年纪轻轻就有人君之气。金胤祉形容削瘦,但二目有神,文质彬彬,表情柔和亲善。唯独金胤禛面色阴郁,小小年纪便看上去心机慎重,难怪长大之后会成为冷面王,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政治机器。

    朱和尭问起三兄弟家中生计如何,金胤礽恭恭敬敬地回答说,蒙朝廷恩典,阖家上下衣食不缺,兄弟姐妹都有书念,庶长兄金胤禔前去保定受训,来日即可为朝廷效力,均是感恩不尽,尤其太祖母丧礼得朝廷礼遇,格外感恩戴德。

    朱和尭又问三兄弟有何要求,可以直说。金胤礽回答说父亲不在家,自己是嫡子长兄,要看顾全家的生活,请求朝廷开恩,允许自己在城内走动,方便办理家中事务。金胤祉向朱和尭提出,自己的胞姐已经十六岁了,但因为身份特殊,至今尚未定亲,请求朝廷恩典。而金胤禛却是一脸阴沉,冷冷地回答“罪臣没有要求”。

    朱和尭听完,犹豫了一下,转脸问姜承志的意见。姜承志轻声告诉朱和尭,金胤礽想要在城中走动,可以应允,正好给他配备侍卫,既保护他的安全,又好监视他每日行动。至于金胤祉胞姐的婚事,需要回去之后再作商议。

    朱和尭于是说道,金胤礽的请求可以答应,来日到文华殿请见,自己亲自给他安排。金胤祉胞姐的婚事自己记得了,可以等着朝廷恩典。

    说完,赏了三人几件玩意儿,等鲍婧出来之后一起回宫,并且让金胤礽免送。金胤礽哪里敢不送,紧赶几步到大门边跪下,恭送朱和尭坐上肩舆离去。

    回到毓庆宫,朱和尭便问姜承志和鲍婧,金玄烨长女的婚事应该如何安排。鲍婧说,等自己先去忠勋府详查。朱和尭点头同意,请鲍婧抓紧办理。

    忠勋府是个新设的机构。在定永十年进行勋臣封爵之后,军机处参考朝鲜忠勋府设立了大明忠勋府,其实就是个“勋贵们的宗人府”,负责管理勋贵事务,包括编写谱牒、统计人口、选配婚嫁等等,既是一种优待礼遇,也是控制勋贵们的一种手段。

    良缘司是忠勋府下辖最重要的机构之一,但凡勋贵子女年满十四周岁,即需向良缘司申报,如果朝廷想要为这位勋贵子女指婚,则会降旨咨询,若朝廷无意于此,则可以自行婚配,但无论如何都要向良缘司登记。

    鲍婧对良缘司自然是十分熟悉,或者可以说就是鲍婧亲手设立了这个部门。良缘司虽然在宫外,但在里面任职的全部都是女官和太监,原因也很简单——良缘司的官员需出入宫廷和各勋贵府邸,陈说聘问事务,终究是女官和太监方便些。

    现任良缘司良缘陆氏,是许纬辰推荐给鲍婧的,南直隶松江府人,刚刚五十出头,原本是徐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徐太夫人去世之后便被许纬辰聘到南京,在羽林苑管理女生,与鲍婧也是相识多年。

    见鲍婧问起金玄烨大女儿的婚事,陆氏不慌不忙命司簿取来簿册,查阅后发现,这个姑娘是今年五月年满十六周岁。其实按照规矩,两年前就可以报请指婚,或者准许自行嫁人。延恩侯府曾经按例申报,但忠勋府都以年纪尚幼驳回。

    陆氏又解释说,这家人情况特殊,忠勋府的府丞不知是否出于对满人的憎恨,既不上报也不批准,一直压着。

    鲍婧听完,也不说什么,命人将材料抄录一份,带回毓庆宫。

    等回到毓庆宫,与姜承志、朱和尭一说,两人都有些感慨,觉得这么做既不大气,也不见得解什么恨,若传出去,对宠络满洲人心更无好处,便着詹事府詹事舍人拟了一道太子谕,命忠勋府立刻据实申报。

    不过,即使忠勋府那边的呈文递上来了,把金玄烨长女嫁给谁还是个问题。姜承志请洪诚丘、王鼎等人一起商量,大家都觉得嫁给满人肯定不行,若是嫁给大明皇室成员或者勋贵,又没人会愿意娶,若是嫁给较为低级的官员或者军人,别人老大不情愿,满人也会觉得没面子,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姑娘精神上仍然是固伦公主。

    最后还是王鼎出了个主意:从南京太祖宗室里,找一位合适的。南京太祖宗室,宗支已远,不太会计较,也不敢计较。鲍婧于是又从宗人府的聘尚司——宗人府的下属机构,性质与良缘司完全一致——调取了卷宗来看,发现已故乐安王朱议浚的次子,也就是现任乐安王朱中杄的弟弟朱中杤,两年前妻子去世了,正打算续聘。由于朱中杄目前尚无子嗣,朱中杤是王位继承人,若是让金玄烨的大女儿嫁给朱中杤当继室,也算是比较体面。而且朱中杤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朱总炽和朱总炎,将来大概率不会出现“康熙的外孙继承王位”的情形。

    看起来,这个方案最好不过,朱和尭十分满意,于是宣谕交宗人府办理。对姜承志和鲍婧来说,也算是增加了一点对延恩侯一家的“统战效果”。

第九章 枢密院的决策会议

    按照宫里的规矩,朱和㞷从清华园回来之后,就应该回到咸安宫官学继续上学。

    咸安宫官学是整个官学系统的最高一级,学生人数不多,除了朱和㞷之外,主要是在京高级勋贵子弟,另外还有二十四名从羽林苑选拔伴读生——伴读生并非成绩最优异者,而是以相貌端庄、性格温和为标准,任务就是陪朱和㞷读书。

    只不过回到紫禁城的第二天,朱和㞷就不出所料地翘课,出现在了武英殿枢密院内署。

    所谓“不出所料”,就是不出项绍宽的意料。朱和㞷打记事起,就是知道自己是皇子身份,性格张扬外露,与哥哥朱和尭大不相同。朱和尭小时候在民间度过,即使到了杭州,也依然是寄居在郑氏的庇护之下,还受过郑克塽的欺负。朱和㞷从小就在皇宫里生活,即便父亲朱慈炤并不掌握军政实权,但在皇宫里还是说一不二,朱和㞷自然也无人敢管教,时常捣乱闯祸。自从开蒙读书,朱和㞷就没少挨父亲的责骂,不是翘班逃课,就是捉弄老师,然而挨骂归挨骂,朱和㞷依旧我行我素。

    不过在项绍宽看来,朱和㞷这点缺点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个孩子虽然读书不十分上心,性格中却有一种难得的勇敢,而且对于军事似乎有些天赋。项绍宽偶尔会让朱和㞷看军队阵图或者战场地形模型,朱和㞷对行军调度、守御布置等知识一学就会,很有一点当年郑克臧的影子。

    朱和㞷不去读书专往武英殿跑,跟班的慈庆宫副首领太监罗寅自然是战战兢兢,若是让皇帝知道了,自己少不得挨一顿骂,说不定还会挨打——就算皇帝夫妇暂时不在紫禁城里,也难保不会传到他们耳朵里,只得向项绍宽求告。项绍宽吩咐罗寅,朱和㞷不上学来武英殿的事,自己会跟皇帝疏通,不会让罗寅难做。不过,罗寅得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御膳房吩咐厨师们准备午膳。

    罗寅如逢大赦,赶紧拿了项绍宽给的单子,去御膳房安排。

    朱和㞷今天非要来枢密院内署,是因为项绍宽曾经说过要开会,商讨的是出兵塞北的事。辰末巳初,参会人员陆陆续续都到了武英殿。不但有吕宪华、邹树人、郑克臧这几位,刘国轩、马宝、曾养性,连同康亲王杰书都悉数到场。

    根据情报系统的报告,噶尔丹已经在一年前连续击败土谢图汗、车臣汗和扎萨克图汗,独霸漠北喀尔喀,把土谢图汗的部众赶到了漠南。又有消息称,噶尔丹派人前往伊尔库茨克,向罗刹国请求出兵支援。

    现在蒙古诸部惴惴不安,纷纷遣使进京要求大明皇帝出兵讨伐噶尔丹,布尔尼也上书请求出兵,尽快剿灭噶尔丹。

    郑克臧早已决定要出兵,但具体的打法却需要和大家商议。按照正常的判断,噶尔丹会沿锡林郭勒——乌兰布通一线南下,向热河方向发起进攻。如果要阻挡噶尔丹的大军,应该在乌兰布通布防,与噶尔丹决战。

    但郑克臧提出了一个类似姜维守汉中的计划:将防线退至热河一带,吸引噶尔丹到热河决战,然后由布尔尼、杰书率兵向后抄劫,截断噶尔丹的退路,实现瓮中捉鳖。

    众人对这个计划都非常欣赏,但唯一的问题是,执行起来需要大量兵力。估计噶尔丹的兵力应该在两万到三万之间,如果在乌兰布通迎战噶尔丹,大明需要投入兵力三万到四万就足够了。但如果吸引噶尔丹来热河,那么热河布防本身就需要三万人,还要有两万人在热河以西布防,防止噶尔丹绕道进攻京城,再要准备至少两万人的预备队,随时投入战斗。此外,不但布尔尼的察哈尔蒙古军和杰书的满洲八旗军要出动,蒙古各部都要出兵参与围剿。总之,参战总兵力要达到十万以上。

    说书唱戏之人往往喜欢夸张,张张嘴就是几十万大军南征北战,但现实中需要动员十万大军就几乎是倾国之战。众人计算下来,驻扎在张家口和锦州府的两个野战军军镇,加上北直隶的三万卫所军,差不多能投入作战。察哈尔蒙古军大约一万人,满洲八旗军最多能出动一万六千人。加起来勉强够数。

    项绍宽又指出,如今就快要入冬了,牧草枯黄,水甸萎缩,噶尔丹不会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适合决战的时机是明年夏天,大约是四月到八月之间,明军最晚需要在三月之前做好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热河一带建立几处粮仓,将足够大军三个月食用的粮食储存其中。另外,还要事先去热河当地考察地形,选择适合决战的地方,提前修筑工事。

    听说要去热河考察,朱和㞷马上兴奋了起来,吵着要跟项绍宽一起去。

    项绍宽自然不会同意。虽然朱和㞷喜欢学习军事很好,但远离京城去热河还是不必要的。

    朱和㞷的性格自然是哪里肯听,坚持要求跟着去。

    吕宪华于是一瞪眼,问朱和㞷:“你在军中待过吗?怎么知道你去了之后不会碍事?”

    “我哪里会碍事?”朱和㞷十分不服气,“你带上我去,自然知道我的好处了。”

    郑克臧差点被朱和㞷气笑,板着脸对朱和㞷说道:“榆林王不必逞强,你在宫中长大,从未单独去过郊外。热河草甸遍地,蛇虫出没,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朱和㞷虽然不服管,但对郑克臧还是十分敬畏,听到郑克臧如此说,只能不作声。

    “不如这样吧。你若是听我安排,我明年带你去热河前线打仗。”项绍宽见朱和㞷一脸失落,便出言开导他。

    “真的?”朱和㞷马上又兴奋了起来,“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到。”

    “先别急着吹牛。我要你去保定军校受训。”

    “那不叫事。我在锦衣卫衙门那里听隋国公的孙子曾桦说起过,去保定受训就是到那里住下,每天应卯、列队,走几个来回,再射几箭开几枪就行了。我没问题的。”

    项绍宽摇了摇头:“你说的,那是观摩受训。曾桦是隋国公的长子长孙,身份尊贵,所以采用观摩受训。我要你去保定,是真的和学员一起受训。”

    “那是怎么个训法?”朱和㞷有些犹疑。

    “你要是敢去,那就给你化名何子奋,假称是个骑都尉家的儿子,从现在开始到冬至之前,在保定受训两个半月。不但要应卯、列队,还要爬土山、攀藤、涉水,射箭开枪,负重行军,每一样都要学。”

    “还有,要自己洗衣服叠被。”邹树人在旁边笑嘻嘻地帮腔。

    “我……”朱和㞷翻着白眼想了想,“去就去!”

    “好,那就一言为定。马上给你安排。”邹树人笑得更开心了,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到午膳的点了,大家先吃饭吧。”项绍宽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

    郑克臧于是吩咐一声,有太监连忙去御膳房传膳。工夫不大,午膳就端了上来。

    御膳房的太监们在每人面前摆了一个木盘,木盘里是一海碗的牛肉面,和几样小菜。

    “咦,今天的午膳怎么这么简单?”朱和㞷扭头问罗寅,“罗寅,你是不是又搞错了?这还能吃吗?”

    “他没搞错,这就是今天的午膳。”项绍宽说道,“你要去保定受训,就不要计较饮食,在保定军校,这牛肉面都是难得能吃到的。”

    朱和㞷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就吃吧。”

    项绍宽见朱和㞷不再作妖,转头对郑克臧说道:“少爷,罗刹国使团已经过了张家口,很快就会到京了。”

    “来了也好。不过我们不必出面,请洪大叔安排内阁去谈,尽量拖延时间就是了。”郑克臧战意已决,对和谈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了。

第十章 罗刹使团

    几天之后,罗刹国的使团如期抵达京城。

    洪诚丘为使团安排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在朝阳门外铺设红毯,鸣十二响礼炮,内阁协办大学士索额图和礼部大小官员数十人出城迎接。

    欢迎仪式结束后,洪诚丘和索额图将罗刹国使团迎入朝阳门,穿过大街之后,经由东安门进入皇城。朝阳门内大街是京城的主要道路之一,路面宽阔,两侧商铺林立,热闹非凡。罗刹使团一路行进,两旁观者如堵,百姓都争先恐后地观看西洋罗刹人——京城百姓也不是没见过西洋人,英国、葡萄牙和西班牙卫队的士兵经常会出现在京城的大街上,但传说中“红发红须爱吃人肉的罗刹鬼子”却是难得一见。

    进入皇城之后,洪诚丘和索额图引领使团穿过东华门,来到太和殿前广场,望阙行三跪九叩大礼。一般来说,大明周边的藩属国觐见大明皇帝要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帝不能或者不予接见时,也要在太和殿前行礼,以示臣服。而泰西国家的使臣多半会拒绝行三跪九叩大礼,所以简单的办法就是皇帝并不接见他们,而是通过礼部与他们交流。罗刹使团是个特例,他们居然同意行三跪九叩大礼,作为交换条件,大明使臣在回访莫斯科时也必须同样进行。这个要求对洪诚丘毫无压力,因为大明暂时不会派使臣前往莫斯科,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罗刹使团的住处,被破例安排在紫禁城内的哕鸾宫。

    哕鸾宫是紫禁城东北角仁寿宫建筑群的一部分,位于仁寿宫以北,是前明位份较低的太妃嫔们养老之所。入清之后,顺治、康熙两朝的太妃嫔们都跟随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居住在紫禁城西部的慈宁宫一带,仁寿宫等处荒废不用。大明再兴之后,干脆连太后和太妃嫔都没有,仁寿宫一带同样没有用途,一直闲置。

    为了迎接罗刹使团,洪诚丘提前几个月就开始修缮哕鸾宫,不追求富丽堂皇,但起码要让罗刹使团住得舒服,并且方便安保。

    罗刹使团总共有三十多人,为首的是远东事务全权特使费奥多尔·戈洛温伯爵,充任通事的是安德烈·别洛博茨基——这位波兰修士能够说拉丁语,钦天监的葡萄牙传教士徐日升和法国传教士白晋、张诚都能够将他的话再转译为汉语。另外,罗刹国使团里还有几个卫拉特蒙古人,他们可以直接与索额图等满人交流。但实际上,穿越者中的俞晓冬曾经留学莫斯科,懂得一些俄语,勉强可以听懂戈洛温伯爵的大部分意思。

    洪诚丘很快就注意到,使团中有一名相貌不凡的青年军官,虽然被介绍为使团卫队的下士彼得·米哈伊洛夫,但举手投足颇有王者之风,而且使团上下对他显得格外恭敬。当下十分心疑,觉得按照历史记载某人的作风,这个青年军官很可能就是彼得一世本人。

    在到达哕鸾宫之后,洪诚丘带着戈洛温伯爵详细参观了一下,并且故意询问所有人的卧室应该如何安排。不出所料,戈洛温伯爵让所有人都在厢房安置,唯独别洛博茨基和彼得·米哈伊洛夫和他自己一起住在正殿里,还美其名曰方便与人沟通,以及保护自己的安全。

    洪诚丘见罗刹使团安置妥当,便离开哕鸾宫,先到宫正司,告诉沈之莹用上好酒菜招呼客人,而且鲍婧那边已经准备了三十名羽林苑的女生,晚饭后可以送去哕鸾宫,让这些远道而来的罗刹人感受一下天朝上国温柔乡的魅力。

    从宫正司出来,洪诚丘回到文华殿,告诉朱和尭和姜承志,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需等第二天开始谈判即可。

    第二天的谈判地点设在太和殿前广场内东侧的文昭阁。文昭阁为两层楼宇,楼上是统计总局的资料室,也就是郭炎等人施展大案牍术的地方。底层有一个书画收藏室和一个会议室,谈判就在会议室里举行。

    大明的谈判代表一共三人,以内阁大臣柯良为首,索额图居左,礼部左侍郎张鹏翮居右。对于谈判代表的选择,军机处也是煞费苦心。因为郑克臧和项绍宽已经明确表达了“不打算谈成”的意图,所以如何让谈判顺利进行却又自然破裂,需要很高的技巧。选择柯良作为首席谈判代表,就是看中他能力平庸,对于漠北事务并不了解,到时候可以用一种昏聩的姿态让罗刹人主动感到厌烦。索额图和张鹏翮都是真实历史上参加了《尼布楚条约》会谈的人,索额图身为满人,对东北和漠北事务相当熟悉,张鹏翮则是礼部的实际负责人,掌握谈判的礼数和节奏。洪诚丘交代三人的谈判原则就是漫天要价,横加指责,让罗刹人忿然自退即可。

    罗刹方的谈判代表自然是戈洛温伯爵。洪诚丘为了验证彼得·米哈伊洛夫是否就是彼得一世本人,提出会议室里只留下双方谈判代表和通事,其他人全都在外间等候,结果被戈洛温伯爵一口拒绝。戈洛温伯爵执意要留下彼得·米哈伊洛夫,声称这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

    如此看来,彼得·米哈伊洛夫就是彼得一世无疑。洪诚丘也不再坚持,宣布谈判开始。

    第一轮谈判波澜不惊。戈洛温伯爵提出了三点要求:第一,罗刹国和大明在兴安岭地区划界,罗刹国放弃雅克萨城,大明将察哈尔亲王布尔尼攻占的尼布楚地区交还给罗刹国,两国以外兴安岭山脊、额尔古纳河为界;第二,大明承认准噶尔汗国对漠北喀尔喀蒙古的占领;第三,准许两国商队至对方境内贸易,罗刹方开放色楞金斯克为口岸,大明开放张家口为口岸。

    很显然,这样的条件大明能答应就见鬼了。

    于是,大明的三位谈判代表演起了群口相声。柯良不断地指责罗刹国侵占大明土地、破坏大明与准噶尔汗国的宗藩关系,要求罗刹国退出“捕鱼儿海”——也就是贝加尔湖——以南的全部地区。索额图则利用对蒙古各部的了解,不断纠缠技术问题,把每一个蒙古部族的具体情况都拿出来讨论。张鹏翮又反复向戈洛温伯爵询问罗刹国风土人情、朝政体制,把话题引向漫无边际的闲聊。

    从辰末巳初一直谈到未末申初,谈判没有丝毫实质进展。洪诚丘便趁机提议第一天到此为止,晚间由大明皇太子宴请罗刹使团。

    戈洛温伯爵肯定不满意谈判的进展,但也只能“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宴会依旧在保和殿举行,不过鉴于人数不多,地点没有设在保和殿正厅,而是设在东阁。

    为表示两国亲善,戈洛温伯爵在宴会开始时首先举杯,祝大明皇帝和皇太子身体健康。朱和尭于是也举杯,说也遥祝罗刹国王彼得一世健康。“彼得·米哈伊洛夫”应声回答,“彼得一世一切都好,感谢大明皇太子”。

    作陪的柯良对这个举动十分生气,起身斥责“彼得·米哈伊洛夫”,说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何敢出言妄语。

    戈洛温伯爵连忙表示,“彼得·米哈伊洛夫”自幼与彼得一世一同长大,亲密如兄弟,这一次派遣“彼得·米哈伊洛夫”前来大明,也是基于信任,希望大明皇太子理解。

    朱和尭倒是毫不生气,询问“彼得·米哈伊洛夫”平时有什么爱好,有空可以和大明的侍卫们切磋一下剑法或者枪术。

    “彼得·米哈伊洛夫”也鞠躬称谢,并且表示希望能够参观更多的地方。

第十一章 和罗刹人打起来了

    谈判一连进行了三天,如穿越者们所期待的,毫无进展。戈洛温伯爵明显感到了厌烦和疲倦,于是提出要休会三天。

    洪诚丘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三天休息的时间,戈洛温伯爵把自己关在了哕鸾宫,并不出门。

    彼得则强烈要求参观京城和大内的景致。朱和尭于是请俞晓冬带着几个太监和内务府官员,陪同彼得四处参观,规定除了乾清门内的后宫不准去,其它地方都可以看。

    彼得和俞晓冬前脚走,后脚就有一份南京军机处来的急报送到。急报里一共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暹罗国王那莱去世,另一件是苏州府的机工闹事,打死了一名通判。

    暹罗国王那莱去世是意料之中,亚派耶脱王子在华尔康和法国人的支持下顺利即位,成为新的国王。因为这几年大明和法国联手,在吞武里港有上千驻军,法国甚至还有二百陆军在首都大城驻守,因此反对派没有趁着那莱王的丧礼轻举妄动。

    而苏州府的事情就有些离谱了。苏州本是江南织造业的中心,朝廷亦设有苏州织造局采办织品。只是这几年,南京织造局的被服厂开始生产,数千羽林苑的女生作为廉价劳动力为驻守北方的军队生产军服和被褥,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苏州机工们的生意。另外,织造品的海上贸易的价格有所下降,朝廷采购的数量也并不多,导致织造业利润变薄,但税收并未减少,机工们的收入自然下降。机工们的困境又影响到了种植棉花、种桑养蚕等一系列的农户,于是机工们在棉、桑地主的鼓动下,开始叫歇——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罢工——要求减税。苏州知府王材任秉承南京留守司的意思,强行弹压,结果造成十几名机工伤亡,手下一名通判被愤怒的机工们当场打死。虽然已经派兵缉拿了凶手,参与闹事的机工也逮捕了数百人,不过事情并未结束。

    对于朱和尭来说,这个消息有些骇人听闻——机工们居然打死了通判,须知通判可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行迹实同谋逆无异。

    洪诚丘和姜承志倒是觉得毫不意外。苏州知府王材任敢于弹压,肯定源于许纬辰等人的授意,“像清朝一样强硬,才能比清朝存在得更好”是穿越者们的一贯认知。

    当然,三人都有些疑惑,因为此类事件,南京军机处和留守司是可以自行处理的,只要事后行文报备就行了,以急件的方式送来京城,不知道有什么深意。

    不过,既然此事报到文华殿,就要走流程。一段时间下来,朱和尭已经有些经验了,批了个“交内阁会商”,并且注明“急办”,直接让人给陈永华送去。

    内阁的办公室暂时就设在文华殿前殿的东阁,办事效率自然是高,第二天就有了结论,票拟内容为:拟令南京留守司将凶手移交大理寺审办,所捕闹事机工严加审讯,务令彼等供出幕后指使者。苏州布政使、苏州知府等各官办事不力,俱行革职留任,处理善后事宜,许戴罪立功。

    朱和尭看完之后,询问洪诚丘意见。洪诚丘想了想,又给加了一句“请南京军机处、留守司酌办”,然后交当值翰林草诏用印,再以急件方式寄回南京。

    第三天上午,洪诚丘和姜承志照旧陪着朱和尭理政,有太监进来奏报说,东华门外有一名叫王泽弘的退休官员求见,说有要事请求面陈太子。

    三人均未听过这人的名字,也不知什么来路,不过既然求见,不妨一见。洪诚丘长了个心眼,让人先引王泽弘到文华门待客间稍坐、赐茶点,自己先到文昭阁二楼,用大案牍术查看一下此人的来历。

    大案牍术由几个程序员出身的穿越者设计,主要是记录勋贵和官员们的各种背景资料、人际关系,兴趣爱好等等。这种大案牍术的先进之处,在于有好几个维度的检索方式,比如人名检索、籍贯检索、出身检索等等。

    在郭炎的帮助下,洪诚丘很快找到了这个王泽弘的材料,此人生于官宦世家,父亲王用予是崇祯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本身是顺治进士,也入了翰林院,不过熬了多年,到大明光复之时也不过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可能是因为感到仕途无望,并未接受新朝招抚,而是选择了原品致仕,留京居住。不过,此人颇有子孙福,共育六子,其中次子即是现任苏州知府王材任。

    既然如此,王泽弘在这个时候求见就可以理解了。洪诚丘把情况跟朱和尭说了说,然后召王泽弘入见。

    王泽弘的来意简单明了:请求朝廷处分自己的儿子王材任,因为王材任“治郡不明,酿民变事端,处事慌张,致僚属蒙难”,另外,还请求朝廷同时处分自己,因为自己“教子无方”。

    经过在南京的锻炼,朱和尭接见大臣时如何控制气氛和对方的情绪已经有了些心得。并不急于讨论正事,而是先是询问了王泽弘的退休生活境况,生活有无困难,近来做些什么,王泽弘都一一作答。

    然后,才向王泽弘说,此事尚未定案,暂时不必担心,要相信朝廷会秉公办理,赏罚得宜。并且温言安慰了王泽弘几句,说即便王材任有事,也不一定会牵连到他,不如回家安心等待消息。

    王泽弘千恩万谢,跪下连连叩头,然后起身辞去。

    王泽弘走后,朱和尭便问王泽弘专程来请求处分儿子,还请求处分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姜承志告诉他,这是官员们常用的伎俩,但凡自己的儿子或者亲属出了事,担心自己受到牵连,就先请求处分,希望可以免受牵连,同时还能沽名钓誉。

    洪诚丘却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消息从南京传到北京,除了最高军事级别的八百里加急,速度最快的方式就是军机处急件,王泽弘不会有任何其它的途径更早知道这件事。而这件事的急件是前天收到的,昨天内阁才有票拟,王泽弘一个在京闲居的退休官员,按理已经看不到邸报了,没有正当的途径了解此事,所以必然是有人给他送了消息。

    洪诚丘这么一说,姜承志也警觉了起来,觉得有必要彻查一下此事。

    朱和尭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此事为什么在洪诚丘和姜承志看来如此严重。姜承志又解释说,这种情况叫做内外交通,属于朝堂大忌。

    于是,洪诚丘马上让人取来内阁日值档,发现昨天当值的辅政大臣是柯良,四位协办大臣中,除了索额图暂时专司与罗刹国的谈判不当值以外,许缵曾、许三礼、徐乾学三人都在,最后签票的是三辅夏国相。

    夏国相一向摸鱼划水,柯良是东宁旧臣,许缵曾、许三礼品性端正,如此看来,徐乾学嫌疑最大。

    洪诚丘和姜承志本来就都不喜欢徐乾学,因为此人平素贪婪成性,让他入阁完全是为了借用他的舅父顾炎武在士林的威望,笼络一下江南文士。不过,除了辅臣,内阁还有值阁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也存在嫌疑,况且暂时也没有证据,只能先不事声张,等稍后找邹树人,调几名锦衣卫监视一下徐乾学和王泽弘,看看他们有无私下来往。

    商议了一阵,也到了午膳时间,朱和尭让刘家诚传膳,三人一起边吃边聊。吃得差不多了,自有太监端上热水洗脸洗手。

    忽然,一名锦衣卫侍卫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大声报告称:“太子殿下,罗刹国的那个彼得与榆林王殿下打起来了!”

第十二章 趁机拿捏戈洛温伯爵

    三人都大吃了一惊,连忙要侍卫带路,前去看个究竟。

    一路走,姜承志一路问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卫回答说,自己本来跟着俞晓冬,陪同彼得到各处参观。今天走到皇城御马监西厩旁边的射箭场,彼得想要一试身手,正好碰到榆林王,于是二人相约切磋一番。结果两人各射九箭,彼得中了三次红心,榆林王也中了三次,打成平手。彼得转身要走,榆林王却揪住彼得不放,说胜负未分,非要再比试一轮。两人言语不合,竟动起手来。

    三人听完,都觉得很像朱和㞷的一贯作风,于是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现场。

    情况倒是没有侍卫描述的那么严重。彼得和朱和㞷刚撕打起来,便被各自的手下拉了开来,但在原地互骂了好一阵。现在都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朱和㞷的随从们忙作一团,围着朱和㞷递水、擦汗,彼得则大大咧咧地坐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朱和尭下了肩舆,向两边的侍从问了情况。侍从们的回答在事情的经过上基本一致,只是相互指责是对方先动的手。

    朱和尭便叫过来朱和㞷,问他怎么回事。

    朱和㞷自然是把一切都怪在彼得的头上。朱和尭又问朱和㞷为何会在这里,怎么又不去读书。朱和㞷说,自己已经答应了项绍宽,到保定受训,明天就要启程,所以今天特地来这里,想练习一下射箭,不料遇上这个罗刹鬼子,自然是要和他比试,杀杀他的威风。

    朱和尭见他没有受伤,彼得看上去也没事,便端出长兄如父的架子,让朱和㞷赶紧回慈庆宫洗澡换衣,好好休息,明天及早动身。

    朱和㞷虽然混,但看到大哥还是有些怵,而且洪诚丘和姜承志也在场,要是把这事告诉了项绍宽,就不太妙了。只得怏怏地告别了朱和尭,带着侍从回慈庆宫。

    朱和尭又转过身来,询问彼得的情况。彼得也并未受伤,只是扬言若是再碰到朱和㞷,必定不会轻饶他。俞晓冬没有直接翻译这句话,只是说成了“不打不相识”。

    朱和尭想了想,觉得朱和㞷或许是容易冲动打人,但这彼得也实在不知分寸,一个小小的下士,竟敢和大明的王爷动手。于是让彼得赶紧回哕鸾宫更衣休息,不要再到处走动了。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不料彼得听完俞晓冬的翻译,居然强烈地表示“责任全在对方”,要求朱和尭给个说法。

    彼得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和尭着实有些生气了,下令将彼得拘拿起来,送往景运门内值庐关押。彼得见势不好,转身想要逃跑,但被几个锦衣卫侍卫三两下抓了起来,反剪了双手,押了下去。

    洪诚丘和姜承志都很惊诧于朱和尭的强硬,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反正明面上彼得是个下士而已,敢动手与大明的王爷互殴,还态度傲慢,自然要严惩。而且,既然项绍宽和郑克臧的指示是让谈判自然破裂,那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于是,朱和尭又顺手处罚了几个在场的侍卫和太监,理由是处事不力,这么多人居然没能阻止二人动手,各罚了几两银子的俸禄。然后上了肩舆回文华殿。

    人既然抓了,自然要通知戈洛温伯爵。

    戈洛温伯爵收到消息,心急火燎地来到文华殿,要求大明方面立刻放人。

    朱和尭在洪诚丘的授意下,根本不见戈洛温伯爵,自顾自去睡午觉。洪诚丘和姜承志则将戈洛温伯爵让到文华殿的东配殿本仁殿里,又找来俞晓冬帮忙翻译。

    戈洛温伯爵显得非常着急,要求立马释放彼得。洪诚丘和姜承志直接装糊涂,说彼得区区一个下士,敢于冲撞大明王爷,自然要接受处分。

    这个道理倒是站得住脚,戈洛温伯爵也无可奈何,只能反复强调彼得不认识榆林王,所以才会发生冲突,属于“不知者不罪”,请求大明予以宽恕。

    洪诚丘便笑嘻嘻地说道:“要大明宽恕彼得也行,按照《大明律》,普通人冲撞王爷未致受伤的,打五十棍,流放东北。鉴于彼得是罗刹人,那就从宽发落,打三十棍,即日遣送回国,你看可好?”

    戈洛温伯爵继续大惊失色,表示无论如何不能对彼得用刑。

    姜承志于是假意劝谏:“彼得不过是一个下士,既然犯了事,受刑是自然的,又何必为了他损害两国关系。伯爵阁下身负两国和谈之重任,不会不知道孰轻孰重吧?”

    戈洛温伯爵听完更是直摇头,说道:”彼得虽然只是个下士,但却是与当今沙皇一同长大,亲如手足,与寻常亲随大不相同。若是彼得在大明受刑,则沙皇必然起举国之兵来犯,到时候天命在谁,还真不好说呢。”

    洪诚丘见戈洛温伯爵以武力相威胁,马上给对方下眼药,说道:“据我所知,贵国沙皇虽然已经成年,但大权操诸皇姐索菲娅之手。那索菲娅有一情夫,叫作瓦西里·戈里津,在外廷行走,料理国政。虽然彼得与沙皇关系亲近,但索菲娅和瓦西里未必愿意为了一个彼得兴师动众。”

    “这……”戈洛温伯爵眼见自己的所有说辞都被对方挡了回来,而对方似乎对罗刹国十分了解,直接击中了自己的弱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但是,如果彼得身份贵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姜承志趁着戈洛温伯爵愣神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们还听说,贵国沙皇与皇姐索菲娅、执政瓦西里不睦,早就有意驱逐二人。若是大明协助彼得与阁下达成此事,岂非最有利于两国敦睦?”

    戈洛温伯爵显然是又大吃了一惊,觉得对方实在了解得太多了,而且这个提议还恰好击中了自己的心坎,犹豫了半天,挤出一句:“我国沙皇与皇姐、执政关系和睦,两位不必徒费口舌。”

    “关系和睦?徒费口舌?若我们说得不是实情,贵国沙皇又何必派遣彼得千里迢迢来这里?”洪诚丘认为自己已经抓住了戈洛温伯爵的痛点,继续步步逼近,“贵国沙皇其实并不赞成索菲娅、瓦西里的东进战略,他更希望向西争夺黑海和波罗的海的出海口,但他暂时手中没有权力,若是要夺回权力,必定有一番争斗。”

    戈洛温伯爵惊悚地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只得无奈地问道:“两位有何高见?”

    “我们可以赠送给阁下一批枪支弹药和银两,以及一支二百人的由满洲勇士组成的卫队,必能让阁下如虎添翼。我们听说,索菲娅手下有几百人的火枪兵卫队,甚为厉害,他日在莫斯科起事之时,沙皇必然需要这些满洲勇士。”

    “这些条件,固然是不错。只是,你们断不会平白无故如此慷慨,你们想要什么?”

    “嗯,我们就直说了。”洪诚丘答道,“我们希望与沙皇陛下签订一份密约,喀尔喀、捕鱼儿海一带,原是大明国土,请罗刹国撤出,并且不再支持准噶尔汗国。”

    “这……”戈洛温伯爵见对方狮子大开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那我们就将彼得扣留一段时间。”洪诚丘狡黠地笑道,“我想,如果彼得一段时间里回不到莫斯科,索菲娅和瓦西里必定有所动作,到时候再想回去,也无路可走了吧。”

    “岂有此理!”戈洛温伯爵愤怒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茶杯想要摔出去,却又停在了半空,缓缓地放了下来。

第十三章 Dasvidaniya

    洪诚丘和姜承志送走了戈洛温伯爵,顺手命人把彼得给放了。

    第二天,谈判再度恢复,谈判的内容也大幅改变。双方商定了一个新的条约,称为《大明罗刹通商条约》,内容仅限于两国贸易,大明准许罗刹国在京城北外城设立罗刹商馆,罗刹国亦允许大明在莫斯科设立商馆,罗刹商队暂时只能从张家口入关,缴纳货值百分之七的税款——这个税率比南方各口岸自贸区的税率高一些。

    除了这份明面上的条约,双方还商定了一份密约,核心内容就是大明支持沙皇彼得一世夺取罗刹国的最高权力,向彼得提供二百人的满洲卫队,同等数量的装备,以及五万两白银。而彼得一世需要给予大明的,则是停止支持准噶尔汗国,承认蒙古各部是大明的势力范围。

    条约同时使用三种语言,分别以汉文、罗刹文和拉丁文写成,将来如有争议,以拉丁文内容为准。

    签约完成之后,朱和尭再次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正式在文华殿宴请罗刹使团。

    宴会的规格很高,歌舞表演一场接着一场,珍馐佳肴一道接一道,都是地处苦寒的罗刹人难得一见的。而且洪诚丘深知罗刹人那点爱好,准备了几十坛好酒,任由他们敞开喝。

    唯独彼得却心不在焉,酒也喝得不多。

    姜承志叫上俞晓冬,和彼得聊了几句。

    彼得显然已经知道了穿越者们和戈洛温伯爵的谈话内容,对姜承志和俞晓冬保持着一种警惕。

    姜承志却不以为意,告诉彼得,除了条约上说的那些之外,大明还打算赠送一些礼物给沙皇,包括十二名美女、一批陶瓷器和丝织品、以及一把工艺精湛的佩刀。

    彼得表示,沙皇陛下肯定会喜欢这些礼物,等自己回到莫斯科,会请沙皇陛下还赠礼物。不过,如今是战乱之秋,两国之后会不会兵戎相见,尚未可知。

    姜承志感谢彼得的坦诚,并且希望他为两国关系发展尽自己的力。

    彼得似乎受到了姜承志的启发,端起酒杯,走到朱和尭面前,向朱和尭敬酒,一连敬了三杯——第一杯祝贺两国签约,第二杯感谢朱和尭以及大明朝廷的款待,第三杯为之前与榆林王的冲突致歉。

    朱和尭越发诧异,觉得这个罗刹下士为何行事总是不顾及身份,似乎非常自大。不过在洪诚丘的暗示下,还是非常客气地喝下了三杯敬酒,并且嘱咐彼得替自己向罗刹沙皇致意。

    宴会之后,休息一天,罗刹国使团就要离开京城回国。

    洪诚丘和姜承志按照密约的内容,准备了二百人的满洲卫队。卫队的队长选择了金玄烨的长子金胤禔,这个大胆的建议自然又是出自王鼎。王鼎认为,派遣这支卫队前往莫斯科,肯定会被用于对索菲娅的斗争,要面对罗刹火枪卫队,想必凶多吉少,派其他任何人去都不合适,唯独金胤禔正好差不多完成了保定军训,回来为曾祖母守孝,金玄烨的家人又急于摆脱目前被严格限制居住的境遇,所以无法拒绝这个任务。另外,金胤禔的母亲乌拉那拉氏家族比较兴旺,卫队的全部成员都从绿旗里的乌拉那拉氏一族挑选,这样至少这二百人对金胤禔有比较好的忠诚度。二百人中,有三分之一是三十多岁精于骑射的骑兵,三分之二是配备藤牌的年轻火枪手,所有人都训练有素,有些甚至参与过安南征伐。

    十二名美女自然是从羽林苑里挑选,鲍婧照旧骂骂咧咧,不过还是挑选了十二位色艺兼备,而且微胖的女生——主要是担心莫斯科寒冷的天气,微胖比较抗寒。因为知道这些女孩是一去不复返,鲍婧不顾洪诚丘受不受得了,为女孩们准备了四辆马车,以及每人一个手提箱的衣物和食物,并且再三叮嘱,如果之后有罗刹商队来京城,一定要让他们带信回来。

    至于五万两银子,戈洛温伯爵决定只支取两万两带回莫斯科,其余三万两暂存于大明皇家储备银行,作为将来修建罗刹商馆的费用。

    九月初六一早,天色阴沉,但没有下雨。洪诚丘和索额图代表皇太子朱和尭,出北城健德门,送罗刹使团回国。

    戈洛温伯爵对这一次的历程非常满意,临走还将自己的一支短剑送给索额图,留作纪念。索额图则拉着金胤禔,嘱咐了许多话,想必是万事小心,事成之后尽快归来之类的。

    使团的众人带着几十匹骆驼,驮运在京城采办的货物和沿途需要食物、水。戈洛温伯爵和彼得则是骑马,跟在队伍后面启程。

    在彼得挥动马鞭准备动身的一瞬间,洪诚丘突然喊道:“Dasvidaniya,PeterAlekseyevichRomanov!”

    彼得惊讶地回过头,看了看洪诚丘,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也大声喊道:“Dasvidaniya,Hong!”

    然后策马离去。

    送走了罗刹使团,洪诚丘忽然想起,王泽弘那边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是直接去找邹树人询问情况。

    邹树人告诉洪诚丘,手下的锦衣卫盯了好几天,王泽弘每日大多数时间待在家里,偶尔外出散步或者购买杂物,并未看到有什么异常。

    洪诚丘认为此事并不简单,请邹树人继续盯着。

    没过几天,南京方面的正式奏报来了,苏州机工叫歇案,四名杀人凶手已经押解上路,不日到京,移交大理寺审办;前后逮捕闹事机工三百余名,亦押解来京。苏州布政使、苏州知府、苏州织造等官处事乖张,各降一级留用,罚俸一年。

    和内阁拟定的处理方案相比,南京留守司明显宽贷了涉事官员,显然是南京军机处的决定。不过当时下廷寄的时候,洪诚丘加了一句“请南京军机处、留守司酌办”,因此这么做完全合理合法。

    与奏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许纬辰的亲笔信,解释了处罚决定的原因,并且谈了一些相关事务。

    信里说,所逮捕的闹事机工三百余名,按律本该处以流刑,即流放关外。但考虑到人数众多,恐怕引发更大规模的民变,因此改判“流刑减等投送”,全部送来京城。之前与鲍婧、沈之莹等人商议,要在京城开设被服厂,容纳羽林苑女生劳动,同时提高关内外驻军所用被服的更换效率。因此,这三百余名熟练机工连同家属送来京城,即可作为被服厂的骨干,只要工薪给得高些,这些人肯定反而更加乐于在京城做工。

    另外,闹事机工原有乡绅从后支持,否则也不会闹得这么大。南京军机处派了忠孝伯郑智亲自带队,将这些人拘到南京问话。这些人也并不遮掩,不但承认串联,还强烈地认为朝廷应该体恤民生疾苦,为机工减税。而这些人中为首的,居然是一个叫尤瑞的秀才。此人乃是苏州名儒尤侗次子,翰林院修撰尤珍二弟,现年三十四岁,在人群中颇有号召力。现已将包括尤瑞在内的乡绅九人,判处斩监候,解送京城。

    这下不但朱和尭吓一跳,洪诚丘和姜承志也受不了。这九个人虽然可以硬说成是“鼓动民变,图谋叛乱”,但毕竟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乡绅,尤其当中还包括了尤瑞,若是都杀了,恐怕要朝野震惊了。可转念一想,要是轻易放过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好下台,毕竟人家自己都承认煽动民变了。

第十四章 被服厂的经济学原理

    在姜承志的印象里,碰到问题,最好就是找王鼎来商议。

    果然,还是王鼎理解许纬辰的小动作:这九个人,肯定是不能杀的,但是南京方面先判处斩监候,押送到京关押,然后再换由京城军机处跟他们讲条件,搞个“恩自上出”,改为流放关外,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了。这九个人都是出自乡绅大族,可以强迫他们本支全部迁往关外,到沈阳府附近定居,这九家的子弟奴仆,每家按三百人算,也要近三千人,他们本来自有农械和耕牛,朝廷再补助一些,就足可耕种数万亩土地了。

    被王鼎这么一解释,几人都是恍然大悟。如今向关外拓殖乃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用这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手法,强迫江南乡绅大户迁往关外,确实是一个办法。

    于是,就按照奏报上的处理意见,明发太子谕,着大理寺、刑部以及顺天府衙门接手办理。

    太子谕下发的第二天,翰林院修撰尤珍就来文华殿请罪,为了胞弟尤瑞的事,请求朝廷处分,一时间声泪俱下。

    朱和尭依然不温不火,让尤珍不必担忧,朝廷自有公论。若是放心不下,就暂时告假,在家候旨,等尤瑞押解到京再说。

    尤珍感激涕零,叩头起身,告辞出去。

    虽然太子谕已经发了,朱和尭心里还是有些疑问,觉得不太踏实。正好洪诚丘因为去南外城视察被服厂修建进度,由王鼎在文华殿陪同。于是趁着吃午饭的时间,让王鼎再给自己详细讲解一下,为什么许纬辰对这件事出手这么重。

    王鼎悠然地说道:“太子殿下,老许这一下,其实是个一石三鸟之计。苏州机工们收入减少,看似是因为织造品出口价格下降,其实是产量太大所致。正所谓’丰收要防谷贱伤农’,苏州织造业鼎盛,但也就此造成机工太多,相互压价,以致收入受损。想要解决此事,单靠朝廷减税,不单于事无补,反而更造成相互压价,最后便宜了那些商人。”

    “哦哦,’谷贱伤农’我是知道的,没想到织造行业也会如此。”朱和尭很快理解王鼎的意思。

    “哪行哪业都会如此,参与的人太多,就会减少每一个人的收入。”王鼎继续解释道,“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老许他们是一定要顶住那些乡绅的压力的,你看他都出动忠孝伯郑智前去拿人了。”

    “那……那些乡绅所说,南京被服厂开业,影响了苏州织造业的生意,是真是假?”

    “也真也假。”王鼎对朱和尭这个问题很满意,觉得他问到点子上了,“南京被服厂开业,自然要采购棉花生产棉衣棉帽,对棉花供应和棉布的销路有些影响。但南京被服厂并不生产丝绸,与种桑养蚕、纺线织丝、刺字绣花等等行业都无关。那些乡绅显然是小题大做,要朝廷好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就喜欢这么做。乡绅们也好名,也好利。在这种事情上与朝廷为难,又能搏不畏强权维护百姓之名,又能得减税之利,何乐不为?”

    “原来如此。”朱和尭不禁慨叹,自己虽然在南京好几年,只可惜没去各地走走,不知道民情如此。

    王鼎便接着往下说:“老许这次的一石三鸟之计,一来可以迁走部分机工,纾解当地机工的竞争压力,二来将那些犯事的乡绅举族迁往关外,屯垦实边,三来可以杀一杀乡绅们的气焰。太子你或许不知道,那些名儒在士林颇有威望,能够煽动群情,甚至影响官场。就说这个尤瑞的父亲尤侗,与王士禛、朱彝尊、高士奇、徐乾学等人颇有交情,能不能一力拿办尤瑞,事关能否树立朝廷威信,尤其重要。”

    “大理寺右少卿王士禛、南京咨议局咨议朱彝尊、翰林院侍讲学士高士奇、内阁协办大学士徐乾学……”朱和尭把几个人的名字念叨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尤侗倒是不简单,在官场里到处都有朋友啊。”

    “何止是不简单。太子应该听说过皇祖崇祯陛下的事迹吧?崇祯年间,南方绅缙们不是没有钱,但他们连结官场,抗拒税收。导致朝廷为了辽东战事,只能不断向中原百姓加税,结果激起了高迎祥、李自成等人的民变,大明天下一朝倾覆。可一转眼到了顺治年间,清人搞奏销案、哭庙案,江南绅缙还不是乖乖认罪,交钱伏法。说到底,这些人结党相护,欺软怕硬。朝廷手一软,他们就强硬。”王鼎略有些忿忿地说道,“所以这件案子办得如何,可以说变得朝野瞩目,太子一定不能心软。”

    朱和尭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就按许大叔的想法来办。”

    一连三天,洪诚丘都和鲍婧一起在现场监督被服厂的建设。

    许纬辰之前与鲍婧、唐云沛等人已经拟定了建被服厂方案,连厂址都选好了,就设在广渠门内南侧、法藏寺以东的大片地方,整体来说就是在京城的最东南角,也是最方便从通州码头运送原材料的位置。

    厂区的具体设计,自然还是唐云沛领着工部营缮司的一班人完成的。洪诚丘去看时,地块都已经平整好,马上就要开工了。工地上坐镇的工部营缮司从事说,被服厂面积很大,设有纺织、印染、成衣、被褥四大工棚,每个工棚都能容纳上千人工作。另外,厂区里还有食堂、仓库、宿舍,现在已经开工营建,大约年前就能竣工。

    洪诚丘看了一圈,十分满意,鲍婧却非常细心地问,机工宿舍总共能住多少人。从事回答说,机工宿舍在厂区南侧,分东西两片,总共是三十二排宿舍,大约能住下六千工人。鲍婧想来想去,觉得“六千”这个数字还是小了些,于是现场办公,派人去请来了顺天府尹许天荣,在法藏寺以南又拨出了一片大小相若的土地,可以再建六千人规模的宿舍——这片地方原本是农地和荒地,作价购买也花不了几十两银子,只是需要顺天府动员居民搬迁安置。

    又过了几天,南京有行文送到,关于金玄烨长女的婚事,已经和乐安王府通报过了,乐安王朱中杄和朱中杤本人都非常满意,同意了这门婚事。

    于是,通过忠勋府良缘司向延恩侯府行文咨询。延恩侯府自然是欢天喜地,由金胤礽和金胤祉出面,到文华殿谢恩。

    这个两人,朱和尭之前都见过,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于是赐座赐茶,弄得二人受宠若惊。攀谈起来,金胤礽说关于这桩婚事,各种礼仪章程都有良缘司负责操办,也不甚烦劳。唯一的一点是姐姐远嫁南京,得有人千里送亲,需要一位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之前倒是疏忽了。细想起来,这个人必须得是与新娘有血缘关系之人,而且身份还不能低微,不然就显得失礼乐安王府了。不过,金玄烨的两个兄弟之中,裕贝勒福全要负责整个绿旗事务,肯定走不开,而恭贝勒常宁则远在关外,领镶黄旗事务,同样来不了。

    金胤祉于是提了一个人——三等公爵马诺敏。马诺敏原名诺敏,是图海的儿子。清亡之后,图海举西安满城投降大明,被授予三等公爵。图海去世之后,诺敏继承了爵位。因为出自马佳氏家族,所以阖族改姓马。金胤祉和长姐一母同胞,母亲马佳氏就是马诺敏的堂妹,由马诺敏送亲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朱和尭便问姜承志,马诺敏近况如何。姜承志便告诉他说,马诺敏如今在京城闲居,儿子马尔赛在绿旗担任佐领,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朱和尭因此对金胤祉的提议十分满意,夸赞兄弟二人明白事理,让他们回去早作准备。

第十五章 三藩往事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过去,皇帝朱慈炤从清华园启驾,返回紫禁城,准备冬至大典。

    冬至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皇帝不但要在太庙祭祖,还要在太和殿接受文武大臣和各国使节的朝贺。

    朱和㞷也完成了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回到了紫禁城,和邹树人一起前往乾清宫见皇帝。

    在父亲面前,朱和㞷显得格外兴奋,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皇家陆军棉质军官装,向皇帝行了一个军礼,口称“大明皇家陆军少校何子奋参见皇帝陛下”。

    朱和㞷的动作引得皇帝不禁开怀大笑,让朱和㞷赶紧坐到自己身边,问起在保定时的情形。

    按照项绍宽的要求,朱和㞷在保定的训练强度比观摩受训要高不少,但也没有真的上运动量,只是每个项目都要切身体验。除了站站队列、踢踢正步,外加射几十箭、打几十发子弹,还要学习负重越野、生火安营等等,只不过大部分的力气活都是陪同训练的侍卫们干的,但到了朱和㞷嘴里,就成了自己如何一不怕苦二不怕累。

    邹树人不好拆穿他,只是站在一旁笑而不语。朱慈炤心知这个儿子不会真的这么听话,但也无所谓,反正皇家也不是缺一个领兵的人。所以直夸朱和㞷有出息,又嘱咐他还是要多读书,文武兼备才是正道。

    朱和㞷在皇帝那里炫耀了一番,便告辞出来,直奔枢密院,去找郑克臧和项绍宽。

    枢密院这边正在为出兵作准备,几万石的粮食和大量的火药弹丸都已经运往热河周边,调遣了军队驻守。整个衙门不断有人出出入入,热闹非凡。吕宪华和何祐则早就去了沈阳,统筹安排野战军常山镇和八旗、察哈尔的兵力。

    朱和㞷一见到项绍宽,便要求兑现诺言,带自己去热河。项绍宽表示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从现在开始,朱和㞷就必须按照军队的生活标准来。

    朱和㞷自然是嘴硬,说自己完全做得到。于是项绍宽告诉他,直接去锦衣卫指挥使司报到,以二等侍卫何子奋名义,开始在侍卫处当值。等过了新年,再调他去京卫指挥使司,适应一下在外面军营的生活。朱和㞷一口答应,立马转身往锦衣卫衙门而去。

    锦衣卫掌卫事大臣目前由郑克塽挂名担任,而郑克塽一直待在南京,从未到京城来过——这么安排的目的就是让这个职务实际上等于没有人,这样具体事务就由军机处,或者说邹树人本人掌握。锦衣卫下辖侍卫处和仪卫处,侍卫处相对重要,目前由尚之瑛担任指挥使。

    见到朱和㞷前来“报到”,尚之瑛也是一脸苦笑又不敢真的在脸上露出来——让朱和㞷去守宫门肯定是不行的,去给其他勋贵当卫队那更是不像话,只能让他在锦衣卫指挥使司里待着,负责每日收发令牌。

    朱和㞷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混过这一个多月,达到项绍宽的要求就行了。

    但待在官衙里无所事事,那也不符合朱和㞷的性格,于是整天拉着尚之瑛聊天。尚之瑛也不敢含糊,只能小心地应付着。

    朱和㞷之前没怎么见过尚之瑛,只知道他出自三藩之一的平南王尚氏,便不停地追问他的来历。尚之瑛如实告诉朱和㞷,自己是父亲尚可喜的第十四个儿子,最早是被大哥尚之信派去协助刘国轩作战的,不过后来尚之信又叛明向清,自己不愿意再跟着这个大哥作乱,于是干脆和四哥尚之节一起向明军投诚,后来又经历了多场战役,无功也有劳,很受军机处信任。新军改制之时,自己不想再风餐露宿当野战军,于是申请调到京城,在兵部担任闲职。再后来勋臣授爵,自己得到了一个一等轻车都尉,邹树人又来劝说,希望自己到锦衣卫出任指挥使,自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朱和㞷觉得不过瘾,又对三藩的事情继续刨根问底。尚之瑛不得不继续如实作答,三藩都有反复叛变之事,在明清双方看来,都不是忠臣。但三藩势力不小,现在军中仍有不少人是三藩余部,所以朝廷一直格外开恩,善待三藩后人。

    吴世璠投降大明,受封楚王,结果在岳父郭壮图的裹挟下再次反乱,最终身死国灭,但朝廷还是封了吴世璠唯一一个存世的异母弟弟吴世珅为恂郡王,居于南京。吴世璠还有一个堂弟吴世琮,在广西举师归降朝廷,也受封一等男爵,如今住在京城,不过闭门谢客,不太与人来往。

    耿精忠更是多次反复,被朝廷囚在南京,不久之后去世。他的儿子耿显祚最初被封为顺郡王,后来改封慎郡王,也居于南京。耿精忠有两个弟弟,叫作耿昭忠和耿聚忠,一直忠于清廷,而且娶了清朝宗室女子为妻,所以在康熙投降之后,被军机处编入内务府籍,如今在内廷安分当差。

    至于自己的尚家,大哥尚之信复叛之后,死于战场。侄子尚崇谧被封为惇郡王,移居南京。尚氏家族人丁兴旺,光是自己的父亲尚可喜就有二十九个儿子,加上同族兄弟,足有一百多人。除了自己之外,四哥尚之节立了不少功劳,得了一等男爵,还出任枢密副使,十二哥尚之璜与自己一同投降朝廷,也领了世职。二哥尚之孝和七哥尚之隆则是忠于清廷,娶了清朝宗室女子为妻,所以也被编入内务府籍,现在二哥已经去世,他的儿子尚崇坦和七哥一家,也是安分当差。

    朱和㞷听了半天,觉得三藩家族都不小,好像不止这些人,于是又问其余的人都去哪儿了。

    尚之瑛说,具体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尚氏家族大部分既无爵位也无官职的人,都已被迁回辽东屯垦,其它两藩的亲族也应该大致如此吧。三藩都发迹于辽东,此前起事也是因为康熙执意要撤藩,将三藩全部迁回辽东。经过十年征战,清朝亡了,而三藩家族的大部分人却也都回到了辽东,岂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朱和㞷把三藩的情况摸了个清楚,又开始问关于锦衣卫的事情。

    关于锦衣卫,尚之瑛倒是有兴趣给朱和㞷介绍。锦衣卫指挥使司自明太祖朱元璋起就已经设立,伴随了整个大明的始终,直到桂王朱由榔在缅甸遇害,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同时被杀。不过,锦衣卫因为在前明多行抓捕人犯、酷刑审讯之事,导致名声不佳,令人闻之色变。

    明军在收复南京之后,复设锦衣卫指挥使司,暂时只从事警跸护卫工作。收复京城之后,军机处借鉴清朝的侍卫、仪卫制度,将锦衣卫下属分为侍卫处和仪卫处,侍卫处主要负责警跸护卫,也负责捉拿人犯,但抓捕之后仅是关押在诏狱,并不审讯,以免又被人诟病为残酷。而仪卫处则主要负责皇室成员仪仗,兼且在城门口搜检进出百姓,并不参与抓捕之类的活动。

    朱和㞷当然也想试着参与一下锦衣卫的抓捕行动,但这种事情并不是经常有的。不过也巧,几天之后,尚之瑛就拿着军机处派下的驾帖,要朱和㞷亲自带队拿人。朱和㞷一看,还真是个重大任务——去协办大学士徐乾学的府上,拿捕徐乾学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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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新明录介绍:
一个人穿越了,就能翻云覆雨,决定王朝的兴衰,改变历史的走向。
那要是一群人穿越了呢?岂不是踏平天下,一统环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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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枪造炮造汽车坦克?很抱歉,没人会。
开矿建厂发明蒸汽机?很抱歉,也没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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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推翻清朝统一天下?拿头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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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在论坛上吵架,用键盘打爆头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呢。
统一、联邦、邦联、秦制、罗马、共和……
能吵的还要再吵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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