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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全文阅读

作者:三白落花生     六记斋记txt下载     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5 授衣·弃子

    当冯辛闯入绛芸殿,以自己的方式验证了青辰的那个事实后,他终于忍不住,掐住娇娆的脖子,质问她。

    但是当他说出已然确定了娇娆便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时,娇娆脸上笑容依旧,并不在乎他的佛然变色。

    “哦,我倒想知道,你是如何确认的?”娇娆的手悄然伏到冯辛压到她颈部的手,霎时,冯辛一吃痛,手便被被娇娆推到一旁。

    娇娆在床榻上起身,用床上轻纱裹起自己,当轻纱飘起的时候,她的后背处一块如同明珠一样黑色印迹格外醒目。

    龙族的灵丹,一旦被异族吞入,便会在身体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迹,那印迹,若不注意,只会以为是突生的胎痕之类。

    冯辛先前并不知晓,但是作为黑龙,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灵丹是一颗通体黑亮的黑色珠子。刚刚青辰告诉他,若是不相信,只需查看娇娆身上是否黑色珠样的印痕,便能知晓。这也是为何龙王虽怀疑,却又一直无法验证的原因。

    而刚刚,冯辛与娇娆的缠绵,即是发泄自己一腔熊熊之火,更是验证,验证一个他并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而现在,事实成真。

    冯辛被娇娆打落手掌,他也不在意,甚至并没有再次动手,他只是瞧着一身轻纱的娇娆,红色轻纱落在如雪一样的肌肤上,仍是他最爱的她,但是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冯辛忽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滴落几滴泪珠,他大笑道“冯辛啊冯辛,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大笑话……”

    话未说完,却突然见冯辛从头上束冠中抽出一枝由珊瑚做成的红色长簪,簪子前端如利剑般尖锐,只见他手持长簪直直刺入对面娇娆的心口。

    但是长簪刚刚触及娇娆的胸口,血甚至沿着簪子渗出,下一刻,只见冯辛捂着脑袋,面露痛苦之色,发出一声声低声吼叫。

    只见娇娆淡淡地拔出胸口的长簪,甚至轻轻舔了舔簪上鲜血,笑着瞧着冯辛道“辛郎,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对我下手,枉我一直那么信任你,爱你。”

    她又将手抚上胸口,霎时,那鲜血涌出的小洞,赫然不见,剩下的仍是光洁雪白。

    冯辛痛苦地抚着脑袋,一只手指着娇娆,挣扎着说道“你的背上有,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你,你敢说你没有杀死一条黑龙,取她灵丹。”

    娇娆听到这儿,皱了皱眉,似是在思索,半晌,轻笑道“辛郎,你也知道,我娇娆吃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妖,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了,至于龙族,让我想想,啊,抱歉,我真得想不起来了。”

    “你!”冯辛刚想怒斥,但这个念头一起,脑中霎时四分五裂,疼痛万分,再也忍不住。

    “辛郎啊辛郎,你不是早说,你没有母亲,你母亲早就死了,你既然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为何要为一个陌生人来发难你最喜欢的枝娘呢。”娇娆笑容依旧,但是眼神却越来越冷。

    “我,我要杀……了你。”冯辛痛苦地说。

    “不,不,你杀不了我,你很爱我不是我,你爱我爱到可以为我去死不是吗?当初可是你主动吃下痴心丹的,你忘了,我一直以为痴心丹对你无效,没想到,现在才看出药效,可惜,一颗对你好像不够呢。”娇娆一句句说着,一步步逼近。

    若是旁人瞧见了,若是没有双方迥然有异的神色,恐怕谁都会以为这是怎样一副香奢的景象。

    娇娆凑到冯辛身前,语气亲昵,轻声道“辛郎,你不知道,从你说爱我的那天起,我就格外钟情你了,难得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为我,我怎么能轻轻放走你呢。”

    说着,只见娇娆面色一冷,凑得更近反手将一粒丸药塞入冯辛的口中,冷冷道“既然一颗不到,那就两颗吧,我既然已入魔,你便陪我一起吧。”

    再看冯辛,似是更痛苦,双手捂着脑袋,已然滚下床榻,在地上打滚,慢慢地连头上犄角都已出来,全身也都起了鳞片,但是不等他蜕化成龙,他已然昏了过去。

    绛芸殿内虽发生这些,但是殿外风雨大作,又因守卫绛芸殿的众多侍卫都不敢向前,所以竟无人发现。

    娇娆瞧着地上不着一物的冯辛,忽发出一声长笑,半晌又是呆愣,最后却是一声长叹。

    才悄然穿上自己的衣衫,又取出一件干净的男衫跪在地上,替冯辛换上,一边换,一边同他低声浅语“辛郎,你别怨我,当初是你爱上我的,难道你不知道,爱上我女修罗的,以及我女修罗爱上的,从来没有好下场。”

    待衣衫穿戴整齐,绛芸殿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娇娆抬头瞧了一眼,轻笑一声,道“今日将芸殿还真是繁忙,穷奇,你不好好呆在你的桑聖殿,跑到我绛芸殿来作甚。”

    自从穷桑真人替代了九霄真人的差事,周王便在宫内为穷桑真人拨了新的宫殿,桑聖殿给他,桑聖殿离娇娆所在的绛芸殿距离倒是不近。

    娇娆此时的动作却为停下,正用一把小巧的牙梳为冯辛梳头,然后又用刚刚刺入她胸口的那枝珊瑚簪子细心地为他簪好发冠。

    穷奇见了,轻笑道“怎么,他竟反了自己心心惦念的枝娘吗?”

    娇娆面色一冷,却仍解释道“他说我杀了他母亲,吞了他母亲的灵丹。”

    “是吗?那么果真有此事?”穷奇有一分好奇。

    “我不记得了。”娇娆见冯辛已打扮妥帖,便不再管他,随他靠在堂内廊柱,自己起身,瞧着穷奇“你杀过那么多人,你都会一一记得清楚吗?”

    “哈哈,笑话,记得清楚,就算唤阎罗王来,恐怕也数不清入地府的冤魂到底有多少是死在我们手上。怎么可能记得清楚。怎么,他就为了这件事,同你反目?”穷奇笑道。

    “是啊。可惜他忘了,他早已吃下了痴心丹,当初不过以防万一,没想到有一天竟真得派上用场。”娇娆语气似有几分失落。

    “那么,现在他该如何处置呢?杀了他?”穷奇反问道。

    “他说我杀了他的母亲,若是再杀了他,不管怎样,龙王都未必能善罢甘休,可是,若是他被饕餮杀死,那么情况,或许又会不同。”娇娆瞧了地上的冯辛,冷静地道。

    穷奇听了,拍手笑道“好极,好极,原想着,最近顾不上那家伙,现在倒是好得很。”

166 授衣·相聚

    这几日,六记斋更显冷清,因严松去了天山去寻雪狐,所以平日里若是有客人,多半都是姜九或者陆瑾岚在后厨,好在六记斋的客人一向不那么多。

    不过,比起刚来时,倒是稍显好了一些,这些天,梁攸倒是时常来六记斋,那日喝醉酒的事,他好像忘了,刚来的几次,还时时将落琼的锦帕拿出同陆瑾岚念叨,话里话外都是惋惜之意,他甚至同陆瑾岚说,想出银子,帮忙去寻凶手,但是最终被陆瑾岚拒绝了,毕竟,徒劳无功的事,做再多,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至于那日梁攸所说的京城又有女子失踪的事,后来姜九告诉他,不过是一位女子偷偷同情郎私奔,所以才会招致家里误会,倒是同娇娆没有关系。陆瑾岚告诉梁攸后,他只庆幸道,还好不是。

    除了梁攸,六记斋还有几位面生的熟客,说面生是因为每次来的人不同,但是每次来人都会恭敬地介绍道自己是水帮的,陆瑾岚也不知是窦渊的意思,还是水帮那群人自我揣度的,反正没人提,也没人问。

    提起窦渊,又想起祝钰,陆瑾岚心下感叹,这次的事了了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祝钰,或许下一次,他见到的便是芸卿或者巫鸾,而不是陆瑾岚了。

    大概是因为下定决心,陆瑾岚这些天在麖呦的指示下,以灵珠运气,练起功来是心无旁贷,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练到何种地步,但是每次练完只觉通体舒畅,到底与之前不同。

    连麖呦都说她大有长进,不过有几次麖呦试她法力,不过三五十招,却又败下阵来。

    但是陆瑾岚也没有太多气馁,只当此次练功不为捉妖除魔,只是为了芸卿复生做准备,尽全力去做,但是又不抱期待,反倒尽心尽力。

    只是眼瞧着到了十月,姜九托张柏去递消息给阎憩,倒是没有回音,她想起在青古镇时,阎憩在的那些时日,现在想想好似恍年,却不过才两个月不足。

    陆瑾岚有时会立在六记斋门外瞧着对面兔儿寺发呆,她甚至有时觉得那日在兔儿寺知晓的那些,好似是一场梦,但一直贴身放着的那个小小的锦囊,却真真切切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像她,从随母亲被赶出家的那日起,都好像一场梦,如今,她还在梦里,或许,她真得就是一场梦,一场芸卿的梦,等她醒来,她便变成芸卿了。

    这些日子,姜九倒是比之前忙碌了许多,因严松不在,白日他时常在后厨,晚上又早早回房,到底不与芸卿怎么照面,可是有一日夜里,陆瑾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推开门,还是瞧见姜九的身影悄然消失在夜空中,也不知去向哪里。

    陆瑾岚看了半晌,只装不知,她与姜九,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以为的相遇,最终不过是擦身而过。

    冷风吹动落叶,院中的桂树也变得日趋凋零起来,陆瑾岚裹了裹身上单衣,终于还是觉得冷了,新做的两身夹衣,依旧是素素的,她觉得同自己十分和衬。

    这一日,眼瞧着太阳落了山,街上行人也开始稀落起来,虽然是京城,可到底不比夏日,秋风一刮,便刮走了人气。

    陆瑾岚刚想回屋,冷不定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一下,一扭头,却又瞧不见人,她有些疑惑,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再回头,背后似又有了人。

    那人刚想跳起来拍打陆瑾岚脑袋,却不妨被猛然转身的陆瑾岚捉住那只调皮的手。

    陆瑾岚一瞧,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喜色,笑道“阎憩,是你。”

    被抓着正着的阎憩还是旧日模样,一身红衫褂,与这冷秋到底不搭,但是他的脸却仍是红扑扑的,眉心的那颗红痣也一同往日。

    他却因为被陆瑾岚这么轻易抓住了,倒是有些不高兴,撇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的功力倒是有些长进,我还以为小师傅不在,你便顾不上练功了。”

    陆瑾岚只是笑着道“不过是凑巧罢了。”

    听了这话,阎憩的脸色到底又活泼起来,一蹦一跳入了六记斋,上瞧下瞧,道“确实比那什么青古镇的六记斋地方好像宽敞许多,不过就是人气少些。对了,怎么没瞧见掌柜,还有麖呦那家伙呢?这些日子我在地府都快憋死了,还有,我要吃大餐,地府那群老鬼做得饭太难吃了。”

    阎憩的话没说完,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找我干什么,难不成又想抢我的豆渣饼吃?”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麖呦。

    “咋了,不过多吃了你两个饼,用得着记到现在吗?我倒觉得那豆渣饼倒是一般般,也就你这种四条腿的喜欢吃,干渣渣的,有什么好吃的。”

    一向冷清的六记斋,就好像突然有了人气。张柏瞧见了,脸上也添了笑容,悄声同陆瑾岚道“我去后院同掌柜说。”

    不大一会儿,姜九便跟着来了,那阎憩一见姜九,忙抱怨道“掌柜,你给的方法不管用啊,我一回地方,好嘛,我家阎老头儿不管不问先将我关了三日,我说我去京城,他死活不应,就连这次你递消息,我也是险些没收到。还好我机灵,要不然,你们等我,估计都要道明年了。”

    阎憩一个劲地叽叽喳喳,似是在地府没人听她吭声一样,来到六记斋,索性将话倒个干净,说了半天,又嚷饿了。

    姜九听了,轻笑道“正好,围炉正好吃肉。”

    小巧的铜炉煨在炭火上,里面是熬煮的清汤,另将将新鲜的兔肉、羊肉切成薄片,另备了各式山菇,青菜、山药、豆皮之类,陆瑾岚帮忙将各式菜色洗净切好,姜九则用山椒、麻油之类调了酱料,张柏又取来一坛上好的新酒。

    一旁的阎憩瞧见了,一个劲地咽吐沫,道“瞧着就顶好吃,快些,快些,我肚子里的蛔虫快要忍不住了。”

    一时间,众人都被阎憩的话惹得哈哈大笑,就连一向清冷的姜九,眉眼也是笑意。

    几个人围坐在炭炉旁边,星空月下,虽有寒风,但炉火滚烫,却十分温暖。

    夹起切成薄片的野兔肉片,羊肉片,在热腾腾的汤水中稍微一涮,再入调料汁碗中一滚,入口一咬,再无鲜美。

    不过到底不似青古镇时那般热闹,但是几个人只聊星辰,却也都喝得十分迷醉,好像,这样,便把忧愁抛向昨日。

167 授衣·夜袭

    这一日,大家都喝多了酒,待月夜已深,冷风阵阵,炭炉里的清汤也渐渐熬尽,桌上也尽是残羹冷炙,几人才伴着酒香入睡。

    因多酒的缘故,这一日,大家都睡得格外深沉,第二日,连一向守时的张柏也比平日起晚了些,好在姜九也并不在意。

    阎憩听说陆瑾岚同麖呦想去地府,又听说想要孟婆汤,不仅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带你们去地府倒不是不行,可是要孟婆汤,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说这入轮回的都要喝这孟婆汤,但是这孟婆历来脾气古怪,想要向她寻一碗孟婆汤,恐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瑾岚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阎罗王的儿子,要上一碗孟婆汤,还不简单,怎么会说不容易?”

    麖呦跟着道“管他简单还是困难,反正等到了地府,是抢是骗还是夺,总会有办法的,不就一碗汤,难道还能难上天不成?”

    阎憩耸耸肩道“你们不信拉倒,反正等我带你们到了地府,你们见了孟婆就知道了。”

    虽然说动了阎憩,但是什么时间去,一时之间还没决定,原想着要等严松从天山回来,等张柏去了南召,再去地府,毕竟,地府不像天山和南召,来回要花上许多时日。

    姜九听了只说这件事等等也好,毕竟,就算孟婆汤拿回来了,没有雪狐的灵丹和南召的百毒草,拿回来也无用。

    但是,世事难料,谁知,几天之后的夜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打乱了最初的计划。

    这几日,麖呦虽嘴里不厌烦阎憩,可是或许因平日太无聊,自从阎憩来了,这两人日日打架斗嘴,毫不消停,可是一转眼,又坐在一起吃饭或者跑去看杂耍,外人瞧了,都道这两兄弟关系倒是要好很。

    因阎憩毕竟是阎罗王的儿子,这次好不容易来京城便是借着公务来了,所以夜里也会督促那些鬼差前去办事,这一日,麖呦因好奇,便非要嚷着去瞧上一瞧,索性两人便一同去了。

    六记斋又没什么客人,索性早早闭门歇息,陆瑾岚在院中随意练了会功便回房睡了。

    夜里,睡梦中她似是感受到房门有被人推动的声响,刚开始她以为是麖呦回来了,可马上感觉不对劲,这几日,麖呦倒是常同阎憩厮混在一起,更何况,今日去瞧热闹,不一定回来。

    一想到这儿,陆瑾岚猛地睁开眼睛,霎时,一个黑色身影已经入到门中,手中是一把利剑,直冲床上的陆瑾岚袭去,陆瑾岚连忙一避,手一挥拿到身旁的捆仙绳,暗念法术,捆仙绳便坚硬如铁,被她护到身前。

    而那黑影又接连刺出几剑,陆瑾岚虽敢吃力,但好在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但陆瑾岚心下仍然大惊,要知道,这六记斋可是有结界,寻常的妖怪鬼魅是根本不可能进来了,而面前这个,陆瑾岚虽感觉不到妖气,但不容否认,他肯定不是常人。

    “你是谁?”陆瑾岚一边往门口退去,一边问那蒙面男人。

    但来人却只是冷冷盯着陆瑾岚,手舞长剑,只字不言。

    陆瑾岚连连败退,眼瞧着那长剑如同电闪一般追向陆瑾岚,陆瑾岚忙默念法术,但定身咒念罢,来人却丝毫不受影响,陆瑾岚忙又念起几道御敌的咒法,可是这些对他毫无作用,反观他动作越来越快,陆瑾岚眼看招架不住,忙念起御风咒,霎时,房中狂风阵阵,刮得两人睁不开眼睛,陆瑾岚这才迎着狂风跳出房内,一跃跳入院子。

    “掌柜,掌柜,张柏,张柏!”

    逃离夜袭的陆瑾岚连忙大呼,可是几声过后,院中并没有人。

    眼瞧着那黑衣人从陆瑾岚房中跳出,手持长剑,再次向陆瑾岚刺来,陆瑾岚便顾不得再呼救,只得一门心思放在这黑衣人身上。

    刚刚在院中,陆瑾岚的捆仙绳施展不开,如今到了院落,倒是比刚刚要轻松许多,陆瑾岚尽量不与那黑衣人贴身,只是远远地用捆仙绳御敌。

    可是那人武功高强,又非凡人,陆瑾岚虽用尽气力,可也只是勉强与来人抗衡,但瞧他的样子,最多用了五六成的功力。

    又过一刻钟左右,两人已然斗下数十招,那黑衣人终是不耐烦,索性收了剑,以掌相对,原本刚刚黑衣人的动作已十分凌冽,可是现在弃剑而运掌的黑衣人,比起刚刚更是快上许多,且掌掌逼近,陆瑾岚一连败退,她能感受到从那掌风传来的法力。

    黑衣人似是知道陆瑾岚已招架不住,更是猖狂,越过明显慢下来的捆仙绳,御掌而来,陆瑾岚心里惊慌,虽连忙阻挡,但那掌却一下打在了陆瑾岚的胸前,霎时,陆瑾岚只觉心如火烧,胸口似有东西涌出,却是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而那人见陆瑾岚受伤,便又是迎风一掌,朝着陆瑾岚狠狠劈下。

    难道自己竟然命断今日?掌柜呢?芸卿呢?陆瑾岚忍不住闭上双眼。

    但只是一瞬,陆瑾岚忽然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而那掌也未落在自己身上。

    陆瑾岚睁开眼,瞧见的正是掌柜,姜九。

    只见他身穿薄衣,迎面接下了那黑衣人一掌,但不知为何,额头一层细汗,可是纵然如此,他目光如冰,盯着黑衣人,冷冷道“阁下,夜闯六记斋,所为何事?”

    但那黑衣人仍未答,见姜九出现,动作更快地想姜九攻去,霎时两人缠斗在一起,空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横斜。

    但是不同于与陆瑾岚相斗时占尽上风,与姜九对战时,他明显已落下风,连着接下几掌后,姜九转过头瞧着陆瑾岚,见她虽受伤,但是并不致命,稍微放下一口气,瞧着对面的黑衣人,冷冷道“你到底是谁,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那黑衣人低吼一声,再次御掌向姜九攻去。

    陆瑾岚这会儿只觉身痛难忍,又因姜九前来,索性放松了警惕,在院中靠着石桌,勉强支立。

    可就在此时,忽然那黑影竟不顾姜九的阻拦,再次向陆瑾岚袭来,眼瞧着那一掌竟有十分功力。

    眼瞧着那黑衣人的掌心便要落到陆瑾岚身上,姜九暗叫不好,立即运气从袖中飞出一柄光刃,直冲那黑影而去!

    霎时,那光刃直插黑影心窝,只听到一声惨叫,那黑衣人从陆瑾岚面前倒下。

    待两人扯下那黑衣人的面巾,瞧见那黑衣人的真实面容,两人都大吃一惊!

168 授衣·人死

    陆瑾岚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夜袭自己,如今身中姜九光刃的竟然是冯辛。

    此时他面露痛苦之色,不停地抽搐,渐渐地眼神涣散,不等姜九和陆瑾岚问话,竟死在两人面前。

    这冯辛为何深夜来刺杀自己?冯辛因钟情于娇娆,所以一入京城便为他卖命,难道真正想杀他的娇娆,可是娇娆应该知道派冯辛来六记斋杀她,想要得手应该也是很困难的事,那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更令人奇怪的事,就算是姜九刚刚那光刃刺入他的胸口,冯辛毕竟不是凡人,上次冯辛化龙与掌柜相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了。

    陆瑾岚扶着胸口,勉强思索,刚想抬头问姜九,却忽见一直站立在自己身旁的姜九,身子竟摇晃一番竟忽然倒下,陆瑾大骇,忙去扶他,可是她自己也是受伤之躯,一时之间,两人竟都摔倒在地。

    陆瑾岚去瞧姜九,他额头满满都是汗,且有苦痛之意,陆瑾岚忙道“掌柜,掌柜,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姜九在陆瑾岚的支撑下,勉强坐在地上,冲着陆瑾岚摆摆手,但只是脸色发白,似是说不出话来,又过好长一段时间,忽听院门一响,紧接着是张柏着急的声音。

    “掌柜,陆姑娘,你们怎么了?这,这人,怎么?怎么是他?”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张柏,忙将姜九扶到院中石凳上,又见陆瑾岚胸口似有血迹,问道“陆姑娘,你怎么也受伤了?”

    陆瑾岚摆摆手,忙指着姜九道“快去瞧瞧掌柜,他,他刚刚……”

    张柏又去瞧姜九,低声问道“掌柜,你是不是噬心蛊又开始作祟了,怎么偏偏挑到这个时候,早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去宫里,没想到,却被娇娆那家伙反将一军。”

    姜九脸色苍白,瞧了陆瑾岚一眼,忙制止张柏说下去,只道“我不碍事,休息一会儿便行了,你去瞧瞧小陆,他刚刚受了冯辛一掌,又吐了血,她身子毕竟不像我们。”

    “我没事儿,我真没事儿。”陆瑾岚听见姜九的话,连忙站起,示意自己并不碍事,但谁料一起身,胸口又是一阵苦痛。

    她脸色一白,但仍挤出一丝笑道“我真没事儿,想来最近那灵珠也不是白练的,胸口不过有些痛而已,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掌柜你不要担心我了。”

    姜九见她这样,知那一掌并没有伤到要害,便稍放下心,又命张柏查看地上那冯辛,张柏细细查看了一番,道“他好像中了毒,面色乌青,若不是因此,恐怕也不会轻易被掌柜杀死。但是如今麻烦的事,冯辛死在六记斋,接下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姜九闭上眼睛,脸上的汗珠也渐渐落去,脸色也不似刚刚那般苍白,思索片刻,他方又睁开眼,淡淡道“看来,穷奇和娇娆他们,到底是等不及了。只是,这冯辛,娇娆弃得这么快,总有些奇怪。”

    张柏回道“这冯辛虽与东海龙王不合,但总归是龙子,就算咱们同冯正的关系尚可,但是如今冯辛死了,恐怕东海龙王未必会善罢甘休。”

    姜九淡淡道“我明白,娇娆打得也是这主意吧,他派冯辛来刺杀小陆,恐怕原本就没指望他来得手,而是引我杀死他才是,这样,这杀冯辛的罪名便由她的身上,转嫁到六记斋的头上。”

    陆瑾岚有些不解,道“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我还以为这冯辛这么痴迷娇娆,她就算不喜欢冯辛,也不应该给他下毒,给他送上死路才是。”

    “是啊,这点我也想不通,让他来杀人,我倒是不疑惑,可是为什么要给他下毒呢?”张柏也道。

    姜九沉默半晌,瞧着地上那个已蜕化成龙形的冯辛,淡淡道“或许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成为弃子。”

    说到这儿,似是瞧见陆瑾岚似是有些痛苦的神色,他便停了下来,他面色一沉,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又走到陆瑾岚面前,轻声道“把手给我。”

    陆瑾岚不解地伸出手,便被姜九握住,陆瑾岚先是感受到姜九那略带潮冷的手轻轻地抓住自己,紧接着,陆瑾岚又觉得有一股暖流注入,瞬间,陆瑾岚便觉胸口舒适许多,但眼瞧着姜九的脸色似是更加苍白。

    陆瑾岚忙抽回自己的手,拒绝道“不不,我没事儿,掌柜,你,你。”

    姜九见她抽回的手,倒也没再强求,淡淡道“我不碍事,这样你会舒服一些,等会麖呦回来了,再让他瞧瞧。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又唤张柏“张柏,你去把尸体收了,余下的明日再说。”

    话语间似是有些疲惫,说完便一个人缓缓地走向自己的房中。

    张柏连急走两步想要搀扶姜九,却只见他摆摆手,不知说了什么,张柏只得回来。

    瞧了一眼陆瑾岚,关切道“陆姑娘,你快回去歇息吧,哎,好端端的,若我不去,也不会发生这些,平白让你受了伤。可惜我不懂疗伤,要不然也不用麻烦掌柜。”

    陆瑾岚摇摇头,道“只是赶巧,我不碍事。”

    待陆瑾岚回到房中不久,麖呦和阎憩才回来,一听说陆瑾岚受伤了,冯辛死了,也非常吃惊,麖呦查看完陆瑾岚的伤势后发现并无大碍,再加上姜九以法力替她疗伤,其实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纵然如此,麖呦也气道“亏教了你这么久,在六记斋竟然也能被打伤,看来我还是太高估你。”

    陆瑾岚忙又让他去瞧姜九,麖呦听说姜九似也受伤了,皱起眉想了想,道“他应该不是受伤吧?噬心蛊恰好又发作了吧,刚好赶到冯辛那家伙来,所以,才恰好而已。再说,一回来阎憩那家伙就会瞧了,若是有事他会料理。”

    陆瑾岚见麖呦这般说,也只得这样,左右天也快亮,也不该再去打扰他。

    结果第二天一早,却没有见到姜九的身影,去问张柏,只说掌柜还在疗伤。

169 授衣·决定

    这一日,陆瑾岚三番两次询问张柏,掌柜不是吃了祝钰送来的灵心丹,为何还是会这样?不是已经运功疗伤有一段时日,为何这还会日日遭受这噬心蛊的痛苦?

    张柏叹息道“原本因为封印那家伙他的法力失了大半,前段时间又接连受伤,掌柜为了压制噬心蛊和体内那家伙,所以不知用了什么方子,掌柜又不让我们知晓,我只知道,这方子虽能让那家伙不能作祟,可是对掌柜伤害也是极大的,必须每日强忍痛苦,服下灵心丹后虽有好转,但却并不能即可发挥作用。”

    麖呦似是不意外,道“原本灵心丹只是一味药,只因他与其他几味不同,可以单独服用,但想要解除饕餮那家伙的痛苦,恐怕还需要那几位药才是。”

    陆瑾岚望着那扇紧锁的房门,似是又想起饕餮那时因痛苦而不得不靠酒而买醉,而现在,他虽不让众人知晓,但是痛苦仍在,想到这儿,陆瑾岚心中不是滋味。

    半晌,她忽想起什么问张柏“昨日,掌柜不是唤你去宫里?可是为了什么?”

    张柏听了,似是有些犹豫,又往掌柜的房间瞧了一眼,才冲陆瑾岚既然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掌柜无非是怕宫里有什么变故,毕竟现在祝钰又不在宫里,所以才然我瞧一瞧。”

    “那,可发现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派冯辛来这里?”陆瑾岚问道。

    张柏摇摇头,道“我只是去勘察宫中动向,毕竟至于娇娆和穷奇,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未尝靠近。”

    麖呦听了,嘴角一扯,讥诮道“小陆,我要是你,就不打听这么清楚,打听了,有些事也不一定能知道。”

    陆瑾岚瞧了张柏一眼,见他话语之中似是有多处隐瞒,说起来,她虽然知道娇娆和穷奇入宫中,定然没安好心,可是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自己似是从来也不知道,而姜九也从来未尝向他提过。

    说到底,她终究是一个外人。

    最终,陆瑾岚挤出一丝笑“算了,我不过想同掌柜说,看能不能早些给他凑齐那几位药,这样,大家也能安心些。”

    张柏听了这次倒是点点头,道“前两日严松去的时候,我原打算也一块去,掌柜又怕,陆姑娘既然也这样想,到时候我们不妨一块同掌柜提一提,说实话,我跟了掌柜这些年,见掌柜如今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阎憩眨巴眨巴眼睛,手里抱着苹果正啃着,听到众人这么说,从石桌上跳了下来,道“既然想去,那就去好了,正好,你去那什么南召对吧,我同小陆,还有麖呦这家伙,去地府,不正好。”

    张柏迟疑道“这样行吗?”

    阎憩反问道“有什么不行,难得你是怕六记斋关门歇业?难得饕餮那家伙还一门心思做生意不成?”

    “自然不是。”张柏摇头道。

    “既然如此,那等饕餮那家伙出来,就同他这么说好了。至于接下来,那什么娇娆,什么穷奇,饕餮那家伙想对付他们,也能一门心思对付,也不用整日在这儿左思右想。”阎憩咽下刚咬下的苹果,又道。

    阎憩毕竟是孩子心性,所以考虑事情直来直去,但此时他的提议一出,陆瑾岚也觉得这样正好,一直以来,她考虑这些事情,总是想前想后,结果反而不如这样直来直去地好。

    更何况她也不是想早日解决这些。

    她点点头,又看向麖呦,麖呦只是耸肩,道“反正怎么都好,不过,早些凑齐也好,我也不想整日操心那家伙的事。”

    所以等傍晚时姜九从房中出来,并不知晓六记斋里的众人已经决定了这一件事。

    姜九皱着眉听完,半天没有说行还是不行,思索半天,方问张柏“我让你去寻前两日东海来的青辰,寻到了没有?”

    张柏低头道“并没有寻到人,想来已经回东海了。”

    “那冯辛的尸体呢?”姜九又问。

    “依照您的吩咐,昨日已经用冰暂且封冻起来了。”张柏又道。

    姜九听张柏说完,又是半晌没再说话。

    缓了缓又问“今日,宫里,有没有消息传来?”

    说起来,今天一天,陆瑾岚在店里也是生怕宫里的人突然闯进来,生怕娇娆借着冯辛的事,同六记斋发难。

    张柏答道“没有,店里今日也与平日一样。宫里,宫里好像上上下下都在忙天宁节的事,所以,娇娆此时派冯辛来,确实有些想不通。”

    姜九半晌才答“或许只因这冯辛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不得不如此。事已至此,倒也没有别的办法。待会儿,先同红莲传了消息,至于这尸体,你送回东海吧。”

    缓一缓,又道“若是东海那边有什么,我再亲自跑一趟,不过,现如今,我还得在京城这儿盯着。你送完尸体,你就直接去南召。”

    “是。”张柏忙应道。

    “至于这地府,”姜九说着,停下来看着陆瑾岚,又接着说道“小陆,你的伤如何了?”

    “不要紧了。”陆瑾岚忙道。

    “再歇上两日吧,再歇上两日,你同麖呦,还有阎憩,就去地府。”姜九淡淡说。

    “是。”陆瑾岚也应道。

    姜九掠过众人,目光落到那树叶已经凋零的桂树,又望向那日已西斜的天空,半晌才收回目光,望向众人,郑重其事道“总之,这次是麻烦大家了,我姜九,我饕餮,谢谢诸位了。”

    姜九这郑重其事的道谢,反倒弄得众人有些不好意思,张柏直道“掌柜,说这些作甚,不都是应该的。”

    阎憩和麖呦倒是不在意,两个人只顾着去抢石桌盘子里的苹果和梨,转眼,两人便追得满院子跑。

    陆瑾岚见姜九的目光最终落到她身上,半晌才喃喃问道“掌柜,你没事儿吧?”

    姜九摇摇头,道“我没事。”

    霎时,风吹动落叶,刮到陆瑾岚的身上,陆瑾岚捡起,黄灿灿的落叶,她忽感叹道“一转眼,秋天都已过半了。”

    姜九接过那落叶,轻轻吹了下,转眼,那落叶化成一只翩翩而舞的黄色蝴蝶,迎着风飞向空中,在院中飞旋几圈,复又变成一片落叶,混入满院的落叶。

    两人都瞧着那落叶发呆,半晌,姜九才道“原以为很漫长的事,到头来都觉得短暂。”

170 初霜·宫内

    自从入了十月,宫里就显得格外忙碌,事实上,许多工作从九月就开始了,比如京城教坊的众多歌姬,从九月就开始忙碌,为十月十二日的天宁节盛大的仪式做准备。

    宫里,像是御膳房,为当日宴席准备的各式菜肴名录也列清,天天都有各式珍馐美食运进,而各个官员,也为宴席当日为周王的祝寿的贺词做准备。

    另外京城,各个驿馆也休整一新,毕竟,每年还有各国使臣前往祝贺。

    不过周王虽每日都会问及为当日宴会准备工作的进展,但其更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近些天,周王经常前往桑聖殿已是众所周知,至于商讨的事情,就连是宰相、太尉几人也不甚清楚,只知与关于前些天所言的“南征北战”之事有关。

    对此,虽有朝臣提出周王过于崇道尚真,又专宠枝贵妃一人,恐怕对大周社稷不利,还请周王三思而行。但是最终却被周王以忤逆之罪关入大牢,一来二去,谁还敢进言。

    而打听枝贵妃和穷桑来历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最终却无人知道他们到底有何背景,反倒关于枝贵妃和穷桑是天外仙人的传言却越来越多。

    当然,这些风言风语,对于周王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桑聖宫内的一个巨大的用沙土和竹木枝条之类制成的巨大的大周地形图。

    这便是前两日,穷桑真人,刚刚进献给周王的,非常详细地,将周王心心念念的南林北疆都涵盖在内,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地形图与现实的地貌一模一样,比如西南是密布的丛林,对照在地形图上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枝林木,而向东、向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在地形图上便是一片汪洋。

    面对这地形图,周王似是有种感觉,这图上展示的天下都是他的,有了这地形图,接下来,南征北战的实现指日可待,若是南林北疆都划入我大周的版图,那么他便是这名垂千史的千古一帝,一想到这儿,他便喜上眉梢。

    只是,虽然有这穷桑真人坐镇,但是周王还是略微有一些担心,毕竟大周国一向重文抑武,为了防止地方叛乱,所以兵权几乎全都收归,除了西南边陲,汝南、安南两地。

    地方无兵,若是只是指望驻扎在京城的禁军恐怕还是稍显不足,虽然在穷桑真人的建议下,大规模的征兵工作已逐步就绪,但是真得能在短时间收伏南北二地吗?

    周王想到这儿,瞧着那地形图便有些恍然,便问向穷桑真人“真人,你说,我大周的兵力能不能同这大理、西辽相抗衡?”

    穷桑笑道“陛下,难得您担心大周兵力不足?你且瞧!”

    说着,穷桑随手从那地形图上的抓起一碰沙土,往空中一扬,霎时,空出跳出几十个巴掌大的小人,不消片刻落到地上与常人无疑,手持各式武器,在这院中操练起来了,周王一时看呆了,又见穷桑随手一挥,那些人又像风一样,随即不见。

    “好好好,有这撒豆成兵的本事,朕还担忧什么!”

    周王目光又移向地形图,待看到西南,又蹙眉思虑,这汝南、安南因位置偏远,又因重林叠嶂,虽然名义上他们臣服于大周,但是事实上,多年以来,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并不把大周放在眼里,特别是汝南王,所辖之地更广,已三番两次叫嚣要自立为王。

    周王想到这儿,抬起头问穷桑真人“真人,你说,汝南王真得能心甘情愿臣服我大周,不再有这分立的异心,并助我收归大理南召。”

    穷桑笑道“陛下莫要忧虑,这汝南一直不都是大周之地,不过这些年陛下待他们太和善了些,更何况,我另有两位兄弟,已助我前往汝南、西辽,届时,不光是大理南召,就连辽北之地都会是陛下的疆土,真可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周王喜笑道“原以为平了汝南、安南之乱,收回燕尉十七郡,便是我大周之幸,没想到,没想到,若真是如此,朕,朕一定要好好赏赐桑真人。”

    穷桑双手作揖,拜谢道“臣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旁的娇娆笑盈盈道“陛下,莫忘了这汝南之安,可是也有我的一份力呢。”

    周王握着娇娆的青葱玉指,笑道“朕怎么能忘了枝贵妃呢,枝贵妃可真是朕的贵人,若是没有枝贵妃,哪里来的穷桑真人,又何来这南征北战,更不用提这天下尽归我大周。”

    “陛下,陛下记得枝娘这一点点好,枝娘就满足了,这一切,都是陛下应得的。”娇娆香兰轻吐。

    “不过,之前你说让仪柔嫁给汝南王,我心里倒还是有些不舍,仪柔自幼娇气,性子执拗,爱恨分明,前些日子,因为那什么画师的事,搅得天翻地覆,如今,让她远嫁,朕还是有些担忧。”周王忽想到。

    “陛下,听说着汝南王相貌堂堂,又有雄韬武略,此次天宁节他又回来,虽然穷桑真人有那锦囊妙计,可是奴家觉得,他既然一向喜欢仪柔王姬,正好借此,表明陛下的诚心,更何况,对仪柔王姬来说,也是一个如意郎君,仪柔王姬若是嫁给汝南王,岂不一举两得,不,一举多得。”娇娆笑道。

    周王点点头,道“仪柔,任性这么多年,确实也该为我大周分忧了。”

    此时远处似有太监伏在庆总管耳旁悄声说了什么,庆总管瞧了一眼正在兴头的周王,不禁有些皱眉,而后忍不住轻咳了声。

    周王此时仍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地形图上汝南与安南地区,以及毗邻汝南的大理南召,庆总管这才悄声走向前,伏在周王的耳旁低声禀告。

    他声音虽低,但是娇娆近在周王旁边,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从福宁殿那边传来消息,今儿给替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的御医诊断,娘娘最近有些略感风寒,咳嗽不停,因而这腹内时感胎儿振动。”

    周王听罢,皱起眉,喝道“怎么好端端的会偶感风寒,那么多人伺候着,都是怎么做事的。”

171 初霜·谋划

    一听到皇后受了风寒,娇娆忙贴心道:“那陛下快去瞧瞧吧,此时,皇后娘娘想来最是思念陛下,陛下若去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上三分。”

    周王见娇娆一副关切样,不禁笑道:“最近朕听说枝贵妃同皇后关系日趋亲密,如今瞧了确是如此,你倒是让朕有些吃惊,我这个皇后,一向待人疏离,这么多年,后宫之中也没听说她与哪位妃子要好的,我还以为,如今皇后怀孕,枝贵妃会不太高兴,没想到,朕真没想到。”

    “瞧陛下说得什么话,陛下有了子嗣,枝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嫉心,更何况,枝娘与皇后娘娘投契,陛下更因高兴才是。好了,陛下快些去吧,我等明日再去瞧姐姐。”

    说着便作势将周王往外推。

    因此次来桑聖殿是周王同娇娆一同来的,此时,周王便唤庆总管要将娇娆送回绛芸殿。

    娇娆忙道:“陛下,莫要管我了,那么多奴才,就不用担忧我了。”

    待周王的龙撵消失在桑聖殿,娇娆方冷笑道:“这家伙,终于走了。”

    穷奇见娇娆抱怨,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乐在其中呢?”

    娇娆连连冷笑,道:“难道你不也觉得时常干恶,对了,你只用巴结奉承,可不像我,还得紧紧贴上,我娇娆就算再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欢的。”

    “是,你喜欢的是像饕餮那样的,再不济,也得像冯辛那样的,是吧,可惜,一个你永远得不到,至于另一个,已经成为一条死龙了。”穷奇讥讽道。

    娇娆目光一冷,盯着穷奇,道:“若不是你给我的痴心丹有问题,冯辛那家伙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也不会轻易被饕餮那家伙杀死。”

    穷奇耸肩道:“谁知道那家伙那么不中用,再说,当初这计谋可是你提的,如今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冯辛这颗棋子可是你要弃的,怎么,现如今,人死了,你反倒留念起来了?”

    娇娆冷不丁掐断那沙盘上的树枝,转过头冷冷道:“我留念不留念是我的事,我且问你,现如今冯辛既然死了,你的人也该出动了吧。”

    “我比你积极,南山,一早便出动了。不过,饕餮那家伙,依照他的性子,也不会偷偷将尸体一藏了之,估计会派人送入东海。”穷奇道。

    “他?送于不送,这人是他杀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东海龙王,我倒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做,说起来,害死冯辛,可也有他的一分利。”娇娆冷笑道。

    穷奇好奇道:“说起来,这冯辛母亲被你杀死这件事,肯定他派人告诉冯辛的吧,他一定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件事,害得他儿子送了命。你说他既然知道你是害死冯辛母亲的凶杀,为何不找你报仇,反而告诉冯辛?”

    娇娆一语道破道:“那老家伙又不是我对手,我想他本意只是唤回儿子吧,却没想到,事而其反。”

    穷奇道:“算了,人死都死了,反正这东海龙王就算报仇也是先找到饕餮头上,这样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其他,想他作甚。”

    娇娆不知何时从地形图上捡拾了一根树枝,听到此,只听咔嚓一声,娇娆这才摊开手,刚刚被握进手里的那根树枝已然折成几段,就像某人的生命,她呆看了一会儿,又紧紧握住,再张开时,以然成碎屑,她轻轻吹下,便化为一抔尘土,随风而逝,像是某人的生命。

    作罢,她的手指又轻轻落到那地形图上,位于东南之地,此地,在地形图上,山石林立,花草繁茂,更有河海湖泊,她瞧了半晌,方道:“祝钰那家伙?好像在东南之地不怎么安生呐。”

    穷奇的视线也落到那地方,笑道:“东南因为花石,民情激愤,听说祝钰那家伙和那姓窦的好像颇为头疼,毕竟,若是妖祟,祝钰尚且还有办法,现如今面对这些个凡人,杀又杀不得,赶又赶不走,对他倒是正好。因为这件事,咱们陛下不是还大发雷霆,毕竟花石运不来,这民愤又不平,说出去,皇上的脸面可是不太光彩。”

    娇娆笑道:“是吗?我还以为,这是祝钰的权宜之计,若是快些平了这东南之乱,回到京城,难道要与我们水火相接吗?”

    穷奇道:“管他呢,他若不来,更好,我瞧着,他是想坐山观虎斗,可惜他又不是虎,最多算只猫。他想蹦跶,就让他蹦跶两天吧。”

    娇娆轻笑一声,并不复合穷奇的话,半晌,她似是又想起什么,转头问穷奇:“这次天宁节,混沌和梼杌是不是都回来?”

    穷奇道:“混沌自是回来,至于梼杌,西辽之地,原本与大周关系紧张,此番他的任务又是挑战不挑和,此番天宁节,若是出现,岂不又尚和了?”

    娇娆不在意道:“无所谓,不来就不来吧,梼杌那家伙我也不喜欢,不来正好。”

    穷奇笑道:“是啊,我们四人,你只喜欢饕餮那家伙,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娇娆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们三人不也不喜欢我。”

    “谁说的,混沌那小子,可一直对你挺上心的,这次听说你能来,传来消息,可是高兴地不得了。”穷奇又道。

    听到此,娇娆脸色仍是冷冷,道:“他?哼,哪个女人他不上心?”

    “啧啧,瞧你这话说得,若是让混沌听见了,岂不伤了那小子的心。”穷奇又道。

    娇娆目光移向远方,因穷桑真人的吩咐,桑聖殿所经之事关机密,所以非经吩咐,都不得入内,此时空旷旷的桑聖殿,只有两人。

    娇娆又望向天空,半晌,才转过头问穷奇:“上面那位,可有新的消息递来?”

    穷奇有些疑惑,反问道:“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位,他要谋划的事更多,一时片刻还操心不了这里。再说,我们都处理的好好的,也按照计划进行着,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有新消息递来。”

    “是么?我还以为,”娇娆说到这儿,忽又止住,摇摇头道:“算了,我累了,回去了。”

    说完,也不瞧穷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走了。

    奇望着娇娆的背影,半晌冷笑一声,才转回视线。

172 初霜·入地

    这几日,因张柏前往东海,六记斋出奇地冷清,而前两日姜九向红莲传去的消息,一直也没没有传来回信,陆瑾岚有些担忧,不仅仅为姜九担忧,也为红莲担忧。

    上次,青辰前来告诉红莲将与冯正成亲,初时不信,可是而后又觉得红莲若是能放弃一个不可得的人,或许也不错,但现如今,若是得知冯正的兄弟被饕餮杀死,那么她与冯正的亲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可是她与麖呦和阎憩就要去地府了,也不知等回来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是啊,去地府,一想到去地府,陆瑾岚心里,又有些怕,害怕自己再也回不来,可是,又强忍着告诉自己,这条路是你选的,你又怕些什么呢。

    六记斋仍旧开着,只是依照姜九的吩咐,每日早上日头快到头顶才开门,而下午太阳刚一落山便闭门,如此一来,每日来店里的客人更是少了,可是如今店里只有姜九和陆瑾岚两人,这店开与不开其实并没有什么紧要,不过姜九只道:“既然人在,那便开着吧。”

    梁攸来了几次,头一天碰了壁,看六记斋大门紧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待敲开了门,才知因最近伙计家中有事,招待不了客人才会如此,梁攸有些疑惑,问道:“不过是几个伙计的事,再另请便好了,现如今,不是跟关门没什么区别。”

    陆瑾岚迟疑下,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最终只得假装掌柜不愿意随便更换伙计为由打发了。至于陆瑾岚自己,来京城,这梁攸算是唯一一个尚有交情的人,他也算祝钰的朋友,又因落琼的事,她想了半晌,总觉得要同他说一声,便告诉她自己要替师傅出趟远门。

    梁攸听了到底有些失落,答道:“原想着同你还能说上两句,我有时一想起落琼,便想找人聊上两句,看来,以后,也不用来这儿了。”

    陆瑾岚不知该不该安慰他,最后只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梁公子,过些日子,我或许便回来了,我若不会来,也是天意。”

    又想到去地府,因前些天同阎憩说了落琼和狸奴的事,他瞪大双眼想了半晌,说等到了地府倒是可以托入问问,看是不是顺利投胎之类,见他心里还想着,便同他说:“我认识个下面的人,托他帮忙寻一寻落琼投胎的消息,若是得了,到时候便托入告诉你一声。”

    梁攸听了,先是一喜,而后默然,半晌才道:“陆姑娘,知我心意,心里惦记一个人,哪怕不得,总想她有个好结果。这也是为何我只与姑娘说起这些事,同旁人说了,还以为我心里对那落琼还心存什么心思,其实,我早就没那心思。”

    陆瑾岚自是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该如何说,好在,梁攸说完,也将话题岔开了。

    隔日,只派梁四送来一盆菊花,一盆洁白的菊花,与当初落琼那张绣帕上修的白色菊花十分相像。

    梁四又道:“公子其实本想将那盆落琼送给姑娘,可是一想姑娘过两日要出远门,所以便只送了这盆,公子说这花不惧严寒,三五日不理会也无妨,待姑娘回来,说不定这花还开着。公子还说,他以后不来了,若姑娘回来了,他再来看姑娘。”

    陆瑾岚只是道谢,将那盆菊花搬回后院,瞧了半晌,才喃喃道:“花如人,纵是再坚强,总有凋零的那天吧。”

    麖呦路过见了,耸肩道:“这天气,还能开花,也是奇了。”

    又同陆瑾岚道:“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姜九那家伙也说,若是无事,便准备去地府吧。”

    陆瑾岚点点头,这一日终于来了。

    陆瑾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活着到地府,这样想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今时今日所遇之事,这样想着,似乎就算死了,好像也值得了。

    临行前,姜九终于叮嘱道:“小陆,瑾岚,我在六记斋等你回来。”

    似乎是瑾岚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姜九念起来有些怪,面色也不似平日那边清淡,而是带着一丝丝不舍。

    陆瑾岚心一动,愣了半晌,不知该回些什么,最后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道:“那我去了,掌柜。”

    明明知道,那人会叫他小九吧,可是自己却只能唤他掌柜。

    一旁的麖呦耸肩道:“又不是不回来,怎么弄得生离死别是的。”

    阎憩也拍着胸脯道:“小陆,你放心,在地府,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平安,怎么说我都是阎罗王的儿子,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麖呦嗤之以鼻,道:“你这阎罗王的儿子,可是连孟婆的一碗汤都弄不到手。”

    阎憩被抢白地说不出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强辩道:“我不是同你说了,孟婆那人,连我老爹的面子都不给,我,我拿不到不也很正常。你若有本事,等到了地府,这拿孟婆汤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嘁,不就一碗汤,我还就不信了,小陆要不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跟着这小子就搞定了。”麖呦翻白眼道。

    陆瑾岚忙说:“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跟着去。”

    说完瞧了姜九一眼,又道:“我也想帮上忙。再说,都说好了。”

    阎憩凑近陆瑾岚,盯着她,大声道:“你这么想去,莫非……”

    陆瑾岚心猛一抽。

    “是对地府那地方十分感兴趣吧。我同你讲,这地府啊,十个凡人九个九肯定都感兴趣,就像我,没来人间时,对人间也感兴趣地不行,结果来了,好嘛,也就那样。”

    陆瑾岚松了一口气。

    姜九淡淡道:“去吧,在这里,未必太平。”

    陆瑾岚点点头,如今,风雨欲来,比起不知何时出现的危险,地方似乎要更太平些。

    “那掌柜,我们去了。”陆瑾岚应道。

    待走到六记斋的院中,阎憩左瞧瞧,右看看,问道:“都准备好了没,好了,咱就去了。”

    “等等,”陆瑾岚突然叫停。

    “我真的能去吗?还是只是魂魄去了?”陆瑾岚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

    “废话,你又不是凡人,身有仙骨,自然身子跟魂魄一块去了。好了,别打岔,要去了。”阎憩不耐烦嚷道。

    话毕,只见院中闪过一束白光,只是须臾,再瞧时,院中却只是剩下姜九一人。

    姜九瞧着那空荡荡的院落,终于低声叹了一息。

173 初霜·初入

    双眼紧闭的陆瑾岚,耳边是说不出的声音,像是风声,又似有谁在耳旁说话,全身也像掉入水中,一种难以逃匿的湿冷,陆瑾岚不禁觉得有点闷,她感受不到麖呦和阎憩的存在,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刚想出声询问,便听到阎憩的声音:“好了,到了。眼睛睁开吧。”

    陆瑾岚听到阎憩的声音,略微松了一口气,张开眼,面前是一间屋子,一间与凡间见到的那种并没有太多区别的屋子,只是这张屋子里并没有床,只有两张圆圆的桌子,围着桌子是十几张圆凳,就好像是吃饭的地方。

    阎憩瞧了一眼,挠了挠头,面露窘色,道:“呃,距离估算错误,不过到这里也正好,小陆啊,还有麖呦,我同你们介绍,这里是我家吃饭的地方,你瞧这里有两张桌子,又有这么多圆凳,主要是因为我家人口众多,所以一张桌子根本坐不下……”

    阎憩煞有其事地介绍道,一旁的麖呦白了阎憩一眼,打断道:“难道你要招待我们吃饭?”

    阎憩再次挠了挠他的小脑袋,仰起头看了看天,小声道:“现在还没到饭点呢。”

    “那你有什么计划没有?带我们道地府之后,可有什么安排?比如什么时候去找孟婆,如何向她讨要孟婆汤之类?”麖呦再次问道。

    “这个嘛……”阎憩陷入沉思,半晌才道:“你们也知道,这地府毕竟不是寻常之地,所以,咱万事不能着急……”

    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叫声:“十一少爷,十一少爷,可是您回来了,老爷让您回来后务必找他一趟。”

    阎憩听了,忙笑道:“我去瞧瞧。”

    说着便开了门,陆瑾岚好奇,便顺着门缝往外凑去,门外阴沉沉的,只见一个牛头从门外探进头来,冷不丁骇了陆瑾岚一跳,却见那牛头见了两人先是哼哼地点头示意,然后便凑到阎憩耳旁悄声说:“少爷,老爷不是说,你就这么把人带来了。”

    虽然那牛头的动作似是要低声说,但是架不住他实在有个大嗓门,所以声音仍是很大,陆瑾岚和麖呦都听得清清楚楚,陆瑾岚不禁有些尴尬。

    阎憩似乎更尴尬,往后面瞧着陆瑾岚和麖呦正盯着他,忙笑道:“你们先稍等我一下。”

    说着拉着牛头出了门,“哐当”一声关着了。

    这是门外的声音渐消,也不知两人聊些什么,麖呦沿着屋中那两张大桌转了一圈,直摇头,道:“阎憩这家伙果然不靠谱,算了,反正都到地府,要不打听打听,这孟婆,应该是在奈何桥?还是在哪?咱俩直接杀过去不就结了。”

    陆瑾岚忙道:“麖呦,这里毕竟是地府,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惹出什么祸端,还是等阎憩来了问清楚再说吧。”

    麖呦哼唧一声,显然表示对陆瑾岚这个提议不赞同。

    好在阎憩并没有让他俩等很长时间,没过一会儿,便见那门又开了,阎憩跑了进来,道:“我得先去找我老爹,这样吧,我让人先送你们去我那里,你们先休息一下,过会儿早去找你们。”

    说着,阎憩扭头冲门外大叫道:“哨子,哨子。”

    说完,从门外飘进来一个黑黑瘦瘦的人,或者不能说人,他身穿黑色长褂,手里提溜这一个小小的昏黄的纸皮灯笼,凑到三人面前,声音低低的,叫道:“十一少爷。”

    那阎憩指着那唤作哨子的人说道:“哨子,你现代小陆,还有这家伙回我那儿啊,我去去就来。”

    “是,十一少爷。”哨子低声应道,又转过头冲陆瑾岚道:“陆姑娘,还有这位公子,请跟我来。”

    阎憩此时已跑到门口,望着两人,叫道:“小陆,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消失在门口,留下陆瑾岚和麖呦面面相觑。

    那哨子回过头看了陆瑾岚和麖呦一眼,低低道:“你们二位可一定要跟好哨子,万一在地府走丢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哨子声音又低,脸色又阴沉沉的,听得陆瑾岚心里直发麻,忙应道:“明白了。”

    待出了门,陆瑾岚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屋外,更是阴沉,像是糊了一团团迷雾,像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只有一个个小巧的灯笼照亮前路,若是没有灯笼,就像是被迷雾吞下去一样,而那一个个小灯笼后面都跟着人,有些像是人,而更多是却不像是人,比如刚刚的牛头,又比如吐着常常舌头的,或者很瘦,又或者很高,这么一比之下,面前这个哨子就好像格外像人了。

    但是陆瑾岚从他满身的阴气却能感受到,他肯定不是人。

    不过在地府里,哪有人呢?

    那哨子倒是转过头,使劲在嗅了嗅,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件黑黑的大褂递了过来,低声道:“我倒忘了,陆姑娘,还有这位公子,你们身上生气太重,在这地府,难免惹人注目,你们且将这褂子披上,待进了屋在脱下便可。”

    陆瑾岚难怪觉得从刚刚一直有无数双眼睛似乎盯着他们,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听话地将那衣衫披上,一旁的麖呦虽有些不情愿,但也随便披在身上,这褂子穿着身上,陆瑾岚更觉湿冷,但一穿上这衣衫,周围异类的目光果然少了许多。

    这地府的路不似凡间的路,迷迷蒙蒙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更瞧不出前途与来路,陆瑾岚回头,刚刚同麖呦待的房间已悄然找不到了。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陆瑾岚才勉强看到前面似是有一个红木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高高大大的身穿红褂黑裤的红脸汉子,手上都拿着长戈,似是守门,那哨子上前指着陆瑾岚二人道:“这是十一少爷的客人。”

    那两个汉子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便放行了。

    进了那门,陆瑾岚方觉得那地方与人间的地方有一些相似,是一个小巧的院子,围着院子是几间厢房,哨子带他们来到其中一间,打开房门道:“陆姑娘、这位少爷,您二位先在这儿等十一少爷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待陆瑾岚和麖呦刚一见面,只听“咣当”一声,那门便关上了。

174 初霜·阎罗

    两个人在屋中坐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半晌,麖呦坐得无聊,便在屋中转来转去,最后又瞧了瞧那房门,便使劲去拉,但是,麖呦一试,再一试,使劲全身力气,可是竟没有将那房门拉开。

    陆瑾岚见他这样,也好奇地盯着那房门,见麖呦两次都没有拉开那房门,索性也去试了试,那房门瞧起来与人间的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拉不开。

    “这阎憩做什么,难道还想将我们困在这里不行?”麖呦恼怒道,索性抬起脚便向那房门跺去,陆瑾岚来不及阻止,但没有想象中的房门破裂的声音,反而听到麖呦“哎呦”一声,紧接着抱着脚黑着脸在房中蹦了好几下。

    半晌,他才甩了甩右脚,嘴里嘟囔道“我还不信了。”

    说罢,嘴唇微阖,开始念动咒法,紧接着手指房门朗声念道“破!”

    但是——

    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房门,麖呦脸色相当难看,最后黑着脸坐到那椅子上,拎起桌上茶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道“阎憩到底搞什么鬼,这里又不是冥道,我灵力怎么还会失灵?小陆,你,你试试。”

    陆瑾岚见麖呦的发力失效,刚开始觉得好笑,而后便又觉得不妥,此时麖呦唤她,她忙念动一道穿墙术,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咦?

    瞧着没入房门中的右手,陆瑾岚心中一喜,又缓缓伸出一只脚,也顺利地没入,陆瑾岚试着用右手抓了抓,似乎什么也没抓住,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一股脑穿过墙去。

    但是?

    嗯哼,瞧着卡在门当中的自己,陆瑾岚有些哭笑不得,她使了使劲,但自己就好像长在门上,不动分毫。

    无奈之下,她只得去喊麖呦,麖呦见她这样,刚刚的怒气一扫而空,转而指着陆瑾岚大笑。

    “快来帮忙。”陆瑾岚有些生气道。

    麖呦这才忍着笑,拉着陆瑾岚的左手,两个人一齐使劲,只是,两个人都累到一头汗,陆瑾岚的身子仍然卡在房门中。

    半晌,麖呦丢下陆瑾岚,笑个不停,道“你就卡着吧,等阎憩来了得好好说他,有他这待客之道嘛!”

    光顾着陆瑾岚的窘相,似乎也暂时忘了自己法力也全失的不幸。陆瑾岚也上下瞧了瞧自己,一只手一只脚在外,剩下的都在屋里,自己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略作休息后,她又唤麖呦来帮忙,麖呦虽有些不甘愿,可是此时也只能如此,两人打算再做一次努力。

    陆瑾岚想了想,道“这样,咱们一起用力,这样说不定就出来了。”

    紧接着,只听到陆瑾岚暗念“一二三”,紧接着,便见两人都往后使劲,只听“扑腾”“哎呦”两声,便见两个人都跌落在地上,紧接着,便随着“嘎吱”一声,那房门竟开了。

    “你们这是作甚?怎么都躺在地上”阎憩一头雾水,不明白面前这个状况。

    麖呦率先跳起来,揪着阎憩的衣衫叫道“我问你,为什么我的法力会没了,你将我们关在这里作甚,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找孟婆。”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阎憩招架不住,举起双手,忙道“别急,别急,这么多问题你叫我回答哪个。”

    麖呦这才松下手,没好气道“先说,我的法力呢?”

    “法力?”阎憩有些疑惑,半晌,笑道“哪个啊?你们法力没失,是这个东西搞得古怪。”

    说着转回门口,从门上扯下一张黄色的咒符,上面用黑色墨汁不知画了什么,纵然是学过画咒符的陆瑾岚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

    “哨子估计怕你们偷偷溜走了,所以便将阎老二的咒符偷偷给你们贴上了,不信你们再试试。”阎憩解释道。

    一听,麖呦忙试着催动体内灵力,果然与刚刚完全不同。陆瑾岚也在心里默念个隐身咒,很快整个身形便消失在屋中。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阎憩笑嘻嘻道。

    “好了,走吧。”阎憩又道。

    “去哪?不行,这次你得说清楚。”麖呦忙拦在陆瑾岚身前质问阎憩。

    阎憩白了麖呦一眼,意思他大惊小怪,没好气道“行行行,告诉你们,阎罗王那头子,要跟你们一块吃饭,行吧,本来想偷偷把事情办妥,可是没想到还是被我家老头儿将了军,不过我都同我家老头商量好了,所以你们放心好啦。”

    一听说要见阎罗王,陆瑾岚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忙拉着阎憩问道“阎罗王是不是看起来不怎么和善,我去要不要注意些什么?万一他要是问起,我该怎么说。”

    阎憩笑道“放心,放心,我家老头子,才不会管那么罗里吧嗦的,不过吃顿饭,随便说说话,再说,饕餮他也认识,所以我就如实说了,他说了,这孟婆你随便找,但是这孟婆汤他也帮不上忙。”

    一听这儿,陆瑾岚略微放下心,道“那去吧。”

    一出门,哨子又在门口候着,手里仍是两件黑色大褂,一盏纸皮灯笼。一行四人,又在薄雾中悠悠荡荡。

    等到了地儿,陆瑾岚有些好笑,原来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刚刚来的那个屋子,只是这时屋里坐了满满两桌子的人。

    阎憩小声同陆瑾岚解释道“正好开饭,所以人就有些多。”

    陆瑾岚扫了一眼,其中一桌子,有男有女,里面倒是有两个熟面孔,好像是之前在六记斋见到的自称阎憩兄弟的人,还有两三个小孩,见到阎憩笑嘻嘻道“十一,十一,你来了。”

    阎憩忙不高兴嚷道“叫十一舅。”

    阎憩指了指那桌“我家兄弟十四个,人太多,小时候老妈还总搞混,这桌上有老大,老二,老五,老七,还有十三,那两个小不点是老大家的。”

    陆瑾岚挠挠头,心道,就算给我介绍,这么多人,我也记不清楚。

    阎憩倒也没打算一一指给她瞧,而是引她到另一桌,这桌上,倒是空旷些,只坐了一个中年人,穿着便服,黑须长发,面容十分严肃,陆瑾岚心想,这便是那阎罗王了,还好没有长有三头六臂。

    “小陆对吧,来来来,快坐快坐!”没想到阎罗王一开口,便冲着陆瑾岚笑容可掬道。

    只是这笑得陆瑾岚直打寒蝉。

    “谢谢阎……老爷。”陆瑾岚舌头打了个结,才结结巴巴说道,随即被阎憩拽到椅子上。

175 初霜·赴宴

    陆瑾岚颇为拘谨地坐在那圆桌上,一旁麖呦和阎憩也挨着她坐下,阎罗王又招呼道“来来来,莫客气,莫客气,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呃?

    陆瑾岚瞧着面前这一桌子颇没有生机的菜肴,缓缓地拿起筷子,只见阎憩在他身旁也拿起了筷子,又低头冲他俩使了使颜色,方将筷子递向其中一盘青菜。

    陆瑾岚又看了看麖呦,他先是皱眉瞧了瞧,又瞥向陆瑾岚和阎憩,似乎不太愿意动筷子。

    倒是那阎罗王夹起一只鸡腿,放入陆瑾岚的碗中,招呼道“快吃啊,来到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又见阎罗王想夹起另一只鸡腿放入麖呦的碗中,麖呦忙摆手道“我吃素,我吃素。”说着立马夹起那盘中似是莲藕的东西,放入自己碗内。

    阎罗王倒是没生气,仍是和颜悦色,转头将那鸡腿撂入阎憩的碗中。

    陆瑾岚瞄见阎憩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又瞧了瞧自己碗中的鸡腿,白白的,似乎还带着一丝丝血丝,她又见阎罗王正盯着她,她只好慢慢地轻轻地夹起一丝丝鸡肉,在阎憩缅怀地注视下塞入口中。

    “咳咳咳咳。”陆瑾岚强忍着才让自己没有吐出来,难怪阎憩会喜欢六记斋的美食。

    “怎么?噎着了?来来来快盛碗汤喝。”阎罗王指着桌上一小盆淡淡的,飘着黑黑红红的不知什么东西的汤,热情道。

    “谢,谢啦。我没事儿,汤就先放着吧。”陆瑾岚忙摇头道。

    一旁的麖呦也好不到哪里去,吞下一口莲藕他,紧紧皱起了眉,又用余光扫了扫众人,才用力地,将那莲藕咽下。

    天知道他俩都吃了什么。

    好在这顿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阎罗王吃饭很快,不一会儿桌子上的三分之一的饭菜被他解决之后,他又抬起头上下不停地打量陆瑾岚和麖呦。

    直直打量得陆瑾岚心里发毛,只得拿着筷子,挤出一丝尴尬地笑,也不知要不要应声。

    “那个,小陆,对吧?”阎罗王终于再度开口道。

    “是,您说。”陆瑾岚立马正襟危坐道。

    “你的事我都知道,倒是辛苦小丫头你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这地方不比上面,你虽然有那仙骨,但是怎么还算半个凡人,所以若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趁早说才是。”阎罗王叮嘱道。

    “是,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不过比上面觉得有些湿冷些。”陆瑾岚忙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听阎憩说你想要孟婆汤是吧?”阎罗王和气地问道。

    “是,是用来救人的。”陆瑾岚回道,到底没直接说是救掌柜。

    阎罗王却似不在意,又道“饕餮那家伙的事,我也知道,毕竟当年他也算在地府出了事,没想到,如今他还为其所累,既然现在有法子,你们且试上一试,不过,想必你们也听阎憩说了,孟婆这个人呢,虽然划归我阎罗王的手下,但是她历来同那牛头马面、无常判官它们不同,算了,我也不多说,等回头让阎憩带你们去瞧瞧,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儿,又问向阎憩“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小陆去奈何桥?”

    阎憩正百无聊赖地将那鸡腿肢解,此时见阎罗王唤他,忙停住筷子道“这个,明日吧,明日好了。”

    阎罗王点点头,又道“那就好,这地府,毕竟不是这丫头该来的地方,早去早了解。还有,”

    阎罗王又转过头问陆瑾岚“除了取这孟婆汤,你还有其他事需要办的吗?”

    阎罗王这看似无意的问话,让陆瑾岚心里一惊,以为他猜出自己要去饿鬼道的事,忙使劲摇头道“没,没有,只这一件事。”

    阎罗王又上下打量陆瑾岚一圈,方道“那行,这样吧,到时候我让阎憩尽量协助你将这事情办成,若是办不成,你也不能在这地府多停留。”

    “是。”陆瑾岚忙低头应道。

    “我倒是想在这地府多逛上一逛,难得来上一趟,听说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十分好玩,我想看上一看。”麖呦冷不丁说道。

    “这位?”阎罗王又将目光投向阎憩,注视了半天,才笑道“原来是只灵鹿,难怪你也来去自如,只是,你的法力在这地府之内还是会受影响吧。至于你说想逛一逛,这也不是难事,阎憩,他们想看,你就带他们看上一看好了。”

    “不过,”阎罗王的目光突然一冷,道“这不该去的地方可千万不能去,要不然,就算是阎憩和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们。”

    陆瑾岚又忙点头,说实话,这阎罗王虽然语气亲和,但是奈何长着一张十分阴沉的面容,说起话来,总让人觉得脊背一凉。

    阎罗王说罢,又笑道“想来二位也是那懂规矩的人,前些日子,我也听说阎憩在人间多劳你们照顾,此时以礼还礼,也是我们地府的待客之道。”

    麖呦轻笑一声,筷子随意地挑动自己碗中的青菜,却再也不敢贸然送入嘴里,陆瑾岚则是挤出满脸笑容,懂事地点点头。

    阎罗王看着这还剩大半的饭菜,皱眉道“怎么,这饭菜不合几位的胃口?要不然我让后厨再做些别的拿手菜来?”

    陆瑾岚忙笑着制止道“我,我们不十分饿,又,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胃口欠佳,欠佳。”

    阎罗王这才点点头,问道“那几位吃好了没有?若是吃好,阎憩就带两位下去歇息好了。”

    一听这话阎憩连忙丢下筷子,道“那老爹我们走了。”

    又忙冲陆瑾岚和麖呦使眼色,三人赶紧站起来,陆瑾岚这才发现,刚刚坐在他们后面的一桌子人仍在,只是不声不响地巴拉这饭菜,此时见他们三人起来,也忙放下筷子,阎罗王见了道“等客人走了,你们再走。”

    那些人也不同陆瑾岚打招呼,只是坐着等,阎憩忙低头冲陆瑾岚说“走走走。”

    陆瑾岚随阎憩回去,不过这次却没有再去之前的那个房间,而是另一个更加宽敞的房间,屋里又放了好几盏纸皮灯笼,挂在门檐两旁,看起来,颇有些特别。

    阎憩指着那房间道“这间平日倒不怎么住……住人,你们就住这里吧,还有,小陆,你托我问那落琼的事,我已经同判官说了,等查过后,便同你说。”

    陆瑾岚到了谢,阎憩便离去了,只是陆瑾岚虽有些困乏,却只觉那床又湿又硬,怎么都不舒服,折腾了半天夜睡不着,等睡着了,却又一直做噩梦。

176 初霜·梦中

    睡梦之中,陆瑾岚感觉自己在一旁茫茫迷雾之中,迷雾只有她一人,她环顾四周却不知要去往何方,她心里有些惊慌,她紧跑几步,忽然见前面似是出现一个人影,她心中一喜,便向前跑去。

    但是等跑到前面,瞧见面前那人的样子,她却愣了,因为那人长得同自己一模一样,那人瞧见她灿灿一笑“你是来救我吗?”

    “你便是我的替身吗?”

    “你也喜欢饕餮吗?”

    “你愿意永远待在地府吗?”

    一连串的问话令她招架不住,面前这人难道就是芸卿吗,陆瑾岚又仔细瞧去,那女子依旧笑盈盈的,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是来换我的吗?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了。”那女子又笑道。

    但是不知为何听到那女子的话,陆瑾岚却害怕了,猛地摇着头往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瞧着那女子一步步逼近,陆瑾岚一害怕竟扭头就跑,她跑得很快,可是背后那女子却一直紧跟在她身后,怎么也逃不脱。

    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追,谁料跑着跑着陆瑾岚竟一脚踩空,她一下子跌落下去,她吓得忍不住大叫。

    结果一醒来,自己仍在床上,满身都是汗,屋里仍是昏暗的灯笼,倒是化身成鹿窝在床头睡觉的麖呦不满被忽然惊醒的陆瑾岚打断梦乡,便在床上踢踢四肢,跳下床,化身成人,叫嚷道“你不好好睡觉干嘛呢,扰人清梦。”

    梦境中的一切历历在目,甚至那女子的衣着相貌,所说的一句句话,都依稀在耳畔,她张了张嘴,最终只道“做了个噩梦,梦中我掉落悬崖了。”

    麖呦嗤笑道“还真是凡人多梦,莫忘了你现在会御风术,难不成还能吧自己跌死吗?”

    陆瑾岚刚想说话,忽见门外有敲门声,一打开,是昨日那个哨子,捧着一盆清水,道“陆姑娘,麖公子,请洗漱。待会我家公子待你们去用早膳。”

    屋外仍是昏昏沉沉的天,看不出清晨与日落,陆瑾岚只觉这一觉十分短暂,却不觉已是一夜。

    似是瞧出陆瑾岚的疑惑,哨子又笑道“姑娘,我们这里同上面的时间有所不同,若是依照上面的时间,现在恐怕正要入夜。”

    陆瑾岚点点头,不禁有些好奇“你们难道同人,同我们一样需要睡觉吗?”

    哨子应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们睡不了那么长时间,说是睡觉,其实也不能叫睡,只能叫休息,因为我们不做梦的。眼睛一闭,个把时辰就好了。”

    不做梦?陆瑾岚想象不出,最后只是假装懂了似的点点头。

    待两人洗漱干净,便在心里打鼓用早膳的事,若是还同昨日一样,昨日陆瑾岚就没好意思说,她觉得那些饭菜,着实有些不像活人吃的,但是这个念头一起,又立马压下去。

    但是好在今日没有去昨日那个吃饭地方,哨子只是将他们领进院中另一个屋子,一敲门,就见阎憩招呼他们“快进来,快进来,今天带你们吃好东西。”

    又同哨子说“你在门外看着些。”

    说着又引他俩到屋中桌旁,陆瑾岚一瞧,桌上盘子中放着几个白嫩嫩的包子,另有几张薄饼和两碟小菜。

    虽然看着简陋,但是一瞧便知这饭菜肯定来自人间,一旁的麖呦已忍不住拿起一个包子使劲咬了一口,囫囵咽下,还嘟囔着“这包子虽然差些,可是比起昨日的那什么一桌子饭菜还是还多了。”

    阎憩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们吃不惯,说实话,这些年我都同阎老头说了好多次了,奈何没一点用,所以我偷偷让去凡间办事的鬼差带了些回来,要不然你们就得饿肚子了。”

    阎憩刚说完就变了脸色,同已塞下一个包子,又拿起两个包子的麖呦嚷道“这可是三个人的,你一个人怎么吃这么多。”

    三个人吃着包子,心情尚佳。待吃完了饭,阎憩又道“待会判官会过来,等见完他咱再去找孟婆。”

    说完又冲麖呦道“还有你,想去十八层地狱是吧,等把正事忙完了,就让你去看,你若想留在那儿,我也没意义。”

    麖呦黑着脸,道“要去一起去,要留一起留。”

    判官掌管生死簿,凡间之人一入地府,便会依照生死簿的记录查看以确定其投胎转世之事,所以光是存放生死簿,阎罗王前后已划归一百七十二间屋子,就这儿每年还要销毁一部分陈年老簿。

    好在陆瑾岚想知道的落琼和狸奴刚死不久,查起来倒也不是难事,所以才能今日早早前来。

    陆瑾岚瞧着那身穿红色官府,头戴官帽,一手执着生死簿前后翻看的黑脸判官,心里有些惊怕,又有些好奇,目光紧紧落在那生死簿上,总是想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可是判官翻起生死簿飞快,那上面的字似又与人间的不同,瞧来瞧去也不认分毫,陆瑾岚瞄了半天最终只能放弃。

    此时,判官正好停下来,指着那生死簿的一行字细细查看,方冲陆瑾岚道“陆姑娘,这落琼姑娘上个月底已投胎为人,倒是安康之家,不过这狸奴,让我瞧瞧,她倒是可惜,仍是投胎为猫,好在与这落琼有一场主仆之缘。”

    一个人的人生,一个人的生死在生死簿上只有小小的一行字,陆瑾岚有些唏嘘,半晌,方道“谢谢,麻烦判官了。”

    阎憩打个哈欠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去找孟婆吧,说起来,我也好长挥剑没见她了。”

    “那下官就先且告退了。”判官拱手道。

    “那个,”陆瑾岚突然问道“我的生死是不是也在生死簿上?”

    陆瑾岚有些想知道。

    那判官瞧了陆瑾岚半晌,方道“姑娘不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记录在这生死簿上。”

    一旁的阎憩打哈哈道“像你,像饕餮,还有这家伙,我,等等等,自然不在这生死簿上,要不然我早就偷偷去瞧了。”

    陆瑾岚有些失落,但又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是好奇一下,走吧,去找孟婆。”

177 初霜·孟婆

    陆瑾岚和麖呦身披黑色长褂,全身几乎都没在黑暗之中,而此时他们正随阎憩站在奈何桥边。

    那桥长不过十几米,通体漆黑,横跨一条长河,阎憩再三告诫说那河中有游魂,切莫靠近,陆瑾岚远远瞧了,那河如血色,波涛汹涌,波浪之中似有蛇虫,陆瑾岚只瞧了一眼,马上便掉转回头,只因河水似要将她吞噬一样。

    桥头两旁,有两个带着魔头面具的瞧不清面貌手持长戈的凶神守在两旁,见阎憩带着陆瑾岚和麖呦来了只是略略点头示意,并不说话,阎憩告诉那便是日夜游神,专门把守着这奈何桥。

    当然,除此之外,三人的目光便落在桥头一口巨大的被架起的汤锅,以及汤锅前面的一名容貌寡淡的女子身上,阎憩拦着麖呦和陆瑾岚并不上前,而是远远介绍道“这便是孟婆。”

    陆瑾岚一直以为这孟婆是一位头发花白、背曲腰躬的老婆婆,却没想到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阎憩又道“孟婆不喜欢做事前有人打扰她。”

    远远的是牛头、马面押着一队孤魂前来,陆瑾岚瞧了一眼,那群孤魂有男有女,不言不语只是跟着前面牛头、后面马面飘飘荡荡来到奈何桥前。

    此时,奈何桥头,孟婆正用一柄长长的铁勺搅拌这一锅汤,被架起的汤锅下面是一团团蓝色火焰,那汤正散发着缕缕青烟,那青烟飘荡在空中便消失不见。

    陆瑾岚忍不住踮起脚尖去瞧那孟婆汤,见那孟婆汤似是清水,但不知为何却散发这令人迷醉的香气。

    再一晃神,便见牛头已领着那一队孤魂走向前来,只听牛头低头向孟婆示意,笑着寒暄道“孟婆辛苦,又得麻烦您老了。”

    可是那唤作孟婆的年轻女子听到这句话,仍是冷着脸,只是搅拌汤勺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寒冷如冰,道“那么大声作甚,我还没聋,耳朵听得见。”

    牛头挠着头,辩道“我天生高嗓门,您又不是不知道。”

    孟婆又冷着脸,道“该谁了,莫要误了时辰。”

    显然不愿意听那牛头解释,牛头只得耸耸肩,上前催促排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位,道“去,该你了,喝了孟婆汤,好送你投胎。”

    那是个脸色苍白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只是呆愣愣走到孟婆面前。

    孟婆不知从哪凭空化出一个粗瓷碗,用铁勺舀上一碗汤,也不多言,只是递上,那男子也不迟疑,端着碗,便咕噜噜喝下,喝下后,便仍是呆愣样,一旁的牛头已驱赶道“下一位,下一位。”

    前面七七八八的鬼魂都依次接了孟婆汤喝了,唯独留在队伍最尾端的一只鬼混拿起来碗来并不往嘴里送,只是犹疑。

    陆瑾岚瞧了瞧,这鬼仍是少年模样,身穿白色锦袍,头发并不像其他鬼散落,而是一如活人模样,高高扎起,脸上也是洁净,想来生前出生于富贵家庭,纵使入了地府也要高人一等。

    可惜,入了这地狱门这一切早就是一场空。

    那少年魂魄似是尚未失了心魄,端着那碗竟开口道“喝了这汤,是不是一切前尘往事统统忘了去。”

    一听这话,孟婆皱起了眉,陆瑾岚瞧见她冷着脸盯着那少年魂魄,倒是一旁的牛头早已拿着鞭子扬起喝道“多什么嘴,赶紧喝,误了时辰,你耽误得起吗?”

    少年失了惊,手一哆嗦,一碗汤眼睁睁地就要打翻到地。

    可下一秒就稳稳到了孟婆手里。

    “要是再像上次打翻了我孟婆的汤,小心我让阎落王罚你们俸禄。”孟婆面色一冷,开口道。

    孟婆拿着汤碗,看着少年,冷冷开口道“忘记如何,不忘又如何。”

    “我临死前与青妹相约共赴黄泉,来生相见,可是我并未瞧见她。”少年一脸的失落与担忧。

    原来人死之后,若是有执念,还会记得,那么那时候自己会不会也在奈何桥前,面对孟婆汤而迟疑呢?少年的话清晰地传到陆瑾岚的耳中,她不禁在心中喃喃问自己。

    “清妹?”孟婆一晃而过的失神被冷笑代替,你说的清妹可是她?

    孟婆举着那汤碗送到少年面前,只见那少年瞧见后,只是发愣,反问道“怎么会?清妹她怎么好好的?”

    “爱如何,情如何,念如何,思如何,生如何,死如何,记如何,忘如何,都抵不过孟婆的一碗汤。”孟婆冷笑道。

    说罢,再次递过那碗,道“来来去去,全在汤中,喝汤。”

    说出喝汤两字,也不等少年迟疑,便在少年肋下轻点一下,那少年竟呆在原地,半张着嘴,任由孟婆将那碗汤一丁点儿不剩地灌下。

    待汤灌尽,不知为何,却见孟婆掉转回头,空碗已在手中碎裂。

    旁人只注意到那破碎的空碗,不知为何,陆瑾岚却瞧见刚刚孟婆似是掉下一滴泪落到那汤锅之中。

    她心感奇怪,却不知何故,但却见孟婆已转过头,再次冷言道“牛头马面,今日汤尽,明日再说。”

    牛头马面瞧了瞧那汤锅,面面相觑,陆瑾岚瞧了一眼,明明那汤锅之中还有一大锅的汤,为何她要说汤尽?

    还未等陆瑾岚反应过来,只见孟婆已从桥头跳起,拎着那那锅汤,“哗啦啦”倾入忘川之中,就连本来闲在一旁毫不关注的麖呦此时也被孟婆的行为惊了一下,情不自禁道“她在干什么?”

    阎憩忙小声喝道“不要惹她,不要惹她。”

    孟婆目光冷冷地投射过来,但是并没说话,反而又同那牛头马面道“汤尽了,明日请早。”

    那牛头马面哪敢不应,忙道“那我们去了,孟婆您忙,您忙。”

    孟婆也不答言,只是拎着那汤勺汤锅,朝着那刚刚煮汤的蓝色焰火上吹了下,那焰火闪了两下便灭掉了,孟婆这才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阎憩忙冲陆瑾岚和麖呦两人使眼色,低声道“走走走,快些,快些。”

    待三人跑到孟婆面前,阎憩笑着凑近道“那个,孟婆,我有事想求孟婆答应,就是,我这有两位朋友,想向孟婆讨上一碗汤。”

    孟婆听到这话,停了下来,陆瑾岚也紧跟着道“孟婆,我们想问您要上一碗汤,是为救命。”

    孟婆目光移回陆瑾岚身上,半晌才冷笑道“这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178 授衣·求汤

    孟婆的话一出,阎憩忙笑嘻嘻道“孟婆,看在我们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卖个面子,我知道您这孟婆轻易不给人,可现如今这汤是拿去救人的,要不这样,我让我家老头给你涨工钱可好?”

    孟婆却没理会阎憩的话,只是盯着陆瑾岚,半晌才冷冷问道“你想救谁?”

    陆瑾岚迟疑着没说话,一旁的麖呦则大喇喇开口道“还能救谁,救饕餮那家伙。”

    听到饕餮两字,孟婆看向麖呦,目光却又转回陆瑾岚身上,似是上下打量良久,方问道“你同饕餮是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家掌柜,他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才想替他寻这孟婆汤,求孟婆看在救命的份上,能够赐汤给我们。”陆瑾岚忙求道。

    听到陆瑾岚的话,孟婆冷笑一声,盯着陆瑾岚躲闪的眼睛冷冷道“你没说实话。”

    说完也不理会三人,只是往前走去。

    阎憩则忙冲两人使眼色,三人便只是跟在孟婆的身后,孟婆冷冷回看三人一眼,也不再理会,只是任由他们跟着。

    就这样三人跟着孟婆来到一间宅院前面,那院门写着孟庄二字,孟婆开了门,却停了下来,转头冲着陆瑾岚道“你,过来。”

    陆瑾岚忙上前,恭敬道“孟婆。”

    “你想救饕餮?”

    “是。”

    “你可知饕餮可是凶兽?”

    “知道。”

    “那你为何要救他?”

    “我,我不想见他死。”

    问到最后一句,陆瑾岚咬着嘴唇,但仍郑重其事道。

    孟婆的目光又盯着陆瑾岚半晌,才道“想救他也行,你同我进来,至于你们两个,这里用不着你们,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不行。”麖呦马上道。

    “没事儿,没事儿。”阎憩忙拉住麖呦,笑道“孟婆不会为难小陆的,对吧,孟婆?”

    陆瑾岚也忙推着麖呦道“对,你先同阎憩回去吧,我在这儿出不来事的,对了,你不是想去地狱道,可以让阎憩带你去啊。”

    最终,麖呦不情不愿地被阎憩拉走,而陆瑾岚忙小心翼翼同孟婆闪入那宅院。

    刚一进门,只听那门“咣当”一声便关上了。

    孟婆已然进入院中,随便将手中的铁锅和铁勺随便丢到院中,陆瑾岚这才注意到这院落与之前阎憩所住的院落不同,这院落里弥漫这一股奇异的香气,更令人瞩目的是院中架起的几口大铁锅,与之前在奈何桥孟婆使用的铁锅一样,里面都是满满的一锅汤,小火慢慢滚沸着。

    陆瑾岚瞧着那一口口汤锅,心想,若是偷偷盛来一碗拿回去岂不就行了。

    似乎看破陆瑾岚的心思,孟婆冷冷道“这些孟婆汤就算你偷回去也救不了饕餮。我孟婆的汤要熬足七天,少一天都不行,从熬第一天开始,每一天需投入一味药,直到第七天,所以今天这院中的汤,都不足以称之为孟婆汤。”

    原来如此,难怪孟婆将那汤倒了,便说今日汤尽,可是为什么要将那汤给倒了呢?陆瑾岚去回想那时候的事,难道是因为那一滴泪,孟婆的眼泪?

    陆瑾岚想到这儿,去瞧孟婆,她仍是冷冷的样子,想象不出刚刚她是因何落了那滴泪。

    孟婆见陆瑾岚盯着她看,冷笑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陆瑾岚忙摇头,低声回道“我是在想刚刚在奈何桥瞧见,瞧见你刚刚落——”

    陆瑾岚的“泪”字尚未吐出,孟婆目光如刃,猛地朝她射去,陆瑾岚立马噤声,不敢向下讲下去。

    孟婆却开口问道“你想救饕餮,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别以为我瞧不出,你身上可还有那两魂四魄!”

    陆瑾岚见孟婆识破,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孟婆冷笑道“说都不敢说,我看这人你也不用救了,你现在,就回去罢。”

    陆瑾岚双手绞着袖子,半晌,才语如蚊蚁道“我……我喜欢他,所以才不想他痛苦,不想他死。”

    看似简单又直白的答案,陆瑾岚曾深深藏在心口不敢说出来,此时却吐露在这个陌生的女子面前。

    听到此,孟婆并不惊奇,只是再次盯着陆瑾岚问“若我没猜错,他不喜欢你?”

    陆瑾岚脸色一白,半晌才喃喃道“他,他喜欢的是我,我身上那两魂四魄的主人,我只是一个替身。”

    亲自说出的答案就像一把利刃,将陆瑾岚是心刺穿,但是此时此刻,陆瑾岚将这个深埋在心里的答案说出后,反倒似觉得解脱了。

    孟婆这次倒是没有再逼问,看了陆瑾岚一会儿,便又往向院中的那六口大锅,她似是叹息了声,便将刚刚放在一旁的那口空锅放到一口空灶之上,而后,又从一旁一口大缸之内舀出一瓢一瓢的水倒入那大锅之中。

    陆瑾岚瞧见,那水通红通红,里面又似有蛇虫之类,煞是骇人,陆瑾岚忍不住连连倒退几步。

    “怎么,怕了?这不过是忘川之水,至浊至浑的忘川之水,熬足七日,便成为这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孟婆汤,一碗孟婆汤,了却前尘,便可再次投胎为人。”孟婆淡淡道。

    说着,用一柄长勺开始搅拌那锅汤。

    “但是我熬了千百年来,自己却从未喝过这汤,你知道为何?”孟婆突然转头问道。

    陆瑾岚摇摇头。

    “因为我喝而不忘,这世间大多的痛苦,不过求不得,已失去以及忘不了。而刚刚,你知道为何我要倒下那锅汤吗?”

    陆瑾岚再次摇头。

    “因为,就在刚刚,奈何桥上,我又想起来了。那个少年,就像曾经的他一样,我竟然差点以为他是他的转世。可笑真可笑,竟然会留下泪,一滴泪。”孟婆说道这儿,目光再次投向陆瑾岚,问道“你呢?你爱那家伙,可惜,求不得,爱不得,忘不了,最终却只能失去。你还愿意为他求上一碗汤?他不会念你分毫,只会将你忘记,而你却要日日陷入这忘不了的痛苦之中,你还愿意为他求上这一碗汤吗?”

    陆瑾岚呆在原地,脑海中似是想起姜九的样子,清淡的样子,就那么出现在脑海之中。

    一瞬只见,不知为何,一滴泪从陆瑾岚的眼角划下。

    “我愿意。”陆瑾岚听见自己一字一顿说道。

179 授衣·八苦

    待陆瑾岚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孟婆似是轻笑一声,停下搅拌汤的汤勺,半晌才道“当年我同你一样,以为奋不顾身,但最后,留下的痛苦的只是自己。你可想好了?”

    陆瑾岚点点头。

    孟婆似想起什么,再次反问道“你身上的魂魄?难不成,你还想成全他们吗?”

    陆瑾岚没吭声,只是咬着嘴唇。

    孟婆见她这样,在她身上逡巡半晌,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这么多年,还有你这么痴傻的人。罢了,罢了,行吧,你想要这汤是吧?”

    陆瑾岚见孟婆语气有所松动,心中一喜,忙抬起头望向孟婆。

    “给你一碗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孟婆汤从不给凡人,你要,便在这儿替我熬汤吧,用这长勺一刻不停地搅拌这锅汤,直至明日这个时辰,若你还站在这儿,我便把汤给你。”

    孟婆所提的要求难又不难,陆瑾岚听罢,忙应是。

    就这样,陆瑾岚站立在那汤锅之前,用那长勺开始搅拌一锅汤羹,此时再细瞧,那汤中不仅仅有虫蛇之类,更有那魂魄从汤中涌出,若是再细听,那肢体不全的魂魄嘴里不停地嘶吼着“苦啊,苦啊,苦啊。”

    一声声苦,一声声痛,使得执汤勺的陆瑾岚一骇,差点就把汤勺掉在汤锅之中,而此时从屋中走出的孟婆见此情景,又冷笑道“你可得小心点,若是打了我的汤,就算是天王老子都赔不起的。”

    陆瑾岚忙握紧那汤勺,低声应道“知道了。”

    又见孟婆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七样奇怪的东西,一团血肉,一段白骨,一碗药羹,一尺白绫,一截长发,一只药瓶,一本经书。

    迥然不同的七种东西被孟婆丢入院中的七只汤锅,而丢入陆瑾岚面前的便是那团血肉。

    陆瑾岚瞧不出那团血肉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它没入汤锅之中霎时不见,孟婆见她疑惑,冷言道“你可知人生有八苦,第一苦,便是生苦,这团血肉便是妇人分娩下血物。人之一生,历劫八苦,投胎轮回,便要将这八苦一一饮下,至此方能忘怀。”

    陆瑾岚从未听过人之八苦的说法,但此时见孟婆不欲往下谈,又不好再问,只得屏气凝神,去搅拌那汤,此时她能闻到,她面前的汤中时有恶臭传来,全然不像其他汤中弥漫地是香气。

    搅拌汤羹,看似简单,可陆瑾岚所持汤勺十分巨大,原先孟婆拿着的时候并不觉得,此时已搅拌一会儿的陆瑾岚已觉胳膊逐渐酸痛,她心里暗骂自己,又只是强忍。

    那孟婆说完刚刚的话并不再去瞧她,只是站在院中看着她七口汤锅发呆,又过半晌,嘴里似是念念而语。

    陆瑾岚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好像是佛经。

    “愚痴无所知,无慧无所闻,

    施彼得果少,无光无所照。

    ……

    彼是生善处,如意往人家,

    最后得涅槃,如是各有缘。

    ……”

    陆瑾岚虽似听出是佛经,但平日她并不礼佛,自然也从不诵读佛经,并不明白其意,而那孟婆也不再理会她,只是喃喃默念。

    不知过了许久,方见孟婆抬起头,冲陆瑾岚淡淡道“当年,我也曾历劫人生八苦,也曾爱而不得,也曾像你一样执着,可惜,最终我却不能像那些凡人一样,历劫而生,而是时时饱受这些痛苦,佛不度我,我却度人,孟婆汤能渡人忘却凡尘,但我却要在这无妄地狱之中,无生无死。”

    陆瑾岚见孟婆神情漠然,但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十分悲苦,陆瑾岚想安慰,又不知如何说。

    却不成想孟婆说到此,却瞧着她又一声冷笑,道“而你,同我也一样。”

    说罢,便起身回到屋中,再也不理会陆瑾岚。

    陆瑾岚瞧了院中那七口大锅,蓝色火焰熊熊而燃,她再细瞧,除了她面前的那口大锅,其余的六口大锅里的勺子也在不停地搅动,原来她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几口大锅旁边分别伫立着一个非常寡淡的魂魄立在那锅口,仔细地搅拌着,而那魂魄的样貌与孟婆几乎都一模一样。

    难道孟婆日日都要立在这里不停地熬煮这汤羹吗,每日将这人生之苦酿住这孟婆汤之中,方得到那使人忘却前尘的孟婆汤,而孟婆是不是永远都在承受着难以忘记的苦楚,想到这儿,陆瑾岚突然对孟婆生出怜悯之心,可是忽又觉得孟婆说她不也一样,霎时,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或许,婆娑世界,人生皆苦。

    在这里,没有日月,没有光阴,陆瑾岚初时还能估算者过了几时几刻,但慢慢的,她只是机械地晃动她的臂膀,去搅拌那一锅汤。

    到后来,她只觉胳膊酸痛,又觉得昏昏欲睡,可是一想到姜九,却又强打精神,换了另一只胳膊,又接着搅拌下去,她在脑海中无数次圈画姜九的面容,又去想姜九痛苦时会是什么样子,他似乎从来没有众人面前表露,只有那段以酒相醉的时日似有模样,那时并不细想,可是那日复一日的痛苦,也是十分难以承受吧。

    这样想着,陆瑾岚便觉得这一分分的苦楚就没有那么难捱。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孟婆从那屋中出来,便瞧见陆瑾岚额头尽是薄汗,而她正用左手托着右胳膊尽心尽力地去搅拌那一锅汤,只见那汤中蛇虫已然不见,汤色也由暗红变为鲜红。

    孟婆并没有言语,而是走向其中的一锅汤,那汤不同于陆瑾岚面前的那锅,汤色如水,汤香浓烈,她怔怔地瞧了那汤半晌,方将自己的右手放了进去,霎时只听呲呲之声,又见孟婆的血肉皆化入那汤水之中,而孟婆面色如常,伸出化为白骨的右手。

    而一旁的陆瑾岚早已呆愣了,却见孟婆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骨而生肉,不消片刻,面前又是一只完完全全的手,见陆瑾岚发呆,便道“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前七苦取自人间,最后一苦,却来自我自己,五阴炽盛,而生七苦,七苦历尽,而忘凡尘。”

    “好了,这孟婆汤,你可以拿走了。”孟婆最后淡淡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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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介绍:
何谓六记?记生死有命,记悲欢离合,记福祸相依,记善恶有报,记六道轮回,记众生芸芸。
闲来六记斋,玉盘珍馐杯中酒,天下熙熙又攘攘,魑魅魍魉莫能逢,福也好祸也好,生也好死也罢,不过生而有命,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各有寂寞难诉说。
他习惯了旁人唤他姜九爷,掌柜的,再次见她,方想起有一世,那人曾唤他小九。这些久远的事他就早忘了,可有些人,总要唤起他身上那些贪婪与杀戮,以及那被封印的不断蠢蠢欲动的恶。六记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记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记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