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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全文阅读

作者:三白落花生     六记斋记txt下载     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记斋记全文阅读

上架了

    上架了,依照惯例,似乎要写点什么。

    唔,感言要怎么写,无非是写作初心,过程艰辛,感谢陈词,当然有些还要加上人生感悟,最后再求票票求订阅巴拉巴拉写上一些。

    但是,唔,作为一个佛系的作者,想了很多,但最终却不想写得慷慨激昂。

    其实就算不写这篇,也没什么,就像那些高冷的作家们,默默地写,默默地上架,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我又不是那么高冷。

    算了,随便说说吧。

    一是感谢,不想一一点名,但是你们的每一张投票,每一个打赏都有看到,特别是有几个真的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每天都有投票,每次看到你们,那种感觉怎么说,大概是一种长情的欢喜。当然就算你们以后不投票了,我也记得你们曾经来过。

    其二,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读者,反正从数据来说,大概,也许,就那样吧,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写起来会更随心所欲些,当然并不代表敷衍,大概就是会多些尝试,给自己多一些进步的空间。

    至于订阅打赏什么的,大家看心情就好。

    更新还是方在晚上吧,七点、八点、九点之类。

    就是这样,愉快!

01 梅雨•生还

    躲在这个破庙里,又冷又湿,庙里的干柴都已被陆瑾岚燃尽,那些捡拾来的树枝,晾了又晾,奈何仍是潮湿地厉害,怎么也燃不起。

    陆瑾岚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单衣,还是觉得冷,明明都已经入了夏,却还如三月料峭春寒。冷倒还还在其次,只是三天未曾进食的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昨儿冒雨找到的那几个酸涩的野果也不敢多吃,只有在饿的厉害的时候才放入口中一颗慢慢含着,肚子里灌满了自欺欺人的雨水,好似这样就忘记了饥饿。

    若不是连着下了七八天的暴雨,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想到此,陆瑾岚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母亲留给自己的桃木簪,贴在脸前。

    “娘,没想到你一走,日子竟如此难熬,你又何必留瑾岚一人在这世间受罪。”陆瑾岚不禁喃喃自语道。

    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庙里墙柱上,一了百了,可是不能,陆瑾兰答应过母亲,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陆瑾岚望着庙里不断涌进的雨水,告诉自己,明日不管这雨停或不停,她都不能在这儿待下去,否则就真得要死在这儿。

    缩进庙里那一片唯一未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地上是前几日找来的杂草铺了一层权当床铺,可躺在上面又潮又湿,陆瑾岚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日,天并不遂人愿,陆瑾岚望着庙外大雨滂沱,叹了口气,收拾包袱打算冒雨而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得,当时与母亲逃出来的时候,除了几身旧衣几件母亲陪嫁的首饰便别无长物,而这些东西之前母亲重病去世时皆已当尽,只余母亲的一支桃木簪当铺不收才留给她。她所有的不过一身破衫,一条贱命,仅此而已。

    纵然这样想,陆瑾岚还是将桃木簪用摘来的树叶细细包好再揣进怀里,那几个不舍得吃的野果也一并揣入怀里,最后又把那采来的树叶用那庙里的破布条勉强串在一起,套在身上权当蓑衣挡雨。

    天才蒙蒙亮,陆瑾岚看了一眼这个栖身好几天的破庙,对着庙里那残破的观音像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是老天故意捉弄,要把这一年的雨水泼下来,陆瑾岚每走一段都要把脸上的雨水拭去,才能看清前面的路,衣服早已湿透,冷得厉害,剩下的那几个酸涩的野果早已进了肚,可依旧挡不住肚子咕咕的叫。陆瑾岚忍不住加快脚步,又不停地四处环顾,希望能够找到野果野菜路上果腹。

    也不知走了多久,衣是湿的,身是冷的,头是昏的,眼是花的。

    捧了雨水就着手喝了,又拽路边的野草塞进嘴里,肚子勉强不再空荡荡,咬着牙硬往前走。只望今日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寻得一口热饭吃。

    又走了半晌,脚步越来越沉,天愈暗心愈急,再这么下去,天黑下来,如若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怕是要这风雨中挨上一夜,想到这儿就不敢往下再想。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陆瑾岚使劲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终于远远瞧见前面的城门,心里一喜,暗想,进了城就好了,进了城就有遮雨的地,进了城,就能求一碗粥一块饼了,想到着,原本轻飘飘的身子似乎也有了气力。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陆瑾岚提着那口气紧赶慢赶,生怕晚了就进不了城。

    等走进城门,陆瑾岚终于长舒一口气,脚步也放缓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碗,这还是在庙里捡的。

    陆瑾岚左顾右盼,看能向谁求两个铜板或一口饭菜。但不知是因为这雨,还是因这天色,又或者因这世道,原本寥寥无几的行人一见她便绕得远远的。

    陆瑾岚咬了咬嘴唇,只好瞧瞧路边有没有开着门的饭馆,酒楼。

    刚走到一家饭馆门口,陆瑾岚还未伸碗恳求,店里一个伙计瞧见她,嫌恶地说:“哪来的小叫花子,赶紧走,别脏了我家的地儿!”

    挨到下一家,陆瑾岚缩着身子,弯着腰,举起碗,低声下气地说:“求求大爷赏口饭吃吧~求求大爷伤口饭吃吧~”

    可还未等陆瑾岚抬头,迎头而来的却是一扫帚,“没有没有没有,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怎么能挨得了这重重的几下子,陆瑾岚一下子跌在地上,湿漉漉的身上又滚满了泥。陆瑾岚挣扎着起来,不敢怒不敢言,只是慢慢地去捡那掉到地上的破碗。

    原本昏沉的脑袋再一摔愈加疼痛,看什么都昏天暗地。

    陆瑾岚跌跌撞撞地往下一家走去,拖着沉重身躯,就那么机械地走着,正瞧着前面似有石阶,脚却抬不起来,只觉眼前一花,就那么栽了去。

    在倒下的最后一刻,陆瑾岚心想或许就会这么死掉吧。但又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这人怎么倒到这儿了?……”

    “娘,瑾岚真得好累,你为什么不让瑾岚跟你一起走,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娘……”隐约中陆瑾岚看见娘远远地望着自己笑,陆瑾岚一边哭着一边朝她跑去,可是不管怎么跑,娘都远远的,怎么也跑不到,陆瑾岚越跑越急,跑着跑着就摔倒了,眼见娘越来越看不见,陆瑾岚忍不住大哭起来。

    正哭着哭着就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醒了,醒了。”似听到耳旁有人欢喜道。

    陆瑾岚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柔软的衫衣。

    “醒来就好,你都不知道,你都烧了两天,倒真是吓死个人。”这才注意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紫红妆花颠锦镶边的无袖裱子,淡紫罗衫和水红抹胸,头上只斜插了一只玉钗,虽粉黛未施,却仍娇艳如出水芙蓉。

    陆瑾岚只愣神了一下,便想起了发生什么事,大概是自己昏过去之后被面前这女子救了去。想到这儿,陆瑾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谢谢小姐救命之恩,我给小姐磕头。”但刚一起身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妹子,别这么客气,你的身子虚着哩,我也用不着你行这么大的礼。”身子被稳稳地扶住了,按回床上。

    “你先坐着,我给你倒些水,你瞧瞧你那嗓子都哑了。”女子说罢便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倒水。

    “谢谢,谢谢。不知道恩人怎么称呼。”陆瑾岚接过水,一饮而尽。

    “你叫我红莲就行。”红莲笑着说,又接着问,“妹妹呢?”

    “我性陆,名唤瑾岚。”陆瑾岚答道。

    “这名字倒是秀气,那天你倒在我们门口,还以为你是街上那要饭的乞丐,张柏看你一身湿衣正打算把他旧衣裳替你换了,幸而我多瞧了两眼,要不然……”红莲说着上下打量着陆瑾岚。

    听到这话,陆瑾岚不禁红了脸,“我这衣裳?”

    “放心,妹子,自然是我替你换的。不过妹子,这般瞧着你倒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沦落成乞丐了?”红莲问道。

    一听这话瑾岚未言却先红了眼眶。

    “没事没事,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你且先把身体调养好。”红莲立马转了话题,“我让严松给你煮了粥,我去看看好了没有,估计你也一定饿坏了。”

    这话还没说完,陆瑾岚的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咕地叫了起来。

    红莲掩口一笑,“你这倒是真给我面子。”

    未等瑾岚回答,红莲便风风火火地起身出去了。

    陆瑾岚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发呆,她环顾四周,仍觉在梦里,她想了想挣扎着起来,推开窗,雨果然还在下着呢。

    她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她这一推窗,便落入了楼下一个人的眼里。

02 梅雨•相逢

    又是一夜风雨。

    今年的风雨格外热烈,早上开门的时候,门口一大片湿哒哒的银杏叶,黏在地上,绿一片,黑一片。

    姜九立在门边,出神地看着地上叶,天上雨,楼上人。风裹着细雨,就那么打湿了一身的衣衫。

    “姜九爷这是要吟诗作对么?怎的,对着这天这雨竟发起呆来了,让人看见也不觉得笑话。”

    “噗嗤”一声,伴着轻笑,俏丽的女声传来。

    “除了你笑,哪有旁人敢笑。”姜九收了神,转过头看着对面的女子。

    绛紫褶裙流苏粉衫。鬓鸦凝翠,眉如柳叶,眼如皓月,唇如樱桃。

    姜九看她这装扮微微蹙了眉,“这都什么时辰了?张柏呢?”

    红莲慢里斯条开口道:“这才什么时辰,就这天,一时半会怕是也来不了半个人。”

    姜九道:“谁说没人来,故人将至。你去后院舀一壶天泉水,等会烹茶用。”

    后院有一列缸,泉水、雨水、江河水、雪水……依次在列。每年光是收集这些,着实耗费心力。

    红莲撇了撇嘴,“你还真是支使习惯我了,这事你叫张柏做不就行了。下次是不是劈柴烧火也让我来干。”

    红莲刚准备转身走,姜九的声音又唤住了她:“前个儿倒在门口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红莲听到姜九问,停下脚步道:“你提这事,我正要跟你说呢,这姑娘身上没啥大事,倒真是个苦命人,父亲娶了小的,忘了大的,那小的作威作福把她跟她娘赶出来了,结果路上她娘病重没了,她又碰见这天日,好在倒在咱门口,也算是巧。”

    说到这儿,红莲见姜九并未接话,犹豫了下又道:“我见她长得那般像,会不会……”

    听到这话儿,姜九面色一沉,半晌方道,“人有相似罢了。”说罢,也不再理会红莲,低头看了看已经半湿的衣衫,随手抖了抖,霎时衣衫洁净如初,全然不见刚刚被雨水溅湿的痕迹。

    “可……”红莲刚想再说,却被姜九打断,“速去备水吧。”

    听见姜九这么答,红莲只得暗自叹息,才转身回后院。

    刚打扫完楼上的张柏回来看老板在柜台闲闲翻着书,也不吭声,拿着毛巾把屋里的桌椅板凳又抹了一遍。

    这间不大的铺面,名曰“六记斋”,朴素的木质招牌上书写着篆体黑字,鲜有人认识。

    楼下摆着方桌方凳,宽敞整洁。楼上倒是有两间雅室,一为新室,一为旧室。新室不新,旧室不旧。

    不多时,还真有人来了。雨仍旧淅淅沥沥,时辰也尚早,往日这时断是无半个客人。

    来的是个僧人,长者,穿着半旧的僧袍,一手托钵,一手拄着半截竹竿。雨水打湿了僧袍,脸上也是星星雨点。

    张柏看到僧人,并不如其他店铺一般直接驱赶,而是让进了店内,取了干净的手巾,双手捧过:“长老,快进来,您老先擦擦脸。”

    僧人双手合十,“多谢施主,叨扰施主了。这家老板是否姓姜?”

    张柏尚未应言,一旁的姜九已经迎了上来:“虚弘大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虚弘抬头细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然后哈哈一笑:“姜九老弟,三十年一别,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姜九拱手让道:“哪里哪里,三十年一晃而过,怎同往日。大师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虚弘笑道:“不过途径此地,前来叙叙旧罢了。”

    姜九指了指楼上道:“不妨请大师喝杯茶,咱们边说边聊。”

    二人来到楼上旧室。

    红莲正在烹茶,高山泉水,清冽茶香。

    红莲看见虚弘倒不敢造次,起身拜道:“参见大师,大师身体安康。”

    虚弘大师抬眼看看红莲,同姜九笑道:“这是当年那丫头吧,当年牙尖嘴利的,差点咬了我去,这么多年去了,怎成了这般乖巧伶俐。”

    说得红莲脸上红一块青一块。

    姜九忍不住挑眼看了看红莲,看她面色微红,知道她害了臊,回道:“她牙尖嘴利的时候丝毫不比往日少,不过您知她底细,她又奈不了何你,不过安生做样子罢了。”

    虚弘手捧茶杯,轻品了一口,茶水甘甜清香,忍不住点头称赞道:“也就姜施主这儿能有这般好茶。”

    姜九也尝了口,茶与水的融合极好,恰好的回甘与清香。

    两人聊起境遇,虚弘大师多方游历,此番想一路向西。

    虚弘道:“自三十年前分别以来,天地愈发不得安定,只怕过不了多少时日天下将要大乱。施主在这一隅之地也已多年,为何不趁势而挽之。”

    姜九举杯慢饮,说道:“你们佛法最讲究因果之缘,一切顺其自然。现在倒想让我来力挽狂澜,逆天而为。天地大乱看似灾之难之,但是这又何尝不是斗转星移,运之幸之。”

    听到这,虚弘细想半晌,双手合之,嗟叹道:“阿弥陀佛,姜施主所言极是,是我未悟道罢了,只是可怜了这一方百姓。”

    姜九婉言道:“虚弘大师悲天悯人,令人敬佩。可是天命人命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如若遇之救之也是缘分,但天意若此,又怎可违之。”

    虚弘握着茶盏半天方道:“看来,是老朽强人所难了。”

    临近午时,虚弘起身告别。

    姜九道:“路途遥远,一路艰辛,我做几道素斋为大师饯行。也不枉此番相识。”

    虚弘双手合十以示谢意。

    做的是佛家常见的“三春一莲”,即煎春卷、烫春芽、烧春菇与白莲汤。煎春卷,后院随意摘几把野菜,豆干剁碎,拌入胡椒、生姜、豆汁等成馅料,然后用油豆腐皮卷了去,用香油煎制。烫春芽本来原料要用香椿叶,但是现在着实不是食香椿的季节,所以改用苣荬菜,开水烫过,切碎用盐、酱油、麻油调拌。烧春姑则是用干松蘑泡发,切片,猛火爆炒,加入去皮的切成薄片的荸荠翻炒,再放入盐椒等佐料,再加勾芡即成。最后是白莲汤,莲子、百合、银耳,拌以粳米熬制成粥。

    另让张柏做了椒盐饼,带予路上做干粮。做好的饼子焦香,而且不易变质。晾凉后用包袱裹了去。

    端于楼上,清雅而淡香,姜九道:“走了样的‘三春一莲’还望大师不要嫌弃。”

    虚弘起身拜谢道:“劳烦姜施主了,当年我途径黄梅五祖寺,也曾品食‘三春一莲’,今日在此处看到这五祖四宝,亦知施主煞费苦心。”

    姜九道:“大师勿要笑我班门弄斧即可,我这与那黄梅五祖寺还些差远。我尚备下椒盐饼若干留于大师路上作干粮,此去前途凶险,还望大师一路保重。”

    随是在外,虚弘还是双手合十,唱念供养咒后,方进食。煎春卷皮焦而馅鲜嫩、烫春芽清香回甘,烧春姑浓香汁醇,白莲汤洁白糯暖。看似简单确将食材最原本的味道散发出来。

    饭毕,虚弘赞道:“若是天天叨扰姜施主,怕是我也要犯贪念了。”

    姜九笑道:“大师这话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果腹的吃食。”

    虚弘起身告别,临走,虚弘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了脚步,问道:“恕老朽多嘴,不知姜施主三十年前那事,是否已然放下?”

    姜九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放下又如何?我又如何不放下?”

    虚弘见姜九神情,已不愿再谈,只得自嘲道:“看来,不论你我,都有这开悟不了之事。”

    送别虚弘出门,姜九正要回后厨,就听见轰隆一声,随之而来传来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长眼睛呀,撞着大爷了。”

    “也不瞧瞧这地方是你来的么,秃驴!”

03 梅雨•来客

    这忽如起来的几声谩骂,让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有人悄声说道:“听声音又是那霸匪。”

    原本给客人上菜的张柏见状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瞧,虚弘已经摔倒在地,包裹钵什么的都被撞到了地上,撞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成霸一行人。

    说起这李成霸,城里没几个人不恨的,人人都道:“宁惹阎王,莫惹霸匪”,李成霸原先不过一混混,会些拳脚,后来不知怎的跟太尉扯上关系,便有了靠山,又收了好些个手下,自此霸人田产、欺人妻女、抢人钱财都不在话下,众人皆敢怒不敢言,遇其总是绕而行之。

    张柏立马扶起在地上呻吟的虚弘,又替他拾起包袱,方对那李成霸道:“李爷,这位大师且是我们掌柜的朋友,冲撞了您几位,您且见谅。”

    李成霸还未开口,他手下一个外号“瘦猴”的立马嚷道:“哼,掌柜朋友怎么的,莫说是掌柜朋友就是掌柜撞了我们李爷那也不行……”话说了一半,正巧看见姜九出了门便立刻噤了声。

    而李成霸的刀疤脸也起了笑,“哈哈……姜九爷呀,你说巧不巧,倒是跟你朋友装个满怀。”

    姜九冷冷地看了李成霸一眼,并不答言,细心地为虚弘拍去泥尘,又从张柏手中递过拐杖和包袱,为他带上斗笠,做完这些方唤张柏送虚弘。

    见虚弘走远了,才对着那尴尬半天的李成霸道:“李爷来了,可巧今儿来了新鲜的青鱼,你且尝一尝。”

    说罢便转身进去了,只留下李成霸一行人自讨没趣。最后还是李成霸打哈哈道:“走走走,吃饭吃饭,尝尝这儿鱼。”

    李成霸对姜九有几分忌惮。要知道城里大部分的店铺都被李成霸敲诈过银子,如若不给这店肯定是开不下去的,最初李成霸来的时候,姜九没露面,只是唤张柏把银子给他。

    李成霸自然也没把六记斋当回事,可是那次,他们一行人来店里时正好瞧见红莲,这几个人调戏良家妇女习惯了,一见面前这个如玉的美人,垂涎欲滴,语出污秽,动手动脚。红莲自是不怕,张口就要破口大骂,刚想废了他,谁知姜九抢先一步拦了她,并用另一只手拦住了李成霸。

    “是哪个有眼无珠的拦着大爷我……”这话尚未说完,被姜九两指捏住的手腕传来剧痛,李成霸身边的那几个下人见状立马上前帮忙,可一个个还未挨身就被姜九一脚踢翻在地,疼得哇哇大叫。李成霸自知遇到对手了,只得干笑着说误会,姜九这才松了手,笑笑说:“姑娘家不懂事,李爷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等会儿给您几个上些好酒好菜压惊。”

    李成霸当面只得服软,背后却不肯罢休,回头夜里便让人偷着放火抢人,可是去的人倒把自己烧的眉毛头发全干净,又唤人前去碰瓷说饭菜不干净吃坏了肚子,可那人刚一张嘴就发现自己竟失了声,如此三番,李成霸才知这姜九不是一般人。

    但李成霸也发现这姜九虽有些本事,但也不愿与他多纠缠,来了依旧好吃好喝伺候着,该给的钱也给,只不过想在这里惹事万万是不行的。

    按道理李成霸没必要来这儿店里自讨没趣,但不知怎的,吃了这里的饭菜竟像是被勾了魂一样,三天两头不吃就觉得心里痒痒,所以隔三差五非要来这儿吃上一顿。

    这五个人一进门,众人只是闷头吃饭,送人回来的张柏将这几位瘟神领到了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又上了茶点,便不去搭理他们。

    姜九则早进了后院,捞起那水缸里的青鱼,宰杀去鳞,鱼是要做醋搂鱼,将青鱼切大块,用油煎炸,再加酱、醋、香油入锅煨了。

    一早蒸上的荷叶粉蒸肉正腾腾地冒着香气,新鲜的荷叶沸水烫过切成四块,另取猪肉切成块用豆酱、酱油、糖、黄酒、葱姜等腌制入味,再加入米粉拌匀后放入切好的荷叶上细细包成方形,再上笼用温火蒸。

    煨过鱼又嘱咐严松拿新鲜青笋炒了腊肉、拌了糖藕,自己则亲自熬了虾羹,方才作罢。对姜九来说,这做菜就像是修行,把那不停溢出的欲望再度封印起来。

    至于李成霸一行人,吃着桌上的茶点,喝着新酿的香雪酒,吵吵又嚷嚷,店里旁人见状都默不做声,生怕引了这伙阎王的注意。

    酒喝到一半,这当中有个外号叫哑巴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转便凑到李成霸耳边嘀嘀咕咕。

    这哑巴并非是真哑巴,一来这人不爱说话,二来这人说话必须凑到人耳旁方能听清,时间久了周围的人便都叫他哑巴,但他虽不爱说话,但总爱瞎捉摸,鬼点子最多,两眼珠一转准没好事。李成霸听完,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哑巴真不枉你这军师的头衔。这下兄弟们又能大吃一顿了。”

    瘦猴立马接口问道:“大哥,又有啥好事了。”

    李成霸看了众人,方凑到瘦猴耳旁低语一番,说完只见这瘦猴也是精神一振,几个人如此这番,嘀嘀咕咕。

    张柏远远见了,只是高嚷一声:“几位爷,上菜喽!”

    这几个人这才不再嘀咕,放开了吃喝,醋搂鱼的鲜香、粉蒸肉的糯香、糖藕的甜香、青笋肉的清香、虾羹的嫩香,竟引得几人举箸不停,直呼过瘾。

    待到众人打着饱嗝,一旁的瘦猴道:“大哥,你别说,这家的饭菜就是比别家的吃的香。看着都还凑合,吃起来那滋味就不一样。”

    另一边的长的黑黑的唤做黑子的嘿嘿地笑道:“老板娘也比其他家漂亮。嘿嘿~”说着歪过头去看柜台,红莲坐在柜台后面一藤条椅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也就是看个头发尖。

    瘦猴又道:“也不知道大哥怕他们啥子,要我说抢了这老板娘回去让大家乐呵乐呵多好。”

    瘦猴的话刚说完,忽觉嗓子像被鱼刺卡主了,刺刺地疼,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捂着脖子张着嘴,脸色煞白,一旁人见状急忙替他拍背,又唤张柏上碗醋,一碗酸溜溜的醋下肚,他张了张嘴,又咽了咽吐沫,方长舒一口气。

    李成霸见瘦猴这一出,忍不住呸了一口,“活该!该惦记的不惦记,不该惦记的瞎惦记。”

    红莲见姜九过来了,起身凑到他身前,笑嘻嘻地悄声说,“这几个人刚嘀咕着做坏事呢,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

    姜九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吃饱喝足才站起身慢慢悠悠地往门外走去,看见姜九,李成霸咧嘴笑道:“多谢姜老板款待。今儿这鱼却是不赖。”

    姜九这边也笑笑回礼道:“李爷吃好就成。”说着他又望了张柏一眼,张柏立马将一小包碎银递给李成霸身边的瘦猴,瘦猴掂量了掂量方才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

    见李成霸走了,这屋里的所有人才自在起来,聊天声碰杯声逐渐响亮。

    而后几天这李成霸倒是安静了许多,一直未出现在六记斋。

    这雨倒是一直不停,哗啦哗啦,像是谁拿了瓢一直往下浇水。

04 梅雨•瘦猴

    或许是因吃药的缘故,陆瑾岚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今日方觉得身体轻便了些。

    可如今身体好了她却发了愁,原本出来的时候母亲与她打算是一路往南,回岭南,母亲的故乡。母亲十三岁来京,十六岁嫁与父亲,自此再也没回去过,母亲曾告诉她家乡或许还有远房的亲戚可以投奔。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天连逢暴雨,食不果腹,并未想太多,可是如今细想之下,母亲都不在了,她一个人回岭南又有何意义,更何况,山高路远,对她一个孤女来说,无疑是痴人说梦。

    那么回去?或者找父亲?陆瑾岚更是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这十五年来,她与母亲不早就看清了父亲是怎么样的人,父亲何尝拿她当过女儿。

    或许,留在这儿?这个念头一起陆瑾岚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这几日,通过红莲,她知晓救她的这个地方名唤六记斋,是间饭馆,掌柜的姓姜。陆瑾岚好几次向红莲说想向掌柜当面道谢,红莲却只说不急,让她先养好身子。原以为他们救了自己,最多等自己醒了就会把自己赶出去,毕竟她这样的人势必是拿不出银两来付这几天的吃饭的钱、住店的钱、治病的钱,可是红莲从没提过,甚至连问她住到几时都未问。

    可是她愈是不问,陆瑾岚心里愈是不安,前几日方可仗着自己身体的缘故赖在这里,可是如今身体好了,她哪有什么理由住在这里。

    今儿个红莲照例来看她,并送来好几身她自己穿的旧衣。

    “虽说你身子骨瘦,但好在身量跟我差不多,我这几件旧衣你且先拿去穿,回头不行咱去裁缝店再做上几件新衣。”红莲抱着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塞到陆瑾岚怀里,又紧接着开口道:“虽说是旧衣,但都洗干净了,你可别嫌弃。”

    “红莲姐,”陆瑾岚接过旧衣,迟疑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嫌弃姐姐我,还是身子骨又不舒服?”红莲见陆瑾岚神情有异,拉起陆瑾岚的手关切地问。

    陆瑾岚这才把心里的疑虑同她说了,红莲听完思虑半晌,才道:“若是让你留在这儿,你且答应?”

    陆瑾岚心里一喜,却又有些犹豫,低声细语道:“若是姐姐肯收留,定是好的。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说罢起身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红莲连忙将陆瑾岚扶起身,回道:“我只是这么一想,我们掌柜,说不说得通我还拿不定,若是说不通你可别怨我。”

    陆瑾岚连忙摇摇头道不碍事。

    红莲从陆瑾岚房中出来转了一圈没找到姜九,问张柏只说去徐水河了,红莲只得趴在柜台百无聊赖地等人。

    六记斋内,未到午时,不过三两桌客人。

    一桌四人边吃边聊,其中一人说:“听说没,河阳乡发生塌方了,结果地面露出一大洞。里正找了几个胆大的下去一瞅,才发现是个墓,又是棺材又是死人骨头,怪吓死人哩。”

    另外一个人看了看周围,说:“我知道这事,而且我还听说那墓里有不少珠宝玉器哩,”说到这儿不禁压低声音,“听说那霸匪也去了,估计又要干那掘人坟墓的缺德事。”

    “那死人东西能随便挖么,说不定里面有煞什么的,万一冲撞了可了不得了。”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好些不要命的,专门做死人生意,随随便便挖些宝贝,这辈子吃穿不愁呢。”

    这群人正聊得起劲,突然门外传来“砰”得一声,吓得众人一跳。有眼尖的看见门口似乎是有人摔倒在地,张柏这时已经走到门外,扶起那人,大家一看立马没人再说话,只因为这人不是旁人,而是一直跟在李成霸身边的瘦猴。

    只见他全身湿漉漉地,像是从水里捞出一番,又不停地哆哆嗦嗦,面色铁青。他拉着张柏,颤抖道:“给我……给我来壶热水,我……我要冻死了……渴死了……阿嚏……”说着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柏看他这样湿漉漉地,只好把他安置在门口一个桌子旁边,又递了手巾与他。瘦猴弓着身子半趴在桌子上,丝毫没有平素那般仗势欺人的样子,拿着手巾不停地擦着,可是身上的水似乎没有丝毫的减少。

    一壶热水端了过来,刚放到桌子上,他立马掂着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就喝起来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热水的滚烫。

    有胆大的悄声说道:“这不是跟着李成霸那小子,怎么成这样了。”

    “嘘,小声点,我瞧着也怪怪的,别是招了什么了不得了东西,还是别惹他了。”

    姜九就是这时入门的,张柏一见姜九立马迎上去,“掌柜,你看这……”

    姜九看了瘦猴一眼,道:“没事儿,你招呼着吧,我去做。”

    一大碗米下锅,另切一整块姜成丝,丢进锅里煮成粥。一大把芫荽切成小段,与切成条的洋葱拌了去。山药切成段煮了去皮,切成条,放进油锅略微炸过,另取咸鸭蛋黄炒之加炸好的山药条,略微翻炒即可。

    姜丝粥,拌洋葱,炸山药,依次端菜上桌,就连新上的那壶水也加了一把花椒与胡椒,瘦猴见了这几样吃食与平日不同,牙齿打着颤道:“你看不起……我,是吗?这些菜是……是……人吃的吗?”

    一旁的张柏立马回道:“这是我们掌柜亲自做的,他说您邪气入了体,吃了这些方可好些。”

    一听这话,瘦猴的身子一震,没再说话,用筷子夹起洋葱尝了一口,又连忙夹了好几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若是常人吃了这几样东西,怕是心中如火烧般,但是被阴气、湿气裹身的他唯有此方能压制体内邪气。

    瘦猴面对着面前一大盆如面盆大小的姜丝粥呼噜呼噜喝着,时不时夹起面前洋葱与山药丢进嘴里。旁边那几桌客人见此也不再闲聊,匆匆吃了饭,走到门口瞧着瘦猴摇摇头,绕着他走了。

    而新要来的客人一见瘦猴坐在门口,也不往里进,这大半会儿,除了这个瘦猴,店里倒是无半个客人。张柏也不在意自顾自收拾刚吃完的那几张桌子,姜九这会儿也从后厨过来,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人一刻不停息地吞食着面前的食物。他身旁的地下不知什么时候趟起一层水来,因为挨着门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外面的雨水被风刮了进来。

    等到面前的米粥逐渐见了低,他吃饭的速度才慢慢地降了下来。两盘菜也只剩零星些,终于他打了个饱嗝,放下手里碗筷,又掂起那一壶花椒水一饮而下,这才好似缓过劲来。

    原本湿答答的身体也渐渐像脱了水,只觉得潮得厉害,倒是不滴水了。

    他吃完了,左看看右看看,便唤张柏:“小二,结账。”张柏麻溜地放下手里的活,跑到瘦猴面前,等着。这瘦猴倒也将手伸进衣服口袋,左掏掏右掏掏,伸出手掌才两个铜板,看了两眼,然后又丢进口袋,装模作样道:“今出来的急,忘带钱了,先记我们李爷账上好了。”他平素倒是没有单独来过这六记斋,都是同那李成霸一同来的,此番话说来,到底没有底气。

    张柏看了姜九一眼,见他示意,便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好哩,大爷,回头结也是一样的,大爷慢走~”说着便送他出门。

    姜九若有所思地看着消失在雨中的瘦猴。

    “怎么了,姜九爷,这人应是中了鬼邪之气,但这脱水的症状应该不是这邪气引起的吧?”红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姜九。

    “不只鬼邪之气,还冲撞了水物。”姜九淡言道。

    “要我说,反正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死了就死了,何必替他续命?“红莲不喜李成霸瘦猴这群人,死了也好,免得在这六记斋惹是非。

    “生死有命,更何况他却命不该绝。”姜九看着那雨,越下越大。

    “行行行,你说得有理,我不同你说这,我来是说楼上那位。”红莲便把留陆瑾岚的意思同姜九说了。

    听此,姜九沉默半晌方道:“红莲,你明知道我不愿有人再卷入这些纷争。”

    “那行,那我送些银两給陆姑娘,让她明日走人,也算顾了情分。”说着红莲便要去柜上拿银两。

    “红莲,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姜九说到这儿,久久不往下说,又停了许久,方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去唤她来。”

05 梅雨·蠃鱼

    姜九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手里持了一卷线装书正认真地看着,忽的冷不丁书被抽了出来,一抬眼,却是红莲。

    “你倒是真有雅兴。这雨下得后院都淹了。”红莲翻过书,看是《剪灯新话》,噗嗤笑了,“没想到你还看这书。都是些人人鬼鬼相恋的事。寻常人看了倒也罢了,你倒是跟着凑热闹。”

    姜九抽回书,“没想到从来不看书的红莲竟也知道,也是稀奇。”

    红莲嘴里哼一声,辩驳道:“你这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什么书都要看上一看,不许我也观它一观。”想当年姜九有段时间无聊便看尽这人间的书,她在一旁也是百无聊赖,瞅来瞅去书架上大半书籍都艰深晦涩,唯独有些志怪小说倒还看得,其中便有这《剪灯新话》。这会儿提起来,倒还是记得的。

    姜九并不应她这话,只是低头看手中的书,想了想又放下书,向红莲道:“这雨还得下几日,别让雨进了屋,湿了东西。还有你跟严松说一声,最近的鸡鸭鱼肉什么的都别买了,湿气重。”

    红莲道:“那这六记斋岂不成斋堂了?好生没趣。”

    姜九抬眼看了看红莲,“你若想回苜蓿山,我送你回去。”

    红莲撇了撇嘴回道:“我不与争辩,我来是有正经事,诺,人我给你带来了。”说罢微微侧了身,一直躲在红莲身后的陆瑾岚正拘谨地站着。

    陆瑾岚有些局促,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衣角,这时见姜九望她,立马结巴道:“姜……姜九爷……掌柜的……”

    姜九见此先是细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底是一丝不令人察觉的惊异,但仍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用不着紧张。”

    说罢,转头问红莲:“她这衣裳?不是让你给她拿几件你的旧衣,怎么穿成这样?”

    “不,不要怪红莲姐,是我想穿成这样,这样方……方便些。”陆瑾岚低头小声地回道。

    当初,同母亲出来时,因母亲怕她一个姑娘家的在路上不安全所以一直让她穿男装,昨日她见过姜九后,她便找红莲说想要几身男人的旧衣,又说自己一直穿男装习惯了,且在店里帮忙也方便些。红莲便让张柏找了几身给她。

    陆瑾岚此时穿着灰青色的布衫与长裤,头发都用头巾细细裹了去,脚上是厚厚的白袜和黑色布鞋。衣服明显宽大,衬得原本瘦弱的路瑾岚更加弱不禁风,但纵然如此,也藏不住那一脸娇俏玲珑,眉目婉约。

    陆瑾岚见姜九盯着她那双脚,不禁往后缩了缩红着脸道:“因自幼被差使做事,所以不曾缠足。”

    看了半晌,姜九只言:“那你先跟着严松吧,去后厨帮忙,若是有其他地方用得着你的,再去唤你。”

    陆瑾岚应了声,便匆匆退了。

    姜九见她下去了方冲红莲道:“回头带她做几件合体的衣裳,她若推辞,就说从她工钱里扣。”

    说罢撂下手中书,又走到门口,那雨依旧呼啦啦地不停地下,地面上全是大块小块的积水,路过的行人各个行色匆匆。

    姜九冷不丁在人群中见了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周身全部没入黑色中,就那么急匆匆地走着,可是不管怎么看,也瞧不见斗篷下的脚与手,那斗篷人似是觉得有人看他冷不丁转过脸,姜九的目光一冷,斗篷下黑云一片,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怎么了?”红莲见他神情有恙,不禁瞬着他的目光瞧去,待她看到斗篷人,也不禁讶异道:“那人?”

    “张柏,”姜九高声唤道。

    而刚刚还不知道在哪的张柏竟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弯腰道:“掌柜的。”

    “雄黄酒都备好了么?还有,你去一趟吧,河阳乡。”

    “是。”张柏低声应道。

    “恩,等等,还是等我回来你再去。”姜九又唤住他,又同红莲说道:“你收拾一下,去钓鱼。”

    “这天?去钓鱼?掌柜还真有雅兴。”红莲皱眉道。

    去的地方名唤徐水,徐水是这里的一条大河,离六记斋所在的青古镇稍远些,离南边的河阳乡、子春乡却近些,徐水河徐徐地穿乡而过,直至汇流入海。

    姜九跟红莲穿了蓑衣戴了斗笠,匆匆在雨里走着,偶有行人见两人,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已见不到人了,全当是瞧花了眼。

    两人直至到徐水河边方停,只见姜九手里提着竹篾编的小篓,肩上是一只竹子做的钓竿。

    此时的徐水滚滚而去,远处的木桥的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似是风雨一刮便要轰然倒下般似的。河岸边的杨柳树也个个无精打采,任是许多枝叶被风刮断了去,就那么裹挟着掉入河水中。低矮的岸边,河水不停冲击着上岸,分不清地上是雨水还是河水。

    红莲把头上戴斗笠稍微正了正,看着姜九立在河边,雨水就那么打上去,任是带了斗笠与蓑衣,奈何寒气还是入了骨,湿冷湿冷的。红莲看着河水不停翻滚,道:“天好时没见你来钓过鱼,这倒好,雨下成这样偏偏来,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

    姜九像是没听见似的,他看了看风雨,便将手里的竹篾小篓递给红莲,自己就那么专心致志地钓鱼。水急雨急风急,却见钓竿不移,钓线不动,直至地入了水。

    红莲无聊,只好挑了块石头坐在旁边等着。没一会仍是更觉闷得很,便想起前些天看到牡丹亭,便依样哼唱了起来,有很多词想不起来,却是学了调咿咿呀呀。

    姜九只是一眼撇过,依旧是一动不动盯着那河水与钓竿。不一会儿,原本面色淡然的姜九,眼神里像是有了神采,持钓竿的手力调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又转头匆匆地跟红莲说道:“鱼篓呢。”

    红莲这边正哼唱到兴头,只得停了,伸过鱼篓,道:“怎么上钩了?”

    话音未落,只觉有一道光飞过,手中的鱼篓添了几分重量。“咦?真有鱼?”红莲讶异,便伸头去看鱼篓里的鱼,扁扁的,倒是鱼鳍好似与旁的鱼不同,宽大大的,鱼在鱼篓里扑腾个不同,发出像是鸳鸯的叫声。

    “这鱼好生怪异,什么鱼,能吃吗?”红莲盯着鱼左看右看,不是鲤鱼鲈鱼鲫鱼,怎么看都不认识。

    红莲刚想再细看却被姜九拿过鱼篓,看了一眼道:“蠃鱼,走吧。”

    红莲甩了甩发梢的雨滴道,“这就走了,大清早跑过来就为钓这么个小鱼,你还真是不嫌耽误工夫。”

    姜九道:“平素让你多读书,你偏不。我问你,知道什么叫蠃鱼?”

    红莲忍不住白眼道:“没听说过,世上的鱼多了去了,难道每一种我都得知道叫什么。”

    姜九回道:“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红莲一听不禁自言道:“莫不是这些天的雨都是它捣得鬼,我还以为是龙王最近心情不好呢。不过你怎么知道的?是昨天那个?”

    姜九似是没听见,只是大步往前走去,将红莲落在后面。

    这就是那水物?红莲喃喃自语道,又见姜九走得快,方疾走两步。

    因听那嬴鱼一直在鱼篓里“噢噢”直叫,不禁好奇心作了祟,趁姜九不注意从他手里抢过鱼篓,“那让我再瞅瞅,这鱼竟能飞,我倒要看看……”

    话没说完,“噗”的一声,只见那鱼篓竟坠在地上,而那蠃鱼竟从鱼篓中翻身跳出来,飞快地扑着翅膀,甩着身子,将雨水拍打到二人身上。

    姜九一见叫不好,却来不及了,那蠃鱼飞快地闪动翅膀,越过红莲,甩着尾巴,立马消失在雨中。

    红莲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一变故,看着面如寒冰的姜九,尴尬地笑道:“这条鱼怎么逃得这么快……”

    姜九刚想说话,便被一阵鞭炮声和鼓声所打断,远远看去,竟似有一只送亲的队伍热热闹闹而来,但细看去,却有些怪异,除了那一顶扎满红锻红彤彤的轿子丝毫看不出任何喜气,那送亲的人中各个都是壮年的汉子,抬着活鸡活鸭、生猪点心等物,更见一孤老婆子扶着那轿子一直哭个不停,那娇中似乎也有呜咽哭声传来。

    “这个时辰怎么会有送亲的队伍?”红莲好奇地问。

    “是祭祀河神的队伍。”姜九收回目光。

    说罢,抬眼看了看红莲,“你去找趟河伯吧,我想凭他的能力应该能抓得到那蠃鱼。”

    姜九刚说罢,红莲便抱怨道:“我不去,你明知我跟那浪荡子有仇,一见他我就有气。”

    “那你自己去抓,抓不到就别回来了。”姜九冷冷回道。

    “行行行,我去我去,谁让我一不小心放走那什么破鱼,等抓住它我非把它放油锅里炸了不行。”红莲恨恨地说道。

    语罢,哪里还看得见这俏丽女子的身影。

    但没过一会儿,忽见平地里起了大风,刮得那前去祭祀的人群各个东倒西歪,连那轿子都被吹翻在地,而那些祭祀的果食全都消失不见。

    这时人群中有人嚷道:“人……人……人不见啦!”

    见此,姜九摇摇头,将斗笠戴好,快步向前走去,很快,人就在雨中消失不见。

06 梅雨·河伯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红莲很想将那个立在河边举着酒壶吟诗的白衣男子一脚踹下去,但最终还是乖乖摘掉斗笠,脱掉蓑衣,甩了甩半湿的秀发,施施然走过去。

    “冯公子好有雅兴啊,雨中饮酒作诗,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哈哈哈……”

    “哟,我当是谁呀?原来是红莲姑娘,怎么今个儿想起来来我这一亩三分地,难不成是知道我一个人喝酒无聊,来专门陪我喝一杯来了?”

    男子转过身来,一袭白缎长袍,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妥妥的俊逸风流,当然对红莲而言面前这位不过空有一身好皮囊罢了。

    “可惜在下只有浊酒一壶,若是姑娘不嫌弃与我共饮此壶酒,倒是一桩乐事。念当初我与素莞姑娘也曾……”

    “停停停,我没功夫听你唠叨你那情史,我问你,刚刚有一行祭祀河神的队伍,你可见?送来祭祀的那女孩子连及笄都不到,若不是我拦着,没准这会儿人都投到你这徐水河中来了!”红莲秀眉微蹙。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干系呢?如此良辰美景,红莲姑娘,且听在下吟诗一首,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又见冯正吟诗,红莲觉得有些头疼,连忙制止道:“行行行,你别岔开话题,那些人来祭祀的原因你还不清楚?还不是因为这河阳乡、子春乡都快淹了,若不是你放任蠃鱼在你河里作祟,哪里发生得了这些事……”

    红莲牙尖嘴利,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

    “蠃鱼,”冯正突然打断道,“这么说,姑娘见到这蠃鱼在我这儿河里了?”

    “那是自然,要不是我一不留神放走了它,哪用得着……”话说到这儿,红莲猛地住了嘴。

    “我就说嘛!一向对我爱答不理的红莲姑娘怎么突然这么热心肠,这下我明白了。”冯正灌下一口酒,忽地凑近红莲,“看来是在主人那儿吃了瘪,跑我这儿来撒野来了。”

    “你!”红莲气红了脸,“好,不用你,我自己抓,不就是条破鱼嘛!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你,我照样也能抓。”

    “蠃鱼,抓一次容易,抓两次就难喽,虽然它嘛就是条鱼。”冯正转过身,懒洋洋地沿着河边晃荡,“我倒是不介意你去我这河里试试?不过我好像从没听说狐狸还擅长抓鱼的对了,好像狐狸也不擅长游泳是吧?那你可得小心点,这河水可湍急地很,河底下还有不少鬼鬼怪怪什么的,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了——”

    “冯正!”

    “行行行,我不打趣姑娘。我同姑娘做个交易可好。”冯正见面前的红莲气得小脸圆鼓鼓着实有趣,不禁眯着眼,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什么交易?”

    “以身相许——”冯正拉长音瞧着面前的女子似要发作,立马转言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听说六记斋有一种酒,名唤神仙酿,滋味比那王母的琼浆玉液还要让人余韵无穷,可否让小生尝尚一尝?”

    提起这神仙酿,倒是姜九的心头肉,要用尽世间各地的七十八种糯米,再拿天河与忘川的水来酿制,要足足十一年方能酿成,每次只能酿成三小坛,红莲自己都只能偷着喝上一点点。

    看红莲犹豫,冯正又道:“一壶酒,换一条鱼,划算得很。吃了蠃鱼,不仅会增你三百年的功力,还会让你身轻如燕。就算你们姜九爷来了,他也定会同意这么划算的买卖。”

    红莲咬着朱唇,心想,这倒也划算,再说,我先诓住他将那鱼捉了,等鱼到手了,那酒不给他不就是了。想到这儿,不禁暗暗佩服自己,立马笑盈盈道:“行,我同意了。”

    红莲等着冯正挽袖子下水捉鱼,却见人家依旧吊儿郎当地半倚在河边的柳树下喝酒吟诗,一点儿没有捉鱼的意思,“哎,我说,你不是捉鱼嘛?怎么不动手呢?”

    “红莲姑娘,切莫心急。你瞧,这不捉着呢。咕咚……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冯正说着指了指脚下的徐水河,饮了一大口酒,又开始吟诗了。

    红莲这才发现,原本只是翻滚的河水竟有许多鱼虾在河水中跃动潜行,密密麻麻地布满河面,青的红的黑的,长的短的胖的,竞相拥挤着,依稀有些小鱼被挤出河面,在空中翻滚跳跃然后再坠入那鱼群中去。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便随着冯正的吟诵,那鱼虾涌动的越来越快,若是此时有人经过,想必定会惊得下巴掉下来。

    红莲虽比那凡人多些见识,但此时也看得愣住了。

    就在此刻,忽的见那鱼群中有传来“噢噢——”声,一只银色扁身长翼的鱼突破鱼群竟直扑空中——

    “鱼,鱼——”红莲的声音未落,就见紧随那蠃鱼身后又飞腾出无数条鱼,相叠而上,飞腾在最上面的是一条尖尖长长的细鱼,它在众鱼前赴后继的腾跃之下一冲而上,竟生生咬住了那嬴鱼的尾巴,而后续的鱼也紧接而上依次咬住前面的鱼尾。

    这接连发生的几幕让红莲骇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鱼群,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吓惊吓到他们。

    “噗嗤。”冯正忽地发出一声低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红莲,而对那如火如荼的战局似是毫不关心。

    而一直关注着鱼群的红莲丝毫未发现自己全身早被雨水打湿,葛青色的衣衫贴在身上,隐约露出里面绯绿色抹胸。

    但就在此时,红莲忽地发出一声惊呼,原来那蠃鱼竟逃脱了鱼群的追捕,飞快地闪动着翅膀,身子忽闪忽灭。

    “不好!”冯正目光一沉,紧盯那那蠃鱼,低喝一声:“起!”那河水宛若白练般忽卷而起,瞬间将那蠃鱼层层裹住,蠃鱼发出更加刺耳的“噢噢”声,在河水与鱼群中挣扎。

    就在此时,冯正又喝:“收!”

    那河水竟飞卷那鱼直直落入冯正的酒瓶之中,只是一刹那,空中再无鱼群和水练,而河面再也瞧不见万鱼飞腾的景象,只有那越来越小的雨滴静静地落入水中。

07 梅雨·风起

    今天这雨起起又落落,终是有了减弱的趋势,前些天冷冷清清的街道,也一时间多了好些个人,街上的酒楼茶肆也忽地热闹起来,当然,这喧嚣不全然因为这天,更是因为城里发生了件大事。

    李成霸死了,死相惨烈,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黑色刀痕,而他全身骨头也像是被人敲碎了一般,软趴趴的躺在床上,双目圆瞪,耳鼻尽失,七窍流血,纵然是谁去瞧了都要骇得心惊肉跳,半夜非起噩梦不可。

    李成霸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他的死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这议论也飞到了六记斋,而此时,姜九跟红莲仍在徐水河边。

    “吓死个人哩,霸匪的事你听说没?”

    “可不是,都说是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东西,你可知,前些天他生了场大病,据说全身骨头酸痛,就像是被谁狠狠踢打一般,大夫请了,神婆巫观和尚也统统请了,吃药、贴符、做法、念经,一样不少,病倒是没见起色,谁成想这一夜之间竟发生这凶杀之事。”

    “要我说,他就是自作自受,谁让他平日做尽歹事,你瞧,这不应到自己身上了!”

    “我跟你说,原先跟着李成霸那几个人也倒大霉了!”

    “咋了?”

    “啥?你没听说,有好几个都得了跟那李成霸一模一样的病症,各个在床上哀嚎打滚直呼骨头疼呢!这李成霸的事一起,各个如丧考妣,像那谁呀,家里趁早去了棺材铺,我估计这几个人够悬——”

    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却不妨不知何时出现的张柏,不言不语冷冷地放下一盘酿瓜。

    “我说,想当初那李成霸也没少在你们这白吃白喝,这下倒也算替你们出了口恶气。”其中一个圆脸厚唇的人见了张柏,似也要将他拉入这讨论队伍中。

    一向活络的张柏这次却没接话,撤了那空盘一声不吭地下去了。

    “那个,陆姑娘,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趟,前面你帮忙照看着,等会儿我就将那歇业的牌子挂上,那堂上几桌散了你收了就成。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就叫严松,不过不叫他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张柏唤住正缩在大盆中洗碗的陆瑾岚。

    “恩,我知道了。怎么?张柏哥,有急事?”陆瑾岚双手在襜衣擦拭干净,站起来问道。

    “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去收些东西,原本想等掌柜回来我再走,可是想着还是早些去得好。”张柏搓了搓手指回道。

    张柏又去了后厨找严松,这严松一直窝在后厨,因其是个哑巴,又个性沉闷的很,平日里除了闷头做菜,到不怎么引人注目。陆瑾岚看了看两人,张柏虽然动着嘴,倒是听不见说些什么。

    陆瑾岚想了想,擦了擦手,又对着那盆中清水照了照,方才走到前厅,默默地站着。

    所以当姜九回到六记斋的时候,正巧看到陆瑾岚在收拾桌子,先小心地将杯盘碗筷放入托盘,又用抹布细细将那桌子收拾干净,最后才放好板凳,一个人颤颤悠悠地端着盘子往后厨走去。

    店里的老顾客看到店里冷不丁换了个使唤的伙计,话题也顺势而转。

    “六记斋好似从没请过新人吧,这小子哪来的,干活倒是细发,就是这细胳膊细腿的,不似干粗活的。”

    “你还没瞧那脸呢,俊俏得很,细眉细眼的,倒像是个姑娘家家的。”

    “还有那小手,白白嫩嫩,倒想让人拉上一拉。”

    “张四你这小子,咋越说越不像话,要让你家娘子知道……”

    姜九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后厨,盯着正往盆中放盘子的陆瑾岚,冷冷地开口道:“不是让你在后厨吗?怎么跑到前厅了?”

    陆瑾岚冷不丁身后出现一个人,倒是吓了一跳,盘子从手里滑落坠入盆中,转过头,见面前的男人似是有些生气,但是又不明白他因何如此,只得小心解释道:“我……我只是帮邦忙,张柏哥说出去有些急事,严大哥去总归是不太方便,所以我才去的。”

    陆瑾岚的话没有错,更何况陆瑾岚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后厨,姜九忽得觉得自己这生气有些没由,看着陆瑾岚,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与那人一模一样,刚刚,自己把她当成那人吧,曾几何时,她也穿男装风风火火地在店里跑来跑去,一见自己也不管旁人的眼光,欢快地跑过来将一手的油腻蹭到他的衣衫上,“小九,呶,借你衣裳用用,刚我不小心将东坡肉弄撒了。”

    姜九见陆瑾岚还盯着他,似是等他训话,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又瞧见她那双手,被水泡得发白,指尖也是皱皱的。

    “前厅你先不用去了,就在这儿忙吧。”姜九沉默半天,才说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陆瑾岚只当掌柜的嫌她干活不利落,也并不多想,再次闷头去刷碗。

    过了一会儿,姜九又匆匆走过来,丢到陆瑾岚怀里一个精巧的小瓷盒。

    “红莲给的,护手的,我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说个谢字,便匆匆钻入后院库房。

    很久之前姜九就不怎么喝酒了,人人都道一醉解千愁,可是对于他,总是再多的酒也解不了那愁,后院堆满了神仙酿,可惜饮酒的人早已不在。有时,那念头压不下去了,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喝上一坛。而此时姜九就抱着一坛神仙酿,有些失神地走到仍在埋头刷碗的路瑾岚面前,“你喝吗?”

    路瑾岚从刚刚就觉得从外面回来的掌柜怪得很,又说不出哪里怪,见他手持酒坛,脸色如冰,只得小心答道:“我……自幼不曾饮酒。”

    “果然,不是,不是。”姜九长叹一声,只留下仍懵懂不知的陆瑾岚。

    严松不知什么时候钻出厨房,手里是两盘精致的小菜。

    姜九半倚在柜台上,瞧着严松默不作声端来的盘子,一盘是芥辣干,一盘是糖脆梅,忽地发出一声浅笑:“唯你懂我,也是,你同我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严松仍是紧抿着唇,默默将另一壶神仙酿放于柜台。

    “可惜,你一不饮酒,二不说话。懂得再多又有何用?”语毕,姜九托起酒坛就是一阵“咕咚咕咚。”

    所以当红莲和冯正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大厅醉得昏昏沉沉的姜九。

08 梅雨·醉酒

    陆瑾岚见过父亲醉酒,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至今还记得那头次,那时候二娘还未入门,有天晚上父亲醉醺醺地踢开了房门,母亲刚要过去搀扶,就被他推倒在地,“我不……不用你扶……你这臭……臭婊子,天天哭丧着脸,给……给谁看呢……”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年幼的陆瑾岚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看母亲一声不吭爬起又将父亲扶上床,替他脱去布满污秽的衣衫,又端来醒酒茶递到他嘴边。

    谁料父亲茶水刚入嘴,“呸!你这泼妇,想烫死我啊!”

    茶水喷了母亲一脸,而茶碗也被打翻在地,茶碗碎片溅到小瑾岚的脸上,原本一直胆怯地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瑾岚,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哭……哭什么哭!小杂种!”

    父亲一脸厌恶,又不耐烦,便抬起脚向母亲跺去。母亲只顾弯腰查看小瑾岚的伤势,冷不防背后被母亲狠踢一脚,两个人就那么被踢翻在地。

    倒地的小瑾岚被背后的茶碗碎渣硌疼了,又因醉酒的父亲谩骂,想哭又不敢哭,只得在母亲怀里抽噎道:“疼——”

    母亲搂着小瑾岚细声安慰道:“囡囡乖,囡囡不哭,让娘亲看看。”

    当然很久之后陆瑾岚才明白父亲并不是因为醉酒才变成那样,只不过醉酒让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故而,打小她就对酗酒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

    因此当她见到姜九抱着酒坛拼命灌下,还问他喝不喝时她,她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刚起的那些好感又回到冰点。这几日,旁人见她总是一脸和善,唯有他看自己眼神总是怪怪的倒像仇人一样,她心里暗想,或许他一早就不想留下自己,只不过碍于红莲的面子才勉为其难。

    但不管怎么,六记斋里所有人都是她陆瑾岚的恩人。

    姜九喝得凶,陆瑾岚唤严松,想让他劝着点,可严松只是对她摆摆手,顺便又搬过一坛酒塞到陆瑾岚的怀里,示意她给掌柜。

    陆瑾岚叹口气,默默抱着那坛酒去了前厅。

    “芸卿,你怎的又穿这难看的衣裳,来……让我……”

    躺在躺椅上姜九抱着酒坛眯着眼,瞧着那个身着宽大衣衫的身影抱着酒坛放到柜台上。

    “酒……酿了许久的神仙酿,你不是最爱喝吗,这么久不回来,后院都快堆成山了……”

    酒,真得那么好喝吗?满屋都是一种令人迷醉的酒香,好想尝一尝。

    一向厌酒如仇的陆瑾岚被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使劲摇了摇头,把尝酒的念头给驱逐出去。

    陆瑾岚瞧了瞧被姜九碰翻的桌椅板凳,满目狼藉,只得挽了挽袖子,埋头收拾起来。

    “芸卿……你收拾那些作甚,反正,等会让张柏他们收拾不就成了?”

    陆瑾岚没回话,暗想,张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不收拾干净,明早儿还怎么开张。

    还有他口中的芸卿又是谁呢?

    陆瑾岚一面想着,一面将那桌子归了位,又弯腰放板凳。

    “芸卿……我唤你呢……”

    一个温热的身躯突然抱过来,来人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青丝,又唤:“芸卿……”

    陆瑾岚哪里遇过这事,当下又羞又气,却又不敢唤人,只得用力去掰紧环在在胸前的那双手,纹丝未动。

    “卿儿,明个儿你芳诞,我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想出来要怎么给你庆祝?”

    这一句说得低沉与慵懒,酥酥麻麻的热气与酒气就那么打在陆瑾岚的脖颈上。

    这一句一入耳,陆瑾岚却愣住了,这个名唤芸卿的女子,竟和自己同日生辰?

    但陆瑾岚来不及多想,因为她感觉到脖颈上是更为湿热的啃咬。

    “你……姜……掌柜,你放开!认……认错人了!”

    陆瑾岚满通红,用力挣扎。

    “卿儿,你又同我玩笑,你就是变成那狮子老虎,我又岂能认错?”语毕,作势就要将怀里的身子转过来。

    陆瑾岚全身僵硬,手脚并用,可仍挣脱不了。

    “严……严大哥……”陆瑾岚想求救,可话出口却声如蚊蚁。

    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度日如年。

    当看到面前那人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时,陆瑾岚咬着嘴唇,噙着泪,虎口的疼痛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晰。

    她想给自己想些办法,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任凭四肢做最后的负隅抵抗。

    “咚!”

    陆瑾岚睁开刚闭上的眼,身体是一阵剧痛,她推了推趴在他身上姜九,死沉死沉的。

    她松了一口气,才觉脸上汗津津的。

    面前的男人双手仍揽着自己,沉沉的呼吸声伴着酒气钻入自己耳朵,双眉紧锁,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陆瑾岚瞧得出神,手指竟想抚平那愁绪,但指未及眉,又生生停住,转而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托起那身体少许,将自己从那重压中解放出来。

    陆瑾岚瞧着那睡得死沉的姜九,忽的生出几分闷气,抬脚就朝他踢去,但这脚踢得狠,落得却轻。

    踢了两脚方才使劲拉了拉那身体,分毫未动。

    陆瑾岚只得转头去唤人。

    红莲与那冯正来的时候,可巧陆瑾岚去后院找严松,可左找右找就是寻不到。倒是后院那几棵槐树树叶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像是有人说话一般。

    “哎哎,怎么醉成这样,我说你们就看着他醉成这样,也不管管?”红莲双眉紧蹙,盯着柜台上的笔砚与珠盘没好气的说着。

    只见那毛笔刚立起,便“啪”地又忽然坠下。

    “红莲姐,你总算回来了。你……”陆瑾岚听到声响立马跑到前厅,忽见除了红莲还有一陌生男人,便立马止住口。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拦着点。张柏呢?严松呢?都是死人呐!”红莲又问道。

    “张柏哥出去了,严松大哥我刚刚去后院找了,还没找到人。”陆瑾岚细声答道。

    说完又将姜九醉酒的情景简单说了,却并未提及刚刚那件事。

    “看来姜九兄是怕我喝光他的神仙酿,所以才提早自己偷偷喝了。这招倒是妙啊,不过好好的几坛神仙酿就这么浪费了,着实可惜喽!”冯正耸耸肩叹息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红莲白了冯正一眼又问陆瑾岚:“他真得提到一个叫芸卿的姑娘?”

    “恩,还提起明日是那姑娘的生日……”

    “明日?”红莲若有所思,想了半晌才喃喃自语:“我竟忘了。”

09 梅雨·花念

    陆瑾岚是被花香唤醒的,浓郁香甜的花香在空中四溢,陆瑾岚推开窗,满院都是盛开的栀子花。

    洁白的栀子花一丛丛一束束,热烈地绽放着,陆瑾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香沁人心。陆瑾岚看到严松正默不作声地将那一盆盆栀子花依次摆好,还有许多栀子花被细心地扎成束插满各处。

    原来他昨日是去搬花了,陆瑾岚暗道,可平白无故的弄这些花作甚。

    因心里疑惑,下楼也漫不经心的,刚走到楼下,冷不丁眼前冒出一枝栀子花,待定下神来,方见是昨日与红莲一块来的冯正。

    “姑娘早呀,鲜花赠美人,姑娘就如这花一般清雅秀丽。”冯正眨着桃花眼,言笑晏晏。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陆瑾岚慌忙看了看周身,衣衫整齐,胸部裹得平平的,乌发也用头巾裹得牢牢的,并未遗漏什么。

    “姑娘虽着男装,可姑娘这清新脱俗的气质哪里是那些泥塑般的男人所能比的,再说姑娘,少年穿耳着实少见,更何况,姑娘这玉颈……”说到这冯正手指轻挑,栀子花徐徐在颈前扫过。

    陆瑾岚听到这儿,慌忙双手按住自己的双耳,双颊早已绯红。

    “当然,作何打扮的姑娘的自由,在下也非有意说破姑娘。只是我这人一见漂亮的女孩子就忍不住……”冯正唇角勾起,花被塞入陆瑾岚的手里。

    陆瑾岚迟疑着接过花,刚要道谢,身后突然有人将花一把夺走,随手一丢,那枝花便飞入院内木架上的扎好的花丛中。

    “甭理这浪荡子,他嘴里没几句好话!”红莲如母鸡护犊般将陆瑾岚护到身后,生怕她吃亏。

    “红莲姑娘几时来的,莫不是吃醋了,莫急莫急,我这就给你多摘几朵。”冯正说着便弯腰去摘放于脚边的一盆花,但手未触及到花便被飞来的青杏砸到。

    “咳咳,看来某人怪我摘了他的花。”冯正尴尬道,远处严松正冷冷地盯着冯正,寒气逼人。

    “红莲姐,这花……是怎么回事?”陆瑾岚忍不住好奇道。

    红莲迟疑了一下,方道:“昨个儿你不是说掌柜提到今儿个是芸卿的生日,这花就是给她的。”说到这儿又挤出一丝苦笑,“年年如此,姜九若不醉就是他弄这些,若是醉了,就是严松。毕竟,今天还是她的忌日。”

    “这芸卿,莫不就是那位姑娘?”冯正不知何时又摘了花,用手轻轻转着,听到这儿似是恍然大悟,插嘴道。

    “那位姑娘?是姜掌柜的心上人吗?她……跟我长得很像?”陆瑾岚联想昨日姜九的行径,犹豫地问。

    “你如何知晓她同你长得很像?”红莲猛地盯住陆瑾岚讶异道。

    “昨日他……他不是一直对着我唤芸卿,所以我才胡想的。”陆瑾岚小声解释。

    “是,你同她长得很像。但其他地方又统统不像。”红莲语气松下来。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红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才轻声道:“她,大概是一个能带掌柜入情的人吧。”

    “不提不提,”红莲刚说完又连忙摆手道:“你切莫在掌柜面前提芸卿。惹得他发脾气谁也劝不住。”

    陆瑾岚应了,又想起昨日那个眉眼中满是愁绪的男人,不由自主地问道:“掌柜他……醒了么?”

    “他,喝了那么多神仙酿,怕是要等明天了,不过也好,反正左右今天歇业。”红莲说着眼睛瞥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说起神仙酿,红莲姑娘,你答应在下的神仙酿何时才能兑现?我可是期待良久……”一见提神仙酿,冯正忙不迭地插嘴。

    红莲先看了陆瑾岚一眼,方没好气地说:“你不都见了,掌柜喝醉了,想要酒得等他醒了再说,更何况,鱼你不也没给我。”

    陆瑾岚对于他俩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想问这酒再好花钱买不就行了,为何非要用酒换鱼?当然,这些话她没问出口。娘自小教她不懂的事切莫谨言善行。

    红莲因陆瑾岚在有些话不好说,便唤她去打扫厅房。

    待陆瑾岚走了,红莲才小声警告道:“在那姑娘面前好好做人,若是露了马脚,小心有你好看!”

    “行行行,知道知道,昨儿没进门你就说八百遍了,怎么姜九真打算让这姑娘待在这儿,说起那芸卿姑娘,当年我倒也听说一些……”

    “停,”还未等冯正说出,红莲打断道:“你既然听说,我劝你别提,特别是在我们掌柜面前,你应该知道若是惹怒他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两个人又在院下闲扯半天,因这红莲非让冯正把那蠃鱼先给她,而冯正则回没有神仙酿一切白搭,最后红莲见这冯正虽一直笑脸相迎,但说起话来就像一团面团,话揉来揉去也没个形状,最后索性作罢,只等姜九醒来再说。

    当然铺面紧闭的六记斋,自然不知道这城里又发生了变故,骇人的消息就像那尚未落去的洪水,转瞬间就将城市湮没。

    本想在六记斋吃饭谈天的几个熟客,看着冷不丁挂出的“今日歇业”的木牌,其中一人嘟囔道:“怎么好端端的歇业了,这门上还忽的挂起了白花,怪那个的。”

    “还不是那事闹的,现在看见这白的,我心里都发憷。”

    “谁说不是,虽说哑巴那几个人跟着李成霸没干几件好事,可怎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昨儿个我还在庙里碰见哑巴他娘,给他儿子上香呢,哎,可怜呐。”

    “要说前个儿李成霸死的时候,听说这几个人全吓得面如死灰,这两天该想的招都想绝了,可你看那么多真人道士,没一个降住的,想想我这后脑勺还发凉呢。”

    “这事据说还惊动官府了,来来去去好几拨差役,可是你说,这玩意儿哪是人能逮住的……”

    “不过,我听我那当差的堂哥说,好像还真得查出了点眉目,前几天河阳乡大水冲出个墓,你们可听说了?”

    “这谁不知道,金灿灿的墓,谁瞧着都眼红,那墓不是给围起来了么?”

    “是围起来了,可是这李成霸不专爱干这些个掘人祖坟的缺德事,又仗着有靠山,一伙人借着官家的名义就去了,这不,撞上了呗。”

    “所以啊,我跟你们说,这人呐,还是得积点德……”

    这几个人的声音伴着脚步离六记斋渐行渐远,只留下六记斋门上那绽放的栀子花慢慢枯萎下去。

10 梅雨·入墓

    今天是李成霸出殡的日子,和风阵阵,漫天飞舞的纸钱,竟生出几分飞花的模样,满城艳阳,就连送葬人的脸上也并未见到多少悲戚。

    而当众人目视那送葬队伍离城之后,这街上的酒楼茶肆也因有了新的谈资立马热闹起来,六记斋自不例外。

    “这李成霸一行人闹得如此下场,倒是罪有应得。就是不知那害人到底是是鬼还是妖,这么厉害!”

    “可不是,要说先前那李成霸死时屋里没人,可是哑巴那小子,听说他娘每天晚上寸步不离地守着,结果就去解个手人就成那样了。”

    “哎,这弄的人心惶惶的,这几个是见阎王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

    ……

    因张柏未归,一早红莲便唤陆瑾岚同她在前厅招待客人,那冯正也跟着凑热闹,不过最后干活只有陆瑾岚一个人。那两个人一直躲在姜九旁边嘀嘀咕咕,似是在争论鱼与酒的问题。而那姜九,或许是酒醉神迷,一直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对这些似是全然不关心。

    “陆瑾岚好不容易忙完,这会儿找了角落休息,顺便也听着众人的议论,因不明白此事的始末,故而大家的议论让她既害怕又好奇,不禁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扑通!”

    “别……别……别……别杀……杀……我。”

    便随着门口一声异响,颤抖的结巴声飞入耳朵,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是两个人。

    一个人是张柏,而另一个因躬身身子扑在地上战战兢兢,大家未瞧出是谁,只觉那人声音有些熟悉。

    待到张柏将那身子扶起,有眼尖的立刻吃惊道:“那不是瘦猴嘛!”

    众人一瞧,可不就是瘦猴,只不过众人并未见过如此狼狈的瘦猴,脸色发青,眼眶下乌黑,双颊凹陷,面露惊恐,破烂的衣衫遮不住瑟瑟发抖的四肢。

    而姜九,在听到那一声“瘦猴”忽地猛然睁开眼,却只是看了一眼又半闭上。

    倒是冯正小声讶异道:“怎么是他?”

    “怎么,你认识他?”冯正身旁的红莲好奇道。

    “还真见过,话说那天风雨和顺,我在徐水河边正诗兴大发,忽地见水中似有人落水,我刚念叨谁这么倒霉却见那人忽地从水中飞出。要说这人落水我是见得多了,可是这人从水中飞出来倒是头一次见,我还想着莫不是这人有什么法术,但细一瞧原来不过一个衰命鬼。我问了那河里的鱼虾小子们,方知刚刚落水时那家伙正好撞到一条奇怪的鱼就飞出去了。当然,那条奇怪的鱼就是昨儿咱抓的蠃鱼。”冯正侧耳解释道。

    冯正的话让红莲总觉哪里有些不对,这么说冯正应该是先于她与姜九遇到蠃鱼,那么作为河伯,他为什么当下不把蠃鱼先擒住,反而要等姜九跟红莲巴巴地去捉鱼。

    冯正见红莲面露疑惑,笑嘻嘻反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先把鱼抓了,却要等你们找上门来是吗?”

    红莲猛地点点头。

    冯正斜着眼看了看姜九,回道:“这个你们掌柜的自然知道。”

    红莲忍不住看了看姜九,依旧面沉如水,却淡淡地睁开眼,答道:“蠃鱼,出自邽山,是穷奇那家伙的领地。”

    “你是说穷奇?!”红莲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音量也提高了好几度。

    好在此时众人正紧紧盯着那瘦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三人。

    毕竟,瘦猴才是众人的焦点,而瘦猴刚刚忽然发了疯,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口齿不清地说道:“别别别……找我,别杀我,我……我没干,都是……都是他们干的,别别,别再跟着我了……”

    瘦猴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明显话里有乾坤,众人忙问张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前个儿出去采买,走到街上忽地见一个人缩在那儿,全身颤抖,我还以为是谁生了重病,结果扶起一看这不是常来店里的瘦猴嘛,不知怎么疯疯癫癫的,一直说别别杀我别追我,还提到黑影、墓里、斗篷什么的,我想着莫不是中邪了,或者魇住了。又不好把人扔到那儿,只好先带回来了。”张柏忙解释道,语罢又看了看姜九,见他不落痕迹地点了点头。

    众人见状,立马出起了主意,有人说赶紧去找大夫,还有人说这应该找神婆,还有说这肯定得去报官,一时间大家众所纷纭。

    张柏趁人不备,轻轻往那瘦猴的脖颈处拍了一下,却见那瘦猴忽地一颤,似又清醒了许多,茫然地站起来,看着众人,又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有靠的近的,见瘦猴起来了,也不似刚刚那么疯癫,便试探地问道:“瘦猴,你咋了,遇见事了?”

    瘦猴似是没听见,摸了摸脑门,困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没死?”

    “没死,没死!”好几个围得近的人急忙应道,又连问:“你还记得发生啥事了吗?”

    瘦猴这才如大梦初醒,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自己大腿,哭嚷道:“没死!没死!太好了,我没死!”

    大家一看有戏,又是扶起又是递水,放好板凳,只待听故事。

    瘦猴虽恢复了神智,但讲起话来还是颠三倒四,不过结合最近的事,大家很快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拼凑起来。

    一切起源就是那河阳乡那个被洪水冲开的坟墓引起的,只不过,除了瘦猴,和那死去的五个人,以及地下的那些怨灵,再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意是哑巴出的,他消息灵通,所以李成霸他们几个人方能赶在县官上报之前,打着应奉局的名义贴上黄封条,反正最后只用分给应奉局和县里一些也没人敢说啥。

    按理说,平日里下墓这事李成霸是不怎么做的,可是那日,前去探墓的黑子说下面宝贝不少,再加上连日的暴雨而形成的天然大盗洞最适合群体行动,所以这次几个人竟都下去了。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直到黑子举着火把对着那墓中那几具身着铠甲的尸骨,忽地唤道:“老大,老大,你快看着铠甲似是玉制的。应该值不少钱吧,要不要脱下来?”

    李成霸一喜,急忙借着灯火去瞧那尸骨,又伸出手吐上吐沫去擦那铠甲,晶莹剔透,细腻温润,不用说肯定是上好的玉。

    “脱!”李成霸一声令下。

    除了瘦猴因胆子小不敢动那尸骨,装模作样地帮忙举火照亮,黑子经验丰富,率先开脱,但很快他脑门起了一头汗。

    “这怎么脱不下来?”他奇怪道,再见其他几人,也一样,不能脱掉分毫,那玉铠竟像是长在那尸骨上。

    李成霸见状也上去拽那玉铠,劲使了,可玉铠仍好好穿在身上。

    李成霸一气,急道:“就这儿还能难倒霸爷我,太小看霸爷的威力了!”

    语毕,便抬腿朝这一具骸骨的头骨狠狠踢去。

    只见那头骨,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11 梅雨·贪玉

    瘦猴见李成霸将那头骨踢翻,又将四肢卸下扔到一旁,握着那忽明忽暗的火把,不禁结巴地问:“这,这不好吧。”

    李成霸将那玉铠拿下,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不过是一堆死人骨头,别说踢几脚,若是我家狗儿在这,我倒想让它尝尝这人骨头啥味!”

    那几人见李成霸顺利地将那玉铠拿下,也一一效仿,很快地上堆满了骸骨,而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两件玉铠。散落的骸骨在昏暗的火光下发出莹莹绿光,就连那活人脸上也有几分奇异的绿,但众人只当那光来自玉铠,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墓室里悄然弥漫的诡异。

    李成霸见玉铠拿到,又指着陈列在内室的那口主棺道:“走走走,那个才是重头戏。”

    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纹理细腻,雕花精致,李成霸一个示意,黑子和哑巴便开始撬棺材,瘦猴悄悄的从怀里的布袋里摸出一把糯米,躲在后面。

    便随着刺耳的咿呀声,两个人一使劲,棺材盖落下了,几个人凑上去,棺材里是具身体魁梧的男尸,身着甲胄,更奇怪的是这尸体竟然没有腐烂,不过很快他们便被那尸身两侧各式各样的珠宝所吸引,各个眉开眼笑,伸手便去捞。

    李成霸却被那男尸身上的明光甲所吸引,照理来说,这明光甲上胸前及背后会有金属制的圆护,但这男尸身上的圆护却是上好的羊脂玉,再加上那铠甲之上点缀的各色宝石,不用说也知其价值连城。

    但怎么脱下来倒成了问题,众人研究了半天,还是哑巴出了主意,将那套绳索在那尸体的脖子上,然后另一端系在一个人腰上,再借用腰腹的力量将那尸体给拉起来,可是由谁去又成了问题,这几个人当中不用说李成霸最为魁梧,可是几个人虽有心可不敢提,最后有体格稍微矫健的王五上了,但王五虽使劲气力,但却未拉起那尸身分毫。

    李成霸见这架势,其他那四个人也不用试了,便嚷道:“算了算了,你下来,这点事都干不利落,让我来!”

    李成霸坐在尸身上,任由黑子等人将那绳索绑好,李成霸瞅了瞅尸身,双目紧闭,鹰鼻厉眉,不觉有些心颤,忙紧吸一口气,使出全身气力,说来也怪,这尸身好似也没那么重了,竟慢慢的随着绳子的拉扯竟坐了起来。

    李成霸一喜,忙伸手去脱那甲胄,但手刚触到那尸身腰部,那男尸竟忽的张开嘴,一股黑水直喷李成霸!

    “啊!”李成霸只觉双眼刺痛,口鼻生恶,立马双手捂眼大叫起来!

    众人被这景象吓着了,还是瘦猴先反应过来,大叫道:“炸!炸尸了!”语毕,几个人丢下李成霸掉头就跑,没跑两步就听见李成霸在那后面哇哇乱叫:“快给我回来!小兔崽子们!敢跑?大爷我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人只得大着胆子往后瞧,这景象着实有些诡异,当然还有些好笑。李成霸坐在男尸身上,与提他脸对脸对着,因腰被绳索绑着,一脸黑色汁液,因看不见,双手胡乱在腰上摩挲着,嘴里骂着,腰部扭着,双脚瞪着。

    总觉得这个景象有点熟悉?

    几个人大着胆子把那绳索解掉,将那李成霸拉了下来,不知是谁递过来一块脏兮兮的绢帕,不过没人敢给他擦,李成霸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擦脸,但是,那黑色汁液早已干在脸上,李成霸睁了睁眼,勉强能看到。

    几个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瘦猴结巴地说道:“要不咱走吧,别……别惹出什么祸端,我总觉好像有什么看着咱几个。”

    他的话刚一落,墓室竟平白起来一阵阴风,吓得几个人又是一阵哆嗦。

    “娘的,我怕他们,我就不信脱不下来!”说罢,又道:“若是今儿个谁敢逃跑,这东西不分且不说,以后也别想在这城里混了!”

    说完又“刷”地一下掏出一把匕首,“我还就不信了,我取不下来!”

    匕首很锋利,最是杀人利器,就是不知道杀尸怎么样。

    带着些许怒气,这手起刀落甚是利索,接连几刀,“噗噗噗”,甚是解气,方才去撬取那甲胄上的宝石,虽然这样肯定没有全甲换钱多,但总比眼睁睁留在那儿强。

    宝石很多,有大颗的也有小颗的,没一会儿李成霸嫌累便唤下一个人,如此三番,除了瘦猴每个人都在那甲胄上留下许多刀痕,瘦猴拿着刀瞧着那所剩无几的宝石,迟疑着不敢动手,李成霸等得不耐烦,一把推到,“瞧你那样子,怎么是个怂包。来来来,黑子你来!”

    宝石被一颗不剩的取了下来,只留下一具孤零零的尸体在那坐在那里,以及满地的尸骸,众人皆沉浸在盆满钵满的喜悦中,谁管得了这些,喜气洋洋离开。

    瘦猴走在最后,走着走着忽觉后背凉凉的,不禁回头看了看,背后黑乎乎的,瘦猴举起火把,冷不丁竟瞧那男尸似乎睁开了眼。

    “他!他!他!”瘦猴吓得丢了火把和包袱,连滚带爬地叫着:“鬼!鬼!尸!尸!尸!”

    “他娘的,你鬼号什么!”李成霸“啪”的一声将他打翻在地。

    “我……我好像见那尸体开……开眼了!”瘦猴捂着右颊,哆嗦地回道。

    “说什么忽话,你再说我这就给你踢进洞里,让你看个清楚”李成霸脸色一变骂道!

    但李成霸还是命他们找些土,将那墓洞口给填了。瘦猴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裹的那些金银全都拉洞里了,李成霸一听,又骂:“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带你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瘦猴被李成霸几个人骂了半天,一个人跟着最后灰头土脸的,谁知刚走到徐水河边,不知怎的就落水了,可转眼又回到岸上,这一惊一乍的早已让他下破了胆,一个人连滚带爬蹭蹭就跑回城了。

    回城之后他自是大病了一场,好在李成霸也没找他事,结果没过两天他便听说了李成霸和那几个人生病的事,也跟着吓到不行,而前两天他们一死,他更是宛若惊弓之鸟。

    可好在他一直未有那骨痛之症,他刚想放下心来,结果昨日他睡觉时,半夜模模糊糊竟在窗前看到一个黑影,一晃眼又不见了,他吓得悄悄透过门缝,猛地远远瞧见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惊异之下又见那人竟转过脸。

    那张脸,那身失去玉石珠宝的铠甲,还有那凌厉的双目,不正是墓中的那人!

12 梅雨·思疑

    当瘦猴提到李成霸毁尸骸、刺尸身时,众人都道难怪李成霸死相凄惨,这就是报应!

    当瘦猴提到那墓中之人睁眼,又在屋顶发现那斗篷人时,众人却都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瘦猴的话就像是滴进热油锅的水,一滴滴,先是劈啪作响,最后窜起灼心火焰。

    而大家关注的重点也由李成霸几人的死,变成了那个斗篷人,如果真如瘦猴所说,他发现的斗篷人就是那墓中的恶灵逃出来的,那么他很有可能随时随地出现,伤害每一个人的性命。

    有人说这事可了不得,得马上去报官。有人立马跳出来说报官要有用,还要官干嘛。还有人说莫不让那城里的真官们联合起来或许能驱一驱。有人有说估计一听信别说联合了,人估计也寻不见了。有人又道,要不去请些得到的高僧,说不定超度超度就行了。

    讨论很热烈,可是没什么用,至于那瘦猴,此时又似半疯半癫,缩在地上,心胆俱碎,但此时再无人关切他。

    张柏在瘦猴讲的时候已偷偷退出圈外,悄声站在姜九的身侧。

    “掌柜,我办事不力,请掌柜责罚。”

    “你可查清?”

    “是,怕是跟那蠃鱼是同一伙人。先是借蠃鱼造成水涝之灾,又借李成霸之手来唤出那阴灵,而这一切似乎都是有备而来。”张柏迟疑一下,见陆瑾岚这会儿不在前厅,方道:“另外,我怕那陆……姑娘出现的也有些巧合。”

    张柏讲完,姜九半天不语,一脸凝重,又沉默半天方道:“再细查吧,那姑娘,应该不是。”

    “可是……”张柏又道。

    冯正看见这一幕,轻笑一声,道:“姜九爷几时做事也需这般细思量了。哦,对了,让我想想,自从那事以后,掌柜的法力大不如从前,怎么,要不要让我帮忙?”

    “河伯几时这么关心起我了?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吗?”姜九淡淡回道。

    “我还以为是姜九爷有求于我呢?要不然怎么让红莲来找我帮你们捉鱼?”冯正说罢伸了个懒腰。

    “我不过不想伤了你河里那些小鱼小虾而已,你知道的,蠃鱼只会上钩一次,若是去水里捉,我自然没有你河伯有办法。既然如此,我自然要秉承术业有专攻的原则。”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怎么,姜掌柜,这次的事用不用在下帮忙,我的要求不高,再加一坛神仙酿足以。”

    “多些冯爷好意,冯爷应该知道我这神仙酿历来不送不卖不换,但前日红莲既应承了,我就算不愿意,也会兑现。张柏,替冯爷打壶神仙酿。”姜九吩咐道。

    “即是如此,那小弟也不强求,这鱼我双手奉上,至于这酒,就用用我这装鱼的酒壶来装就成。”语毕,冯正笑嘻嘻地将那日捉鱼的酒壶递给张柏。

    “掌柜,这……”张柏不敢接。

    姜九看了一眼,笑道:“冯爷可真会开玩笑,你这玉精瓶就算将我后院所有神仙酿倒进去,恐怕也装不满吧。这样吧,张柏,你去搬一坛神仙酿给他。”

    一听这话冯正眼睛一亮,笑着说道:“既然姜掌柜如此大方……那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说起来这酒是有了,可这下酒菜还没着落,你也知道就我那徐水河也没什么像样的下酒菜,不知掌柜可允许在下叨扰一段时日,毕竟,能配得上这神仙酿的,只有这六记斋的酒食了。”

    “掌柜——”红莲听见冯正这话,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来者皆是客,既然开门做生意,六记斋自然不能将客人拒之门外。”姜九仍道。

    “那在下——”

    冯正的话未说完,忽地见门外进来两个差官,朗声唤道:“谁是王喜,王喜何在?”

    众人议论纷纷,这王喜究竟是何人?忽的有人恍然大悟道:“王喜,不就是瘦猴嘛?”立即便指着那地上瘫坐的瘦猴同差官说就是这人。

    其中瘦高差官一见瘦猴厉声道:“你可是王喜?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罢也不管那瘦猴应不应承,两个人架起瘦猴就走。

    有跟那差官熟识的客人见此便问因何拘这王喜,一差官道:“京城的九霄真人来了,前来调查李成霸一案,因而要唤这王喜前去问话。”

    “九霄真人?莫不是那个‘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最受官家宠信的那个道士?”有那爱好朝廷八卦的立马抢答道。

    “太好了,这下有救了!”

    “我听说那真人本事可大得很,不仅能降妖伏魔,还能役使鬼神,宫里有多少蹊跷鬼事都是他降服的。怎么官家会唤他来咱这小地方?”

    “这谁知道,或许是因为窦太尉?李成霸不是跟窦太尉那个嘛!”

    ……

    “这九霄真人又是什么来路?若是他能捉的住那斗篷人,倒也省事。”红莲见忽地冒出一个九霄真人,不禁同姜九议论道。

    “这个九霄真人我倒还真听说过,”冯正插嘴道,“记得去年我们河神聚会,其中汴河的河神提过,他的领地出现了一个法力颇为高深的凡人,前前后后向汴河借了好几次水,还将他河里两只修炼千年的寿龟给捉去放到宫里的浴星池里去了。他讨要几回都没结果,这些事他又不能向上面报告,只得在这酒桌上抱怨。这一提起京城来的九霄真人,我还真想起来了。”

    “想来是那汴河河神的法力太差吧。”红莲哼道。

    “若论起法力,这汴河河神虽然比不上在下,可是若是跟一只千年九尾狐相比,倒还是能比得上一二的。”冯正眨眼道。

    “你,别老瞧不起人!”

    不过提起法力,红莲却是有点心虚,前修五百年她倒是专心致志,可是而后她就专心修尘缘去了,结果尘缘修惨了,直到后面跟着姜九,修身养性、烧火做饭的事做了不少,但这法力增进的事却做得不多,以前仗着老大法力高强,可是现在,想到这儿她不禁瞄了姜九一眼,那件事之后,他的法力最多只比张柏高上两三成,若真是来个厉害的家伙,岂不是……

    姜九见红莲一脸担忧,知她担忧什么,淡淡来了句:“我的法力又不是回不来。”

13 梅雨·恶月

    五月,天气炎热,百病丛生,又称恶月。

    青古镇的街头巷尾几乎随处都能见到桃枝、柳枝、葵花、菖蒲、佛道艾,再加上前日李成霸与那斗篷人的事,人人恨不得将那菖蒲、艾草等插满门楣,似乎这样就能将那鬼魅、毒物等驱挡在外。

    六记斋的门上却是光秃秃的,只是新贴了红纸,写明雄黄酒有售。这也是历年的传统,六记斋的雄黄酒原本只售一日,只在端午当天,但是今年,这不过五月端一,六记斋一早便将这红纸贴上。

    六记斋的雄黄酒,比一般酒肆售卖的雄黄酒更加绵长回甘,往年很多人一早就会来这六记斋,打上一壶雄黄酒,再买上些粽子、团子。有许多人见才初一六记斋就开始售卖雄黄酒,便想着趁早多喝上几杯,毕竟,今年青古镇似是没有往年安宁。

    不过酒还是好酒,但这几天六记斋的下酒菜着实少了些,平日常客爱点的什么搂醋鱼、八宝肉、蘑菇煨鸡、蒸鸭等统统没有,或者说除了一些腊肉腊鱼火肉等,新鲜的鸡鸭鱼肉全都告罄。有那好事的人不禁抱怨:“这六记斋怎么回事?一连几天了,前几日下雨还好说,这天都晴几天了,还整天弄些素菜腊肉什么的,就算这味道再好,还是没有弄些个大鱼大肉爽利!”

    “是呀,别的不说,至少这鱼总该有吧,虽说这大街小巷鱼都成灾了,可是六记斋的搂醋鱼、酥骨鱼、红煎鱼可都是一绝,为何连这鱼都没有?我家还有不少呢,要不拎来让掌柜的给做了?”另一人也接口道。

    鱼灾是从前两日起的,或者说是从那雨停之日起的,初时,并不明显,只有渔民发觉这河水、鱼塘中的鱼好似比往日多了些,他们只道是这些天雨落生洪从别处冲来的,这些人自然不敢大声声张,只是白天黑夜加紧了捕鱼的频率,一时间街上的鱼贩也多了许多,不过没多久,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打鱼的人更多了,但是这河里的鱼似乎一点也不见少,一时间,整个城里都弥漫着一股鱼腥味。

    “客官,真是对不住,不过这是我们掌柜下的吩咐,他说这恶月,还是少招些血腥好。”张柏弯腰笑着解释道。

    “行吧,行吧,再给我打上一壶雄黄酒,恶月,恶月,连吃个荤腥都成事了。”一个肚子瘫在腿上的胖子不满意地嘟囔着。

    “好哩,您几位稍等。”张柏说罢便走到柜台吩咐陆瑾岚打酒。今儿个一早她就被安排在这雄黄酒坛边,专为客人打酒,说是掌柜一早吩咐下来的。

    陆瑾岚觉得最近姜九待她好似更加疏远了,比如今日,明明看见她了,只装没看见,不一会儿张柏过来告诉她去掌柜让她打酒。

    雄黄酒泛着浓烈的酒香,陆瑾岚那日虽同姜九说自己不曾饮酒,但这雄黄酒倒是每年都会饮上一杯,每年端午,母亲都会用些五彩线缠成长命缕系在自己手腕上,粽子都是央求厨房留些粽叶与糯米、枣与松栗亲自包的,至于雄黄酒也是母亲用私房钱让小厮偷偷买的,可是,再也没有机会同母亲抱怨这雄黄酒太难喝了。

    张柏见陆瑾岚看着那雄黄酒发呆,笑道:“陆姑娘,你若想喝自己舀就成,只要不喝醉,掌柜是不会说什么的。”

    陆瑾岚收起情绪,挤出一丝笑,“不不,我只是想起些事。怎么要打酒?”

    “叁号桌,加一壶雄黄酒,等会儿你直接端过去就成。”张柏吩咐道。

    陆瑾岚应了后,便熟练地用酒提将那酒壶灌满,端了过去,这两日,陆瑾岚尽量用石黛将脸稍微涂抹的黑些,倒是没有客人再同她打趣。陆瑾岚将那酒壶放下,见那几个客人仍聊得兴起。

    “你们说这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多鱼,到底能吃嘛?刚刚那伙计一说,到真觉得怪怪的。”

    “这有什么,多半是前两日发洪水把其他地方的鱼给冲来了,你说这话可不是让人心颤嘛,这李成霸的事刚过去,这骇人的斗篷人至今也没个信,眼看又到端午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提起这个,不是说请了那九霄真人嘛,也不知能不能降得住?”

    “要说这个,你们可知这九霄真人长什么样?”

    “怎么也得是个仙风道骨之人吧?须发皆白?”

    “反正不可能是什么俊俏少年郎?少说也成名20年了吧?”

    “错,我听我那在县衙当差的兄长说,那九霄真人,长得唇红齿白,还真是个翩翩少年郎。进衙门时根本没人认出来,还以为是那九霄真人的徒弟。”

    “这怎么可能?”

    “瞎说!”

    “你又没亲眼看见!”

    ……

    那人的话一起,其他桌的人侧耳听到,也一个一个都道不可能,原本还各自闲聊的众人,都加入到以九霄真人为主题的热烈讨论中,当然侧重点是容貌而不是法术高低。

    当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六记斋什么时候进来一个少年。他先是环顾四周,方看到在柜台后面酒缸前的陆瑾岚,她正半趴在柜台上,似在认真听这屋厅里的八卦。

    “伙计,可否给在下腾个桌子,上些酒菜?”

    陆瑾岚仰头,看见来人,雪白斓衫,剑眉星目,美如冠玉,俊俏无双。

    陆瑾岚有一刻失神,见那人轻笑一声,又扣了扣桌子,方才反应过来,忙道:“您,您稍等一下,我,我一看。”

    陆瑾岚先是寻张柏的身影,不在,再去寻空桌,没有。陆瑾岚皱了皱眉,“客官可否稍等片刻,或者去楼上雅间?”

    那人听见这话,又笑了一声,“我只一人,不过吃些薄酒小食,倒用不上雅间。若是等,”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估计是要好等,这样吧,你给打上一壶酒,上些小菜,我就在这柜上吃可好?”

    “这个,不好吧,恐怕怠慢了。”陆瑾岚迟疑道。

    陆瑾岚正犹豫着便见张柏端着盘子从后厨过来,忙道:“张柏哥,张柏哥,这有个客人。”

    张柏听完那人的想法,又上下打量那人,眼神里透出几分异样,但立马又笑道:“这位小哥,若是不介意与其他人拼桌的话——”

    “我介意——”张柏还未说完,那人立马拒绝道。

    最后张柏看了看陆瑾岚,方道:“那行吧,你搬个杌子给客人。”

    新酿的雄黄酒他只让陆瑾岚执着酒提闻了闻,却让她打了壶碧香酒,一盏喝尽,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瑾岚。

14 梅雨·卜算

    陆瑾岚一向不善同人打交道,自幼跟着母亲受尽冷落与白眼,旁人若是多看她两眼她就周身不舒服,初来六记斋时,红莲总说她说话像蚊子哼哼,这两日方才好些,可是面对一个陌生男生炙热的目光,她仍是觉得难以招架。

    “在下祝钰,不知姑娘……哦,不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男人弃了杌子,半倚在柜上,托着酒盏,闲闲地看着陆瑾岚。

    姑娘?陆瑾岚一听这两个字心一惊,难不成自己女扮男装就这么差劲,先前被那冯正瞧出,今个儿又被这自称祝钰的认出,到底问题在哪?

    祝钰见陆瑾岚一脸疑惑,笑道:“倒不是你扮相太差,只不过我这人,眼神比一般人好些。你若不想说,倒也不碍事,名字不过代号,你生下来就是你了,跟名字无关。”

    陆瑾岚见他这般说,只得小声回道:“奴家姓陆,名唤瑾岚。”

    “听话音,你倒像是京城人士,小可也是自京城而来。就是不知姑娘缘何来此?”祝钰晃动酒杯,但却一直未饮下。

    “家中遭了变故,故而流落于此。”陆瑾岚低下头,细语道。

    祝钰听此,先是双眼一闭,似是在想什么,复又睁开眼,淡言道:“令堂虽此生坎坷,未得天年,但其一生温良恭俭让,来世定能平安健康,诸事顺遂,切莫多悯。”

    陆瑾岚一听,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目含泪,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半晌,才哽咽道:“先生从何而知我家中变故?”

    “这个嘛”祝钰瞧着陆瑾岚,半开玩笑道:“刚不是说了,我的眼神好,一瞧就瞧出来了。在下还能瞧出姑娘的前世今生,姑娘若想知道……”

    话未说完,忽的背后有人讥讽道:“你这小子哪里的,长得人魔狗样的,却跑到这儿来坑蒙拐骗来了!”

    语罢,一盘糖蒸茄重重地放在柜上,红莲凤眼圆睁,挤到陆瑾岚的面前,气冲冲地瞧着祝钰。

    祝钰忽的见来个不速之客,先是细细打量,方笑道:“姑娘若是不信,也可一起,在下只是因缘而卜,并不收取分毫,并非那坑蒙拐骗之徒。”

    说罢,便执起筷子,夹起那糖蒸茄,悠悠地放入口中。待糖蒸茄入口,眼睛忽的一亮,筷子又伸向其他两盘。

    红莲见此人来路不明,周身透漏出蹊跷,刚刚张柏跑到后院同姜九说前面来了个人,奇怪地很,看不出来路,姜九却只说:“若是相安无事,何必挑人是非。”红莲起得晚,一听便说要来瞧瞧,说罢,便抢了张柏手中的糖蒸茄蹬蹬蹬便来了。

    红莲皱着眉头凑到陆瑾岚小声嘀咕刚刚的情形,听到陆瑾岚说他一下子就点明知晓自己母亲已亡故之事,也不禁面露诧异,转头又细细瞧了瞧那男子。

    张柏说得没错,面前这个人是怪的很,他是人,但是他似乎有一股深厚的气,是凡人所不能有的,而且她看不出这气的来源与好坏。

    红莲想了想,掌柜又不让她轻举妄动,这青天白日的,且探探他的来意再说。打定主意后,红莲柔媚地笑道:“那也行,就是不知先生用的何种卜算之术?是卜筮、易卦、相术,还是谶语、拆字?”

    祝钰见红莲语气颇有嘲讽,也不在意,吞下口中的豆腐,笑道:“且用拆字吧,最是简单。姑娘可先来。”

    红莲也不客气,随手沾了祝钰置于柜桌上的酒杯,潦草地写了个“蓮”。

    祝钰盯着那字看了半晌,直至那字逐渐干涸于桌上,方道:“姑娘想问什么?”

    红莲想了想,眼珠一转,道:“那不知先是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祝钰执竹箸在那干涸的“蓮”,笑道:“姑娘,你这字就和你一样,何必着急,特别是姻缘之事,更不可急,前之所遇,今时所想,皆非良人。”

    祝钰的话一毕,红莲脸忽地变了色。

    前之所遇,已让她遍体鳞伤,今时所想,又是一厢情愿。被点明心事的红莲有些气急,又有些不甘,强道:“这不过是你胡乱猜测罢了,那些算命先生,最惯用这些计量,说些真真假假的话,左思右想总能串到自身。”

    祝钰收回筷子,盯着红莲,不以为意道,“姑娘以为我是妄加猜测?以姑娘的身份,总要找个和衬的‘人’才是相宜,”说到“人”时,他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像是知晓红莲的真实身份似的,但很快又往下说去,“不过,好在,期盼之期并不远矣。”

    红莲听罢,咬了咬嘴唇,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将陆瑾岚往前推了推,道:“那你给她也测测。”

    陆瑾岚刚原本不欲答应卜算之事,可这时又不好说个不,犹疑半天,手指噙在嘴里,想了想,才写了个“未”字。

    “姑娘可是想问来日?”祝钰看着那个四平八稳的“未”字,问道。

    来日?未来?陆瑾岚低头看着那个“未”字在桌上稍纵即逝,她很少想到来日,又或者常想到来日。小时候总期盼长大能保护母亲,后来大了几岁发现这不过是自己不谙世事的妄想,再后来与母亲出来,才有起了新的念想,可是母亲一亡哪还有什么来日,她的来日,将会如哈?她想象不出,也不敢想。

    陆瑾岚想了半晌,摇摇头,又点点头。

    祝钰重新沾了酒水,在陆瑾岚写过的地方,写了个“未”字。

    “姑娘,心有思虑倒也正常,因为自你踏入此地,便卷入了未知之境,个中纷繁复杂,自是讲不清道不明。”祝钰淡淡地说。

    陆瑾岚对祝钰的话这次倒没有多少吃惊,只是低头沉思,倒是一旁的红莲却暗暗吓了一跳,这个人莫不是瞧出了六记斋什么。

    “但我并不是来说这的,”祝钰语气重了几分,但声音仍是只三人能听闻。

    “其一,我是劝姑娘离开此地的。其二,我是希望收姑娘为徒。”

    “什么?”

    “不行!”

    听到祝钰的话后,红莲同陆瑾岚同时开口道,语惊而声响。

    祝钰却像没听见,仍接着说道:“姑娘本是仙身道骨,不过尘缘孽重,才有此一遭,若是趁早截断尘缘,对于你来说,只有益处。”

    听到这话,陆瑾岚皱起眉来,刚刚方觉此人像是那未卜先知得高人,可这两句话说得又着实胡闹。

    “原来你不是来骗财的,倒是来骗人的!”红莲已一把将陆瑾岚护在身后,怒斥道。

    “在下——”

    “真人,真人,原来你在这儿啊——”门外忽的有人高嚷道。

    原是两个官差老爷,急匆匆踏门而来!

    刚还闲聊的众人立即禁了声,左顾右看,寻那官爷口中的真人,可是左瞧右瞧,谁都不像。

    却见那官差直直地走到柜上,冲着那位身姿绰约少年。

    “真人,大人找你半晌了,你说来查案,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不多叫些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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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11/ 第一时间欣赏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作者:三白落花生所写的《六记斋记》为转载作品,六记斋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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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介绍:
何谓六记?记生死有命,记悲欢离合,记福祸相依,记善恶有报,记六道轮回,记众生芸芸。
闲来六记斋,玉盘珍馐杯中酒,天下熙熙又攘攘,魑魅魍魉莫能逢,福也好祸也好,生也好死也罢,不过生而有命,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各有寂寞难诉说。
他习惯了旁人唤他姜九爷,掌柜的,再次见她,方想起有一世,那人曾唤他小九。这些久远的事他就早忘了,可有些人,总要唤起他身上那些贪婪与杀戮,以及那被封印的不断蠢蠢欲动的恶。六记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记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记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