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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全文阅读

作者:三白落花生     六记斋记txt下载     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0 授衣·锦囊

    待再次醒来,陆瑾岚已经躺在床榻之上,她猛然坐起,唤道:“孟婆汤。”

    原在榻前候着的麖呦讥诮道:“还想着孟婆汤呢,呶,在这儿,你拿去吧。”

    说着一个青瓷小瓶飞了过来,陆瑾岚忙接住,却差点落空,她双臂酸痛,接过瓷瓶之后,觉得就连手也有些发颤。但她仍紧紧握着那瓷瓶,轻轻摇晃,听到清亮的水声,方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孟婆汤?有了这个,便能救饕餮了,她心里念念道。

    但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孟婆的院子之中,当时虽听得孟婆说着孟婆汤可以给自己了,然后自己一喜,却不知为何头晕目眩,便昏了过去。

    便去问麖呦,麖呦有些气道:“一个小小的孟婆,为了一碗汤,竟指使你站足十二时辰,还让给她搅拌那什么破汤,我都问阎憩,之前从未听说她那汤还要另需人搅拌。”

    陆瑾低声喃喃道:“她并只为了让我搅拌那汤,她的本意也不在于此。”

    “那她是什么意思?”麖呦反问,显然不能体会孟婆为难她,她还为孟婆说话的行为。

    陆瑾岚沉默半晌,却不想告诉他,人生有些苦,不能诉说,只能独自体会。

    麖呦见她满腹心事重重,却不再说,有些恼怒道:“说话说一半,怎么,还不能告诉我。”

    陆瑾岚挤出一丝笑,道:“没什么,不过双臂沉沉,有些累了。”

    麖呦叹口气,黑着脸道:“反正现在孟婆汤也拿到手了,要不然咱就早些回去吧。”

    陆瑾岚听到这话,心里一慌,忙道:“现在,现在还不能回去。”

    “怎么了?”麖呦见陆瑾岚脸色突变,疑惑道。

    “哦,那个,那个,你不是要去瞧地狱道,看完了没有?”陆瑾岚猛然想起,便将话题引向麖呦。

    “这个,我,我不想看了。”麖呦话语中有些迟疑。

    “为什么?”陆瑾岚反问道。

    “不为什么。”麖呦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此时,门外突传来扣门声,紧接着便见阎憩跳进房间内,满脸喜色地冲陆瑾岚道:“真没想到,一向坏脾气的孟婆会这么容易将孟婆汤给你,我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日呢。”

    陆瑾岚道:“大概,大概我同她投契吧。”

    说着,面前出现孟婆的样子,便反问阎憩:“孟婆生前是什么人?”

    “这个?”阎憩挠头,思索半天才道:“孟婆生前?孟婆还有生前吗?反正在地府,好像孟婆一直都在,对了,因为她脾气太古怪,所以还真打听过,好像好似是尼姑庵的道姑?让我再想想,之前同判官提起,他怎么说呢?”

    阎憩陷入沉思,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了来了,好像这孟婆一生下来便被唤作佛胎,所以从小便被送入尼姑庵,后来,后来好像就没了。”

    麖呦听了,在一旁嘲讽道:“你这算什么知道,只只当他生前是个尼姑,你好好意思说。”

    陆瑾岚听了,在那里不明白的事,似又懂了一些,比如为何她会说人有八苦,为何会念佛经,又为何会情而不得。

    阎憩摆手道:“孟婆一向独来独往,又不喜欢同地府的其他人打交道,我家老头倒是知她来历,但我又不能去问她吧。反正你们都拿到了孟婆汤,还管那么多干嘛。”

    “对了,我家阎老头说,你们若是想在地府多逛逛,倒是可以多留一两日,要是不愿意,让我就此送你们出去。不过,小陆,就你这胳膊,在这儿多待上两日也好。”

    陆瑾岚正有此意,便道:“我想,严松和张柏应该还没将那雪狐的灵丹和南召的百毒草拿回来,不如再留上两天,再说,麖呦,麖呦不是要去瞧地狱道?”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不想去了。”麖呦冷冷道。

    阎憩也紧跟道:“我跟你说,小陆,说来也奇怪,昨日,你不是留在孟庄,然后我就跟麖呦去瞧那地狱道,结果只瞧了两层,这家伙便木着脸回来了,非说不去了。”

    陆瑾岚只知他所说的地狱道应是凡间所说的十八层地狱之类,都说那里是犯了业障的鬼魂受苦的地方,便有些好奇的问:“那里真的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又或者要下油锅的地方吗?”

    陆瑾岚的形容让阎憩忍俊不禁,笑道:“你说得对也不对,反正你们凡人一听,多半就会这么说,其实也不太相同,不过那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瞧,就连麖呦不都被吓回去了。”

    “我不是被吓回去了,我,我只是……”说到最后麖呦却结结巴巴不想往下说了,半晌才又恨恨道:“我只是不想去了,就这样。”

    “那饿鬼道呢?是不是也在那里?”陆瑾岚突然问道。

    “饿鬼道?你怎么会知道饿鬼道?”阎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转过头,盯着陆瑾岚道。

    “不,我就是听说,听说。所以就随口问问罢了。”陆瑾岚被阎憩的冷脸吓了一跳,忙回道。

    “是吗?我还以为,小陆,你若想去地狱道我倒是还可以陪你去瞧瞧热闹,但是这饿鬼道,可是比地狱道还要可怕百倍、千倍的地方,就连我都从没有去过。”阎憩郑重道。

    此时麖呦却突然凑近道:“小陆,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不过同你都只是好奇而已。算了,反正我现在只想多歇上一会儿,你们瞧我这胳膊,现在那也去不了。”陆瑾岚忙笑道。

    说着将自己的胳膊抬了抬,僵硬像树枝,麖呦哼道:“算了,瞧你那样子,那你先歇息吧,若是无事,明日再回上面。反正饕餮那家伙想来也不着急。”

    陆瑾岚忙点点头。

    “那我们出去了,啊,待会我给你带好吃的,你这会儿一定饿坏了吧?我去搜罗搜罗看今谁去上面办差,给你带点些好吃的去。”阎憩又是一副笑脸。

    陆瑾岚忙笑着点点头。

    “对了,麖呦,这孟婆汤你先收着吧。我怕我一不留神再给摔了。”陆瑾岚忽唤住准备离去的麖呦。

    麖呦盯着她的手臂瞧上两眼,然后有些不情愿地将那瓶子收到自己怀里。

    陆瑾岚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两人都走了,陆瑾岚坐在凳子上呆了半天,方费劲地从怀中掏出当初在兔儿寺那人给她的那个锦囊。

181 授衣·谛听

    陆瑾岚想,若是明日随麖呦回去,恐怕就再也不可能来地府,所以这次便是唯一的机会。

    陆瑾岚盯着桌子上的那个黑色锦囊,用手细细捻了捻,其实之前她趁着无人的时候也曾这么做,一点点摩挲,但是最终她只是确认,这锦囊之中应该只是一张字条,那人到底写了什么给她?

    因为那人的叮嘱,她之前一直不敢打开,入了地府,便一直惦记着,但因为没有拿到孟婆汤,仍不敢打开,而此时,她深吸一口,缓缓地将锦囊打开。

    是一张暗黄的锦帕,打开之后,上面是一行字。

    “若想去饿鬼道,请找谛听。”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头无尾,陆瑾岚的手停在谛听二字上。

    谛听?谛听又是何人?

    陆瑾岚叹口气,原来到头来只得了这两个字,那么为何那人一定要自己入了地府才打开呢?

    最终她只好将那张锦帕又细细收回锦囊之中,塞回自己怀中,躺在榻上,脑中空白一片,该如何找谛听,找到谛听之后呢,就能去饿鬼道吗,如阎憩所言,这饿鬼道十分可怕,那么自己真得能凭借一己之力从那叫什么暝貅的身体内寻回芸卿的魂魄吗?

    想到此,她将手伏在自己胸口,喃喃道“这么做,你会谢我吗?就像上次梦中,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等我我去救你?”

    半晌,她又因困乏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疲乏,陆瑾岚梦中如过幻影,有姜九,有她,有六记斋,也有麖呦,也有娇娆,那些或熟系或陌生的景象在梦中混杂,她沉迷不腥,那些梦境里的那个女子,似她,又不似她。

    直至她被扣门声唤醒,才觉历经一场沉梦。

    进来的是阎憩,手里抱着一个红木食盒,故作神秘地冲陆瑾岚道“你睡醒了,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了?我怕麖呦偷吃所以还是偷偷瞒着他来的。”

    陆瑾岚见阎憩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盒精致的桂花糕和茯苓糕,另有豆腐丝和白切鸡等几样小菜。

    阎憩笑道“我刚刚尝了,虽然比不上六记斋的吃食,但是和地府想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快尝尝。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又打开那食盒的最后一层,是一小盆鸡肉粥,清香肆意。

    陆瑾岚瞧了瞧阎憩,圆圆的大眼睛正一脸期盼地瞧着陆瑾岚,陆瑾岚想到之前在六记斋,他仍像孩童一样,整日与麖呦打打闹闹,争吃争喝,此时,却难为她十分细心地想起这些。

    “谢谢你,小憩。”陆瑾岚低声道。

    阎憩却似些不好意思,只是挠头,笑道“怎么说地府也是我的地盘,你又是我徒弟,怎么当师傅的也得好好照料徒弟不是吗。你快尝尝,我都忍了一路,就只是尝了那么一点点。”

    说起来倒还是孩童心态,陆瑾岚瞧着缺了一块边角的茯苓糕,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手拿了两块糕点塞到他口中,笑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你也吃吧。”

    说着又递给他一双筷子,阎憩忙将那茯苓糕塞到口中,嘟囔道“这茯苓糕果然没有你们六记斋的好吃。”

    陆瑾岚虽一天未曾进食,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什么胃口,此时,只是随手盛了一碗粥放到自己面前,小口地喝着。

    鸡肉粥虽然香甜,但果然没有掌柜熬出的粥好喝,陆瑾岚喝下小半碗,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阎憩,问道“阎憩,你知道谛听吗?”

    “知道啊,谛听,不就是地藏座下的那头四脚兽嘛,没什么本事,就喜欢探人心事,嚼人舌根。”阎憩咽下一口白切鸡,答道。

    陆瑾岚握羹勺的手一滞,谛听?难道那日在兔儿寺的便是这谛听吗?

    “什么叫探人心事?嚼人舌根?”陆瑾岚好奇地问道。

    “这个啊。你可知这谛听有一项本领,就是能够通晓天地,不管是人是鬼,是神是佛,都能照鉴善恶,察听贤愚。而且只要站在他旁边,你心里想的他都能猜到,反正我一见他,就像被人扒掉了衣衫,又喜欢讲些有的没的。总之我不太喜欢拿家伙。”阎憩随口解释道。

    “天下之事,他皆知晓,难怪,”陆瑾岚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怎么,难道你想找谛听,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关于饕餮?”阎憩见陆瑾岚提起谛听,不禁好奇道。

    陆瑾岚迟疑半晌,方低声同阎憩道“不,不,我是有想知道的事,但不是关于掌柜的。阎憩,你能不能带我见见谛听。”

    “不是关于饕餮,那是关于什么?带你见他家伙倒也不难,不过我们地府平日倒也不怎么同地藏打交道,算了,难得你来一趟,你想见,我便想想办法。不过,小陆,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见谛听,我再带你去。”阎憩盯着陆瑾岚,想从她脸上寻出答案。

    “我,我是想知道我能不能变成神仙?”陆瑾岚迟疑半晌,突然答道。

    这看似一本正经又胡说八道的答案另阎憩忍俊不禁,笑道“哎,我说,小陆啊小陆,平日里看你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也是个俗人,想着成仙,你该不会还想着长生不老,青春永固吧?”

    陆瑾岚面色一红,道“原本我也没有这些想法,可是,你也知道,我既然有了这仙身道骨,祝钰和麖呦又说我前世是那什么天上的神仙,所以,所以我才有了这些个想法。你,你千万不要告诉麖呦啊。”

    阎憩挠挠头,看陆瑾岚说得煞有其事,再次凑近,道“你不会是在诓我吧?今日你醒了之后,总觉得你像是知道一些东西,我问你,你从哪里知道饿鬼道,还有谛听的?”

    “这个……这个……”陆瑾岚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是,是孟婆告诉我的!”

    当陆瑾岚说出孟婆之后,在心里默念,孟婆对不起,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能托你之名了。

    阎憩因陆瑾岚从未诓骗过她,所以虽略感奇怪,但仍半信半疑地应了。

    最后,阎憩道“那行吧,我回去想想办法,带你去见谛听。”

182 初霜·迷途

    阎憩带陆瑾岚去见谛听这事,是瞒着麖呦的,那日,阎憩不知凑到麖呦耳旁说了什么,他便撇下陆瑾岚,便说再去地狱道瞧瞧。

    待麖呦走了,陆瑾岚方问阎憩到底同麖呦说了什么。

    阎憩笑眯眯道“我知道他想去那里找那谁……东西,所以我便说上次他去的地方不对,恐怕还得再往下三层,方能寻到。”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陆瑾岚见阎憩说得含糊,便又追问道。

    这时,阎憩却有些支吾,含糊道“没什么东西,当年他有样东西落在那儿,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想找,便让他找就是了。”

    陆瑾岚也不好再问,只道“那让他自己去那地方,不会出什么事吗?”

    阎憩回道“他怎么说都是只灵兽,再说,那地方,每一层都有我们地府的人把手,我都同他们说好了,出不了的事。”

    陆瑾岚放下心,却想,若是等你们回来,再也寻不到我,会怎么想,麖呦,你不是想让芸卿回来吗,希望这次能实现你的愿望吧。

    阎憩带着陆瑾岚在暗沉沉的地府之中走着,阎憩解释道“若是带你直接去找地藏的话,一来他不甩我面子,二来我家阎老头同我们交代过,没事儿莫要同地藏老儿打交道。还好我聪明,这谛听平日老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所以我便托入告诉他说我能找人变得同我一模一样,还让他猜不出来,他不信,非要来瞧瞧。”

    阎憩说到最后,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陆瑾岚问道“那等他来了,岂不发现自己被骗了?”

    阎憩不在乎道“这怎么了,反正人来了,不就结了。再说我怎么骗他了,到时候,你变成我不就结了,反正你也会易容术。”

    咳,这个,陆瑾岚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阎憩,他真得觉得自己能变成他的样子?

    阎憩带着陆瑾岚来到一间房间,先是敲了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他才冲陆瑾岚道“那家伙果然没来,走,咱们先进去。”

    说着,便推开门,这不过是一间寻常的屋子,阎憩瞧着陆瑾岚道“来,快点,趁这会儿那家伙还没来,你先变成我的样子。”

    陆瑾岚细细瞧了瞧阎憩,叹了口气,才开始默念法术,转眼之间,只见陆瑾岚的容貌悄然发生变化,很快,屋中出现了两个阎憩,只是其中一个“阎憩”要比另一个高上一头,果然,对于陆瑾岚来说,能将容貌变得七七八八已经十分不容易,个头再类似,则十分困难。

    陆瑾岚又试了几次,但都宣告失败。最终,陆瑾岚冲阎憩道“你瞧,不行,这一看不就露馅了。”

    阎憩围着陆瑾岚转了一圈,又仔细看了看陆瑾岚化为阎憩的脸,道“其实吧,小陆,你这个样子其实还蛮像我的,除了个头有点高。”

    “对了,我有办法,我长高些,不就行了。”阎憩想到一个好办法。

    说完,便也围着陆瑾岚飞快地转起圈来,陆瑾岚只觉得头晕目眩,忙叫道“你慌得我头晕,小憩。”

    “好了,好了,好了。”阎憩的脚步慢下来,待陆瑾岚瞧清面前之人,阎憩竟比平日高上许多,现在与她个头相差无比,再一细瞧,两人竟一模一样,竟分不出谁是阎憩,谁是陆瑾岚。

    “如何?现在我便是你,你便是我。”阎憩道。

    “你确定这样能唬住他?”另一个“阎憩”也说道,他的声音也似与阎憩相似,但若是细听,还是能辨出一个似更沉稳些。

    “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真得让他来辨真伪的。”阎憩耸肩道。

    “待会儿,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是等他瞧出来,你再说你真实的意图。不过说真的,要是他瞧不出来该多好,正好将他一军。”阎憩又道。

    “那个,这谛听长什么样子,我好心里有个准备。”陆瑾岚心里没底问道。

    “他,真身是一只狗不像狗,狮不像狮,貔貅不像貔貅的的四脚兽,不过平日他都是化身成一个男人,长得嘛,反正瞧着阴森森的,不像好人那种。”阎憩形容道。

    话刚说完,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阎憩忙冲陆瑾岚使了眼色,才上前开门,门外是一个男人,但是不像阎憩所形容的那种,阴森森的,而是相当儒雅的一个男人,比起变高的阎憩还要高上一头,身穿绛紫色锦袍,后披黑色斗篷,推门而入,瞧见阎憩本来要说话,却看到站到阎憩旁边的另一个“阎憩”,上下打量一番,轻笑一声,道“阎憩,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这声音一出,陆瑾岚心里暗道,果然是在兔儿寺听到的那个声音。

    但是此时容不得她细想,便见阎憩开口道“谛听,你猜上一猜,到底谁是我。”

    另一个“阎憩”也紧跟着道“我是阎憩,阎憩便是我。”

    两个声音一模一样。

    却见谛听又道“阎憩,你今日将我骗来,到底所谓何事?你这种小戏法,就别拿来丢人现眼了。”

    “你不说便是猜不出,谛听,你说我是真还是假?”阎憩仍道。

    “我是真得,谛听,他是假的。”另一个“阎憩”又紧接着道。

    却见谛听只是轻笑一声,索性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既然让我猜,那么,阎憩,请开始你的戏法。”

    陆瑾岚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用余光瞧了阎憩一眼,他似正乐在其中。

    “谛听,我俩谁是真的谁是假的?”阎憩又道。

    “谛听,我俩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另一个阎憩又道。

    “我说,小丫头,你跟着这小子在这儿胡闹,你累不累,来喝杯水吧。”谛听握着那茶盏轻笑道。

    话音刚落,只见那茶盏已轻轻飞到其中一个阎憩面前。

    “阎憩”握住茶盏,轻声道“抱歉。”

    真阎憩一脸不高兴,道“无趣,无趣,谛听,你让我多玩上一会儿多好。”

    “但是我瞧着这位姑娘似是不愿意陪你胡闹呢。”谛听瞧着另一个“阎憩”道。

    此时“阎憩”已慢慢褪去之前的容貌,重新变成那个旧日的陆瑾岚。

    陆瑾岚握紧茶盏,恭敬地冲谛听作揖道“我有事想问先生。”

183 初霜·陷身

    阎憩站在门口,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要站在门口替他们二人守门,难不成小陆真得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秘密要问?这时才觉得之前小陆向他说得理由好像有些不太符合情理。

    但是此时,又不能冲进去问个清楚明白,他索性趴在房门上,想听个究竟,但里面声如蚊呐,只是听不真切。

    而此时一门之隔的谛听和陆瑾岚都瞧见了房门上那个黑黑的影子,谛听轻笑一声,道“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带你来找我了。”

    说着袖子随手那么一挥,屋中一如往常,只是门外的阎憩再也听不见屋中有丝毫的声音。

    陆瑾岚回头看了看,徐徐从怀中掏出那个锦囊,掏出那张锦帕递道谛听面前,道“我来,便为此事。”

    那谛听瞧了一眼那锦帕,又上下打量陆瑾岚一番,笑道“果然是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难得你真得想好了吗?”

    陆瑾岚点点头,答道“是。那时候,原本有些不明白,本想再去兔儿寺的,可是不知为何却再也没见到先生。”

    谛听回道“有些事,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不说,你也能想清楚,不是吗?瞧你这个样子,我不用猜,也知道,你做好准备了,是吗?”

    陆瑾岚道“就算我没有做好准备,可我既然来了地府,便没有后悔的机会,不是吗?”

    谛听笑道“你倒是明白,若是没有这份勇气,你就不会到地府,既然来了地府,那么你再想后悔也难了。所以那个锦囊其实并不重要的,重要的在于你自己。”

    陆瑾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紧紧握在手里的锦囊,心想,如果自己没有想好,贸然拆了锦囊,见是这么一条是是而非的字条,恐怕根本不会去,可是一旦想好,到了地府,自然而然便会跟着字条上所讲的,去寻谛听。

    “为什么?”陆瑾岚问道。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为什么又要帮助自己去唤回芸卿,难道在兔儿寺是故意等自己,故意告诉自己这些吗?

    “小丫头,我早已说过,这世间的事,皆是劫,劫是缘,你同饕餮有缘,你同你身上的仙魂有缘,你同地府也有缘,你同我也有缘,但是这些缘分又是劫难。”谛听避而不答。

    陆瑾岚沉默半晌,忽苦笑一声,道“是劫,是缘都已不重要了,我既然选择了,那么历劫历缘又有什么区别。”

    “难怪当初太白金星会选你做这合适的人选,果然没有看错。小丫头,你真得想好,要去饿鬼道。想必你也听说过饿鬼道的可怕,一入饿鬼道,你便没有回头路了。”谛听声音尖尖,字字戳进陆瑾岚的心间。

    陆瑾岚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犹记得被爹打骂的情景,犹记得母亲将自己搂入怀中讲那些魑魅魍魉之事的情景,更记得母亲死的情景,在六记斋醒来的情景,还有在六记斋,姜九的样子也刻在脑海之中,甚至还记得醉酒之时,他喃喃地那一声“芸卿。”

    待再次睁开双眼,面前只有这地府,只有谛听,将要带她入饿鬼道的人。

    “我到了饿鬼道,会死吗?”陆瑾岚低声问道。

    “不会,怎么说,你身上都有那仙魂,虽然饿鬼吞噬万物生灵,可是有暝貅那家伙在,你总是死不了的。只是,若想救回你身体里芸卿的魂魄,他会怎么同你交易,我就不得而知了。”谛听回道。

    “不过,你现在害怕,我可以当你没有来过,我也没有见过你,从这扇门出去,你还是现在的你。”谛听又紧着道。

    陆瑾岚望着仍伏在门上的那个黑影,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却仍转过头,望着谛听,摇摇头,道“不用了,人在悬崖边,总是要跳下去的。”

    “那你这里,便不同他们说一声。”谛听示意门外的谛听。

    陆瑾岚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好的纸笺,盯着瞧了会儿,方郑重地放到那桌上,用茶盏压住。

    “既然如此,那边去吧。”谛听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

    说完,只见他一抖身上的斗篷,将陆瑾岚护在身下,霎时,陆瑾岚只觉面前漆黑一片,耳旁只能听见风的呼呼之声,却不知自己前往何处。

    隐约又能听到人声,但很快又什么听不见,不消片刻,自己竟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阎憩在门外等得心急,却见那房门一动不动,又听不到任何声响,最后实在等不及,便敲门叫道“谛听,谛听,小陆,小陆,你们在里面作甚,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连叫了好几声,却没有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便又是一连敲门,又试着推了推门,那门却分毫不动,他心觉异样,大喝一声“你们不出来,我进去啦!”

    说着,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去推那房门。

    只听“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瞧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阎憩有些发愣,怎么好端端守着,人就不见了。

    他在房中转了几圈,甚至连床下都瞧了,却毫无踪迹,他嚷道“这两人同我玩什么捉迷藏的,好端端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还能飞了。”

    又环顾一圈,方看到静静躺在桌上的那张纸笺。

    他从杯盏下抽出纸笺,上下一扫,脸色一变,骂道“小陆啊小陆,没想到你却骗我,这下可是糟了。”

    一连说着,便将那纸笺一团,小跑着出去。他跑到门口,见到哨子,便冲他道“待会若是麖呦那家伙回来,你就说我同小陆出去逛逛,待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便一溜烟消失不见,只留下哨子疑惑道“可是陆姑娘哪去了?在这地府,若是闲逛,说不定要惹下大麻烦的。”

    阎憩虽被阎罗王三令五申无事不得去寻地藏王,但是此时也顾不得,更何况,他现在要找的不是地藏,而是谛听,他一边跑一边暗骂“这家伙到底安得什么居心,怎么青天白日就将人给我拐了去。”

    可是没想到,一到地藏王的殿外,便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了回去,说谛听闭关呢,谁也不见。

184 初霜·寻觅

    昏暗的殿内,只见一个菩萨模样的人正在与谛听正在细聊。

    “人,带来了?”

    “是,地藏王,不过,现在就将她送入饿鬼道吗?”谛听恭敬问道。

    “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这丫头的果断倒还真是出乎意料。”地藏王似是有些感叹。

    “怎么说,都是太白金星选出来的人,慧根天成,不过入了饿鬼道,就不知道暝貅怎么待她了?”谛听回道。

    “怎么?你竟然猜不出来?”地藏王笑着反问道。

    “小人也不是什么都能瞧出来的。”谛听又道。

    “你倒是精明,不过你说饕餮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谢你?”地藏王轻笑道。

    “这个,若是这丫头真得能将芸卿的魂魄从饿鬼道中救出来,或许会吧。”谛听低声道。

    “算了,还是等她入了饿鬼道,再静候佳音吧,毕竟,连你也猜不出这件事的结局不是吗?”地藏王摆摆手道。

    “不过,谛听,上次让你去上面,娇娆那丫头,还那么肆意妄为吗?”地藏王又问。

    “小人不敢妄言,只是,你让地府的人给她带信,恐怕并无成效,她和穷奇在皇宫之中,并不安分。”谛听道。

    “哎。”地藏王听罢深深叹口气,又道“这丫头,真是,也怪当年我太过宠溺她,才酿成今日之祸,原想着经过之前与饕餮那家伙的事,她能收敛,摒弃前尘,安安生生做回她的大慈天女,却没想到,她还是执迷不悟。”

    “地藏王如今既然已下定决心,大慈天女回归您座下,想来只是早晚的事。”谛听道。

    “她?”地藏王摇头道“现如今,保不保得住她,还是未知之数,毕竟,若是太过插手,上面那位难保瞧出来,他若知道我已洞察,接下来的事恐怕更是麻烦,现如今,只望娇娆这丫头自求多福了。”

    “您真不打算将那个人的企图告诉上界?”谛听忽低声问道。

    “告诉?”地藏王瞧着谛听反问,半晌,摇头道“你说,这些事,佛祖会不晓?谛听啊谛听,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再说,天界历劫,也本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既然是定数,便容不得我等干涉。”

    “可是,你不还是让饕餮他……”谛听犹豫说道。

    “慎言,谛听。”地藏王喝道。

    半晌,地藏王又淡淡道“有些事,你我心里明白便可,再说,这次的事成与不成,谁也不知,既然是不知道的事,就勿妄言。”

    “是,属下多言了。”谛听忙道。

    “去吧,时机到了,便将那丫头送进饿鬼道吧。”地藏王吩咐道,对于刚刚的话题,却不欲再多聊。

    “是。”谛听低头应道。

    “你去吧,殿外喧喧闹闹的,地府家的那小子,还真是,你去瞧瞧吧,莫让他扰了佛门清净。”地藏王摆摆手道。

    隐约之中似是听到喧哗之声从外面传来。

    “是,属下这就去。”低头答道。

    此时,阎憩在地藏王的殿前嚷了半天了,但是他却没敢进,毕竟就连他老爹都不敢在地藏这儿放肆,所以他虽忧心陆瑾岚,也不敢随意闯入,更何况,以他的法力,想闯入也是不可能的事,他便只剩下一个办法——

    以情动人,以话感人。

    他已经口干舌燥同那侍卫足足说了一箩筐的话,甚至使出了他的绝杀,贿赂,但是,或许是因在佛门,面前这两个手持金叉的罗汉,并不买账,从头到尾冷着脸,只道谛听闭关,谁也不见。

    所以当阎憩远远看到谛听的身影时,忙大声挥手道“谛听,谛听,你这家伙,快来,快来,快把人给我还来!”

    又冲那侍卫道“你瞧,这人哪里闭关了,瞎说。”

    可那侍卫仍像木头一样,也不辩驳,阎憩此时怕谛听又跑了,索性推开那拦人的侍卫,一溜烟蹿了进去,紧紧拉住谛听的衣袖。

    那侍卫原想上前拦着,不过见谛听摆摆手,便又退下了。

    “阎憩老弟,在这殿外大呼小叫,可有何要事?”谛听面色如常,笑着打招呼。

    “废话,放放放……那什么,我问你,小陆呢,你将人藏到哪了。”自誉好脾气的阎憩此时也差点爆出口,但是最后还是一忍再忍,忍住了。

    “小陆?不知你口中的小陆又是何人?在下倒是有些糊涂了。”谛听一副恍然不知的样子。

    “你蹦跟我打哑谜,我心里想什么你还猜不出,人,人,快把人交出来,呶,这信写得清清楚楚,你又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的,别,别不承认。”阎憩扬着手里被握成一团的纸笺恼怒道。

    谛听瞧了一眼那不成样子的纸笺,笑道“且让我瞧瞧再说。”

    说着默不动声地从阎憩手中取过那纸笺,纸笺被汗水有些浸湿,但上面的字仍是清清楚楚,谛听扫了一眼,道“这上面写得明白,请麖呦早些将孟婆汤带回去给掌柜,另自己在地府还有要事,若是事情办妥,自会回去,勿念。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是我将人带走的,更何况,我今日并没有出这殿门。”

    “你,你,你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今日,今日明明你找我了,然后就把人带走了。”阎憩心下大惊,几时想到这个认识了几百年的旧友,竟翻脸不认人,倒让他着实乱了阵脚。

    “你可以问这守卫,看我今日出去了没有?”谛听随手指着一旁紧盯着阎憩的罗汉道。

    “不可能,不可能,今日那个明明就是你,连你这衣衫都一模一样,再说,谁敢在地府冒充你谛听。不对,不对,你在骗我。你让我进去找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人。”阎憩在风中已凌乱,此番想来,从陆瑾岚要见谛听,到她消失不见,十分不可思议,倒像是有预谋为之。

    他心里哀嚎,若是让麖呦和姜九知道他将人弄丢了,岂不要将他生吞活剥。

    “谛听,你别戏弄我了,快些把人给我,你要一个小丫头作甚。”阎憩不敢硬来,只能哭丧着脸道。

    谛听轻笑一声,将那纸团塞回阎憩手中,淡淡道“这人又不是我捉的,上面不也写得清楚,是这人自己有事要走的,她既然心里有打算,也写得清楚,你便按她所要求的,安心等上一段时日便是了。”

    阎憩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拼命地盯着谛听,难怪自己不喜欢这家伙,这家伙果然是魔鬼!视线又飘向谛听身后,又见谛听不防备,暗暗使劲,用尽全身力气向里面跑去。

    只是,被谛听扔出殿外的阎憩,最终只得摸着疼痛万分的屁股,灰头土脸地回去。

185 初霜·天宁

    十月十二日,对于大周国来说是尤为重要的日子,所谓天宁节,是大周国独有的节日,表面言之,是天下安宁,当然这一日其实是周王的生辰,所以才会有如此的隆重。

    这一日,将在大内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

    一早,不论是宰相、亲王、宗室成员及朝中百官,还是西辽、汝南、安南、大理等诸国使者,都在大内候着,等待祝寿。

    周王携着王皇后高高坐在龙榻之上,此时,朝中百官已列队两旁,远处是等在一旁教坊的乐人。

    只听庆总管高声叫道“祝!”

    且看下面百官手持笏板,齐齐跪拜。

    “祝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大周国运昌盛,天下安平!”

    此时周王满目春风,一脸笑意,低声同坐在一旁的王皇后道“想我继位一十三载,大周能有如此盛世,朕甚是高兴,不过今日天宁之喜,可不光光如此。”

    “此乃大周之幸,也是陛下之幸。”一旁的王皇后脸色倒是平静,说出的话也称不上恭维,周王瞧了一眼王皇后,语气稍冷了几分,道“怎么,皇后瞧着不怎么高兴。”

    王皇后淡淡道“臣妾不敢,不过因臣妾身子沉重,又身着凤袍,略感疲乏而已。”

    周王的脸色缓和,见王皇后此时身子已渐显怀,但仍依照国礼尽职地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又正襟危坐在这龙榻之上,也却是辛苦,语气便缓和几分道“皇后毕竟是怀了龙嗣的人,朕倒忘了,等这祝礼结束,皇后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

    “谢陛下体恤。”王皇后会微微欠了身子,以谢隆恩。

    周王虽这样说,但心里却道,难怪自己不喜欢他的这位皇后,比起枝贵妃,果然是少了许多趣味,但是,这样的场面,又不能真将枝贵妃安置在这里,毕竟,王皇后虽无趣味,但胜在安妥,所以才会维持后宫的稳定,若真将枝贵妃扶到后位,恐怕自己这皇帝也坐得不那么安心。

    想到此,他的目光便投向下面朝贺的百官之中,枝贵妃自然是不在,他看得是穷桑真人,此时他站在百官的队伍尾部,若不是一身白袍,倒不怎么显眼。

    随着一阵百禽的鸣叫之声,这百官朝贺的仪式算是落下,只见众人依次落座,紧接着,宰相、执政、亲王及各国使臣被请入殿上的百桌前。

    周王的目光略过宰相、太尉、亲王等人,又落回到穷桑身上,但是逡巡一圈,又停到西辽和大理的使者身上,果然,西辽及大理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个使者,他冷冷地盯了盯那使者,又转向安南王、汝南王,他们倒还是懂得这君臣之礼。

    此时,庆总管已悄声来到周王面前,低声同周王道“陛下,该赐御酒了。”

    说着两只金盏以递到面前。

    周王点点头,便见贺尚书已来到周王身前,举起酒壶,向周王斟酒。

    这时,远远站在殿上边栏的教坊的色长举起双袖望向殿下百官,并高声吟唱道“绥御酒!”

    便随着一声声“御酒”的吟唱之声,响起的是教坊的礼乐之声,更有那身着彩衣的舞姬和着那一首首劝酒歌而翩翩而舞,亦有那左右军献演百戏,整个大内一片歌舞升平,承欢侍宴之景。

    整个祝酒典礼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周王坐在龙榻之上,享受这这大周的一片祥和。

    而殿下的众人则各有心思,桌宴前,众人举杯喝酒,低声浅论,笑语连连。

    百臣之中,穷桑独坐一桌,手持酒盏,似笑非笑地瞧着那殿上歌舞。不知何时,穷桑身旁出现一人,身着黑色长袍与穷桑坐在一起,倒是十分显眼,他虽是男人,但容貌却有种女子的秀魅,若不是他懒洋随意的姿态,恐怕很容易便会误认为是在一旁侍酒之人。

    “穷桑真人好本事,一入大周之地,便听闻穷桑真人的大名传遍。”那人开口,言语之中颇为不满。

    “混沌,哦,对,应叫你夜羽大人是吧?夜羽大人不也一样,被汝南王奉为上宾,比起我来有过之而不及。”穷桑淡淡道。

    “哼,那怎可一样,一个小小的汝南,同一个泱泱的大周,你说怎会一样。更何况,你身旁还有绝色的娇娆,怎像我,一个人,孤家寡人,混迹在蛇虫鼠蚁的汝南之地,好生寂寥。”混沌说着将目光投向一名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

    “我可是对你心念念的蛇蝎美人毫无兴趣。你若喜欢,敬请拿去。”穷桑讥诮道。

    “我倒是想,可谁都知道,咱这位美人历来不把咱三位放在眼里,不过我倒是听说,前不久,好像她跟一条龙关系倒是亲昵,着实让人没想到呢。”混沌又道。

    “龙?”穷桑轻笑一声,道“不过死龙一条,大名鼎鼎女修罗娇娆,谁喜欢上他谁就要倒霉,混沌,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些。”

    “是吗?可是现在离她最近的可是你。哦,对了,还有上面高高在上的那位,不过,那人若是知道了枕边之人随时都能将他吞下,不知作何感想。”混沌笑道。

    “他?恐怕死也不知道,不过,他得到了也够多了,不是吗。这一场大戏,少了他可是万万不行呢。”穷桑轻笑一声道。

    混沌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道“我就是想不通,穷奇,你说,我们费这些个心力作甚,真不知上面那位到底怎么想的。”

    “他老人家的心思,岂是你妄猜的。更何况他说得又没错,若是明目张胆地搅乱这人间,你觉得这三界能放任不管吗,反观现在,一切不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穷奇道。

    “算了,反正怎么都好,这么多年我也是烦闷极了,如此玩玩也好。你说得也对,若是随随便便就直取黄龙,倒也没意思,不是吗?”混沌笑着将面前的一盏酒饮下。

    “这是自然,对了,汝南王那边如何?”穷桑侧身,盯着身旁的混沌,问道。

    “他?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186 初霜·再宴

    徐徐而绵长的九盏祝酒结束后,这天宁宴席也将宣告结束,按照以往的传统,周王将摆驾返回内廷,而朝臣百官则自行退散。

    但是今日,这天宁宴后,在内廷却另有一宴席,才是重中之重。

    景福殿,是周王最喜欢的宫殿,因这殿内,个中亭台楼阁、水木山林皆由他亲自设计而成,虽无万崇山之宏景,但也胜在小巧精心。

    而今日,这天宁宴席之后的小宴,便在景福殿的别苑,这苑中,此时最吸引众人目光的却不再是那别致的苑内风景,而是苑中那庞大的一张方案,方案之上正是这大周的秀美山水地形图。

    前两日,由穷桑真人耗费心力制成,又连连拆了七个殿门方将这地形图运送到景福殿的苑内。

    围绕着足有半人之高,三十尺见方的大周地形图,摆放着十几个特制的方案,这方案与地形图同高,方案之上是各式精致菜肴,这便是周王宴请的地方。

    周王踏入景福院的时候,娇娆早已坐在最前面的方案前,托着腮,嘤嘤细语,待周王走尽,方听道娇娆似是在吟唱,虽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其语调轻柔,却是十分动人。

    周王笑盈盈地拦过娇娆,笑道“我倒是从未听过枝贵妃唱曲,却没想到竟有那百灵之音。”

    娇娆冷不丁被人打断,眼光一冷,但是一见身旁之人是周王,霎时又笑意盈盈,道“陛下莫要打趣我了,怎么,宴席结束了?”

    周王靠在娇娆身旁,笑道“倒是无聊,好在总归结束了。贵妃可是等得心急?好戏马上开演。”

    娇娆扫了一眼,果然此时景福殿人已逐渐多了起来,再一看,远远又扫见几个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尤其是穷桑身旁那个黑色影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一回头仍巧笑倩兮,道“陛下,这宴席可是要开始了?”

    话刚说完,便见庆总管凑到周王耳畔,回禀道“陛下,这人都来齐了。宴席可开始?”

    来的人,有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另有远道而来的安南王、汝南王,当然还有穷桑真人。

    周王扫了一眼,问道“仪柔王姬呢?怎么没见人?”

    照理说这宴席,平日怎么都不可能请到仪柔王姬,只是今日的宴席还非要她不可。

    庆总管头更低了几分,道“陛下,已经派人请了,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只见周王脸色变了几分,喝道“也不看看,这是她使小性子的时候吗,快去,派人给她说,若是她还想当这王姬,就安安分分赶紧滚混来!”

    一旁的娇娆拦住笑道“陛下,这姑娘家家的,总是面薄,要不然,我去跑上一趟,您倒是可以同这些个大人先谈事,仪柔王姬不听也罢,待我同王姬回来,倒是正好。”

    周王长哼了一声,道“罢罢,就这样吧。”

    娇娆起身,一旁的庆总管忙道“麻烦枝贵妃了。请随奴才这边请。”

    娇娆施施然起身,在苑中迤逦而行,众人的目光也随之吸引而去,但是大部分人只是略微扫过便收了回去,毕竟,周王宠幸的枝贵妃,谁又敢动歪念头。

    刚刚落座的汝南王也是一扫而过,倒是跟在他旁边的谋臣夜羽则直勾勾地盯着娇娆,汝南王便低声道“夜羽,莫要造次。”

    唤作夜羽的混沌低笑道“王上,在下并不是对这位贵妃造次,而只因这位贵妃是在下的一位旧友,久别不见,所以便多瞧了几眼。”

    汝南王这才又去瞧那已远去的娇娆,低声道“莫非这位便是,提议我与仪柔结亲的你的那位贵妃友人?”

    夜羽答道“正是。”

    汝南王刚想再问,却听一小太监朗声道“开宴。”

    周王已从座上起身,招呼众人,道“诸位,本来天宁宴后,本不应再开这小宴,可是那宴席之上有些话朕不便说,所以才开这小宴,特别是今日,汝南王、安南王远道而来,借着此次天宁节,有些事朕想同诸位商讨一番。”

    “诸位且看,为何今日这宴席要开在景福殿,更要在这我大周山水图前,个中真意,诸位想必也能领会。”周王又道。

    在周王的引领之下,众人的目光落到那山水图前,其实在座之列,除汝南王安南王两位未曾参与之前周王“南征北战”的讨论中去,其余都明白周王的意思,虽有那主和不主战的朝臣,但奈不住周王的一意孤行,以及王宰相、庞太尉等重臣的附和,所以此次,无非再明心志而已。

    只有汝南王与安南王一直偏安西南,此次“北战”之谋虽与他们无关,但这“南征”却是要他们当这先驱兵,尤其是汝南王。

    汝南与安南虽各自占据西南一方,但汝南之地更加广袤,汝南的兵力也胜于安南数倍,所以,此次,周王真正的目标便是这汝南王。

    周王徐徐自先祖创业讲起,言说一百年来大周的兴盛繁荣,但又言西北之地一直饱受西辽侵扰,特别是燕尉十七郡至今被辽国霸占,而向南,大理南召国也并不安分,不禁屡屡犯禁汝南地区,更不顾当初签订的周召之盟,不再进贡于大周,更放出狂言,要将汝南、安南之地纳入大理国。

    周王谈吐之间,频频望向汝南王,又指着那西南之地,步步紧逼,但汝南王面对周王的进攻,却如打太极,话语之中,并未表态。

    半晌,周王的脸色有几分不悦,就在此时,忽见庆总管小跑而来,凑到周王耳旁低声细语一番,周王脸色方由阴转晴,缓缓道“朕这一说话,倒是忘了这不是在御书房,也不是在那朝堂之上,诸位大臣莫要拘谨,先入宴再谈吧。”

    说罢,又望向汝南王,语气更是亲和,问道“听闻汝南王已有数位侧妃,却一直未有正妃是吧?”

    汝南王恭敬道“望陛下惦念。”

    周王见一旁姗姗来迟的枝贵妃和仪柔王姬,又道“我倒是听说,汝南王曾有一言,说此生必娶仪柔是吧?”

187 初霜·螳螂

    汝南王喜欢仪柔王姬是由来已久之事,那时,仪柔王姬仍未出阁,刚刚登基不久的周王,迎来各国使臣的朝贺,当然安南、汝南也在其列,就是在那次,汝南王第一次见到仪柔王姬。

    那时的他刚刚封为汝南王不久,在宴席之上见了不过碧玉年华的仪柔王姬,一见恍若惊鸿,动人心魄,他便向周王请求将仪柔王姬嫁给她,但是这次求亲却以失败告终,周王不肯,仪柔王姬不肯,所以他虽得了破费丰厚的赏赐,但是他最终却没有赢得美人归。

    而后几年,他也曾数次向周王再提此事,都被周王以各种理由婉拒,而仪柔王姬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嫁人,照理说她数次结亲,年华亦不再,他不应该再耿耿于怀,但是不知为何,或许就是是因为不可得,而一直惦记。

    前月,他得了一位谋士夜羽,起初他并不在意,毕竟,在汝南,这样的谋士他有好几位,但是,慢慢的夜羽就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来,谋略他确实更盛一筹,他猜出自己虽表面臣服大周,但其实心里一直另有盘算,同时,他还告诉自己,他有办法,即得到这仪柔王姬,又能脱离大周,自立为王。

    他所言所谋,正中汝南王之怀,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此番天宁节来大周,其实周王的意图他早已知晓,刚刚宴席之上,他之所以处处不表态,便是等周王将这仪柔王姬推给他。

    仪柔王姬给了他,一来了了自己多年的惦念,二来也让周王对他卸下防备,以为自己会卖命效忠替他攻打大理,但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王是螳螂,而他汝南王便是黄雀。

    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可若是这象早已病入膏肓,那么这蛇吞象也未尝不可。

    此时,仪柔王姬盛装打扮,但却冷若冰霜,纵是如此,就算是站在枝贵妃面前,也不得不说,毫不逊色,也难怪会有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若不是个性过于乖张,也不至于四嫁四离。

    刚刚周王说出此生必娶仪柔时,一时之间席间议论纷纷,大家都猜测不出周王的意图,虽然汝南王是曾有那么一说,但是如今的仪柔王姬难道还能像之前一样吗?或许只是周王用来制衡汝南王的工具?

    汝南王瞧了一场众人,面对周王的质问,面对姗姗来迟的仪柔王姬,他轻笑一声,道“当日之言,陛下至今不忘,今时今日,若得仪柔王姬之青睐,臣自是欣喜。还望陛下替臣做主。”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难道这汝南王要自己跳入这火坑之中吗?

    周王见汝南王应言,心里松下一口气,徐徐道“自古以来,美人配英雄。汝南王之风姿卓越,大周上下皆知,且又为我大周安定边疆,功高劳苦,而仪柔王姬,作为朕唯一的妹妹,一直以来,其亲事颇得朕忧心。当年,汝南王曾数次提出要迎娶仪柔,朕却未曾允诺。一来母后在世,不愿仪柔远嫁,二来,那时仪柔虽然年幼,但却仗着母后和朕的宠爱,总想为自己挑选一个如意郎君,也就随她去了。但是这么多年,朕才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考虑有失妥当,如今看来,汝南王与仪柔原本是佳偶天成,却是让朕给耽误了。”

    而原本脸色沉沉的仪柔王姬,脸色霎时一变,挣开一直挽着她的娇娆的手,叫道“陛下,之前您曾说过,仪柔的亲事,当让仪柔自己做主,如今,陛下为何出尔反尔。”

    “放肆,你的亲事几时轮到你做主。朕是让你做主,可是结果呢,你四嫁四离,这便是你自己做主的结果?”仪柔王姬的反驳,让周王忍不住训斥道。

    此时娇娆伏在周王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周王缓了缓,道“既然今日宴席之上,朕该说的都说了,诸位也都表态了,接下来,便是朕的家事,也不便在这宴席之上议论,诸位劳累一天,也窦疲乏了,暂且退下吧。”

    “是。”诸位大臣听到这一声退下,心里忙不迭松了一口气,毕竟搅合这仪柔王姬的婚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此时若是能抽身离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霎时,原本人声鼎沸的宴席,只剩下寥寥几人。

    周王瞧了一眼咬着嘴唇,默然不语,只是神情淡漠的仪柔王姬,心中一叹,这个妹妹,终将是宠坏了。

    周王又见汝南王嘴角噙笑,仍是风轻云淡,远远的穷桑真人也未离席,但却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周王瞧着汝南王笑道“到底让汝南王见笑了,这些年不欲将仪柔嫁给你,也确实是因她被宠坏了。一直以来仪柔是朕最宠爱的妹妹,也是唯一的妹妹,但汝南王对仪柔的这份心,朕也是一直记挂在心上,若是此番成了亲,也算是了了朕多年的一个心结。”

    汝南王笑道“若是真如此,也算是了了臣多年的夙愿。”

    瞧着两人有说有笑,好似这婚事就这般定了下来,只有仪柔王姬面如死灰,半晌,才望着周王冷冷道“陛下,当真要将仪柔嫁给汝南王?”

    周王见仪柔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面色一冷,道“君无戏言,仪柔,朕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仪柔连连冷笑。

    倒是一旁的汝南王解围道“臣定当好好待仪柔王姬,还请仪柔放心。”

    仪柔王姬本欲再说,却不妨坐在身旁的娇娆的手不知何时悄然伏到她手上,仪柔霎时呆若木鸡,张了张嘴,却不能吐出只字片语,只能一脸愤恨地盯着一旁的娇娆。

    娇娆却只是轻笑,道“仪柔王姬这心里刚刚受了伤,一时片刻想不过来倒也自然,不过汝南王品貌非凡,惊才风逸,又对仪柔王姬一往情深,我想王姬只是面上皮薄,待想通了,也是倾慕阁下的。”

    汝南王笑道“多些贵妃夸奖,若是如此,再好不过。”

    周王这才徐徐道“那么,既然如此,这向大理南召征战之事……”

    “臣自竭心尽力。”汝南王忙领命道。

188 初霜·黄雀

    接下来的宴席,周王与汝南王相谈甚欢,从大理南召的咄咄逼人之势,聊到汝南兵力强劲、汝南王训兵有方,又聊汝南山清水秀,风景宜人,也聊到仪柔娇宠还望驸马要多多包涵,颇有忘却君臣之礼的意味。

    而周王又隆重介绍了穷桑真人,这大周地形图的设计者,也是“南征北战”决策的提出者,汝南王上下打量穷奇,笑道“这穷桑真人,却有这惊世之才,倒让人敬佩。”

    周王则注意到跟在跟在汝南王身旁的夜羽,原本之前诸位大臣都在的时候,他倒是没注意,可是此时,这位身着黑袍容貌俊秀的男子,着实吸引人目光。

    对此,汝南王只是笑道“不过是一个得力的奴才,虽然也有些才干,但是万万不能同陛下的穷桑真人相比。”

    周王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原本以为那祝钰有那仙人之姿,可惜做起事来终究不那么尽心竭力,倒是这穷桑真人,深得朕心。”

    话语之间,又让穷桑表演那日在其面前演示的“撒豆成兵”的术法,汝南王连连称奇,赞道“果然是世外高人,有此高人,陛下自是如虎添翼,想来这南征北战,定能无往不利。”

    这宴席看起来令人十分愉悦,除了仪柔王姬呆坐一旁,如是木偶,有一些些煞风景,但是此时,也不那么重要了。

    月上树梢,汝南王与夜羽方踏出宫中,与刚刚在宫中满面春风的汝南王不同,此时他的脸上倒是添了几分优思之色,他低声问一旁的夜羽,道“夜羽,你所言倒是不差,这将计就计也是自然,只是,你也瞧见了,周王身旁那些大臣倒是不可惧,只是这穷桑,高深叵测,你说他会不会瞧出什么?”

    “他?”夜羽轻笑道“王上轻放心,他,只会助王上一臂之力。”

    ……

    第二日,朝堂之上,仪柔王姬与汝南王结亲的旨意便下了,而结亲便定在半个月之后。

    朝堂之上,自是无人反对,毕竟,这件事,无论怎么瞧,都是非常美满的一件事。

    至于京城之内,这消息也像是插了翅膀一般,霎时间便传遍大街小巷,不少人都低声引论,这仪柔王姬上一段婚事刚刚告吹,这不过两个月有余,没想到仪柔王姬竟再次结亲,果然,美人多祸水。

    也有人说,这仪柔王姬现在一定偷着乐,望遍大周,有哪个女子如她一般,四次嫁人,最后仍能嫁给那堂堂的汝南王。

    但是此时大门紧闭的王姬府,一直未曾露面的仪柔王姬,却让人猜测不出对于这门亲事到底是何意愿。

    当然也有从宫内传来些闲言碎语,说这仪柔王姬嫁给汝南王,不过是周王为了拉拢汝南王。

    此时,六记斋,姜九半依在六记斋的门边,虽不刻意听,但关于汝南王将要迎娶仪柔王姬的讯息也传入耳中,他手中拎着一壶酒,闲闲地饮着。

    若是有那客人前来,他只是指着门上那个“歇业”的招牌,附近的见了,只当这个新开的店铺估计因经营不善恐怕要面临关门的结局,只有一旁包子铺的廖大嫂来来回回瞧了几趟,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说啊,掌柜,你家老板娘呢,怎么,同你家女人吵架了?她人呢,不回是回娘家了吧。我说前两日她满腹心事重重,我还同她说,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可以去对面兔儿寺请请愿。”廖大嫂平日虽没有同姜九聊过,不过因陆瑾憩的缘故,又见他长得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倒是有心攀谈。

    “兔儿寺?”姜九反问道。

    “是啊,不过瞧着你们这样,估计没请成吧,说来也奇怪,上次我同她说过没两日,就听说这兔儿寺里的高人不见了,这请愿什么的也没了,她倒是赶得不凑巧。”廖大嫂惋惜道。

    “请愿?”姜九望向对面空空荡荡的兔儿寺。

    “怎么,你不知道,我同你说啊,那时候兔儿寺请愿可是很灵的……”似是有意无意,廖大嫂凑近姜九耳边,低声细语。

    姜九因只顾着她所说的事,见她凑近,虽皱了皱眉头,可还是耐着性子,由她讲下去。

    待讲完,姜九又问道“这位嫂子,这兔儿寺请愿,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廖大嫂皱起眉想了想,道“大概,也许也就个把月吧,让我想想,是了,就是你们这六记斋开业前半个月,我记得清楚,不知怎么就大家就得了消息,说着兔儿寺请愿灵验的。”

    姜九神色回复自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廖大嫂拉开距离,道“多谢嫂子告知。”

    “我跟你说啊,嫂子是过来人,再说我看你家那位,待人和善,倒不像那无理取闹的人,若是真有什么事,你身为一个男人,总要哄着点,这事我是过来人,别看人回了娘家,其实心里还是惦记你的,大兄弟,你得拉下面子,买些姑娘爱吃的爱穿的,上门求着点,照样还是和和气气一家人,但你若是像现在……”廖大嫂全然不顾姜九的疏离,反而更是凑上前。

    姜九面前浮现憩陆瑾岚的样子,前些日子,自己未尝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常,只是,面对陆瑾岚,他不能给她任何期待,否则便是害了她。

    姜九叹了口气,他自己都在深渊,尚且自身难保,他想救回芸卿,可是,面对一个真心待他的小陆,他也不愿意伤害她。

    半晌,望着仍喋喋不休的廖大嫂,姜九终于拦住道“这位嫂子,她并不是我的内人,而且,她只是出外办事了,您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要关门了。”

    “啊?不是啊。不对啊,先前我问的时候,好像你们也没说不是。你们那样子,还能不是夫妻,嫂子我有经验……”廖大嫂只是一愣,但仍顺着话茬接着往下聊去。

    姜九的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冷冷瞧了面前妇人一眼,又暗中默念法术,只见那妇人猛然止住话,挠头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要办……”

    说话间,已转头离去,姜九瞧了那妇人背影一眼,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壶,便要返回六记斋。

    却听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怎么?见到旧日老友,不请我进去喝一杯?”

189 初霜·来者

    姜九听见背后的声音,身子一滞,半晌方缓缓转过头,瞧着面前这个身穿黑色长袍,容貌俊秀的男人,淡淡道“混沌,是你。”

    混沌上下打量一身长衫的姜九,又盯着六记斋的招牌看了片刻,目光又移向他身后的六记斋,笑道“堂堂的饕餮,竟然当起了这小店的掌柜,穷奇同我谈起的时候,我还不信,这般瞧来,果真如此。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混沌连连摇头,目光之中多少鄙夷之色。

    姜九却并不在意,只是冷冷道“你来这儿,所谓何事?”

    混沌笑道“难得我们那么多年的情意,你既然开了这店,不应该请我进去喝一杯吗?”

    说着便要推开姜九往里进,但是姜九却寸步不移,指着一旁“歇业”的招牌道“抱歉,本店暂停歇业。”

    混沌瞧了瞧姜九手上的酒壶,调笑道“怎么?掌柜自己有酒喝,却不来招待我这个好友,真是伤人啊,难怪我唤穷奇和娇娆一同前来,他们都不愿来。”

    姜九脸色一冷,却没有再阻拦,任由混沌进入店内。

    混沌在六记斋里四处走动,好奇地上下打量,一回头,见姜九随手从柜上拿了一壶酒递到他面前,道“喝完走入。”

    混沌笑道“怎么,你不陪我喝上一杯?这么年未见,我可是想同你好好叙叙旧?”

    两个人坐在桌前,面前只有一壶两盏,混沌斟满面前的两盏酒,轻轻推过去一杯,道“这第一杯酒,敬过去。想当日,你饕餮带着我们三凶还有娇娆,大千世界任我们驰骋。”

    姜九只是不言,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混沌又接着道“这第二杯酒,敬当日。犹记得当日,我们大闹天宫,整个天界被我们搅得天翻地覆,此时想来,都觉得痛快。可惜后来,你饕餮背信弃义,弃我们于不顾。”

    说着又将酒盏斟满,再次递过,姜九仍一饮而下,混沌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执着酒盏,也仰头一饮,又斟第三杯酒。

    “这第三杯酒,敬至今。我们四凶被投诸四裔,护卫着这所谓的人间太平,我们从人人惧怕的四凶兽,变成天界的走狗,想想我都觉讽刺。而这些,也是托你饕餮的福分。”

    混沌说罢又将饕餮面前的酒盏拿过,两杯斟满,轻碰姜九的酒盏便再饮。

    姜九也徐徐喝下第三杯酒。

    “还有这第四杯酒,”混沌再次斟过,笑道“敬今日。如今我们四人与娇娆全都混迹凡尘,身披人皮,强装人样,想起来,都觉好笑。”

    待四杯酒饮尽,混沌又道“过去,当日,至今,今日。我们四凶的情意,都化在了这四杯酒里面。”

    “混沌。我们四凶早已不是当日的四凶。”姜九淡淡道。

    混沌讥诮道“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为了一个女人,你就甘心窝憋在这间小店,当什么掌柜,当什么厨子?对了,我还听说,你将自己的那一半封印起来了,是吗?你倒真对自己下得去手,我倒是奇怪了,你这样的人,娇娆她到底痴迷你什么呢。”

    姜九握盏的手猛然一紧,霎时,酒盏在手中碎成粉末,姜九冷冷道“混沌,前尘旧梦,说前尘,再无意义。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好好好。”混沌脸色也是一沉,冷笑道“不说前尘,那么如今呢,你一个人难道真得要同我们四个对着干,我还真是不明白了,难道,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不好吗?”

    说到这儿,似有感叹,盯着姜九,目光灼灼,只道“饕餮,我们做回当日无法无天的四凶不好吗,管他什么三界,管他什么六道,四凶便是四凶,天下之大,唯有我们,难得不好吗?”

    混沌说到这儿,姜九握紧的手一松,霎时,一捧粉末,轻轻一吹,那粉末洋洋洒洒,消逝在空中。

    “混沌,无论是谁,都回不到过去,不管是你,还是我。”姜九淡淡道,言语之间,也是黯然。

    一时之间,屋中静寂无声,只见两人沉默以对,半晌,混沌又恢复往日模样,自嘲道“穷奇同我说,饕餮现如今与我们早已天各一方,我还不信,现在瞧来,却是我想错了。”

    姜九听此,沉默良久,方问道“混沌,你不在西南待着,也要搅合进来吗?”

    “搅合?饕餮,你喜欢这样的日子,我却是早已厌烦够了,这天地早已该搅合搅合了。”混沌讥诮道。

    说着,便站了起来,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饕餮,既然如此,酒已喝,情已断,饕餮,再见面时,我们再无旧情可言。”

    姜九只是坐着,混沌本欲离去,却又停住脚步,回头道“作为旧友,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你想拦着我们,无疑以卵击石。饕餮,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如一阵青烟,消失在空中。

    姜九瞧着空无一人的六记斋,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一酒盏,一酒壶,半晌,只是轻叹一声,又是轻笑一声。

    “终于要来了吗。”姜九喃喃道。

    话音未落,忽见门外风云突变,霎时雷声滚滚,又见电闪雷鸣,不消片刻,大雨倾盆。

    姜九回头瞧了一眼,一阵阵狂风裹挟着大雨破门而入,他有些愣神,再看时,却又见风雨之中飞入一道身影。

    还未等看清来人,却听那人怒吼一声“饕餮,还我儿命来!”

    霎时,只见六记斋内,只听金石相接之声,两道身影在屋中纵横交错,片刻,只见屋中桌椅皆裂,杯盘酒盏皆碎,就连那房梁门柱都开裂成痕。

    再瞧时,又见洪水如柱,从一人身后汹涌而来,此时,便见来人,正是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怒发冲冠,双目通红,手持双戟,盯着姜九再次悲愤喝道“饕餮,还我儿命来!”

    见来人是龙王,姜九神情淡然几分,收了手中光刃,淡淡道“冯辛的事,人虽是死在我的手上,只是,这凶手,并不是我。”

    只见东海龙王怒斥道“好笑,死在你之手,凶手却不是你。饕餮!莫要狡辩,今日且拿你命来祭奠我儿!”

190 初霜·凶手

    面对东海龙王的质问,姜九并不动怒,只是再言道:“东海龙王,那日,是冯辛自己寻上门来,且蒙了面,他对我家伙计痛下杀手,我为了救人才与他动手,我只是不知,他上门之前已身中剧毒,否则他也不会死。”

    姜九的解释,并不能平息东海龙王的怒火,他仍怒道:“身中剧毒?是何人所为?”

    姜九淡淡道:“我并未瞧见这下毒之人,不过,我猜,应该是娇娆。这个答案,并不难证,我已派人将冯辛的尸体送回东海,东海龙王瞧见了尸体,应当能明白……”

    “尸体?!我还想问你,你将我儿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东海龙王厉声截断姜九的话。

    听到东海龙王的反问,姜九神色也有几分疑惑,问道:“难道你不是因为瞧见了冯辛的尸体赶来的?”

    “我从未瞧见辛儿的尸体!”东海龙王答道。

    只见姜九皱起的眉,沉吟半晌,才道:“原来,竟是这样。难怪,难怪。那么我饕餮是杀人凶手的讯息,不知东海龙王从何而来?”

    “自是有人告诉在下。”东海龙王撇脸道,鼻中直冲怒气,又补充道:“我本也不愿意相信,可是有人却将我儿的头颅送入东海。而你,饕餮,你敢说你没有提前将这杀人的讯息透漏给红莲?要不然,我也不敢断定,辛儿是被你杀死的。”

    姜九脸色阴沉,他的确向红莲传递冯辛已死的消息,只是那封信只是简单介绍了冯辛被杀的经过,与他刚刚告诉龙王的并无二致,他也预料到龙王或许会因此责难,但是他没有预料的是张柏为何没有将冯辛的尸体安全送达,冯辛的头颅又是被何人割下。

    他思索半天,却忽轻笑一声,道:“原来,你们竟打得这主意。”

    东海龙王见姜九冷不丁笑出声,更是怒气冲冲,喝道:“冯辛虽与冯正他们不同,可是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肉,我虽气他轻信妖女,钟情那仇女,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我东海龙王的龙子,如今,你杀了我儿,竟还笑得出来,难得你竟没有悔意吗?”

    “东海龙王,冯辛之死,全由他咎由自取,不管你信与不信,皆是如此,我饕餮之名,你也是知道的,我杀了人,我自是认,但凶手不是我,或者说凶手不仅仅是我。原本我以为,你瞧见了尸体,自当明白。”姜九又道。

    “那尸体呢?我儿尸体呢?”东海龙王连连反问。

    便随着东海龙王的怒吼声,却见他忽抚住胸口,连连猛咳,却是喘不过气来,但纵然如此,他仍以手中双戟支地,以维自己站立不倒。

    姜九瞧见了,眉头紧锁,连忙上前,往东海龙王的胸膛轻点几下,帮他运功调气,又过片刻,方才见东海龙王的脸色不似刚才煞白,慢慢有了红润之色,呼吸也逐渐回复正常。

    姜九虽做这些,东海龙王仍是一脸恶意,斥道:“饕餮,别以为你猫哭耗子,我便会上了你的当。”

    姜九淡淡道:“我救你,一则是我不愿意不明不白又添了妄杀龙王的罪名,二则是看在红莲和冯正的缘故上。”

    东海龙王此时面色虽恢复自然,可是原本因冯辛的事一路飞赶而来,又因动怒气血上涌,刚刚又与姜九争斗一番,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只是嘴中强硬,身体早已支靠在堂中大柱之上,以免自己支撑不住。

    姜九瞧见了,并不说破,只是随手扶起屋中倒在地上的一桌两椅,自己又从柜上拿了一壶未被打破的酒,自己坐在桌上,也不用盏,也不招呼东海龙王,自己就着壶口闲闲喝着。

    东海龙王见此,仍哼道:“你杀了我儿,这笔帐不会救这么算了。”

    不过话语之间,已三步一移地坐到姜九对面。

    姜九待东海龙王脸色又回复几分,问道:“将冯辛头颅送回东海的究竟是谁?”

    东海龙王这才闷声道:“不知,头颅被扔入东海,嘴里塞着一张纸条,里面写着杀人者饕餮。”

    姜九又道:“龙王就没有怀疑过吗?”

    东海龙王瞧着对面的姜九,嘴一撇,道:“你以为我东海龙王就那么容易轻信于人,若不是,我听到正儿同红莲低声议论冯辛被你杀死,你觉得我会仅凭个头颅一张字条就断定辛儿是被你杀死的。”

    姜九自是清楚这中间是谁搞的鬼,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张柏这当中竟发生了变故。

    此时,屋外大雨渐消,只是屋中仍是一片狼藉,所以当紧跟其后赶来的冯正和红莲及青辰三人,看到六记斋如今的景象,也是吓了一跳。

    在东海等他们发现龙王不见时,纵然紧赶慢赶终还是慢了一步,好在赶到六记斋,看到两人都尚且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

    青辰率先察觉龙王异样,上前探究,只被他摆手,道:“我无碍。”

    倒是红莲,因多日未见姜九,再见时,竟是如此景象,坐在凌乱不堪的六记斋里,孤身一人,只有浊酒一壶,霎时红了眼眶,喃喃道:“姜九,掌柜。”

    姜九瞧见红莲,却只是轻笑,道:“好久不见,红莲。”

    冯正则拱手道:“姜兄,没料到,竟发生如此变故。”

    这才将此事的来龙始末,徐徐拼凑而来。红莲虽早早得了讯息,可是却因为这件事干系重大,她不敢告诉东海龙王,只怕引起祸端,便同冯正商讨,冯正听了也说暂时不能告诉龙王。

    却没想到,不出两日,冯辛的头颅却在东海出现,嘴中又含着“杀人者是饕餮”的字条,此事便再也瞒不住龙王。冯正和红莲就信笺一事再次商讨要不要告诉龙王,却不料想龙王竟自己听了去,这才有了这次的事。

    听到红莲将东海那边发生的事一一讲来,听完,姜九仍是皱眉,半晌,才问道:“红莲,你也没有见到张柏人么?”

    红莲摇摇头,虽然姜九的信中告知张柏会把尸体送来,但是当她见到冯辛的头颅出现在东海时,她也奇怪。

    那么,张柏现如今到底在哪里?

191 初霜·心知

    东海龙王听到几人的议论,嚷道:“就算你找到了那什么张柏,也不能否认,这人是你饕餮杀的。”

    姜九淡淡道:“我从没有否认,人是死在我的手上,我也说了,若不是冯辛深夜前来刺杀小陆,生死之间我也不会贸然出手,他若不是蒙了面,又中了毒,我也不可能将人杀死。”

    红莲插嘴道:“他来杀小陆?难道是受到娇娆的指使,毕竟他不是一直听命于那女魔头,说不定这毒就是她下的,又来嫁祸掌柜。”

    红莲的猜测虽是事实,可是刚刚姜九并没有将这些告诉东海龙王,因为这些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前,龙王怎会相信。

    一旁的青辰虽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听到红莲的猜测时,忍不住问道:“我能问下,这冯辛刺杀那位陆姑娘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冯辛说了个时间,恰好是青辰从京城离开后的两天,听到这儿,他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道:“该不会,该不会……”

    说着脸色一变,弯腰伏身在东海龙王耳旁低声耳语,却见东海龙王脸色也是煞变,直道:“不,不可能,不会的。我不过,不过是……”

    一下子,龙王似是老了好几岁,双手抱头,双目微阖,眼角似是莹莹。

    而在场的其他三人却不知青辰到底说了什么,冯正终是忍不住,问道:“父王,您怎么了?这件事,虽然姜兄杀死了四弟,可是如今看来毕竟是无心之失,反观,若真是那娇娆给四弟下毒,又驱使他来刺杀陆姑娘,那么修罗娇娆才是这罪魁祸首。”

    但东海龙王听了冯正的话却置若罔闻,半晌不言,最终只是颤颤微微站起来,声音也疲乏不堪,只道:“我累了,想去歇息。”

    青辰忙扶过东海龙王,冲冯正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就这样,东海龙王暂且住进了六记斋后院的客房,冯正原想跟在一旁伺候,却被他轰了出来,只唤青辰在旁。

    而姜九则从柜上寻了一张白纸,用毛笔飞快描画,又叠成纸鹤模样,轻呼一口气,只见那纸鹤翩翩在空中打了个转,便飞出六记斋,很快消失不见。

    “掌柜,可是寻张柏?”红莲见状问道。

    姜九点点头,道:“只望他安然无恙。”

    红莲一来便见六记斋悄无一人,但刚刚因龙王在,又忙着问询冯辛之事,此时才顾得上问及严松和陆瑾岚去哪里。

    姜九三言两语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缓缓道来,红莲听罢,眼圈一红,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留在东海,若我在六记斋,或许还能帮上忙。”

    姜九望着红莲,目光又扫过跟在她身旁的冯正,笑道:“又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说,你已将凝血珊瑚送来,这已经足够了。红莲,你没必要,因当年我救了你一命,就一直赖在我的身旁。”

    冯正将红莲揽入怀中,亲昵道:“你看,掌柜不也好好的,你又担心什么。再说,现如今,咱们都在,有什么事都能解决。”

    红莲见姜九望着他俩,似是有一分不好意思,忙推开冯正道:“这都要怪你,若是当日早些听我的,早些回来,又怎会发生这些事!”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吧。”冯正举起双手回道。

    “我现在就将功赎罪,我替你家掌柜将这屋子收拾妥当,可好?”冯正又笑嘻嘻同红莲道。

    红莲忙推他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些去。”

    冯正瞧了瞧这一屋子的狼藉,不禁耸肩,但仍爽快地收拾起来了。

    红莲见他勤快不足,笨拙有余,便也跟在一旁帮忙。

    只有姜九靠立在门边,望着天上不知何时浮起的明月,一个人呆立。

    ……

    此时,地府之内,却颇不太平。

    阎憩虽三番两次去寻谛听,可是谛听却只是不认是他将陆瑾岚藏了起来,阎憩又想尽办法偷偷跑入地藏王的殿内,可仍遍寻不到人,反而被人扔了出来。

    刚开始还想瞒着麖呦,但是不消两日,一直不见陆瑾岚心下起疑,连连追问,阎憩这才将陆瑾岚留下的纸条递给他。

    麖呦黑着脸看完,追着阎憩便是一阵痛打,又拉着阎憩闯上门去,可是面对油盐不进的谛听,两人不管是强攻还是巧取,都毫无进展,陆瑾岚仍是一无所踪。

    最后,阎憩只得去求助他老爹阎罗王,阎罗王听后,连骂阎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耐不住阎憩死皮赖脸求助,最后拉下脸去找地藏王。

    可是纵然是阎罗王,去找了地藏王,仍是吃了个软钉子,三言两语被打发了回去。阎罗王最后只道,希望陆姑娘自求多福吧,显然不愿再管此事。

    麖呦和阎憩两个如热锅上的蚂蚁,能想的法都想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两个人思前想后,却不知陆瑾岚到底因何不辞而别,又不知她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两人独自去办,但他们猜测,这陆瑾岚就算不在地藏王的殿内,也一定在地府。

    所以,两个人如蒙头苍蝇,胡乱找寻,但这几日,他们将能寻的地方都寻了,可是仍以失败告终。

    最后,阎憩试探道:“那个,麖呦,要不然,要不然咱就安心等上几日,反正,小陆,小陆不是说她无事,不用担心,等事情办完了,她肯定就回来了。”

    麖呦斥道:“她有何事要办?她能办什么事?她那点法力,你觉得在地府,她能自保?找!找!上天入地,刀山火海,都得将人找出来不行!若是,若是找不到,我一定要杀了你!”

    说到最后,麖呦双目通红,一脸杀气,阎憩瞧了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麖呦又连连逼问阎憩那日他们两人将他诓骗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瑾岚说过什么话,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还问阎憩在这地府之内到底还有哪里没有寻到。

    阎憩抓耳挠腮,思前想后,半晌,猛地一拍脑袋,心里一惊,拉着麖呦结结巴巴道:“小陆,小陆,不会是去饿鬼道了吧?”

192 初霜·被困

    陆瑾岚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谛听,谛听带她来饿鬼道吗?

    “谛听。”

    “谛听。你在吗?”

    可惜陆瑾岚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地方回荡,除此之外,空无一声。

    谛听不在,难道这里便是饿鬼道吗?

    陆瑾岚想了一会儿,毕竟不能坐以待毙,她默念御火术,须臾,只见一团小小的火焰在陆瑾岚的手中绽放,她试着用火焰来照明,可是火焰就像被黑暗吞噬一般,发出微弱的光,并不能照清眼前的景致。

    陆瑾岚试着站起来,举起手中的火焰,探试着在黑暗中摸索,半晌,她似是触及到墙壁,说是墙壁,却并不坚硬,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软绵绵的,有点像是布料,她又试着一点点触摸,那墙壁凹凸不平,她顺着那墙壁摸了半天,竟摸不到边角。

    她想了想,又用火焰靠近那墙壁,那墙壁是暗黄色,她又试着烧了烧,火焰在墙壁上焚烧许久,却连焦黑之色都没有。

    陆瑾岚又从头上取下簪子,之前原本戴的都是母亲的桃木簪,可是后来又怕遗失,便换成一根简单的银簪,没想到,此时正好能用上。

    她用簪子试着扎进那墙壁,但是,簪子触碰到墙壁并没有没入墙壁,而是随着簪子往外凹陷,她收回簪子,那墙壁又回复正常。

    她皱眉想了想,又默念咒法,可是那些法术,对这墙壁丝毫无用,陆瑾岚费了半天气力,无论怎么攻击,都会被那墙壁弹回来,反倒自己折腾半天累极,只得坐在地上喘气。

    暂作歇息,她又腾空而飞,不大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碰到顶了,她慢慢去摸那顶,这次,她发现那墙顶却并不是光滑无痕,而是有了褶皱,她顺着那褶皱,最终摸到了一点点缝隙,她又用簪子试着向那缝隙扎去,这次簪子却入了那缝隙。

    陆瑾岚觉得有些奇怪,她又朝着四周飞去,这地方上窄下宽,就好像一个被扎起的口袋,可是自己又怎么会被装进口袋呢?陆瑾岚百思不解。

    如此折腾半天,陆瑾岚只觉疲乏,又觉腹内空空,最后只得坐在地上,细细思索,这里肯定不是饿鬼道,就算自己没有去过饿鬼道,也知道饿鬼道定然入目皆饿鬼,一定十分可怕,可是这里若不是饿鬼道,那么谛听带自己来的,到底是哪里。

    思索间,她忽觉周身四处摇晃,而自己也被甩来甩去,最后她勉强抓紧那地面,来维持自己不被甩出,她心里更是奇怪,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摇晃持续了很长时间,陆瑾岚只觉双手酸痛,眼瞧着支撑不住,那摇晃突然停止了。

    她似又听到声音,模糊间,似有两个人在说话,她忙提起精神,想去听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来这儿”

    “无事不登……送来大礼……”

    “……怎么会想起……”

    ……

    那声音细细碎碎,陆瑾岚听得不十分真切,可是依稀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一点点像谛听,难道自己被谛听装入这囊袋之中送给了另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又是什么来历?

    “你会喜欢的……”

    原本停下的摇晃似是又起了,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接下来便再也听不到说话声,摇晃重新又起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原有的宁静被打破了,入耳而来的奇怪的令人感觉非常不舒服的怒吼声,一声声,一阵阵,此起彼伏,如是潮涌。

    “饿啊……饿啊……”

    “啊……苦啊……啊……”

    “帮帮……帮帮我啊……”

    随着这一声声嘶吼,陆瑾岚还感觉到浓重的压抑感,虽然这里与外面隔离,但浓重的腥气不停地涌了进来,这些,都让陆瑾岚感觉极其不舒服,与这不舒服相伴而来是一种闷涨感,陆瑾岚说不出来,只觉胸腔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上涌,她又觉脑袋也闷疼地厉害。

    这地方,让人忍不住逃离。

    在这里,陆瑾岚又不知被摇晃多久,忽然她觉得耳畔的声音一低,那不舒服的感觉似是减轻了许多,她刚刚长舒一口气,又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提了起来,随之又是一落,原本软绵绵的脚下似是变平了。

    就像是有人将自己丢到了桌上。

    如果刚刚自己是在谛听手里,如今经过转送,又有刚才的声音,那么自己现在是被送入了饿鬼道吗?

    而带自己来的是不是就是暝貅?

    刚刚的摇晃和头疼让陆瑾岚来不及思考,可是此时,这些疑问一下子涌入陆瑾岚的脑中。

    那么接下来呢?自己会被他放出来吗?是不是就能唤回芸卿吗?会怎么做呢?杀了自己还是怎样?

    来的时候,抱着一腔热血,甚至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可是在此时,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陆瑾岚忍不住自嘲一声,喃喃道:“芸卿,你告诉我,我这么做,是对的吗?你的魂魄真得在这里吗?你真得会回来吗?”

    她抚着胸口,想要问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

    此时,忽然奇怪的声音。

    “砰”地一声,紧接着又是杯盘之声。

    “你还真是勇敢,自己送上门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想起。

    哑哑的,沉沉的,带着嘲讽之意。

    是在说她吗?

    “以命换命,以魂换魂?”男人低笑道。

    “阿卿?你说用她拿来当下酒菜可好?”男人又笑道。

    下酒菜?陆瑾岚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要吃了她?阿卿?是说芸卿吗?她是不是真得没死?

    “我倒想瞧瞧,你的这个替身,到底是什么样子?”

    男人再道。

    不等陆瑾岚反应,她只觉装着自己的袋子被人先是拎了起来,接着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霎时,黑暗渐消,光逐渐涌入而来。

    陆瑾岚只觉双目不适,情不自禁用手挡住那光亮。

    眼见四周墙壁剥落而下,隔着手指陆瑾岚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手,还未反应,那手突然将她从那囊袋中拎了起来,随即,手一松。

    霎时,陆瑾岚身子便坠落而下!

193 初霜·暝貅

    被扔到地上的陆瑾岚被摔得连连呼痛,又觉得面前似有一巨人,但来不及去瞧那巨人的样貌,只觉自己也在一点点变大,只是须臾,面前巨人与自己相差无异。

    看来刚刚自己只是变小了,陆瑾岚揉着疼痛的脊背四肢,去瞧面前那人。

    一个脸色与四肢异常苍白的男人,可是他的皮肤之下又有大团大团的黑色印迹,像是一张白纸泼上了墨色,而他的脸上,右侧面颊延至脖颈处都是黑色痕迹,那黑色痕迹像是一枝枝一条条,从上而下,甚是可怖。

    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异常俊俏的五官,深不可测的眼眸,挺拔的鼻峰,紧抿的薄唇,手里仍轻拈着一个土黄色的布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陆瑾岚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怕?”那人哑着声音,盯着陆瑾岚,讥诮道。

    “不,不是。”陆瑾岚说不出那种感觉,纵然面前这个男人面目有些可怖,可是这些日子,她也曾见过不少容貌骇人的妖鬼,可是与面前之人比起来,并没有那种透不过气的压抑之感,而他,不知为何,陆瑾岚打心底觉得他就像一汪深渊,只要一靠近,就会被吸入。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那人再次笑着盯着陆瑾岚。

    陆瑾岚环顾四周,这地方有些像山洞,四面昏暗光滑,墙面之上四处是点点蓝色的光焰,而男人身旁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杯盏与菜肴,她的目光又落到那几盘菜上,霎时只觉腹内干呕,只因为那所谓的菜肴却是一些淋漓的血肉。

    陆瑾岚忍着胃部的不适,连连摇头。

    那男人见陆瑾岚看向桌上,不禁笑道:“怎么?饿了?要不要来些?这些东西,外面的那群可是嘴馋地很呢?”

    说着随手将手里的囊袋放到桌上,又用筷子夹起一块在陆瑾岚面前晃过,再道:“这人死了之后要趁热扒皮剃掉血肉才好吃,若是等这人死僵了,这肉便不能吃了。你今天运气好,这人不过才弱冠之年,这血肉还算鲜嫩。”

    听着面前之人煞有其事地谈论着吃人之道,陆瑾岚脸色苍白,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见到娇娆吃人心时的感觉。

    “来来来,我这里好久也没有客人,你既然来了,总要好好招呼你才是。”男人又笑,说着向前,猛地伸出手,将仍呆坐在地上的陆瑾岚拎了起来,按到桌前的椅子之上,又将面前的一盘血肉推了过去,又随手推过一杯盏,陆瑾岚低头瞧了瞧,那杯中血红淋淋,不似平常见到的酒,反而有些像是血。

    “不,不用了。”陆瑾岚结巴道。

    “我还以为既然有勇气来饿鬼道的人,应该是一位颇有勇气的巾帼女子,可是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见了血肉都怕的要死的娇滴滴弱盈盈的小姑娘,倒让我有些吃惊。”男人也不再逼迫,只是自己端起那酒盏饮下,嘴角带红,盯着陆瑾岚轻笑道。

    “你,你便是暝貅?”陆瑾岚大着胆子问道。

    “暝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男人又夹起一团血肉。

    “芸卿,芸卿的魂魄是不是在你,在你的身体里?”陆瑾岚咬着嘴唇,再次问道。

    “芸卿,卿儿,怎么,你想救她?”男人优雅地嚼着血肉,就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卿儿,卿儿,早已融入到我的身子里,救她?卿儿,你听到了么,她想救你?”男人低笑,却不知在问谁。

    “谛听那家伙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我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自己送上门来求死,你可知,这芸卿的魂魄早已被我吞入腹内,救她?你可知这千百年来,我吞下的生灵无穷无尽,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再吐出来。”男人徐徐又道。

    陆瑾岚拳头攥得紧紧的,她不知该如何说,她只知道要救芸卿就必须来饿鬼道找暝貅,可是现如今,真得找到了暝貅,又该怎么同魔鬼做交易呢。

    “让我瞧瞧,是了,难怪你会说救芸卿,毕竟你身体有芸卿两魂四魄,是她让你来的?阿卿,你不是说要陪我到天荒秽,地衰老嘛,怎么你也待不下去了么?是啊,在这地方,任是谁,都会疯掉的,不是吗?”暝貅再地低声喃喃道。

    陆瑾岚心里有些奇怪,难道被暝貅吞进腹中的芸卿的魂魄,一直与他共存而生吗?就像是相依相伴的朋友?

    “怎么?平日里不是挺爱吭声吗?怎么今日偏偏不出来了,你快来瞧瞧,你的另一半魂魄来了,你不该高兴吗?有了另一半魂魄,你不就可以重生了?你不该欣喜吗?”暝貅连连反问。

    陆瑾岚此时只觉胸闷不止,好像有什么东西再胸腹之中涌动。

    半晌暝貅的脸色一黯,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说中心事,还是不愿意面对你的另一半?那我若杀了她,吃了她?如何?这样,你就完完全全与我融成一体了,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兴奋呢。”

    话语之间,似愤怒,似兴奋,似癫狂,陆瑾岚还来不及反应,一直手猛然掐了过来,霎时陆瑾只觉喘不过气来,陆瑾岚试图掰开面前那双手,可是眼瞧着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时间,陆瑾岚甚至觉得眼前似是漆黑。

    但只是片刻,那手又陡然松了下来。

    “怎么,你不相信我会杀了她?”暝貅再道。

    陆瑾岚倒在地上,连连咳嗽,瞬间涌入的空气,让她深吸一口气,这空气虽然有种让人厌烦的腥味,可是与刚刚一刹那的窒息,此时就像是由地狱爬到云端。

    陆瑾岚心道,刚刚他是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我问你,是她让你来的,诓骗着你,来救回她陷深渊地狱的魂魄?”暝貅猛然凑近陆瑾岚,是一种可怕的神色。

    “不,不是,是我自己来的。我想,我想救她出去。”脸色仍是惨白的陆瑾岚结巴道。

    “是吗?”暝貅言语之中有几分质疑之意。

    “那应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说你愚蠢呢。你若是知道了饿鬼道真正的可怕,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暝貅盯着陆瑾岚,一字一顿到。

194 初霜·饿鬼

    陆瑾岚还未明白暝貅是什么意思,便见暝貅已站起,拎着陆瑾岚的衣领飞了起来,她不知暝貅要做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不妙。

    她试着挣扎,又默念法术,可是暝貅只是低头瞧了她一眼,讥诮道“你的那点本事对我来说就像挠痒痒,我劝你,若不想死,最好老实点。”

    说完,也不等陆瑾岚应声,便向那墙面一冲而入,陆瑾岚忍不住闭上眼睛,不过须臾,陆瑾岚又听到刚刚来的时候的那铺天盖地的嘶吼声。

    “饿啊……饿啊……”

    “吃啊……吃啊……”

    “给我啊……嘻嘻……给我吃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冲入耳膜,陆瑾岚睁开眼时,被眼下之景吓了一跳,满目似是火海,火海有无穷无尽的面目可憎的饿鬼从地下涌出,他们全身青黑,在地上攀爬着,张着嘴,面无表情地吼叫着,以及互相撕咬着,霎时,血肉淋漓,但那些饿鬼似是不知疼痛,仍是木然地去遍寻周围可以啃食的任何东西,空气中弥漫的还有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灼的味道。

    似是为了让陆瑾岚看得更清楚,暝貅甚至有意无意地降低再降低,陆瑾岚身上属于人类的气味吸引那些饿鬼本能地抬头相望,没想到原本木然的饿鬼们一看见陆瑾岚,全似疯癫地一拥向前,相互踩踏着,手脚向陆瑾岚伸去,暝貅靠的很近,陆瑾岚几乎能感觉到有些饿鬼好几次都似要拉住她,甚至有一次,有一只饿鬼手都触碰到她的脚腕上,陆瑾岚惊怕不止,使劲将身子往回缩,似乎这样就能离那些饿鬼远些,再远些。

    暝貅见了,只是冷嘲道“你不是想来饿鬼道吗?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饿鬼道,这便是饿鬼道,这世间最恐怖的地方。他们一出生便是饿鬼,只能忍受饥饿的痛苦,不停地啃食一切,可是却填不饱自己的肚子。每日都有数不尽的饿鬼被相互啃食而亡,却还有数不尽的饿鬼从这里诞生。你觉得如何?”

    陆瑾岚瞧着那些血肉模糊,腹部鼓鼓的形象可怖的饿鬼,又闻见那令人窒息地味道,只是缩成一团,又抚着胸口,无数次,她想呕吐。

    “怎么?怕了?我便是出生在这里,我同他们一样,忍受着折磨,可是他们虽痛苦却没有知觉,而我的痛苦却无时无刻不再蚕食着自己,对了,当初芸卿来到饿鬼道,可也在这里熬了许久,数不清的饿鬼撕咬着她的魂魄支离破碎,我想那种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你呢,既然来这,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拎着陆瑾岚衣襟的手似是一松,陆瑾岚马上觉得身子猛地一坠,铺面而来的便是大大小小咧着嘴疯狂上涌的饿鬼,陆瑾岚心里大惊,但是只是一瞬,暝貅却又拎起她。

    “你果然是很胆小呢,死到临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吗?若是当年芸卿同你一样,恐怕早就葬身在这些饿鬼的腹内了。”暝貅将陆瑾岚往上提,悄声伏在陆瑾岚的耳畔,嘲弄道。

    陆瑾岚抖着嘴唇,全身大汗淋漓,连话都讲不出。暝貅瞧她这样,轻笑一声,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将芸卿的魂魄救回,还真是不自量力。”

    陆瑾岚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道“我要救她,哪怕以命换命,以魂换魂我都要救她。”

    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可是陆瑾岚仍逼着自己说出,从她踏入地府,从她决定寻找谛听开始,她便没有退路,她甚至想过,哪怕没有命也好,若是能救回芸卿的魂魄,至少也能成全两个人。

    暝貅盯着她,见她虽怕得要死,可是说出这一句话时仍强壮镇静,半晌,暝貅轻笑一声道“舍己为人?你倒真是有趣,救了她,你便死了,我倒是好奇,你拼死都要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本我还以为是你体内芸卿的另一半魂魄驱使你做这些,可这般瞧来,倒是你心甘情愿,我且问你,救了她,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陆瑾岚摇摇头,这件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自己拼命做的事,只为成全姜九和芸卿,到头来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只因为不愿再看到他痛苦吧。对她来说,她就像是一只浮游,生命短暂而又苍白,而他呢,作为饕餮,生命长若天地,可是这么长久的生命,就这么一直痛苦下去,应该会很辛苦,也会很寂寞吧。

    有时候一想到这些,她就会忍不住心痛。这些想法到底是属于她,还是属于她体内的芸卿,她自己也说不清,可是这些念头一旦起了,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暝貅见她摇头,讥诮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大概,我不想让他就那样一个人寂寞地痛苦下去吧。”陆瑾岚忽应声道。

    暝貅听到后,猛然一愣,只是盯着陆瑾岚,却只字不语,两个人就那么停留在半空之中。

    他们身下是无穷无尽嘶吼着撕咬着痛苦着的饿鬼,以及永燃不熄的地狱之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刻很长,又似是很短。

    “好,既然这样,我便让你救她。”暝貅忽道,目光只是寂寥。

    说罢,便只是拎着陆瑾岚在空中掠过,不到一刻,陆瑾岚瞧见在众多饿鬼之中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鼓起的似是山包一样的东西,只有这个山包上没有饿鬼的踪迹。

    刚刚应该就是从这里飞出来的吧。陆瑾岚心道。

    那暝貅只是拎着陆瑾岚朝那山包飞入,很奇怪,明明撞了上去,可是却没有任何触碰之感。

    只是眼前一黑,陆瑾岚便发现又回到了刚刚来的那个地方。

    暝貅飞落到地,只是随手将陆瑾岚往地上一扔,陆瑾岚全身被摔的酸痛,但纵然如此她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这里,至少比刚刚的地方要好上太多了。

    “我问你,你要救芸卿的魂魄,那么你体内她的那一半魂魄知道吗?”暝貅冷冷道。

    陆瑾岚只是摇头。

    “看来,要不是她不愿意,要不就是她在你体内没有苏醒。既然这样,你们与我体内的她的那一半魂魄一起见一见再说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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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介绍:
何谓六记?记生死有命,记悲欢离合,记福祸相依,记善恶有报,记六道轮回,记众生芸芸。
闲来六记斋,玉盘珍馐杯中酒,天下熙熙又攘攘,魑魅魍魉莫能逢,福也好祸也好,生也好死也罢,不过生而有命,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各有寂寞难诉说。
他习惯了旁人唤他姜九爷,掌柜的,再次见她,方想起有一世,那人曾唤他小九。这些久远的事他就早忘了,可有些人,总要唤起他身上那些贪婪与杀戮,以及那被封印的不断蠢蠢欲动的恶。六记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记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记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