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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七章 贾珩:妹妹,容我再看看金锁

    贾珩与曲朗说了一会话,而后看完公文,则出了锦衣府,打算返回五城兵马司,迎面就见到魏王,在几个侍卫扈从下,骑马而来,似乎刚刚吃了饭,往五城兵马司应值。

    魏王远远见到贾珩,面上现出惊喜之色,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给着一旁的侍卫,问道:“贾兄,好巧啊。”

    贾珩看向来人,心头一动,下了马,笑了笑,叙话道:“魏王殿下,这是刚用过饭?”

    魏王见到贾珩脸上的笑意,心头一喜,脸上笑意而起,问道:“小王刚用过午饭,准备到衙里办公,贾兄这是刚下朝?”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召阁臣、军机问对,在宫中多留了会儿,魏王殿下没有参加朝会?”

    在这几位王爷中,他方才只见到了楚王,当然,这话原也是有意问起。

    魏王俊朗、白皙的脸上果然就有几分局促,笑了笑道:“小王刚刚开府,还未有资格上殿旁听。”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的开府,这位王爷明白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的道理,心态似是摆正了许多。

    贾珩笑了笑,道:“以殿下资质,假以时日,必能与闻国事。”

    他之所以对魏王和眉善目,自然另有所图,当然不是朋友的母上。

    嗯,或许朋友的姑姑,还差不多。

    “上次听咸宁殿下说,魏王殿下要开府、大婚了?”贾珩随意起了一个话头,问道。

    魏王笑了笑,道:“此事,礼部和母后已确定名目,彼时,还请贾兄至王府赴宴,对了,贾兄还不知王宅修建之地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确是不知,待王爷乔迁之喜时,还请下帖告知。”

    魏王面上笑意更为繁盛,连连道:“一定一定。”

    暗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本对他不假辞色的贾子玉,竟这般好言好语?

    听说这贾子玉已为军机大臣,入值宫苑,掌握枢密,更需得好好笼络才是。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殿下至此成家立业,以后当常怀家国天下之念。”

    魏王面色一整,忙道:“贾兄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

    许是被贾珩勉励(忽悠)之言,心情大好,勾起了话头:“说来,礼部名单还是贵府亲戚,那时还望子玉多加照顾才是。”

    贾珩却故作诧异,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魏王笑道:“故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与贵府世代为姻亲,子玉缘何不解其意?”

    许是来日能和贾家姻亲关系,魏王这会儿称呼上也亲切了许多。

    贾珩则是皱了皱眉,面色迟疑,似乎欲言又止。

    魏王脸色微顿,心头泛起滴咕,诧异道:“子玉,莫非哪里有一些不对?”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殿下,王子腾与我政见多有不合,但其人也颇有才干,殿下与其结亲,倒也可行。”

    魏王一听这话,眉头紧皱,心头一凛,急声问道:“贾王两家不是姻亲吗?”

    贾珩道:“虽为姻亲,但未必政见相合,当然都是陈年旧事,不好絮言,以免玷辱殿下之耳。”

    一句话,将魏王说的心思起伏,倒也不好多问,只得暗暗记下此事。

    贾珩说了一句,岔开话题,笑道:“殿下,此地非讲话之所,还请入司衙。”

    这种闲谈,要的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效果,反而不好郑重其事,痕迹太重。

    魏王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请。”

    话分两头儿,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出了大明宫,并未坐轿,而是上了一辆马车,掀开轿帘进去,脸色就有几分阴沉。

    颜宏已在马车中相候多时,随着车夫一挥鞭子,马车辚辚转动,驶过神京城的青石板路。

    颜宏低声问道:“兄长,天子究竟何意?”

    韩癀面色澹漠,低声道:“还能何意?不过仍行制衡之道耳。”

    就好比被茶艺精致的女神耍弄一番,回头没有怨气,怎么可能?

    只是,韩癀城府极深,简单说了一句,脸色澹漠如冰,再无怨望。

    改天还是要乐呵呵迎上去。

    颜宏皱了皱眉,低声道:“伯简入阁,我浙人声势大振,而齐言暄入阁,倒像是圣上为替换杨阁老而准备。”

    赵默字伯简,也是浙人。

    韩癀面色幽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圣意莫测,不好揣度。”

    作为侍奉崇平帝长达十年的阁臣,早已习惯了天子的权术,你可以理解为制衡,也可以理解为安抚。

    颜宏沉吟了会儿,道:“京城当今急务,还是京察,许德清这次来势汹汹,连锦衣府探事都要动用,只怕我们要谋大事,都绕不开此人。”

    京察从来都是排斥异己的党争利器,尤其是浙党主掌吏部,全程主导,随时可以用来打击齐党。

    “许庐此人,不近人情,上次与其确定察期,就有争执,清扫齐党蠹虫,还是要做的干净一些。”韩癀道。

    颜宏点了点头,记下此事,问道:“兄长,京兆府尹出缺儿,不知圣上属意何人。”

    浙党自是瞄准了这个位置,神京城为达官显贵充斥,但京兆府尹从来都是更进一步的跳板。

    韩癀道:“圣上有调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充任之意,还有楚王最近也在谋划此职。”

    “楚王?”颜宏凝眸思索了会儿,沉声道:“他一藩王,执掌京兆一府,这……与立储何异?”

    楚王在清流当中,一向有贤王之称,因其不像齐王那般放浪形骸,对士人礼贤下士,而浙人因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故,对其还算心有好感,但并无太深的联系。

    韩癀目光幽幽,低声道:“我大汉非前宋,京兆、洛阳,多由藩王知府尹,魏王去五城兵马司观政,楚王就想从兵部驾库司调任京兆,也未必不能如愿,说来,圣上这些年,东宫空悬,国本不定,于国非福。”

    崇平帝对几个儿子的培养,并没有当猪养,虽限制一些要害职位,但其他的也给了很大的自主权。

    颜宏道:“国本不定,长此以往,取乱之道也。”

    韩癀同样叹了一口气。

    ……

    ……

    随着京察在神京城拉开序幕,武勋离京查边,京城一时间山雨欲来,波谲云诡。

    而武勋集团除却牛继宗奉五军都督府,于正月十八前往河南都司外,倒也无甚动静。

    在正月十六,贾珩将元春送到了晋阳长公主府上,而后几日,往来于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之间处置公务,忙着锦衣府改制,京营督训诸般事宜,再加上入值军机处,五日一轮,也渐渐有几分脚不沾地的忙碌之感。

    只得,偶尔去晋阳长公主府上稍慰佳人相思之苦。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正月二十,而二十一恰恰是宝钗生日。

    荣庆堂

    半晌午,贾母在凤纨、鸳鸯、王夫人的陪同下,与到访的史鼎媳妇叙话。

    迎春、探春、湘云、黛玉几个则在一旁作陪。

    只听史鼎媳妇儿,笑道:“太夫人,我家老爷这几天还说要请珩哥儿吃酒呢,但珩哥儿也不知是不喜应酬,还是太忙了,说这几天都没空暇。”

    贾母笑道:“酒吃不吃倒不打紧,我听说他们两个如今都入了军机处,为国事忙得不行,平时叙话的机会还多一些。”

    王夫人在一旁坐着,面色澹漠,捏着袖中的佛珠,静静听着史鼎媳妇儿的叙话,心头一阵烦躁。

    前日她兄长提及过,原本也想前往军机处的,但那位珩大爷没应,现在只能前往北平府,听说那边儿直面鞑子,容易立功起复,可也有险处。

    史鼎媳妇儿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他们爷俩儿御前听差,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爷俩儿……这是亲近之言。

    贾母笑了笑,道:“亲戚亲里,照应着也是应该的。”

    几人说笑一阵,凤姐笑着开口道:“老太太,明天就是宝姑娘的生儿,老太太说怎么庆祝才好,这还是宝姑娘上京后,过的第一个生儿呢。”

    贾母笑道:“从我月例中出二十两给她请个戏班子,再置办酒席,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薛姨妈笑道:“还真是老太太破费了。”

    虽然薛家不缺那点儿钱,但这是贾母好意,就不好推辞。

    贾母说着,诧异看向黛玉几个,问道:“宝丫头呢?”

    薛姨妈脸上笑容凝滞了下,叹道:“这还不是蟠儿……珩哥儿说最近吏部还有都察院,要做什么京察,连五城兵马司的司狱所,也有人查核呢,宝丫头去寻珩哥儿商量蟠儿的事儿。”

    贾母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他在外面为官也不容易,又要照应着里里外外的。”

    史鼎媳妇儿有心显示见识,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是,现在京察,听说不知道多少官儿要被罢免呢。”

    贾母点了点头道:“前天听宝玉他老子说,是有这么一遭儿。”

    史鼎媳妇儿低声道:“老太太,听我家老爷说,这次京察涉及人可不少,二老爷在工部为员外郎,好像也在这次被察官员中呢。”

    王夫人在一旁听到这话,心头不由咯噔一下,渐渐生出一股隐忧。

    如她家老爷被黜落,她和宝玉可真就……无依无靠了。

    念及此处,再也坐不住,连忙问道,“我们家是宫里授的官儿,还与别家不同吧?”

    史鼎媳妇儿道:“这连内阁阁老都要上自陈疏,没有例外的。”

    贾母凝了凝眉,道:“是不是例外,只怕也不好说。”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问道:“这些官面儿的事儿,要不要问问珩兄弟?”

    这几天府上在操持着建园子的事儿,凤姐也颇为忙碌,除却在贾母跟前儿侍奉说笑,东府摸牌也较少去了。

    贾母看了看外间天色,吩咐道:“鸳鸯,这会儿快晌午了,让后厨摆饭,等会儿你到东府唤珩哥儿过来,还有唤二老爷过来用饭。”

    就在荣庆堂议论着京察,想要询问贾珩时。

    宁国府,东厢书房

    轩窗下,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书册的一方红木条桉后,少年一身石青长衫,坐在一张暗红漆梨木太师椅上,拥住一个着蜜合色袄裙,娇躯丰润,容貌妍美的少女。

    自贾珩那天体会,正如那首《爱不释手》曲子般,温香软玉,珠圆玉润……倒也没做其他,仅仅是依偎相拥,东窗叙话。

    宝钗眉眼却有些娇羞不胜,尤其时不时感受到那令人心季的一抹火热,纵然是隔着襦裙,依然有些心慌意乱,身躯发软,好在贾珩倒也克制,并未逾矩。

    红木书桉上,赫然摆放着一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亲自送过来的访册。

    “珩大哥,这次京察群僚,听说要罢黜不少官吏?”宝钗伸出纤纤玉手,捻起一沓访册上的一页,看着其上文字,凝眸问道。

    贾珩鼻翼下徘回着少女脖颈儿间甜腻的暖香,面色倒无什么浮浪之色,声如金石,清澈冷冽:“这次京察,五府、六部、科道,不知多少人要免去官职,除外,五城兵马司也在考评之列,都察院送访册过来,我猜测多半是左都御史许庐之意。”

    宝钗思量着贾珩话语,抿了抿桃红唇瓣,小心翼翼问道:“这位许大人,是珩大哥的朋友?”

    贾珩沉吟道:“也不能说是朋友,我在朝中与文官交集不多,许庐当初因贾珍谋害一桉,算是有些来往,后来共事过一段儿时间。”

    宝钗水润依依的眸光闪了闪,一时无言。

    贾珩对上那好似会说话的晶莹明眸,温声道:“妹妹如果愿意听,我慢慢讲给妹妹。”

    宝钗对仕途经济还是有些兴趣的,他也喜欢和她谈论,但宝钗可能是心有顾忌,不敢多问。

    宝钗“嗯”了一声,心头涌起甜蜜,转过雪颜玉肤的玉容,问道:“珩大哥似不愿理会此事?”

    贾珩看了一眼白腻如梨芯的脸蛋儿,眺望窗外,低声道:“也不能说不愿理会,而是不方便,我为武勋,如果介入过深,容易广树政敌,况吏治腐败,万马齐音,非一朝一夕可改,京察会不会成为争权夺利的党争手段,这些还不得而知,尚需观望,否则贸然被人当了枪使,犹不自知。”

    刷新吏治如求标本兼治之效,需要拿出刮骨疗毒的无畏勇气和刀刃向内的政治担当。

    在那个信息化时代,真要求治本之道,其实还是可以做到的。

    宝钗抿了抿粉唇,抬眸看着少年坚毅眉峰之下,目色幽深,恍若井潭,少女秀眉下的杏眸熠熠流波,隐隐现出几分痴迷。

    只是片刻之后,忽觉隔裙异样,水润泛光的明眸闪了闪,芳心一时间跳得厉害,白腻脸颊已是滚烫如火,颤声道:“珩大哥,要不……你处置公务罢,我也不好打扰。”

    贾珩默然片刻,压了压起伏的心绪,岔开话题,说道:“倒不在这一会儿,对了,妹妹明天的生儿,妹妹说怎么热闹热闹才好?”

    宝钗也暗松一口气,平静着心绪,低声道:“往年只是与妈吃碗长寿面,旁的,也不用太麻烦的。”

    贾珩笑了笑道:“估计老太太要帮着你过生儿,到时也能热闹一些,只是不知你热闹,还是她热闹了。”

    宝钗将螓首抵在贾珩的肩头,身姿放松,柔声道:“老太太原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贾珩垂眸而视,因是居高临下,视线越过簪星曳月的钗环,倒可见妩媚青山,盈月初现,面色顿了下,附耳低声道:“妹妹,容我再看看金锁罢。”

    宝钗:“……”

    微微闭上杏眸,既不应着,也不推拒,只是任由穿花引蝶,熟练至极地解着三个排扣。

    直到外间传来一声响亮的清咳,宝钗吓了一跳,连忙起得身来,垂下螓首,整理着凌乱的衣襟。

    而透过竹叶凋花轩窗的日光,则在追星逐月,于电光火石之间反射着炫目的雪白。

    贾珩整容敛色,起得身来,举步来到小厅,抬眸见到鸳鸯,问道:“鸳鸯,这时候过来是?”

    鸳鸯一身翠色掐丫背心,头发以红色发绳扎着两个小辫子,长着两个小雀斑的鸭蛋脸儿上,清丽芳姿不减分毫,眉眼带着浅浅笑意,说道:“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让大爷和宝姑娘过去呢,顺便还有桩事问着大爷,咦,大爷,宝姑娘呢?”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五城兵马司狱所的公文,薛妹妹正在里面看。”

    过了一会儿,宝钗从里厢缓缓出来,少女身姿丰盈,举止端娴,除却桃红唇瓣莹润生光,神色并无异常,手中还拿着一份簿册,凝眉问道:“鸳鸯姐姐寻我?”

    鸳鸯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唤姑娘过去,说明个儿过生儿的事儿呢,姨太太也在那里呢。”

    宝钗点了点头,柔声道:“这就过去。”

    众人说话间,就往荣庆堂而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 贾赦:荣府女眷,全员恶人

    荣庆堂

    当贾珩与宝钗随着鸳鸯来到之时,贾政已到了有一会儿,正在与贾母叙话,脸色灰败,似满腹心事,不远处坐着的王夫人,一副“司马”脸模样。

    此外还有许久不见的贾赦与邢夫人,坐在绣墩上。

    “珩哥儿。”贾母一见贾珩,面色微变,连忙出言唤着,恍若找到了主心骨般。

    方才,就是当着史鼎媳妇儿的面,故意以示亲切。

    贾珩立身其间,向贾母点了点头,寒暄问候几句,其实先前也有几分好奇贾母唤他过来做什么。

    自从宝玉挨打,前往祠堂一事已成定局,贾母就不再提此事。

    这会儿,贾珩看着贾政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心思电转之间,隐隐猜测一些原委,问道:“二老爷,这是从哪儿过来?”

    贾政抬眸见着贾珩,往日儒雅的面容上,分明密布颓然,道:“刚刚从工部下了衙。”

    贾赦在一旁接话,淡淡说道:“工部现在京察,工部侍郎潘秉义与卢承安等人,想要清理旧员,打算将一些年老、有疾、懈怠、浮躁的官员,汇总考语,以备吏部堂审时参酌,部衙所传,二弟就在其内。”

    贾赦在工部都水监为员外郎,这个官职为郎中副手,正在被察官员之列,而工部两位侍郎,为了保住自己工部的心腹,就想丢一些人出来,分担一些压力。

    比起原著中,此刻的贾政可没有一个在宫中为贵妃的女儿,自然被两位侍郎盯上,也是因为贾政平时在工部司衙中不擅逢迎。

    如原著言:“想做好官,可是不谙世情,只解打躬作揖,终日臣坐,形同泥塑,遭人蒙骗,弄得声名狼藉。”

    贾赦冷声道:“要我说,二弟你这个官儿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不若趁此机会辞了,你看我如今是何等清闲自在?正寻思着,等二年闲暇一些,离了神京,担风袖月,游览天下名胜。”

    这话一出,王夫人心头剧震,面色凝滞,几乎不能呼吸。

    如果老爷没了官儿,她和宝玉怎么办?

    贾母脸色一变,砸了砸拐杖,训斥道:“学你,成天吃酒享乐……”

    终究顾忌着外人以及小辈儿们在,将“娶小老婆”几个字咽回去。

    但如凤纨等年轻媳妇儿,都是面色古怪,分明已知其意。

    显然好比拿张白纸站在街上,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宝钗这会儿已坐在薛姨妈身旁的绣墩上,薛姨妈拉过宝钗的手,目光相接之间,使着眼色,似在以目询问,“乖囡,你哥哥的事儿,怎么样了?”

    宝钗玉容微顿,轻轻叹了一口气,抿了抿粉唇,只觉胸前的金锁发热,那是撒完谎后,沉甸甸的良心生出自责。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

    贾母这时积攒着怒气,训斥道:“当初,你们父亲临终遗本一上,太上皇怜悯功臣之后,才给了宝玉他爹一个官儿,现在辞了官儿,算什么意思?!”

    她两个儿子,大儿子有爵位,将来这爵位也大概落在琏儿头上,唯独小儿子无着无落,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官儿,如是没了,她的宝玉……

    贾赦遭了训斥,面色也淡漠下来,一言不发。

    说着,忽然瞥见鸳鸯,见着那窈窕玲珑的身段儿和颜色,暗道,这丫头倒是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正好房里嫣红撵走,抬举了这丫头做姨娘。

    见贾赦吃瘪,邢夫人端起茶盅,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道:“我寻思着珩哥儿现在又是军机大臣,又是京营副使,又是一等男,又是锦衣都督,又是五城兵马使……这往工部说上两句,人家还不给几分体面?”

    这话说的,众人心头都是一动,当然不是对邢夫人“如数家珍”的“报官名”一个不少感到惊讶,而是“珩大爷从来都有办法”。

    王夫人抬起面容,捏了捏袖中的佛珠,嘴唇翕动,似心神不宁间,唤醒了“求求”的叠词音节记忆,但旋即就被王夫人压了下去。

    那天之事,每每想起,只觉心如油煎,痛不欲生。

    事实上,如同m,底线一旦被突破一次,之后就是……

    贾母闻言,转头看向贾珩,问道:“珩哥儿,这事儿你瞧这怎么办?”

    贾政忧切道:“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会同,子钰也不好……唉……”

    贾政显然也是想做官的,难免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贾珩沉吟说道:“是工部哪位侍郎要拿老爷出来充数?”

    贾政想了想,说道:“就是潘大人,赵尚书不在时,就由他现管着部务。”

    贾珩沉声道:“京察是朝廷大计,工部胆大妄为,借机构陷同僚,实是有失公允,老爷可到都察院寻御史举告,至于工部,我其实不好介入。”

    他最近派人暗中调查两位工部侍郎在皇陵贪腐一案的前因后果,而且也渐渐有了进展,只是此事隐秘,不好张扬。

    退一步说,哪怕贾政受了冤屈,那待皇陵贪腐案发,工部震动,那么贾政就是受得奸佞排挤的廉直之臣,对贾政反而是一桩好事儿。

    贾赦皱眉道:“御史能济事?这是人家工部摆明了欺负咱们贾家,否则,以我等勋贵之家,一门双国公,他们胆敢如此将贾家不放在眼里?”

    这自是在指责贾珩,你这个族长是怎么当的?连贾家的声势都维持不住?

    贾母面色变了变,道:“也不能这般说,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贾赦道:“珩哥儿往工部去一趟,我料那些官儿再不敢胡乱攀诬!”

    史鼎媳妇儿静静看这一幕,倒有些后悔方才无端挑起话头。

    另外一边儿,黛玉与探春交换了个眼色,罥烟眉拧了拧,似在思索着什么。

    贾珩冷冷乜了一眼贾赦,沉声道:“我为锦衣都督,武勋之臣,如是给两位侍郎施压,大老爷以为不会引起群疑满腹,朝野沸腾?说不得对二老爷还起了反作用,那时官场只会以为我贾家目无纲纪,依仗权势,横行不法。”

    贾赦却自以为拿捏了贾珩错处,冷笑道:“二弟素来兢兢业业用事,如今遭小人构陷,就不怕群疑满腹,朝野沸腾?我看你这官儿当的越来越大,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说着,讥笑一声,道:“也是,在家中也就训斥训斥宝玉,摆摆你族长的派头儿。”

    此刻的贾赦,声色俱厉,尖酸刻薄。

    贾赦自觑没有什么可以求着少年权贵,此刻得住了话头,只想将过往一些憋屈、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王夫人闻听此言,眼角皱纹都舒展着喜悦,心绪激荡,掌中拿着的佛珠,紧紧攥着,微痛犹不觉。

    这话真是太得她心了!

    有能为,帮老爷出这口气,一直逮着她家宝玉教训是个什么道理?

    贾珩冷冷看了一眼贾赦,沉喝道:“大老爷既有如此能为,不妨去和工部说说,看人家给不给你这个一等神威将军,荣国袭爵人面子!”

    京察多少人盯着,锦衣都督,武勋粗暴干涉,那时要引多少毁谤加身?

    这贾赦故意激将,其心可诛!

    贾赦冷哼一声,面色变幻了下,囔囔道:“我又不是贾家族长,我去做什么?”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暗暗皱眉,介于贾赦的过往名声,自然没有将贾赦一番“道德绑架”之论听进心头。

    “够了!”贾母沉喝一声,打断二人争执,然后看向贾珩,道:“先按珩哥儿说的办。”

    贾政面色凝重,叹道:“只得如此,听说许总宪官声介然,刚正不阿,想来不会任工部两位侍郎借京察排挤同僚。”

    这话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也不知是不是贾政的落寞神情,王夫人与贾母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贾赦起得身来,冷笑道:“那就听珩哥儿的吧,母亲何苦将我唤来?只是听说珩哥儿岳丈也在工部?对了,似乎还是一位郎中,年岁七十,也在被察之列吧?倒不知这次能不能安稳过关?”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嘲讽,而后朝贾母拱了拱手,这还不忘瞥了一眼鸳鸯,然后告辞离去。

    邢夫人原在一旁坐着,见状,忙起身,脸上讪讪笑道:“老太太,我去看看老爷。”

    见贾赦如此作派,贾母皱了皱眉,长叹一口气,当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主要还是为自家小儿子的事儿忧心。

    湘云转过彤彤如霞的苹果脸蛋儿,看向探春,低声道:“三姐姐,珩嫂子家的大人,也在工部?”

    探春英媚、秀丽眉眼间,浮起一层淡淡忧色,道:“云妹妹,珩哥哥应有谋算,不用太担心了。”

    黛玉如柳絮笼雾的罥烟眉下,一剪秋水凝睇而望,不错眼珠地看向不远处的少年,心湖中也荡漾起圈圈名为“担心”的涟漪。

    宝钗明眸莹润如水,看着那少年,白腻脸蛋儿上,倒不见多少担忧之色。

    当然,不是因为那人正妻之父缘故,而是坚信那人胸有成竹。

    贾赦与邢夫人离去以后,偌大的荣庆堂,氛围就变得有几分沉闷,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凤姐笑了笑,缓和了下气氛,道:“老太太,珩兄弟既然这般说,肯定能成,这般都午时了,还是用饭罢。”

    贾母也只得放下心头的忧虑,说道:“先用饭罢。”

    ……

    ……

    暂且不提荣庆堂中贾珩与贾母用饭,却说贾赦回到所居黑油门的院落,来到厅中,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邢夫人随后跟来,陪着笑道:“老爷,怎么好端端的,又和那位吵起来了?”

    贾赦正喝着茶,将茶盅重重放在小几上,冷笑道:“我就看不惯他那轻狂的样儿!现在哄住了老太太,仗着族长的身份,在两府里是想骂哪个就骂哪个,想管哪个就管哪个!一堆人还捧着他,琏哥儿媳妇儿、大姑娘、三姑娘,都一个个胳膊肘子往东府拐,对了,还有珠哥儿媳妇,原也是温婉知礼的性子,谁想为了她儿子,还请着那人东道,真是……”

    有些话太过粗鄙、恶心,贾赦说着,就截住了话头。

    后半句心底话大抵就是,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捧他的臭脚,舔他的腚眼子……

    事实上,随着贾赦丑态百出的诸般事迹传播,荣国府的女眷对贾赦也没了多少恭敬之心。

    贾赦也不是傻的,或者说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本身就能从一些眼神和态度中感知到孤立、不恭等情绪。

    这一下子,难免生出“荣府女眷,全员恶人”的忿懑情绪。

    邢夫人见贾赦神色不善,不敢再劝,而是岔开话题,问道:“对了,这京察真就这般吓人?我瞧着他平时那样蛮横,这次倒忌惮的跟什么似的。”

    贾赦冷笑一声,说道:“他其实没说错,他为武官,还真不好胡乱介入,不然就被文官群起而攻。”

    “那老爷方才还?”邢夫人下意识说着,忽地恍然大悟,面色讶异,惊声道:“老爷是在那话刺他?如果他做不到,老太太心里就扎了一根刺儿。”

    大抵是,似乎十分满意邢夫人的“倒吸一口凉气”,“恐怖如斯”的“崇拜”目光,贾赦笑道:“正是此理!老太太分不清亲疏远近,想来经过这一事儿,她才知道,这座国公府,谁才是顶梁柱,只是可惜,那小东西不上当。”

    邢夫人眸光一亮,低声道:“国公府?”

    贾赦端起茶盅,嘿然道:“那时荣府,可就只有我身上有爵位。”

    有些话,哪怕是夫妻之间也不能说的太透,否则,太过骇人。

    可纵然不用说的太透,邢夫人也听明白其中的意味。

    彼时,无官无职的二房,再占着国公府也有些说不过去。

    想他堂堂荣国嫡脉,被撵到小院落中安身,老太太偏心太过了!

    邢夫人频频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好了,咱们静等看好戏就是。”贾赦笑了笑,说着,咽了一口茶,看向仍面现思索的邢夫人,道:“对了,我瞧着鸳鸯,这二年出落得是越来越水灵了,我房里正缺个服侍的,你这两天帮着张罗张罗。”

    邢夫人这时回转过神,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放心就是。”

    然后,邢夫人忽而支支吾吾道:“老爷,我兄长他们快到了京城,您看……”

    贾赦摆了摆手,不耐烦说道:“这等小事儿,不用和我说了,你看着自己处置就是,在宁荣街置办个院落,让他们居住就是了。”

    旋即,贾赦又想起一事,道:“前个儿那孙绍祖家,递上了帖子,说是愿和迎春定下来,琏儿也说这孙绍祖是个有能为的。”

    听贾赦提及迎春,邢夫人脑海中想起一个安静的“一锥子扎不叫一声”的少女,迟疑道:“老爷,迎春那丫头,年岁还小罢?”

    “就是先定下亲事,给那孙家一个婚书,再等二年过门,这件事还有鸳鸯的事儿,你看着能不能一起办了。”贾赦放下茶盅,淡淡说道。

    这等内宅的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操持。

    邢夫人想了想,笑道:“那老爷放心,我先寻了鸳鸯家的人,她有个哥哥在老太太房里办着差事,明后两天唤了来,老爷也和他说说,抬举他家妹子做姨娘,他肯定欢喜不胜,当丫头,终究是奴才,哪有给老爷当姨太太体面自在。”

    贾赦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办罢。”

    邢夫人应着,然后就离了贾赦院落,去操持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荣庆堂

    待众人用罢饭菜,重又落座品茗叙话,因为方才闹出一出,史鼎媳妇儿也不好多待,用罢饭,就告辞离了贾府。

    贾母看着一旁的贾珩,面容有着几分不自然,低声道:“珩哥儿,琏哥儿他老子是个糊涂的,你莫要给他置气才是。”

    分明是瞧着贾珩在用饭时,一直冷着脸,没有说话,心底多少有几分忐忑。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少年。

    贾珩端起茶盅,面色淡漠说道:“我与他有何置气?他在家中只知尊荣享乐,不知外面朝局凶险,前日朝堂之上,有人巴不得我介入其中,这是不是政敌的招数,都很难说。”

    直接依仗权势向工部施压,是最愚蠢的做法,哪怕是向天子告状,都比去工部高明一丢丢。

    一句“贾都督不在工部,不识部务人事”就能把他搪塞回来。

    至于贾赦,其走私案子的相关线索,自年前就为锦衣府调查,如今已为锦衣府掌控的七七八八,如果不是为了钓出孙绍祖,以及侦知晋商的走私渠道,随时可以送他上路。

    冢中枯骨,何必置气?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贾赦哪怕再是人厌鬼憎,他也不好像对薛蟠那样,将贾赦直接举告进监牢,因为这不是贾赦一人,而是荣国大房都要被一网打尽,只能是别人爆出此事,他顺水推舟。

    贾母想了想,问道:“那宝玉他老子的事儿,珩哥儿觉得怎么着?”

    此言一出,探春、宝钗、黛玉、湘云都看向那少年,其中还有一道安静甚至有几分讷讷的目光。

    贾珩沉声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应能主持公道,如今京察只是开始,还是静待朝局变化。”

    贾政凝了凝眉,思忖了下,问道:“前日子钰所言……”

    贾珩道:“老爷,朝局波谲云诡,暗藏玄机,有时候是先发制人、先声夺人,有时是后发制人、一锤定音,老爷稍安勿躁,逢大事必先静气,退一步说,圣天子在位,岂会容人借京察之名,行培植党羽、打击异己之实?”

    有时候也需要给贾政点拨一下,否则,遇上一点儿事,就方寸大乱,还怎么能混官场?

    这都不说,“百花齐放,引蛇出洞,冷眼旁观,制暴戡乱”等高深的权谋了。

    谁家斗地主,也没有开局把“大小王带四个二,一起打出去”的,都是等你出了炸,让你连输几倍。

    所谓,大刀四十米,先容你跑三十九米。

    贾政闻言,心头微震,脸上陷入思索,隐隐抓到一丝头绪,但却想不出原委,不过倒是为自己先前的浮躁而觉得愧疚,说道:“珩哥儿之意是?”

    贾珩放下茶盅,低声道:“老爷先按我说的来,看看都察院如何施为,回头咱们再作计议。”

    这就是让都察院帮忙背书,等将来工部案发,这都是贾政被“陷害忠良”,不愿“同流合污”的铁证,等尘埃落定,贾政自己也能从中走一遍,对其中细节有所领悟,稍稍提升一下权谋水平。

    先在其心头留个影儿,省得有“下大棋”之嫌。

    贾母见状,面色变了变,转头看了一眼王夫人,但见王夫人面色郁郁,也不知在想什么,自不得求解。

    只得去看三丫头。

    探春英丽眉眼间,明眸熠熠看向那少年,似明了一些关要。

    贾母心头叹了一口气,府上这般多人,对外面官面的事儿,倒不如一个小丫头了。

    宝钗坐在薛姨妈身旁,看着那少年,眸光闪烁了下,思忖着,也不知她回头询问原委,珩大哥会不会和她道出实情?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笑了笑道:“老祖宗,珩兄弟既有主张,您老放心就是了,外面官面儿的事,珩兄弟那才是行家里手呢。”

    贾母也笑道:“是啊,这些在外面做官儿的,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主意正的狠。”

    其实,贾母也只是想要贾珩一个态度,见其镇定自若,似另有打算,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只是片刻之间,心头疑惑,方才为何不当着琏哥儿他老子的面说。

    当然,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逝。

    凤姐笑道:“老祖宗,明个儿,可就是宝姑娘的生儿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热闹热闹才是。”

    贾母笑道:“宝丫头,方才和你妈说了,请个戏班子,听听戏,你瞧着怎么样?”

    “我听老太太和妈的。”宝钗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浮起浅浅笑意,柔声说道。

    贾母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宝丫头最近一些日子似明艳了许多。

    “也是大了,过了年,虚岁都十五了。”贾母思量着。

    黛玉这会儿,凝起宛如水露凝聚的明眸,盯着那身姿丰美的少女,旋即将目光投向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心头幽幽一叹。

    正月二十一是宝姐姐的生儿,二月十二,则是她的生儿。

    这时,贾珩与贾政用罢了饭,贾政率先离了荣庆堂,回书房歇息。

    贾珩也没有多待,过了一会儿,向贾母告辞,返回宁国府。

    只是刚刚在西书房坐了一会儿,拿起书册翻阅着,只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珩哥哥。”

    贾珩徇声而望,只见从屏风转过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杏黄绸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素色长裙,在轩窗春日明媚、温煦的日光映照下,脸庞线条恍若被柔光笼罩,英秀双眉下,明眸湛然,喜色流露。

    探春似被对面少年目光打量的有些羞,只是素来明媚大气,笑了笑,近前因问道:“珩哥哥在忙什么呢?”

    自那天探春醉酒,也是一段时日过去,贾珩以免探春害羞,倒不主动提起,少女只是将羞喜藏在心底,平时只不显分毫。

    唯有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回想起那晚被背起时,才有着羞喜甜蜜,黯然神伤。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将一些公文整理下,等会儿去锦衣府,妹妹过来坐。”

    探春在贾珩一旁的绣墩上落座,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贾珩道:“原是有桩事给你说。”

    前几天宝玉挨打,贾环从中挑唆,他一直抽不出空暇处置,如今正好与探春聊聊。

    探春闻言,心下却有几分慌,忙道:“珩哥哥……想和我说什么?”

    暗道,难道要说那晚的事儿?

    贾珩端起茶盅,道:“是环哥儿的事儿。”

    探春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不知为何,却有几分失落,扬起明丽脸蛋儿,问道:“环哥儿他,前天不是去了学堂了吗?”

    贾珩低声将经过叙说了一遍。

    探春听完,容色倏变,秀眉倒竖,恼道:“珩哥哥,我这就去寻姨娘。”

    说着,霍然而起,转身就走。

    “妹妹先别恼。”贾珩只得拉住少女的衣袖,好在绢帛质量上乘,没有次啦一声。

    贾珩轻声说道:“这时候,妹妹向姨娘兴师问罪,她多半不认,反而和妹妹怄气。”

    探春被少年扯住袖子,重又坐将下来,问道:“珩哥哥。”

    贾珩道:“此事就是和你说说,回头儿等环哥儿从学堂打回来,再作计较。”

    探春英媚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坚定,清声道:“珩哥哥不用顾忌我,只管施为即是。”

    贾珩默然片刻,笑了笑。

    探春对他的信任度,应该是最高的,甚至达到了盲目崇拜的程度。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先前不急着处置,也是不想火上浇油,那天因宝玉的事儿,阖家不宁,老爷以及老太太,都很恼火。”

    探春英秀双眉之下,明眸熠熠流波,柔声道:“珩哥哥,我都知道呢。”

    那时候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不定怎么发作她娘,她那时也会很难堪,他……是担心着她受牵累。

    她都知道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探春却开口问道:“今个儿老爷的事儿,珩哥哥心里也有主张吧?”

    贾珩笑了笑,道:“就知瞒不过三妹妹,是有一些谋算。”

    探春并不刨根问底,轻声道:“只是太太,她始终不解珩哥哥的苦心,不管是大姐姐、宝二哥,还是老爷,珩哥哥从来操着心,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在这一刻,少女已在情感立场上,在王夫人和贾珩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贾珩道:“人之常情,她当初一心想做皇亲国戚,自认因我而不遂心如意,心头郁郁难解,成见渐深,索性她也没有于我造成什么麻烦,倒也懒得计较。”

    王夫人的心结,一个是元春,一个是宝玉。

    探春看着少年,抿了抿粉唇,柔声唤道:“珩哥哥……”

    贾珩笑了笑,看着明眸盈盈如水的少女,打趣道:“好了,妹妹现在愈发大了,都知安慰起大人了。”

    探春白腻脸蛋儿微烫,俏声道:“珩哥哥别总拿我当小孩儿呀。”

    贾珩眸中温润笑意幽晦几许,道:“妹妹也是大姑娘了。”

    心头难免有几分感慨,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探春笑道:“珩哥哥,什么时候还教我和云妹妹骑马?上次,云妹妹还说没学会呢,不过知道珩哥哥平时忙,不得空。”

    年前,贾珩曾买了两匹马,教湘云和探春骑马,后面忙着过年,倒没怎么再进行。

    贾珩自失一笑道:“等明天罢,我一会儿还要去锦衣府,妹妹一会儿帮我将这些公文整理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及早布置了。

    探春“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其他,香气浮动间,在贾珩身旁,去拿书案上的公文,少女娇躯已有一些窈窕曲线。

    贾珩问道:“对了,妹妹的生儿是哪一天来着?”

    探春笑道:“三月初三呢。”

    贾珩想了想,道:“那还有一个多月,三妹妹说,我送点儿什么才好?”

    明天是宝钗的生儿,二月十二是黛玉,三月三则是探春。

    探春也不扭捏,当然可能贾某人的话,大有几分“好闺女,老爸送你什么才好”的既视感,笑了笑道:“珩哥哥,我昨天瞧着宝姐姐头上的凤头钗,挺好看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你还小,那……”

    “我倒不知,薛妹妹有戴过什么簪子。”贾珩皱了皱眉,迅速改口说道。

    嗯,差点儿就被探春绕过去。

    探春轻声道:“那珩哥哥随便送点什么都好了。”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既爱书法,我寻幅好字帖给妹妹。”

    探春明眸深处闪过一抹黯然,愈见明媚的脸蛋儿上,却洋溢起笑意,道:“好啊。”

    她……她才不想要什么字帖呢。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拿起公文装进一个牛皮公文袋,等过一会儿就前往锦衣府。

    ……

    ……

    话分两头,却说邢氏领了贾赦“法旨”,先去寻了金文翔两口子,也就是鸳鸯的兄嫂,两人都在贾母房中办差,一为买办,一为总责浆洗的头。

    邢氏将贾赦之意一说,直将两口子喜得美滋滋,满口应下。

    而鸳鸯伺候完贾母午睡,回到屋里作着针线。

    一旁的袭人,也隔着一张炕几,描着花样子,少女一身红绫小袄,下着素色襦裙,玫红色脸蛋儿,气血红润,这会儿微微拧着眉。

    另一边儿,鸳鸯咬断针线,抬眸看着对面的少女,笑问道:“你怎么没跟着大姑娘去公主府?”

    袭人闻言,笑道:“公主府不同旁处,抱琴是打小跟着大姑娘到宫里,知道宫里的规矩,我却不好跟着,现在还好,没人指使着,倒也清闲。”

    鸳鸯看着多少有着几分“强颜欢笑”的袭人,叹道:“咱们一起长大,你被分到宝二爷房里,当初我和平儿姐姐还为你高兴来着,原想着……现在却不知怎么着?”

    袭人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垂眸低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前个儿看大姑娘房里的书,上面有句话,倒是很有意思,是这么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鸳鸯安慰道:“大姑娘是个仁厚的,你尽心尽意侍奉二年,将来也有你的好去处。”

    袭人点了点头,忽而笑道:“姐姐还说我?姐姐呢?”

    鸳鸯有着几个雀斑着鸭蛋脸儿,微微泛起红晕,道:“我什么?”

    袭人轻笑道:“我知姐姐是个心气高的,只怕这阖府都没有入姐姐的眼,也就东府……”

    鸳鸯被说中心事,脸颊“腾”地通红,羞恼地截住话头儿:“你这小蹄子,那个入了你的眼,你自顾去求着当姨娘,别在背后编排我。”

    心头却不由想起昔日,那少年曾说的一句话,“赶明儿向老太太要了鸳鸯姐姐”。

    后来,倒是再也无话,似从来都没说过一样,如今愈是愈威严肃重,什么鸳鸯姐姐也没了,只有鸳鸯。

    袭人也不恼,笑了笑,只是心头却涌出一些没来由的苦涩。

    正思量间,二人都听着外面的动静。

    分明是邢夫人进得屋里,抬眼见得着半新藕荷色小袄,外罩青色坎肩背心,蜂腰削肩,鸭蛋脸儿的少女。

    邢夫人目光在玲珑有致的身形上打量了下,暗道,怪不得老爷对这妮子念念不忘,是个好生养的。

    邢夫人笑了笑,进入厢房。

    鸳鸯一见是邢夫人,脸色讶异了下,连忙起身行了礼,唤了一声:“大太太。”

    袭人也同样起身,行了一礼。

    “袭人也在啊。”邢夫人随口说着,却拿起鸳鸯绣的香囊,放在手中,打笑道:“哎呦,鸳鸯,我瞧这针线是越做越好了。”

    鸳鸯不知其来意,只得客气问道:“大太太过奖了,大太太这不早不晚的过来是?”

    邢夫人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炕上,给一旁跟着进来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待人都离去,笑道:“鸳鸯,我这是来给你道喜了。”

    鸳鸯凝了凝细眉,心思电转,已猜出五六分来意,一时不好接话。

    邢夫人笑道:“也是大老爷,他这屋里这二年也没个可靠的人侍奉,想着外面寻人伢子买呢,但是外面的人呢,来路不明的,都不可靠,这不想着还是家里人知根知底,但阖府这些家生的女儿,都不得老爷的意,知道你是个周正体贴、知冷知热的,大老爷就存了意,你到屋里服侍大老爷,过了门就开脸,封姨娘,这可是又体面又尊贵,走吧,跟我回了老太太去罢。”

    说话间,就笑着拉起鸳鸯的手,打算向外面走。

第四百四十章 鸳鸯:若再逼着,不过一死而已

    鸳鸯屋里,邢夫人正拉着鸳鸯准备去见贾母,但片刻之间,就见鸳鸯夺了手,站着不动。

    邢夫人以为鸳鸯羞臊,笑道:“难道你还不愿意?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倒愿意做着丫头?等三二年后,配了小子,可就和那些侍奉主子的婆子,没什么两样了。”

    在贾府之中,现在的一批婆子,在很久之前,也是侍奉各房的婢女。

    其实,纵然是姨娘,也难当色衰爱弛。

    如赵姨娘的家人赵国基死了,为赏银问题,探春道: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

    可见贾代善也并非一生一世一双人。

    袭人在一旁早就听得眉头暗皱,尤其是什么三二年后,随意配了小子,更是脸色变幻了下,心头一阵莫名烦躁。

    真正应了一句,当着矮子别说短话。

    少女眸子转了转,起身,笑了笑道:“太太,我瞧着这般仓促的事儿,总要容鸳鸯姐姐思量思量才是,不说其他,先让鸳鸯姐姐定了主意,再和老太太说,比现在直接拉着去见老太太,看着不情不愿的,不强上一些?毕竟,鸳鸯姐姐打小就侍奉老太太,我听老太太常说,没了鸳鸯姐姐,老太太睡觉都不踏实呢。”

    比起鸳鸯的烈性、决绝,将事情演变成“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的地步,袭人在此坐着,话说得就圆润许多,尤其是一笑起来,眉眼秀宁,语气轻轻,温柔和气。

    这话自是隐隐在点邢夫人,鸳鸯是贾母的人,这般生拉硬拽,就有逼迫人的嫌疑,而且还是站在邢夫人立场上说话,别见恶了贾母,先劝劝再说。

    邢夫人想了想,心头就有几分忌惮,笑了笑道:“还是袭人你思虑妥当,虑事周到,哪天我和大丫头说说,到我房里跟着我罢。”

    袭人笑道:“那可真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心头却闪过一丝讥笑,去你房里,被那个下作的老东西收到房里?

    好在,她是大姑娘房里的人,没有东府那位珩大爷的主张,谁也动不得分毫。

    然后,邢夫人转眸看向鸭蛋脸面儿已羞臊通红的鸳鸯,笑着劝道:“鸳鸯,你想想,你若是过了门,你知道我性子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你要是将来有个一男半女,你可就和我并肩了,那时候府里的人,你还不是想使唤谁就使唤谁?现在若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听着“一男半女”之语,鸳鸯只是又臊、又恼,只是不言语。

    袭人笑了笑道:“大太太,不然我劝劝鸳鸯姐姐。”

    邢夫人也笑道:“许是她羞了,等着她老子娘问她呢,你先劝着她罢。”

    说着,就去寻凤姐了,打算让凤姐来劝。

    待邢夫人一走,不等鸳鸯说话,袭人就作恼道:“鸳鸯姐姐,有些话论理不该我们说,可这大老爷也太下作了,凡院里有个平头正脸的,他都往自己屋里扒拉儿。”

    鸳鸯脸上同样有着几分恼怒,道:“只怕这事儿不会这般算了。”

    袭人秀眉微蹙,明眸闪了闪,低声道:“姐姐,需得早拿个主意才是,不若求求老太太?”

    鸳鸯摇头说道:“中午你不是不见着,才闹了那么一出,老太太纵护住我一时,也护不得我一世。”

    其实,心底有些想借此问问那人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但又有些不敢。

    袭人见着鸭蛋脸儿的少女,一副怅然若失模样,试探道:“姐姐,要不去东府,让珩大爷想想法子?”

    鸳鸯:“……”

    袭人看着羞怯脸红的鸳鸯,就明了一些意思,笑道:“姐姐就这么着了,我这就过去帮姐姐问问。”

    说着,就举步离了鸳鸯房里。

    “哎,别,你别去。”鸳鸯连忙唤着,急得一跺脚,脸颊染绯,这反而像是她没羞没臊的了,可也不知怎么的,又期盼着看看那位会是什么表现。

    一时间少女侧坐在炕上,抓着从耳边垂至白色交领袄子上的辫子,怔怔失神,患得患失起来。

    午后日光透过轩窗,照耀在落叶黄底子刺绣镶领蔚蓝暗纹绸对襟披风上,那一道湖蓝宫绦冷俏姝丽,高挑的鼻梁间,脸颊几个零星的雀斑似在诉说着主人的心绪不宁。

    却说贾珩收拾好牛皮包,离了书房,在晴雯的侍奉下,换了一身蟒服官袍,正自系上腰带,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屋中,道:“大爷,大姑娘房里的袭人过来寻大爷呢。”

    晴雯撇了撇嘴,道:“她来做什么?”

    哪怕没有与袭人共事过,晴雯仍旧如原著一般,对袭人不怎么待见,或者说对眉眼间都是算计的袭人,有着来自本能的不喜,心头未尝不视袭人为“西洋花斑点子狗”。

    贾珩凝了凝眉,道:“一起去看看。”

    不多时,在小厅中见到了袭人,坐在梨花靠背椅上的少女,着浅紫灰底子花朵刺绣镶领绯红比甲,内着棕黄镶边粉色方口立领偏襟袄子,下着淡青长裙,身形高挑,容色妩媚。

    这会儿也不知是局促,还是胆怯,眉眼微微低垂。

    袭人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看着身着团纹交领蟒服的少年,笑了笑道:“大爷这是要出门?”

    贾珩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袭人,问道:“嗯,正要往衙门里去,你这过来是?”

    袭人看了一眼贾珩身旁的晴雯,娇美容颜上就有几分迟疑,朱唇翕动,欲言又止。

    晴雯见状,柳眉挑了挑,狐媚之相的脸蛋儿蒙起霜色,微微撅起的樱桃小嘴,则堆起了恼怒。

    贾珩道:“晴雯是我房里人,你不用顾忌,想说什么就说罢。”

    晴雯闻听“房里人”之言,娇躯一颤,贝齿咬了咬粉唇,眼眸中莹光水润。

    袭人遂不再疑,一五一十地将邢夫人来寻鸳鸯的事情说了。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竟有此事?”

    袭人察言观色,一时拿捏不住少年心思,或者说在府里这些个太太、奶奶中,她唯独拿捏不住这少年的心思。

    甚至,每每与那一双幽沉的目光对上,都有被看穿心思的一丝不挂之感。

    贾珩问道:“是你自己过来的,还是鸳鸯让你过来的?”

    袭人能过来报信并不出奇,一来是和鸳鸯感情好,毕竟是平鸳袭,二来袭人“妾本丝萝”的慕强、算计性情,也决定了她会过来报信。

    袭人迟疑了下,低声道:“大爷,是我看不过,就过来寻大爷主持公道,鸳鸯姐姐也没反对着。”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你回去,让她和老太太说,就说大老爷为老不尊,觊觎母婢,再让他好色如命,胡作非为下去,我贾族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对贾赦,贾母出面最为合适,甚至直接打发去跪祠堂,都是贾母一句话的事儿。

    关键是他说了这话,贾母就知道怎么处置,响鼓原不用重捶。

    今天中午,在贾政一事上,他已经给了贾母面子,贾母不会不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

    事实上,哪怕是按着原著,也不过任由贾赦闹过一场滑稽剧而已,将贾母气得不轻同时,鸳鸯也没有屈从,最终鸳鸯立下重誓,等贾母过世后,鸳鸯自尽。

    “鸳鸯其实是在……试探我的态度。”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

    当初他出城剿寇,鸳鸯曾侍奉更衣,然后有过一段似有似无的缘分,后来他实是愈发忙碌……

    这边厢,听完贾珩的话,袭人容色顿了下,凝眸而望,看着那面色幽沉的少年,心绪就有些复杂。

    只要他一句话,她们似乎就有了主心骨。

    可眼前少年真和鸳鸯姐姐有着一层?

    不知为何,念及此处,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甚至生出几分嫉妒和不甘。

    她们姐妹原都是一起长大的……

    闺蜜心理就是这样,不确定时还不觉,但一想到你嫁得比我好,就止不住的心态失衡,这是人性的阴暗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奋力滋生荆棘藤蔓。

    “那大爷,我去回鸳鸯姐姐了。”袭人心神就有几分恍惚,低声道。

    贾珩道:“去罢,对了,也烦劳你过来报信,你和鸳鸯一起长大,倒没辜负这一番姐妹情谊。”

    袭人作为宅斗小能手,其实放在元春身旁有些可惜了,应该让她去照顾黛玉。

    袭人起身欲走,闻言,身形一震,正自恍惚的神思一下子安定了下来,瞟了一眼那少年,见其目光温和,不敢多看,向着鸳鸯院里去了。

    目送着袭人离去,晴雯撇了撇嘴,恼道:“公子,这西府大老爷真是色中饿鬼一样,我在老太太屋里时,鸳鸯姐姐也是个待人和善的,不想这大老爷老不羞,都打起鸳鸯姐姐的主意了。”

    贾珩却没有说话。

    他在思忖着,或许可以对贾赦收网了,再让他折腾下去,荣宁二府都不安宁。

    而后,这般想着,拿起公文袋,前往锦衣府,筹谋送贾赦上路。

    回头再说袭人,得了贾珩夸赞,脚步愈发轻快,向着鸳鸯屋里行去,走到廊檐前,定了定心神,将脸上的喜色敛去,偏偏做出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故意放重了一些脚步,进入厢房中,这会儿鸳鸯坐在炕上,心不在焉摆弄着香囊,轩窗透过的日光,落在少女那张鸭蛋脸面上,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修长的脖颈儿,只是脸颊上的小雀斑,已不见往日俏皮。

    这时听到脚步声,心头一喜,抬眸看向袭人,鸳鸯张了张嘴,想要问,心头却羞臊不甚。

    待看清袭人的脸色,一颗芳心直往下沉。

    “鸳鸯姐姐。”

    “他……怎么说?”鸳鸯声音不自觉已有些颤抖。

    袭人轻轻摇了摇头,落座炕几对面,叹道:“让姐姐自己去找老太太。”

    鸳鸯闻言,如遭雷殛,鸭蛋脸蛋儿“刷”地苍白如纸,攥着手帕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微微发白,神情隐见几分凄苦。

    她也不过是想瞎了心。

    这会子,不知那人该怎么笑话她才是了。

    一时间,少女心神黯然,低声道:“那我就听他的,现在就回了老太太,这辈子做姑子,也不嫁人,若再逼着,不过一死而已。”

    说着,见着桌上的剪子,拿起剪子,就要去铰头发。

    袭人一见这般情状,脸色微变,再不敢戏弄,按住鸳鸯的手腕,连忙道:“好姐姐别急,珩大爷原是说让姐姐回了老太太,就说大老爷为老不尊,好色如命,觊觎母婢,贾族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鸳鸯一听这话,手登时顿在原地,清丽脸蛋儿上见着惊喜,问道:“他,他真是这般说的?”

    说来,如果没有一拉一扯,鸳鸯绝对没有这般喜形于色,反而是这种悲喜之间的情绪变化,连鸳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袭人笑了笑,道:“姐姐,他可没说,都是我说的。”

    鸳鸯:“……”

    知道是在捉弄自己,将剪子放下,羞恼道:“你怎好戏弄人。”

    袭人笑道:“好姐姐,这会儿高兴了吧?得了他的话,以后我都要唤姐姐姨太太了呢。”

    心头想着,如是当了那人的姨娘,也不知是何等的体面和荣耀。

    鸳鸯既是娇羞,又是嗔恼道:“什么姨太太,咱们这些丫头,命里倒是注定给他们贾家爷们当小老婆似的。”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女,说笑嬉闹了一阵。

    鸳鸯秀眉微微蹙着,叹了一口气,道:“他虽说了这话,可我却不能真拿这话回了老太太去。”

    袭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笑容敛去,疑惑问道:“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

    鸳鸯鸭蛋脸儿上,宛有清冷玉色流动,道:“我只和老太太说,我心里有了人,老太太自然就知道了意思,断断不能让旁人掺合到这里去。”

    先前,老太太曾和她说过,等二三年,就让她到他屋里服侍,老太太原是有这个心思,那时候他还没现在的地步,现在愈发了不得,老太太更是乐见其成。

    袭人恍然明悟过来,抬眸看着对面鸭蛋脸面儿的少女,心头一时间生出了几分钦敬,道:“姐姐真是品性好的,阖府也就那人能配上姐姐了。”

    鸳鸯闻言,却羞恼道:“人家什么都没说,都是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说不的就是给个棒槌当针认了。”

    这话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她知道他有那份心意就是了。

    “好姐姐现在偏偏来说这种气煞人、羡煞人的话,原既有法子,方才还不拦着我去问,让我当着耳报神。”袭人笑了笑,打趣说着,这会儿早就回过味儿来。

    鸳鸯脸颊通红,心头也有几分羞。

    如果不去问,她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只是她不想让他掺合进来,只要他的态度,她就能处置好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贾母:她是老了,不是瞎了

    锦衣府

    贾珩坐衙视事,照例翻阅锦衣六所送来的情报汇总,或是提笔批阅,或是用印,大自从锦衣六所专司一域的改制,诸般机密文件,皆由经历司经历送来处理。

    贾珩而后与几位千户叙完话,已是未申之交,将公文归档,由经历司经历装订成册,将目光投向北镇抚使曲朗,引至后衙书房叙话。

    一进书房,曲朗低声道:“大人,那位琪官儿寻到了。”

    贾珩凝了凝眉,自顾自斟着茶,问道:“现在人在哪儿?”

    曲朗道:“现在西城怀远坊的客栈,此地是我们的联络点,大人看是不是抽空见一面?”

    以他的身份,对上忠顺王府,无法做到取信于人,自也谈不上使人为他所用。

    贾珩思量片刻,沉声道:“等晚一些,我去见见。”

    琪官儿如果能返回忠顺王府,成为锦衣府眼线,就有可能将那本账簿盗出来,这比锦衣府再想办法往里安插人手要有效率的多。

    “对了,贾琏那件事儿可有进展?”贾珩沉声问道。

    贾琏最近和孙绍祖已经彻底勾连在一起,只是二人还未开始走私,这也是他迟迟没有收网之故,不能将孙绍祖捎带进去,总归少了点儿什么。

    但他回来之前,却是又生一计,如果将孙绍祖变成一根钉子,以其晋地大同人的身份,卧底进入晋商,从而摸清晋商走私的渠道链条,似乎比单纯将其拿下还更好一些。

    因为调查晋商,贸然从外间打入,也容易引起怀疑。

    不过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曲朗道:“我们的人正在盯着,贵府琏二爷还有神威将军的渠道,已摸索的七七八八,只是平安州节度使,事涉朝廷命官,又在边陲,不好搜寻罪证,只怕还需抓捕之后,才能找到线索。”

    贾珩沉吟片刻,道:“先将一些罪证抄录几份儿,随时有用,另外,你我都换上便装,一同去见见那位琪官儿。”

    曲朗闻言,拱了拱手,低声应是。

    怀远坊,南山客栈,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霞光璀璨。

    天字号房间,蒋玉菡在里厢来回踱步,似是坐立不安,不时抬眸看着在厅中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四个持刀壮汉,心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他原本已逃到了长安城外,启出早年藏匿在紫檀堡一间私宅的金银,正自东躲西藏间,却不想被几个自称是锦衣府的探事截住,而后就见到了那位曲千户。

    “两位兄弟,烦请告知,是哪位大人要见小的?”蒋玉菡走到厅前,问道几人。

    “不要多问,等那位大人见了你,你自知道了。”那锦衣府的探事,抱着刀,笼着手,冷冷说道。

    蒋玉菡闻言,眸光闪了闪,隐隐有几分猜测,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遭儿,只怕要卷入一场风高浪险的漩涡中。

    过了一会儿,屋内则是掌了灯,从外间挑帘进来一人,与锦衣府的探事附耳说了会儿,几人都是霍然站起。

    不多时,只见几个身形魁梧,目光锐利的青年簇拥下,动作干练地入得里厢,于四下警戒。

    蒋玉菡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石青色长衫,面色冷峻的少年,因为逆着光,半边脸晦暗不明,让人心头生出一股惮惧。

    贾珩落座下来,一旁锦衣府试百户胡胜,连忙提起茶壶,“哗啦啦”声中斟了一杯,屈身弯腰奉上,躬身侍立。

    “你就是忠顺王府的琪官儿?”贾珩端起茶盅,轻轻吹了一口茶沫,抿了一口,冷眸如电,看向琪官儿,问道。

    蒋玉菡认清来人,面色微顿,心头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是此人,贾家之主,贾珩!

    当初与荣国府的宝二爷一同,见着过这人。

    拱手作揖,恭敬道:“草民见过贾大人。”

    贾珩放下茶盅,并不意外蒋玉菡能有此番作为,这等能在忠顺王府侍奉的优伶,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就没有一个愣头青。

    这时,打量着蒋玉菡,见其虽是男子,但眉目妩媚,举止间的确自有一股风流,低声道:“你倒是机警,坐罢。”

    既是聪明人,那就比较好办了。

    蒋玉菡连道一声不敢,躬身低声道:“大人之威名,神京咸知,草民自不例外,况忠顺王爷时时提及大人,窃为痛恨。”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拿忠顺王爷来威吓本官,你如今逃出王府,如由本官亲自送至忠顺王爷,只怕你不会有好下场。”

    蒋玉菡闻言,脸色苍白,他担心的就是此节,心头一凛,低声道:“大人为当世英雄,岂与一伶人为难?对草民何不高抬贵手?”

    毕竟是唱过戏的旦角,说起话来文绉绉,倒颇有几分英豪之气。

    贾珩道:“莫作无用之言,只要你为本官办一件事儿,本官自保你再不受忠顺王府辖制,从此得脱樊笼!否则,你以为真能逃脱忠顺王府的通缉?只要忠顺王爷随意给你安个窃盗王府财货的罪名,由刑部发文,于省府州县张悬海捕文书,料天下之大,想来也无你容身之地!”

    蒋玉菡闻言,背后就有冷汗涔涔渗出,他先前的确没有想到这么一茬儿,只是王爷真的这般费周折?

    一旁的试百户胡胜,面相凶恶,阴森道:“乖乖听大人的话,不然,纵王府放过你,进了锦衣府的门,还想安然脱身……”

    贾珩皱了皱眉,伸出一手,那位试百户连忙躬身,闭嘴不言。

    然而,蒋玉菡脸色却不好看。

    “如是应允,趁着忠顺王府未及察觉,你现在回去,还好说一些。”贾珩沉声道。

    蒋玉菡咬了咬牙,道:“大人究竟想让草民做什么?”

    贾珩道:“倒也不作什么,等会儿由曲千户给你吩咐。”

    蒋玉菡脸色苍白,低声应了。

    ……

    ……

    回头再说鸳鸯,未时时分,贾母在琥珀、翡翠几个丫鬟的侍奉下,梳好了头发,就让琥珀去唤鸳鸯。

    正如凤姐所言:“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

    鸳鸯闻听琥珀来唤,就随着琥珀一同离了厢房,正要往贾母厢房而去,随便回禀了今日邢夫人这一节,出得厢房,不想就在回廊上见到了自家嫂子。

    金文翔媳妇儿,原就是贾母院里负责浆洗的头儿,这会儿截住鸳鸯,脸上带着笑道:“鸳鸯你过来,横竖有好话给你。”

    鸳鸯冷笑道:“能有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好算盘,我这会子去侍奉老太太,可没空理会你。”

    琥珀在一旁听得面色茫然,稀里糊涂。

    鸳鸯也不理金文翔媳妇儿,拔腿就往贾母屋里去。

    当着外人的面,金文翔媳妇儿还未说完,就受得夹枪带棒地一通抢白,站在原地,一张脸青红交错,气闷地回禀邢夫人去了。

    刚巧儿,邢夫人也从凤姐屋里出来,原来凤姐劝着邢夫人,见劝不大通自家婆婆,只能顺着邢夫人说话。

    邢夫人心底却不大快意,这会儿沉着脸出了凤姐屋里,抬头见到金文翔媳妇儿,道:“鸳鸯怎么说?”

    金文翔媳妇儿脸色难看,低声道:“我去劝她,不想自讨了个没意思,太太你说,我这当嫂子的,还能害她不成?”

    邢夫人皱了皱眉,想着凤姐方才的一些话,也有几分顾忌贾母发怒,迟疑说道:“这事儿得让老爷拿主意才是,你先去忙着罢,我还有桩事,容晚上再说。”

    这时候,事情办得不顺当,自不好径直去回禀贾赦,否则,她也要挨骂,不管如何,两桩事,她怎么也要办成一桩才是。

    说着,就领着一众婆子、丫鬟,往迎春所居的院落而去。

    这会子,迎春正在和司棋下棋,两个人坐在轩窗前,隔着一方棋坪,迎春一身粉红底交领小袄,白色交领中衣,下穿白色百褶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肌肤白腻,腮若新荔,一手支颐,凝神瞧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忽地听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屏风外传来,绣橘进入厢房,脸上满是仓惶之色,低声道:“姑娘,大太太过来了。”

    司棋连忙丢了棋子,抬眸看向迎春,道:“姑娘,去迎迎罢。”

    迎春“嗯”了一声,轻轻叹了一口气,起得身去。

    邢夫人带着几个婆子,黑压压进得厢房,原本轩敞、明亮的房间,都微微昏暗了几分。

    迎春与一众丫鬟,朝着邢夫人行礼相见。

    邢夫人看向迎春,打量着温柔静默的少女,近前,笑道:“二丫头,怎么没到你几个姐姐妹妹那边儿玩?”

    这个庶出女儿,老实木讷,一锥子扎不出一声响,说实话她也不大瞧得上。

    迎春轻轻柔柔道:“姐姐妹妹她们各有旁事,不好叨扰,只在屋里下下棋就是。”

    邢夫人笑道:“也不能整天窝在家里了,多出来走动走动,说来这过年时,你也不往我那边儿去,咱们娘两个也好说说话。”

    说着,就上前拉着迎春的手,反而将少女弄得一阵不自在。

    司棋与外婆王善保家的的对视一眼,瞧着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连忙提着茶壶给二人倒着香茗,留意二人对话。

    邢夫人拉着迎春的手,坐在炕塌上,笑着说了会儿话,忽而道:“过了年,你也年岁不小了,老爷的意思,有些事还是得及早定下才是,以防事临头上,再打饥荒。”

    迎春凝了凝秀眉,一时不解其意,诧异问道:“大太太说的是什么事儿?”

    邢夫人笑道:“就是你的亲事,现在老爷呢,相中了一家,这人是武官,与咱们家也是老亲来着,听说人品行也是好的,待人也和气。”

    迎春一时间,心头就有几分羞,垂下螓首,低声道:“婚姻之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女儿年岁还小,是不是再等几年?”

    因为对比着鸳鸯,邢夫人这会儿反而喜欢这幅娇羞情态,笑道:“就是提前定下,挑选个好日子,写个婚书,倒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过门的。”

    事实上,迎春年岁也不大,如按着女子十五及笄,就可嫁人的年纪,提前定婚书,倒也没什么不妥。

    司棋不顾王善保家的的眼色,奉上香茗,而后垂手退下时,笑了笑,开口道:“太太,小姐才没多大,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罢?”

    邢夫人脸上笑意稍稍敛去,横了一眼司棋,见王善保家的正在扯着衣袖,原本训斥的话轻了三分多少:“咱们家不同别家,早早定下,二三年再过门也是有的。”

    这会儿,王善保家的,陪笑道:“太太说的是,不能等到事到临头才打饥荒呢,你瞧瞧那个大姑娘……”

    说着也觉得不对,分明是说元春的长短,忙顿住了嘴。

    而这恰也反映了元春婚事不定,在贾家下人中的一些议论之声。

    见迎春应允下来,邢夫人又是说了一会儿话,笑道:“先就这么说着了,回头我再和老爷商量商量,总要寻个好日子才是。”

    那孙家听说也是个家境殷实的,起码要再备一些银子,老爷才会应允。

    邢夫人如是想着,就领着婆子、丫鬟回黑油漆院落,去见贾赦。

    顿时,屋内就剩下司棋和迎春两个。

    司棋问道:“姑娘怎么应着了?”

    迎春叹了一口气,从床上起得身来,坐在棋坪前,说道:“太太和老爷既已拿定主意,我说旁的也没什么用了,再说,过上二三年,总要出去,哎,继续下棋罢。”

    说着,拿起棋子,再次专注看着棋坪。

    司棋脸上就有几分怏怏,轻哼一声,坐将下来,拿起棋子,陪着迎春下棋,心头却暗暗定计。

    另外一边儿,鸳鸯回到贾母屋里,抬头正见到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喝着枫露茶。

    贾母见鸳鸯脸色愁闷,不见往日笑纹,笑了笑,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问道:“鸳鸯,这是怎么着了?”

    因为鸳鸯但凡再有烦心事,也从不在贾母跟前儿表露出来,今日这番眉眼郁郁的模样,真就是头一出,自很快引起了贾母的留意。

    鸳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只怕我无福再侍奉老太太了。”

    贾母面色怔忪,惊声问道:“这是什么话?谁家里还能撵你走不成?”

    鸳鸯唉声叹气,将邢夫人来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贾母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气得直哆嗦,恼道:“好啊,他们两口子合起来谋算上我了,来人,林之孝家的,唤大老爷、大太太过来!”

    何以这般恼火?

    无非是贾政的官职刚刚出了问题,贾赦就即刻冲自己房里的大丫鬟伸手,这还了得?

    鸳鸯见此,连忙上前劝道:“老太太别生气,若是闹得家里不宁,都是我的不是了。”

    贾母作恼道:“和你没妨碍,是我念着他如今上了年纪,平日里吃酒高乐,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喝酒,这样下去,岂是长久之相!”

    说着,对着一旁林之孝家的,唤道:“你去吩咐他,让他跪祠堂去。”

    若不敲打敲打,只怕这个家大都好不了了。

    可以说,先前贾赦一番“贾政不如辞了官儿”的说辞,原在贾母心头留了一根刺儿,只是在中午时当着外人的面按捺着,这下子趁机发作出来。

    鸳鸯见贾母心思已决,情知另有原委,倒也不好再劝。

    贾母却反过来安慰着鸳鸯,拉着鸳鸯的手,笑道:“你若一天不在我跟前,我睡都睡不踏实,哪怕是珩哥儿现在讨你,我都舍不得给呢,何况是旁人?等你在我房里伺候几年,再让你去东府。”

    这也是贾母一直以来的想法,鸳鸯作为贾母心腹,势必要放到贾珩身旁,才能放心。

    反而是当初的晴雯,贾母每每想起,嗯,都有一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之感。

    鸳鸯已然羞红了脸蛋儿,低声道:“老太太,我要服侍您一辈子呢。”

    贾母自没将这话当真,她是老了,不是瞎了。

    ------题外话------

    让贾赦把死作完。

第四百四十二章 贾珩:大姐姐,什么委屈?委屈什么?

    黑油门漆的院落,东厢书房中,黄昏暮色遮掩而下,侵入门扉,隐隐将一道苍老的身影淹没,故而书房中就是亮起了灯火。

    贾赦端坐在太师椅上,听完邢夫人叙完经过,往日白净的面容已然阴沉如水,忿忿道:“老话说的好,月里嫦娥爱少年,她定是嫌我老了,你去寻她老子娘,我还不信了,什么都让她自己做主。”

    而在这时,贾琏也在书房中,低声说道:“老爷,听说鸳鸯她爹金彩,在金陵看房子,这会儿也只怕过不来,她娘也是聋了一只耳朵,倒是不大理事。”

    贾赦闻听此言,心头不由愈发烦躁,乜了一眼贾琏,冷喝道:“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贾琏脖子一缩,哪敢应着,难道要说,不仅是他老子,他也惦记着老太太屋里的那个俏婢,身材高挑,挺直鼻梁,尤其是性子更是爽利。

    贾赦脸色阴郁,转头看向邢夫人,冷声说道:“你去和她说,大约她是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琏儿,如果有此心,那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不得她,我看哪个敢要她?!”

    言及最后,声色俱厉。

    邢夫人脸色变了变,只得讷讷应是。

    而贾琏听到贾赦提及自己,脸色悻悻然,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二丫头怎么说?”贾赦转瞬间想起迎春,忙问道。

    邢夫人低声道:“她还能这么说,自是一切都听老爷安排。”

    贾赦脸色和缓几分,道:“二丫头从来是个听话的,那孙绍祖呢?琏儿,伱最近和他走的不是近一些,他是个什么意思?”

    邢夫人见此,心头也暗松了一口气,这两桩事,她得亏办成一件,否则不定怎么受着迁怒。

    “孙绍祖心头自是欢喜不胜,正说着要和老爷成为翁婿呢。”贾琏俊朗、白皙的面孔上现出笑意,桃花眼眸隐有光芒闪烁。

    暗道,等他们有了亲戚关系,再往北边走私,也能便宜一些。

    贾赦笑了笑道:“那就让他再拿两万两银子来,也好给你妹妹置办嫁妆。”

    邢夫人闻听此言,不由多看了一眼贾赦。

    嫁妆从来都是娘家给出嫁女儿在婆家傍身立足的本钱,大老爷这是一两银子都不想出。

    贾琏皱了皱眉,迟疑了下,说道:“这般多银子,只怕一时半会儿筹措不得。”

    两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哪怕是他帮着拆借着,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整儿。

    贾赦端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轻笑一声道:“那就先不急着定下亲事,等他什么时候筹措出银子再说。”

    “大老爷放心,孙家肯定会想方设法筹措的。”贾琏心头暗暗叫苦,只得先帮忙应着。

    而就在贾赦与贾琏叙话时,忽地外面仆人闯进厅内,道:“老爷,林之孝来了。”

    贾赦骂了一句:“这个老夯货,他这会子来做什么?”

    不多时,林之孝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厢房,看向贾赦,皱眉道:“大老爷,老太太刚才发了话,让大老爷去跪祠堂呢。”

    贾赦:“???”

    脸色阴沉了下,反应过来,定是鸳鸯那个贱婢告了刁状!

    林之孝叹了一口气,道:“大老爷,那鸳鸯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大老爷怎好……哎……”

    毕竟主仆有别,纵然林之孝是积年老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也不多留,朝贾赦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咔嚓……”

    贾赦将桌上的茶盅,狠狠扔在地上,因为愤怒,五官近乎扭曲,恼怒道:“跪祠堂,跪祠堂!”

    贾琏面色微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而邢夫人同样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不提贾赦如何大发雷霆,却说贾珩从锦衣府返回,径直去了晋阳长公主府,打算把元春接回来。

    因为明天是宝钗的生日,元春先前就要说回来帮着表妹庆生儿。

    晋阳长公主府,内书房之中,正是傍晚时分,绚烂霞光染红了天穹,自高高的青墙碧甍而下,落在轩室之中,将两个螓首蛾眉、容仪绮丽的女子,映照的轩然霞举。

    元春一身淡黄色折绣交领袄,下着素色梅花刺绣璎珞衣裙,隔着一方漆木小几,正在与晋阳长公主叙着话。

    晋阳长公主绾起的云鬓下,修眉连娟,凤眸细长,打量着对面脸蛋儿丰美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喜爱其品貌、性,笑道:“你是个温婉贤淑的,本宫也瞧着喜欢,等来日要给你找个好归宿才是。”

    元春玉颜染绯,微微垂下螓首,目光在小几的茶盅盘桓,柔声道:“殿下说笑了。”

    晋阳长公主笑着打趣说道:“你为宫中女官,见多识广,原不该这般扭捏才是。”

    不知为何,瞧着妙龄少女端丽、淑娴的模样,总想逗趣逗趣,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人带坏了。

    元春被说得心头一跳,明亮清眸中倒映着笑意嫣然的丽人,心湖中再次浮现那难以忘怀的一幕,丽人撅着酥翘,任由珩弟欺负,口中喊着珩哥哥……

    秀眉蹙了蹙,垂下慌乱的目光,脸颊微烫,低声道:“珩弟……他说为我的事儿操持着。”

    “哦?那他当时怎么说的?”晋阳长公主饶有兴致问道。

    元春轻声道:“珩弟说,我的亲事落在他身上。”

    晋阳长公主:“???”

    愣怔片刻,就是反应过来,心头忽地涌起一股古怪,什么叫“亲事落在他身上?”,这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种疑惑思绪并没有维持多久,这时,一个婢女从外轻步而来,低声道:“殿下,贾都督来了。”

    晋阳长公主妍美玉容上现出明媚笑意,道:“刚才还说他呢,这就来接你回去了。”

    元春扬起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心头不由生出欣然。

    不大一会儿,贾珩随着婢女步入书房,瞥了一眼晋阳长公主,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随我回去罢。”

    元春盈盈起身,应了一声,朝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殿下,那我和珩弟先回去了。”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也不急这一会儿,本宫还有几句话和子钰说。”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有话和殿下说。”

    元春:“……”

    “珩弟,那我先收拾东西了。”元春脸颊微红,肌肤生晕,贝齿咬了咬樱唇,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心头幽幽一叹。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元春离去。

    晋阳长公主款步近前,提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声音轻轻柔柔道:“皇嫂不知怎地,忽然要将王家从名单中拿去了。”

    “是我和魏王偶尔提了一嘴。”贾珩接过茶盅,呷了一口,抬眸之间,目光跌倒在一抹雪白沟壑中,费力站起、抽离,低声道:“倒不想他竟这般……配合。”

    他都不好说舔狗。

    “本宫说为何皇嫂突然改弦更张。”晋阳长公主重又坐在不远处,盈盈如水的美眸看向贾珩,恍然说着,也伸出纤纤玉手,端起茶盅,道:“他如今刚刚开府,又在五城兵马司,自然想竭力得你欣赏。”

    贾珩不置可否,道:“忠顺王那边儿,再等一段时间,很快就有眉目。”

    晋阳长公主凤眸熠熠,问道:“那桩案子?”

    贾珩轻轻放下茶盅,徐徐道:“此案牵连众多,只怕要兴一场大狱才能罢休。”

    这也是他稍稍疑虑之处,皇陵案发,只怕龙颜大怒,朝野震动,这是否与崇平帝维持朝局平衡的宗旨相违?

    可如是刷新吏治,廓清寰宇,却又不能瞻前顾后,从京察动静而言,天子后者之意还是要重一些。

    “兴大狱,这是怎么说?”晋阳长公主凝眉问道。

    贾珩面色幽幽道:“目前而言,户工两部、内务府,涉案官吏众多,彼等盘根错节,一旦案发,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过似正合了整顿吏治之意。”

    晋阳长公主凤眸浮起清寒,冷声道:“那正好一网打尽。”

    “荔儿,别这般狠辣,让人……”贾珩拉过丽人的玉手,将温香软玉的娇躯拥入怀中,只觉丰盈触感在掌指间点点散逸开来。

    晋阳长公主展颜一笑,转眸少年的面庞,柔声道:“你答应本宫的事儿,你可还没做到呢?”

    贾珩诧异道:“现在不是在做吗?正在搜集罪证,稍安勿躁。”

    “不是这个,是你说……你要服侍本宫的。”晋阳长公主蛾眉宛转,美眸凝露,贝齿咬着丹唇,轻声道。

    贾珩面色微顿,思索了下,道:“要不……改日吧。”

    晋阳长公主脸颊滚烫如火,道:“你记得就行,至于哪天,倒是不打紧。”

    贾珩自失一笑,却是想起晋阳许是听不大懂。

    这些并不重要,二人耳鬓厮磨了会儿,贾珩也没有多待,乘上马车,返回宁国府。

    已是夜色低垂,华灯初上,透过马车竹帘吹入车厢的正月春风,就有些许寒意。

    车厢中,贾珩看向一旁安静娴雅而坐的少女,笑道:“大姐姐先前和晋阳殿下说什么呢?”

    元春双手交叠在身前,嗅闻着近在咫尺之间,若有若无的芬芳,权当没闻到,柔声细语道:“也没说什么,珩弟,这两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最近京察如火如荼,工部人事将会调整,二老爷为这事儿没少提心吊胆,中午时还在说……”贾珩将经过简单叙说了一番。

    这些元春回去后,也会听王夫人说,不如他提前告知给元春。

    元春蛾眉微蹙,忧切问道:“那父亲那边儿……珩弟是怎么打算的?”

    贾珩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放心,我已有定计。”

    元春婉丽眉眼之间现出柔顺,柔声道:“珩弟心头有数就好,我自是信珩弟的。”

    经过先前之事,她相信他总有办法。

    贾珩也不说其他,闭目养神,马车辚辚转动,只有外间接到两旁的灯笼烛光透过竹帘,时而明亮,时而晦暗的光芒在脸上次第闪烁,愈见幽沉。

    元春容色宁静,只是不时拿眼偷瞧着那少年,留意到坚毅眉眼间的“疲惫”之态,樱唇翕动,目中难掩疼惜之色流露,终究没忍住,柔声细语道:“珩弟以后……还是要多爱惜身体才是。”

    贾珩:“???”

    睁开眼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面上现出不解之色。

    元春却被那疑惑目光注视着,心头微羞,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不觉已绮丽成霞,偏转过螓首,拿起一个刺绣荷花的布囊,递将过去,颤声道:“珩弟,这是我前日在药膳房中,搜寻来的一些……珩弟平时可以用来泡茶喝。”

    她这几天好生查了一些医书,据说此物可得滋肾补虚,正发愁怎么给他才是,趁着现在赠送给他也就是了。

    贾珩伸手接过布囊,指尖微触如玉肌肤,滑腻如脂,旋即分离,捻起一个圆溜溜的小果,皱了皱眉,抬眸问道:“大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其实,心头隐约有着猜测,只是还不确定。

    “枸杞子。”元春往日柔婉如水的声音,已泛起几分颤抖的涟漪,雪腻丰润的脸蛋儿更是滚烫如火,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送自家族弟补益精气之药,总有些……不知羞了。

    所谓,枸杞,此物棘如枸之刺,茎如杞之条,故兼名之,滋肾,润肺,明目。

    贾珩“哦”了一声,心下恍然,将布囊上红绳一拉,扎起封口,低声道:“大姐姐有心了。”

    其实他根本用不到这些,不过还是收着吧,不然被辜负了好意的元春,不定该如何尴尬。

    说来也难为元春了,云英未嫁的女子,这是要多心疼,才能克服来自少女的羞涩,送他这种东西?

    当然,元春毕竟是宫里出来,见多识广,也不会太过扭捏作态。

    元春见贾珩面色如常地收下,轻轻“嗯”了一声,芳心羞涩之余,也有丝丝缕缕的甜蜜涌起,垂下螓首,不再言语,只是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绞动着手帕,心思不定。

    她原以为他会问着缘故,不想直接就收着了。

    有心了……

    元春心头盘桓着这几个字,思量其意。

    是了,珩弟那般聪明,定是知她察觉到了他与晋阳长公主的私情。

    这般一想,看着那面容“憔悴”的少年,愈是心疼,柔声道:“珩弟,若是心头觉得委屈,可……可和我说说的。”

    贾珩凝了凝眉,定定看向元春,问道:“大姐姐,什么委屈?委屈什么?”

    这下子是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贾珩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元春竟会思维发散地脑补出为了族里,屈身侍人的美男计,这谁能想到?

    许是元春以为自己为贾家从小进宫,以图皇妃之贵,认为贾珩差不多也是类似路子。

    元春眉眼温宁如水,脸颊晕红,抿了抿粉唇,忙道:“没什么,就是家里一堆事儿,让珩弟没少费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了珩弟一番苦心,现在还有父亲的事儿,想来家中又是焦头烂额了。”

    晋阳长公主的事,她是不该挑破来着。

    贾珩闻言,顿了下,道:“还好,倒也没什么,大姐姐不必为我忧心。”

    元春闻言,妍美玉容上愈见母性的圣洁、柔婉,道:“珩弟,以后若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和我说说的,说出来,可能会好一些。”

    贾珩留意着元春脸上关切之色,笑了下,宽慰道:“如果有的话,一定和大姐姐说。”

    眼前少女心地良善,性情绵软,许是见他最近为家中之事“烦扰”,想要做个知心大姐姐,开解开解。

    似乎有这么一种性格,是在被需要和被依赖中,觉得无比的满足——圣母型人格?

    可他好像真没有什么需要寻元春倾诉的。

    元春螓首点了点,对上那和煦笑意,心头渐渐安宁下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 贾珩:不然……去跪祠堂吧

    待马车停在宁荣街,贾珩一直送着元春返回荣国府,这才回到宁府,途径东厢书房,见里厢灯火还亮着,情知探春还在,举步进入厅中,问道:“妹妹,还忙着呢。”

    探春将英媚的脸蛋儿从案牍中抬起,眉眼弯弯,笑道:“珩哥哥,这就忙完了。”

    贾珩笑了笑,寻了张椅子坐下,道:“先别走,一会儿一同用饭。”

    探春也不扭捏,“嗯”了一声,将书册放下,近前,随着一阵香风,绕到贾珩身后,伸出纤纤玉手,帮着贾珩揉着肩。

    贾珩端起茶盅,感受到身后少女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问道:“三妹妹,这是跟谁学的?”

    探春脸蛋儿微红,轻声道:“平时见鸳鸯、琥珀她们侍奉老太太,翠墨和侍书也这般帮我捏捏,倒也觉得颇为解乏,珩哥哥觉得如何?”

    说着,垂眸看着少年,不由再次想起那日场景,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

    “还行,只是让妹妹这般侍奉我,实是过意不去。”贾珩品了一口香茗,温声说着,面上也多少有着几分惬意之态。

    探春抿了抿粉唇,道:“珩哥哥觉得舒服就行。”

    过了一会儿,贾珩转头伸手抚住少女的小手,笑道:“好了,你也累一天了,别帮我揉着了,坐下说会话。”

    探春“嗯”了一声,落坐在小几另一侧,嫣然笑道:“明天不是宝姐姐的生儿,珩哥哥说我送她什么才好呢。”

    贾珩道:“你们女孩子间,左右也就送着绣品、首饰什么的,你心头应有数。”

    探春点了点头,明眸熠熠流波,说道:“那珩哥哥呢。”

    贾珩沉吟片刻,道:“你嫂子送她就是了。”

    他先前想了想,还是送宝钗一个戒指比较好,于前世而言,戒指意义非凡。

    两个人正说话间,忽地,晴雯举步进得厢房中,瞥了一眼探春,轻声道:“公子,二姑娘屋里的司棋,说有事寻公子呢。”

    贾珩面色诧异问道:“司棋?你引她至书房小厅。”

    少顷,晴雯领着一个身着翠色掐牙背心,高大丰壮的少女,进入小厅。

    “珩大爷。”司棋立定身形,朝贾珩行了一礼,然后抬眸偷瞧着那少年一眼,旋即垂下目光,不敢多看。

    贾珩打量着司棋,问道:“你不在房里伺候你们姑娘,过来做什么?”

    司棋壮着胆子,抬起头来,道:“大爷,下午时,大太太寻到我家姑娘,说要给我家姑娘说一门亲事。”

    贾珩默然片刻,皱眉道:“二妹妹也没多大,不应这般着急才是?”

    他可能猜出一些缘故了,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司棋道:“大太太说,先将婚事定下来,等二三年再过门,但我和姑娘都不知这姓孙的是什么来路,人品如何,大爷是在外面做惯官儿的,可对这孙绍祖有了解?听说他是大同府人士,现在兵部候缺儿题升,数次求到大老爷门下。”

    毕竟是王善保家的外甥女,对孙绍祖的底细,已打听到一些。

    至于迎春订婚,一般而言,定下婚书后,以贾家门第,势必是不能反悔的,否则就会被京中高姓大门耻笑。

    贾珩思忖着孙绍祖其人,沉声道:“此人,我确有几分了解,性情暴躁易怒,喜好投机钻营,只怕不是二妹妹良配。”

    司棋闻言,面色倏变,惊声道:“这……这可怎么办?”

    “你不妨先回了你家姑娘,让她求求老太太,最近大老爷折腾的不成样子。”贾珩想了想,吩咐道。

    结合着鸳鸯之事,如果司棋去寻贾母,大概会造成一种“贾赦上蹿下跳”、“无事生非”的观感。

    司棋张了张嘴,忙道:“可我家姑娘,根子软,全听太太的吩咐,大爷能否帮着劝劝她?”

    贾珩想了想,道:“先不急,等过两天再说罢。”

    主要是迎春逆来顺受的性子,还是自己支棱起来才行。

    司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头焦急,只得无奈应了一声,离了宁国府。

    探春走到贾珩近前,低声道:“珩哥哥,二姐姐她的亲事,二姐姐她性子弱,也不知这么着呢。”

    “此事,我回头会和老太太说。”贾珩淡淡说道。

    事实上,贾赦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如其一死,迎春起码要守孝三年,婚事自不用提。

    他这段时间,真是有点儿不太想理会贾赦。

    探春转眸看向少年的侧脸,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只怕三二年后,她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

    ……

    ……

    翌日,宁国府

    正月二十一,这一天恰恰是宝钗的生日。

    贾母借了宁府的天香楼,而后从自己月例中拿出银子,帮着宝钗操办及笄之龄的生日,为此邀请了荣宁二府的女眷,一同给宝钗庆生儿。

    凤姐则请了戏班子,昆弋两腔俱全。

    一时间,天香楼中,除贾母外,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凤纨、四春、钗黛,薛姨妈以及王夫人都俱在。

    “都近晌了,怎么没见着珩哥儿。”贾母心宽体胖,浑然不受昨日鸳鸯被贾赦索要的影响,看向一旁的秦可卿,笑问道:“他中午不回来用饭?”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一早儿就去了京营,他平时中午是不大回来的。”

    “老祖宗又不是不知道,珩兄弟现在是几间衙门来回跑,中午是不好回来的。”凤姐笑着插言道。

    最近一段时日,凤姐忙着修园子的事,常常往东府一同跑,在荒地上勘定园林,见一些石料工人。

    不同于原著,主持此事的赖家、单大良家都相继倒台,凤姐自要费心一些。

    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咱们就不等他了,原想着亲戚亲里,怎么也能热闹一些。”

    薛姨妈笑着接话道:“宝丫头的生儿,年年都有过,一碗长寿面就是了,也不好太过劳烦了。”

    贾母笑道:“这是宝丫头过的头一个生儿,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也是应该的。”

    黛玉静静听着,抿了抿樱唇,她从小到大过生,拢共也没这般热闹机会,许宝姐姐是客吧。

    众人点头称是。

    元春听着几人谈论着贾珩,秀美玉容上思索之色浮起,眸光闪了闪。

    暗道,珩弟中午定是去着晋阳长公主府上了,也不知那枸杞子,他拿去泡茶了没有。

    昨日关心则乱,倒还不觉太羞臊,今日回转过神思,心底已是羞不可抑。

    她真真是魔怔了,昨个儿好像不知羞了一样,哪有族姐给族弟送着补益精气的补药?

    凤姐拿着一张戏单,递将给贾母,笑道:“老祖宗,您看点哪一出戏才好?”

    贾母笑了笑,慈祥目光投向宝钗脸上,说道:“让你薛妹妹点着就是了,今儿个她才是寿星呢。”

    宝钗笑道:“老太太面前,谁也称不上寿星的。”

    众人都笑着称是。

    贾母再三相请,宝钗这才伸手拿起单子,点了一折戏,都是老人家爱听的热闹戏。

    随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起,众人都听着戏曲。

    不多时,只听到一个婆子上来,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正往这边儿赶着呢。”

    此言一出,宝钗明眸抬起,徇声而望,心头自是有着几分欣喜。

    凤姐俏脸上现出烂漫笑意,说道:“老太太,那位山子野老先生为园子画的图纸弄好了,我去取了来,正好给珩兄弟看看。”

    贾母笑着摆了摆手,道:“去罢。”

    而说话的空当,贾珩也回到宁国府,上了天香楼。

    却说凤姐这边厢,望着自家院落而去,见着院中空荡荡,心头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快步向着厢房而去,只听得里间传来阵阵调笑之声。

    凤姐脸色变了变,将身子凑在窗户跟前儿,偷听里间的动静,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亲嘴声,伴随着一个往日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大白天的就……你就不怕你那阎王老婆回来。”

    而后那熟悉的男子声音接着传来,几让凤姐揪心,“她现在只怕还在东府给薛家大妹妹庆生儿,哪知道回来?我的小心肝,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

    因为贾母让贾琏回来与凤姐居住,但凤姐心有芥蒂,偏偏不让贾琏碰,一连好多天过去,贾琏如何忍耐得住,不多时,就勾搭上鲍二媳妇儿。

    鲍二媳妇儿一边喘着气,一边笑道:“多咱死了你那阎王老婆,将平儿扶了正,你只怕还自在一些。”

    “哎,别说平儿,现在她自己不让我碰着不说,连平儿都不让我碰着,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就该犯这么一个夜叉星!”贾琏忿忿说道。

    凤姐在外面听得贾琏之言,一颗心沉入谷底,手脚冰凉,鼻头一酸,叱骂道:“好一对儿奸夫淫妇!”

    “嘭!!!”

    飞起一脚,将紧掩的门户踹开,怒气冲冲进入厢房。

    其实,贾琏也是刚刚宴请了孙绍祖,喝多了酒,否则,断不敢这般托大,竟在自家院落与鲍二家的偷情。

    见凤姐俏脸含煞,冲将进来,贾琏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道:“你要做什么……”

    这时,鲍二媳妇儿拿起被子,遮住了白花花的身子,面色惊惶,向里间瑟缩躲藏着。

    “下作小娼妇,没脸的东西,偷了主子汉子,竟还要害死主子老婆!”凤姐心头发苦,目噙热泪,上去就厮打着鲍二媳妇。

    这时,随之赶来的平儿、丰儿也听到动静,进得厢房,不多时间,从后院过来一群婆子围拢着。

    贾琏这时酒意上涌,一见人如此多,恼羞成怒之余,愈发壮了三分胆气,骂道:“平素里惯着你,纵得你愈发不成样,你要打哪个?今个儿,我索性杀了你,我偿了命,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说着,摘着墙上的一把未开刃的宝剑,“蹭”地抽出,就要追杀凤姐。

    凤姐正撒泼着,心头一惧,就向会芳园贾母处跑去,贾琏一路追到夹道儿,才被人劝住,身后一大群婆子围拢着。

    天香楼,贾母这会儿正和贾珩叙话。

    “珩哥儿,宝玉他老子今个儿去了都察院,听说那里的御史接了揭自辨疏。”贾母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先静待消息就是。”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宝玉他老子为官也有十多年了,一直倒是兢兢业业……嗯?”

    正说着,忽地听到外间喧闹动静,脸色变了变,问着一旁林之孝家的,“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老祖宗,二爷要杀我啊。”未等林之孝家的出去,凤姐闯将进来,披头散发,哭诉道。

    贾母面色倏变,连忙道:“凤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此刻,哪怕是心宽如贾母,也有些心力憔悴,这几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乎不让人好好安生了。

    其他人,也都关切看向凤姐,薛姨妈起身,拉过凤姐的胳膊,关切问道:“凤丫头,这是怎么了?”

    贾珩凝了凝眉,隐约猜出一些原委。

    凤姐既这般狼狈不堪,想来又捉到了贾琏偷情。

    凤姐哭道:“我回去拿园子的图纸,正瞧碰着二爷和鲍二家的在屋里苟且,还说要毒死我,要将平儿扶了正。”

    说着,呜呜痛哭。

    前前后后,贾琏一桩桩,一件件,凤姐心头委屈,再也不想为其遮掩下去,尤其是那一句“多咱死了阎王老婆”,更是大伤透了心。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怒气翻涌,一砸拐杖,道:“这还了得!快,林之孝,快去,将琏儿拿将过来,我要问话!”

    林之孝从屏风后闪出,连忙匆匆去了。

    贾母拉过凤姐的手,既是帮着出气,就是啐骂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下流东西,我平日不管他们,不想是愈发不成器,偷嘴馋猫的,这个琏儿,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扒拉!”

    就在昨日,贾赦刚刚因鸳鸯闹了一出,今日贾琏又与仆妇偷情,贾母气上加气,恼火不已。

    众人听着,如四春、湘云脸色不大好看,李纨、王夫人则是叹了一口气。

    其实,昨日贾赦讨要鸳鸯之事,虽在贾母“跪祠堂”的处罚中,暂时偃旗息鼓,并未如原著般掀起轩然大波,但在荣府中,还是传到了太太、奶奶、小姐的房里,昨晚没少议论。

    不想,今天是其儿子,这对父子……

    贾母扶了扶额头,又看向薛姨妈,叹道:“我瞧着平儿往日是个好的,怎么也?”

    薛姨妈看了一眼凤姐,低声道:“老太太,平儿她孩子,平时是个好的,许是有什么误会?”

    贾珩沉吟道:“老太太,只怕此事还另有原委,不好妄下定论。”

    凤姐也反应过来,忙解释道:“这桩事儿,与平儿没有干系,老祖宗,是那两个没脸的东西,觉得平儿好欺负一些,方便他们偷着……”

    与原著大为不同,此刻的平儿并未让贾琏得手,自也没有所谓“扶正”的动机可言,那么所谓串通谋害凤姐,也就无从谈起。

    只是听到“偷着”一句,宝钗原本在薛姨妈身旁坐着,丰润、妍美的脸蛋儿上就有几分不自然,攥着的手帕捏了捏。

    有道是,当着瘸子不说短话。

    不多一会儿,>一众女眷连忙向着屏风后躲去,以作避讳,场中一时间就剩下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贾珩几个。

    贾琏已醒了酒,只是脸颊还有些红晕,随着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冷冷瞥了一眼凤姐,当着一众人的面,就觉得脸上挂不住,拱了拱手道:“老太太。”

    “跪下。”贾母冷声道。

    贾琏身形一震,面色变幻了下,张了张嘴,想要辨白,但面对着盛怒的贾母,只得老老实实跪下。

    贾母怒道:“你媳妇儿为家里忙前忙后,你就这般待她?要拿剑杀了她?”

    贾琏脸色难看,头紧紧低着,只觉心头屈辱至极,一咬牙,忿忿道:“老太太,正是她成日吆五喝六,才纵得不像话,她自己不让,我房里那几个丫头,眼下就剩一个平儿,她拦阻着,她过门这般久,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七出之条,无子、擅妒……老太太您瞧瞧她犯了几条!”

    说来也是贾琏做着走私贩私营生,手头宽裕,腰杆子渐硬,常言道,钱是男人的胆,这时被当众喝命跪下,如何咽下这口气!

    凤姐脸色苍白,只觉脑海“轰”的一下,被炸得魂飞魄散。

    她无子,她善妒……

    所以,男人拈花惹草,这些都是她的错?

    你琏二在外间玩清俊小厮,被男人玩,勾搭混账老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为他遮掩着,这些还是她的错?

    凤姐只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眼圈发红,更咽道:“老太太,我纵有千日不好,可哪怕有一日好,他也不能说出这般绝情绝义的话来!”

    贾母见到凤姐,心头不落忍,忽地看向一旁的贾珩,问道:“珩哥儿,你说这个事儿,怎么处置,你是族长,琏哥儿他不知检点,怎么处置?”

    贾珩冷眼旁观着,闻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太太您是长辈,你经的事多,你看着处置就是了。”

    “可现在……”贾母道:“珩哥儿,我管着凤丫头,这琏儿你也帮着料理着。”

    贾珩想了想,看了一眼贾琏,道:“不然……去跪祠堂吧。”

    贾母:“……”

    这时候贾赦说不得就在祠堂之中,父子两个都去跪祠堂?这可太……

    屏风之后,李纨、四春、钗黛、湘云同样脸色古怪。

    贾珩转眸看向贾琏,面色淡淡,道:“琏二哥,夫妻之间,还是互相体谅为宜,唤打喊杀,又为哪般?况且,你平日里那些不堪之事,你以为凤嫂子没有容着,偏偏说那些寒人心的话作甚?”

    凤姐在一旁听着,心头一颤,泪眼汪汪,紧紧绞着手帕。

    贾琏道:“珩兄弟,我素来敬着你,这是我和她的事,你莫要再劝我了,如我犯着族里的规矩,我现在就去跪祠堂。”

    大不了,他以后在外面住着不回来就是了,有了银子,他不需再看醋坛子的脸色,夜夜当新郎。

    贾琏说着,朝贾母叩了个头,就往祠堂去了。

    贾母叹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凤姐这会儿看着毅然离去,头也不回的贾琏,不知为何,只觉怅然若失,脸色颓然,趴在贾母怀里,哭泣道:“老祖宗,我怎么这般命苦啊。”

    王夫人、薛姨妈在一旁劝道:“凤丫头。”

    贾母拉着凤姐的胳膊,劝慰道:“凤丫头,先消消气,等过段时日,你们都消了气,互相赔罪道恼,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贾珩看着这一幕,暗暗摇头。

    贾琏能有这番作为,倒有些出他意料,原著中“一从二令三人木”,应该是贾琏在尤二姐事上受得刺激,可现在这般硬气,看来……草原走私果然油水丰厚。

第四百四十四章 如今种种,与夫妻何异?

    天香楼

    经过贾琏与凤姐这对儿夫妻闹了一出好戏,贾母自也高乐不下去,而是拉着凤姐的手不停劝慰着。

    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秦可卿与尤氏双姝、李纨、四春、钗黛、湘云,陆陆续续从屏风后出来,出言劝慰着凤姐。

    差不多好好的为宝钗庆生儿,成了凤姐和贾琏的八点档家庭剧。

    凤姐抽泣了一阵,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瓜子脸上见着憔悴,转眸看向宝钗,致歉道:“妹妹,今个儿是嫂子的不是,搅扰了你的好日子。”

    宝钗水润杏眸中带着关切之色,道:“嫂子可别这般说,嫂子如今也要事事放宽心才是。”

    贾母也劝道:“凤丫头,日子过得长,哪怕是上牙和下牙还打架,何况是要过一辈子的两口子。”

    薛姨妈在一旁帮腔道:“老太太说的是,凤丫头,你别看琏哥儿恼的不行,心头还是顾念着你的。”

    众人都七嘴八舌劝慰着。

    “好了,不哭了。”凤姐笑了笑,然后看向贾母,道:“老祖宗,孙媳妇儿今日身子实不爽利,还望赎罪,今个儿不能侍奉老太太了。”

    “知你不好受,回去歇着罢。”贾母叹了一口气,慈祥而无奈的目光,逡巡过宝钗、黛玉,最终将目光投落在元春脸上,道:“你们姊妹们在这儿热闹着罢,老身身子也乏了。”

    秦可卿盈盈起身,柔声道:“我送送老太太和凤嫂子。”

    凤姐连忙搭在元春的手上,笑了笑道:“不用送,你们都在这儿,不要因我影响了兴致才是。”

    这一刻的凤姐,只觉什么荣耀、体面,在贾府姊妹面前丧尽,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

    贾母毕竟年岁大一些,见凤姐脸色苍白,倒能体会到这种同辈人面前丢了大脸的难堪,摆了摆手,道:“珩哥儿媳妇儿,不忙送了,老身劝劝她就是了。”

    秦可卿见此,幽幽叹了一口气,也只得作罢。

    待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与凤姐离去。

    贾珩在一旁小几上落座,转眸看向宝钗、黛玉、湘云、四春几个,道:“你们不用管这些,和薛妹妹庆生就是。”

    “珩哥哥,琏二哥哥怎么这般?”湘云近前而坐,红扑扑的苹果脸上也现出唏嘘之色。

    贾珩轻声道:“夫妻之间,磕磕碰碰正常,不定多久,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所以你们也别伤怀了。”

    哪怕是原著中,凤姐与琏二因为尤二姐反目成仇,但贾琏被斩首之时,多年夫妻情谊,也不是一载而断。

    湘云苹果圆脸上现出思索,一手支颐,道:“可珩哥哥和嫂子,我见就从来没红过脸。”

    元春听着这话,蹙了蹙秀眉,拉了拉湘云的胳膊,面带歉意看向秦可卿道:“云妹妹小孩子,童言无忌,弟妹别放在心上。”

    秦可卿笑了笑,正要开口。

    却听耳畔传来浑厚如金石的声音:“也是你嫂子让着我。”

    湘云看向秦可卿,笑道:“我瞧着也像是,嫂子是温柔平和的。”

    当着这般多人的面,秦可卿娇躯微震,心头既是羞涩,又是涌起阵阵甜蜜,娇嗔道:“你别听你珩哥哥瞎说,都是他让着我。”

    众人见着这一幕,暗暗称奇,尤其是对比方才的贾琏与凤姐,更是对比直观。

    宝钗抬起恍若梨蕊的脸蛋儿,凝睇而望,瞧着琴瑟和鸣的夫妻二人,不由抿了抿粉唇,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

    黛玉秋水星眸闪了闪,同样暗暗一叹。

    众人重又落座听戏,随着时间流逝,原本天香楼因凤姐与贾琏一事,而变得沉闷、低落的氛围,渐渐喧闹、轻快。

    事实上,没有人对别人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

    众人叙话了会儿,元春开口道:“昨个儿,听三妹妹说,二妹妹已定了婚事,不知是怎么说的?”

    此言一出,钗黛、探春、湘云、惜春都齐刷刷看向迎春,饶是迎春木讷、迟钝,被如此之多的目光注视着,心头也有些微的羞意蕴生,螓首垂下,低声道:“全凭太太和老爷作主就是了。”

    探春凝了凝英丽的眉,清泠如剑鸣的声音就有着几许迟疑,道:“可珩哥哥说那个孙家人,不是个好的。”

    元春拉过迎春的藕臂,婉丽眉眼带着关切,柔声道:“二妹妹,有你珩哥哥给你做主。”

    贾珩打量着迎春,少女着粉红色小袄,下着豆绿色襦裙,容止安静,道:“此事终究要看二妹妹,如果二妹妹一心听着大太太和大老爷的安排,那我也不好插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元春与藩王结亲,他理由正当,为了阖族利益,不涉夺嫡之争,再加上楚藩是冲他而言,故而他说不行就不行。

    但迎春被贾赦许给孙绍祖,他理由的正当性就会被质疑。

    当然,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想让迎春自己来说“不”,否则由他安排,何尝不是逆来顺受?

    这时,司棋也拉起迎春另一只胳膊,摇晃着,忙道:“姑娘如不愿意,赶紧告诉大爷才是。”

    迎春怯生生看了一眼贾珩,似在举棋不定。

    贾珩想了想,觉得还是对这个藏秀于心的少女道明原委、辨明利害,因说道:“此事据我所知,是大老爷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允诺帮着在兵部候缺儿题升,但未给人办成事,那孙绍祖就想要索回银子,大老爷无法,再加上孙绍祖想要攀附咱们家,这才将主意打到妹妹身上,而这孙绍祖性情暴躁易怒,好色如命,二三年后,妹妹过了门,只怕是要遭受苛虐的。”

    元春闻言,心头一惊,倏然色变,道:“竟有此事?”

    其他人闻言,无不动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岂不是说为了银子,将迎春卖给了孙家?

    这大老爷能做出?

    一想其素来贪鄙财货的性子,合情合理!

    许是听贾珩说的骇人,迎春面色微白,凝眸看向贾珩,问道:“珩大哥……是从何而知?”

    贾珩道:“你不用管我从何得知,关键是你,如果此事为真,你是否真的要受着大老爷和大太太摆布?”

    如果迎春真是软弱到无可救药,那他救一时,不能救一辈子。

    迎春心头微震,只觉对面少年一字一顿落在心头,重若千钧,半晌无言。

    这位有着“二木头”之称的少女是软弱,但不是傻子,如果明知火炕,还往里跳?

    探春解释道:“珩哥哥掌管着锦衣府,想来这些自是一清二楚呢,姐姐你还有什么疑虑的,反正有珩哥哥帮你作主。”

    迎春闻言,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知还有此节缘由,让珩大哥费心了。”

    众人闻言,都是微松了一口气。

    “珩弟,二妹妹她性子柔和,你若是能替她作主,就替她作主罢。”元春凝了凝秀眉,妍丽玉容上见着柔和,柔声道。

    迎着元春期待的目光,贾珩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与老太太说道说道,我贾家之女,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总要寻品行端方的年轻俊彦才是。”

    哪怕是他,也只能从贾母这边儿使力,其他的也不是不行,而是没有这般轻便。

    迎春这会儿心头也有几分羞,道:“多谢珩大哥。”

    秦可卿笑道:“这件事儿,夫君处置妥当了就好,薛妹妹,你看再点一出什么戏才好,别只顾着说话了。”

    黛玉秋水明眸瞥了一眼宝钗,拿着手帕,抿嘴笑道:“嫂子不知道,宝姐姐可是听得一个字都不落呢。”

    “方才听珩大哥所言,就在想里里外外的事,千头万绪。”宝钗轻声说道。

    她方才一时出了神,许是盯着看的久了,竟让颦儿疑心了。

    而后,众人用着饭菜,听着戏曲,算是为宝钗庆生儿。

    贾氏祠堂

    正是午后,慵懒日光照耀在松柏上,只是五间正屋连成空旷的厅中,略有几分幽暗和冰冷,供案上的香炉,檀香袅袅而起,一股令人安神定意的意境无声散逸开来。

    贾赦跪坐在蒲团上,脸色早已阴沉凝冰。

    昨日被贾母罚跪了祠堂,算是严厉警告。

    贾赦再不想跪,可也无可奈何。

    一来这时候孝道大过天,二来,贾赦怄气贾母偏心,就在祠堂跪着,等贾母唤他。

    正自跪着,听到祠堂外急促的脚步声,贾赦徇声望去,抬眸见着一脸倒霉孩子模样的贾琏,心头一怒,低喝道:“谁让你过来的!”

    贾琏唤了一声“大老爷”,然后寻了一个蒲团,径直跪下,俊朗面孔上毫无表情。

    贾赦:“???”

    这是几个意思?

    一旁跟着过来的林之孝解释道:“大老爷莫恼,琏二爷犯了错,被族长还有老太太罚跪到祠堂。”

    说着,一五一十将经过叙说。

    贾赦脸色变幻,再也跪不住,起得身来,朝着贾琏踢了一脚,啐骂道:“混帐东西!”

    说着,拂袖而走,分明是觉得丢人,父子同跪,算怎么回事儿?!

    贾琏挨了一脚,重又正身,跪在蒲团上不说话。

    反正他没错!

    想旁人三妻四妾,就连东府珩哥儿,还有一对儿姐妹花笼在身边儿,偏偏他媳妇儿,那般好妒,岂是过日子的长久样子?

    问题他现在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不让碰,不能生,不让纳妾,这是过日子的?

    不提贾琏心头暗暗怄气,却说贾珩这边儿,在天香楼与诸钗饮宴散去,正是将晚时分,廊檐、梁柱上的灯笼,在两府点得如火龙一样,里里外外,灯火辉煌,绚烂通明。

    贾珩则并未送着宝钗前往梨香院,而是来到西厢书房。

    刚刚进入书房里厢,贾珩就拉过宝钗的手,从背后轻轻拥住少女,嗅着芬芳发丝,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钗白腻脸蛋儿泛起红晕,低声道:“珩大哥,叹气做什么?”

    “总想着今天的生儿没给妹妹过好,改天咱们再单独补一个。”贾珩抱着温香软玉,寻张太师椅坐着,让宝钗坐在自己怀里,握住柔软细腻的小手。

    宝钗眉眼低垂,雪颜晕红,脸颊好似二月桃蕊,娇美不胜,颤声道:“珩大哥不必如此的……嗯?”

    忽觉手指有异,分明见着自家无名指上,缓缓套着一个翡翠戒指,翠意盎然,流光溢彩。

    “珩大哥,这是……”宝钗凝起水露般的杏眸,眸中似映照一泓清泉,诧异问道。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送给妹妹的,算是生儿礼吧。”

    宝钗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闪了闪,柔声道:“珩大哥前个儿才送了金钗,今天又怎么送着戒指?”

    贾珩拥住丰盈有致的少女,灵巧如蝶地解着排扣,而后爱不释手。

    这才轻声道:“妹妹生儿礼,总要送件礼物才是,而且戒指并非寻常之物,于我看来,这是夫妻之间才可送着,而妹妹与我,如今种种,又与夫妻何异?”

    宝钗闻言,玉容滚烫如火,芳姿愈见明艳动人,琼鼻中只是轻哼一声,也不应着。

    只是思量着“如今种种,与夫妻何异”,心底幽幽一叹,既是甜蜜,又是怅然。

    她如今和他,与真正的夫妻也差不多,可纵是及笄之龄,仍要默默等待,尚不知等待多久。

    正在失神之间,宝钗就觉得唇上那熟悉的温软袭来,颤抖的眼睫,微微垂下慌乱,在杨柳依依中,心头愁肠百结渐渐抛之脑后。

    不多时,忽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正对其面,心头微惊,不由睁开一线含羞带怯的杏眸,羞不自抑地看向少年,丹唇微启,讶异道:“珩大哥……嗯?”

    却见,碍事的金锁早从温玉中拨至一旁,委屈地用金色璎珞荡着秋千,在熹微烛火的映照下,金锁光芒炫着一圈圈远近不同的辉芒。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八个字,几乎是伴随着灵魂的震颤,跃入少女的明眸、心湖,刻骨铭心,此生再难忘怀。

    宝钗娇躯一下子柔软下来。

    只得扶住少年肩头,十根洁白莹润的手指已然攥紧了肩头衣衫,贝齿紧紧抿着的粉唇,不见一点血色,除却嘤咛,不见一星半点儿声音。

    过了一会儿,宝钗趴伏在贾珩的肩头,轻轻喘着细气,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余霞成绮,一直绵延至秀颈。

    根本动也不想动,只想抱着少年,唯有嗅闻到脖颈间香料的气息,波澜暗生的心湖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贾珩紧紧拥住宝钗,更觉软腻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附耳道:“妹妹放心,不会让妹妹等太久的。”

    宝钗此刻已是懵然、飘渺的状态,鼻翼轻哼一声,也不知是嗯,还是旁的什么言语。

    “妹妹仔细别着凉了。”贾珩想了想,“好心”地帮着宝钗整理着里衣衣襟,这会儿宝钗已如树獭一样抱着他,几乎不能自理。

    宝钗任由贾珩施为,只是将绾着青丝的螓首埋在贾珩肩头,也不言语。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平静着心绪。

    贾珩起身,倒了两盏茶,递将过去,温声道:“妹妹先用杯茶,温茶,不烫。”

    宝钗螓首微垂,伸手接过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杏眸盯着茶汤,茶汤涟漪圈圈,一如伊人心境。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忠顺王:最好是他……亲自监斩!

    书房之中

    橘黄色的灯火如水一般,铺染开来。

    贾珩品着香茗,将口齿间的甜腻之香压了压,从袖中递过去一方手帕给宝钗,温声问道:“最近姨妈可有再说着妹妹亲事?”

    “这段日子,没有再提着了。”宝钗接过手帕,柔声说道。

    自宝玉挨打之后,薛姨妈已熄了“金玉良缘”的心思,反而因为薛蟠将要送往五城兵马司的迫在眉睫之事感到忧心挂念。

    “那就好。”贾珩轻声说着,忽地心有所觉,讶异道:“外面好像下雨了?”

    彼时,屋外庭院中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雨打屋檐、竹叶的声音清越,在宁静的夜晚中传得格外遥远。

    崇平十五年的第一场春雨,不期而至,降落在关中大地。

    宝钗心有所感,盈盈起得身来,走到轩窗之前,眺望着雨景,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这时则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朱红色披风,动作轻柔地给宝钗披上,温声道:“夜深了,我送妹妹回去罢。”

    如今夜深人静,自也不能久待,惹人疑心。

    宝钗转过螓首,水润泛光的杏眸凝视着少年,“嗯”了一声,任由贾珩体贴地帮着系着朱红披风前的绳子,一时间,羞喜不胜与怅然若失,在心底齐齐交织着。

    待出了书房,莺儿连忙起身,笑道:“姑娘,雨伞已备好了。”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对着一旁的宝钗说道:“妹妹,走吧。”

    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向着梨香院行去,裹挟着细雨的微风,吹在脸上,有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二人默默行着,一路无言。

    贾珩一直将宝钗送至梨香院,目送着其进入梨香院,这才提着灯笼返回厢房。

    厢房之内,灯火明亮,粲然辉煌,一方张红木雕以鸾凤的床榻上,朱色帏幔以金钩钩起,一个容止婉美、娴静端丽的女子,靠在炕几前,正自作着针线。

    贾珩举步进入厢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可卿,还没睡呢?”

    秦可卿扬起秀美妍丽的脸蛋儿,明眸顾盼流波,问道:“薛妹妹送过去了?”

    贾珩拿起一盏茶,品着茶汤,眸光微垂,道:“送过去了,再有几天,文龙也要到五城兵马司了。”

    秦可卿笑了笑,只是不说话。

    反而将贾珩弄得心头发虚,放下茶盅,近前而坐,拿过自家妻子手里的织绣,温声道:“晚上灯火不亮,仔细别熬坏了眼睛,哎,这缝的是什么?”

    最后一句,倒像是没话找话。

    “给你缝件袍子。”秦可卿嗔白了一眼贾珩,将手中的绣花针,别在蔑筐内成匝的线团上,明眸盈盈如水,柔声细语道:“白天想缝,只是里里外外忙得慌,也没空暇,也就这个时候才得空些。”

    贾珩听着,不知为何听着隐约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笑问道:“今个儿,怎么没和尤三姐她们一起摸骨牌?”

    “天天玩着,也挺没意思的。”秦可卿轻声说着,国色天香的玉容上有着几分黯然,赫然是鼻翼间隐有一股熟悉的香气萦而不散。

    以前还知道沐浴,现在真是……掩饰都不加掩饰了呢。

    贾珩:“……”

    伸手轻轻搂过秦可卿的削肩,轻声道:“也是,也不能天天坐着,不然都长胖了……嗯,那个等下个月,天气暖和一些,草木也发芽了,咱们两个去城外踏踏青?”

    差点儿递刀子过去,只怕一句,“如薛妹妹一样,岂不正合夫君的意?”

    当然,可卿不会拿黛玉的剧本。

    秦可卿却扬起晶莹玉容,美眸中现出欣然,笑道:“夫君下个月有空?”

    贾珩笑了笑道:“如论没空,哪天都会没空,也只不过是忙里偷闲而已。”

    秦可卿闻言,玉容明媚,嫣然一笑道:“那下月咱们去城外转转。”

    贾珩点了点头,说着,唤着宝珠、瑞珠,吩咐道:“都收拾收拾罢,该歇着了。”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将炕几撤去。

    帏幔落下,夫妻二人除去衣裳,宝珠吹熄了灯火,一夜缠绵,恩爱不尽,自不必言。

    ……

    ……

    忠顺王府,枝桠扶疏的梧桐树掩映下是一座飞檐斗拱的阁楼,此刻灯火璀璨,明亮如昼。

    丝竹管弦之音以及歌姬的吴侬软语,飘入窗外微风细雨之中。

    二楼,靠着一架锦绣山河屏风,忠顺王侧在软褥铺就的罗汉床上,懒洋洋地看着轻歌曼舞的歌姬,身旁两个侍女喂着剥好的葡萄。

    这时,长史周顺匆匆进入阁楼厅中,在羊毛地毯上立定,拱手一礼,道:“王爷,琪官儿找到了。”

    “什么?”忠顺王爷闻听此言,如弹簧一般,从罗汉床上霍然正身,一时触碰屁股伤势,皱了皱眉,旋即勃然大怒,冷声道:“他人呢?”

    周顺瞧了一眼忠顺王脸色,低声道:“王爷,琪官儿好像受了一些伤。”

    “受伤?怎么回事儿?”忠顺王爷压下心头的怒火,皱眉问道。

    周顺解释道:“琪官儿说,是去城外为王爷追查一件事儿,方才迟归。”

    忠顺王爷面色变幻,冷笑道:“他好好的王府不呆,非要到城外作甚!快快引他进来。”

    这般久时间过去,忠顺王的一些龙阳兴致也渐渐熄了,反倒是想起琪官儿在唱曲上和应对上的讨喜来,否则也不会如此念念不忘,命人大肆检捕。

    不大一会儿,蒋玉菡在两个婢女引领下,步入厅中。

    蒋玉菡着粗布衣裳,身形略显狼狈,头发凌乱,脸上也见着淤泥、炭灰,拱手道:“小的见过王爷。”

    “本王自诩待你不薄,你为何要离了王府?”忠顺王一见来人,脸色阴沉,喝问道。

    蒋玉菡面色发苦,叫屈道:“王爷容禀,小的连屋内衣物、细软都未收拾,何曾要离了王府?只是前日帮着王爷留意一桩事,忽地有了收获,去城外寻访,这才晚归。”

    这位旦角出身的伶人,神情浑然天成,目光也不见躲闪。

    忠顺王怒火熄了三分,只是面上冷意不减分毫,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蒋玉菡压低了声音,解释道:“王爷,小的与荣府的宝二爷有些交情,平日听闻王爷和周长史与贾家不睦,心头暗暗留意,故而常与贾家中人来往,此事王爷也是知道的,因前日与琏二爷一同喝酒,倒是发现了贾家的一些端倪。”

    蒋玉菡此言倒是实情,与贾琏也来往过几次,只是其属意宝玉,一时倒也并无男男之情。

    忠顺王皱眉问道:“什么端倪?”

    蒋玉菡道:“王爷道这琏二爷缘何最近出手阔绰?原是在京城附近的县镇开了几家店面,经营着皮货、山参生意。”

    忠顺王凝眉道:“皮货、山参生意有什么稀奇的。”

    蒋玉菡低声道:“听宝二爷说,这位琏二爷倒是常常往平安州去走生意。”

    忠顺王闻言,目光闪了闪,面色迷惑。

    不怪忠顺王不知,忠顺王执掌内务府,各种皇庄、庄田不知凡凡,还真看不大上这等走私贩私的营生。

    这会儿,忠顺王看向长史官,问道:“周长史,你可知什么缘故?”

    周长史冷声道:“王爷,边境之地与草原诸部互市,只怕这贾琏做得就是这般买卖,前日,王爷不是让调查着这琏二?下官原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正要和王爷禀告。”

    蒋玉菡闻言,心头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忠顺王眸中冷光闪烁,急声问道。

    周长史道:“平安州节度使崔岭,原是荣国府贾代善的部将,此人与神威将军贾赦交情莫逆,崔龄执平安州帅印,贾赦常派其子前往平安州做买卖,下官觉得这生意多半是来路不正!”

    忠顺王眸光一亮,恍然大悟大道:“莫非是走私?”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这些年,朝廷财用窘迫,边将走私贩私蔚然成风,以下官猜测,这贾赦父子多半与崔岭勾结串通,向着草原走私,以获暴利,只是不知是否走私有铁器、粮食等紧俏货物。”

    忠顺王面带煞气,冷笑道:“那就让人查一查,如果确是走私贩私,贾家势必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栽那贾珩小儿一个里通敌国,也不不是难事!”

    周长史道:“下官原本还有疑虑,正要寻人去查,如今听琪官儿一说,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忠顺王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蒋玉菡,问道:“琪官儿,你是怎么想着留意贾家的?”

    蒋玉菡面色不变,低声道:“王爷与贾家颇有仇隙,时常与周长史提及,小的就暗中留了意,借着与贾府结交之机,以报王爷之恩。”

    忠顺王道:“你能有此心就是了,倒也不必亲自去城外调查,如是遇到险处,又当如何?”

    “王爷所言甚是,是琪官儿虑事不周。”琪官拱手道。

    忠顺王皱了皱眉,问道:“你既和那荣府之中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多有交游,其人秉性究竟如何?”

    想了想,如能让琪官儿帮着打探贾府的消息,互为佐证,似也不错。

    蒋玉菡回道:“宝二爷此人,性情乖张,不大读书,只在平日一同玩乐。”

    “此人倒不足为虑,如贾家都是这等子弟,倒是好了。”忠顺王点了点头,随口说着,道:“你和贾府这位也不要断了来往,顺便打探下贾府,尤其是宁国府的消息。”

    随着贾珩执掌锦衣府,几度清理贾府暗线,贾家眼线已被抹除的七七八八,忠顺王对贾府的内情也渐渐不知。

    蒋玉菡拱了拱手,点头称是。

    忠顺王摆了摆手道:“好了,早些回去歇着,也洗洗身上的淤泥,成什么样子。”

    琪官拱手道谢离去。

    待琪官儿离去,忠顺王低声道:“周长史,以为此事,是寻御史还是本王亲自上疏弹劾。”

    周顺诧异道:“王爷想亲自弹劾?”

    忠顺王冷哼一声,道:“本王只想亲眼看着贾赦等人下狱、夺爵、论死!方消心头之恨!”

    还有什么比亲自带人抄了贾家,听着贾家女眷的痛哭流涕,更美妙的事情?

    躲在背后放冷箭、看笑话,他不屑为之!

    如果有可能,最好他亲自会审此案,不,亲自监斩!

    周长史皱了皱眉,思忖着其中利害,不多时,舒展开来,低声道:“王爷所想,倒也不是不可,前日锦衣府就对王爷颇为不恭,还有世子一事,贾家对王爷一欺再欺,只是圣上那边儿颇为宠信贾珩小儿,王爷如今当面锣对面鼓地对上……”

    “本王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对上,不能藏着掖着!”忠顺王脸色阴寒如冰,沉声道:“小儿以幸进登高位,政敌众多,除夕之时,百官喊打喊杀,但圣上尚需他领兵,容他一时,本王如今树起旗帜,正好为以后借大势绞杀于他!”

    周长史闻言,眼前一亮,道:“王爷此言不无道理,贾家身为武勋,贾珩小儿又执掌京营,如今荣国袭爵之人,却罔顾皇恩,里通敌国,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势必朝野哗然,群情激愤。”

    当然,这种说法显然不成立,贾赦走私经年累月,而贾珩才执掌贾家多久?而且走私贩私,也攀扯不上里通敌国。

    忠顺王摇了摇头,冷声道:“这次恐怕动不了他,除非他吃了败仗,或者谋反,可纵然这次动摇他不得,也要先断他荣国一臂!”

    他为国家宗藩,又是天子兄长,原是天家立下兄友弟恭的牌坊,只要不生造反之念,他无所畏惧,反倒是贾珩小儿,一旦吃了败仗,就是他倒霉的时候。

    不过他等不及了,荣宁二国公府,除其一爵,先收点儿利息。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着贾家鸡飞狗跳的模样了。

    周长史心绪也有几分激荡,拱手道:“那下官就回去调查。”

    忠顺王摆了摆手,道:“去罢。”

    周长史拱手离了阁楼,准备寻人手调查,凡事一旦有了方向,就有了针对性。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知不觉,又是三天时间过去,神京城内也为淅淅沥沥的春雨笼罩着,而随着吏部、都察院、吏科,将官员访册下放到科道言官,围绕京察一事,六部、寺监诸衙暗流涌动。

    一时间,揭贴、劾疏间杂着一些官员的自陈奏章,频频向着都察院、吏部、通政司呈送,就连教坊司的青楼都少有人光顾,科道言官,都猫在家里写奏疏、填访册。

    这一日,正值中午,贾珩从锦衣府返回,刚刚在书房坐定,就听得晴雯进来禀告,贾母打发了鸳鸯来,说是到荣庆堂用饭。

    “是二老爷回来了罢?”贾珩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时隔几天再见鸳鸯,这位鸭蛋脸面、身材高挑的少女,目光相接而来,脸上明显带着几许羞怯,只是声音清脆依然:“是二老爷,刚从工部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看看罢。”

    他这几天也在密切留意着经察动静,也填了不少访册,有五城兵马司的,有京营的,这次都察院与吏部几乎是将咨访和评语、考成,集中在一起进行考核。

    而贾政不出意外,其向都察院的自辨疏,除却让都察院派御史往工部例行查问外,并没有起太大作用。

    因为依京察流程而定,本衙堂官考语,只是京察罢黜、升迁官员的一部分依据,还有考成记录、咨单访册,汇总三样文书,然后于堂审之时诘问,最终才能汇总成处置结果。

第四百四十六章 贾赦:只愿不要后悔才是!

    书房之中,贾珩放下手中的书册,正要起身向着荣庆堂过去,想了想,转眸看着一旁着水红缎子袄,青缎子背心,身形窈窕纤丽的少女。

    “怎么了,大爷?”鸳鸯心有所感,好奇问道。

    贾珩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鸭蛋脸面的少女脸上,问道:“这几天,你还好罢?”

    他这几天也听到一些风声,鸳鸯似没有将他的话告知给贾母,而是选择由自己解决。

    故而,贾赦虽跪了祠堂,但没有如原着那般闹得鸡飞狗跳。

    如原着,几乎是当着贾府一众年轻太太和姑娘的面,将贾赦的脸打得“啪啪”响,但付出的代价也很是惨痛,削发明志——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这会儿被少年饱含深意的目光打量着,鸳鸯秀眉挑了挑,带着几个零星雀斑的鸭蛋脸面,隐见嫣然红晕,捋着在身前以红绳束起的辫子,故作不懂说道:“大爷说的是什么?”

    贾珩顿了下,道:“其实,也没什么。”

    鸳鸯:“……”

    没什么是什么?

    看着一脸怀疑人生的鸳鸯,贾珩近得前去,忽地握住少女的纤纤柔荑。

    鸳鸯在一众丫鬟中,蜂腰削肩,身形高挑,故而手掌自也就纤细一些,虽在贾母跟前儿侍奉了好几年,但因不做粗活,掌指间却没有茧子,肌肤细腻,握在手里,许是穿得少之故,触感略有一点儿凉。

    “珩大爷……”感受到自家手掌被一双温厚的手握住,鸳鸯娇躯微颤,轻轻抬起一张未施粉黛的清丽鸭蛋儿脸,挺直鼻梁之下,唇瓣并未涂胭脂,目光怔怔看向少年,却迎上一对温润如玉的目光。

    心下一慌,垂下螓首,有着几个雀斑的白腻脸颊渐渐彤红如霞,但手并不抽离,任由少年握着。

    “前日的事,袭人和我说了,本来是想亲自寻老太太的,这两天倒是听着你处置妥当了。”贾珩看着眉眼低垂,含羞带怯的少女,轻声道:“老太太怎么说的?”

    鸳鸯低声道:“也……也没说什么。”

    这会儿被拉着手,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在厢房中,再无旁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上了春秋,听说平时起居,一日都离不得你,你这二三年,倒不妨在老太太跟前先伺候着,旁得,咱们来日方长,你觉得如何?”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和鸳鸯培养感情、水到渠成的,猪八戒吃人参果,没什么意思可言。

    想来,鸳鸯这时候对他更多是好感、爱慕多一些,谈不上什么知心知意。

    而他也有些喜爱金鸳鸯的品格。

    鸳鸯锦心绣口,有金鸳鸯之称,原着中她撞破司棋和潘又安的私情,但却并不戳破,可谓心底良善。

    所以后世解读什么鸳鸯偷贾母的银钱,导致亏空巨大而羞愤自杀,简直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

    鸳鸯闻听此言,心头羞喜,偏转螓首,抿了抿樱唇,轻轻“嗯”了一声。

    她原也不想着这就离了老太太过来东府,只是……这话算是承诺?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有什么事,以后可以来找我,倒也不用事事让袭人过来传话。”

    鸳鸯也不知是什么心情,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松开了鸳鸯的手,温声道:“这时候正是倒春寒,下次穿厚一些罢,手多少有些凉,暖了有一会儿,竟还没热……好了,咱们走吧。”

    鸳鸯红着脸,她的手有些凉?

    合着只是给自己暖手?

    贾珩再不多言,拿了一把油纸伞,与鸳鸯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出了宁国府。

    鸳鸯落后半步行着,芳姿清丽的少女时不时偷瞧着一旁的蟒服少年,见着其人面色沉静,眉峰下的眸子眺望着前方,一时间也猜不出在想什么。

    正是春寒料峭,斜风微雨,天穹笼着一层厚厚阴云,庭院中萦绕着几许雨后的清新气息,让人陡觉肌骨湿冷之余,头脑为之一清。

    荣国府,因为天气阴沉、光线昏暗,荣庆堂中已点着烛火,明亮如昼,人影憧憧。

    贾母侧坐在罗汉床上,身后琥珀、翡翠等丫鬟垂手侍立着,一旁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坐在下首陪同说话,钗黛、元春、迎春、探春、湘云则在绣墩上列坐,满堂珠翠,群芳环绕,钗裙环袄,锦绣盈眸,只是气氛如外间的天气一般低沉、压抑。

    因宝玉挨打的伤势,这几天刚刚结疤,元春放心不下,就在昨天回来,留在府中照应着。

    至于凤姐,反而不在贾母跟前儿伺候,却为贾琏前日一事,颇是怄气,尤其是昨日鲍二媳妇儿回去自觉没脸,上吊自杀,凤姐心头愈发惊季,再加上天气陡凉,身子不大爽利,贾母就让其多歇息几天。

    下首一张楠木靠背椅上,贾政一身五品官袍,头戴乌纱帽,正襟危坐,分明刚从工部衙堂过来。

    只是这会儿,面色颓然,双目无神,一旁小几上,蓝白底色祥云瓷釉的盖碗茶盅,热气鸟鸟而升。

    贾母苍老面容上满是关切之色,问道:“都察院的御史,可去了工部?”

    贾政摇了摇头,叹道:“昨日就去了的,但两位侍郎大人,还有都水监的王郎中,众口一辞,都察院的张御史只是问了下经过,做了笔录,倒没再说什么,今个儿,两位大人就让我回来歇着,说妨碍部衙考成,耽搁京察大计,等部衙咨访事毕,再去坐衙。”

    因为工部衙门潘、卢两位侍郎以及贾政顶头上司,口风一致,故而都察院纵然派人核实,也核实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例行公事地查问一番,打道回府。

    此言一出,贾母面色微变,忧心忡忡,长吁短叹道:“这这可怎么办?”

    好好地官儿当着,如是就此赋闲在家,这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心头忐忑不安。

    “不然,老身去宫里求求两位娘娘。”贾母心头焦虑,想了想,说道。

    贾政当初以白丁之身到工部为官,原是太上皇体恤功臣,在贾代善临终上遗本之时,给予的恩典。

    故而,贾母这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至宫中再求恩典。

    贾政叹了一口气,心底生出一股愧疚,道:“母亲,京察是朝廷大政,如今朝野瞩目,母亲这般去宫中为儿子仕途名位奔走,儿子于心何忍?”

    贾母一大把年纪,白发苍苍,去宫里舍着颜面为贾政“跑官儿”,贾政脸上自是挂不住。

    贾母急切道:“现在说这些作甚,老身不指望你出将入相,只望好好当个五六品官儿,可怎地也这般艰难,我明天就入宫求见两位娘娘。”

    贾政连忙道:“母亲不可,不说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儿子纵还留在工部为官,也无颜与同僚同坐了。”

    如果人人都着诰命往后宫求皇后、太后,托关系,那这京察大计就进行不下去了,而且也有后宫干政之嫌,引来天子和朝臣反感。

    贾政虽不通庶务,但这点儿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元春妍美玉容上同样蒙上一层忧色,劝道:“京察是朝廷升赏黜落官员的大政,现在神京城都在关切此事,老祖宗如去宫中,只怕引来指指点点。”

    如循常例,京察六年一举,实际上就是地方官儿两任,大范围迁转升调的契机。

    王夫人眉头紧蹙,心头烦闷,抬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前日珩哥儿不是说,老爷此事只要向都察院自辩,就无事的吗?可……现在并未奏效,却不知珩哥儿是什么主张?”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微动,有几道目光就看向王夫人,眼神复杂。

    贾母面色变幻了下,抬眸看向屏风后的门口,道:“等珩哥儿一会儿过来再作计议。”

    前几天,贾珩给贾政出了一个向都察院陈疏辩白的主意,并未细细道明原委,这会儿贾母见没有起作用,心头没有疑虑和失望,那也不符人之常情。

    至于王夫人,已有几分暗戳戳在埋怨的意思。

    一旁在绣墩上,探春自是听懂其意,转眸看向一旁眉眼郁郁的黛玉,心头轻叹。

    黛玉心有所感,凝眸与探春交换了个眼色,几是心照不宣。

    在薛姨妈身旁的宝钗,杏眸瞥了一眼王夫人,转眸眺望着屏风后,前日只顾……倒是忘记询问这一茬儿了。

    哔嘀阁

    贾政皱了皱眉,道:“母亲,子玉许是另有筹谋,也未可知。”

    贾珩前日的安抚,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这会儿的贾政,虽心情烦闷不减,但还能耐心等待着转机。

    就在众人等候着贾珩时,林之孝家的进得厅中,喜道:“老太太,老爷,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闻言,心头一喜,齐齐望去。

    贾珩这时与鸳鸯一同进来,朝着贾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贾政,叙了话,落座下来。

    贾母忙道:“珩哥儿,宝玉他老子向都察院递了自辩疏……”

    不等贾母叙完经过,贾珩道:“想来是都察院御史例行查问,工部两位侍郎和都水监齐齐说并未冤枉老爷,这御史就被搪塞了回去罢。”

    贾政闻言,诧异道:“子玉?这……你如何得知?”

    “此事并不难猜。”贾珩端起茶盅,看向贾政,道:“老爷接下来还要写奏疏。”

    “还写奏疏?”贾政凝了凝眉,百思不得其解。

    贾珩道:“这一次不是自辨,而是疏劾,就说工部两位侍郎把持工部多年,培植党羽,排斥异己,老爷不愿与彼等同流合污,总之要将自辩疏递至通政司。”

    贾政迟疑道:“这可有用?”

    说来可笑,贾政为官十余载,一向“与人为善”,并未弹劾过一人。

    贾珩摇了摇头,道:“如今自辩奏疏如雪花般向通政司递送,老爷纵写奏疏,圣上也很难看到。”

    贾母静静听着二人叙话,闻言,疑惑问道:“珩哥儿,既明知无用,怎么还上奏疏?”

    贾政也是颇为费解。

    王夫人皱了皱眉,一时间只觉脑子不够用,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探春,却见探春……

    正自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少年,神情专注,顿觉心头厌烦不胜。

    再去看自家大女儿,倒还好,这会儿凝着秀眉,丰润白腻的玉容上似乎现出着苦思。

    宝钗拧了拧秀眉,水露杏眸莹莹闪烁,隐隐有所领悟。

    贾珩低声道:“现在是无用,以后就不一定了。”

    王夫人这会儿,实在忍不住说道:“珩哥儿,老爷现在已被工部让在家等候,不用在衙堂问事,几乎赋闲在家了。”

    意思是,都快被罢官了,还下你的大棋呢?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没有言语。

    贾母皱了皱眉,连忙道:“宝玉她娘,外面的事儿,自有他们爷们儿筹谋。”

    王夫人呼吸一滞,脸色阴沉,宛如吃了苍蝇般。

    她现在连问都不能问吗?

    贾政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子玉,秦郎中如今也在被察之列。”

    贾珩点了点头,道:“此事我知道,昨日已去信,让岳丈大人写自辨奏疏,既工部给老爷放了假,老爷先在家中修养就是,倒也不忙着去衙门坐衙。”

    不是他非要卖关子,机事不密则害成。

    贾政闻言,张了张嘴,叹道:“罢了,罢了,先在家中歇息几日罢。”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天天在衙门忙碌着,这次也好趁机将养下身子。”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进来,禀告说道:“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了。”

    贾母正心情不快,闻言,作恼道:“他们两个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过来做什么?”

    其实,这也反映出贾母的一些心态,对贾赦已生出厌烦。

    那婆子道:“大老爷听说了二老爷的事,就过来看看。”

    不大一会儿,贾赦与邢夫人领着丫鬟、婆子进得厅内,夫妻二人先向贾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唤道:“母亲。”

    贾母脸色澹漠,不咸不澹地应了一声。

    贾赦也不在意,扫了一眼贾珩以及贾政,问道:“我刚刚听小厮说,二弟他被工部的几位大人,打发在家,可有此事?”

    贾母皱了皱眉,道:“你近来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这又是哪个耳报神和你说的?”

    贾赦道:“母亲,我在外面和一些官员来往,留意着此事,况我前天就说,二弟去都察院,寻御史能济什么事儿?现在京城许多衙门,堂官写考语,同僚填访册,攻讦告发,此起彼伏,去了也没什么用,只是被人搪塞回来。”

    贾母皱了皱眉,看向贾赦,不得不说,还真让她这个大儿子料中了。

    贾赦徐徐道:“我昨个儿去北静王爷府上吃酒,还提起此事,想着不若恳请北静王爷写封代辩奏疏,呈递到宫中,只要求得圣上网开一面,二弟的官职也就保住了。”

    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问道:“北静王爷,他能帮着写奏疏?”

    “北静王爷是我们家老亲,又在军机当值,若能为二弟担保,官职差事自能保住。”贾赦点头说着,冷冷瞥了一眼贾珩,讥讽道:“既自家人不愿意为二弟作保,那我也只能另寻旁人了。”

    王夫人听着贾赦之言,倒是眼前一亮,是的,如是寻北静王爷上奏章,定然可行。

    贾母脸上的神色和缓一些,或者说,相比昨日贾赦的“辞官论”,此刻的贾赦,起码是在拿主意。

    这时,贾珩沉声道:“北静王为军机大臣,文武分野,军机不预政务,在此事上也未必有多少话语权。”

    贾赦冷笑道:“倒也不必泼冷水,纵北静王不成,那还有南安老王爷,这些都是我贾家老亲,如能上疏保举,官职肯定能保住,总比有人现为御前红人,圣卷隆重,却爱惜羽毛,结果连往宫里求情都不去!”

    贾珩道:“此为工部两位侍郎主导,军机不预政务,我倒不知北静王爷如何向圣上求情。”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贾赦如何不知用处有限,但这一刻自是要打击贾珩在两府中的威望。

    贾珩瞥了一眼贾赦,没有理会,看向贾政,目光灼灼道:“二老爷,小不忍则乱大谋,二老爷可以自己思量思量。”

    如果北静王向贾政求情,最终崇平帝一定会问着他的意见,那时他就浪费了一次可以一锤定音,为贾政升官儿说话的机会。

    不过,还是要看贾政自己,如果太过不堪造就,他也很难办。

    贾政心头一震,品着贾珩的话,心思转动间,已有了倾向,沉声道:“京察大计,朝廷自有公断,如此作保,只怕欠下人不小的人情。”

    “二弟此言差矣。”贾赦沉声道:“二弟工部兢兢业业,向无疏漏,现在被这些人无端排挤,只要得朝廷重臣保举,就可安然无恙。”

    王夫人低声道:“老太太,试试也未有什么妨碍罢。”

    贾母闻言,心头也有些意动,只是看向一旁的贾珩。

    贾珩沉声道:“圣上这次刷新吏治之意甚坚,如果开了这口子,只怕落人口实,一旦人人效彷,新政势必受沮,故我以为圣上纵想给恩典,也不会因所谓担保而下特旨,只会待事后论断纠偏,否则京察大计难以为继!”

    以天子的性子,既委以部院二衙全权,就不太可能贸然插手,否则就难收引蛇出洞、刷新吏治之效。

    贾政低声道:“母亲,此事先听子玉的。”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叹道:“先这样罢。”

    终究是长期以来,贾赦不靠谱的印象占据了心头,贾母在这一刻倾向于贾珩。

    见此,贾赦心头发冷,澹澹说道:“母亲和二弟既什么都听珩哥儿的,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只愿不要后悔才是。”

    他倒要看看,等到罢官丢职之后,还有何话说!

第四百四十七章 邢岫烟:只怕是东府那位珩大爷了

    荣庆堂

    正自为贾赦一番话陷入短暂的安静,忽地自外间来了一个婆子,进得厅中,向着邢夫人说道:“大太太,邢家老爷和太太,领着邢姑娘,刚刚进京了。”

    邢夫人闻言,诧异问道:“人现在到哪儿了?”

    邢忠夫妇是邢夫人的兄嫂。

    那婆子道:“回大太太,人已乘着马车到了宁荣街。”

    正在说话的贾母,皱了皱眉,岔开一事,问道:“既是亲戚,当过来见见才是,鸳鸯吩咐后厨摆饭。”

    贾政起得身,说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贾珩同样起得身来,轻声道:“老太太,我去送送老爷。”

    也需得和贾政好好谈论一番,省得再自行其事。

    贾母唤道:“珩哥儿,等会儿别忘了一同用饭。”

    贾珩点了点头,在一众目光相送中出了荣庆堂。

    此外,贾赦也没有再多待,对邢夫人说了一句让其招待邢家来人,而后就离了荣庆堂,向着自家所居的黑油漆院落而去。

    他该说的话既已说完,静待结果而已,多留无益。

    一时间,荣庆堂中几个爷们儿离去,只剩下一应女眷议论着。

    元春轻声劝道:“既珩弟已有主张,老祖宗也万勿忧心才是。”

    薛姨妈在一旁劝道:“他们在外面做惯官儿的,当有一番主张,咱们担心挂念,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容易添乱。”

    贾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夫人,道:“我的意思是,只能先让珩哥儿操持。”

    却说,另外一边,贾珩与贾政出了荣庆堂,沿着抄手游廊行着,正是近晌时分,天空下着小雨,似是愈发紧促,朦胧烟雨,紧锁庭院。

    贾珩与贾政二人围拢着一方小几,重又落座,仆人奉上香茗,徐徐退下。

    看着愁眉不展的贾政,贾珩道:“老爷可还记得当初我在会芳园所言?”

    贾政闻言,面色恍惚了下,道:“子钰。”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爷先耐心等待,出了这个月,自有计较。”

    忠顺王现在已开始集中全部精力调查着贾赦走私贩私一案,而势必对王府有所松懈,等拿到证据,就可行反击之策。

    不过在此之前,先容忠顺王干掉贾赦。

    “莫非今日一切都在子钰所料?”贾政面色变幻,恍然大悟。

    贾珩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宽慰道:“老爷不妨先静静等着消息。”

    贾政点了点头,心绪彻底安宁下来。

    却说另外一边儿,邢忠夫妇一行所乘的马车行停在宁荣街街口。

    马车车厢中,赫然端坐着一个上身着半新不旧红袄,下着浆洗泛白素色襦裙的少女。

    少女容貌端丽,明眸皓齿,光洁玉额上梳着刘海儿,脸颊虽不施粉黛,但肌肤白腻,芳桃譬李,眉眼间微笼着一股恬然、出尘气韵。

    衣衫更是简素,头饰也只有几个红绳,只裙摆一朵褪色半边儿的折梅花,隐隐见证着少女正处峭丽芳姿之龄。

    微微阖上双眸,似在闭目养神。

    邢忠之妻范氏,荆钗布裙,半老徐娘,低声唤道:“岫烟。”

    邢岫烟睁开眼眸,晶莹眸光看向自家母亲,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婉转如沁玉激石的气韵,唤道:“母亲。”

    范氏拉着自家女儿的小手,目光慈祥而柔和,叮嘱道:“你姑母家不同旁处,贾家一门双国公,人口多,规矩重,等会儿见了长辈,记得唤人,嘴巴也甜一些,碰到同龄的姐妹,断断不可轻狂了去,还有碰到一些体面的婆子,也不好得罪了,可记住了?”

    邢岫烟清素淡雅的脸颊上,现出认真之色,螓首点了点,道:“母亲,我记住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辚辚之音倏然一停,外间赶车的邢忠说道:“下车吧,来人接了。”

    范氏笑道:“咱们娘俩儿下去罢。”

    说着,挽着邢岫烟的手,母女二人下了马车,这会儿天穹正是灰蒙蒙的,已飘荡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润细如酥,湿冷刺骨。

    母女二人所着终究衣衫单薄一些,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旁就有粗使婆子撑起了雨伞。

    范氏与邢岫烟连忙道谢。

    “老太太说,邢家太太和姑娘先到,大太太就在荣庆堂。”这时,外间两个婆子低声唤道。

    范氏看着那绫罗绸缎的婆子,心头暗暗乍舌。

    这贾家当真不愧是公侯之家,哪怕是一个普通下人,都衣衫亮丽,体面光鲜。

    邢岫烟抬眸看了那撑伞婆子一眼,并未多在其人身上多作停留,淡如柳叶的细眉下,清眸稍稍抬起凝望,只见阴云密布的苍穹下,一座朱檐碧甍、雕梁画栋的门楼静静矗立,屋脊和檐瓦许是因为浸了雨水,湿漉漉的,水光透亮,愈增三分黛青之色。

    目光及下,匾额下题着“敕造荣国府”几个金字,庄严遒劲,熠熠生辉。

    而朱红油漆的大门正自紧闭,铜钉金漆明亮,梁柱左右都是穿了短打衣衫,头戴毡帽的下人守卫,青条石早已被积水打湿,一尘不染,苔藓不生。

    “岫烟。”范氏轻轻拉了拉自家女儿微凉的小手,也将其飘絮的思绪拉回。

    彼时,邢夫人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站在角门前屋檐,见着邢忠,笑着寒暄道:“兄长,这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外面冷,快快进屋才是。”

    其实对邢夫人自家兄长的投靠,邢夫人也并非太乐见,只是毕竟为着亲戚之间的体面。

    邢忠是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人,着淡蓝色棉衫,头发略灰白,身形高大,在邢夫人的相邀中,寒暄着自角门进得荣国府,引至前厅。

    邢忠笑问道:“妹子,这些年可还好?”

    邢夫人笑道:“倒是好的很,吃好睡好,又不操什么心,兄长这次和嫂子过来,一家人也能团聚一些。”

    邢忠闻言,笑了笑,道:“不知妹夫现在何处?”

    毕竟是正妻太太邢夫人之兄,唤贾赦一声妹夫,虽在贾赦本人看来有些托大,但这时礼数不失,反而透着远道而来的亲切。

    “现在在黑油门院落,等会儿让王善保家的引你过去。”邢夫人说着,就吩咐着一旁的王善保,准备引着邢忠过去见礼。

    这时,旋即看向一旁的嫂子范氏,笑道:“嫂子,老太太方才还说,嫂子和岫烟去荣庆堂见见呢。”

    范氏笑道:“早就想见见这位慈眉善目的太夫人,这可是我们的福分了。”

    邢夫人点了点头,看向邢岫烟,打量着少女,笑着感慨道:“岫烟一晃儿也这般大了。”

    邢岫烟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姑妈”,似有几分怯柔之态。

    “别站着了,坐。”邢夫人轻笑说着,伸手向下摆了摆,然后转眸看向范氏,笑道:“说来,府上倒有几个和岫烟一般大的女孩儿,她们同龄的女孩子也能有话说。”

    几人说着话,范氏与其女岫烟,就望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

    邢岫烟与范氏随着邢夫人进入厅中,这会子,贾母已着鸳鸯摆好了饭,元春与鸳鸯吩咐着仆人布着酒菜,放着碗筷,交待忌口事宜。

    隔着屏风,贾母与一行几人说着话。

    王夫人主动挑起话头,对着坐在一旁的薛姨妈说道:“前个儿,兄长前日说,姿儿待选的事儿,已有了眉目。”

    薛姨妈闻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但面上不见分毫,笑了笑道:“那是好事呀。”

    贾母正与黛玉说着过生儿的事,闻言,心头微动,看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心思复杂道:“听说王妃是南安王爷家的千金,姿儿只怕先为才人方可了。”

    “那也是了不得的喜事了。”薛姨妈笑了笑,说道。

    只是这笑容有多少苦涩,只有自己知道,不由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只见正在与探春、湘云说话,也不知听见没有。

    王夫人心头何尝不五味杂陈,她大女儿……

    再转眸看向一旁容止丰美,端庄淑宁的自家女儿,某种难以抑制的可惜、愤懑情绪,就无处排解。

    贾母这时忽而高声唤道:“鸳鸯,还没好呢?大家在这儿都饿了呢。”

    史湘云笑道:“姑奶奶,我饿的都眼冒金星了呢。”

    “唉,老太太,快好了呢。”鸳鸯隔着屏风俏声应着,声音比往日倒欢快了许多。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笑道:“玉儿,下个月就是你的生儿。”

    黛玉轻轻一笑道:“老太太说怎么过就怎么过是了。”

    看了一眼那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恍若雪堆出来的少女。

    正在扯着闲篇儿,忽地外间婆子进入厅中,道:“老太太,大太太领着邢家太太和姑娘过来了。”

    不多时,范氏与邢岫烟在邢夫人的引领下,进入荣庆堂,向着贾母见礼。

    贾母原本是客气,同时见着外客以作热闹,排解心头愁闷,这时见了范氏,点了点头,然后看邢岫烟,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看着这般出挑?”

    贾母向来喜欢颜色好的女孩儿,这次见得身形窈窕的邢岫烟,倒有眼前一亮之感。

    邢岫烟近前,连忙向着贾母行礼。

    一旁的元春扶起少女,拉过邢岫烟的手,温婉笑道:“是岫烟妹妹罢。”

    这会儿,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湘云都看向那少女,不得不说,论起个头儿,邢岫烟算众人当中最为亭亭玉立,而其身上一股出尘、飘逸的气韵,更是让在浓脂粉香,富贵流溢的环境中与众不同,一众金钗暗暗称奇。

    黛玉起得身来,看向那少女,星眸也有几分讶异。

    几个年轻姑娘都是天性活泼的年纪,序过年齿,凑在一起,没多大会儿就熟稔起来。

    湘云红润如苹果的圆脸上见着明媚笑意,道:“姐姐谈吐清雅,不同凡俗,真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不知平日里时常读些什么书?”

    “云妹妹,我读的书杂一些,有前人游记,还有话本,佛经也有一些的。”邢岫烟也喜湘云娇憨烂漫的性子,笑了笑,轻轻柔柔说道。

    黛玉凝了凝罥烟眉,柔声道:“佛经?珩大哥东院里,倒有一位在俗世修行的女修者,和四妹妹一同居住着呢。”

    邢岫烟闻言,心头倒是一诧,隐隐生出一股预感。

    宝钗愈见丰艳丽色的脸上现着笑意,解释道:“这位法师,法号唤妙玉,原在牟尼院中修行,其师于年前圆寂,太太爱她佛法精湛,故而请到府中来,老太太也喜她应对。”

    她前段时日,常往东府去,对这位妙玉法师也有耳闻。

    “这般巧,竟是故人?”邢岫烟神情微讶,低声喃喃道。

    “怎么,姐姐识得妙玉?”探春英媚的明眸打量着比自己个头儿高了一些的少女,暗叹怎么长这般高,问道。

    邢岫烟婉静玉颜上现出回忆之色,柔声细语道:“她原在苏州蟠香寺外修炼,我与她比邻而居,说来,我认得字还是她教的呢!几有半师之谊,不想于此重逢,许这就是缘法了。”

    当着众人的面,邢岫烟自不会评价妙玉为人,只是叙过认识经过,感慨一番。

    湘云格格笑道:“林姐姐,这就是戏文里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了罢。”

    黛玉笑道:“你平日看的杂书也不少呢。”

    贾母满头银发,与一旁的薛姨妈叙话,只是偶尔笑意慈祥地看着几个小女孩儿聊天,抚了抚祖母绿的指环。

    薛姨妈问道:“凤丫头,身子还爽利了。”

    贾母脸上笑意才敛去一些,道:“她也是要强的性子,琏哥儿又犯了倔脾气,两口子现在倒是僵这儿了。”

    薛姨妈也叹了一口气。

    几人说了会儿话,鸳鸯过来言可以用饭了。

    贾母唤道:“鸳鸯,去唤珩哥儿和二老爷过来一同用饭。”

    过了会儿,一个婆子道:“老太太,大爷在前院与二老爷一同用饭,不过来了。”

    贾母想了想,觉得贾珩在前院陪着贾政倒也合适,笑了笑道:“他们爷们儿在外用饭,许是温着酒吃,那就不唤他了。”

    范氏笑了笑,好奇问道:“老太太,可是那位珩大爷?”

    贾母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你在南边儿也听过?”

    “书信往来,也曾听过。”范氏笑着应了一声,不好深谈。

    邢夫人面色就有几分不自然。

    邢岫烟抬眸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思量着“珩大爷”其人,少顷,重又和一旁的宝钗叙话。

    而后,贾母宴请午饭,众人用过饭,落座,品茗叙话。

    贾母道:“你这侄女回去,也没同龄女孩儿一起玩着,看着倒是孤单的紧,不若先在这边儿和二姑娘一同住着,她们姊妹同龄,来往说话也会便宜一些。”

    事实上,贾母就喜欢那颜色好的女孩子,对后来的薛宝琴,更是将一件珍藏已久的斗篷送给宝琴。

    这种心理可以称之为“祖母的青春缅怀”,能在暮年之中,从一张张笑脸中找到逝去的青春年华。

    当然越热闹、越喜庆的性子越好,最好是开心果,如宝琴和湘云。

    年长一些的,如薛姨妈,喜庆、呆萌,反而是邢、王二夫人严苛、板正,实际不怎么讨贾母的欣喜。

    再年长一些的就是……刘姥姥了。

    邢夫人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好意,我瞧着也是,等岫烟见过了她姑父,就过来和老太太说话。”

    范氏在一旁听着,心头更是欢喜不胜,笑道:“老太太喜着岫烟,真真是她的福气了。”

    不提邢夫人领着邢岫烟、范氏几人离了荣庆堂。

    话分两头儿,贾珩与贾政在书房,摆了酒菜叙话,原有贾政门下清客相公,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等几个相陪,极尽逢迎之能事,都被贾珩屏退,书房中倒只剩下二人。

    贾政吃了不少酒,脸颊通红,“子钰,我为官十数载,初为员外郎,今还为员外郎,若知如此,不若当初自举业发迹,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贾珩道:“二老爷兢兢业业,可堪勤勉二字,但官场一道,一是为人,二是做事,如不善交际,则通达庶务,也有进益,因为再是人浮于事,衙门总需要做事的人。”

    其实,庶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主要历练多了,中人之资也能有所进益。

    比起秦业,堪称勤业,几乎是靠着勤勉做事,以毫无背景之身,混到郎中一职,这在后世就是某部司长。

    贾政就有些游手好闲了,不通庶务,如再当事务官,就需要寻个好幕僚,否则被人糊弄蒙骗,就容易出问题。

    当然有他在,谁能蒙骗锦衣府堂官的亲眷?

    在贾赦倒台后,贾政就是他立的一块儿牌坊。

    不然,贾母真的要急眼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庶支崛起,嫡支夺爵的夺爵,论死的论死,罢官的罢官,只有他一枝独秀……画面太美,简直不能看。

    贾政或许能力不行,但老实本分,这就是优点,总有合适的位置。

    贾政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二老爷也不必沮丧,先静待时机。”

    说句不好听话,给贾政安排个官职,轻轻松松的事儿,但在自己手下做事,贾政面子挂不住。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过不多久,贾珩见贾政醉态已现,就唤了小厮,扶着贾政回去歇息。

    贾珩则出了书房,沿着回廊向着宁府而去,终究喝了酒,冷风一吹,倒也有几分醺意。

    小厮近前道:“大爷,要不我扶您回去。”

    “无妨。”贾珩摆了摆手,定了定心神,沿着回廊,向着东府而去,倒无丝毫醉态。

    说来也巧,出了书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走到月亮门洞处,刚刚出了月亮门洞,忽地就见一个少女直直撞来。

    贾珩连忙向一旁闪去,倒是吓了少女一跳,口中“哎呦”一声,身形却是踉跄了下。

    贾珩这边厢,只得伸手扶了下来人胳膊,低声问道:“没事儿吧?”

    邢岫烟轻“嗯”一声,正了正身形,抬眸而望,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四目相接,只觉一双清冽眸子投来,连忙偏转螓首,低声道:“我没事儿。”

    贾珩颔首致意,松开少女衣袖,也没说什么。

    倒是猜出其人是谁。

    “岫烟。”果然就听到一声呼唤。

    分明是前面走着的范氏,连忙回头看去,邢夫人也听到动静,定住身形,与几个婆子转眸看来。

    贾珩转眸看向邢夫人,面色淡漠道:“原来是大太太。”

    邢夫人打量了一眼少年,见心头先是惮惧了三分,不说什么,终究有些不合适,只得皮笑肉不笑问道:“珩哥儿,这是从二老爷书房过来?”

    贾珩道:“陪着二老爷用了午饭,大太太这是往哪去?”

    这时,邢岫烟也在范氏身后,这才得空看向对面那少年,只见那少年身着玄红底色交领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身披玄色披风,腰悬宝剑,眉峰峻刻,目有静气。

    许是喝了酒之故,冷峭、削立如山石的面庞,微微泛着红晕,这让其人面上霜冷之意散去许多。

    邢岫烟心头思量之间,倒也猜出其人是谁。

    只怕是东府那位珩大爷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忠顺王:讯问贾赦,踏平荣国府!

    回廊中,贾珩也打量了一眼邢岫烟,只见少女身形高挑,容貌清丽,神情散朗,恍有林下之气,犹让人觉得平生仅见的是,眉眼萦绕着一股烟岚云岫的恬淡、出尘气韵。

    许是被贾珩打量目光所灼,邢岫烟连忙垂下眼眸,心下一慌,再不敢而视。

    邢夫人这时候,也回着贾珩的话,道:“兄嫂刚刚从南省过来,正要回院落。”

    恰在这时,忽地从花墙外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唤道:“珩大爷。”

    贾珩凝眸望去,只见平儿与一个婆子快步而来,脸上带着惊喜。

    “见过大太太。”平儿行将过来,先自朝邢夫人施了一礼,而后看向贾珩,精致如画的眉眼下,笑意嫣然,道:“珩大爷,琏二奶奶让我唤您过去,商量修园子的事儿呢,可巧儿在这儿碰上了。”

    邢夫人这时听到这话,忙笑道:“珩哥儿,你先去忙罢。”

    贾珩并不多言,冲邢夫人,范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邢岫烟,恰逢这姑娘也在偷偷打量自己,也不在意,举步离去。

    待贾珩离去,范氏笑了笑,对邢夫人说道:“这位珩大爷,看着倒是好气势,官儿当的也不小。”

    她看着那气势,倒是比家里那打着“回避”牌子的县太爷还要气派,偏偏那般年轻,这贾家真是不同凡俗。

    邢夫人脸上笑意敛去,叮嘱道:“嫂子,这两府之中,他可不好惹,咱们走罢。”

    范氏见了,拉过正在眺望贾珩背影的邢岫烟,紧随其后。

    回头再说贾珩,与平儿一同前往凤姐院落,沿着回廊走着,倒也没有一开始那般步伐匆匆。

    “这几天听说凤嫂子身子不大爽利?”贾珩看了一眼平儿,这位凤姐的陪嫁丫鬟,身量中等,眉眼如画。

    这时,着银色底子湖蓝云头竹叶纹样立领袄子,下着石榴色襦裙,手中拿着一方粉红色手帕,头饰簪以金钗。

    平儿轻声道:“前日天气忽然变冷,奶奶受了点儿风,不过现在已大好了,不过倒是不闲着,一直为园子的事儿忙前忙后。”

    自与贾琏裂痕渐大,凤姐虽感风寒而疾,但反而对权势更为热衷,这几天随着园子修建,愈发得心应手。

    贾珩沉吟道:“按着那位山子野老先生的图纸施工,恰逢二老爷也在家,正好照应着。”

    “二奶奶也是这般说的,只是各项土木山石、亭台楼阁,诸般采买一应是离不了琏二奶奶的。”平儿叹了一口气,道:“我虽事事帮衬着二奶奶,但也总有照应不及之处。”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凤姐院落。

    只听到里间传来说话声,恰恰是李纨、元春、宝钗、黛玉、探春几个来探望凤姐。

    “我没大事儿,倒烦劳你们都过来一趟,被病气冲撞着,反而是我的罪过了。”凤姐坐在一方椅子上铺就着狼皮褥子,一手扶着茶几,轻笑说道。

    元春柔婉眉眼间浮起一抹担忧,轻声说道:“这几天原就冷,晚上睡着时当注意着一些才是,不可受了风才是。”

    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有时候忙得前脚不跟后脚,这几天是晚上睡得晚了,夜里睡觉也不实,这才受了一些风寒,用了几服药,已无大碍了。”

    一人孤枕难眠,偌大的被子一人盖着,岂不踢的哪里都是?

    李纨宽慰道:“也不能太忙累着了,老太太既体恤你,你就好生养养才是。”

    这会儿屋里的人,基本不提贾琏的伤心事。

    “嫂子这话说的是。”凤姐笑了笑道。

    宝钗柔声道:“凤嫂子,这会子,倒不如开开窗、通通风,咱们人进来,屋里气也浊了些,反而不利身子。”

    凤姐笑着吩咐道:“妹妹说的是这个理儿,彩明,将窗户开开透透气。”

    “宝姐姐这番话和大姐姐的话,倒是相悖了。”黛玉熠熠生辉的星眸瞥向那肌骨莹润的少女,声音娇俏,打趣说道。

    宝钗闻言,就笑着看向那少女。

    也不知怎地,总觉得颦儿这两天有意无意的。

    她却不知,作为在贾府客居的两人之中,黛玉难免会将自己和宝钗比较,倒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态。

    宝钗自打进府,在府中婆子、丫鬟,从来是交口称赞,反观黛玉……

    还有一节,这段时日,除黛玉请东道儿那日,贾珩都没有再去往黛玉院里去了,一晃眼大概有半个多月了。

    如果用黛玉原著所言,“倒也不用好一阵,歹一阵的……”

    可要说贾珩太忙,偏偏又听到宝钗常常去和贾珩论着其兄薛蟠之事,一次两次,少女原是心思慧黠之人,既留了意,难免瞧出一些不同寻常来,只是终究未经人事,倒也不明就里。

    事实上,男女之风情月思,一旦有了实质进展,尤其是贾珩啮食金锁之后,二人难免于举止间,现出蛛丝马迹。

    探春笑了笑,接话道:“白天房中勤通风、开轩窗,晚上就不可大开窗扉,宝姐姐此言应着医理呢。”

    宝钗点了点头,水润杏眸看着探春,道:“三妹妹倒是平时也没少看医书。”

    凤姐见着,看了一眼宝钗,又瞧了一眼黛玉,笑道:“我算是明白着,你们几个合着儿,不是来看我,是把我这当成那太医院会诊了。”

    这话就说的巧儿,或者说是嗅觉敏锐,就在众人毫无端倪之间,隐隐捕捉到一些不正常的苗头,顿时说了个笑话,岔开此节。

    屋中众人闻言,果是都笑了起来。

    然而,湘云苹果圆脸上如海棠花蕊,笑道:“年前,珩哥哥不是请了御医,帮着林姐姐和宝姐姐会诊?”

    毕竟是娇憨烂漫的少女,心直口快,几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黛玉云烟成雨的罥烟眉下,一剪秋水盈盈如水。

    宝钗转眸看向一旁黛玉,主动开口,关切道:“颦儿,从年前起,我瞧着脸色红润了许多。”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道:“平时调理饮食,起居规律,近来觉得比往年,倒是愈发轻便了一些。”

    紫鹃轻笑道:“宝姑娘,我们姑娘每年春时,都会咳嗽,这虽入了正月,看着倒是没怎么见着了。”

    宝钗闻言,伸出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拉着黛玉的小手,柔声道:“可见药膳调理的法子是对的,所谓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

    黛玉凝眸看向宝钗,似感受到少女真挚的关怀,柔声道:“宝姐姐说的是,小时候吃药比吃饭还多,人参、肉桂也没少吃着,但总不见效,倒是这食膳方子一用,反而还强上一些。”

    听着二人叙话,凤姐看了一眼湘云,笑了笑,问道:“听说刚刚大太太的兄嫂过来了。”

    湘云脸上带着“小姑娘幼儿园开学交了新朋友”的笑意,轻声道:“过来了,还领了个姑娘,唤作邢岫烟的,凤嫂子,你不知品格儿是多好的,闲云野鹤的性子,老太太见了也欢喜的紧,说让和二姐姐一同住着呢。”

    在原著中,邢岫烟的品格,哪怕是凤姐这般凌厉之人,也颇为喜爱。

    元春点了点头,笑道:“我瞧着也是好的,谈吐清奇,轻轻柔柔的,倒是宝玉时常提及的隐士性情。”

    探春低声道:“大姐姐,这话别让爹爹和珩哥哥听见了才是。”

    元春:“……”

    是了,隐士是不能提,她回来后,也隐隐听说珩弟似乎以此训斥过宝玉。

    几人正说笑间,只听丫鬟进来说道:“奶奶,平姑娘和珩大爷来了。”

    屋内,众人都是停了谈笑,纷纷起身看去,只见棉布帘子挑开,平儿与来旺媳妇儿引着贾珩进来。

    贾珩见着厢房中这般多人,倒是诧异了下,道:“都在呀。”

    湘云近前,就状其自然地拉着贾珩的胳膊,笑道:“珩哥哥,过来看看凤嫂子,珩哥哥这身上的酒气,刚刚吃了酒?”

    说着,拿着柔软略有些肉肉的小手,故意扇了扇鼻翼,颇是憨态可掬。

    众人都笑着过来打招呼、见礼,贾珩一一回礼。

    元春眉眼柔婉如水,轻声道:“珩弟,父亲他还好吧?”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大姐姐放心,二老爷喝了点儿酒,这会儿已歇着了。”

    说着,在凤姐相邀下,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看向对面的凤姐,问道:“方才听平儿说,凤嫂子身子不爽利,可请了郎中?”

    “这两天已大好了,方才还说让珩兄弟帮着请太医会诊的。”凤姐笑了笑,轻笑道。

    贾珩凝了凝眉,轻声问道:“太医会诊?”

    众人见此都笑了起来,湘云格格娇笑,晃着胳膊,小熊有意无意触碰着贾珩的胳膊肘,解释道:“珩哥哥,凤嫂子和你说笑呢。”

    黛玉也抿着嘴儿笑,只是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隐隐见着莹光。

    贾珩也没在意,接过平儿奉上的茶盅,品着香茗,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

    反而让正自轻笑着的几人,生出一股羞意,尤其是李纨,几乎是瞬间敛去了秀雅玉容上的笑意,脸颊浮起浅浅红晕,避开那目光。

    还是探春,在一旁将经过叙说完毕。

    贾珩放下茶盅,平静目光投向黛玉,道:“妹妹大读些医书,明得药理,于养生一道也有裨益,你宝姐姐既是此道行家,妹妹平日里,也可和你宝姐姐多交流交流,调养好身子。”

    他这段时间,好像是没寻过黛玉,也是太忙了,至于扬州那边儿,一直没什么消息。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道:“珩大哥,也少饮些酒才是。”

    宝钗凝眸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虽未说话,但大抵之意也差不多。

    凤姐笑了笑,吩咐道:“平儿,将园子的图纸和用料核计账簿拿来,让大爷看看。”

    平儿应了一声,向里厢去了。

    贾珩转眸看向凤姐,问道:“园子是该动工了罢。”

    “前个儿就丈量出了园子,大体图纸还有用料都规整好了,珩兄弟若是看过,觉得没什么问题,府上就这般处置,开始破土动工。”凤姐轻笑说道。

    想着那三里半的园子一起,该不知是何等景致,更不用说她手里还能掌着一大笔银子。

    不大一会儿,平儿将图纸和账簿拿来,递将过去。

    贾珩将图纸放在长几上,看向一旁的元春,问道:“大姐姐,一同看看罢。”

    元春应了一声,伴随着一阵香气,倒也凑近观看,只见图纸上,占地广阔,亭台楼阁、廊桥溪水,标注清晰。

    贾珩看完,大基本是大观园的设计图纸。

    “现在只有一样,大老爷那边儿所居的院落,原是荣府旧园,按山子野老先生的主张,将其竹树山石移就过来,倒也方便,只怕还要和他说上一说才是。”这时,凤姐开口说道。

    提及此事,倒颇觉得棘手。

    以自家公公的难缠,只怕要引起一些波折。

    贾珩目光落在图纸上,也发现贾赦院落正坐落在荣府花园一角,凝了凝眉,道:“那凤嫂子可和大老爷商量商量,先看看罢。”

    许这大观园比原著还能大一些,也未可知。

    而后又翻开簿册,大抵是一些土木石料以及匠师用度,预算支出,以便按期拨付银两。

    贾珩问道:“这簿册可有备份?”

    凤姐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珩大爷可带回去慢慢看。”

    对面少年执掌锦衣府,谁敢上下其手的欺瞒,赖家、单家还有乌家兄弟,都是榜样!

    几人凑热闹传阅着图纸,湘云笑了笑,问着一旁的元春,道:“大姐姐,这比公主府如何?”

    元春轻笑道:“公主府那样的人家,皇家典制,格局气象自大不相同,能圈好大一座园子,听说晋阳殿下在城外还置有好几座别墅,以为避暑之用,其内还有温汤池,只是我也不曾去过。”

    说着,不由看了一眼自家珩弟,许他能去着吧?

    黛玉将盈盈目光从图纸上抽离,低声感慨道:“这园子一起,只怕也要修年把个月才行呢。”

    相比原著,糜费林家百万之财,方修得大观园,此刻单单以荣宁二府财力,在排除贪污浪费,中饱私囊后,耗费钱财倒是大为减少。

    贾珩这时,抬眸看向凤姐,低声道:“图纸布局严整,就按着图纸修建罢。”

    凤姐笑了笑,说道:“珩兄弟看着成就行。”

    贾珩与凤姐坐了一会儿,再不多言,方起身离了凤姐院落。

    宁国府

    贾珩举步回到内厅中,刚刚落座,一旁的晴雯,就快步过来,一边儿帮着解披风,一边蹙眉,撅着粉嘟嘟的樱桃小嘴儿,道:“公子这是刚喝了酒?”

    贾珩坐在椅子上,捏了捏晴雯的脸蛋儿,轻声道:“陪着政老爷吃了会儿酒,让人准备热水沐浴,再让后厨做点酸梅汤,等会儿我解解酒,还有正事呢。”

    他上午去锦衣府,例行处置公务,下午还要去五城兵马司,吩咐最近京城治安布防的重点,科道御史以及吏部考功司的官员,预防京察过程中的打击报复。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从厢房中领着一众丫鬟进入厅中。

    秦可卿见着贾珩脸上的酡红醉颜,近前,柔美眉眼间满是关切,问道:“夫君,喝酒了?”

    尤二姐、尤三姐目光盈盈,凝睇含情地看着那少年。

    其实,随着贾珩权位日增,已经很少在饮酒,尤其是在执掌锦衣府后,更是不怎么再沾水酒,因为官位大,饮宴之时,更是随意。

    贾珩起得身来,点了点头。

    “夫君方才去了荣庆堂,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事儿?”秦可卿近得贾珩身旁而坐,一边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一边拿过橘子,纤纤玉手剥着橘皮。

    贾珩洗罢脸,状其自然地接过一旁尤三姐递来的毛巾,解释道:“二老爷从工部衙门回来,因京察的事,这几日都要在家中歇着,老太太忧心忡忡的。”

    秦可卿拧了拧秀美双眉,递过去橘子,问道:“可是和昨个儿父亲过来说的事有关?”

    前日,秦业过来与贾珩商议工部京察之事,议论着工部衙门的动向。

    贾珩点了点头,放进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刺激着味蕾,使神思愈发清明,轻声道:“就是此事,二老爷心头不痛快,就陪着说了会话儿,对了,这本簿册你先收着,和蔡婶一同看看。”

    秦可卿接过簿册,垂眸翻阅着,问道:“这是?”

    贾珩道:“园子土木用料、匠人工费的预估,你帮着看看。”

    家里的事,他还是想让可卿操持的,也能锻炼锻炼她管家的能为。

    过了会儿,晴雯进得厅中,道:“公子,热水已备好了。”

    贾珩再不多说其他,起身前去沐浴。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这就渐渐到了正月月底。

    这段时日,贾珩往来于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三衙之间,并着人时刻留意着京察的动静。

    京察风起云涌,争斗也渐渐趋近白热化,奏疏、揭贴如雪花般向都察院和通政司递送,甚至出现了对河南道掌道御史、吏科给事中官员的打击报复,而皆为五城兵马司、锦衣府察知预防,并未酿出祸事来。

    而贾政也彻底进入“休假模式”,在荣国府中赋闲起来。

    这一日,傍晚时分,阁楼之中,烛火在铜鹤之中点着,照应得轩敞的阁楼,明亮煌煌。

    忠顺王一身圆领蟒服,负手而立,眺望着外间阴沉、晦暗的天色,眉头紧锁,纵然身后就是珍馐美馔,也没有多少胃口。

    这几天正应了那一句话,辗转反侧——兴奋的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从月亮门洞后闪出,撑开庭院中渐渐密集的风雨,周长史快步流星进入厢房,躬身行礼,说道:“王爷。”

    “怎么样?”看着周身衣衫半湿的周长史,忠顺王近前抓住衣袖,迫不及待问道。

    周长史脸上难掩喜色流露,激动说道:“王爷,下官着人调查,果然铺子中的皮货、山参来路不正,此外不仅是荣府的贾琏,贾赦在长安县也有好几家铺子,都是贩卖着走私货物,尤其贾赦父子于铁器和粮食也有涉及,经平安州商道走私,长达四五年之久。”

    忠顺王闻言,面色潮红,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本王,明日朝会上就参劾荣国一本!”

    周长史却迟疑了下,劝道:“王爷,此事我们虽掌握了一部分线索和实证,但想要举劾,单凭这些,还是有些单薄,不若再缓几日?”

    “可本王是一日都不想等了!”忠顺王冷笑一声,心头杀意沸腾,寒声道:“再说我们这般调查,名不正言不顺,也畏首畏尾,待本王上疏奏禀圣上,那时,求圣上让本王督办此案,那时,嘿嘿……”

    那时,他就可领着内务府慎刑司的差官、番子,讯问贾赦,踏平荣国府!

第四百四十九章 圣上,臣有本奏!(感谢阎魔爱的白银萌打赏!)

    夜色笼罩,灯笼高悬。

    已近戌正时分,天空仍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庭院中的柳树,已然吐出了一些新芽,翠绿惹目。

    宁府外书房中,烛火明亮,人影憧憧。

    贾珩一身居家圆领锦袍,坐在书桉之后,垂眸阅览着五城兵马司递交的卷宗。

    其上所载,乃是前日都察院山西道御史,携家仆拦阻河南道掌道御史汤炳文一桉,现山西道御史已羁押至五城兵马司衙门。

    贾珩放下卷宗,抬眸看向不远处正襟危坐的曲朗。

    曲朗面色恭谨,低声道:“大人,刚刚得到线报,忠顺王府长史官,这几日在城外调查神威将军走私一桉,已搜集不少线索,而忠顺王爷明日常朝,有意弹劾神威将军,都督还当提前防备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吩咐道:“你等会儿将神威将军走私卷宗,以及晋商涉桉其中的线索连同证据汇总一份,让人递送过来。”

    他此举当然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替贾赦辩解,而是向崇平帝表明,他接掌锦衣以来,对贾赦之桉已着手调查,并掌控了一些证据。

    之所以引而不发,并非是为了包庇族人,而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调查晋商在向胡虏走私一桉的线索。

    对比着忠顺王为一己之仇,格局自要高上一层,而且要将走私桉子的主导权,交由刑部或者大理寺主审,起码不能落在忠顺王手里,否则任由其逞凶、构陷,就难以收场。

    至于曝出皇陵贪腐一桉,一来关键证据还未拿到,二来先让忠顺王除掉贾赦。

    曲朗闻言,心头虽有些诧异,但也不好细问,只得点头应是。

    贾珩又端起茶盅,抬眸问道:“工部和内务府那边儿,可有进展?”

    曲朗面色一整,沉声道:“我们又调查了潘、卢二侍郎,对二人家资、产业以及与商贾交际事宜,皆有了一些了解。”

    说着,从随身牛皮公文袋中取出笺纸,起身,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笺纸,就着灯火细细观瞧,过了一会儿,沉声道:“将其家资、产业登记造册,将来追赃补空,这都用得着。”

    曲朗点头应是。

    贾珩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曲朗回去,及至稍晚一些,贾珩将收到贾赦一桉的相关卷宗锁好,这才返回内厅。

    却说贾赦这边儿,黑油漆门院落里,贾赦正在用着晚饭,侍妾娇云、翠云则在左右侍奉着。

    “孙家来人,说尽快敲定了婚事,迎春那丫头如何又起了反复?”贾赦放下快子,神色不善地问着正在不远处坐着的邢夫人。

    原来孙绍祖这几天拆借了不少银子,又向晋商商会抵押了在京中的一处营生,方凑齐了两万两银子,今日上午就托贾琏过来问着贾赦,准备商量个好日子,将婚书定将下来。

    邢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爷,老太太刚刚还和我说,二丫头还小,婚事倒先不用急,毕竟大丫头的事儿还没定着,倒不好越过她了去。”

    “学大丫头?现在年纪老大不小,可耽搁了不少。”贾赦冷笑一声,道:“我自家女儿,还做不主了?”

    随着贾政彻底赋闲在家,荣国府只贾赦一人身具爵位,心头未尝没有一丝自得,这是人之常情。

    邢夫人面色为难,低声道:“可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很坚决,我也不好再纠缠不清了。”

    贾母许是察觉到了贾赦的某些心态变化,落实在迎春的婚事上,俨然成了母子之间“斗法”的焦点。

    其实,纵然没有这一节,出身小门小户的邢夫人,面对向来强势的贾母,只要贾母露出不许的意图来,自也不敢攀缠个没完没了。

    贾赦压了压心头怒气,目光冷闪,说道:“这孙家,我可是给二丫头挑了个好的,你去唤着凤丫头,让她劝劝老太太,人家催得急,原是年轻俊彦,一旦错过了去,就定了旁家,再想遇着好的,就不容易了。”

    这一次他定不能退步,自家女儿都没有主导权,他这个父亲做得也太过窝囊了,更不用说来日如何拿回荣国府?

    邢夫人低声道:“那我等会儿去凤丫头院里和她说说。”

    贾赦点了点头,道:“先让她帮着劝劝,明儿晌午,那孙家来人,我再去荣庆堂说说。”

    孙绍祖既筹集了银子,就希望今早和贾家议定婚书,就准备明日上门。

    “那我这就去她院里问问。”邢夫人低声应了下,转头带着几个婆子、丫鬟前往凤姐院落。

    却说凤姐院落,虽近戌时,但屋内灯火还亮着,凤姐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和平儿、丰儿说话。

    “奶奶,园子两边儿仆役群房也拆除着了,现在平整着土地,管着工头的来旺打发人问奶奶的意思,山石移就,是不是先进行着,省得其他院墙都垒好,反而山石不好挪动。”平儿放下手中的账簿,抬起精致如画的眉眼,柔声问道。

    自荣国府赖大、吴新登、单大良轰然倒台后,荣国府里里外外,蔚然一新。

    除内宅财政依然为贾母的心腹,林之孝家掌管外,外宅的管事大权基本托之于凤姐,里里外外几百口子,从月例发放,再到钱物支取,大权独揽,迅速填补了赖大倒台之后的权力真空。

    凤姐现在亲领银库总管一职,平儿、丰儿则各有执事,而手下听差的则是凤姐的陪房,来旺家和来喜家的几家,至于王夫人的陪房,吴兴和郑华,则接管了粮库总管和后宅买办诸事。

    周瑞家的与作为王夫人的陪房,则依然一直管着田租的事。

    荣国府偌大的产业,基本委之于王夫人与凤姐之手,贾赦往来也不便宜,岂不为之愤满?

    凤姐揉了揉眉头,将账簿放下,发愁说道:“明个儿,当着老太太的面再说罢,不然大老爷那边儿,我可不好应对。”

    平儿点了点头,似也想着大老爷的不好相与,低声道:“也只能如此。”

    “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也该发了吧?”

    平儿道:“已拟好了名目。”

    荣国府人口繁多,仆妇丫鬟、小厮家丁,仅仅是月例,每月都不小一笔支出,再加上府中采买衣物。

    凤姐吩咐道:“大太太家的那位岫烟姑娘,也按着几位姑娘的月例安排,亲戚亲里的,不可怠慢了。”

    邢岫烟是邢夫人的姑侄女,又来投靠亲戚,荣国府自要顾及体面,如在原着中,居于大观园,也是二两银子,只是银子先让邢夫人拿去一两贴补家用,自己反而要典当衣服生活。

    平儿低声道:“已安排着了。”

    凤姐这时,也有些神思乏困,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奶奶,早些歇着罢。”平儿上前一边伸手收着账簿,笑道。

    凤姐“嗯”了一声。

    主仆二人叙话间,外边的仆人进来禀告道:“奶奶,大太太来了。”

    凤姐凝了凝眉,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起身相迎。

    不多时,只见邢夫人领着几个婆子,进得厅中,将灯火通明的厢房,映照的影影绰绰。

    凤姐脸上笑意繁盛,问道:“这是哪阵风将大太太吹过来了?”

    邢夫人坐将下来,面色澹澹地看了一眼凤姐,道:“过来看看你,大老爷顺便交办了一桩事。”

    “哦?”凤姐笑了笑,问道:“不知大老爷是什么吩咐。”

    邢夫人三言两语将迎春婚事简单叙说了,而后道:“那孙家催办的急,明日就打算先下了定,择日写了婚书,但老太太今个儿非要说二姑娘还小,你帮着劝劝才是,如是错过了这佳婿,再想找好的,可就不容易了。”

    凤姐面上笑意澹了一些,说道:“那我明天劝劝老祖宗,但老祖宗主意正,也未必听着媳妇儿我的。”

    倒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

    邢夫人闻言,就有不耐道:“你只管劝着老太太,明日,大老爷自有计较,好了,我也不多待了,你也早些歇着。”

    凤姐点头应是,吩咐着婆子相送。

    待邢夫人离去,平儿蹙了蹙柳叶细眉,道:“大老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凤姐掩藏眸光的一抹冷意,轻哼一声道:“还能怎么着?听说那孙家要拿两万两银子作为聘礼,大老爷定是起心动念了。”

    显然,这位琏二奶奶耳目灵通,听到了一些风声。

    不提主仆二人叙话,回头再说迎春院落,夜色凄冷,阴雨笼罩,厢房内烛火彤彤,几个少女围拢着棋坪。

    里间一张床榻上,邢岫烟端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凝神阅览着,从封皮而看,赫然是三国话本。

    司棋则在和迎春叙话,笑了笑道:“姑娘,今个儿老太太既说了,想来大太太是不会再提此事了。”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道:“这般处置也是可行。”

    说着,也不顾及旁事,转头看向娴静而坐的邢岫烟,柔声道:“表姐,过来下两局棋?”

    邢岫烟将手中的话本放下,笑了笑,近前落座,轻轻柔柔道:“我只略通一些,妹妹等会儿还要让让才是。”

    迎春拿起棋子,放了一颗在棋坪上,柔声道:“听说那位妙玉法师,棋力精深,表姐既和她比邻而居,于棋道应造诣不浅吧?”

    自惜春往东府之后,迎春在下棋上就再难逢着对手。

    “她原是官宦家的千金,琴棋书画原都精通甚于旁人,妹妹若有兴致,改日可向她切磋。”邢岫烟恬然一笑,执着棋子,落在棋坪上。

    迎春点了点头,道:“我往日倒不大往东府去,未曾领教棋艺,明日可去请益一番。”

    轩窗之下,两个正值芳菲之姿的妙龄女子,就着摇曳生姿的灯火,对弈手谈,屋外风雨不知何时,渐渐繁盛起来,伴随着风声,吹打着窗灵、林木、山石之间,沙沙之音依稀传来,夜色愈发宁静。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还有些昏沉沉,周围芳草,贾珩起得身来,换上蟒服官袍,系上腰带,前往大明宫上朝参政。

    大明宫,含元殿

    今日并非大朝,在京文武百官并未全部出席,只有内阁,六部九卿及寺监的堂官以及侍郎官员,并都察院掌道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军机大臣并五军都督府同知、佥事,共议朝政。

    故而官员倒比平日要减少许多。

    这时,含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一众官员都在三三两两在一同说话,贾珩见着内阁次辅韩癀,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上前寒暄。

    “阁老,许总宪。”贾珩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前日东大街那桩桉子已会审查明,卷宗附录已移送至都察院和吏部,可行部院参酌处置。”

    许庐脸色几如含元殿上的檐瓦,冷硬中泛着乌青之色,沉声道:“都察院生出这等攻袭同僚之事,实是骇人听闻,稍后本官会禀明圣上,罢黜其职,交有司严惩,以儆效尤!”

    显然这起桉子,让都察院颜面颇为无光。

    韩癀脸色凝重,道:“子玉,被察官吏拦路殴吓,实是有辱斯文,你执掌五城兵马司,最近要多加留意。”

    贾珩道:“阁老勿忧,最近锦衣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会加派人手,保护主察官吏。”

    几人正说话的空当,贾珩忽地心有所感,抬眸望去。

    只见玉阶上,着亲王蟒服、腰系玉带的忠顺王,四平八稳地走来,所过之处,一些官吏多有行礼者,这位王爷澹澹回礼后,忽地抬眸,目光冷冷地看着贾珩。

    忠顺王作为内务府总管,自有资格参与朝会。

    贾珩皱了皱眉,对忠顺王的冷眸以视,不以为意。

    而后,伴随着内监的净鞭声响起,在纠仪御史的盯视下,大约四五十名官员,各分文武之班,在内阁阁臣,军机大臣的引领下,神情肃穆,手持笏板,进入含元殿,朝见崇平帝。

    含元殿中,梁柱上的铜灯无声燃着,映照得地板,通明如水,光可鉴人。

    “臣参见圣上。”

    殿中一应官员拱手见礼。

    “众卿平身。”

    崇平帝端坐在金椅上,神情澹漠,浑厚的声音响起。

    一片谢恩之声后,于旁侍立的大明宫内相戴权,尖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下方,内阁阁臣开始奏事,杨国昌当先出班,手持玉笏,苍声道:“圣上,山东之地再遭冻灾,受灾之地多达十七处州县,山东巡抚赵启,布政使傅国祯,请求蠲免山东受灾州县今岁一半岁赋,此事重大,老臣不敢擅专,恳请圣裁。”

    崇平帝沉默一会儿,道:“允奏。”

    内阁次辅韩癀皱了皱眉,山东河南等地年年遇灾,这几年几乎都不怎么缴赋税。

    待杨国昌回班,工部尚书赵翼出班,陈奏道:“南河总督高斌,昨日递上奏疏,言淮河河堤因年久失修,而绳堤蛛裂、破败残垣,请户部急拨一百万两银,以作修缮河堤之款,应对夏秋两汛。”

    陈汉在开封府和青江浦设二河道总督,作为治理黄河、淮河等河道专官,前者称“总督河南、山东河道提督军务”,又称河东总督;后者全称“总督江南河道提督军务”,又称南河总督。

    崇平帝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道:“河堤安危,牵连诸省民生,不可轻忽,允奏。”

    户部尚书杨国昌皱了皱眉,问道:“去岁夏,户部刚刚拨付八十万两银子修河堤,如今焉何再要银款?”

    赵翼解释道:“杨阁老有所不知,其中五十万两为河东总督衙门截留,剩下的三十万两,只是修了一段,还差一百万的份额。”

    杨国昌看了赵翼一眼,苍声道:“圣上,今年以来,河道,朝廷当拣选都御史出京巡河,以作不时之需。”

    崇平帝沉吟少顷,道:“允杨卿所奏,都察院拣选人选,报于内阁,巡查河东、江南河道。”

    左都御史许庐拱手应命,这也是都察院每年的常务工作了。

    工部尚书赵翼面色澹漠,心头不悦。

    这时,内阁阁臣,刑部尚书赵默,出班奏道:“圣上,自崇平七年,四川总督高仲平,湖北巡抚江琦,上疏朝廷,州县盗贼蜂起,奸凶屡禁不止,给予二省制台、抚台衙司以勾决之权,长达八年,微臣请降诏旨,收回二省衙台臬司勾决之权。“

    对死刑的勾决一直是直属刑部的司法大权。

    赵默执掌刑部后,一直以来都想收回二省的死刑勾决之权,恢复被封疆大吏侵夺的中枢权力,但对上崇平帝的两位宠臣封疆,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为内阁阁臣,第一件事儿就是拿回此权。

    崇平帝思量片刻,问道:“去岁,报备刑部二省清吏司的有多少起勾决桉子?比之去年可有减少?”

    毕竟在潜邸时掌管过刑部,对刑名事务可谓轻车熟路。

    赵默面色沉肃,声如金石,道:“四川二百一十三起,湖北一百七十九起,但臣以为,臬司刑科之官,判罚多畸重之嫌,勾决嫌犯卷属诉请大理寺之冤狱,达四成之多,这还不算为督抚州县亲民官,设卡拦截、殴阻、恐吓卷属之桉件,据臣所知,去岁冬,臣听闻顺庆、绥定二府府尹,于村镇行保甲连坐,对勾决嫌犯卷属行盯防之法,以拦阻赴京申冤之人。”

    贾珩在下方听得入神,心绪不定。

    崇平帝面色澹漠,少顷,道:“崇平七年,时值湖北、四川民变多发,行权宜之计,如今当收回二省勾决之权,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这时,一位头发灰白,着三品文官官服的老者,出班而奏,正是大理寺卿王恕。

    “自大理寺选派精干之吏赴二省,审谳冤狱,详核刑科。”崇平帝想了想,沉声说着:“另拟一份章程,由大理寺每岁夏七月,派干吏赴诸省定期巡查,梳滞冤狱,以左秋决。”

    大理寺卿王恕拱手道:“圣上圣明。”

    赵默看着,面色顿了顿,心头轻叹。

    这是封疆大吏或直接或授意而判罚的桉子,大理寺法吏下去,也只是走走过场,不过,如今收回勾决之权,也算大有收获了。

    崇平帝旋即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问道:“韩卿,京察大计,进展可还顺遂?”

    京察,在京为察,在地方为计。

    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忙出班奏道:“咨单访册、堂官考语,考成上计,皆有序推行,并无凝滞。”

    “不要影响了部衙政务。”崇平帝说着,看了一眼许庐,问道:“前日,都察院属官竟有骇人听闻之举,堂堂朝廷命官,围堵主察御史,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许庐连忙出班请道:“臣管束失当,治下不严,还请圣上治罪。”

    崇平帝道:“许卿刚刚履新,于事务还未梳理顺遂,何罪之有?吏部、都察院会审,拟定意见,呈报上来罢。”

    “臣谢圣上。”许庐拱手道。

    而在这时,不等其他朝臣奏禀,忠顺王爷手持象牙玉笏,苍老的声音在含元殿中响起,道:“圣上,臣有本奏!”

第四百五十章 拿捕,讯问

    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不等殿中其他大臣奏禀,就对都察院之事轻轻带过。

    主要也是历年京察之时,什么妖魔鬼怪的类似事迹都出过,既然不能因噎废食,那么就只能这般处置,而不能上纲上线。

    只是,群臣等着议论其他政务。

    而这时忠顺王的出班陈奏,却是让群臣都愣怔了下,心头不由泛起一股嘀咕。

    无他,内务府执掌皇家事,既是皇室内务事,倒也不用事事放在朝堂上议处,郑重其事,忠顺王与崇平帝私下奏对即是。

    难道有什么商议好的大政举措将要推行?

    贾珩这会儿在官员班列中站着,瞥了一眼忠顺王,面无表情,心头冷笑。

    忠顺王面上隐有冷寒之意笼罩,苍声道:“圣上,臣举劾一等神威将军,勾结边将平安州节度使崔岭,此二獠向胡人走私贩私,出售粮食、铁器,里通外敌,已逾五年之久,其为功勋之家,深沐皇恩,然图一己私利,辜负圣上期望,臣掌内务府事,于采购货物时惊闻此案,不禁不为之义愤填膺,如今奏禀圣上,还请圣上钧裁!”

    忠顺王只觉此刻自己正义凛然,掷地有声,说完之后,甚至冷睨了一眼那“一脸惶惧”的少年。

    崇平帝则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问道:“一等神威将军,现任何职?”

    忠顺王:“……”

    方才一激动,倒是忘了说名字。

    不怪崇平帝不知,贾赦这等没有在朝中领着差遣,只知混吃等死的勋贵,放在文武百官阵列中,存在感实在太弱。

    这时,贾珩却忽然出班奏道:“荣国嫡传承爵之人贾赦,现袭一等神威将军,忠顺王爷奏劾的,可是我贾家荣国袭爵之人?”

    忠顺王闻言,瞥向一旁的少年,脸上刷地阴沉下来,冷哼一声。

    小儿,这时候还胆敢跳出来,等下有你好看!

    而随着贾珩出班叙说,原本还有几分不明就里的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交头接耳。

    内阁首辅杨国昌,心头一震,恍若嗅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实在按捺不住出班弹劾的念头,沉声道:“圣上,我朝曾发诏书拟制,严令南北诸县不得向胡人走私,荣国承爵之人贾赦,胆大妄为,走私胡虏,帮资敌寇不说,竟还勾结边将,图谋不轨!老臣以为当严查此案,尤其贾子钰为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对族人走私竟不能提前约束、察察,老臣恐难免,荣宁二府有阴相勾结之嫌!”

    杨国昌的弹劾,自然是想要将矛盾焦点转移到贾珩身上,而这恰恰也是忠顺王方才下意识没有说出贾赦名字的真正缘由。

    忠顺王这时,听到杨国昌此言,心头一喜,他方才正是此意,拱手说道:“圣上,臣附议,还请圣上严察此案!”

    这时,户科给事中姜宣,率先出班陈奏,声色俱厉道:“圣上,国朝勋贵,累受皇恩,如今竟图一己私利,罔顾朝廷律令,贩运粮食、铁器于胡人,微臣请圣上严查,惩治其罪!”

    “臣附议。”礼科给事中胡翼出班附和。

    这位是当初弹劾杨国昌的言官,此刻听闻神威将军贾赦,身为大汉勋贵,竟向草原走私,同样义愤填膺,不愿坐视。

    “臣附议。”

    “臣附议。”

    江南道、贵州道、江西道的掌道御史也齐齐出班奏道。

    就在这时,云南道掌道御史,程实,忽而手持笏板,拱手高声道:“圣上,京营节度副使贾珩,涉案其中,臣以为也当严查!”

    这话一出,杨国昌心头一顿,瞥了一眼那御史,暗暗记下名字。

    崇平帝神色淡漠,却并未理会这种言论,而是凝眸看向忠顺王,问道:“荣国府事涉走私,可有实证?”

    忠顺王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高高举过头顶,沉声道:“这是几日间,臣着人搜集的线索,汇总一疏,还请圣上御览。”

    崇平帝转眸看了一眼戴权。

    戴权下来接过奏疏,转身之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贾珩,而后,双手递交给崇平帝,低声道:“陛下。”

    崇平帝神色淡淡,伸手接过奏疏,垂眸阅读。

    随着时间过去,这位天子眉头紧锁,冷硬面容上也渐渐蒙上一层霜寒之意,将奏章阖起,抬眸看向贾珩,问道:“贾卿,贾赦向草原胡虏走私贩私,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刷刷地看向那少年,有不少目光中,都带着幸灾乐祸。

    尤其是前军都督佥事柳芳,冷冷看着那“强装镇定”的少年,心头冷笑不止。

    只有内阁次辅韩癀目光深深,不为所动地看向贾珩,他并不认为天子会因此事,而牵连这位少年权贵。

    不说因兵事,正在重用的缘由,单单说贾赦走私一事,已达五年之久,贾珩用事也不过这年许之间,与此案能有什么牵连?

    “知与不知,才是天子问话的本意。”韩癀目光深深,思量着。

    忠顺王同样看向那少年,目光阴冷。

    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有意包庇?

    就在群臣带着审视的目光瞩视下,贾珩沉声道:“确有此事,臣本愚直,蒙圣上拔擢,授命军机枢密,尤其掌锦衣府事以来,自忖为天子耳目,司察奸佞,深知欲正人者,先正己,为此自查亲属,于今岁初,发现此案,原想尽快奏禀于上,但内涉一桩机密事宜,只得暂作忍耐,暗中察察,引而不发,今日本欲散过朝会,即单独奏对圣上,不意忠顺王爷道破此案,现有一封奏疏,总括细情,还请圣上查鉴。”

    他掌锦衣府事,也没有多少时间,怎么能说他知情不举,包庇同族?

    况且,天子不会不知,荣宁二府的一些龃龉,包庇更是无从谈起!

    贾珩说着,也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同样高高举过头顶,迎着朝堂中不怀好意目光的注视,神色坦然。

    “哦?竟有奏疏?”崇平帝目光闪了闪,示意戴权下去拿着奏疏。

    这时,贾珩将奏疏递给戴权。

    崇平帝接过奏疏,凝神阅览着。

    其上所载,不仅将掌锦衣以来,对贾赦走私贩私一案的调查细节、主导人员,俱臣于奏疏,此外,还有晋商与边将勾结、走私卖国的线索记述其上。

    “晋商与胡虏暗通款曲,走私贩私,收买边将,非止一日,彼等如今在京师盘桓,与内阁杨阁老之子杨思弘过从甚密,臣正着锦衣府追溯、调查。”

    下方正值等候的臣子,都在偷偷观察着崇平帝的神色变化,因为这决定着他们对贾珩这位少年权贵近一步的态度。

    随着崇平帝陷入思索,忠顺王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拱手道:“圣上,臣请主察此案,溯清根源……”

    崇平帝却猛然抬头,几乎是打断忠顺王所禀,问道:“荣国袭爵之人贾赦,走私贩私,触犯朝廷律令,许卿,你为总宪,纠劾不法,当有何处置意见?”

    左都御史许庐面色肃然,跃班而出,声如金石道:“圣上,臣以为既是勋贵犯法,当集三法司断谳。”

    《大汉律》有八议之法,勋贵正在八议之列,而对勋贵的犯法,一般而言是交付三法司详断,以示隆重。

    崇平帝却道:“事涉军国机密,不可与众闻者多。”

    如果贾珩所上奏疏皆为实情,那么就不能交至三法司,只能是机密衙门调查。

    忠顺王闻言,拱手道:“圣上,内务府慎刑司自有刑官,熟悉律令刑名,可推鞠此案,彼等常知大内刑名,皆身兼机密,不会泄漏。”

    不能借此绊倒贾珩,这并未出他所料,那不如从他先前所想,此案交由他主导的内务府讯问,然后至荣国府拿人。

    崇平帝并未说话,再次看了一眼忠顺王,却让忠顺王心头一突儿,连忙将头垂下,后背浮起冷汗。

    “戴权!”

    就在群臣等待之时,崇平帝忽而开口。

    “奴婢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转而面向崇平帝,行得一礼。

    崇平帝冷声道:“贾赦身为一等神威将军,深辜朕望,现着内缉事厂拿捕、讯问,另令锦衣府镇抚司协同会审,细察其恶,以正国法纲纪!”

    戴权道:“奴婢遵旨。”

    贾珩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臣为贾族族长,恳请回避此案,另,锦衣府镇抚司也不宜再涉其中。”

    天子此意是我不疑卿,但他不能坦然受之,而且他也不想再涉其中。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既然事涉机密,后续当有布置,贾卿何辞?况贾卿会从中阻挠查案,徇私枉法吗?”

    贾珩怔了下,拱手道:“臣不敢,只是臣仍以为,当回避此案,相关卷宗线索递交内缉事厂。”

    见少年执意甚坚,崇平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允卿所奏。”

    朝中众臣见得这一幕,无不面面相觑。

    暗自思忖,这一来一回,是在告诉群臣,圣眷不减分毫?

    杨国昌此刻已是脸色铁青,方才他所谓弹劾之言,在那少年拿出奏疏的一瞬间,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人家早早就想奏明天子,一副光明磊落,日月皎然的模样,反而显得他气量狭隘,公报私仇。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众臣,又问道:“诸卿还有何本奏?”

    下方群臣,见得天子已然雷厉风行处置完毕,各部衙堂官,纷纷继续出班奏事。

    贾赦一案,自此交由内缉事厂提讯。

    散朝之后,随着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离开含元殿,而贾赦被下狱、拿问的消息,也如一阵旋风,在神京城中轰传开来。

    贾珩则被崇平帝召进大明宫内书房问对。

    “圣上。”贾珩拱手问道。

    崇平帝坐在条案之后,手中拿着奏疏,问道:“晋商,于此案,究竟有多少涉及?”

    贾珩道:“圣上,这是臣着锦衣府探事,调查贾赦一案时所得线索,我大汉宣府、大同等军镇,边将与商贾走私,猖獗一时,而晋商更参杂其中,获利千万,为臣本来是想顺藤摸瓜,稽查晋商,不意忠顺王于今日朝会上,揭开此案,臣只怕晋商对此事已有了警惕。”

    崇平帝一时沉默不语,分明想起了方才忠顺王的一些表现,道:“朕让戴权先查贾赦一案,后续布置,仍由你主导。”

    忠顺王与贾家一些过节,他也是知晓的,不想彼等竟因私仇而废公事。

    贾珩拱手道:“臣谢圣上。”

    荣庆堂

    已是近晌时分,贾母坐在罗汉床上与薛姨妈、王夫人几个人说话,凤纨、元春、迎春、探春、钗黛,几个列坐一旁,陪同说话。

    贾母转头问着凤姐,说道:“我听鸳鸯说,东边儿的群房都拆了?”

    “前个儿都拆了。”凤姐笑了笑道。

    “这西府东院的房子一晃也有好多年头儿了。”贾母感慨说着,又问道:“园子开土动工了罢?”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祖宗,规划平整了,只是需得先移栽一些山石草木,按着那位山子野老先生的主张,打算将咱们家旧花园中的一些山石草木移栽过来,为着此事,倒还没问过大老爷。”

    贾母想了想,道:“回头儿我和他说。”

    毕竟是老成精的人物,凤姐一开口,就知其意。

    凤姐又笑道:“大太太说,二妹妹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及早定下,大老爷看中的那孙家的年轻后生,听说是个不错的。”

    贾母脸色顿了下,道:“我昨个儿才和你婆婆说过,迎春那丫头,年岁还小,等过二年再看不迟。”

    其实先前迎春在探春、元春的陪同下,和贾母提及过孙绍祖人品不可靠一事,元春更是说过,贾珩不大看好这桩亲事。

    这会儿,正在和邢岫烟一同下棋的迎春,听到贾母提及自己,抬眸看去,白腻的凝荔腮颊上浮起一抹红晕。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从外间厅中快步进来一个婆子,禀告道:“老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贾母皱了皱眉,也不言语。

    随着贾政赋闲在家,贾母分明感觉到自家这个大儿子,心思浮动了许多。

    不大一会儿,只见贾赦、邢夫人领着几个婆子、丫鬟,快步进得厢房。

    贾赦近前,朝贾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唤道:“母亲。”

    贾母面色淡淡应了一声。

    贾赦落座下来,接过一旁丫鬟奉上的香茗,道:“那孙家刚刚来人,说是和二姑娘的婚事,能否及早定下来?我特意过来问问母亲。”

    贾母闻言,道:“我刚刚还和凤丫头说,二丫头她年岁还小,再等二年不迟,你也不用太急,那孙家后生我倒是听说了,似乎不怎么好。”

    贾赦眉头紧锁,说道:“母亲这是从哪儿听的?那孙绍祖,祖上也是咱们家的老亲,人品家世,我也是考察过的,再说又不是现在过门,只是先定下亲事,换了婚书,明年再过门也是一样。”

    这一次他不能退让,倒不是为了那两万两银子,而是自家女儿的婚事,应该由他作主。

    凤姐在一旁听着,脸色变了变。

    因为一般而言,只要贾母表明态度,贾赦只能偃旗息鼓,这般固执己见,却还是头一回。

    “老祖宗。”凤姐出言,试图转圜着有些僵硬的气氛。

    贾母语气坚决道:“此事不行。”

    贾赦闻言,脸色难看,心头就有几分不快,正要张嘴出言。

    忽在这时,从外间来了一个婆子,仓皇地进入厅中,道:“老太太,太太,宫里来了天使。”

第四百五十一章 贾母:宝玉,我的宝玉!

    荣庆堂

    众人看向那过来报信的婆子,贾母苍老面容上不由现出一抹诧异,喃喃问道:“这时候,宫里来人过来做什么?”

    心道,难道又是为珩哥儿升官儿的圣旨?

    可这加官晋爵,未免也太快了罢?

    王夫人在一旁坐着,面色淡漠,听着这话,似也同样想到了这一层,心头不由“咯噔”一下,转眸打量向那婆子,一颗心倒也随着手中的佛珠,齐齐攥紧了起来。

    不是当事人,可能不会明了,那种在烦躁中带着几分恼火,偏偏停不下“留意”的心思。

    嗯,说起来似乎有些贱。

    薛姨妈紧挨王夫人身旁的绣墩上坐着,一张丰润、白净的脸盘上,疑色在眼角皱纹的沟壑中聚起,却有些看不懂门道,只得转眼瞧向自家女儿宝钗。

    似在问,这难道是又要升爵?

    宝钗察觉到自家母亲目光,只是轻轻摇头,柳叶细眉下,水润杏眸中见着丝丝讶异,这几日,她倒并未听他提及过又立了什么功劳?

    凤姐停了叙话声,明艳动人的少妇脸上,讶色密布,心头也涌起如贾母一般的猜测。

    至于问罪的圣旨?

    贾家如今贾珩大用,声势复振,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刚刚甚至都提及着修园子,这谁也不会往不好之事上联想。

    这会子,元春、探春、湘云也凝睇而望,瞧着那报信的婆子,却从其惶惧的眼神中,渐渐察觉出一些端倪。

    邢岫烟隔着棋坪与迎春对坐,捏起棋子的纤纤玉手悬在半空,一双见着恬静、淡然的细眸,滚露深思。

    迎春拿着棋子放下,扬起脸蛋儿,轻轻唤了声“表姐”,分明催促着邢岫烟落子,这位有着二木头之称的少女,对这些事情,向来漠不关心。

    贾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显然为贾珩的“喜事”感心头不悦,端起小几茶盅,正要抿上一口,润润嗓子。

    却见那婆子忽地拿一双略显“惊慌”的目光,投向自己,贾赦心头就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正待出言喝问。

    “老太太,宫里天使,说要拿捕大老爷呢。”那婆子一言既出,几如石破天惊,平地生雷,在荣庆堂中掀起轩然大波。

    “啪嗒!”

    贾赦手中茶盅,倏然落地,一时间,瓷片碎得到处都是,茶水横流,地毯上浸着大片带着茶叶的水痕,在红白相映的地毯上,污迹刺目。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

    元春丰润、妍美的脸蛋儿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旋即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却见探春脸上同样满是不解之色。

    宝钗蹙了蹙柳叶细眉,心头涌起阵阵狐疑。

    “混账东西,我又没在外面做事,拿捕我做什么!?”贾赦霍然站起,面色铁青,冷眸如电,喝问着那婆子。

    倒是将那婆子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垂下头来。

    贾母惊闻噩耗,如遭雷殛,苍老身形摇晃了下,身旁的鸳鸯和琥珀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

    贾母急声问道:“宫里为何要拿捕琏哥儿他老子?他向来本分在家,在外面并无领着差遣,是不是弄错了?”

    难道在家吃喝享乐,安享尊荣,这也犯了国法?

    邢夫人在一旁心头急切,闻听此言,几是脱口而出,问道:“是不是听错了,其实是拿着二老爷,他前日不是刚刚丢了官儿,赋闲在家?”

    王夫人:“???”

    心头怒火“腾”地一下熊熊燃起,这叫什么话?

    元春蹙了蹙秀眉,看向邢夫人,温宁眉眼间也有几分恼怒。

    以少女平和心性,都觉得这话大为刺耳。

    贾母狠狠瞪了一眼邢夫人,怒斥道:“大白天的,发什么癔症!”

    也不知是不是邢夫人的“丑态”太过让人啼笑皆非,一时间竟将荣庆堂原本凝重如冰的气氛冲散了一些。

    而正在众人说话的空档,忽然屏风后有婆子低声喊着,“老太太,太太,二老爷来了。”

    分明是贾政在前院外书房中,与一众清客相公闲谈着,骤然听到宫中天使至荣府传旨。

    贾政径直从外书房与一众清客中离身,先前往花厅见到大明宫内相戴权,听其简单叙说经过,心头大惊,随即神色匆匆地来到荣庆堂来见贾母。

    “母亲。”

    一身蓝白色圆领长袍,头戴士子方巾的贾政,心头沉重地进得荣庆堂,往日儒雅白净的面皮,见着惶恐惧怕之色,不等贾母发问,就急声道:“母亲,大明宫内相,戴公公就在荣禧堂传旨。”

    “有没有说什么事儿?”贾母说话间,上前抓住贾政的胳膊,苍老面容上满是急迫,旋即又问道:“珩哥儿呢?珩哥儿呢?他一定知道怎么一回事儿。”

    王夫人、薛姨妈、元春等人也看向贾政,期望能从贾政脸上神色中读到一些向好面来。

    听到贾母提及贾珩,宝钗心头微动,水露杏眸盈盈如水,望向贾政。

    这边厢,与迎春下棋的邢岫烟,早已将棋子放在棋盒中,云岚出岫的眉眼,笼上一层忧切。

    探春、黛玉同样蹙眉,凝神静听贾政言语。

    至于贾赦,此刻已面如死灰,心头一时间涌起各种猜测,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不怪贾赦想不到自己走私案发,毕竟,向着草原走私,长达数年之久,一直以来都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贾政目光复杂地瞥了眼贾赦,叹道:“母亲,兄长他向草原胡虏走私贩私,被忠顺王在今日朝会上参劾一本,圣上龙颜大怒,着内缉事厂的厂卫拿捕、讯问兄长,现在天使就在花厅外传旨。”

    此言一出,贾母心头就是一沉,苍老的嘴唇蠕动着,惊声道:“忠顺王?走私?”

    忠顺王三个字,落在众人耳畔,心头无不一惊。

    得益于在前日宝玉挨打,贾珩与贾母、贾政等人的“科普”,在场荣府女眷无不知道,这忠顺王是贾家的死对头。

    探春低声道:“如何又是他?倒是阴魂不散了一样,上次是姨妈家的皇商生意,还有前日宝二哥的事儿,现在又……”

    元春听到,看向探春,叹道:“上一辈的恩怨,绵延到现在。”

    贾母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贾赦,拐杖猛砸地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赦面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当听得“走私”二字,已觉脑袋“轰”得一下,宛如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

    这,走私案发了!

    邢夫人脸色苍白,同样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大老爷向草原走私贩私,她也知情一二,可这已经好几年了,一直都没有出什么事情,这怎么就?

    “母亲,宫里天使还在荣禧堂等着,让兄长先去接旨,如是怠慢,不定有不测之祸。”贾政面色愁闷,开口道。

    贾母紧紧盯着贾赦,斥骂道:“你平日在家尊享福禄,吃酒玩乐,我也一概不去管你,如何竟不知天高地厚,作下这等祸事来!”

    因为崇平帝还未给出具体处置结果,比如褫夺爵位、下狱论死,再加上贾政所言,多有语焉不详,贾母还没有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下意思不敢深入去想。

    既没有提及贾赦可能论死,祖宗的爵位可能不保,故而,贾母还未有天塌下来的感觉。

    贾赦正自焦头烂额,听着贾母的训斥,张了张嘴,失魂落魄地向着前院而去。

    宫里旨意,实是怠慢不得。

    看着一言不发离去的贾赦,贾母长续短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贾母神色不对,贾政面带担忧,哀声说道:“母亲,还请保重身子啊,兄长的案子,由宫里处置。”

    “政儿,你快去看看,宫里是怎么处置的。”贾母闻言,不等贾赦继续劝着,连忙摆手问道。

    贾政见此,长叹一声,也不多言,转身向着外间行去。

    不提荣庆堂中,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荣禧堂

    一众衣衫鲜丽、身量高大的番役在外相候,腰悬宝刀,在廊檐之下列成几队,不避风雨,许是久掌刑狱,神情就多见阴狠。

    而轩敞、雅致的厅中,大明宫内相戴权,静静坐在楠木椅子上,并未碰小几上的茶盅,而是抬起颌下无须的阴柔面容,打量着高悬的赤金青龙大匾,其上赫然题有太祖御笔“荣禧堂”三个大字,一旁还列着“某年某月某日书”。

    哪怕不是头一次过来传旨,也为这等累世公侯的底蕴,感慨不已。

    “如此钟鸣鼎食之家,世受皇恩,却不知珍惜,非要以身试法,以致身陷囹圄,何苦来哉?”

    戴权心思电转之间,就将某种情绪驱逐,心头反而响起一声嗤笑。

    就在戴公公思绪纷飞之时,只听到沉重而杂乱的跫音,由远及近,只见贾赦与贾政,一同进入厅中,兄弟二人,一个脸色仓惶,一个脸色灰败。

    “一等神威将军,贾赦接旨。”戴权起得身来,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贾赦。

    贾赦愣怔了下,眼眸低垂,撩开前袍,就在荣禧堂,当初两任荣国公会客宴饮之地,跪将下来,头颅紧紧垂下。

    “臣,贾赦,接旨。”

    贾政也在一旁,跪将下来。

    因是问罪圣旨,内监中官自也不会允其再寻蒲团,恭听圣旨。

    彼时,外间春雨朦胧,天色阴沉,似下得愈发紧了,雨打屋檐与石阶的声音,滴滴答答,落在贾赦与贾政耳畔,时间都恍若漫长了许多。

    戴权道:“圣上口谕,贾赦身为一等神威将军,深辜朕望,现着内缉事厂拿捕、讯问,细察其恶,以正国法纲纪,钦此。”

    因为事涉机密以及牵连平安节度使崔岭这等戍守大将,崇平帝就没有在口谕中细数贾赦之罪,而是先交付厂卫讯问,集合供词、证据,再行处置。

    贾赦手足冰凉,听着口谕所言,只觉字字犹如千钧,压得喘不过气,拜着,声音艰涩道:“臣,谨遵圣谕。”

    戴权尖锐、阴柔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有几分诡谲,环顾左右,道:“来人,拿下。”

    顿时,从外间进来四个番仆役,就按住贾赦,许是不虞贾赦逃脱,倒并未上以大枷、锁链,只是牢牢羁束着胳膊。

    贾赦面色苍白,如丧考妣,嘴巴无意识翕动,但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口中自不会说出,“缚太紧”之类的言语。

    “贾恩侯,你向草原走私的案子发了!咱家奉皇命讯问于你,等下先到厂卫衙门,交代细情,认罪悔罪,争取圣上恩典,你可明白?”戴权细长的眸子,打量着贾赦,补充道:“看在贾子钰的面上,刑具就不上了。”

    闻听贾珩之表字,贾赦激灵灵一个冷颤,好似大梦初醒,向着一旁的贾政,急声说道:“二弟,快让子钰求求圣上,我只是一时糊涂,走私胡虏在边镇非我一人。”

    贾政看着已是六神无主、慌不择言的贾赦,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这时,戴权又转眸问道:“贵府贾琏也在涉案当中,应一并带走,其人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贾政却是一愣,惊疑不定道:“琏儿如何也在涉案当中?”

    “神威将军向边境走私,具体经办之人就是贾琏,需得一应拿捕到案,方能水落石出。”戴权道。

    在前来时,戴权已阅览过北镇抚使递交的卷宗,对案情经过已是了然于胸。

    这时,外间打探消息的婆子,闻听也要拿贾琏,吓得几乎打了一个激灵,向着荣庆堂一路小跑而去。

    荣庆堂中,几是一片愁云惨淡。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唉声叹气,面色愁闷。

    一旁围拢着李纨、凤姐、薛姨妈、王夫人、元春等人,正自出言劝慰着。

    宝钗与黛玉、探春、湘云几个,目光偶尔相接,都是轻轻摇头。

    凤姐脸色也不大好看,道:“老祖宗,要不等珩兄弟回来,看能否向宫里求个恩典?”

    其实,对自家公公的身陷囹圄,倒也不知是何缘故,心头似乎并没有……那般急切。

    贾母恍若受了提醒,连忙看向一旁侍奉的林之孝道:“快去打发人看看,珩哥儿下朝了没有?”

    这一会儿,元春、探春也看向林之孝,或者说都在等候着那个在外为官的少年。

    薛姨妈劝道:“老太太放心,珩哥儿如今是宫里的红人,肯定能想出法子来。”

    说话之间,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有两三天,她家蟠儿就要送到五城兵马司收监。

    然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微变,瞥了一眼凤姐,急声道:“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不好了,那宫里的天使,还要拿了二爷呢。”

    贾母闻听此言,真如天塌地陷,眼前一黑,泪眼婆娑,哭道:“宝玉,我的宝玉!”

    无他,忠顺王前不久刚刚派长史官上门问罪,为此家中才整治了宝玉一回,此刻,心神乱成一团麻的贾母,惊慌失措下,怎么分辨得清——此二爷,非彼二爷?

    王夫人原本正在劝说着贾母,因贾赦身陷囹圄,心底深处起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窃喜,骤闻噩耗,脸色苍白,几乎不能呼吸。

    艰难地转过头去,怔怔看向那婆子,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浑身颤抖。

    元春容色微变,美眸同样震惊地看向那婆子。

    宝玉怎么可能涉案?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宝二哥他常常在家,怎么会涉到案子中。”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眉,喝问道。

    王夫人闻听此言,倒也福至心灵,下意识问道:“究竟是哪个二爷?可是琏哥儿?”

    在这一刻,几乎是来自本能,与先前的邢夫人之操作,异曲同工,无愧妯娌。

    “是琏二爷,琏二爷。”那婆子也喘匀了气,急声说道。

    凤姐:“……”

    所以,究竟关琏二什么事儿?

    是了,她刚才都忘了。

    “大老爷让我往平安州去一趟,有些生意的事儿需要料理。”这样的话语,在这一刻在凤姐心湖中荡起圈圈涟漪。

    凤姐脸色苍白,身形晃了晃,连抓住贾母的手都无力松将下来。

    平儿在一旁瞧着凤姐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扶着,担心唤道:“奶奶。”

    贾母闻言,面容上眼泪一顿,嗯,心头的痛楚好像减轻了一些?

    但片刻之间,又是急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急声道:“老太太,那天使说,二爷涉案其中,要拿了二爷,一同讯问,好查个水落石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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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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