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允冠百王刘秀传TXT下载允冠百王刘秀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允冠百王刘秀传全文阅读

作者:风非扬     允冠百王刘秀传txt下载     允冠百王刘秀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求学长安1-3

    4-1

    天凤四年(公元17年),刘秀终于进入了长安太学。

    太学在西周时便有了雏形,只是那时不叫太学,也不以传授知识为目的,不过是进行祭祀、议政、礼仪等活动的地方,到汉武帝时才正式设为太学,由博士给太学生讲授儒家经典,最初的学生只有五十名博士子弟,主要是贵族子弟或很有才名之人,这些学生经过学习和选拔后可成为朝廷官员的候选人员。到汉昭帝时太学学生增至一百人,到了王莽时代,新朝廷不断推出新政,为体现对天下人才的渴求与尊重,太学改成了凡有才能的人都可以上的学校,太学的学生数量一下剧增,人数竟超过了一万。有些是新贵王孙,如王莽家族以及跟随他们发达起来的富家公子,有些是没落子弟,比如像刘秀这样有过家族渊源却已经沦为平民的子弟,有些是因才名被招入,如少年神童邓禹,还有很多是为求功名游学而来的,如刘秀的同乡人朱祐,早两年就已经在长安游学了。刘秀既是没落子弟,也是游学而来,既为增长学识,也为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毕竟在太学有机会参与考试与选拔。

    自王莽掌权以来,社会开始流行谶纬之学,即能够预言未来事件或昭示吉凶的神秘学问。王莽就是利用图谶,让天下人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在平帝去世的当月,有武功人在疏浚水井时得到一块白色符石,上圆下方,刻有红色文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武功人将符石献给朝廷,群臣便建议加封王莽为“摄皇帝”。不久,太学的学生哀章制作了《天帝行玺金柜图》和《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两本书,藏于铜柜之中,然后将铜柜放于祭祀刘邦的高庙之中,而后佯装意外发现并告知朝廷。王莽便借受命于高祖之灵符而正式称帝,哀章因此受封加爵。太学学生迎合的如此出色,因此深受王莽青睐,对谶纬尤为重视,这也是太学得以兴旺的重要原因。

    太学发展多年,已经非常成熟,细分出很多专业,一部经书就是一个专业。在太学中比较流行的是儒家五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和《春秋》。这些经书经过历代大师的注释和讲解,已经延伸为非常庞杂的体系,一本经书可能原文只有数千或数万字,而其注释和讲义却有几十万字。太学生们入学时一般都会拜投在某位大师名下选择某个专业学习。

    刘秀与邓禹初到长安,去拜见国师刘歆,希望投到他的名下。刘歆改名为刘秀已经二十多年了,但大家还是习惯他是刘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认为他是刘秀。

    刘歆见刘秀和邓禹器宇不凡,又听刘秀是刘家宗室,倒有几分热情。一问姓名,竟与自己同名,便有几分不悦,问刘秀道:“你是何时取这个名字的?”

    “我出生时就有了这个名字。”刘秀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让国师一脸不悦。

    刘歆仔细打量着刘秀,见刘秀虽然容貌不凡,但一脸温雅,毫无过人之气,浑身上下,纯净自然,也没有半分江湖之气,心中渐渐踏实下来。又见刘秀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心中便又有了几分好感,笑问道:“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你长相秀气吗?”

    刘秀脸色一红,见刘歆虽然精神矍铄,但面色苍老,表情严肃,几根又长又乱的眉毛翘立在灰黑的眼睛上方,像两丛让人踩踏过的一丛梭草被胡乱的丢在眼眶上。刘秀不知刘歆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另有他意,不愿说起父亲给自己取名的缘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刘秀的窘迫让刘歆更加踏实,在刘歆看来,不堪嘲弄的人显然成不了大器。

    邓禹在一旁道:“国师大人,文叔是因为家里诗书流香,所以取这样的名字。”

    “是吗,诗书流香?你们读过什么书?”刘歆眉毛一翘,像刚遭踩踏的乱草被挪开了脚。

    邓禹道:“《诗经》、《战国策》、《春秋繁露》、《尔雅》、《论语》都读过一些,不过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刘秀也走出了方才的尴尬,“我们读的书不多,所以想拜国师学习。”

    刘歆微微一笑,“你们已经读了不少,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你们想学什么皮毛呢?”

    “我们愚钝无知,不知学什么好,请国师指点。”刘秀对想学什么确实也没有仔细思虑过。

    刘歆眉头一抖,不悦道:“天下学问,浩如烟海,你们自己想学什么尚且不知,我又能指点你们什么?”

    “国师学富五车,见识卓绝,对于天下之势洞若观火。我们年轻无识,不知深浅。”刘秀见刘歆渐有悦色,接着道:“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为了谋求生存之计,而是希望拜遇名师,能够得有所学,顺应时变。将来能为国家建功立业,不负名师教诲。”

    刘歆嘿嘿一笑,“天下可有顺应时变的学问?老夫也愿请教。”

    “天下太平时,当有经纶济世之道,天下混乱时,当有扶危济困之术。我们便想学能济世惠民的知识。不是莽夫武力,而是知识与能力。”刘秀不在乎刘歆的大笑,一脸平静,说得不卑不亢。

    刘歆凝住笑,吃惊地看着刘秀,半响不语。而后道:“知识都会有用,但凡是有大作为的学问都不是能学来的,你们年纪轻轻,见识不凡,先去太学从基础的东西开始学吧。至于顺应时变之学问,老夫也正在探寻,如有成效,你们自会知道,如无成效,跟我学又有何益?”

    刘秀和邓禹见刘歆委婉拒绝,心中很是失望。邓禹道:“国师名重天下,不将知识传于天下岂不可惜,难道担心我们会负了你的学问吗?”

    “你以为你们就能代表天下,”刘歆突然脸色阴冷,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把身子往后一仰,冷笑一声,“我从不以传授知识为束缚,我只是想多点时间搜集整理经典书籍,让天下人能知如何读书,让更多的人知晓诗书礼仪。”原来刘歆的父亲刘向编纂过图书分类之书《别录》,受人推崇,但刘歆却认为《别录》编撰的不够完整,雄心勃勃地要编撰成门类更全的综合性图书分类目录《七略》。

    刘秀恳求道:“我们不是天下人,但天下人可以从我们开始,国师如不弃,我们愿意跟随您一起学习整理。”

    刘歆“哼”了一声,“求学之道没有机窍,小子爬行未学,竟敢言飞?不要好高骛远,到太学来就老老实实读书吧。”

    刘秀满脸通红,刘歆也不顾二人的尴尬,径直去了。

    4-2

    刘秀最终拜在中大夫许子威门下学习《尚书》。

    除邓禹外,与刘秀同住一室的还有来自其他州郡的严光和彊华。几人各学不同专业,刘秀学的《尚书》是中国最早的史书,记述了古代历史事件、皇家生活和朝廷变迁。邓禹学的《诗经》,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语言精炼优美,涉及周朝时不同阶层不同地域的文化风情。严光学的上谷《春秋》,是记载鲁国史事的史书,因为鲁国是当时天下诸侯国中的礼仪之邦,所以鲁国的国史在各国国史中最具影响力。彊华学的《周易》,是总结和推衍天下万物变化规律的经学之书。

    几人虽然学的各不相同,但彼此友善,都希望学有所成或是得有功名。但大家又并不以功名为意,彼此常常拿功名取笑作乐。

    这日,彊华和刘秀又各为所学争辩。彊华取笑刘秀学那些过去的宫廷事件和皇家礼仪毫无意义,简直是荒废光阴,还不如跟着自己去钻研图谶。

    刘秀反驳道:“学习过去的东西才能把握好现在,不知官家生活,怎么能成国家良吏,不知天子之仪,怎么能做社稷重臣。”

    “非也,人生不是为官吏而生。老朽之人效仿过去,聪明之人盼知未来。我若学透易经,便能断定你们各位的前程,岂不妙哉。”彊华对刘秀之话不以为然。

    刘秀对彊华的话更是不以为然,嘻嘻笑道:“仲华学《诗经》,我能理解,仲华年轻,诗经多有美妙诗篇,可以用诗打动美人芳心。子陵学《春秋》,可以执掌天下礼仪,传播孔孟之道。你学《周易》有什么用呢,你算不算计,人生的命运都在那里。”

    “那可不一样,知道命运的人才能掌握命运。”

    刘秀大笑,“你恰恰弄错了,不知道命运的人才能去改变和掌握命运。如果已经知道命运了,你还改变什么?坐在家里等着就行。”

    邓禹跟着大笑,严光自顾自看着书,没有理会他们的说话。

    彊华面无表情道:“小运无所谓改变与掌握,大运则唯有改变才有掌握。”

    刘秀笑道:“不管大运小运,自己能努力把握住的命运才是自己的人生,否则你算得再好有什么用。是好命也不能等着天上落金子,是歹命也不能在家里坐以待毙,你说还需要你算什么呢?”

    彊华想要分辨却一时无语。

    邓禹笑道:“这么说来,我是学对了,我学习《诗经》,至少学点文才,将来能起草公文,不至于奔忙无为。”

    “哟,那将来邓大人起草公文时别忘了提携我们。”刘秀向邓禹抱拳一笑。

    邓禹也装腔作势向刘秀抱拳,“好说好说。”

    彊华嘿嘿两声,不屑道:“这《易经》哪是凡夫俗子所能看懂的。”

    刘秀装出一脸庄重,“强兄这句话极对,这书不是凡夫俗子所能看懂的,看懂了就是凡夫俗子了。”

    邓禹又是大笑。

    彊华正色道:“《易经》乃天地智慧之集大成,如今的谶纬之学便源自于此。学《易经》能知晓天地之变与时势之分,洞晓天机而不失于时,凡夫俗子能明了吗?”

    刘秀不屑,笑道:“好,那你现在就为我们说说天下之变?让我们早作图谋。”

    彊华脸上一红,依然不以为意,“我现在正在寻找一本叫《赤伏符》的书,那上面就有当今时势大变的谶语。”

    “好啊,等你找到了,我一定第一个来拜读。只怕到那时已经白发苍苍,读完后的命运也只剩走向坟墓了。”

    严光突然直起身,摇摇头道:“尽是胡言,天下大势不过人为,天下大道只在民心。”

    刘秀感叹,“看来还是子陵学《春秋》悟到了天下大义。”

    四人正说话,忽听外面一阵哄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人忙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有人在往外奔跑,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赤伏符”,彊华两眼发亮,拉起刘秀就跑,急道:“快,跟着去,那是天下至宝之书。”

    刘秀不以为然,但见很多人在往外跑,心中好奇,便也跟着彊华往外而去。

    4-3

    一出太学的大门,便是两条交叉的宽阔大道。一条大道三丈见宽,正对大门,向西一直延伸到桂宫与东西市之间的雍门,另一条大道五丈见宽,与大门平行,向南一直连接到未央宫的北阙门。四周宫殿房屋,有的高约数丈,有的高约十数丈,房檐殿顶铺陈着蓝、白、红、黑四色瓦当和各种奇兽图像,这些鳞次栉比的各色建筑被不同规格的街道分成了王公贵人居住的国宅区和平民百姓居住的闾里,整个城市繁华有致张弛有度。刘秀自来长安后,一直在太学里专心读书,很少到外面游玩,今日见这城市风光,真觉热闹非凡。

    大街上人山人海。刘秀几人跑到外面,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之中了,只见人丛涌动,四周议论纷纷。忽听有人道:“执金吾来了!”执金吾是管理京城治安的最高长官。

    只见一列车马队列缓缓而来,八名骑兵手握长戟在前面开道。街道上的人纷纷闪向两边,而后是四匹清一色的高大骏马拉着的马车,一辆接一辆,马车装饰得金碧辉煌,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亮。街道两边人流如潮,高大的树木把两边建筑衬托得格外雄伟,阳光落在碧绿的枝叶上,随风闪耀出万千光芒,放眼望去,烟云浮光,红尘流荡。

    刘秀和彊华看着这般恢弘气势,不禁驻足观望。彊华道:“这执金吾快赶上天子的气派了,岂不是乱了规矩?”刘秀充耳不闻,只觉心中震撼,突然想到阴丽华将来要嫁王公将相只怕就是这等气势,心中既是怅然又是向往。不禁自言自语叹道:“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人生无憾也!”

    彊华一脸疑惑,“阴丽华?”

    刘秀默然不语,抬头看向远方。远处霞光闪耀,恍如阴丽华那美丽的笑靥浮现在刘秀的心中。刘秀默想,总有一天,也要功名显赫,成为耀眼的英雄,娶回心中最美丽的女子,做世上最称心的人。

    邓禹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嘻嘻笑道:“以文叔之才德,何足道哉。”

    刘秀吓了一跳,顿时满脸通红,心中尴尬。但出自邓禹,一派真心,刘秀不觉心中一热,自嘲一笑,心中默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邓禹还要说话,就听彊华道:“走,到前面去看看,听人说藏书阁发生变故,说不定与《赤伏符》有关。”

    两人心中好奇,跟着彊华走入人群。走出没多远,人潮涌动更甚,三人很快就被人丛挤散。刘秀回头不见彊华和邓禹,便随着人流前行。走不多远,见一条更宽阔的大道,直贯南北,看不见路尽头,只能看见远处城墙殿楼,层层叠叠,没有尽头。主道宽约六七丈,两边辅道也不下三四丈,中间隔着两行一抱粗的古槐,上面树荫遮天蔽日,下面人群川流不息。刘秀了无兴趣,转身回走,没走几步,竟发现有条横向的街道,虽然窄了不少,却没有人流如潮,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

    刘秀拐进横街,忽听前面有人嬉笑道:“阴家女子果是不错。”笑声猥琐,令人生厌。

    刘秀大吃一惊,依稀就是南阳新野的口音。阴姓是小姓,不知阴家女子与阴丽华有什么关系?抬头看去,却是两个穿着普通民服的男子,看不清模样,但见两人不急不缓,行走姿势却是训练有素。刘秀心中隐隐感觉这两人不是普通百姓,听说过朝廷的大内密探甚至绣衣使者常常乔装成百姓暗访民情,难道他们也是?

    只听另一人道:“皇上如此年纪还要选秀?”

    “不选秀能有你我的机会?”

    两人嘿嘿一笑,一人道:“看来天意是要成全我们。”

    另一人道:“听说阴家在新野很有势力,不知怎么也会……”

    刘秀心中一紧,旁边那人道:“再有势力能强过当今新皇?现在是我们王家人天下,刘姓爷都得乖乖让位,一个女子算什么,就当赏赐你我了。”

    “还得小心为是!”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随便一个女子,谁能认得出是谁家?”说完自得一笑,另一人也跟着猥亵一笑,随后又转头看看四周。

    刘秀生性谨慎,又勤习武功,向来对四周情景格外警觉,早已听清二人对话。刘秀快走几步,上前叫道:“二位官人。”

    两人猛然回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刘秀,见刘秀面色和善,这才放下心来。

    刘秀道:“我是南阳人,看两位大哥也像南阳人,就斗胆来问问。”

    两人听刘秀的口音相近,倒有几分亲切,脸色显出一丝和蔼,笑道:“你小子够机灵啊,用眼睛就能攀到同乡。”

    刘秀笑道:“远离家乡,看两位哥哥面善,心中觉得亲切,就来相问了,以后还望哥哥多指教。”

    “你在京城做什么?”

    “现在太学读书,今日适逢假日,出来转转。能遇到同乡真是幸会,我叫马三,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两人听刘秀是在太学读书,又见他仪表堂堂,长相不俗,心中倒也不敢小瞧。一人道:“我叫王坤。”

    “我叫王源。”

    刘秀道:“今日也是有缘,我做东,请两位哥哥一起小饮几杯如何。”

    王坤笑道:“好说好说。”

    王源对王坤嘿嘿一笑,然后对刘秀道:“今日还有点事,改天再说。”

    刘秀也不勉强,“好,今日权当认识两位哥哥,下次找机会请你们痛饮一番。”说完跟在二人旁边,边走边问道:“二位大哥在京城几年了?”

    “五年。”

    “一看二位就是年轻有为,以后还望你们多指点。”

    “我们也不过混口饭吃。”

    刘秀见他俩不肯多说,也假装不在意,“以后有机会我跟着你们混,还望两位大哥多提携。”

    两人见刘秀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又谦恭有礼,两人也很爽快,“好,没问题。”王坤道:“你学过功夫吗?”

    “练过几年。”

    “那就好,我们正好需要对南阳熟悉的家乡人,看来你小子今天真是走大运了。”

    正说着,王坤忽然停身道:“我们今日有事就不多说了,你哪天有空到这边来找我们就行。”王坤抬手指了指巷道处一座临街房子。

    刘秀不好细问,只好告辞。刘秀避开二人,远远跟着,只见两人前行一阵,一转身就进入一房中。房子旁边是一间寿衣铺,铺子上稀稀拉拉地摆着一些东西,旁边却没有人。

第十二章 求学长安4-6

    4-4

    刘秀慢慢踱步到寿衣铺,停在铺子前假装打量铺子里的东西,心中却惦记着隔壁房中的情况。刘秀等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心中按耐不住,拿起一件寿衣,径直往屋里走去。

    进得屋里,光线较暗,不见有人,也无声息。刘秀正自诧异,隐约听见隔壁有说话声,依稀就是王坤王源两人的声音。刘秀忙靠近墙壁,忽然听见房中一声咳嗽,刘秀心中一颤,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老头正指着自己手中的寿衣,老人须发灰白,昏暗中看不清容颜,刘秀心中大骇,白日见鬼?不禁冷汗直冒。再仔细一看,却见老人温和地看着自己,刘秀压住心中的狂跳,终于看得分明,老人个子不高,瘦身子,小脑袋。刘秀忙走过去,向老人鞠了一躬,轻声对老人道:“老人家,对不起,隔壁人抢了我妹妹,一时无奈,冒昧闯进这里来,想借这里探听情况。”

    老人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刘秀,看得刘秀心中发毛,恨不能立马拔腿就跑,但终究还是强忍着没有动。过了半响,老人嘴巴一动,“你随便。”然后又把刘秀打量一番,用手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桌子,见刘秀没有动,老人又指了指,然后径直走出房去。

    刘秀见老人出去,不知何意,回头忽见墙壁上挂着几件寿衣在空气中轻轻晃动,顿觉毛骨悚然,真想一走了之。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女子的声音,刘秀心中一急,也不及细想,走到刚才老人指的地方。只见那张桌子轻靠着墙壁,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印记,原来这里是一个墙洞。刘秀也不及多想,立马将桌子移开,那圆形印记原来是一块木板。刘秀拿开木板,见里面黑咕隆咚看不清楚,探头一看,却是一个方形的储物间,放着两个破旧的凳子和扫帚等杂物,还有两扇窄门,只是紧紧关闭着。刘秀进到储物间中,轻轻移开扫帚杂物,贴近窄门,已能清晰听见隔壁房中的说话声。

    便听一人道:“今天我们可以好好快活一下了。”却是王源的声音。

    “晚上还得去张大人处,咱们回来再享用吧。”

    “无妨无妨,现在足够我们逍遥一阵,咱们换的人估计也应该送上去了。”

    “肯定送上去了。”

    王源顿了一下又道:“这一推东西也不知有多少?”便听到珠玉撞击之声,似乎是两人在摆弄珠玉物件的声音。

    王坤道:“张大人要我们伺候好哀大人,将来少不了需要他的美言。”刘秀知道哀大人应该就是哀章。

    “下次回南阳再找些美女和宝物来献给张大人和哀大人,管保我们会有升官机会。”

    “到时回去多带些人手,咱们把南阳刘家的祖坟给他扒了,看看刘家有没有反应,免得张大人总是不放心。”刘秀大吃一惊,不知南阳刘家是不是指舂陵刘家,怎么会被朝廷盯上了?

    “新皇也是,既然不信任刘家,就干脆统统杀光不就省事啦。”

    “那样岂不是逼着人家造反。”

    又听得一阵稀里哗啦打包的声音,然后就听一人嘿嘿笑道:“好了,咱们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就听见女子惊恐之声,刘秀心中着急,轻轻去推那两扇门,发现已被锁住。又听一阵淫笑,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只听女子哭啼道:“大爷,放了我吧。”女子的声音依稀就是阴丽华。刘秀赶忙使劲推门,门只是来回晃荡几下,依然不开。刘秀从门缝里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正在扯女子身上的衣服,一件粉红色的披衣已经被撕开了。刘秀正着急,忽然听到刚才进来的房中传来脚步声。刘秀心道不好,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如果来人从外面用武器来攻击自己,只怕很难躲过。又听屋里人怒骂道:“臭婊子,不识抬举,老子冒死找人替下你,跟老子不比入宫守活寡好啊,不要给脸不要脸。”

    刘秀听脚步声逐渐走近,眼见已经无处可躲,只得站到凳子上,双手撑到两面墙上,然后两腿蹬在墙壁上。从外面乍一看,倒也很难看见墙壁上还有人。

    只听女子哭啼声更甚,“啪”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刘秀心急如焚,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背靠着墙,猛地一脚踹去,门板应声而落。刘秀顺手拿起一根木棍,却是一把扫帚,刘秀也顾不得了,径直跳进屋内。

    4-5

    王源正按住那女子,猛听一声响,就见有人跳了出来。王源吓了一跳,放开女子,转头看向刘秀。昏暗中并没有认出刘秀就是刚才的马三,女子乘机爬到一边去了。

    刘秀叫道:“丽华,我来救你。”那女子并不应声。王坤从一旁上前几步,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边喊着边杀过来。王源也反应过来,从墙壁上取下长剑,双双逼向刘秀。刘秀见剑光闪动,忙后退一步,拿起扫帚朝着王坤就扫过去。

    王坤王源在江湖闯荡多年,已是处变不惊,两人能混至今日,自是身手不弱。两人见刘秀手中并无武器,更加不急。王坤往旁边一闪,王源的长剑便刺了过来。刘秀就势一挡,扫帚被长剑一下削去一截。刘秀自幼跟随大哥学武艺,又勤奋不缀,武功已有相当根基。却不料还不待刘秀反应过来,王坤的剑又刺到,刘秀只得以半截扫帚柄挡过去。王坤长剑横削,扫帚柄被击中,欲断不断。

    房中光线昏暗,但那长剑的光影却是异常分明。刘秀连连后退,心中万分着急,忽见一团黑影闪过,竟是一床被子飞过来。原来床上那女子见刘秀危险,情急之下将被子扔过来,刚好罩在王坤头上。刘秀大喜,飞起一脚便将王坤踢倒,正欲再起一脚,王源的长剑已刺了过来。刘秀只得退后,王源扯掉王坤身上的被子,大骂一声,便朝那女子冲过去。

    刘秀吓得大惊失色,跃起身欲冲过去救那女子,却见王坤的长剑已朝自己刺来。刘秀只得侧身让过,闪身之间便将扫帚短柄击在了王坤的手腕,只听“铛”的一声,长剑落地。刘秀欲再跃过去救那女子,却已然不及。刘秀心中一寒,只见银光一闪,一声惨叫,人已倒在床上,背上插着一柄长剑,还在兀自闪动。刘秀心神如焚,猛冲过去,却见长剑插身的竟是王源。女子倒在一旁,已昏死过去。刘秀一愣,不明所以。王坤僵在原地,双眼大睁,满脸惊骇之色,刹那间也倒了下去。

    刘秀大吃一惊,知道有人救了自己。一转头,只见一人正站在自己身后,看不清容貌,只觉此人身形高大容颜庄严。刘秀抱拳道:“谢谢大侠出手相助。”

    那人没有出声,向前一步,看向刘秀。刘秀心中惦记阴丽华,顾不得说话,径直走向那女子。刘秀扶起女子,女子正好醒转过来,一抬头,就看见刘秀,忙道:“谢谢公子相救。”

    刘秀呆呆地看着女子,竟不是阴丽华。刘秀失望地放开女子,忽听有人叫“文叔”。

    刘秀一惊,救自己的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见那人走了过来,竟是来歙。刘秀惊道:“表哥,怎么会是你?”

    “我还奇怪,怎么会是你?”来歙一笑,又疑惑地看向床上那女子。

    刘秀脸上一红,“她是这两人抢来的,我只是碰巧遇到,就想救她,幸好有你。”说完又问那女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女子道:“我本是新野人,因为家里穷困,没有办法过活,父母只得把我卖掉,后来他们把我带到这里了。”

    “是卖到阴家?”

    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阴丽华?”

    女子摇摇头,“我并没有到阴家,听说是朝廷在新野征召秀***家买下我,后来就被他们带到这里了。”

    刘秀心觉万幸,叹道:“他们都不是好人,现在他们已经被杀,你可安心回家了。”

    女子千恩万谢,转身欲走,来歙叫住那女子,拿了一些银两给她,又吩咐老人处理隔壁尸体。

    女子千恩万谢后跟着老人出去了。

    来歙对刘秀道:“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好聊聊。”

    “好啊,早就听大哥说你在长安求学,来了后也一直没见着你。”

    来歙哈哈一笑,“我整天游手好闲,你整天闭门苦读,要不今天巧遇,只怕到你离开长安咱俩也见不上。”

    刘秀知道来歙一向喜欢游侠仗义的生活,“那是,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歙笑道:“我一直以为文叔只是勤勉儒雅,却没想到你如此侠肝义胆,怜香惜玉。”

    刘秀脸上一红,“表哥怎么会这么巧来这里呢?”

    “不是我巧,是你怎么这么巧,我经常在这里,我本来就是要杀这两人,倒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你,你认识阴丽华?”

    刘秀讪讪道:“我来长安前,听说阴识要到长安,就去拜访了阴家。”

    来歙爽朗一笑,“从此就记住阴丽华了吧?”

    刘秀不置可否,问道:“表哥要杀这两个人?”

    “早就该杀了他们,没想到多留几天还差点惹出事端。”

    “你与他们有仇?”刘秀知道来歙武功高强,智谋过人,但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与天下恶人都有仇,”来歙呵呵一笑,“这次杀他们俩也是受人所托。这两人本来只是小角色,是内府张彪手下的人,做些搜集天下民变信息的事。他们经常利用通报信息的权力到处敲诈勒索,还独自在这里租下一处住所,干着私藏赃物淫辱妇女的勾当。国师刘歆手下有个宾客叫隗嚣,受过国师一些恩义,常替国师做些事。听国师说这些人恐怕不只是偷鸡摸狗,还有重要图谋,迟早会祸害天下。隗嚣就在他们租的房屋旁租下了这屋子,用来探听情况。近日听说他们掌握了一些刘家宗室的动向,返回长安后就准备上报朝廷。我就是要在他们上报之前处理掉他们,以绝后患。这些人本来无足轻重,但坏就坏在他们常常搬弄是非,夸大事实,无事生非,偏偏又处处针对刘家,连伯升聚众练武他们都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

    刘秀大吃一惊,愕然道:“国师刘歆?隗嚣又是谁?”

    来歙点头道:“隗嚣是从凉州来的,不知如何认识刘歆的?刘歆很器重他,举为国士。他一边在太学读书一边四处结交朝中官员,很是了得。”

    见刘秀没有出声,来歙又道:“文叔,你到长安,不能一味读死书,应出去广交朋友,政局不稳,终究会有大变,多点朋友,总是好的。”

    刘秀淡然一笑,“我不善于结交,又没什么才德,”顿了一下又道:“自己如果平庸,恐怕多交朋友也是枉然。若是天下大变,又岂是一般朋友能有所作为的。”

    来歙看看刘秀,暗自惊奇,笑道:“你跟我去看看吧。”

    4-6

    两人穿过几条大道,几经辗转,转入一座庭院。庭院很安静,几棵高大的柏树挺拔秀丽,更显得庭院幽深,很有气势。

    院里似乎有不少房间,经过一道长廊,转入里屋,就见几人围在一张大方桌前,正议论纷纷。屋里人见来歙带着刘秀进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住声,纷纷转过头来。

    来歙对众人一抱拳,指着刘秀对众人道:“这是我表弟,也在太学读书。”他本来想介绍刘秀的名字,但一想国师刘歆现在也叫刘秀,便没说出来。又指着中间一名大约三十来岁的人对刘秀道:“这是季孟,是凉州的英雄。”季孟是隗嚣的字。隗嚣在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大,身材魁梧,脸型狭长,配上两道同样狭长的眉毛,更显得成熟练达,眼睛不大,却拉得很长。隗嚣瞟了一眼刘秀,点点头,没有说话,转向来歙问道:“君叔……还好吧?”刘秀猜他是在问来歙料理那两人的事。来歙点头笑笑,没有回话,隗嚣也就没有再问。

    来歙又给刘秀介绍了其他几人。有年少博学的班彪,有少年老成的王遵,两人都是长安人,还有两人是从外地来长安游学。众人听刘秀是来歙的亲戚,又见他年纪不大,一脸温良谦恭,也都不以为意,开始接着议论。

    只听一人道:“如今新朝稳定,只怕一时也难以动摇。”

    隗嚣笑道:“新朝不过是表面稳定,内部早已经腐朽不堪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只怕也支撑不了几日。”

    又一人道:“话是那么说,但要改变怕也不易,听说吕母起义闹得很大,一时气势很盛,难道真要大变了?”

    吕母是琅琊海曲人,她的儿子原本是县吏,在天凤元年,因为犯了个小罪被县宰冤杀了。吕母心中悲痛,变卖了数百万的资产,开始结交远近好汉。凡是有人来要酒的,她都随他们自己喝取。凡衣冠不整的,她都无偿送他们衣服,从来不问价钱与回报。几年后,吕母的钱渐渐用完了,平时受她恩惠的人都请求要报答她。吕母流泪道:“我厚待你们,不是希望得到你们的好处。只是那县宰太不人道,把我儿子冤杀了,我希望能为他报仇,你们愿意帮我吗?”这些人平常受她的好处,又知她仁义厚道,加之一直受官府压迫,早有反抗之心,大家都愿意拥护她起义。于是,在天凤四年(公元17年)夏天,众人追随吕母发动起义。不久攻破了海曲,斩杀了县宰,然后盘踞在海岛。政府军几次征伐,都无功而返。

    又有人道:“听说绿林山也有变民在闹事,不会和吕母起义有联系吧?”

    “现在到处都是变民,还需要什么联系,起义都是为了活命。”

    “如此下去,这气势会越来越大啊。”

    “大什么呀,变民只是为了求得活路,都只是一时之势。听说国师深谙图谶,早已经知道了天下大势,那可不是一般义军能左右的。”

    “听说他改名也是与此相关?不会是国师有所志向吧?”

    隗嚣道:“国师深谙谶纬,他改名自有道理,并非常人之心可度量。只是国师已经年过花甲,哪里还会有所志向。估计他当时改名是已经算出新朝要取代刘汉,所以改名字以示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以后会怎样倒不好说。”刘歆曾经给隗嚣说,看他面相不凡,定当大贵。隗嚣钦佩刘歆的学识,相信他所说的富贵之言,对他更是敬重有加。

    班彪道:“听说新朝又在酝酿新币的政策,怕是又要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不得人心的政策实在是危险。这是饮鸩止渴,长久下去,江山定会倾覆,一定会重新回到刘氏手中。”班彪是汉成帝妃子班婕妤的侄子,从小勤奋好学,颇有主见。

    王莽在任摄政时的居摄二年(公元7年)开始实行币制改革,本想通过改革让天下财富能够更加平均,却不料被豪强权贵所利用,朝廷没有得到半分好处,很多家庭却因此而破产,灾民四起。第二年,王莽正式改国号为新,而后又继续推行新的币制改革。虽然初衷很好,但滥发货币导致了无数原本穷困的家庭仅有的财物变得一文不值,而货币改革出现问题后,王莽又宣布废除货币流通,使大量穷苦百姓手中货币的残存价值也被完全剥夺。王莽轰轰烈烈的改革终于把大众百姓改成了难民和变民。刘秀在南阳贩卖过谷物,对新币流通时一堆财富化为乌有的经历深有体会。那时上午卖掉粮食换回来的货币,下午就变成一堆废物。

    刘秀见班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竟能和这一群人从容谈论,还很有见地,深感佩服,忙问道:“何以见得?”

    班彪道:“如今天下时有纷乱,都不过是为穷困所迫,却没有一人可号令众人。天下虽乱,但民心思汉,新朝连连误政,会使天下人更加念旧。最终必然回到刘姓江山。”

    隗嚣瞟了一眼班彪,微微一笑,“天下若乱,就一定非汉莫属吗?”说完,眼睛一眯,细长的眼睛变得更加狭长,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刘秀心中一凛,心想,此人心志不小啊。

    班彪笑道:“季孟说得也对,英雄不问出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是目前来看,替代刘汉的英雄还没有出现,以后如何倒也不敢说。”

    “新朝气数就尽了?”

    “倒也不会那么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朝虽然已经腐朽不堪,但它的势力还很强大,还没有谁能撼动得了它的力量,只是它已经走向没落,墙倒众人推,现在就在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众人又议论一阵,无非是新朝新政和天下民乱。刘秀见天色渐晚,便告辞回去。

第十三章 求学长安7-9

    4-7

    刘秀回到宿舍,见彊华正在门口徘徊,正欲说笑,彊华已迎过来,急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秀笑道:“没事,无财无色,没人会抢我,你还担心我?”

    彊华叹道:“唉,不是担心你被抢,是可惜今天你没有和我们一起。”

    “不会今天就找到《赤伏符》了吧?”

    彊华神秘一笑,“虽然没有找到《赤伏符》,但是我今天见到了和《赤伏符》一样重要的人?”

    “写《赤伏符》的人?”刘秀很夸张地把身子挺得笔直。

    彊华把刘秀拉到角落,四面看了看,神秘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看见国师刘歆……”

    刘秀心中一惊,怎么这么巧,今天听到的话都是和刘歆有关,看来这老家伙还真神通,能引起这么多人关注。见彊华一脸神秘地满足,刘秀觉得心中好笑,心想当初和刘歆面对面说话,自己也没当回事。

    刘秀笑道:“见到当朝国师,是不是要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彊华脸上一红,“不是他老人家本人,是他的弟子林松先生。”

    刘秀差点没笑出声来。但看彊华一脸满足,刘秀不忍取笑,问道:“收获不小吧?”

    彊华马上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未来的天下是谁的吗?”

    “我知道。”刘秀心想,天下是谁的与你我有什么关系呢?

    彊华吃惊地打量着刘秀。刘秀反问道:“你不知道?”

    彊华一脸茫然,再次认真地端详着刘秀,见刘秀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似说笑,心中更加惊诧。自己整日钻研谶纬之学,又遍访名师,至今也还不知道未来的天子,刘秀整日不闻不问,竟然就已经知晓了?彊华又是敬佩又是羞愧,颤声问道:“是谁?”

    刘秀忍住笑,悠悠道:“天下当然是天下人的天下啊。”

    彊华又好气又好笑,埋怨道:“我是说天子。”

    刘秀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道:“我说的也是天子,天下当然也是天子的。”

    彊华不悦道:“我是认真的,我是说谁当为天子。”

    刘秀嘻嘻一笑,“我也是认真的,得民心者为天子。”

    彊华不再理会刘秀的戏言,认真道:“我真的已经知道未来天子了。”

    刘秀根本不信那一套,但彊华固执的严肃让刘秀有种异样的感觉,笑道:“那你说是谁?”

    “是你们刘家的。”

    彊华说得一字一句,以为刘秀会非常兴奋,却不知刘秀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刘秀漠然地看着彊华,淡淡一笑,“也是你们彊家的。”

    彊华疑惑地看着刘秀,实在没有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平静。彊华意兴索然,心中还有的话本不想再说了,但见刘秀不屑,还是忍不住靠近刘秀,低声道:“天子就在南阳!”

    刘秀不屑一笑,并不在意彊华的话。突然间,刘秀心念一闪,他想到了大哥,猛然间心扉激荡,大哥一直就想光复刘家的昔日辉煌,刘秀对大哥的梦想虽然钦佩,但从不奢望。他知道对于一个败落的家族拥有远大梦想是何其艰难和凶险,刘秀从不做想入非非的梦,但他从心底钦佩敢有远大梦想的人。彊华的话触动了刘秀心中隐隐的愿望,要说南阳刘姓,除了大哥谁还有资格?难道真有天意?

    刘秀似乎看见了大哥坚毅的容颜,一时呆呆出神。

    彊华没有在意刘秀的发呆,自顾自道:“听国师说,天下一定还会是刘氏的,我看了不少图谶,又思量了国师改名之事,觉得其中大有蹊跷。”说完怔怔地看着刘秀。刘秀全然没有在意彊华的注视,一心想着大哥,想他那么多年一直执着的坚持着,刘秀心中有种酸楚的感动。刘家子弟,有谁比他付出更多?南阳之地,还有谁比他声名更盛?刘秀一向无视那些无稽之谈,但现在,为了大哥,他愿意完全相信。

    彊华在刘秀耳边轻声道:“听说方士苏伯阿经过南阳时,看出南阳之南有天子气。”

    刘秀吓了一跳,南阳之南正是舂陵乡。刘秀似乎一下清醒过来,嘿嘿一笑,戏谑道:“你该不会想说是我吧?”

    彊华默默地审视着刘秀。刘秀不为所动,故意板起脸道:“等我发达了封你为国师。”

    彊华见刘秀一味说笑,反觉无趣,愁眉苦脸道:“我要是找到了《赤伏符》,就一定能知道真命天子是谁了。”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那执着而坚毅的神情让刘秀有几分感动。刘秀拍了拍彊华肩膀,笑道:“好!我等你的真命天子。”

    忽听严光在屋里叫道:“彊华,你又在做《赤伏符》的梦?你们不好好读书,整天操什么狗屁天子的心?还真想扫地出门!”

    四个人中,严光年纪最长,学习也最为刻苦。严光不仅自己刻苦,对其他几人也时常加以督促。彊华眉头一皱,刘秀却哈哈大笑。

    严光突然走了出来,皱着眉对刘秀道:“亏你笑得出来,刘姓江山败就败在不读书。”

    “高祖可是不读书的。”刘秀嘻哈笑着,表面上并不在意严光的话,心里却为刘姓败落感到难过。

    “你怎么知道高祖不读书,处世不是文章?人情不是学问?读书不是死读书!”

    刘秀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这个刻板严谨嗜书为命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刘秀想起来歙之言,自己既没有像严光一样穷究学问,也没有像来歙一样广交朋友,不禁又羞又愧。

    4-8

    来歙和严光的话对刘秀触动很大,使他有了重大改变。他相信,一个人的梦想源自内心,而一个人的成功需要依靠外力。

    刘秀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广交朋友。朱佑在太学里是颇有名望的学生,常常给其他人讲习经书。刘秀每每去拜访,总是站在朱佑的门口,等他给别人讲习完才能去请教。学习与交流极大地丰富了刘秀的见识,使他对天下形势和各地情况有了深入了解,并对大哥的理想有了更深刻的思考。人只要有远大理想,虽然艰难但一定有希望。只是从长安的繁华和各地的形势来看,大哥的梦想充满希望,但依然艰难漫长。

    彊华的《赤伏符》始终没有找到,而刘秀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王莽连续推出的货币新政使货币不断贬值,刘秀在长安的用度一向是由邓晨提供,现在行将用完,家里无法为刘秀提供资金。刘秀不好向二姐开口,更不能对大哥有要求,自己离开家不少时间了,家中少人经营,只怕早已自顾不暇。

    邓禹见刘秀生活艰难,便偶尔接济刘秀。刘秀与同窗韩生一起筹钱买驴,在学习之余做些接人送货迎来送往的买卖。刘秀颇有生意头脑,竟然赚回了不少钱,很快就还清了向邓禹借的钱物。

    4-9

    虽然不断有民变的消息传来,但太学的考试还是如期举行。人人对新朝充满了失望,但对选拔依然满怀期待。

    从考场出来,刘秀信心满满,自己的答卷契合题意且见解不俗,相信一定会通过选拔。虽然对新朝心怀怨恨,但每每想起阴丽华,刘秀心中就无法抑制对功名的渴望。

    录取的名单终于出来了,邓禹、严光、彊华都通过了选拔,独独没有刘秀。原来就在考试前,又有刘家宗室的人发动起义,矛头直指王莽,意图恢复刘姓江山。王莽大怒,责令太学选拔不得录用刘姓人。刘秀本是名列前茅,却因王莽的责令被直接剔除了。

    刘秀虽然期盼大哥将来能开创大业,但自己何尝不希望早早建立独有的功名?何况那是连接阴家的最低门槛,却没想到自己连求取功名的大门都不曾进入,竟然还敢奢望其他。

    刘秀愧恨难当,只觉再也无脸呆在长安。虽然邓禹三人苦苦相劝,但刘秀心意已定,决意回到舂陵。

第十四章 窈窕淑女1

    5-1

    天凤五年(公元18年)的秋天,刘秀回到了家乡舂陵。刚刚经历了天灾的舂陵在落魄归来的刘秀眼中依然生气勃勃。

    见到刘秀回来,刘縯十分高兴。这两年,四处都有农民起义,先是天凤四年(公元17年),山东出现吕母起义,后来又有王匡王凤在湖北的绿林山发动绿林军起义,不久前山东又有樊崇发动赤眉军起义。一时间,全国各地不断有起义的变民出现。虽然不少地方的变民起义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但又不断有新的起义出现,尤其是河北一带,先后出现了数十支变民队伍。

    天下的变化让刘縯暗自高兴,也非常着急,手下的宾客们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不时劝说刘縯赶紧起事。刘縯心中跃跃欲试,这么多年厉兵秣马,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天。为了维持众宾客,刘縯已经变卖了不少家当。刘秀走后,家里的经营每况愈下,为了能让宾客们安心练武,刘縯已经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所有东西都在改变,只有心中的理想一直没有变。看着天下变民四起,大家心气很高。刘縯倍觉欣慰,但他又隐隐觉得时机还不成熟,究竟缺了什么,他心中也说不清楚。而今刘秀回来了,刘縯一下就觉得心里踏实了,似乎他等待的就是刘秀的回来。以前从不觉得刘秀有多重要,自从上次亲历刘秀处理刘骞事件,刘縯就明白了刘秀对自己的意义,尤其是刘秀离开后家里的变化令刘縯深深意识到刘秀的作用,他绝不是一个文弱书生,更不是书呆子,他有足够的智谋和经营能力……

    宾客们知道刘秀回来,都纷纷赶过来问长问短。刘秀的异常平静让刘縯感到意外,刘秀对家里的一切变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对大家淡淡说笑,随意讲了讲外面的见闻。众人议论各地起义的事,刘秀也只是微笑着听听,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宾客们走后,刘縯留下刘稷和刘秀,又对刘秀道:“文叔,你去把刘嘉、刘仲叫来,我想我们是时候该商议起义之事了。”

    刘秀看着院门外宾客们逐渐走远的身影,欲言又止。

    刘稷喜道:“大哥,咱们早该动手了。”

    刘縯淡淡一笑,抬头见刘秀一脸犹疑,便又道:“你把伯姬也叫来吧。”刘縯原本不想让她参与,但想她总有一天要面对起事,而一旦起事,家里没有一人能置身事外,与其让她突然面对,还不如让她早日参与。

    众人聚在房中,刘縯还是那么神采奕奕。窗扉半掩,半窗余晖正好落在刘縯身上,一半青幽一半金黄,把他幻化成一尊朦胧的雕像。刘縯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家,伯姬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好奇地向刘秀打问长安的事,其他人轻声议论着什么。

    刘縯轻轻咳了一声,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刘縯笑道:“文叔从长安回来,在外面有什么见闻?给我们讲讲。”方才宾客众多,刘縯知道刘秀不愿多说,现在都是自己最亲的人,正好让刘秀将天下风起云涌的起义形势讲讲,以此激励大家。

    刘秀淡淡一笑,“出去长了不少见识,不过没有学有所成,很是惭愧。”刘秀心中的惭愧是真实的。刘秀敬仰大哥,但始终觉得大哥的理想不是一时能实现的。自己虽然怨恨新朝,但能暂入新朝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一是可以求取功名,二是可以深入其中为大哥探求机会。本是两全其美的想法,谁知竟没有实现。

    刘縯见刘秀满脸羞愧,心中不悦,但还是脸色平静,爽朗一笑,“难道你还真想入朝作官?”

    大家跟着哈哈大笑。众人都知道起义是迟早的事,也知道刘秀出去求学不过是去见见世面而已。但刘秀却不那么想,见众人大笑,心中更觉羞愧。

    刘稷大声道:“文叔,你不会出去读书读傻了吧,我们迟早要灭了新朝,你难道还真想跟着老贼去混?”

    刘秀知道刘稷是急脾气,也不与他争辩,只是淡淡一笑。

    刘縯道:“文叔,现在天下民变四起,长安有什么动静?”

    刘秀道:“民变多是远离长安,长安一直繁华如故。”

    窗外传来孩子打闹的声音,偶尔还有狗叫声。刘縯将窗户掩上,房间暗下来,但丝毫不影响刘縯轻快的心情,他看向刘秀道:“如今朝廷黑暗,官僚腐败。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新朝不得民心,迟早会被推翻。你怎么看这些起义?”

    “大哥说得对,如今朝廷黑暗,百姓艰难,这样的情势一定不会持续很久。老百姓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时有民变出现,将来也一定会有最后的胜利者。”

    刘稷道:“文叔说得好,老百姓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早就恨不得亲手砍了老贼的头。你回来得好。你看到处都在起义,就我们刘家没有动静了,也该让老贼看看我们刘家的男儿不是孬种。”

    刘秀点头道:“二哥说得对,我们一定要让篡位老贼血债血还。”

    刘縯心中大喜,频频点头。

    刘稷道:“好样的,文叔真是没有白去长安。”然后又转头对刘縯道:“大哥,文叔也回来了,我们动手吧。”

    刘縯还未应声,刘秀突然站前一步,朗声道:“现在动手恐怕还不行!”刘秀见刘縯沉吟未语,又道:“虽然我们与老贼势不两立,但要正式相斗,还远远不是时候。”

    刘縯道:“如今天下正乱,还要等什么时候?”

    刘稷瞪着刘秀道:“现在不起事,难道还要等别人把新朝推翻了我们再起事?”

    刘縯接过刘稷的话,“现在绿林军和赤眉军势力日盛,新朝军队调动精锐也无法把他们消灭掉。我们若不早起事,只怕将来没有机会。”

    刘稷大声道:“对,大哥,我们不能等!如果等他们壮大了再起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那我们这些年不就白废了。”

    刘稷的话在刘縯心中恍如霹雳,震得他内心激荡。儿时以来就一直梦想着要光复高祖的大业,要重振刘姓的辉煌,这梦想无时无刻不在自己心中。刘稷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知相伴,情同手足,也只有刘稷最了解自己的梦想。多少年来,同宗人的谩骂指责,自己默默忍了;多少年来,手下人偶有异心,自己也忍了;多少年来,自己能拿出的一切都拿出来了,就为了支撑着走到今天。如今天下纷争,正是追逐自己梦想的最好时机,自己怎么能拱手相让。

    刘秀完全明了他们心中所想,但长安所见所闻让他对天下有了全面和理性的思考,“我知道你们的理想,这何尝不是我们所有刘家人的理想,但现在恐怕不是好时机。”

    刘縯道:“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刘縯的声音很急,让刘秀心中一震。刘秀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时机,但我知道现在起事风险太大,万难成功。”

    “什么时候才没有风险。”刘縯眼光如炬,炯炯有神而又十分急切,不待刘秀回答又朗声道:“从我知道我们是高祖的后代开始,我没有一天不想光复我们刘家的辉煌。自从王莽老贼篡夺了我们刘家的江山,我没有一天不想亲手斩杀老贼。我知道选择了这样的理想,就注定了充满凶险。但只要能光复我们刘家的大业,就是粉身碎骨我也无怨无悔。”刘縯的声音平稳有力,充满了深情,深深印在房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刘秀心中一热,抬头间,看见妹妹刘伯姬热泪盈眶,不禁鼻子一酸。刘秀为大哥的理想和他这么多年坚忍不拔地追寻深深感动,看看如今家徒四壁就知道这个家为了大哥的理想付出了多少。

    刘稷早已按耐不住,“大哥一片赤心,胸怀天下,江湖上谁人不服。天下人还有谁敢说比你更有资格去逐鹿天下。大哥,你还等什么?我刘稷的命就交给你了,我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秀知道刘稷对大哥一片忠心,起事的念头在他们心中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刘秀知道,现在决不是起事的时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们,“我也希望我们的理想早日实现,但现在起事,恐怕只会功败垂成。”

    刘稷道:“怕什么失败!不起事就没有失败,我们就不起事了吗?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起事了!如果总是一天天往后推,以后还会有我们的机会吗!”

    “可现在谁有能力把新朝推翻?”刘秀说得斩钉截铁,坚定地看着刘稷和刘縯,又看向其他几人。

    众人愕然不语。

    刘縯蹙着眉,心情渐复,温言道:“文叔,你把你的想法讲讲吧?”

    其实刘縯着急起事,是因为天下民变四起,又听说绿林军和赤眉军越来越强大,而且还不断出现新的起义军。刘縯怕自己落在人后,最终枉费了多年心机和一世理想。再则是因为这么多年为了养士练兵已经耗尽资材,只怕自己难以为继,反落得人心破散。但他知道刘秀是稳重之人,又在长安增长了不少见识,他如此坚持,定有他的道理。

    刘秀道:“自从王莽老贼篡夺我刘汉江山,已经十几年了,老贼坏招不断,致使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天下人无不为求得活命而挣扎,所以年年都有变民起事,长期下去,终会耗尽老贼的气数。但老贼占有江山,绝非等闲之辈。现在朝廷虽然腐败,但朝廷的军力还依然很强大,气势也还不弱,绝非一时能够撼动。这些年有不少很有声势的起义,可哪一次成功了?绿林军和赤眉军不过是为了求得活命,哪里是为了推翻新朝?听说绿林山的人把朝廷派去的官兵击败了,也不敢杀掉他们,还向他们保证自己没有二心,这些人只是想找口饭吃,他们至始至终就没有推翻朝廷的想法,因为他们承担不起革旧立新!而有想法的起事,远的不说,就说居摄二年(公元7年)翟义的起义,前后有十万人众相随,还立了严乡侯刘信为天子,最后怎样?”

    大家对翟义的起事再熟悉不过。翟家世代为汉朝官员,翟义的父亲官至丞相,翟义最早是南阳都尉,后来任河南郡太守。当时王莽新立了只有两岁的刘婴为帝并以周公自称,民间都在传说王莽毒杀了汉平帝。翟家世代受朝廷恩惠,翟义不满王莽篡位,与严乡侯刘信等人起兵讨伐王莽。很多人都参加到讨伐队伍中,兵众之多达到十余万人,但只几个月就被王莽军队平定,翟义被碎尸示众。因为刘祉与翟义女儿有婚约,也被牵扯其中,幸好当年的王莽对刘姓尚不敢痛下杀手,否则只怕刘祉难以活过当年。

    刘縯道:“翟义只是一名太守,不过受了朝廷恩惠,也知道肝脑涂地报答汉朝廷。我们是高祖的子孙,难道还不如他?”

    刘稷一手按在桌上,站了起来,“是啊,为了我们刘姓人自己的大事,难道我们反不如外姓人?”

    刘秀道:“不是我们不如他们,而是这样的事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天下哪里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事,你是怕死!”刘稷不以为然。

    “我当然怕死!”刘秀说得干脆,毫无愧意。

    刘縯心中怒起,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刘秀竟公然说怕死,要不是念他刚刚从长安回来,刘縯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刘縯喝道:“文叔,我们既然要想光复高祖大业,岂能再言生死。”

    刘秀大声道:“不是我怕死,我是怕冤死!我是怕很多人冤死!如果只是我死,一人之命,又有何惧?”

    刘稷道:“算了算了,咱们也别再商议了,啥起事不死人?高祖起事时,好几次差点被杀死,不照样要干!这样下去,咱们一辈子都没法起事,还是种田最安全。”

    刘秀知道刘稷的心情,对他的讥讽不以为意,正色道:“我们要起事,就需要准备充分,兵力上、财物上,还有大家的思想上,有了兵力财物才能从容做事,有了统一思想才有士气。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看似热闹,但没两天就会散伙,那么多被镇压下去的起义你们没有看见吗,难道非要步他们后尘,就为了出一口所谓的英雄之气吗!我们要干就一定要走一条成功之路。”

    刘縯明白刘秀讲的道理,但啥时候才会有那样万事俱备的条件?至少现在是没有,刘縯原盼望刘秀回来就能赶紧起事,哪知反落得大家没了主意。

    刘稷道:“大家日日盼着起事,还担心什么兵力钱财呢,一边打仗一边准备,只要开打了,自然就有了钱财和兵力,有了钱财,思想自然就统一了。”

    刘秀明白刘稷的意思是打仗就可以抢得财物,可以用钱财招到兵丁,但在刘秀心中,那样的军队不过只有一时的气势,是成不了大事的,刘秀担心的还不只是这些,“现在只怕我们刘家自己人也未见得是一条心。”

    其实刘縯和刘稷最担心也正是这一点,两人已经商议了多次,刘秀一针见血便看见了软肋,不由得暗自佩服,也更觉心烦意乱。

    刘稷急道:“前怕狼后怕虎,只怕啥也做不了。”说完转身对刘縯道:“伯升,我看也别商议了,跟文叔讨论事,恐怕是没完了,咱们看哪天是哪天吧。”

    刘縯也知道今天讨论不出结果,起身道:“今天就这样吧。”

    两人沉着脸一起往外走,众人见刘縯板着脸,都不敢说话,纷纷起身。刘秀低着头默默沉思。待刘縯二人走远,刘伯姬问刘秀道:“三哥,大哥他们一直在练兵习武,每天都在准备,已经准备得很好了呀。”

    刘秀默然不语,看着大哥和刘稷失望而去,心中也很难过。

    刘伯姬又道:“也许他们说得对,可以一边起事一边准备,人家不也那样吗?”

    刘秀心烦意乱,失声喝道,“你知道啥?净瞎说!”

    刘伯姬没想到一向温雅的三哥对自己大声呵斥,顿觉万分委屈,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刘仲见刘秀让大哥失望,心中本已不快,又见他对刘伯姬没来由地呵斥,不禁心中火起,喝斥道:“文叔,你干什么!去了趟长安就了不得啦。”然后温言对刘伯姬道:“伯姬,别理他,以为去趟京城就成人物了?还不知自己姓啥了。”

    刘秀见刘仲满脸怒气,心中一愣,又见伯姬默默流泪,心中恼恨自己怎么如此冲动,忙道:“伯姬,别生气,我不是反对大哥起事,只是希望事情不要失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起事了,我们谁都脱不了,我们承受不起失败,大哥付出太多,决不能失败。”

    刘嘉正走到门口,听见刘秀的话,忽然停住脚,转头对刘仲和刘伯姬道:“我想文叔说的是对的。”

    其实刘仲心中也隐约觉得刘秀说得有道理,现在听刘嘉这么说,更加相信刘秀是对的,但一想到大哥的失望,心中又觉难过,想自己刚才对刘秀发火也是不该,轻轻叹了一口气,温言道:“文叔,大哥太不容易了……”语声哽咽,竟说不下去。刘仲跟在刘縯身边多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大哥了,别人只看见他受人敬仰的英雄风光,却没有看见他付出超于常人的艰辛努力。

    刘伯姬满脸泪水,哽咽道:“三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知道吗,大哥为了理想,把家里能拿的一切都拿出来了,连嫂子陪嫁过来的东西都已经变卖了,为了保证大家练武,章儿和兴儿三年都没有添一件新衣服了。”刘章和刘兴是刘縯的孩子。

    正说着,忽见嫂子向玉进来,刘秀和伯姬忙起身道:“嫂子。”

    向玉轻轻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刘秀身边,温言道:“文叔,你别介意你大哥,他是直脾气,心又急。”又见刘伯姬满脸泪水,忙道:“伯姬,怎么啦,你大哥说你啦?”

    刘伯姬摆摆头,“没有。”刘縯虽然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但对伯姬向来是疼爱有加。

    刘秀忙道:“嫂子,是我不好,让伯姬生气了。”

    向玉知道刘秀一向温文尔雅,便没说什么。

    刘秀见嫂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想着刚才伯姬的话,心中不是滋味,又听向玉道:“你看你,怎么瘦成这样。”

    刘秀笑笑,“没事,我挺好的,只是觉得大哥的事不能太急。”

    向玉道:“你是对的,我们也再劝劝他,不要操之过急,现在只是几百人,一旦起事,就是上千上万的人,一旦有误就后悔莫及了。”

    刘秀点头道:“嗯,涉及前途性命的事,没法尝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刘嘉和刘仲去向刘縯和刘稷讲明刘秀的意思,刘縯和刘稷也理解了刘秀的心意,不再提起事的事。但宾客们按耐不住,都知道刘縯为了维持目前状况早已散尽家财,希望早早起事,既为了报答刘縯,也想早成功业。还有宾客为减少刘縯的压力,采取各种方式为刘縯增加收入。

第十五章 窈窕淑女2-3

    5-2

    刘秀去新野看望刘元,刘元见刘秀清瘦不少,心疼不已,“在外面也不知道自己照顾好自己。”

    “人瘦了才精神呢。”刘秀在刘元面前顿觉轻松。

    “不会是因为相思而瘦吧?”

    刘秀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对刘元,刘秀从不隐讳自己的心事。

    “前两个月,丽华还过来看她姑姑呢,我见她长得更加水灵了。”阴丽华的姑姑是邓晨族兄的家眷。

    刘秀一笑,心中早已经想象出了阴丽华的样子,阳光下那动人的微笑……

    “你不想见见她?”

    刘秀心中一动,不知说什么好。一想到阴丽华,便想到刘家与阴家的差距,又想到自己碌碌无为,心中不禁羞愧顿生,半晌无语。

    “你还怕自己不如人啊?”刘元呵呵一笑,见刘秀脸有愧意,又道:“现在刘家虽然败落,但你不比任何人差,我们刘家还会好起来的。上次去提亲,他们没有拒绝,后来,你二姐夫又去了,他们对你很上心,还问起你的事,也算时默许了。你这次多呆一段时间,我让嫂子请丽华过来走走。你正好探探她的心意,如果她有心我们再说下一步,如果她无意,咱就另作打算。”

    刘秀心中一热,还是二姐理解自己。心中默念着二姐的话,是的,我不比任何人差,我们一定会好起来。刘秀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如果她要是真的无意呢?

    刘秀这次来新野,除了想看看阴丽华,也想打探一下邓晨对大哥起事的想法。自从那天和大哥不欢而散后,刘縯和刘稷再也没提过起事。但刘秀却一直念念不忘,一心想着怎样能帮大哥早日起事。

    邓晨接连几日忙着处理邓家的地租事务,刘秀只好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心中却默默期盼能早日见到阴丽华。

    刘秀正自思量,忽听刘元叫他:“文叔,不去看看你的小仙女?”

    刘秀猛然一惊,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只见外甥女邓灵正依在刘元身边,羞涩而调皮地看着他,粉嫩的小脸蛋真像一个小仙女。

    刘秀笑呵呵地看着刘元,正要逗邓灵,就听刘元对邓灵道:“灵灵,带你三舅舅去婶娘家看看小仙女吧。”

    邓灵忸怩着不肯过来。刘秀走过去牵住邓灵的手,邓灵想甩掉,刘秀笑道:“灵灵,你要是丢开舅舅的手,舅舅会迷路的。”

    邓灵这才作罢,拉着刘秀往外就走。走出几步,邓灵不再羞涩,一边走一边问刘秀道:“三舅舅,你见过丽华姐姐吗?”

    刘秀笑道:“没见过。”

    邓灵嘻嘻一笑,刘秀蹲下身一把抱起邓灵,邓灵小嘴贴在刘秀耳前轻轻道:“三舅舅,妈妈刚才说的小仙女就是她?”

    刘秀笑道:“灵灵才是真正的小仙女呢。”

    “丽华姐姐也是小仙女。”

    “灵灵是小小仙女。”

    邓灵笑得很开心,然后又仰着脸看着刘秀道:“三舅舅,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呀。”

    刘秀哈哈一笑,“小仙女谁都喜欢,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我们的小小仙女呀。”说完亲了一下邓灵的小脸蛋。

    “一会你见了丽华姐姐,你也会亲她吗。”

    刘秀嘿嘿一笑。邓灵咯咯笑道:“三舅舅不敢吧?”

    刘秀竟红了脸。

    “大哥哥说,他都想亲她呢?”

    刘秀心中一惊,知道她说的大哥哥是邓奉,不禁脱口道:“大哥哥?他亲你丽华姐姐啦?”

    邓灵嘻嘻笑道:“没有呢,大哥哥才不敢呢。上次丽华姐姐来,大哥哥过来,他亲了我,还说把我换成丽华姐姐就好。丽华姐姐一生气,他就赶紧逃走了。”

    刘秀心中释然,不禁哑然失笑。

    “三舅舅不会逃走吧?”

    “我当然不会啊。”

    “妈妈说,三舅舅和大舅舅都是英雄。”邓灵一脸自豪让刘秀满心温暖。

    5-3

    刘秀走进屋时,阴丽华正和她姑姑说话。刘秀一眼就看见了阴丽华,比上次见着时又高了一些,显得更加亭亭玉立,娇美无匹。阴丽华也看见了刘秀,含羞地低下头去,不作声。阴丽华的姑姑回头看见刘秀抱着邓灵,忙回身过来,“文叔来啦?……灵灵真漂亮。”

    刘秀忙和她打招呼,邓灵也乖巧地叫道:“婶娘好,姐姐好。”

    阴丽华对灵灵道:“灵灵真乖。”

    “丽华姐姐,三舅舅说喜欢你。”

    阴丽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邓灵的话虽然让刘秀有点尴尬,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反觉得轻松了。阴丽华红着脸不说话,阴丽华的姑姑嘿嘿一笑,“这孩子,像个鬼精灵。”

    邓灵一本正经地嘟着小嘴道:“我可不是鬼精灵,三舅舅说我是小小仙女,丽华姐姐是小仙*******丽华看了一眼刘秀,见他正看着自己,不禁又羞红了脸。

    阴丽华的姑姑与刘元平日相处甚好,对刘家人很有好感,对刘秀之意早已明白,见刘秀不吭声,低着头在给邓灵整理衣衫,便笑道:“文叔去了京城,那里可有什么新奇好玩的?”

    刘秀转过头来,笑道:“和新野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城市大一些,人多一些。”

    阴丽华的姑姑呵呵一笑,“我和丽华还刚刚说起长安呢?你正好和她说说,我去看看前天种的花草怎样了?”说完从刘秀手上抱过邓灵,“灵灵,跟婶娘去院里看看花开了没?”

    姑姑一走,阴丽华心中莫名一紧,又是欣喜又是慌乱。自从那年刘秀到阴府后,阴识对刘秀赞不绝口,声称刘秀和刘縯兄弟俩一定是能成大业的人。阴丽华虽然不知会是怎样的大业,但见一向自负的哥哥如此推崇刘家,便不由对刘秀生出好感。后来得知邓晨来说亲,心中就更觉近了几分,偶尔想起初见刘秀时他那温暖和爱慕的眼神,心中就有种暖暖的感觉,时日一长,对他的印记竟深深地落在了心中。而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阴丽华说不出的害羞,又说不出的欢喜。

    刘秀见屋里只有阴丽华和自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愣愣地看着阴丽华,恍如做梦一般。阴丽华见刘秀傻傻盯着自己,心中一羞,也不知说什么,越发觉得慌乱。

    刘秀突然道:“我在长安差点见到你了呢。”

    阴丽华低头轻声道:“我又不曾去长安,你几时会见到我?”两人一说话,彼此间一下感觉轻松多了。

    刘秀笑道:“你去不去也没有关系啊,心在长安也一样。”

    “长安什么样我也不知,也想不出。”阴丽华知道刘秀在说笑。

    “你不知道长安什么样也没有关系,知道我长什么样就行啊。”

    刘秀的话让阴丽华慌乱的心变得温暖而快乐。邓奉去阴家时也会说笑,但他的说笑只是说笑,而刘秀的说笑似乎与他笑容和声音相融一起的,亲切温暖而真实。听着刘秀的说笑,阴丽华的心也变得温暖动人。

    阴丽华抿嘴一笑,“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刘秀见她更显娇美,心中一动,笑道:“那你现在可以好好看我啊。”

    阴丽华低头不语,一只手拿住飞袖上的袖脚,不时轻轻捻一下。

    刘秀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也没关系,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就行。”

    阴丽华脸上一红,还是不语。刘秀呆呆地看着阴丽华,轻轻叹道:“真是小仙女一样。”

    阴丽华嗔道:“你乱说什么呀,怎么还给灵灵乱讲。”嗔笑之间,两人竟觉好似相识多年一般。

    刘秀呵呵一笑,“我们要教小孩从小说实话嘛。”

    刘秀给阴丽华讲起自己在长安解救那个秀女之事。阴丽华茫然不知,但听刘秀讲得动情,不禁轻声叹道:“真危险啊。”

    “危险倒没什么,为你去死我也愿意,就怕你永远都不知道。”

    阴丽华心生感动,红着脸不敢看刘秀。从来没有人说愿为自己去死,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甜蜜。

    “后来姓潘的那家伙去找过你吗?”

    阴丽华一时想不起刘秀说的“姓潘的”是谁,抬头看了一眼刘秀,见刘秀直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茫然道:“他是……”

    刘秀笑道:“是不是提亲的人太多,都忘了谁是谁了?”

    阴丽华一脸娇羞,微嗔不语。

    刘秀看得呆了,叹道:“我知道你们家提亲的人快踏破门槛了。”见阴丽华还是低头不语,刘秀又道:“听次伯说你是非王公将相不嫁?”

    阴丽华轻声道:“我娘说我刚满周岁时,有个算命先生路过我们家,见了我,就对我娘说将来会贵不可言。我娘问她怎么个贵法,他就说天机不可泄露,至少也当入王公将相之门。”

    刘秀见阴丽华的表情像一尊凝脂的美玉,房中的明暗变化全在她盈盈微笑的眼波流转之间。刘秀心神一荡,想起自己这次长安求学无果,也不知自己今生与王公将相是否有缘,便悻悻道:“你也相信那些吗?”

    阴丽华见他满脸期待,不禁莞尔一笑,“为什么不信呢?”微笑之间半是认真半是俏皮。

    刘秀心中一动,竟有几分害怕,她若认真,只怕今生就无望了。又见阴丽华微笑中有淡淡的顽皮神情,显得那么可亲可爱,心中一热,笑道:“可当今世上哪里有能配得上你的王公将相,要不太老朽了,要不就是纨绔子弟,要是一直没有这样的人,你就一直不嫁了吗?”

    阴丽华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认真地看着刘秀道:“如果这世上真没有适合的人,为什么非要嫁呢。”猛然觉得自己怎么能和他讨论婚嫁之事,不禁羞赧万千,刹那之间,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是蠢蠢的心动,是淡淡的喜欢,是超越了心动与喜欢的庄严信赖与神圣爱恋。

    刘秀见阴丽华说的轻松而坚决,忽觉心中明镜般畅快,一下有了莫名勇气,轻声道:“丽华。”阴丽华听到刘秀温柔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脸上一红,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刘秀深情道:“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做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你的人。”

    阴丽华的脸一下羞得通红,刘秀见她羞红的脸,忍不住拉过她的手道:“你要等我。”

    阴丽华挣脱刘秀的手。刘秀见她害羞,便放下她的手道:“丽华,你一定要等我,我会成为最适合你的人,也会是对你最好的人。”

    阴丽华红着脸道:“我……我有我娘……”阴丽华本想说“我有我娘对我好”,但想着刘秀的话,竟说不下去,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向往。

    刘秀深情地看着阴丽华,只觉万千言语无从相诉。

    阴丽华犹疑地看着刘秀,觉得如梦如幻,竟不知是真是假。阴丽华幽幽道:“可是要等多久呢?”

    刘秀心中一惊,仿佛一下从梦境回到了现实。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阴丽华也十六七岁了,这几年总是天灾人祸,很多家庭的孩子十几岁就已经成家,自己和阴丽华早已经是成家的年纪了。阴丽华是要嫁王公将相的,自己方才说要成为最适合她的人,却不知道会是哪年哪月?刘秀一下呆住了,刚才的雄心壮志和满腔柔情一下变成了万千迷茫和满腹愁肠。

    阴丽华见刘秀一脸失落,轻声道:“你也别在意,只要你努力,我相信你。”

    刘秀欣喜若狂,双手一下握住阴丽华的手,激动道:“丽华,你愿意等我?”

    阴丽华红着脸轻轻点头。

    刘秀心中感动,喃喃道:“我刘秀一定努力,纵粉身碎骨,也绝不负你。”

    阴丽华抽出手,轻轻笑道:“都说刘文叔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怎么也这样轻狂。”阴丽华娇羞含笑,更显妩媚。

    “我本谦谦君子,只因见到此间仙女,由不得我不为卿狂。”

    刘秀突然想起邓奉,不禁问道:“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邓奉呢?”

    阴丽华咯咯一笑,“他呀,东家有事要参与,西家有事也想出头,恨不得这里都是他的天下,听姑姑说他这几日到蔡阳去了。”

    蔡阳正是刘秀的家乡,“蔡阳?你们从小就很熟吧”

    阴丽华点点头,“他是我姑姑的侄儿,又是邓家的长孙,从小就很淘气。大家都宠着他,什么都由他,简直就是一个小霸王。不过他心地善良,就是做事冲动。”

    刘秀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笑道:“他是不是很喜欢你啊。”

    阴丽华抿嘴一笑,“反正我不喜欢他那样。”

    刘秀看着阴丽华清澈的眼神纯净无邪,为自己心中暗暗的嫉妒感到羞愧。突然又想未来的路还有很长,难道真的就让这样一双美丽无邪的眼睛为自己望穿秋水。刘秀又抓起阴丽华的手道:“丽华。”

    阴丽华没有挣脱,任由刘秀握着。刘秀动情道:“丽华,我会去努力,但是……如果……”

    阴丽华轻声道:“别想如果了。”

    刘秀握紧阴丽华的手认真道:“不,有些事我们只能执着却不能执迷,如果三年之内我……你就别等我了……”

    阴丽华淡然一笑,“只怕那时不等也没办法了。”见刘秀疑惑,羞红了脸轻声道:“既然有心,又怎么会在乎时间,只是莫到红颜已逝……”

    刘秀心中感动,紧紧握住阴丽华的手,想说“你永远都会如此美丽。”又觉着这些虚妄的话没有意义,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握着她的手,在心中默默想着“丽华,我今生绝不负你。”

    打动两颗相懂相惜的心永远不是动人的语言和华丽的外表,而是善良的本质、默契的内心和信赖的情感。刘秀没有说出来的话像窗外明媚的阳光,独自明亮,却温暖在相知人的心上。阴丽华又羞又喜,仿佛完全知晓了刘秀的内心,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空气中有种动人的气息,在彼此的生命中温暖过千百年。

第十六章 窈窕淑女4-5

    5-4

    邓晨从外面回来,得知刘秀已和阴丽华见过面,见刘秀满脸喜气洋洋,便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刘秀嘿嘿一笑,“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邓晨哈哈大笑。

    两人说得都是诗经中男女恋爱之情的诗句,心中之意,各自知晓。

    刘秀叹道:“只是功名无成,却不知何年何月?”

    “以文叔之才,终不会负了良缘。”

    “我这次去长安虚度时光,实在令人惭愧。”

    “当今朝廷有什么功名可言,再说,他们又能给你什么功名。”

    刘秀苦笑。

    “你在长安听说过什么?”

    刘秀一怔,“听说什么?离开长安时和刚去长安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你真没听过‘刘氏当兴’的预言?”

    刘秀听彊华说过,在来歙的朋友中也听到过这样的议论,但这些谶纬之言,刘秀哪里肯信。在刘秀心中,自有自己的看法。纵天地辽阔,哪里会让黑暗长久遮挡,任岁月悠长,有谁挡得住民心所向。当初陈胜吴广起义时装狐狸叫“张楚兴、陈胜王”,一时迷惑人心而得以攻城掠地,但最后却不能顺应时势和民心而终究败亡。王莽也是利用这样的把戏篡夺天下,但却不能得有民心,终究也逃脱不了败亡的命运。

    刘秀微微一笑,“听过,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而已。”

    邓晨正色道:“绝不会是无稽之谈,这都是经学大师所言。”

    “你还真相信这些?”

    “不是我相不相信,天下之事嘛……有些也说不清。”

    “那关于现在天下形势,你怎么看呢?”

    “现在天下渐乱,民变还会更多,终将会出现群雄逐鹿之势……伯升不也在积极准备吗?”

    刘秀叹道:“只怕现在还不是逐鹿之时,你觉得大哥的事怎样?”

    “伯升乃一世豪杰,自当逐鹿天下,伯升之事,我自当携全家族鼎力支持。文叔何言现在不是逐鹿之时?”

    刘秀明了邓晨之心,心中很是欣慰,坦然道:“大哥心怀远大,我们自当全力支持,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只是大哥的起事不同于草寇与山贼,起事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推翻新朝。而当今的王莽,余威尚猛,若现在起事,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刘姓起事,一定会被王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尚未占据一城一地就已经四面楚歌了。”

    邓晨完全信服刘秀的分析,但又坚信刘縯绝非等闲之辈,“那依文叔之意,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刘秀笑道:“我也不会算卦,但肯定要等新朝内部出现变乱,各路民变力量与朝廷力量能相互抗衡之时,便是四两拨千斤的起事之日。当然还得有人力物力能力与人心,而其中能力与人心最重要。”

    邓晨连连点头,“文叔说得太好了,伯升有你,何愁大事不成。”然后又道:“不过伯升性格执拗,只怕不会听你之言。”

    “要成大事,就由不得自己的性格。”

    邓晨听刘秀说得斩钉截铁,不禁心中叹服,以前只是觉得刘秀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今日方觉刘秀之胸襟、眼光与胆略不在伯升之下。

    邓晨道:“我刚才所说,是经学大师蔡少公所言,他是宛城最有名气的经学大师。到现在为止,他的预言没有一个不准的。哪天我们约上伯升一起去他家拜访,听听他对天下大势的高见。”邓家世代有人为官,对天下之变自是非常敏感。在邓晨看来,天下大变是迟早之事,但究竟如何变化,却是不知。而伯升一直有志于天下,邓晨心中佩服,当然愿全力支持,但他也知道天下之事,并非只是人为,还得顺应天时。

    5-5

    过几日,邓晨约上刘縯与刘秀一起去宛城拜访蔡少公。

    宛城北通洛阳,西至长安,城墙相围数十里,规模宏大,极具繁华,与长安、洛阳、成都和彭城(徐州)并称天下五大城市。

    远远就看见高大的城墙巍峨矗立,护城河宁静无波,阳光照在河面和城墙上,光影相依相融,泛出令人生畏的波光。宛城之东,白水河缓缓流过,像一条碧绿温情的玉带,安然自在。

    宛城街头,各种吆喝声时起时落,行人三三两两,悠然自得。三人来到一座砖石砌成的府邸前。邓晨指着府邸道:“这就是蔡少公的府院,这里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大会宾客,蔡公会为大家讲他的最新习得和天下大势。这里的宾客多是蔡家往来相熟的人,若生人太多,他就不愿讲。家父与他相熟,我和他也只有几面之缘。”

    邓晨通报名谒后便被迎了进去。从外面看,蔡府是一座比较陈旧的宅子,进到里面,只见院落格外宽敞,各种物件摆放随意,却显得错落有致,似乎暗合某种规程。转过一道门,却是另一个院落,院落里摆着酒席,很多人早已落座,各自在轻声交谈。邓晨三人跟着侍者在一处角落坐下,一会儿便见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老者出来。邓晨低声道:“这人就是蔡少公。”蔡少公大约五十多岁,肤色灰暗,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眼睛低垂,好像深藏在眼睑之中,偶尔眼睑一抬,顿觉精光四射,照人颜面。蔡少公走到中间向众人作一个四方揖,寒暄一番客套话,便入到主座,请大家共宴。

    酒过三巡,人声渐多,有人请蔡少公为宾客们讲讲天下大势。蔡少公也不推辞,就在席位上侃侃而谈。不过只是讲了最近江湖上的一些风云琐事,而后大家开始饮酒作乐。

    过了一会,忽有人问道:“蔡公,都在说天下要变,是否有什么征兆?”

    蔡少公干笑两声,幽幽道:“天下之变乃是天机,岂是我等能妄言的?”。

    又有宾客道:“听说‘刘氏当兴’可是当真?”

    蔡少公没有回答,兀自吃酒,众人各自议论。

    有人道:“听说宗卿师大人研习经典,也说‘刘氏当兴’,他的水平相当了得,应该不是妄言。”宗卿师是新朝的一个官职,宛城人口中的宗卿师当然就是李通的父亲李守。

    忽听蔡少公旁边一人站起来道:“这算什么,与蔡公所习相比,不过是小儿语。”这人是跟随蔡少公学习谶纬之术的吕生。

    众人啧啧议论,吕生又道:“蔡公不但已经知道天下之变,而且已经知道天下真命所在。”

    很多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有人道:“那真命何人?”

    吕生看了看蔡少公,蔡少公只顾吃酒,根本没有理会。

    有人道:“不会又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天机?这东西谁能说得清?”

    “那是,谁坐了龙庭才算数。”

    吕生沉下脸,再次看了看蔡少公。蔡少公抬起头,对众人的议论不以为意,对吕生微微一笑。吕生站起来,向众人一抱拳,朗声道:“大家可知未来天子是谁?”

    吕生扫视过众人,全场一下鸦雀无声。

    吕生半响不语,终于有人喃喃道:“这也能知道?”

    众人跟着摇头低语。

    吕生再次扫视众人,全场又一次鸦雀无声。

    吕生朗声道:“天子当为刘秀。”

    众人愕然静气,而后议论骤起。

    有人道:“前街铁匠铺那人就叫刘秀。”

    “牛尾巷赶车的那个秃子也叫刘秀呢。”

    众人大笑。

    又有人道:“怕不是当朝国师刘秀?”

    众人一听,似乎很有道理,议论声更甚。国师刘秀深得王莽重用,是刘家宗室地位最高的人。天下人对王莽已经失望痛恨,他要是振臂一呼,只怕应者云集,自可改天换日。

    忽听有人道:“笑话,国师刘秀算个屁呀。他哪是刘秀,他当年叫刘歆,到四十岁了才改名为刘秀。况且他也是投靠了新朝才有的荣华富贵,那也能作数吗?再说他已经是要入土的人了,怎么可能有真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刘秀听着众人议论着“刘秀”,那个自以为是头发斑白的国师刘歆,居然会是众人心中的‘刘秀’。刘秀哑然失笑,想起当时刘歆的冷脸,只觉心中一热,突然站起来走到厅堂中间,昂首道:“为什么就不是我这个刘秀呢?”

    众人突见一人出来自称刘秀,虽然仪表堂堂,但穿着朴素,年纪又轻。众人不禁哄堂大笑,讥言四起。刘縯也微微一笑,邓晨不安地看着蔡少公。

    蔡少公直直地看着刘秀,惊愕无语,而后低下头去,视而不见,闭口不言。

    刘秀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不停讥讽,不禁愤然,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邓晨大惊,也不及与蔡少公多言,抱拳一揖,带着刘縯忙起身追出去。

    追出来后,见刘秀呆立门外。邓晨忙问:“文叔,怎么站出来说那些话?”

    刘秀默然不语。他也忘了方才为什么就想站出来,听着众人议论,只觉心潮澎湃,有一个疯狂的念想在心中跳动,“天子当为刘秀,刘歆也敢当?为什么就不是我这个刘秀呢?”此时走出蔡府,清风拂面,阳光安然,心中的狂乱早已归于平静。

    刘縯道:“不管有什么谶语,我们只要努力,一定能光复高祖大业!”

    邓晨与刘秀连连点头。邓晨不再多问,心中却暗自窃喜。邓晨知道刘秀一向谨慎,独独今日狂放无畏,恰恰又独有他应了蔡少公的谶语,还有蔡少公惊愕之间的那一眼光亮,令邓晨心惊,世间难道真有天意?

第十七章 兴兵南阳1-2

    6-1

    自从上次争论过何时起事后,大家再也没有提过此事。刘縯和刘稷还是每天坚持带着宾客操练,刘秀从新野回来又开始了读书种田的生活。

    刘家的长者们对于刘秀的回来表现出格外的热情。不仅是因为刘秀谦逊有礼,受人喜欢,更重要的是,在他温尔文雅的笑容里似乎藏着平衡舂陵山雨欲来的力量。刘縯日复一日地坚持和努力为日渐式微的刘家撑起一种气势,这种气势与各地风起云涌的民变有着某种微妙的相似,令人兴奋也令人害怕。年轻人蠢蠢欲动,远大的前程与一生的梦想在英雄的气势中悄然酝酿,长者们却担惊受怕,他们渴望家族荣耀又怕卷入那种没有未来而又充满凶险的努力中。只有刘秀坦然自若,对于大哥带给舂陵刘家的复杂影响,他无忧无喜,努力从容地过着自己简单的生活,老老实实种田,踏踏实实读书,偶尔去新野看望刘元和阴丽华。刘秀从容的气度微妙地平息了刘家宗室忐忑不安的躁动。

    有一种人,生来就似英雄,他的言行,天生就在别人之上,别人只能仰望他叱咤江湖的风光,充满敬畏却难以接近,刘縯便是这样。他儿时的梦想激励着自己和所有追随他的人,他没有取得任何功名,却是万人之上的英雄。也有一种人,天生不像英雄,和所有人亲切平和得像家人,却总在每一个平凡的言行中散发出真诚的情谊和坚韧的力量,他生活在朋友中却能随着时光超越所有人,刘秀便是这样。他日复一日经营着自己也帮助着别人,他默默地影响了别人却毫无知觉。

    刘秀勤奋地种田,努力地读书,彬彬有礼地待人,他成为了刘家长辈们眼中的榜样。长者们以他为榜样教育孩子,连德高望重吹毛求疵的刘良对刘秀也赞不绝口,刘秀不仅是他兄长的孩子,更是他亲自培养的孩子,他为刘秀感到骄傲。

    但舂陵子弟心中的英雄只有刘縯。

    刘秀似乎已经安心于踏踏实实做一介平民。但刘良却不希望刘秀只是平民,刘家虽然没落,但依然是没人敢小视的宗室世家。刘良欣赏刘秀,这个他亲手教诲过的孩子,岂能只是平民。刘良再次求助纳言将军严尤。严尤对刘秀很有好感,愿意给予帮助。但刘秀拒绝了叔父的好意,他安心于自己的生活,因为他有他的理想和期待,也安心于自己的理想和期待。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自己的理想,也不是所有人能让自己的理想随着岁月成长,当一个人安心于自己心中的理想,外面任何诱惑都只是云烟。

    刘秀是拥有土地并能把庄稼管理得一流好的平民,但刘秀不只是一介平民,他是擅长贩卖粮食的平民。他将自己种出来的粮食进行贩卖,还将别人种出来的粮食进行贩卖,他是一名优秀的商贩,大批的粮食在他手中运转倒腾。短短两年间,他又把刘家经营得有声有色,他已经能够为陷入困境的刘縯提供足够的支持。

    刘秀也是一位懂得强身健体的平民,每日必不忘习武。他知道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他知道成功一定需要有健康的身体,尤其是纷乱的时代,武力从来不会贬值。

    刘秀最喜欢的还是做一位士子平民。刘家已经不再有往日的世家辉煌,但刘秀对诗书经略却情有独钟,每日有闲必手不释卷,不必著述自己的心志与悟得,但能从文字间洞悉人生世事却是另一番天地。

    刘秀怎会只是一介平民!

    有了物质的支持,刘縯也不着急起事了,他和刘稷经过了一段痛苦的内心煎熬,日渐明白了刘秀的道理。赤眉军和绿林军依然气势磅礴地辗转着,屡经恶战,屡获胜利,但始终只是疲于奔命。刘秀说得对,这些起义军虽然很有气势,但他们没有远大目标,也不懂得发动民意,始终只是寻求生存与利益的乌合之众。刘縯除了日常的练兵习武,便是出去广交朋友,暗中准备,虽然不确定起事会在哪一天,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刘秀从长安回来已是三年过去了,天下依然还是一样风起云涌。

    王莽立朝不久,强行将匈奴、高句丽以及西域各国从“王”的称号降为“侯”。这些王侯表示不满,王莽立马派兵出击,他绝不允许有人挑衅新朝的权威。于是,数十万军队长期消耗在边境战乱中。在国内,王莽又对币制、土地以及政府体系再次进行了大胆改革。虽然初衷很好,但依然没有得到百姓支持,又受到地主阶级和官僚阶级的抵制。改革最终全部失败,致使百姓所受的压迫更加巨大。又逢连年旱灾,天下更加动乱,无数走投无路的灾民都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

    很多民变不断被镇压,又有很多民变不断出现。绿林军和赤眉军始终是最强大的两支队伍,成为王莽的心头大患。王莽开始筹划派遣朝廷大军剿灭绿林和赤眉,连年用兵使王莽能动用的军力已经不多,还能保持强大战斗力的只有朝廷的精锐部队了。

    地皇三年(公元22年),王莽派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率十万精兵进击赤眉军。此时的赤眉军已经发展到十几万人,纵横在青州、徐州之间。廉丹是战国时赵国名将廉颇的后代,虽然也有廉颇的勇猛和军事才能,却不善治军。军队所到之处,奸淫烧杀无恶不作,被老百姓深恶痛绝。当地人编出歌谣“宁逢赤眉,不逢太师(王匡),太师尚可,更始(廉丹)杀我”。赤眉军军纪严明,作战勇敢,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一时胶着不下。同时,王莽又派纳言将军严尤率兵南下剿杀绿林军。

    大战消息接连不断传来。刘縯等人感到长久等待的机会就要来临,他们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刘秀一边进行贩谷,一边了解周围城镇的详细情况,并暗中开始准备武器。

    6-2

    这天,刘秀带着刘全又去宛城贩谷。刚刚处理完手中的粮谷,忽见一人直向自己走来。刘秀不敢大意,地黄元年就曾因地租之事被人诉到官府,幸好又得严尤关照,使刘秀再次无恙。刘秀警惕地看着来人,只见来人一边走一边盯着自己。待那人走近,刘秀认出来人竟是李轶。虽然彼此都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了,但对视之下,依然能辨认出当年的样子。那年刘縯杀了李通的同母异父哥哥申屠臣后,李轶李通到家里来闹过一次,刘秀对他印象深刻。事情平息后彼此不曾再见。

    现在突然见到李轶,刘秀心中猛然一紧,环视四周,路人各自行走,安然自得,只有李轶一人径直朝着自己走来。李轶依然瘦削,但个子比原来更显高挑,面无表情,眼神冷峻,不时左顾右盼。难道他今日想报仇?刘秀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装杂物的袋子里,里面藏有一把匕首,是刘秀日常防身所用。李轶走近刘秀时,紧绷的脸好像突然被触动了开关,一下绽开了笑容,笑得很是灿烂。刘秀吓了一跳,不过见到笑容终究令人亲切。刘秀悬着的心踏实下来,也冲李轶点头一笑。李轶的笑只绽放了一下,便又沉着脸,也不说话,进一步走近刘秀。

    刘秀心中一沉,慢慢握紧匕首,紧紧盯着李轶。李轶看刘秀神情严峻,顿了一下,左右环顾一番,慢慢靠向刘秀,轻声道:“文叔,家兄想请你去府中一叙。”

    刘秀见他一脸平静,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心想我与他们除了仇怨并无交情,为何请我去呢?刘秀心中不安,难道他还不忘旧仇?不管怎样,自己与他们没什么可交往的,便推脱道:“今日家中有事,需要赶回去,改日我再去贵府拜访。”

    李轶见刘秀推辞,急道:“家兄本是要来亲自相请,只是怕在外招摇,多有不便,所以特意让我来请你。”

    刘秀见李轶一脸着急,并无作伪,心想自那年协商后两家再也没有瓜葛,双方无意再起仇怨,实在不知他们为何现在突然要见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想如今正在准备起事,不能节外生枝,便笑道:“我今日确实是有事,改日我一定去拜见。”

    李轶一着急,浓眉紧锁,“文叔,真的是家兄有要事相商,否则我也断不会这么着急来找你,我已经找了你好几日了。”

    刘秀想起刘全说过前几日去贩谷时有人来问过自己,看来他们确实是有事,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既然如此,去看看也无妨。转念之间,刘秀已将袋中匕首藏到自己衣袖下,然后将袋子递给刘全。刘秀对李轶道:“既是如此,我就跟你去吧。”眼见李轶脸上露出笑意,心想看来他是真心找我,但终究不能完全放心,又转头对刘全道:“你自己先回去,我去次元家谈些事,晚点我自己回去。”次元是李通的字。刘秀故意说给刘全,如果真要出什么事,也好让刘縯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李轶尽拣行人稀少的街道走,一路很是谨慎。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不一会就到了李府。

    一进院内,李轶就将大门关上,刘秀心中一紧,但人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刘秀随李轶走进内院,就见李通迎了过来。李通身材高大,在刘秀眼前,恍若如一尊石塔,头上的椎髻好似塔尖,两颊胡须,如泼出的两道浓墨,显得威武庄严。李通一见刘秀,喜上眉梢,两眼放光,快步上来握住刘秀。

    刘秀几年未见李通,没想到他已是如此魁伟,走在外面真是很招摇。又见李通满脸微笑,态度诚恳,确无恶意,这才放心。

    李通热情地握着刘秀的手,正寒暄说话,忽然碰到刘秀手腕下硬邦邦的东西,不觉一愣。刘秀坦然一笑,一边取出匕首一边笑道:“方才我来府上之前,担心当年的恩怨,所以就带上匕首以防万一。”

    李通笑道:“既然担心,你还来?”

    刘秀一笑,“我们有过恩怨当然会有担心,但既然是次元诚意相邀,我又怎能不来呢。”

    李通道:“文叔果然是智勇义信之人,一定能成大事。”

    刘秀心中一凛,难道李通也知道要起事?又想大哥在江湖上声望太甚,只怕很多有识之士都早已猜到。刘秀不敢深说,只是笑道:“我不过是弄点营生,混口饭吃。”

    李通李轶将刘秀带进内屋,又将房门掩上。

    李轶道:“文叔不必担心,兄长是诚心想与文叔共谋大事。”

    刘秀假装不知其意,笑道:“我也一直想找机会拜会你们,希望和你们图谋大事,只是担心过去的恩怨……”

    李通一边拉着刘秀坐下一边道:“文叔多虑了,那早已经过去了,图大事哪里在乎什么个人恩怨,况且当年家兄也有过错,咱们以后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一心共图大事。”

    刘秀笑道:“好,次元果是爽快人。我终日只是做点小买卖,早就盼着能做大。李家家大业大,经营有方,今日正好请教如何把我目前的小本买卖做成大业。”

    李通和李轶愕然相视,知道刘秀误会了他们所说的“图大事”。其实刘秀早已明白他们的心意,但事关重大,今日又是初次交流,哪敢轻易托出真心。

    李通道:“实不相瞒,今日请文叔光临寒舍,不是想图谋经营大业,而是想与文叔商议图谋天下大业。”

    刘秀还是不敢直言,笑道:“我刘秀一介农夫,只求经营好家业,哪里敢图谋什么天下大事。”

    李轶见刘秀不肯直言,心中着急,忙道:“文叔不必顾虑,我兄弟二人今日请你来,是愿剖心沥胆与文叔商议大事。”

    李通见刘秀犹自有疑,便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天下大变已是定势,家父精通经术,已算得‘刘氏将兴,李氏为辅’,安定天下,就在南阳。我等不才,愿与刘氏共谋大事。”

    原来李守精通谶纬经术,算得‘刘氏将兴,李氏为辅’。其他李家弟子也略通谶纬,尤其是李通,深得父亲之术,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并坚信所谓‘李氏’便是指自家,只是不知谁将是‘刘氏’。李通一直暗中寻访,听人传刘縯在练兵习武,李通一下恍然大悟,天下英雄莫若刘伯升。原来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南阳,这更加坚定了李通要参与图谋天下之心。只是曾经与刘縯有过节,不好直接找刘縯,又知刘秀为人贤德谦逊,且常在宛城,就让李轶寻访刘秀,直到今日才得相见。

    刘秀早听说过‘刘氏将兴’的传言,现在听李通李轶所言,知道他们确实是想共谋大事,但李守在京城为官,他们如何能起事?便问道:“能与李家共谋大事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起事非同小可,事关全家族身家性命。令尊在京城任职,如何安排为好?”

    李通见刘秀疑虑已去,喜道:“文叔不必担心,我们已派人通知家父,他会尽快离开京城。”

    刘秀这才确信他们是真心要图谋天下,心中暗喜。李家是宛城大家,人丁兴旺家财丰厚,有他们参与当然是最好不过。又想一旦起事,只能奉一个旗号,否则势必会乱,奉一个旗号当然就只能是大哥刘縯。刘秀便又道:“既然我们愿共图大事,我也实不相瞒,我大哥已经准备多年,只为能光复刘家天下,有你们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但你们可愿意相助他?”

    李通李轶明白刘秀之意,双双起身,跪拜于地道:“我李家愿辅佐刘氏,绝无二心。”刘秀也面向二人跪下去,对他们拜道:“他日得有天下,我们一定共享荣华。”两人听刘秀这么一说,心中大喜。他们早已深信天下肯定还将属于刘氏,他们愿意图谋起事就是希望求得开国之功,今日刘秀接纳他们就等于是刘縯接纳他们。而刘秀为大哥得到了这一强势力量,心中也暗自高兴。

    三人盟誓,各自心安。

    刘秀又道:“关于起事的准备,次元可有想法?”

    “我们听伯升的号令行事即可。”

    刘秀也就不再隐瞒,“我们计划在秋收之后,待粮食打收完毕,这样既容易得到粮草,也容易得到兵丁。”

    李轶道:“我们也谋划过,想在都试之日劫持参加都试的长官,然后起事。”都试是秋季通过军事演习进行的训练考核,郡守带着都尉及各县的官吏都要参加,当年翟义就是利用都试发动了反莽起义。

    三人经过一番谋划,最后决定由李通李轶在都试日于宛城起事,刘縯与刘秀同一天在蔡阳起义,里应外合攻打宛城。

第十八章 兴兵南阳 3-5

    6-3

    刘縯得知李通李轶愿参与起事,非常高兴。李家是宛城豪门,自有兵丁人员就数以百计,能够号召影响的人当数以千计。刘縯让刘秀去新野联络邓晨和阴识等豪门大户,准备在秋季共举义旗。

    邓晨一向支持刘縯,知道刘縯即将起事,心中高兴,与刘元变卖家中资财,开始招募人员,并暗自说服邓家子弟准备参与刘縯的起兵。

    刘秀去阴家时,阴识正在长安。阴兴和阴就已经长成高高大大的阳光少年,见刘秀到来,异常亲热。刘秀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起义之事,就听阴兴问道:“文叔,是不是快起事了?”

    刘秀心中一惊,笑而不答,猜想他们一定是从邓奉那儿知道的。阴就道:“到时我也要参加。”

    刘秀看阴就已经十四五岁,却还是一副娃娃脸,笑道:“你要是能参加最好,一定会是个常胜将军。”

    阴就不解,“为什么?”

    “人家一看你还是个娃娃,都不忍下手,你就能趁机得手,所以你一定会常胜不败,就是常胜将军了。”

    阴兴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阴就心中不悦,“笑什么笑,只怕你还不如我呢。”

    刘秀问阴兴道:“你愿意参加吗?”

    “我当然愿意参加,只是我希望留在家里。”

    刘秀很诧异,他知道阴兴和邓奉要好,喜欢和邓奉较劲,这次起事,邓奉肯定会跟随邓晨一起参与,“你害怕?”

    阴兴道:“我不怕呀……只是我要留在家里保护我娘和姐姐。”

    刘秀心中一动,拍拍阴兴的肩头,喜道:“好样的,好好在家保护她们,我替你打仗,我的功劳一半算给你。”

    几个人正在说笑,阴丽华走了出来,孩子们嘻哈两句就走开了。

    阴丽华看刘秀又显消瘦了,还是那么英气勃勃,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喜欢。阴丽华见刘秀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红着脸道:“文叔,听说你们要起事了?”

    刘秀只是看着阴丽华笑而不答。阴丽华嗔道:“文叔。”

    刘秀仿佛一下醒悟过来,呵呵笑道:“嗯,准备起事了,所以多看看你啊。”

    阴丽华见刘秀满眼深情,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担心,羞涩地把脸转向一边。

    刘秀笑道:“你别转头啊,今日不让我看够,万一起事不顺,我都没机会看了呢。”

    阴丽华忙转过脸来,又急又气道:“不许你乱说,你要是……”却难过地说不下去了。阴丽华知道刘秀虽是戏言,但起义何尝不就是如此凶险。

    刘秀见阴丽华娇美如花却转瞬间愁容满脸,心中不禁怜惜,忙笑道:“我是说着玩的,我刘秀命大福大,老天爷不看见你我一世恩爱,阎王爷也是不敢收我的。”刘秀本来想开玩笑说句“刘秀当为天子”,话到嘴边忍住没说。在刘秀心中,只有大哥才是当之无愧顶天立地的英雄。如果刘家人能得有天下,也只有大哥能配称天子。

    阴丽华听他之言,转忧为喜,轻轻叹道:“只愿你一辈子都命大福大。”

    “当然会命大福大,好日子还没过呢。”说完笑嘻嘻地看着阴丽华。

    阴丽华知他说的好日子是和自己一起的日子,心中一悦,想着起义,又终究让人担心。阴丽华低声道:“你自己要千万小心,等大哥回来,我会告诉他的,他一定会带人过去。”

    刘秀看着阴丽华楚楚动人的眼睛,本想说“他能保护好你们就好。”但又想大哥起事正需要天下各路英雄,哪能只顾个人儿女情长,便道:“大哥常说次伯英雄了得,很希望这次有次伯的鼎力相助。”

    阴丽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刘秀道:“你放心,刘家的事,阴家一定会全力支持。”

    刘秀看着阴丽华温情而坚毅的眼神,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感动。

    6-4

    李家、邓家和阴家都已经开始为刘縯的起事各自准备,偏偏刘家的人没有反应。刘縯向刘家人透露起事的意图,自家的兄弟姐妹和那些一直跟随刘縯的子弟们都愿意死心踏地追随,但其他人却毫无热情,尤其是刘家的长辈们,一听说要起义,与平时的态度截然相反,对刘縯唯恐避之不及。

    刘縯想着自家宗亲反不如外姓人积极,不禁心中烦闷。刘秀劝慰道:“大哥不必烦闷,大家平时看重你支持你,是因为你养这么多人,能给刘家带来威风而没有风险,如今真要起事,就完全不同了。有没有威风不好说,但风险却是一定的,而且是身家性命的赌注,刘姓人的起事已经屡屡失败,所以大家害怕是正常的。”

    “这是光复我们高祖的大业,我们自己人怎么能反不如外姓人呢。”

    刘秀笑道:“虽然是光复高祖的大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高祖,而且刘姓人一旦起事就没有退路,失败是死,投降也没有好结果。但外姓人不一样,如果成功,他们就是开国元勋,如果失败,他们也不一定是死,及时投降说不定还能立功。所以刘姓人当然就不如外姓人那么积极了。但刘家宗室的人一旦愿意起事了,就必定很坚决,因为不像外姓人可以有退路,我们刘姓人是没有退路的。”

    刘縯恍然大悟。

    刘秀又道:“大哥也别着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家都愿意参加,一旦大家参与了,我们就会有强大的士气和战斗力。”

    还没等到刘縯和刘秀说服刘家宗室,宛城传来噩耗。

    原来李守得到李通的信息后,计划从长安逃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是李守亲自算出来的,他坚信自己的推算,也相信天下很快就要改变。李守临走前不忍好友中郎将黄显在天下大变中白白丧命,就把准备起义的事告诉黄显。黄显听后大吃一惊,他追随王莽多年,对王莽的实力相当了解,知道现在起事绝难成功,他不忍李守在起事中丧命,便反过来劝说李守,请他不要逃走,让他去朝廷自首,自己再向王莽求情,这样牺牲李通一人,就可以保全一家。李守竟被黄显说动了。王莽果然同意黄显的建议,没有处置李守,只让黄显带着李守回南阳劝说李通。二人还没有到达南阳,南阳太守甄阜已经获知李通的起义计划并紧急报告给了王莽。王莽气急败坏,下令抓捕李家人员并全部处死。黄显为李守求情,王莽便将黄显一并处死。

    宛城李通家族因为谋反被满门抄斩,除李通、李轶、李松等几兄弟逃走外,李家老小六十四口人全部被杀,而后尸体被放置在集市上焚烧示众。李家是宛城极具影响力的豪门之一,富贵显赫已连续几代,骤然间满门抄斩,令天下人为之震动。

    6-5

    李家的满门抄斩给舂陵刘家带来了强烈震骇,刘家的长者们知道刘縯即将起事,心中无不害怕。刘縯见李通事发,不禁万分着急,召集刘秀等人紧急商议。

    刘縯道:“现在李家事发,李通李轶逃走,官府一定会加强戒备,我看我们是不是暂时推迟?”

    刘稷虽然勇猛无畏,但现在亲见李家整族被杀,又见刘家一时人心惶惶,担心现在起事,无人响应,也同意刘縯的想法。

    刘秀摇头道:“绝对不能推迟,一旦推迟,就再难起事了,现在正是好时机。”

    众人不解,当初急于起事,刘秀极力劝阻,现在情况紧急,刘秀却说时机正好。

    刘秀道:“如今李家事发,官府将他们全族杀光还焚尸示众,看似令人胆寒,实则令人愤怒。李家的宗亲和宾客还在,一定会聚集起来,会比以前更加勇猛和坚定。而且,官府刚刚处理完这件事,自以为震慑住了人心,不会有人敢轻言起事,必然会有所松懈。再者,就算官府一直很警惕,但现在并没有足够的兵力。朝廷的精锐部队已经调往青州徐州等地去追剿赤眉军和绿林军,他们在短期内都不可能调集强大的军队。所以现在起事,肯定不会遇到大的威胁。而绿林军的主力已辗转到南阳附近,我们可以与他们联合作战,相互支援,一定能顺利起事。只要我们不出问题,就一定能站稳脚跟,一旦站稳脚跟,就可号令天下。如果我们推迟起事,时间一长,不仅人心散了,而且王莽老贼也会缓过劲来,那就万难成事了。”

    原来几年前,绿林山的灾民们在王匡王凤的带领下在绿林山起义,因为天下灾民四起,所以绿林军能连年壮大。后来因遇到瘟疫被迫分兵两路离开绿林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带了绿林军一支人马进入南阳,称为“新市兵”,王常、成丹、张卯率领另一支人马进入南郡,称为“下江兵”,又有平林人陈牧、廖湛起兵响应绿林军,称为“平林兵”。

    刘秀的话让众人豁然开朗,一致赞同,决议起事。正说得热烈,忽见刘良冲了进来,大家一愣,一下缄口不言。刘良在众人脸上一一探看,然后看向刘縯,低声道:“伯升,你们可得小心,甄阜已经给我写信,警告我们,不要做李家第二,否则……”

    刘縯霍地站起来,“叔父,你给甄阜回信,就说我们绝不做李家第二。”

    刘良一听,心中释然,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这甄阜也是欺人太甚,竟然写信来威胁我。”

    “他算什么东西!你就告诉他,我们不做李家第二,我们要做刘家第一!”刘縯说得斩钉截铁。

    刘良愣愣地看着刘縯,脸色铁青,半响道:“你是想……”却始终不敢说出“造反”两个字来,但刘縯坚毅冷峻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刘縯朗声道:“你就告诉甄阜,准备好兵马,我们刘家人要去会他!”

    刘良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刘縯发呆。刘縯不以为然,刘良“哼”了一声,突然一转身,往外就走,走到门口又猛然停下来连连跺脚叫道:“伯升,你是在逼我,伯升,你是在逼我啊!”

    刘縯见叔父苍老的脸上显出惊恐的神情,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不再理他,径直坐了下去。

    刘秀不忍看见叔父又可怜又无辜的样子,忙走过去安抚刘良。

    刘良唉声叹气道:“文叔,你可不要学你大哥,甄阜已经写信给我了,说如果刘家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要满门抄斩。”

    刘秀笑而不语,扶着刘良往外走。刘良又道:“文叔,你知道吗,当初安信侯家被抄斩的时候,我是去看了的,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刘秀笑道:“叔父,你安心休息吧,我们不会的。”刘秀的意思是说我们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刘良却以为刘秀是说我们不会造反的,心中踏实,安安静静走了。

    众人议定按原计划起事,正商议队伍的编制和作战计划,门忽然被推开。刘良冲进来,瞪着眼睛看着刘縯道:“伯升,你是不是要造反?是不是?”

    刘縯冷笑一声,“我不造反……谁造反?”

    刘良僵在那里,忽然间跳起来道:“我要去告发,这是你逼的…我要去告发…我要去告发!”刘良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造反啦,造反啦。伯升要杀人啊,伯升要杀人啦。”

    刘縯沉着脸一言不发。刘秀冲出去,一把抱住刘良。刘嘉也赶过来,一起将刘良连拉带劝送进一个小屋,然后将门锁上了。刘良在房间里放声喊道:“伯升,你要害死我们呀,伯升要杀人啦!你们快去告发他,这是要害死整个刘家呀。”

    忽听门外有人喊起来:“要造反了!要害死人呀。”

    “伯升这是要杀我们呀。”

    “伯升,你要害死人呀。”

    “我们不活了呀。”

    也不知什么时候门外聚集了一群宗室人员。

    刘稷满脸怒气,看了看刘縯。

    刘縯铁青着脸,苦笑一下,对屋内几人道:“事不宜迟,马上行动,今日起开始集结,封锁全村,任何人只准进,不准出。”刚要出门,又道:“明日整装在晒场集合,马上派人通知新野的人员做好准备。”

    安排完毕,刘縯走出房门。刘家的人在院中正兀自嘶喊,忽见刘縯出来,众人一下安静下来,不敢出声。几个年长者走出人群,走向刘縯,一人忽然跪到刘縯面前,哭泣道:“伯升,万不可造反啊。”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伯升,这是要株连九族的呀。”

    刘縯默默扶住身前的老者,那人见刘縯不作声,执意不肯起来。刘縯心情复杂,想想自己多年的理想,如今就要跃马扬鞭,不禁心情激动,怎能因为他们的哀求而改变。看着族人们哀伤痛苦的脸,刘縯又不禁心中难过,没有理想的人就只有这样低贱的生活,可怜的是他们自己并不自知,而他们都是自己宗亲啊。

    刘縯叹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刘縯……是高祖的后代,已经决定了,我要为光复高祖的大业去征杀天下。”

    刘縯的话浇灭了宗室人员心中最后的侥幸。人群被炸了一般,“哇”地一声,有人痛哭起来,有人大叫:“伯升要杀我们呀。”

    “我们没有活路啦。”

    众人失魂落魄,乱喊乱叫。

    忽听刘稷在门口大声吼道:“叫什么叫!再叫,一会把官府人员招来了,谁也别想活。”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刘縯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刘縯愿意为光复我们刘家的光荣纵死不悔。你们是我的父老乡亲,我绝不会强求任何人。从现在到起事开始,任何人不得离开,明日我们在晒场集合,所有人何去何从,悉听尊便。愿意一起起事的,是我刘縯的生死亲人,我们一定会拼死保护他的家人和所有财产。不愿意一起起事的,我不勉强,我刘縯依然会视你们为同姓亲人,也同样会尽力照顾好你们,但因为征杀无定,我无法确信能给与保护。何去何从,明日晒场商定,过期不侯。”

    众人听完刘縯的话,知道已经无法改变,反而无人再痛哭叫骂,各自唉声叹气而去。又见人员兵马不断在四周来回行动,大家也不敢吵闹,只得在心中暗自咒骂。

    众人散去,刘縯吩咐刘秀等人各自准备明天的誓师大会,一定要搞出声势来。又令人挨家挨户去通知,势必要通知到每一个人,男女老幼,一个不落。又令刘嘉去找绿林军商议联合作战之事。

第十九章 兴兵南阳6-8

    6-6

    处理完事情后,刘秀去看望刘良。刘良痛骂半天后早已疲惫不堪,见有人来,便又大声骂道:“伯升,你想把我关在这里饿死吗?”

    刘秀笑了笑,拿出酒肉来。痛恨与饥饿早已让刘良没有了长者风度,此时见到酒肉也不再顾及斯文,拿起来就吃,真觉平生美味。

    刘秀见刘良吃喝甚香,问道:“叔父,酒肉可好?”

    刘良满嘴酒肉,点头叹道:“好酒好肉!真是多年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酒肉了。”

    刘秀笑道:“见你吃肉喝酒的样子,才觉得叔父不愧是刘家的男儿。”

    刘良哈哈一笑,只顾大吃。

    “叔父还要去告发吗?”

    刘良一愣,凑近刘秀问道:“文叔,你也造反?”

    刘秀点点头,慨然道:“不是造反,是要重建刘家江山!”

    刘良愕然不解,“文叔,你一向温良谦恭,怎么也学着伯升?”

    “我本想一直做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王莽老贼不允许啊。我要不造反,哪天死在哪里也不知道?我要是造反了,就算是死,我至少知道会怎样去死。”

    刘良惊愕地看着刘秀,听他说造反如儿戏一般轻松,手里拿着肉发愣。

    刘秀笑道:“叔父什么时候去告发呀?”

    刘良嘿嘿一笑,又大吃起来。

    “叔父多吃点,吃饱吃好了才有力量去告发。”

    刘良突然把手中的骨头一仍,拍拍肚子道:“好味道!我为什么要告发?”

    “叔父不告发呀,好,等我们胜利了你天天可吃到这样的美味。”

    刘良一把拉住刘秀,一脸严肃道:“文叔,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既然要起事,就要豁出去放手干,一定要成功,容不得失败啊。”刘良久久地看着刘秀,想起了自己死去多年的兄长,不禁满眼热泪。

    刘秀知道叔父心意,心中感动,郑重地点点头,“叔父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

    6-7

    傍晚时分,正当刘縯与刘稷、刘秀等人商议作战计划时,湖阳来人带来一个噩耗。樊娴都病情严重,危在旦夕。

    刘縯如五雷轰顶,刘仲、刘秀和刘伯姬顿时泪如雨下,其余人都呆立一旁,愕然无语。

    刘縯满眼含泪,想想母亲为了不影响自己起事,前些日子特意回到湖阳养病,而自己在她临终之际却不能在她身前尽孝,于情于理,何以面对天地。但如今,兴兵在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縯心乱如麻,喃喃道:“娘啊……”

    刘仲、刘秀和刘伯姬都低头掩面哭泣。

    刘縯看着弟弟妹妹们,强忍着泪道:“咱们得有人去湖阳……”

    刘仲不待刘縯说完,哽咽道:“大哥……这个时候你我都不能走,文叔打仗不行,让他去吧……”

    刘秀流泪看着刘縯,一句话也说不出,陪大哥起事还是去陪着娘亲于他都是天大的事。

    刘縯没有说话,在他心里,刘秀的能力不是武功可比的,但娘亲大限在即,身边怎能没有孩子相陪。

    刘縯正欲说话,忽见刘终匆匆进来,远远就急切道:“伯升,伯升,老五家老头说如果要他拿出粮食,他就要死在你面前。”

    刘縯眉头一皱,对于这些宗室长者,他也无可奈何。

    刘秀擦去眼泪,对刘縯道:“大哥,别担心,我昨日已经一一去说过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把粮草的事办完我就去湖阳。”

    刘縯刚点头,刘稷就急道:“伯升,文叔不能走啊,现在马上起事,后勤粮草,还有安抚人心,谁也不如他啊!”

    刘縯正欲说话,湖阳人过来,独对刘縯道:“大少爷,夫人让你们不要去任何人,她知道你们的心意,要你们自己多保重……夫人特意嘱咐,要大少爷凡事须考虑周全,多和三少爷商议,照顾好其他宗室兄弟姐妹。”

    刘縯含泪不语,刘秀对刘縯道:“大哥,娘知道你肩负着刘家的梦想,咱们就听娘的……”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刘縯流着泪向着湖阳方向跪下去,默默磕头。刘稷、刘仲、刘秀、刘伯姬刘终等人也跟着跪地磕头,伏地痛哭。

    6-8

    第二日,刘家的晒场,人影密集,人声鼎沸,偌大的场地,站满了穿着各式服装的人。刘縯平日里收养的宾客和训练的士兵,穿戴整齐,手执兵器,站在最前面,新近联络和招募来的人员纵横有致地依次往后。众人都望着晒场前面一个高高的戏台,这是平日里刘家宗族举行活动的地方。戏台与队伍之间留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站立着一簇簇刘家散乱的人员。

    万事俱备,只等刘縯举旗下令。

    忽然有人来报告说刘家人在密谋要闹事。

    这正是刘縯最担心的事,“谁?”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有人在议论,说一会儿要给您好看。”

    刘稷一下就火了,“谁他妈敢给我好看,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亲娘老子也别想阻拦我们的事。”

    刘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刘嘉看向那边低头耳语的刘姓族人,不安道:“就怕与外面人……”

    “哼,跟谁勾结老子都不怕。”刘稷一下拔出来长剑,往上一指,“今天正好让它吃点血。”

    那边刘姓宗亲都看见了刘稷的怒容,不约而同望过来。刘稷也恨恨地瞪过去。

    刘縯摆摆手,刘稷愤愤不平地将剑收起。

    众人看向刘縯,紧张道:“现在怎么办?”

    有人道:“要不先把刘家人带到一边,不让他们闹事?”

    “没有他们怎么行。”

    刘縯沉思不语。

    刘秀道:“大哥,没事,照常行事。”

    刘縯犹疑地看着刘秀。

    刘秀道:“咱们要做大事,就要容得人家的抱怨和情绪。昨天叔父闹那么凶,现在不照样铁了心跟咱们一起干。大事当前,大家有不同想法也正常,但一旦开干了,大家也就认了,不会再三心二意了。”

    众人忐忑不安。

    刘縯把手一挥,压低声音喝道:“各处警戒不可放松,马上行事!”

    众人散开,分头行动。

    晒场上的人越集越多,忽见人潮涌动,远远就见刘縯带着几人走上戏台。几人身披战袍,头戴遮风帽,腰挂长剑,恍如神兵天降,威风凛凛地走到台上。几人站定,刘縯往前走两步,站到戏台的前端,威严地扫视全场,整个晒场“唰”地一下安静下来。

    微风吹来,掀起刘縯的战袍,落在战袍上的阳光随着轻风闪动。刘縯一动不动,像一尊要凌空飞翔的战神。全场鸦雀无声,只有不远处高大的桉树上几只喜鹊在欢快地鸣叫。

    刘縯抬起手,向全场一抱拳。众人的目光便都好像凝在他手上一般,目光忐忑,又满怀期待。

    刘縯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兄弟姐妹,今日,我们舂陵的子弟齐聚这里,将要开启我们一项伟大的事业。自从王莽篡汉以来,民生凋零,百姓罹难,大好的江山处处是冤屈和苦难。今天,我们正式起兵,要扫平天下的冤屈和百姓的苦难。”

    刘縯洪亮的声音在场上随风飘荡,场中有人小声议论。刘縯顿住声,扫过众人,全场又安静下来,目光凝在刘縯身上,仿佛能听见阳光在战袍上闪动的声音。刘縯又大声道:“各位,在前进的征途中会有凶险和苦难,但没有什么挡得住我们光复河山的决心,没有什么挡得住我们光复汉室荣耀的英雄之心。”

    刘縯挥了挥拳头。今天终于把自己多年的理想说了出来,刘縯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忽听队伍中爆发出吼叫:“光复河山,光复河山。”声音惊起几只喜鹊。

    忽见一人走上台来,身披红色战袍,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手中握着一支两丈余长的长杆。红袍人上台后,忽然将手中的长杆一扬,竟闪出一面旗帜。红袍人将旗帜高高举起,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刘”字,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夺目。

    只见红袍人高举旗帜,大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这是高祖当年作的《大风歌》,在场的人无人不知。大家也跟着唱起来,“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渐息,场下议论声再起,有人道:“那是文叔?”

    “真是文叔啊!”

    “好,我们与老贼拼了……”

    身穿红色战袍高举旗帜的正是刘秀。忽见一老人走上戏台,一直走到刘秀身边,抚摸着旗帜,深情凝望着“刘”字。老人正是刘良,又听刘秀再次深情唱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刘良老泪纵横,也跟着唱起来,场下人无不动容,热泪盈眶,也跟着大声唱和。整个晒场,回响着雄壮的歌声,显出一派惊心动魄的气势。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歌声激荡起来,有梦想的人在歌声中看见了力量,没有梦想的人在歌声里看到了希望。众人的目光穿越了旗帜之上,所有人不再犹疑,铁了心加入到起义军中来了。

第二十章 兴兵南阳9-11

    6-9

    刘縯的起义军人数大约七千多人,全部出于舂陵,被称为“舂陵兵”。刘縯自称柱天都部,拜刘稷刘嘉刘秀等人为将军。按照刘縯的计划,起义军第一阶段向北发展,首先攻取小镇西长聚,再往北攻取湖阳县城,然后进攻棘阳县城,继而往北攻取南阳首府宛城。宛城是中原重镇,一旦获得,既可长期据守,又可纵兵天下,占取宛城是起义发展成败的关键。由于起事后要持续不断行动,很难保证后方家眷的安全,刘縯要求家眷们全部跟随起义军一起行动。

    起义军从舂陵出发,刘縯亲帅主力走在义军的最前面,很快便到了西长聚。西长聚是一个小镇,守军不多。刘縯一马当先,冲向新朝军队,紧跟刘縯的都是随他多年的宾客和士兵,早就憋足一股劲,又见刘縯勇猛,人人奋不顾身。新朝军队人数不多,又没有义军人员的士气,很快就抵挡不住起义军的凶猛冲击。刘縯连连手刃数人,新朝军队很快便溃败逃窜。

    起义军一战即胜,占领了西长聚。不久,绿林军也率军前来,两军会合,士气更盛。

    刘縯不待休息,率领先头部队直指湖阳县,却不料刚进入湖阳县南边的唐子乡,就遭到了新朝军队的阻挡。新朝军队凭借有利地形严密死守,起义军久攻不下。

    起义军马匹很少,只有先头部队骑马走在义军的前面。刘秀没有马匹,只得骑着一头牛跟在队伍中间。刘秀赶到时,正好遇到新朝军队发起反攻。刘秀猝不及防,座下牛竟被刺中,牛一吃痛,狂怒跳窜,刘秀控制不住,被掀下牛背。刘秀刚刚起身,新军已然杀到,满眼刀光剑影,人影晃动,刘秀暗道不好,已无处可躲,竟被人拉了一下,身子站立不稳,刘秀顺势一滚,滚到路边,只觉人影斑驳,刘秀不敢起身,只得往远离人影处爬出几步,只觉草木扎脸,已在路边一灌木丛中。刘秀抬起头,忽见一旁刘终正向他摆手,刘秀忙低下头,借草丛掩住自己。

    义军久攻不下,只得暂时后撤。

    刘秀和刘终回去时,刘縯正自着急,刘终劝刘縯不必强攻,可以冒险智取。

    6-10

    刘终用几头牛驼载酒水,从唐子乡后面绕到新朝军队营门。守门人拦住刘终。刘终笑道:“各位兄弟辛苦了,我是江夏掾,从纳言将军那里过来。听说兄弟们在抗击贼人,将军令我送好酒好肉来慰劳各位。”众人一听是严尤送来的,已信了几分。见刘终带的几人都是新朝士兵的打扮,又有那么多好酒好肉,哪里还有疑心,立马收下酒肉分给营中士兵。刘终待营中士兵喝得酩酊大醉,打开大门,向隐藏一旁的义军将士发出信号。众人冲进营区,把守军杀得精光。刘秀缴获了一匹战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坐骑。

    义军很快又拿下了湖阳城,不仅杀伤很多新朝的兵力,还获得了大量战利品。刘縯很是高兴,却见士兵们忙着四处抢劫,心中一紧,寻思当如何约束众兄弟才好。刘縯正和刘稷说话,忽见刘秀匆匆赶来,远远就对刘縯道:“大哥,不好了,‘新市兵’和‘平林兵’要来攻打我们。”

    刘縯大吃一惊,“谁说的?”

    众人难以置信,两军联合作战,刚刚赢得了第一个战役,主将之间并无矛盾,怎么会起冲突?但刘秀向来做事稳重,不会信口开河。‘新市兵’和‘平林兵’是绿林军中的主力,人员数量和作战经验远远胜于刚刚起事的‘舂陵兵’。刘縯对他们的将领很尊重,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怎么会有攻击的事?

    刘秀道:“绿林军的人说战利品都被我们的人抢走,他们抢的太少,心中不满,要来反攻我们。”

    刘縯不悦道:“都是作战,什么得多得少?”

    “我们先入城,他们认为好东西都被我们抢走了。”

    刘稷怒不可遏,“他妈的,都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有本事自己抢啊,想进攻我们,老子也不怕。”

    “两军联合不容易,哪能刚开始就闹内讧。”刘縯已想到更远的将来。

    刘秀道:“大哥,绿林军作战向来都只是为了贪图财物,这些财物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们起义不是为了财物,何必因为这身外之物而影响两军合作,更不能误了长远目标,绿林军看重钱财也不是坏事。”

    刘縯明白刘秀之意,点头道:“好,文叔说得对。”

    “那也不能任他们压住我们啊。”刘稷心中不甘。

    刘縯笑道:“今天不过是一点小小胜利,区区这点战利品又算什么。将来有的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刘稷也明白刘秀之意,只是想着这些人从自己手中硬生生抢夺东西,心中感觉愤懑,但听刘縯之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縯令人把将士抢到的东西都收到一起。刚整理好,就见刘嘉带着绿林军的将领们过来。这些将领因为抢得东西太少,心生不满,便去找当初联络他们的刘嘉理论。刘嘉一路给众将解释,反复说刘縯侠肝义胆,绝不是贪图小利之辈。绿林将领没有得到东西,哪里听得进刘嘉所言,一路气势汹汹。现在忽见刘縯正站在那里,双眼炯炯,气定神闲。众人都停住脚步,噤声不语,却不住拿眼睛瞟刘縯身旁成堆的战利品。

    两支军队会合时,绿林军领袖只有王匡和刘縯见过,其他将领还不曾见面,却没想到是在这里会面。

    刘嘉对刘縯道:“天柱大将军,这是绿林军王凤将军。”随后一一介绍了众人,有‘新市兵’的将领朱鲔和马武,还有‘平林兵’的将领陈牧、廖湛。

    刘縯对众人抱拳道:“各位将军,辛苦了。”然后也将自己这边的刘稷、刘仲、刘秀、刘祉、刘终等人一一介绍。众人见刘縯英武绝伦坦荡大气,原本是要来理论一番,理论不过就准备大打出手,现在见到刘縯,竟没有人吭声。几个人瞧着王凤,就等他出来说话,他和王匡是绿林军最早的创始人。

    王凤身材不高,长得粗壮魁伟,向刘縯抱拳道:“见过刘将军,久闻伯升大名。”

    刘祉道:“他是我们天柱大将军”

    朱鲔在一旁道:“早听说天柱大将军侠肝义胆,英雄天下,今日所战收获不小吧。”朱鲔身材修长,面如青瓜,冷眼无情,让人生畏。

    刘稷不悦道:“我等都是拼着性命得来的。”

    朱鲔冷笑:“谁不是拼着性命来的。”

    “不是天柱大将军相邀,我等也不会相会于此。”王凤看向刘縯,只等刘縯表态。

    刘縯抱拳道:“承蒙各位将军英雄义举,我们得以联合,一起共诛贪官奸贼。”又指着身边物品道:“这是我们今日之战全部所得,为表示我们对各位将军率义军相助的感激,这些全部赠与各位,请分给兄弟们,以表谢意。将来我们还要一起诛尽天下贪官,共享荣华富贵。”

    绿林军将领们顿时一个个笑逐颜开。舂陵兵的将领们却人人板着脸。

    王凤笑道:“天柱大将军果然是真英雄,与你一起作战,真是痛快!只是……这样……我们哪里好意思。”

    刘縯笑道:“兄弟们以后在一起共事作战,分什么你我。如果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要各位多担待。只是……”刘縯故意顿了一下,眼光扫过所有将领,接着道:“我们起义是为了推翻篡国贼,我们打击的是贪官污吏,是为拯救天下穷苦百姓而战的。以后作战,我们应该只抢贪官不劫百姓,才不枉我们是义军。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心思早已落在那些财物上了,不假思索,满口应承。

    “那就望各位将军能够约束部众。”刘縯又转头对刘稷道:“从今日起,传令弟兄们,凡是滥抢滥杀无辜百姓的,一律军法处置。”

    绿林军将领们听刘縯说得斩钉截铁,心中顿觉隐隐不快。当初绿林兄弟因为不堪朝廷重压而起兵,但起兵后不久就变成了到处烧杀抢掠,哪里还有什么军法。现在听刘縯这么一说,虽知有理,但这些人过惯了放纵的日子,哪里还能回到过去。反正得了这么多财物,也不管什么颜面,一个个心满意足而去。

    6-11

    义军进入湖阳,众将正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犒赏一下弟兄们,却听刘縯下令“立马出发,进攻棘阳。”众将大吃一惊。棘阳在湖阳之北数十里,离宛城已是不远。攻取湖阳已是不易,只怕棘阳的抵抗会更猛烈。大家心中忐忑不安,但见刘縯胸有成竹,将士们只得急行向北。

    义军到达棘阳城时,棘阳城中的守军刚刚检查完城外的据点,连城门都还没来得及关闭。义军杀进城内,守军一触即溃,弃城而逃。

    义军占领了棘阳,刘縯这才命令全军休整。刚刚安顿好,忽听人声鼎沸,将士们大惊失色,以为敌军反攻回来了,纷纷拿起武器准备迎敌,却听前方一片欢呼声。原来是邓晨邓奉带着邓家千余人马赶来相会,刘元和几个孩子也随队伍一起来了。队伍刚刚平静,又起一阵欢呼之声,原来李通李轶李松等人也带着人马赶来会合。

    起义军连连告捷,人员又不断壮大,将士们士气大振。刘縯心中暗自高兴,让大家好好吃喝,好好休息。又在休息间隙向起义军将士传达纪律,约束将士的抢劫行为,结束绿林军以前混乱的称呼,统一部队将领以将军相称。

第二十一章 峰回路转1-3

    7-1

    在棘阳休整一日,刘縯决定全军北上,直取宛城。

    第二日,刘縯早早起来,见天色不好,偶有雾气飘动,心中有所犹疑。棘阳距离宛城虽然不远,但要穿越山地和树林,地势复杂。但些许的担心在刘縯心中一闪而过,连战连捷使刘縯对拿下宛城充满信心。新朝的军队如何能阻挡义军的锐气?现在只要攻下一座城市作为长期据点,就可以安置家眷,军队的行动就能无所顾忌。刘縯对于拿下宛城已经迫不及待。

    绿林军对于繁华的宛城也充满了渴望,绿林军虽然军纪不好,但他们兵马强壮,人数众多,又没有家眷的拖累,因此战斗力很强。绿林军与舂陵兵经过几次合战,见刘縯为人大度,指挥有方,将士们都愿意听他号令。

    刘縯令绿林军作先锋,自己带着舂陵兵主力作为中军,家眷们在大军中间,刘稷殿后,刘祉留守棘阳。

    大军出发时天色愈加不好。空气中薄雾流动,时淡时浓,偶有凉风吹过,气流起伏,恍如涌潮一般。

    队伍从棘阳出发,顺着大路前进,一路并无异常。转过一座山,地势渐平,队伍行进加快,很快进入靠近宛城的小镇——小长安。小长安虽非要隘,但丘陵起伏,林木丛生,队伍行至两座丘陵之间,路口渐窄,人马速度渐慢。此时雾气渐聚渐浓,形成团雾,在道路与林木间流荡。

    雾气愈来愈浓,很快便淹没了前方人马形影。义军开始不安起来,亲人们互相呼唤着名字,队伍中呼喊声此起彼伏。刘縯心中一紧,暗暗感觉不妙,只盼尽快通过此处。

    忽闻锣鼓鸣响,便听前面杀声骤起,前军已陷入伏击。刘縯想率军往前拼杀,却又看不清前方情况。只听得一阵惨叫声,紧接着杀声四起,刘縯不明究竟,不敢仓促往前,心痛之下,只得大喊一声“撤”,率领中军人员回马便跑。

    刘秀离刘縯不远,听到刘縯喊“撤”却看不见人影,又听前面杀声越来越响,刘秀知道中了埋伏,心中又急又怕。向前看去,雾气弥漫,人影绰绰,难以辨别,耳听妇女儿童的哭喊声乱成一片,刘秀心生惧意,急忙调转马头,仓皇逃命。又想着二姐刘元和妹妹刘伯姬就在不远处,也不知此时在哪里,刘秀心中着急,犹豫着却不敢停留。只听后面杀声越来越响,兵器相击之声已经清晰可闻,不断传来妇女儿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刘秀顿觉恐惧。有人从身边擦身逃过,刘秀心中更觉害怕,再也不敢犹豫,拍马便跑。

    正奔跑间,忽见前面一个女子的身影,依稀便是刘伯姬。刘秀忙大叫:“伯姬、伯姬!”

    女子慌忙回头,近身时,正是刘伯姬。刘伯姬见刘秀从雾中跑来,一下哭出声来,刘秀忙将刘伯姬拉上马,安慰道:“妹妹,不用怕。”但听后面杀声不断,心中不禁一阵恐慌。

    行不多远,又见一个身影,雾气中还有三个小小的轮廓。刘秀心中一惊,莫不是二姐刘元,渐渐走近,果然是刘元和三个孩子。刘秀大喜,“二姐,快上马。”

    刘元见刘秀和刘伯姬骑马过来,凄然一笑。几个孩子却是欣喜若狂,冲刘秀跑来,一边跑一边哭喊着:“三舅舅,三舅舅!”

    刘秀急道:“灵灵,二姐,快!快上来。”

    便附身去抱邓灵。

    刘元一把拉过邓灵,远远躲开刘秀,对刘秀道:“你们赶快逃走。”

    刘秀大吃一惊,不解道:“二姐,快点!”

    孩子们也明白凶险,挣扎着要去找刘秀,哭喊着:“三舅舅,三舅舅!”

    刘伯姬说不出话,眼巴巴看着刘元,泪如泉涌。

    刘元紧紧抱住几个孩子,对刘秀喝道:“快走!”

    “二姐……”刘秀想跳下马,但听见后面厮杀喊叫之声,犹豫着没敢动。刘秀心乱如麻,满怀恐惧,一时不知所措。

    刘元对刘秀道:“既然不能彼此相救,何必非要一起同死,如今之势,能逃一个是一个。”不断有人从旁跑过,厮杀声越来越近,刘秀心中一片茫然,刘元突然在马屁股上狠狠一击。

    马一吃痛,拼命往前狂奔。刘秀知道二姐之意,一匹马驮负了自己和伯姬,哪里还能再上人了。刘秀听见兵马厮杀声和孩子凄厉的惨叫声,不禁心如刀割,泪流满面。伯姬也痛哭流涕,失声难抑。刘秀抱住刘伯姬,泪水湿了伯姬的衣背,两人不敢回头,任由马在雾气中一路狂奔。

    起义军退回到棘阳城,大多数妇女孩子都没有回来,不是被乱军杀死,就是作了俘虏。刚刚经历了胜利狂喜的棘阳城一片死寂。

    7-2

    晨雾散去,天色渐明。义军将士站在城头,向北张望,他们多么希望还能看见自己的家人从去时的路上回来。

    阳光落在安静的城墙上,落在无数无声期盼的眼神里,城墙的影子在冬日的阳光里慢慢移动。终于看见了北边走来影影绰绰的人马,众人急切地凝神探望。只见一大队人马缓缓而来,走在前头的是新朝将士,中间是一群捆绑着的妇女孩子,再往后是黑压压的新朝军队。

    这群人马走到离城墙不远处便停了下来,世界似乎在一刹那间静止。

    就听有人喊道:“刘縯,你们投降吧,投降不杀,否则一个不留。”天地之声似乎在一刹那间鸣响开来,有孩子哭泣,有女人痛骂,有男人叹息。

    刘縯脸色铁青,默不作声,整个城头无声无息。下面的人又大喊道:“如果不投降,女人都充当娼妇,孩子都剁了喂狗。”

    刘縯握着拳头,恨恨地看着下面的人。刚才说话的人见城墙上无人回应,不禁得意洋洋,又要喊话,忽听“嗖”地一声,长箭穿心,那人应声倒地,射箭人是刘稷。

    整个天地似乎凝住了,所有人呆呆地看着倒地的人。阳光把他倒地挣扎的瞬间映照得格外醒目,只一刹那间,倒地的人伸了伸腿,便再无动静。新朝军队中一将领走出来,把长剑拔出,高高举起。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个女子凄厉惨叫,随后倒地。城上城下像炸开了锅,城上人义愤填膺痛不欲生,纷纷请战,刘縯坚决不许。新朝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往北边集结,他绝对不能再让将士陷入敌人的包围中。

    城下的士兵开始砍杀妇女孩子。惊天动地的哭嚎之后,剩下一地妇女孩子的尸体。

    城下安静了。城上响起一片痛哭之声。城下人道:“刘縯,你要有种,就出来同我们决战。”说话人是新朝的将军甄阜,与将军梁丘赐率领十万军队驻防宛城。现在,十万大军正在源源不断往棘阳城附近集结。

    原来自从李通谋反事发后,朝廷担心南阳不稳,便令甄阜与梁丘赐负责南阳的防守。两人向来以名将自诩,昨日听说棘阳县尉岑彭弃城而逃,勃然大怒,将岑彭全家下狱,又知岑彭文武双全,精通军事,又及其孝顺,便令人将岑彭母亲关押在狱中,要岑彭戴罪立功,今天小长安一战正是岑彭之计。

    刘縯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愤怒,懊悔自己轻敌导致无数亲人丧生,愤怒敌人如此残忍凶狠,杀死那么多妇女孩子。但他心中清楚,兵力悬殊,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对手决战,只能守住棘阳,寻找机会。

    “你们龟缩的了一时,也龟缩不了一世,我们十万大军一定要踏平棘阳。”城下人还在叫阵。

    刘縯压住愤怒,不许任何人应战。

    新朝军队见起义军始终不肯出来交战,无可奈何,怒骂一阵悻悻而去。

    7-3

    接连几日,整个棘阳城一片悲哀。无数的家庭失去了亲人,大家相见成悲,却无法彼此安慰,只有暗自落泪,各自伤悲。刘縯看着大家绝望而悲哀的眼神,心中无比难过。刘仲、刘元和几个孩子都在这一仗中丢了性命。而如今新朝的十万大军就驻扎在离棘阳不远的地方,这十万大军就像压在刘縯心中的一座大山,此山不除,就拿不下宛城,拿不下宛城,就没有前进的根基。

    刘縯正在沉思,王凤过来,刘縯忙起身相迎。

    “刘家遭此劫难,丧失很多亲人,望刘将军节哀。”王凤安慰刘縯。

    刘縯点头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生死就是常事了,王将军不必担心。”

    王凤连连叹气,欲言又止。

    刘縯道:“王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凤见刘縯两眼直视自己,不禁脸色尴尬,“不瞒刘将军,自从这次失利之后,我们士气低落,恐怕再战下去很困难……”

    刘縯惊道:“你想投降……”

    王凤不悦道:“我王凤虽然是一介草莽,又哪里会是没有骨气的人。”

    小长安一战,绿林军损失不小。回到棘阳后,绿林军将领见新朝军队人员众多,兵力齐整,而义军这边新败之后,没有士气,一时又拿不出好的办法,便起了退走之心。当初绿林军为衣食起义,后来四方辗转也是为衣食而战,他们一贯是哪里有利益,就去哪里。而今这形势,没有利益自不待言,能活着离开恐怕也非易事,大家现在只想早点离开,便让王风来给刘縯说明。

    王风见刘縯面无表情,硬着头皮接着道:“我们只是想撤回绿林山休整休整……”

    刘縯心中对绿林军草莽行为很是看不起。但他们人多势众,是义军的主力,如果他们撤走,以舂陵兵的实力,更难抵挡甄阜的军队,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倚重于他们。刘縯压住心中的不满,平静道:“王将军,我刘縯很早就知道你们绿林军的义行。现在我们同为义军,就是为了能够推翻王莽,解救天下百姓。如今虽然败了一阵,不过是一时挫折,只要我们戮力同心,定会想到办法击败敌军,将来自会有荣华富贵。”

    王凤苦笑道:“刘将军深谋远虑,我们自愧不如,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草莽出身,原也没想过什么荣华富贵,以前是穷怕了,依靠抢夺些金银财宝过点滋润日子。如今这情况,耗下去只怕连那些资本都会耗光了。”

    刘縯明白他是担心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在战斗中减少人员,心中倒也欣赏王凤的坦然,“我理解王将军的心意,只是如今义军困难,分兵后恐怕就更加艰难,还希望王将军能够鼎力相助。”

    “我佩服刘将军的胸怀与胆略,我个人非常愿意帮助刘将军,只是还有其他兄弟……”

    刘縯明白王凤之意,诚恳道:“这样吧,王将军,你们给我几天时间,如果我找不到破敌的办法,就随你们去,如果有办法,还望大家一同杀敌。”

    “好……那我们约定三天?”

    “好,三天。”

    送走王凤,刘縯一个人默默沉思。城里满是悲哀之声,士气低落,城外大军压境,敌势嚣张,如何破解?如再要交锋,只能胜利,不能失败,这一城败军再也经不得一丁点失败了。想起刘仲、刘元还有那么多刘家亲人,刘縯也不禁眼圈发红。但他没有时间悲哀,他必须要为这一城军民找到破解之法。

第二十二章 峰回路转4-7

    7-4

    李通经历过举家被杀的伤痛,完全理解此时刘家心中的悲痛,他看着放在屋角那面残破的旗帜,心中不禁难过。起义才刚刚开始,就遇到了如此大挫折,真不知刘縯如何支撑下去。他走过去,拿起地上的旗帜,这是在小长安之战中他从死去的旗手手里拿回来的。在他心里,始终相信“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即使没有这样的谶语,李通何尝不想做一番大事。李家的人不能白死,就像这几天死去的刘家人,也一定不会白死。

    李通见旗帜的一角已经破烂,就将旗帜卷好,朝外走去。一定要让旗帜赶快举起来,不能让大家被悲伤压倒。

    李通走进临时议事厅,见刘伯姬坐在椅子上,头扒在桌上一动不动,已经完全睡着了。刘伯姬清秀的脸庞枕在桌上,脸上挂着泪珠,像一朵带露的梨花。李通心中一动,想到她追随义军,连失亲人,何尝不像李家人一样经历惨痛,不禁鼻子发酸。忽见桌子上铺着一块硕大的红布,布中间赫然绣着黄色的“刘”字,原来这是一面新的大旗。李通不禁感动,又向刘伯姬望去,多么美丽坚强的女子啊。冰冷的空气拂过她的面颊,吹动她柔软的黑发,李通看得发呆,突然身上一颤,感觉发凉,便将手中的旗帜轻轻给刘伯姬盖在身上。

    刘伯姬突然惊醒,见一高大男子站在身前,吓了一跳,一下子完全醒来。刘伯姬认出是李通,见他怔怔地站在眼前,不禁喝道:“你……干什么?”

    李通被刘伯姬猛然一喝,吓得一颤,忙道:“没干什么……”

    刘伯姬想着他看见自己刚才睡着的样子,不禁又羞又气,“你……看什么?”

    李通忙道:“不是……不是看你,是送旗帜。”

    刘伯姬见他虽然人高马大,却像孩子一般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知道他并无恶意,心中怒气尽消,不悦道:“你到底干什么?”又见他手中拿着一面破旗帜,一下明白了。

    李通道:“我是把旗帜送回来,想尽快补好。”

    “……补旗帜?”

    “文叔说你能补。”李通拿起新旗帜一角,“这旗帜做的真好。”

    刘伯姬气恼道:“好什么好,要补也不早点拿来,害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布,又做了一面。”

    李通见刘伯姬红红的眼睛,心中莫名感动,不禁脱口道:“义军都是像你这样的人,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刘伯姬想起了死去的亲人们,不禁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

    李通一下慌了神,“对不起,对不起。”

    刘伯姬凄然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李通道:“我们把新旗帜给伯升送去吧,这几天他一定很难过。”

    7-5

    刘秀一想起二姐就心如刀割。他不敢给邓晨说见着过二姐,更不敢给大哥说起,只能独自为没有救下二姐而痛苦。刘秀一个人跑到城角那一片树林中,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哭泣。刘秀仿佛看见二姐那美丽凄然的笑,还有孩子们无助而渴求的眼神。刘秀心都碎了,一切在惨烈的血光中化成了痛苦的幻影。二姐啊……灵灵啊……刘秀恨自己懦弱,如果自己当时下马,哪怕带着他们藏进树林里,也许能躲过劫难。那时自己怎么就乱了心神,完全没有了主张。刘秀痛苦地哭泣着,也不知哭了多久,轻风吹过,枝叶拂动。刘秀无力地站直身子,忽听到不远处也有人在偷偷哭泣。刘秀吓了一跳,哭声不止一处,现在全城都陷在悲痛之中,多少人躲在可以掩藏痛苦的角落里偷偷哭泣。而敌人就在城外不远之处,不知大哥心里有多难过。刘秀猛然跳起来,为自己的懦弱短视满心羞愧,现在应该赶紧去找大哥,帮他一起度过难关。

    刘秀见刘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幽暗的房间里,像一座雕塑一般,不禁心中一酸。所有人都能痛快地大哭一场,惟独大哥只能默默难过。刘秀颤声叫道:“大哥。”

    刘縯抬起头,微微一笑,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用一贯的冷峻语气道:“文叔,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

    “大哥,我知道现在外面敌人强大……”

    刘縯一摆手,刘秀住口不说了。刘縯道:“敌人再强大,我们终究能想出办法的,如果这道关都过不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光复汉室。”刘縯让刘秀坐下,将王凤他们的想法讲给刘秀。

    刘秀一下心神大乱,刚还想着要给刘縯表白一番激励的话,现在只有了莫名慌乱,气愤道:“他们想走?这个时候……也太不仗义了吧?”

    “他们本来就是习惯了做山大王的生活,也怪不得他们,能给我们三天时间就不错了,只是时间很紧。”

    “啊……这……可怎么办?”

    刘縯淡然一笑:“没什么大不了,想做改天换地的人,就要能承受惊天动地的风浪。”

    刘縯的淡定让刘秀的慌乱顿时平静。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刘嘉和刘稷进来。

    刘嘉道:“伯升,我打听到了,‘下江兵’就在宜秋聚,离这里几十里地,听说他们头领王常是个英雄。”

    刘縯脸露喜色,连连道:“好,好。难怪他们不敢围城,也是怕下江兵来进攻。”原来送走王凤后,刘縯便派刘嘉打听附近的其他义军。没想到绿林军的‘下江兵’果真在这附近。刘縯心中大喜,忙起身道:“天不绝人,我们马上去找他们。”

    刚要出门,就见刘伯姬和李通过来。刘伯姬道:“大哥,我又做了一面旗帜,怕这两天要用,赶紧送过来。”

    刘縯看了李通一眼,李通忙将旗帜打开道:“我拿回了旧旗,想请伯姬补好,重振我们的士气。”

    众人见到新旗和旧旗,不禁精神一振。刘縯喜道:“好,你们想得周到。次元,你们把旗帜传遍全军,重新立起来,我们一定要重振旗鼓。”

    李通道:“好,我们一定要旗开得胜。”说完收起旗帜站到刘伯姬身边。

    刘伯姬见大哥把李通和自己扯在一起,脸上一红,白了李通一眼道:“你跟着我干嘛,自己去就行了。”

    李通脸色尴尬,不知所措。

    刘縯看着李通和刘伯姬的神情,不觉轻轻一笑。刘伯姬一直跟着自己长大,从小接触自己手下的江湖门客,早已学得豪放大气,现在突然见她露出点女儿情态,显得格外妩媚,不禁心中一动,心想为了大业把妹妹个人事情耽误了。

    刘縯对李通道:“次元,你和我同去。”又转头对刘稷道:“刘稷,你去负责旗帜的事,我们一定要重振士气。”

    7-6

    刘縯带着刘秀、刘嘉和李通直奔宜秋聚。路上刘縯询问刘嘉‘下江兵’的情况。刘嘉道:“我了解也不多,只知道是王常带的人马。王常是舞阳县村民,因为弟弟被人害死,他杀死仇人,亡命江湖,后来投奔了绿林军。听说这人很正派,也很有谋略,在绿林军中常打胜仗,所以很多人愿意跟随他。绿林军分兵转移时,他带了一队人马离开,他们前几日在上唐乡还打了一回胜仗。”

    刘縯一边听着刘嘉的讲解一边盘算着如何说服王常。不一会,便到了宜秋聚。几座青山交错相叠,围出一汪湖水,一簇簇水葫芦在湖面上随风浮荡,一群水鸟在湖中自由自在游动。刘縯心中叹服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湖光山色间,绝难想象这里深藏一支军队。

    几番曲折绕行,刘縯等人终于来到“下江兵”的营寨。营寨藏在山中,虽然并不隐蔽,但树木丛生,绿草丰茂,寻常人也不容易找到。

    刘縯见到王常,一番寒暄,刘縯直奔主题,“今日来拜会王将军,别无他意,就是希望能得到王将军相助,一起消灭王莽老贼的军队。”

    王常身材高大,一身粗布长袄,头戴方巾,面色和蔼。王常谨慎问道:“棘阳那边兵力怎样?”

    刘縯如实将双方情况讲了。

    王常听了刘縯之言,想了想道:“我王常久闻伯升的大名,也愿杀尽朝廷恶贼。只是我虽有杀敌之心,但我们将士不多,只怕对于将军作用也不大。”

    刘縯知道王常担心兵力悬殊,相助自己最终得不偿失,便道:“我刘伯升早闻王将军侠肝义胆用兵如神,岂是胆怯之人。”

    王常笑道:“你我俱是带兵之人,并非我们胆怯,不过凡作战定要为手下兄弟们谋划。”

    刘縯见他以手下兄弟性命为重,心中更加敬重,“说得好,我们身为义军,既当为兄弟们谋划,也当为天下百姓谋划。我刘伯升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又岂敢为了自己而让兄弟徒受生死之灾。我们起义,不是为自己起义,是要为天下受压迫的穷苦人起义。如今天下无道,我们就是要推翻新朝,光复汉室,重建太平世界。”

    王常虽然知道刘縯起事不同于一般起义,但听他亲口讲出他的志向,还是感觉心中一振,叹道:“都知道伯升胸怀天下,果然不是凡人,我等凡夫俗子哪敢有如此胸怀。”

    刘縯道:“王兄此言差也,早闻王将军并非常人,当初起义,是为势所迫,如今作战,却当为来日所谋。王兄又岂能常居山野,辜负了一身英雄胆略。”

    刘縯这几句话正说到王常心坎上,自从投身绿林军,一直过着打家劫舍的生活,虽然胜多败少,但终究过得是山贼的日子,这不是王常心中所想。他一直希望能够有所图谋,成就一番大业,今日听刘縯所言,让他心神洞开,真是相见恨晚。又见刘縯身旁的刘秀、刘嘉与李通三人,言语不多,却张弛有度,器宇不凡,完全不同于绿林军中的将领。王常觉得刘縯是能成大事之人,但又担心棘阳之战,凶多吉少,不敢马上应承,只是点头道:“伯升之言,真是大合我王常之心,只是不知如今棘阳之势如何化解?”

    刘縯道:“如今棘阳之势,敌人还在集结军队,最多也不过十万人众。但这些人都是为老贼强迫征召的士兵,并无死战之心,新近侥幸得胜,已有轻敌之意。我们人数虽少,却尽是能拼死作战之人,而且甄阜老贼如今的布防对我们非常有利。他们全部辎重粮草布置在蓝乡,只有少数人防守,其余人员都在潢淳水之东,营寨安扎在潢淳水与沘水河之间,而且他们将潢淳水上的木桥烧毁,说是要破釜沉舟,与我们死战。我们可以巧妙利用两条河水的依仗,先夺取粮草,然后扰乱敌阵,发动进攻,就一定能大破敌军。”

    王常善于用兵,仔细思量刘縯所说,知他所言不假,当能破敌,不禁频频点头。刘縯又道:“一旦破了甄阜和梁丘赐,整个南阳再无大军,我们就能夺取宛城,作为义军的据点。这样可以向南扩展,向北征战,终究会直指长安,成就大业。”

    王常心中暗自佩服刘縯之胸襟,也赞同他的战略计划。王常心意已定,便道:“王常愿相助将军的大业,只是不知如何相助法?”

    刘縯知道王常之意,是要为兄弟们探求日后的功名。刘縯朗声道:“我刘縯得有王将军相助,绝不敢独自享有贪天之功,愿与兄弟们共享富贵。”

    王常道:“好,有伯升此言,我愿率兄弟们与伯升共战贼军。只是此事我还得与其他两位兄弟商量一下。”

    “好,那我们告辞了,等你的好消息。”

    “好,我们当竭尽全力,不辜负伯升的厚意。”

    7-7

    刘縯走后,王常去找成丹和张卯商议。张卯身材粗壮,脑袋如球,一脸横肉。张卯是个急性人,刚刚巡察营寨回来,一听王常之言,差点没从椅子上跳下来,急道:“大哥一向稳重,今日怎么如此鲁莽。”

    王常道:“刘伯升乃天下豪杰,有胆有识,如今举旗兴兵,必有所图,能成大业。”

    张卯一急之下,脸上的横肉颤动,大声道:“刘縯算个球,他有胆有识,大哥你也有胆有识,他举义旗,我们不也是举义旗吗?”

    王常道:“刘伯升是刘家宗室,如今王莽新朝不得民心,人心思汉,这天下迟早还会是刘姓的。”

    张卯更不服气了,一摆胳膊,一半衣襟都给扯开了,露出一片肚皮,“刘家算个屁啊?现在天下不照样是姓王的?他刘家现在不也来求我们吗,以前的刘家起事不也都失败了吗?我们现在兵强马壮,干嘛要为他卖命,让他去图谋大业呢。大丈夫做事,就当自己做自己的主子,干嘛听从别人摆布。”

    成丹也在一旁道:“大哥,你能文能武,带着我们图谋大业不也一样吗,干嘛去为他人卖命?”两人素来敬重王常,但一听要去相助刘縯,都不情愿。

    王常笑道:“王莽残暴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天下才有如此多的民变发生,我们有幸在灾荒中发展壮大,但能成大事者,绝非只靠兵强马壮就行,必须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否则纵使依靠威猛横行一时,也终将是功败垂成。当年的西楚霸王,其勇猛,从古至今,只怕无人出其右,其领军打仗,也是一流的才能,我们绿林军能人不少,试问有谁能有项羽的勇猛和才能?”

    王常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卯和成丹,两人哪里敢与项羽相提并论,都默不作声。王常又道:“以项羽之能,终究落得乌江自刎,岂不是悲哀!我们绿林好汉,都不过是一介平民,凭借天时和我们的努力,才得有今天。但四处辗转,我们终究不过只是占山为王,又岂能如此过一辈子呢?刘伯升是世不二出的豪杰,今日与他同来的几位,也都是当世英雄。如今他们有求于我们,我们正好与他们合作,一定会成功。这难道不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改变做草寇的生活?如今天下都知道刘氏必兴,如果我们还抱着以前的生活不放,只怕天下一变,我们要想建功立业,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成丹与张卯虽然桀骜不驯,却都是心机灵活之人,听王常一讲,两人恍然大悟,对王常拜道:“大哥英明,幸好是大哥为我们找到一条明路,我们鲁莽,差点误了大事,一切听大哥的。”

第二十三章 峰回路转8-13

    7-8

    刘縯得到王常必来助战的消息,心中大喜,忙去找王凤等绿林军将领商议。众将领听说王常要来,顿时心安,都知道王常的人品与能力,有他来助战,又多了几分胜算,也不再提离开之事。绿林军人数虽众,但都知刘縯的作战能力非常人能比,都愿听从他统一指挥。

    这几日,舂陵军的将士们复仇心切,就等着好好打一仗,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刘縯将全部兵马分成四路,计划在腊月三十日夜晚正式开始行动。三十日深夜先派出一路义军直取蓝乡,缴获辎重,铲掉敌军的后勤基础。正月初一凌晨由刘縯率一路军直杀甄阜的大本营,另外两路军预伏在棘阳之南北两侧,如果敌军向南,则由南路军出击,北路军配合向南靠拢,将敌人赶入沘水,如果敌军向北,则由北路军出击,南路军配合向北靠拢,将敌人赶入白水河,王常率领的军队则从东南过来,给对手致命一击。

    众将见刘縯的计划周密,无不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接连几日,将士们放开吃喝,准备过节。刘縯又派人给甄阜写信,请求甄阜能够网开一面,让舂陵将士能够收敛死去的亲人,为亲人祭奠告慰,等大年之后,何去何从,再与协商。又让人每日在棘阳城内外焚香祭奠,终日一派悲哀肃穆的气氛。

    7-9

    自从取得小长安大捷以来,甄阜和梁丘赐志得意满,想不久前纳言将军严尤被绿林军所败,两人俨然已经超过了严尤,就要进入名将之列了,现在就等着年后决战,到时必将震动整个朝廷,成为真正的千古名将。二人见到刘縯来信,不禁相视大笑,好像已经看见了荣耀加身。甄阜道:“死到临头,还想着为死者祭奠,还想过年?”

    “叫花子也有个大年三十嘛,由他去吧。”

    “也是,再不祭奠,只怕明年连祭奠的人都没有了。”说完哈哈大笑。

    “不过也要防着一点,别让他们耍什么诡计。让弟兄们过个好年,过完节痛快打一场。”

    二人正说笑,只听有人道“岑彭求见”。

    甄阜见岑彭进来,不由皱眉道:“你不在宛城好好守城,跑来这里干什么?贼兵偷袭怎么办?”

    岑彭道:“我就是怕贼兵偷袭,特来看望两位大人。”

    梁丘赐道:“你好好相助严大人守好宛城就好,丢了棘阳还不知道教训吗?”严大人是宛城主将严说。

    岑彭道:“我得知两位大人的布军,心中不安,特来看看。”

    岑彭的话让两人刚刚浮想中的荣耀感顿时全无。甄阜心中不悦,脸上一沉,“我们的布防,你有什么不安的,当初要不是你不战而弃,何来我们今日辛苦。”

    岑彭脸上一红,“棘阳之失,是下官之罪,不过我也有苦衷。”

    甄阜一摆手,“我们也不怪罪你,只希望你戴罪立功,赶紧回宛城,绝对不容再有闪失。”

    “宛城的防守,大人尽管放心。我听说潢淳水上的桥梁已烧毁,特意来建议修复……”岑彭知道甄阜与梁丘赐的防守对宛城至关重要。

    甄阜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叫破釜沉舟?”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势和布阵,当年项羽……”

    甄阜实在无法忍受下属竟对自己的布兵指手画脚,不禁怒道:“当年个屁,败军之将,还给我谈什么当年,说什么布阵。”

    岑彭满脸羞愧,施礼退出。

    7-10

    接连几日,棘阳城内,义军一边畅情吃喝,一边暗中准备。城内外增添了不少新坟,青烟缭绕,哭声不断。

    终于等到腊月三十日晚上,棘阳城内一片寂静,整座城早已充满了浓浓的杀气。义军将士们紧张而兴奋地作最后的准备,所有的道路已经侦查了无数遍,刘縯给各路义军作了动员,要求所有人必须作足够的准备,所有的路线和行动都要烂熟于心,甚至连如何进行第一击都已预有设想。已经憋了十余日的将士们迫不及待地等着刘縯的命令。

    夜色越来越浓,棘阳城像往日一样亮着稀疏的灯火。远处甄阜的大营却是灯火通明,一派吃酒嬉笑的热闹,就要告别一个年头迎来新的一年,将士们纵情尽欢,不醉不休。

    第一队出征的将士已经排好了队列,刘縯站在旁边,能清晰地听到每个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刘縯看向另一个方向,蓝乡如往常一样,灯火黯淡,寂寥无声。刘縯终于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出发”,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清脆的霹雳落在每一个人心上。第一队人马一个一个在刘縯眼前迅速闪过,就像一群夜色中的精灵,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其他几路人马还在休息。刘縯却无法安睡,他一直注视着蓝乡的方向,心中一遍遍默想着那里的情形。这是小长安后的第一战,绝对不能有失,明天早上还有更大的决战,更不能有失。刘縯又去看计划安放辎重的地方,除了守卫,还没有任何人回来。刘縯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第一拨人马回来的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縯只觉恍然入睡,猛听有人道:“大将军,他们回来了。”

    刘縯跳了起来,赶忙出去。夜色中只见人影绰绰,他终于看清楚大批的人马驮运着粮草辎重,很快就把一片空地挤得满满的。刘縯压住内心的兴奋,不断轻轻对回来的人道“辛苦啦”。

    也不断有人回应着“大将军好”“不辛苦”。

    人马来了又去了,刘縯放心了,真正的决战就要拉开序幕了。

    天色逐渐有了亮光,空气中流动着薄薄的冰冷雾气。刘縯看向甄阜和梁丘赐大营,冷冷一笑,一会儿就该让你们领略一下比这雾气更加冰冷的滋味。所有的人马都已经集结完毕,距离甄阜的大营只有一步之遥,似乎已经能够听见营房中的呼噜声。刘縯默默看向蓝乡方向,忽见火光冲天,刘縯心中一荡,一声大喊:“冲啊。”三路人马像出笼的猛虎呼啸而去,很快就冲进了甄阜的营区。

    甄阜和梁丘赐听见喊杀声时犹在梦中,但两人久经战事,毫不含糊,一跃而起,提刀出门就开始集合人马。可怜很多人还没出门就已经做了刀下鬼,出了门的却迷迷糊糊辩不清方向。好不容易集合起了人马,又被杀过来的义军冲乱。甄阜和梁丘赐知道自己的人员数量远胜义军,虽然受到巨大冲击,两人依旧继续召集残余人员,一边抵抗一边后退。却不料后面杀出一支人马,甄阜和梁丘赐强装的镇定再也坚持不住。军队一下大乱,人马拥挤着向南而去,突然南面又杀出义军,新朝的人马彻底被冲乱了。有的逃向沘水方向,有的逃向潢淳水方向,但河上的桥梁早已经被甄阜烧毁,无数的士兵被挤进了冰冷的河水,河水里很快就浮满了尸体。

    7-11

    曙光渐明,雾气在晨曦的光芒中慢慢散去,喊杀声渐远渐小,直到最后完全安静下来。战场四周,尸横遍地,河水里飘满了尸体。在乱尸之中,很容易就找到了甄阜和梁丘赐,将军的铠甲在新年的阳光下依然格外醒目。

    刘縯终于开心地笑了,这一仗,甄阜和梁丘赐的主力被全部消灭,而且获得了大量的粮食辎重,义军将士们心花怒放,痛饮相庆。刘縯准备休整几日,直取宛城。

    刚休整一天,探兵来报,严尤和陈茂正带领兵马向宛城进发。原来严尤负责追缴绿林军,绿林军分兵几路后,严尤一路追击王常的人马,被王常辗转甩脱后最近才进入南阳。昨晚听到甄阜梁丘赐全军败亡,严尤连忙下令急行军,赶往宛城。严尤深知宛城若失,必会天下震动。

    刘縯得知严尤赶往宛城,心中大喜。刘縯对南阳一带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严尤从南而来,必过淯阳,这是离双方军队最近的一个伏击点。按探兵所报,严尤的军队在几个时辰后就将到达淯阳。

    刘縯命令立即停止休整,除了部分人员留守棘阳,其余人员全部出发。刘縯亲率大军直奔淯阳,一到淯阳便迅速将主力兵马布置到大路两侧山林之间。

    过一会,严尤与陈茂果然引兵而来。一进淯阳,严尤见地势不利,便勒住兵马,小心探看,忽听锣鼓响起,隐藏在两边的义军已经冲杀出来。严尤一看果有伏兵,调头就走,义军紧紧追击。严尤和陈茂无力抵抗,率残兵败将仓惶而逃,又被义军阻断了逃往宛城的道路,严尤只得往长安而去。

    大败严尤后,刘縯带领部队马不停蹄直奔宛城。起义军很快到达宛城,刘縯将宛城出入口全部封锁,又令大军分几个方向包围宛城。

    围住宛城,刘縯这才松了一口气,宛城虽然坚固,终究有拿下的时候。

    起义军连续两次大捷,现在又包围了宛城,全军士气大振。宛城是南阳首府,是天下的大城市。宛城被围,一下壮大了起义军的声威。刘縯又组织人员发动宣传,向南阳各地发文揭发王莽朝廷的罪恶。起义军的行为极大地鼓舞了周边百姓,每天都有很多人加入到起义军中。不到一个月,起义军已经发展到十几万人,但绿林军将领依然掌握着整个义军的主力。

    7-12

    这日,刘縯正在组织将士攻城,有人来报告,说是义军将领们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刘縯心中不悦,自从包围了宛城,这些将领们就已经安于享乐了,动辄醇酒妇人,如今攻城才刚刚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了斗志。刘縯曾给他们暗示,希望起义大事不要被享乐所影响,但他们并没有改正之意。刘縯知道这些人不好管,上次因为抢劫百姓的事弄得彼此不愉快,但既然要图谋大事,又不得不包容他们。

    刘縯赶到时,见都是绿林军的将领,心中一愣,忽然看见刘玄,心中更加诧异。刘玄是一年前投身到“平林兵”中的,当初刘玄的父亲刘子张被官府抓捕时,刘玄杀了一个路人让家人对外宣称刘玄已经死了,官府见刘玄已死,便将刘子张释放了。刘玄既然被宣称已死,便不能再回南阳了,他只好四处游荡,后来投身到绿林军。因为刘玄在义军中级别很低,所以义军的军事会议,他都不曾参加。新近义军扩大,他才被提拔起来,平日也没有机会接触刘縯,只与刘縯远远打过照面。

    刘縯见刘玄正向自己张望,便问道:“圣公,你怎么在这里?”

    刘玄突然见到刘縯,心中害怕,不禁浑身紧张。听刘縯问话,刘玄身子一哆嗦,“哼哈”两声,竟说不出话来。刘縯知道刘玄一贯如此,也不以为意,不再理他。刘縯正欲问王匡有何事,就见王凤站出来说话:“今日找天柱大将军来,是想和你商议关于拥立皇帝之事。”

    刘縯只是“嗯”了一声,并不说话。见绿林军将领们都在看着自己,刘縯立时有种不祥的感觉。

    原来随着连战连捷,刘縯的声望越来越大,这些绿林军的将领们担心如此发展下去,刘縯很快就会被拥立为皇帝。刘縯一旦称帝,绿林军就不再是以前的绿林军了。这些人虽然佩服刘縯的才能,但闲散惯了,都怕被他管束,便私下商议,趁现在绿林军占有优势,赶紧从绿林军中立一个刘姓人作皇帝,这样刘縯没法反对,绿林军又能控制局面。“平林兵”中的刘玄是义军将领,又是宗室子弟,性格懦弱,能够完全听命于绿林军,于是,众人便背着刘縯商议好立刘玄为皇帝。

    王凤见刘縯不语,接着道:“如今我们义军队伍日渐庞大,为了协调大家的行动,使我们义军有统一的号令,我们想立刘玄作为皇帝,所以请你来商议。”

    刘縯直觉心头一震,明白了这些人的意图。刘縯转头看向刘玄,刘玄见刘縯看过来,忙低下头去,浑身哆嗦,不敢抬头。

    刘縯知道这些人想给自己出其不意的决定,让自己没有回旋余地。刘縯压住心中的不满,朗声道:“各位将军,如今宛城战事正急,什么时候能攻取还不好说,现在讨论立帝的事,只怕为时过早。”

    “我看一点也不早,现在我们义军人多势众,攻破宛城是迟早的事。但如果不早立皇帝,大家没有主帅,只怕不好协调行动。时间长了,别说宛城攻不下,只怕棘阳也保不住。”朱鲔说得冷漠而坚定。

    刘縯缓缓扫视在场的将领,几乎清一色的绿林军将领,明白他们是要胁迫自己同意。刘縯略一沉思,抬手向各位抱拳道:“蒙各位将军的好意,看重我们刘家宗室,推举刘玄作为皇帝,我对各位的义举深表感谢。只是如今起义初始,大业未定,我们一旦拥立皇帝,必然成为天下众矢之的。青州、徐州的赤眉大军,有数十万之众,尚未拥立皇帝,一旦知道我们立帝,何尝不会效仿,也会拥立自己的皇帝。如此这般,只怕新朝未灭,我们起义军便先斗起来。这哪里是我们起义的目的呢。如今我们宛城还未攻下,先立皇帝,反而使我们成为攻击的对象,怕是不妥。如果因为我们拥立皇帝而让这一片土地的百姓跟着遭受苦难,这哪里是好的计谋呢?咱们可以这样,暂且不立帝,我们可以先称王,称王一样可以统一号令,图谋天下,与皇帝并无二致。当年高祖正是因为先称汉中王而后有天下。等消灭了新朝,如果将来赤眉大军拥立的人贤能,我们就拥护他作皇帝,如果他们拥立的人不贤能,我们再立我们的人作皇帝也不晚。”

    众人见刘縯从容大度,讲得合情合理,没有半点可以反驳的理由,原本说好拥立刘玄的人都纷纷赞同刘縯的意见,连连道“好”。

    大家就要同意刘縯的意见时,忽听有人道:“不行!”

    说话人是张卯。张卯生性桀骜,对刘縯尤其敬畏,见大家商量好的结果就要被刘縯改变,心中又恨又气。张卯拔出佩剑,连连击地,愤怒地看着身边的各位将军,脸上的横肉不停抖动,大声道:“我们对自己所作的事,如果抱着怀疑的态度,一定不能成功,既然今日决定了,就不该三心二意。”

    众人愕然,觉得张卯讲得也有道理,不禁犹豫起来。

    忽见刘稷赶来,远远喝道:“若要立皇帝,也当立天柱大将军,谁有他的声望和能力?”

    绿林军的张卯和朱鲔忙道:“立皇帝不是打仗,得要大家拥护才行。”

    绿林军中只有王常是真心敬服刘縯,愿意拥立刘縯。但宗室子弟的将领比绿林军少很多,又不在场,即使在场,也完全无法和绿林军抗衡。

    刘稷怒目喝道:“大丈夫图谋天下,为什么不立英雄!”

    张卯把剑一挥,“大丈夫就当求荣华富贵,岂是为了图英雄之名?”

    刘縯见两人拔剑相向,只怕很快就要打起来,知道今日之事他们早有预谋。刘縯虽然心中伤痛,但刘家宗室力量在军中处于弱势,根本无法左右大局,与其两败俱伤还不如暂且拥立刘玄,毕竟是自己的宗室兄弟。光复刘家的大业何尝不是自己的梦想,纵然自己不作皇帝,只要光复高祖大业,自己又有何怨何愧。心中想定,便大声道:“大家不要争吵,如果因我刘縯而致使义军分裂,让我如何担当这样的罪过。”

    张卯和刘稷都住口不言。

    刘縯威严地看向在场的将领,朗声道:“感谢各位英雄,我们起事至今,得到诸位相助,使我们能顺利发展,但我们起义的目的又岂能只是为荣华富贵。如今王莽无道,天下黑暗,我们是为铲除无道的黑暗而兴的义兵,是为光复汉室而举的义旗。我刘縯尊重各位将军的意见,愿拥立刘玄为帝,只是希望各位将军记住今日的拥立,能够为大家共同的理想一起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直到建立天下太平。”

    7-13

    几天后,起义军在淯水之畔,筑起高台,刘玄被众人拥上高台,面向南方而立,接受众人朝拜。

    看着众人下跪,刘玄羞惭难当。几年前亡命江湖,一年前才投身义军,几天前才被封为更始将军,而今一下成为这一群英雄豪杰们的天子。人群中,他看见了刘縯炯炯有神的双眼在众人中格外明亮,不禁又羞又怕,浑身冒汗。

    刘玄建号为更始,这一年是新天子刘玄的更始元年,这一天是公元23年的二月一日。

    紧接着开始分封群臣,刘家宗室的族长刘良被封为国三老,三老是对德高望重的老人特别设置的职位,负责进行教化等事务。绿林军创始人王匡、王凤分别封为定国上公和成国上公,“定国”和“成国”只是一个美称,因为刘玄的帝位是绿林军所立,所以就给这两个创始人特别的美称。又封朱鲔为大司马,统领天下兵马,是武职的最高官职,封刘縯为大司徒,相当于丞相一职,封陈牧为大司空,为管理水土之职。绿林军将领多被封为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舂陵兵将领多被封为偏将军。刘秀被封为太常偏将军,太常原本是逢节日负责祭祀社稷、宗庙以及朝会丧葬等礼仪的官职,太常偏将军便是辅助其他主将的将军。

    刘玄对刘縯的分封实际上是剥夺了刘縯对整个队伍的管理权,使整个军队牢牢掌握在绿林军手中。刘縯所掌握的兵马只有最初的刘家宗室子弟,但因为义军将士都敬服刘縯的指挥能力,整个义军的总指挥只得仍由刘縯承担。起义军还指望着刘縯打下宛城,好让刚刚成立的更始政权有一个可以立脚的地方。

    绿林军拥立刘玄对舂陵将士是一个沉重打击。跟随刘縯多年的兄弟们无不痛心疾首,但刘縯神情自若,不断安抚大家,不得有任何非分之想,大家只能有一个理想:光复汉室,而现在,只能有一个目标:攻取宛城!

第二十四章 昆阳之战1-2

    8-1

    宛城被围,天下震动。但宛城之固乃天下少有,义军连攻数十日,竟无丝毫进展。刘縯只得一边围城缓以图之,一边分兵向周围进取,同时派出王凤、王常等人率领一支军队向北拓展。这支军队很快进入颍川郡,攻取了昆阳、定陵和郾城等地。

    王莽听说宛城被围,龙颜大怒,召集百官,商议对策。对策未出,又传来义军拥立了新皇帝。王莽气急败坏,痛骂朝臣。王莽见众大臣满脸惊惧却无人奏议,不由怒气更甚。众大臣见王莽须发花白,满脸皱纹,愤怒时,须发颤动,如一团盛开的菊花,大家更生惧意,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说话。

    王莽拍案喝道:“众卿平日以肱骨之臣自诩,今日倒是为朕拿出主意来啊。”

    群臣尽知,这两年朝廷的精锐军队派往山东一带去剿灭赤眉,赤眉未灭,新朝的军队却没了,老将廉丹败亡,主帅王匡受伤。新近又闻甄阜和梁丘赐双双败亡,连常胜将军严尤也被刘縯击败。严尤是新朝最后的老将,如果他都没有胜算,谁还能知道有什么办法?看着王莽气急败坏的样子,更没有人敢说话。

    王莽见众人唯唯诺诺,突然对这些朝臣们生出莫名鄙视。又一想,自己身为新朝皇帝,天下大事又岂是这些臣僚们能决定的,自己怎能像他们一样惶恐不安。又想起前几日自己刚刚算过新朝的气数,足足还有三万六千年,自己怎能被一时之困乱了方寸。王莽心中想定,顿时踏实了。王莽大笑道:“其实现在之势,不过是一城之危,朕自有办法。各位爱卿不必担心,朕早已算过,新朝气数还有三万六千年之长。”

    众人见王莽突然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雪白的须发显出仙风道骨的气度。众人既感到莫名其妙,又觉欣慰敬服,纷纷祝贺。王莽见大臣们满脸崇敬,心中大喜,心想果然是一群庸碌之辈,不禁为自己的雄才大略感到自豪。

    王莽宣布大赦天下,同时命令有司在全国广选淑女,以充后宫。众大臣见王莽虽然年迈,竟有如此精力,无不叹服。

    王莽退朝后,匆匆招来大司空王邑和大司徒王寻。王邑是王莽的堂兄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王寻是王莽的侄儿。两人都是王莽的心腹,如今朝廷危急,王莽只能倚重自己的子弟。王邑、王寻虽历经战事,却并非帅才,如今因南阳起事使两人一跃成为手握重兵的重臣,俱是志得意满。两人深知此去凶险,便向王莽要求派出重兵,否则刘縯之徒难以平定。王莽也知刘縯的厉害,短短两个月击斩新朝两员大将,还大败名将严尤,如今包围宛城拥立新帝,岂是一般的变民军所能比。王莽一面调集军力,一面让人制作刘縯的画像,分发朝臣,让他们日夜对着画像射箭。又传令全国,如有擒获或杀死刘縯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

    王莽虽然使出了各种手段,但他很清楚,要击败刘縯,还必须靠实实在在的武力。王莽调集精锐兵力四十二万,号称百万,连同一支特殊的队伍一并交给王寻、王邑。这支特殊的队伍是由一名身高过丈的巨人带领的由象狮虎豹等猛兽组成的军团,是一支史无前例的可怕军队。王莽还不放心,又为王邑王寻配备了两百多名从全国挑选出来的军事学者,王莽这才安心。王邑王寻也放心了,他们大摇大摆地从京城长安向宛城出发。

    送走了出征的队伍,王莽这才开始对全国采选来的一百二十名美女进行评赏,最后选中了一名史家女子。王莽将自己须发染黑,用三万两黄金作为聘礼对史家女子进行隆重迎娶。在等到王邑王寻踏平义军的消息传来之前,王莽要用自己的婚仪为新朝带来盛大的欢乐气象。

    8-2

    义军猛烈的进攻没有丝毫进展,宛城依然很坚固。北上的义军占领了昆阳、定陵和郾城等地,将那里所获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送往宛城,给攻城的义军以极大的支持。阴识带领阴家的兵丁门客也加入了义军。

    不久,传来了新朝百万援军即将南下的消息。义军更加着急,如果攻下宛城便可据城以相抗衡,如果攻不下,势必只能分兵逃散。义军已经围城数月,将士们知道城中人员已接近崩溃,相信旦夕即可攻破,都不愿轻言放弃。大家日夜不停轮流攻城,一定要赶在新朝军队到来前拿下宛城。

    五月的中原,鲜花盛开,阳光明媚。王邑王寻的百万大军已经踏上了颍川的土地,被刘縯击败的严尤也受诏率领余部加入南下的大军。浩荡的军队铺天盖地,当他们踏过繁花似锦的原野时,前军踩上时还是碧草萋萋,中军所至已是草木俱碎,后军过后便是尘土飞扬。于是,大军过后,一片碧野便形成了一条灰黄色的大道。这支军队仿佛一架庞大的开路机器在中原大地剪过草木一路南行。

    正在颍川活动的义军探兵,远远就看见了滚滚前行的队伍。队伍中高高举起的旌旗在阳光下随风闪烁,像飘扬的风帆,延伸到无边无际。高大的巨无霸带着装满猛兽的车队在队伍中显得格外醒目。

    探兵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终于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新朝大军,吓得面如土色,拍马便跑,飞一般地奔向昆阳城。昆阳是通往宛城的必经之地,由王凤王常等人率领九千义军在这里把守。

    众将士正在城内巡视,忽见探兵慌慌张张跑回城来。探兵一头撞倒城中行人,尚不自知,仍欲慌忙前行。众将见状,大吃一惊。李轶喝道:“混账东西,干什么?”

    探兵这才注意众将领都在看着自己,结结巴巴道:“报告……五威将军,新朝……新朝军队来了。”

    王凤不屑道:“慌个屁啊,你没见我们正在准备吗!”

    探兵结结巴巴道:“太……太……”他实在不知道该说太多还是太猛。

    王常见状,心知情况不妙,忙道:“咱们赶紧去看看。”

    李轶早已爬上城头探望。王凤王常等人上到城头,见李轶神色已变,几位将领忙走过去。只见北边天际一片灰暗,人影与旌旗已经看得分明,明亮的阳光下,那一片灰暗显得分外醒目,人影与旌旗在慢慢移动,空气随着这些人影和旌旗抖动,一直抖动到远远的天际,飞起的尘土也在抖动中不断蔓延。

    将领们面面相觑,脸色灰白。大家刚才还豪言壮语要为攻打宛城的兄弟守住昆阳,而今看远处队伍的气势,只怕瞬间就要席卷昆阳,直捣宛城。大家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刘秀站在人丛中,看着远方,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王凤对各位将领道:“看来王莽老贼这次真是出动了全部兵力,只怕……”王凤想说“只怕我们抵挡不住。”又想自己身为主帅,怎么能开口就是泄气的话,说了一半便硬生生的停住,紧张地看着其他将领。

    有人道:“只怕家眷……”众人都想到了当年刘家宗室无数亲人惨死的情形,心中无不胆寒。

    李轶道:“要不我们暂且撤离到别的城镇。”

    “好,五威将军说得对。”王凤早就等着这句话,“昆阳肯定保不住了,赶快撤离,我们保住家小和兄弟们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总有机会跟老贼决战。”

    众人一听王凤发话,立马动身,准备去收拾东西。

    刘秀忙站出来道:“各位将军,切不可撤走。今日我们有昆阳城,还能靠将士戮力抗敌,如果一旦撤退,我们势必不能保全。现在宛城未破,我们如果放弃昆阳,宛城的义军必然无法成功。主军若败,我们还保什么家小和兄弟性命,哪里还有将来的决战?况且昆阳城完全能够守住。”刘秀想到了正在进攻宛城的大哥,新军的到来一定让他万分着急。无论如何也要把敌人拖在昆阳城。

    王凤心意已决,偏偏刘秀来说这几句话,弄得大家好不尴尬。王凤怒从心起,喝道:“你……太常偏将军……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刘秀淡然一笑,退到一边,默默看向不远处的新军,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拖住这支可怕的援军。

    大家慌慌张张走下城楼,正欲各自撤走。有人来报:“上国将军,来不及了。”

    众人一愣,再次走到城头。只见刚才的人影已经密密麻麻涌近城前,尘土飞扬,旌旗弥天。人与人之间的叫喊声清晰可闻,兵器上的光影晃得令人刺眼,人员兵马像潮水一样逐渐流向城墙两边。远远望去,人影晃动,直到天边。又见不远处有一名巨人,身后一车队上巨笼排开。笼中猛兽兀自徘徊,偶听虎啸狮吼,恍如就在城下,比开始看见的景象更加令人骇然。

    众人大惊失色,无不屏住呼吸,彷佛城下兵马立时就会攻陷了城墙。王凤喃喃自语,“这如何是好?”众将半响无语。

    “怕什么,他们刚刚到,我们马上杀出去。他们哪里就防得住。”说话人脸色黝黑,声音洪亮,正是绿林军将领马武。马武字子张,南阳郡湖阳人,年少时为躲避仇家,常年活动在江夏一代,练得一身好武艺。马武后来投身绿林军,成为绿林军中一员勇将。

    王风看了看城楼下人马渐多,担心道:“现在只怕要杀出去也不容易了。”

    “管他呢,杀一个就不赔,杀两个就是赚。”

    “家眷呢?”

    马武憨憨一笑,不知如何应答。

    王常道:“我们还是请太常将军为大家谋划吧。”

    众人这才想起刘秀刚才说过的话,忙请刘秀过来。

    刘秀见众人脸上忧惧不安,用手拍着城墙道:“你们看看,这哪里一般武器能攻破的。”众人平日并没有注意城墙,现在见城墙虽然古旧,却是三尺见厚的砖石垒成,确实非一般武器能攻破,更不用说数丈宽的城墙,刘秀指着城内道,“昆阳虽小,却是城池坚固,绝非一时能攻破。敌人人数虽众,但在小城面前无法施展兵力,我们根本不用怕他们。”

    王凤担心道:“刘将军话虽有理,但昆阳城小,就算可以坚守一时,又如何能长久抵抗这百万之师。”

    大家一下又紧张起来,神色不安。

    刘秀并不知道如何抵抗百万之师,但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无论如何,一定要说服众将,坚守昆阳,拖住新军。刘秀指向远处,对众人道:“你们看,昆阳四周山丘众多,河流密布,这样的地形,只利于小部队作战,不利于大部队作战……”

    未等刘秀说完,王凤不以为然道:“你说什么利不利的,谁又能以一挡十,何况哪止十啊,我看最终肯定还是很难守住,与其日后城破不能保全,还不如我们及早投降……”

    不少将领都露出赞许之色,也有人面色不悦。

    王常道:“并未决战,岂可轻言投降。”

    “只怕投降也难有出路。”马武就想着痛快厮杀一场。

    刘秀朗声道:“绝对不能投降!我们既然已经起事,岂能投降。投降必然使新军迅速南下,我们主力必然不保。我们一同起义,如今面临强敌,如果置众多兄弟不顾,岂是英雄所为?如果主力不保,我们又岂能保全?与其败亡,还不如拼死一战。只要我们守住昆阳,宛城旦夕即下,宛城一破,主力就会立马前来援助。到时内外夹攻,必可破新朝大军。贼兵一破,我们大事可成。”

    众人听得刘秀之言,既是惭愧又是佩服。人人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原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见着新朝军队源源不断涌来,才被一时浩大的声威所震慑。

    王凤道:“城中粮草只能坚持一个多月,只怕等不到宛城获胜,昆阳先破了。”

    刘秀道:“我们岂能死守呢,城内兵马自是坚守不出,我们另寻求救兵。定陵和郾城在昆阳之东,敌军的目标是南边的宛城,他们绝不会向东进攻,定陵和郾城也就不会有兵临城下之忧,我们可去那里求得援兵。有了援兵,我们就可内外攻击,使敌军无法全力进攻,自然就解了昆阳之危。守住昆阳,就可等待主力前来决战。”

    刘秀见众人点头称是,赶忙道:“既然大家愿意同生共死,那就请速速决定谁留下守城,谁外出请兵。”

    城下的新军已逐渐围住了昆阳,远远可见数里之外的人员已经开始搭建营房。

    王凤道:“我愿守城。”

    又有数人应道“我愿守城。”

    刘秀问:“谁愿去请援兵?”

    众人默然。

    刘秀心中的念想已经让他无所顾忌,他向各位抱拳道:“好,我愿前去请援,那就拜托各位,务必守住昆阳,我一定带兵马回来。”

    “我愿同去。”邓晨站了出来。

    “好。”刘秀对邓晨心生感激。

    紧接着李轶也挺身而出:“我愿同去。”而后宗佻等人均愿随刘秀前往。

    刘秀正与诸将商议,忽见两人奔来,远远叫道:“我们愿随刘将军一同前去请兵。”

    刘秀一看,前面一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却是前日自己领兵初到颍川时投奔入伍的王霸。王霸字元伯,是颍川颍阳人。王霸本是在当地管理监狱的小吏,但他一向胸有大志,又不满王莽无道,便辞职在家。听说刘縯起义,王霸便有投奔之心,后遇刘秀的兵马巡察到颍川,便投奔入军。刘秀见他谈吐不俗,将他留在帐下。

    后面一人仪表堂堂,衣着整齐,名叫任光。任光是南阳人,字伯卿。刘縯初围宛城时,刘赐奉命带兵进攻宛城,见几名士兵围着一人撕扯。原来是士兵们见那人衣着光鲜,欲抢那一身衣服,哪知这人宁死也不肯脱衣服。刘赐见那人长相忠厚仪表不凡,便将他救下,留在军中,那人正是任光。刘玄称帝后,任光成为刘赐帐下一名偏将军。刚才耳闻刘秀要去请兵,便欲同往。

    到了晚上,王常等人将刘秀及同往请兵的十二人从南门送出。刘秀向王常抱拳道:“昆阳势急,有劳将军担待。”

    王常知道刘秀担心王凤守城不坚定,便道:“刘将军放心,我们会坚守城池,此去艰险,各位多保重。”

    众人一一拜别。

第二十五 昆阳之战 3-4

    8-3

    新朝前军的兵马刚刚宿营,忽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又见不过十数人,都不以为意,只是在各自营前作势拦阻一下,并不刻意追赶。刘秀等人也无意缠斗,几次有人被打落下马,其他人便一起冲杀过去拼死相救,救起后只顾一意往前拼杀。

    众人杀过几营,忽见亮光一闪,一群巡逻骑兵执着火把迎面过来,火光把刘秀一行人照得分明,众人俱是一怔,竟都停住马,不知所措。众人望向刘秀,刘秀见新军骑兵正愕然相望,也不及多想,大喝一声“冲!”就策马向巡逻骑兵冲过去,众人紧紧相随,就听四周营帐喝声四起,刘秀已冲到对方马前,那人慌忙避开,刘秀已是手起刀落,把那人砍落下马,其余人也是闪电之间杀落多人,火把落地,四周瞬间又暗了下来。

    刘秀正暗自庆幸,忽见新军有人杀到,刘秀挥刀挡住来人,眼见新军人数渐多,刘秀心中暗自着急,如果不能迅速杀出去,新军势必会越来越多,刘秀见地上火把正要熄灭,赶忙下马,拾起火把,火把一下亮了起来,刘秀把火把朝附近营帐掷去,然后迅速翻身上马。营帐很快燃烧起来,四周一片哗然,新军士兵奔忙着只顾救火。刘秀赶忙领着众人杀出人群,一路不敢纠缠,杀过一营又一营,最后十三人总算全部杀出。回望夜色中的重重营寨,已是一片灯火阑珊,众人唏嘘不已,暗叹侥幸。

    一路疾驰,未及天明,便赶到定陵。不料定陵守军一听新朝大军已紧围昆阳,都推说兵力不多,能否守住定陵尚未可知,哪里还能出兵。

    刘秀慨然道:“各位将军,大家因为共同起事而有现在的基础。如果大家不能同舟共济,一旦失败,谁也不能保全。不要说现在那点财物,就是一家老小要相聚一起也不可得。如果大家戮力同心,击破敌军,自是功名无量。至于财宝,又何止是你们现在荣华富贵的千百倍。不必说长远的富贵,就是老贼军队带的财物也让大家享用不尽。”

    有人道:“这也不是能白得的,为了点财物弄得家败人亡,又哪里值得呢!”

    刘秀道:“这位兄弟说得对,我们冒险哪里只是为了求得一点财物,这次昆阳之围正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我们一旦破敌,就一定能成就大事!”

    “现在昆阳的敌军有数十万,以我们的兵力如何能够破敌?”这正是众人担心之处。

    “敌军虽有数十万,但昆阳只有那么大,他们只有一小部分人能进行作战,其他的人不过是在一旁看热闹,起不了作用。我们兵力虽少,守住昆阳却是绰绰有余。我们外面的队伍还可以随时发起进攻。敌军现在已围城扎营,不可能出动大军来追击我们。我们只要与他们灵活周旋,他们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少,而我们的兵马会越来越多。等宛城一破,主力便会全力来进攻,到时一定势不可挡,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万一宛城破不了呢?”

    众人俱是一震,人人心中都清楚,宛城如不能破,任你是三头六臂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何况宛城几个月也不曾有半分进展,如何在这几日就定能攻破呢?

    刘秀看了看众人犹疑的神情,知道大家既担心宛城不破,又担心昆阳难守。如果不消除大家的犹疑,只怕援兵难借,就算借了,只怕也是疑兵难战。刘秀对大家微微点头,笑问道:“大家举义旗兴义兵,是为什么?”

    “为了活命。”

    “图口饭吃,图有富贵。”

    “说得好!”刘秀大声道:“为什么要起义,就是为了活命!因为朝廷黑暗,多少百姓无法活命,不起义,只有等死!但起义就没有死人吗?从起义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有人死去,多少兄弟姐妹倒在了起义的路上,我们回头了吗?我们还能回头吗……”

    刘秀想起了死去的二哥二姐,还有无数的刘家宗室,不禁思潮起伏,但他现在已经不能去伤感了。每个人都想起了与各自相关的兄弟姐妹们,死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条路,已经没有了退路。

    忽有人冷笑道:“说这么多屁话,不就是想我们去卖命吗?”刘秀见这人不是义军将领,但神情倨傲,对旁人指手画脚,似乎是一个小头目,尤其鬓角一撮毛,显得格外醒目。刘秀知道很多绿林军将士不过是些追名逐利之徒,甚至连追名都算不上,不过逐利罢了,刘秀虽然内心里对他们的行为一万个瞧不起,但现在为了昆阳,为了宛城,刘秀必须抛开个人情感,必须依靠他们。

    “是啊,不卖命哪会给我们好处。”有人应着。

    刘秀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一人大声喝道:“这才是屁话!只为财物而活跟猪狗有什么差别,狗才会贪图吃两口屎,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要做一番大事业,我愿跟刘将军前去杀敌。”

    刘秀一看,竟是邓奉,心中大喜。原来邓奉与邓晨带着邓家人马在棘阳加入义军后,又随王常、王凤一起北征,邓奉留在了定陵。

    方才说话的一撮毛冷眼看了看邓奉,见不过是一少年,不禁怒道:“你他妈毛都没长全,敢说老子屁话,你要去你去,老子才不去卖命!”

    邓奉双手叉腰,“呸”了一声,“你毛都不算,也配去打天下?我看就配吃屎差不多!”

    一撮毛气得哇哇叫,直冲邓奉扑来。刘秀大惊失色,想要阻挡已是不及,只见邓奉身形一闪,那人已连连中招,身子一晃,几欲倒地。刘秀冲过去一把抱住一撮毛,转头对邓奉喝道:“都是义军兄弟,干什么!”然后将一撮毛放开,轻轻拍了拍他,那人心中不服,但见邓奉气定神闲,想着刚才的情景,也不敢再说什么。

    邓奉冲刘秀嘿嘿一笑,“也不是我惹他的,咱们有本事要跟老贼去斗才对啊!”

    刘秀点点头道:“邓奉兄弟说得对,咱们有本事要跟老贼去斗,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寻求公道。我们起事以来,死去了多少兄弟姐妹,他们回不来了,我们也回不去了。我们只能走下去,而且要走到让我们的家人和孩子不再为活命起义,要走到我们能与后人们享有富贵。为了这一天,多少苦多少难我们都得认!从起义第一天起,有谁想过万一了吗?起义的万一就是死!现在,我们立了自己的皇帝。如果万一死了,我们就是英雄,不死就有富贵,还有什么可怕呢。但如果我们不战,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是像难民一样去死!像狗一样被扔在路边,包括我们的家人和孩子,也会在我们死后接着以同样的方式去死!”

    众人心中震骇,默然不语。

    突然有人道:“就算我们能去支援昆阳,万一宛城攻破不了,那咱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刘秀坦然一笑,“万一宛城攻破不了?有万一吗?宛城不破,义军就只有死路!我们必须攻破!也一定能攻破!宛城守军凭什么死守?他们不过是在尽他们守城的本分而已,他们需要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搭上吗?不需要。他们尽了本分就行,而后就完全可以安心投降了。那我们凭什么能攻破?因为我们是把身家性命全搭上的,不破城,等于死!就是尸体堆上城墙,我们也会攻破它,还有什么万一!昆阳城有万一吗?没有!我们所有的兄弟姐们都是用我们的身家性命在举义旗,创大业,我们没有万一,只有死和前进!敌人不过是靠一点俸禄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不是为了活命,与我们也没有深仇大恨,他们只是想尽快完成他们份内的事,但他们不会有机会的。在活命与富贵的道路上,我们永远不会给敌人机会!我们只有胜利!”

    众人听得群情激昂。

    一人站出来道:“我愿前往一起杀敌。”说话人是定陵守将之一的臧宫。臧宫字君翁,颍川郏县人,做过新朝的游徼和亭长。绿林军起义时,臧宫率领手下宾客一起投身义军。臧宫在绿林军中作战勇敢,少言慎行,深得众人喜欢。

    众将士听臧宫愿往,不再犹疑,纷纷愿意同去,最后一致同意出兵。

    刘秀又赶往郾城。郾城守将初时也不愿意出兵,后来听刘秀的一番道理,又知定陵出兵,最终也同意出兵。刘秀带着两城兵马合计约一万人赶往昆阳。

    8-4

    新朝军队的人员还在源源不断地到来,先期到达的人员已经开始发起进攻。严尤见效果甚微,又知城中有人去请援军,心中不安,向主帅王邑建议道:“昆阳虽小,但城池坚固,绝非短时能破。我们不如直捣宛城,灭掉宛城的贼军,昆阳自破。”

    王邑哈哈一笑,“纳言将军是怕进攻不下?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说它城池坚固,我就非要破了它!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

    严尤脸上一红,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是鬓发苍苍的老人,数十年的戎马岁月早已消褪了老将军的荣辱之心。严尤知道这是新朝最后的兵力,他按耐住自己心中的伤痛,继续建议道:“将军定要破昆阳也无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这里继续攻城,另一路南下直取宛城。宛城的守军如今艰难奋战,莫不日夜期盼将军神兵天降。如有兵马前去,里外夹击,必然能全歼贼兵。”

    王邑不悦,“老将军是认为我破不了昆阳城?我偏要让你看看,我王邑的军队是如何踏着这些贼人的尸体前进的。”

    “我不是担心将军破不了昆阳,我是怕宛城守军坚持不住。”

    “有什么坚持不住的?我几天就要破了它,昆阳这么小还能坚持几天,宛城那么大,兵力也不弱,还坚持不了几天?”

    王寻在一旁道:“如果一碰到困难我们就放弃,这如何能体现我们新朝军队的威力呢。轻言放弃会大大打击军队的士气。老将军难道不知道士气之宝贵吗?”说完满脸鄙夷地看着严尤。

    严尤满脸通红,犹豫一阵,还欲再说。王邑摆手道:“老将军不用再说,你看我们如何血洗你的败军之耻。”

    严尤呆呆地看着王邑,羞惭交集,不复再言。

    新朝士兵们日夜不停攻击。有人用撞车撞击城墙,但城墙坚固厚实,终究没有任何成效。新军绕着城墙竖起云梯,进攻将士一拨一拨顺着云梯轮流往上爬,昆阳城的义军将士守在城墙口,不断往下射箭,投掷滚木礌石,云梯上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又不断有人上来,更多新军将士没有机会进攻,便围在四周,为进攻的将士呐喊助威。

    云梯上源源不断的士兵和四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让昆阳军民惊惧交加,义军将士在墙头拼命阻击进攻的新军,城中百姓慌乱地把各种防御物资不停地送往城头,全城军民一边勇敢应战,一边惊恐不安,谁也不知道昆阳城是否能抵挡住声势浩大的攻击。

    义军将领们轮番在城墙上巡逻督战,城头不断传来紧急呼救的请求,将领们来回奔波,火速增援,一次次击退即将攻上城头的新朝军队。

    看着城下如潮的新军,王凤的勇气与决心渐渐消失,城破只怕就在眼前。他急急找到王常,提出投降的想法。

    王常大吃一惊,默默看着王凤,半晌无语。王凤是义军的首领,是昆阳城的主将,现在却想投降新军,这位个子不高眼睛不大还常常猥琐说笑的男人,也曾是王常心中的英雄,现在王常心中却只有默默的鄙视。

    旁边不断有军民跑过,厮杀喊叫声一直没有间断。

    王凤见王常没有说话,指了指城下的新军,急道:“你看这阵势,如何守?”

    “现在战斗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轻言放弃?”

    “我看,昆阳必破,与其等到城破一起被杀,我们还不如及早保全大家。”

    王常坚决反对,“昆阳虽小,但易守难攻,贼兵不会得逞的,再说,刘将军刚去求援,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他带来救兵让我们如何面对。”

    王凤不以为然,“你还真相信他?现在跟着他出城的都比咱们安全。你以为他真能带来救兵?就算他带来救兵,能起什么作用?你看看,有多少新军!”

    王凤又指着义军士兵正在推下的滚木道:“这样作战,城中能有多少物资?能坚持多久?“

    王凤的话让王常心生一念,王常正欲回话,忽听马武远远喊道:“你们俩在那婆婆妈妈啥,快去东城头那边,再不去就攻上来了!”就见马武一刀劈落一个刚刚露头的新军士兵,众人一阵惊呼。

    王凤看了一眼王常,王常蹙眉不语,王凤对马武喊道:“顶得住吗?”

    “废话,就是王莽老贼来,老子也让他有来无回!”马武一边喊话,一边提刀就走。

    王常对王凤道:“你先去东城头吧,我有办法守住昆阳。”

    王常挑选了四百名精兵,组成四支应急小组,分在各个城头,专门应对各种紧急情况。又令人减少滚木礌石和箭矢,不到危急时候,不得轻易使用,这个改变一下就腾出了很多军民,这些军民投入到城头的防守中,使城头的防守一下显得从容而强大。

    经过几天激战,昆阳城从最初的惊惶失措变得紧张有度从容不迫,王凤也不再提投降的事。

    新军强攻几天,始终没有进展。严尤向王邑建议:“兵法上讲,‘围城必阙一角,宜使守兵出走’,我们死死围城,不如网开一面,让城中人逃出,既可动摇敌方军心,又使我们能冲杀进去,城自可破。”

    “真是纸上谈兵。当年我为虎牙将军时,率十几万兵马为陛下围攻翟义,没有生擒翟义,被陛下责骂。如今统兵百万,围攻小小昆阳,还要网开一面任贼兵逃走,岂不让天下人笑话。”王邑心中只有胜利的欲望。

    昆阳坚守不下,新军的进攻日益增强,开始从城墙四周搭建楼车。楼车一点点升高,城中的担忧也一点点增加。

    楼车上的士兵看见城内军民有的人在挖土垒墙,有的在搬运箭支,有的在运送物资。士兵们从楼车上射箭入城,城中军民大惊失色,慌忙躲闪。楼车上的士兵见城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放声大笑。城中军民仰望楼车,犹如在云中一般。弓箭手往楼车射箭,箭射到楼车上,有的扎入了楼车厚厚的木板上,有的射向空中后又掉了下去。城里人看着楼车上士兵们得意大笑却毫无办法,而楼车上的士兵弓箭一张,城中人便惊惶躲闪。

    很快,城中军民找到了应对楼车进攻的办法。来往的人背负一张木板,或是几人共用一张,以抵挡楼车上射下的箭。木板有长有短,有宽有窄,彼此来往缓慢,就像一只只移动的木壳乌龟。城中军民借助木板的遮挡开展各种活动,楼车上的箭不断射过去,扎在木板上,这些乌龟又变成了刺猬。楼车上的士兵哈哈大笑,城中人员却坦然地走到一边,将木板上的箭取下来,集成束,给守城的弓箭手送去。然后背起木板,继续活动。

    虽然有了应对的楼车的办法,但新军的进攻始终是压在昆阳军民心中沉重的恶梦,没有人知道进攻什么时候会结束,也没有人知道援军什么时候会到来。

    王凤见敌人攻势日甚一日,天上地下日夜不停,而刘秀的援兵迟迟没有到来,如此下去,城池迟早会破。王凤不顾王常马武反对,向新朝军队射去降书,希望能保全性命。

    王邑得到书简,哈哈大笑。举起书简向严尤及一众军事幕僚扬了扬,笑道:“看见了吧,我们新朝军队的威力已经让贼兵们害怕了,他们求降了。”

    众人忙道:“太好了,将军接受他们的投降吧。”

    “好个屁!”王邑将手中书简猛地一摔,大手一挥,“我们怎能接受他们的投降?我要屠城!我要踩着他们的尸体前进,要让全天下的贼民都知道反对朝廷的下场。现在我们以百万之众围攻小小的昆阳,如果接受他们的投降,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接受投降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众人愕然。王邑令人通告昆阳城中的人,不许投降!只能受死!

    王凤等人得知新朝军队不允许投降,又羞又怒,对于这些历经生死的义军将士,被拒绝投降比被杀死更令人耻辱。昆阳的将士对王邑、王寻恨得咬牙切齿。所有人同仇敌忾,决心死战到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91/ 第一时间欣赏允冠百王刘秀传最新章节! 作者:风非扬所写的《允冠百王刘秀传》为转载作品,允冠百王刘秀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允冠百王刘秀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允冠百王刘秀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允冠百王刘秀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允冠百王刘秀传介绍:
来阅文旗下网站阅读我的更多作品吧!允冠百王刘秀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允冠百王刘秀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允冠百王刘秀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