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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冠百王刘秀传全文阅读

作者:风非扬     允冠百王刘秀传txt下载     允冠百王刘秀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 昆阳之战5-7

    8-5

    刘秀带着兵马回到昆阳,将营寨安扎在距离新朝大军十里外的高地上。

    远望昆阳城,战斗依然激烈,新军里三层外三层,将昆阳城围得水泄不通,攻到城头的新军将士不断被击落下去,又不断有新的士兵往上进攻,楼车上还不断有人射箭。刘秀看得胆战心惊,但见新军只是一味重复一样的进攻,外围还有一簇簇散坐一地等候进攻的新朝士兵,偶尔还有人指向刘秀的营寨,其余人似乎在哈哈大笑。和新朝军队远远近近鳞次栉比的营寨相比,刘秀的援军实在是少得可怜,可怜到新军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新军现在一心一意只在昆阳城。

    刘秀听到身边有人在议论新军,不少人也在远望昆阳城。刘秀回身对众将士道:“现在我要去敌军中杀贼。”

    众人惊疑。

    刘秀点好一千人马,直奔王邑大军。新朝军队远远看见一众人马冲入营寨中,都不以为然,很多人都想看这一队人马的笑话。一千人马在数十万大军中,仿佛一杯水倒入河流之中,迅速便淹没了行迹。刘秀一马当先,挥刀猛砍,邓奉王霸紧随其后。邓奉舞动双刀,只见刀锋所至,兵器乱飞,脑袋落地。王霸一杆长枪上下翻飞,两边人马不断被刺倒或被挑飞。臧宫手持长戟,如入无人之境。身后的士兵们一个个勇猛异常,这支队伍恍如蛟龙出海,在新朝的营寨中排山倒海,无人能挡。只见所过之处,哭爹喊娘,一片混乱。新朝将领终于惊慌失措,组织人员准备激战时,刘秀的人马已经从另一处杀了出来。

    义军将士亲见刘秀率领人马从新军大营中安然杀出,无不惊叹,“没想到竟能大胜敌军。”

    刘秀大笑,“新朝的兵马不过如此,岂能和我们义军相比。只要我们小心对待,勇敢出击,定能破敌。”

    众人赞叹道:“平日刘将军见小敌尚有畏惧,今日见大敌却如此勇猛,真不知刘将军有这等胆略!”

    刘秀笑道:“往日见小敌时,只是自己一个人杀敌,心有怯意。而今虽有大敌,却是和兄弟们戮力同心,所以无所畏惧。只要我们众人同心,足可横行天下,就是魔鬼也会胆寒。”

    刘秀见众人神色犹疑,朗声道:“现在我们再杀进去,照样无可阻挡!”

    众人不信。

    刘秀重新组织好人马,再次杀入新军阵营。新军官兵没有想到刘秀的兵马再此杀入,竟被冲击得忙乱不堪。刘秀兵马斩杀了数百人,而后迅速杀出阵营。新军官兵看得目瞪口呆,竟无人追杀出来。

    众人本来对新军心有畏惧,今日亲见刘秀率军连闯敌营,在新军中杀得痛快淋漓,无不心中大快,再也不把新朝军队放在眼里。

    刘秀每天都会派出队伍从不同的地方骚扰和杀伤新朝军队,但每天让他提心吊胆的不是作战的胜败,而是昆阳城的坚守和新军的驻留,只要昆阳城还在,只要新军还驻留在此,对刘秀而言就是胜利。对王邑、王寻而言,根本就没把刘秀的人马放在眼里,对新朝军队的一点伤亡也浑不在意,更不愿听从手下将领们的任何建议。两军差距实在太大,他们完全无视义军的力量。在他们心中,只有一个目标:要兑现夸下的海口,血洗昆阳!

    昆阳城的将士一直顽强地坚守着。刘秀的队伍在外面冲杀虽然并不能解围昆阳,但已经大大缓解了新军的进攻。自从知道没有任何退路以后,全城将士只有一个目标,一定要抵抗住新军的进攻,等待宛城主力的到来。人人抱着赴死的勇气,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8-6

    刘縯得知百万新军南下,心中焦虑不安,只有昆阳城能拖住敌军,才有胜算的可能。但昆阳城小兵少,不知能阻挡几日,如果敌军径直南下,只怕义军立时功败垂成。刘縯一面下令全军将士日夜加紧攻城,一面派出阴识等人率领人马肃清宛城周围的据点,以备万一。

    阴识很快将宛城周边冠军、湖阳等城一一攻陷,彻底扫清了宛城周边的新朝兵力。朱鲔、陈牧率领人马攻打新野。新野城不大,却异常坚固,久攻不下。朱鲔等人见死伤惨重,无法强攻,便派人劝降。新野令苏康回话,要降也行,但必须得到刘縯的亲口承诺。原来邓晨率邓家人马投奔刘縯后,苏康派人将邓晨家族的祖坟扒了,他担心城陷后被义军报复,所以决心与城共存亡。朱鲔大怒,“要降就降,还非要什么狗屁承诺。”又令人加紧进攻。接连几日,死伤无数,却仍然不能前进半步。众将劝说朱鲔,朱鲔无奈,只得派人去请刘縯。刘縯听说是攻城之事,赶紧飞马而来。

    苏康见城下站着果然是刘縯,便道:“我苏康扒了邓家祖坟,自知罪大,如果得到伯升不杀的承诺,我愿归降。”

    刘縯朗声道:“你是新朝官员,管辖一方事务是你的职责。虽然扒邓家祖坟是你之错,但只要你愿意归降,共同光复汉室,我刘縯担保,绝不伤你一根毫毛。”

    苏康得到刘縯承诺,当即开门献城。

    朱鲔、陈牧等人见刘縯一句话便拿下新野,心中不快。又见刘縯神情得意,不禁暗生怨恨。

    陈牧悄悄对朱鲔道:“大司徒声望过盛,恐怕不是好事。”

    朱鲔沉着脸不说话,他是大司马,在军中却远没有刘縯的声望,他心中何尝不怨恨。只是现在义军攻城略地,还要仰仗刘縯的声望与能力。

    8-7

    更始元年(公元23年)六月,连续几场雷雨把昆阳城外的河水积得满满的。刘秀站在山坡上,远远望见昆阳城上守军的旗帜,心中充满了感动。小小的昆阳城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冲击,依然巍峨地挺立着,远处低浮的白云安静地飘过城头,把这个小小的城池映衬得雄伟高大。

    向南望去,伏牛山起伏连绵。却不知此时的宛城如何?

    新军屡攻不下,又有传闻宛城已失,军中士气低落。人人都失去了目标和希望,开始有人悄悄逃离军队。

    刘秀远远看着新军营区里不断升腾的地气,在阳光下变得朦胧如烟,轻风拂过,能隐约闻到空气中飘有潮湿而难闻的味道。又见天际大团大团的云雾翻滚,刘秀脸色平静,心中却焦躁不安,昆阳城里粮草快尽,将士已难以为继,如果城破,一切将前功尽弃。

    昆阳城到了存亡之际,宛城却始终没有消息。如果新军突然放弃昆阳,直向宛城,一切将是灭顶之灾。现在每多一天,就增加了宛城义军的风险。

    刘秀不敢再等了,绝对不能让新军越过昆阳。新朝军队士气已失,而这几日的雷雨天气会使猛兽军团无法发挥作用。如果能击破中军,甚至擒贼擒王,新军必将群龙无首,一切尽可迎刃而解!

    终究要有冒险的时候!

    冒险就当此时!

    刘秀让邓晨等人携带写有“宛城已破,主力将至”的书简在夜间闯入敌营,并将书简故意洒落敌营。同时让人用箭将书简射入城中。刘秀准备亲领三千精兵在凌晨时分潜入敌人中军营帐,寻求决战。由李轶领一队人马携带兵器和锣鼓负责来回纵横,扰乱敌营。其余几队人马分别由邓晨、任光、邓奉、宗祧等人率领,从几个方向冲杀,让新军自乱阵脚,然后把混乱中的军队赶入已经暴涨的河水。

    “义军主力将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城内城外。这天夜里,天上流星划过,有陨石落入新军营中,新军哗然,都在猜想一定是因为他们的不义行为得罪上天。将士们惊惧不安,人心惶惶,各自暗暗思忖逃离。

    黎明时分,突起团雾,刘秀大喜,亲率三千精兵作为敢死队,借着浓雾穿过新军营帐,顺着护城河进入王邑王寻的中军。不料还未到中军营帐,雾气突然消失,刘秀的人马被新军发现。刘秀无奈,只得领军厮杀。

    王邑王寻接报刘秀带领人员闯入中军大营,勃然大怒。又听说只有几千兵马,不禁心中大喜,天幸这群贼军把自己送到军中。王邑王寻亲点一万精兵,严令各营观望,不得妄动。这两名新朝的统帅要让大家看自己如何在军中歼灭刘秀的义军,他们要亲手制造一场胜利来激励日渐低落的士气,刘秀的到来正当其时。

    刘秀将士被王邑中军围住,三千敢死队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人人奋不顾身,以一当十。刘秀连连杀落几人,但新军人员层出不穷,缠斗不息。战斗一阵,依然难以突破,刘秀心中暗暗着急,又见王邑王寻在一旁驻马评点,四周新军将士也莫不指手画脚,各自看戏一般。刘秀明白王邑王寻想要围死义军,慢慢绞杀。刘秀退回中心,暗中观察,见新军各营驻足观望,只有王邑王寻中军在作战,新军将士并无拼死之心,不过仗着人多,不把义军放在眼里。刘秀知道义军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必难脱身。刘秀暗中嘱咐身边诸将,相约同时攻击王寻王邑,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他们。

    刘秀令邓奉臧宫攻击侧翼新军,其余诸将假意协助,但各自暗中准备突击王邑王寻。邓奉臧宫向来勇猛,两侧新军很快被杀得连连后退,中路新军果然分出人马支援两侧,把邓奉臧宫死死缠住,王邑王寻乐得哈哈大笑。刘秀看得真切,向左右低声吼道:“杀老贼!”话未说完,刘秀已策马而出,直奔王邑王寻而去,左右将士竞相奔随,中路新军奋力抵挡,哪里还来得及。刘秀人马踏过新军士兵,只扑王邑王寻,王邑王寻的亲兵忽见兵马奔来,慌忙抵挡,王邑赶忙转身而去,刘秀心中着急,忽觉一疼,已被兵器碰到,但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眼里只有王邑王寻,成败在此一举!杀死主将,敌军必败,昆阳能保,宛城必破。

    王霸紧随其后,两人已同时冲到王寻跟前。王寻还没明白局势如何的转变,已被斩杀在马前。王寻身边两名护卫向刘秀砍来。王霸的长枪早已刺出,刹那间便将两名护卫挑落马下,刘秀补上两刀,两名护卫当场毙命。

    远处的义军将领见新军中军已乱,立即在新军周围来回鸣鼓呐喊。新朝军队见主帅被斩,又听四处锣鼓鸣响,都以为义军主力已到,霎时崩溃,一时阵营大乱,人人拼命逃窜。

    城中将士早已在城头观望多时,见新军大乱,忙打开城门,杀出城来。这些将士被围困了一个来月,心中早已怒气冲天。出得城来,犹如猛虎下山。王凤一马当先,王常、马武等人紧随其后。众人驰入新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将士们一个个怒目大张,痛下杀手。只见到处血肉横飞,惊叫四起,新军乱成一团。

    王邑见王寻被杀,心中震骇,完全忘了自己尚有数十万大军,惊惧之下只想着趁乱逃命。

    新军中的巨无霸见义军冲来,忙指挥人员打开笼子,放出猛兽。这些猛兽训练有素,又饿了多日,见有人来,不由兴奋得放声吼叫,直奔义军而去。义军正杀得起兴,猛然间见一群猛兽奔来,一下子都呆住了,各自奔忙逃命,刘秀来回呼喝,稳住义军。

    恰在这时,乌云蔽日,天地骤暗。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刚刚出笼的猛兽被这一突变的景象吓呆了,纷纷掉头逃窜,可怜无数的新军将士被这群猛兽踏成肉酱。巨无霸还想努力控制这些猛兽。只见一骑快马,抢在众人之前,直奔巨无霸,双刀齐出,砍在巨无霸身上。这人正是邓奉。巨无霸身上吃痛,晃了晃,并未倒地,拿起一根铁棒朝邓奉砸来。邓奉一怒,手执双刀迎住铁棒。刀棒相交,邓奉被震得虎口发麻,战马连退几步。巨无霸动作缓慢,还欲再打一棒。邓奉大喝一声,早已从马上飞身跃起,一刀砍在巨无霸颈项上,巨无霸头颈分开,当场毙命。

    天气的骤变彻底击垮了新军最后的信心。整支军队群龙无首,只是一味逃命,人潮涌动,却不知逃亡何处。被义军砍杀的,被自己人踩踏的,被河水淹死的,数不胜数。

    雨过天晴,昆阳城在阳光下温婉无比,只有城外遍地的尸体和不远处血红的河水留着惨烈战斗的印迹。

    经此大胜,所有将士对刘秀刮目相看。

    王凤道:“要不是刘将军,我们差点害了大事。”

    刘秀道:“都是成国上公和各位将军守城的功劳,要不是你们守住了城池,我们再怎么奔忙都是徒劳。老天爷也在帮我们,可见王莽老贼已失天道。”

    众人大笑,人人原本以为是一场劫难,现在竟成了空前大捷。这一仗消灭了王莽的主力,等待义军的将是一片光明。人人心中欢欣快慰,对刘秀充满了感激之情。刘秀谦逊恭谨毫不居功,将士们对他无不敬服。

    义军缴获的兵器粮草堆积如山,接连几个月都搬运不完,最后只得一把火烧掉。

第二十七章 昆阳之战8-10

    8-8

    宛城被围四个多月,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援军的消息。城内粮草已尽,饥饿的人开始分食战死的人。守城主将严说与岑彭在房内走来走去,苦苦寻思办法。

    严说本是甄阜的副将,甄阜被刘縯杀后,严说就担当起了防守要职,誓要与宛城共存亡。

    岑彭是南阳新野人,因文武双全武艺出众被选拔为新朝官吏,后出任棘阳令。刘縯起兵时,岑彭正在湖阳办理公案。岑彭料定刘縯的起义路线必是从湖阳到棘阳再到宛城,便协助湖阳令布置好防兵。原以为湖阳无论如何也能抵挡几日,最不济也能抵挡一两日,哪知几个时辰便被义军所破。岑彭刚回棘阳,连城门还没来得及关闭,义军便已攻到。岑彭只好弃城逃入宛城,而后戴罪指挥了小长安之战,大败义军。

    岑彭一向多谋善断,现在却无计可施。粮草用尽已有多日,两个月前就听说有百万援军要来,至今却毫无踪影。眼看城中人将相食,却依然还无消息。两人又是苦恼,又是气愤,想要弃城心有不甘,想要守城又实在艰难。

    岑彭见严说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岑彭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将军,恐怕援军是等不到了。”

    严说看着岑彭,半晌无语。他心中也早有不祥的预感,早就听说新军已到达昆阳,昆阳离这里不过两百里,如何能走上一个多月?两人都怀疑新军为昆阳的义军所阻。但义军的主力都在宛城,昆阳城的兵力如何能阻止百万新军呢?两人初时以为新军会分兵南下,部分兵力包围昆阳,主力必将迅速南下解救宛城。后来见新军迟迟不来,又猜想新军一定是要全部歼灭昆阳义军,然后再行南下,但一个多月了……

    过了好一阵,严说才缓缓道:“我们再等等,估计这两日大军必到。”他无法相信数十万新军会被小股义军所困,更不相信会为义军所败。

    岑彭坚信自己的判断,毫不犹豫道:“如果大军能到,应该早就到了,绝不会拖到今天,至今未到,就断不会再来了。”

    严说不悦,“总不成百万新军还为区区贼兵所困。”

    “如果只是被困还好了,只怕……”

    严说吃惊道:“怕什么?你是怀疑……那绝不可能。”严说无法相信。

    岑彭愤然道:“如果不是,难道他们压根就没想来救宛城?”

    严说一愣。

    岑彭又道:“将军,如今局势危急,不早作决定,恐怕连作决定的机会都没有了。”两人都明白,如今只有要么战死要么投降的选择了,除非还有神兵天降。

    严说道:“战事要紧,我先出去看看再作商议。”岑彭知他心中不甘,也只得由他。

    严说在城中转了一圈,见城中居民都在四处寻找可吃的东西。有人正在拼死抢夺一个刚刚死去的孩子,严说心中又气又怒,又哪里能去阻止呢。他不忍相看,转身就走。上到城墙,见守卫的将士已是瘦骨嶙峋,却犹自勇敢地靠着城墙张望,又见城下的义军还在激烈地进攻,严说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难过。严说向北望去,只见远方青草如茵,蓝天如洗,哪里有半点援军的影子。严说不再犹豫,径直转身而去。

    岑彭没想到严说转眼间就回来了。严说一脸正色地对岑彭道:“君然,我想你说得对。”岑彭字君然。

    岑彭不语。

    严说又道:“援军是断不会有了。而今城中粮尽,与其等到城破,不如今日便降了吧……”严说难过得说不下去。

    如今听到严说亲口说要投降,岑彭心中也是难过。但这是能够保全城中军民的唯一办法。岑彭道:“我且去和刘縯商议一下。”

    严说苦笑,“既然是降,还有什么好商议的?难道你我还想活命吗?”

    岑彭不然道:“你我生死固然不重要,但城中还有这么多百姓和将士,难道我们忍心让他们也无辜受死吗?”岑彭带兵军纪严格,爱护百姓,对士兵视若兄弟,深得下属爱戴。

    严说忙道:“惭愧,惭愧,君然不愧是良将,难怪军民都愿为你效命。唉,只可惜这个世道……”

    岑彭淡然一笑,“大丈夫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8-9

    刘縯听说岑彭愿降,立即停止进攻。岑彭要求刘縯保证不杀城中百姓和守城将士,否则誓与宛城共存亡。

    刘縯连忙答应。他日夜担心新朝大军旦夕就至,宛城一旦得有援军,义军的所有努力就将前功尽弃。

    岑彭让人将自己和严说捆绑,而后押送至刘縯大营。义军将领见宛城投降,人人心喜。想到无数死去的义军兄弟,将士们无不对岑彭和严说恨之入骨。尤其是岑彭在小长安一战中杀死很多义军将士,在宛城的战斗中也常常见他在城头亲自射杀义军,现在宛城投降,将士们都赶来要处决岑彭,为义军的兄弟姐妹报仇。

    众人见岑彭五官端正,面容清瘦,脸如朗月,眼若明珠,虽是降军之将,却站得笔直,一脸凛然之气。义军将士见他不卑不亢,更觉怒火中烧,纷纷冲着刘縯喊道:“大司徒,杀了他。”

    “杀了他!”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岑彭面不改色,看着刘縯道:“久闻伯升的大名,今日我岑彭来降,死在将军手下,死而无憾。只愿将军言而有信,不要加害城中军民。”

    刘縯哈哈一笑,走到岑彭身边,亲自为他松开绳索。又令人释放了严说,刘縯朗声道:“岑将军所作所为无愧英雄,我刘縯怎会食言。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滥杀一人,得有将军,也是我们义军之幸。”

    众将领心中不满,议论纷纷。

    刘縯慨然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岑将军身为宛城守将,难道不该坚守城池吗?而今他弃暗投明,难道不是英雄所为吗?为主忠心,为民请命,难道不正是我们义军推崇的英雄行为吗?我们兴义军是为了铲除不平,光复汉室。希望我们义军所到之处,都不要有滥杀,要成为正义之师,英雄之师。”

    刘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义军将领,全场静默无言,人人心中叹服。

    岑彭见刘縯果然英雄豪气,心中感动,拜谢道:“谢大司徒不杀之恩,岑彭愿生死相报。”

    8-10

    刘玄听使者来报宛城已降,心中大喜。但听到刘縯赦免了岑彭,不禁眉头一皱,心中不悦,但又不敢对刘縯有任何意见。

    张卯在一旁早已按耐不住,恨恨道:“大司徒也太不把陛下放眼里了吧,义军的败将,要赦免也应该由陛下赦免,哪里轮得到他刘縯施恩。”

    刘玄看张卯一脸凶相,不敢回话,低头不语。

    陈牧道:“陛下既然已经被拥立为皇帝,就要拿出做皇帝的威风来。”

    刘玄望着陈牧,心中想装出点威风的样子来,却只是瞠目结舌,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发呆。想着刘縯,刘玄就满腹恼恨,恼恨自己对他心存畏惧,总是年少时对刘縯敬畏的感觉。当初敬畏还能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痛骂发泄一番,如今敬畏却已没有自在发泄之地。

    朱鲔见刘玄六神无主,知他对刘縯心存敬畏,便道:“陛下不用担心谁,也不用害怕谁。凡是该您决定的您大胆决定就是,您是皇帝,您怕谁!”

    刘玄想了想,忽然抬头道:“我想大司徒赦免岑彭也是对的,他避免了我们这么多死伤,终究是有功劳啊。”

    众人没想到他竟赞叹起刘縯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朱鲔道:“岑彭是大将之才,能为我们义军所用,当然是好事,只是不能成为他大司徒的个人恩惠。”

    刘玄看了看朱鲔,忸怩道:“要不我们给岑彭封赏点什么?这样就是我们的恩惠了。”

    朱鲔道:“好啊,陛下本来就应该给岑彭加封,让他知道是陛下您有恩于他而不是他刘縯。”

    于是刘玄加封岑彭为归德侯,令其在刘縯手下效力。

    过几日,昆阳大捷的消息传到宛城,义军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新朝精锐尽失,义军得有天下指日可待。

    义军将宛城定为临时都城。

第二十八章 执子之手1-3

    9-1

    刘秀虽然主导了昆阳大捷,但他并不自以为功,真心推为众人之力,众将心中喜悦,也都愿自以为功。昆阳大捷后,刘秀仍然是不起眼的偏将军,但人人都知道了他的能力,见他始终谦逊如故,对他更加敬重。

    义军接连取得宛城和昆阳大捷,刘縯心中高兴,乘着义军休整,便催促刘秀赶紧举办婚礼,以免以后战事不断,延误了终身大事。

    刘秀想到当年阴识说过阴丽华贵不可言的故事,虽然心中明白阴丽华并不在乎自己有什么功名,但自己何尝不希望功成名就,能够风风光光地迎娶心上人。而自己如今地位低下,如何面对阴家老小?

    刘縯见刘秀脸上又是喜悦又是犹豫,已知刘秀之意,笑道:“大丈夫功名无尽,岂能因此而耽误儿女之事。”

    自立刘玄为帝以来,兄弟间从来没有提过功名之事。刘秀心中虽然为刘縯感到惋惜和委屈,但他从来不敢流露,一是怕兄长难过,二是怕引来祸患,毕竟自古以来立帝是天下大事,更是关涉无数人功名荣华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偶有人在刘秀面前表达对刘玄的鄙视和对刘縯的敬服,刘秀也佯装不知,从不应话。而今见大哥对功名豁达于心,心中不禁释然。暗自佩服大哥的胸怀,反而惭愧自己连儿女之情也牵扯到功名。

    刘秀道:“大哥说的对,未来无定,也不能枉自等待。”

    刘縯叹道:“让你位居九卿之下,实在是屈你之才。”

    “大哥,切不可这么说……”

    刘縯“哼”了一声,“我知道分寸。”

    “大哥,现在不比以前,毕竟不是只有刘家人的军队,义军鱼龙混杂,而你声望又高,只怕他们对你不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样?我的声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刘縯想起这些年的苦心努力,却在阴谋面前不堪一击,不禁叹了口气。

    “大哥,你也不要想太多,未来还不好说。”刘縯的叹气让刘秀难过。放眼天下,谁曾像大哥这样为他的理想如此付出?又有谁比大哥更有资格称雄?刘秀相信刘玄绝对做不了长久的皇帝,未来的天下谁也说不清楚。刘秀相信,老天爷绝不会辜负为理想真正付出了全身心努力的人……

    “算了,不说这些。”刘縯顿了一下,“文叔,真有你的,这次昆阳之战打得精彩,你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整个义军。”刘縯想着都后怕,如果昆阳不保,只怕义军今日已作鸟兽散了。还有宛城,没有宛城,还不知今天的义军在哪里扎营。只可惜兄弟俩除了承受失亲之痛外,没有得到绿林将领们哪怕半句真心的感激话。自己位居大司徒也就罢了,难道文叔就不应该得有赏赐吗?刘縯心中升起不满,埋怨道:“这次该给你分封……”

    “大哥,千万不可这么说,这都是众人之功,哪能独居于我。”

    刘縯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那都是些见利忘义的家伙,打天下还得要我们刘家子弟。”

    刘秀惊道:“大哥,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如今天下正乱,未来如何还不好说。位居高位还不如多得人心,我现在这样,心中反而踏实。”

    “文叔,你真是好样的,有你如此,终究会出头。”刘秀的话让刘縯若有所悟。刘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虽然绿林将领立刘玄为帝,让自己的理想生生折断,但毕竟未来还长。自从知道是刘秀主导了昆阳之战后,刘縯心中更加踏实,心想刘秀从小勤奋踏实,果然了得,将来一定是可堪大用之才。刘縯打心眼里就没有把刘玄和绿林将领放在眼里,他知道,天下一定还会有变。

    刘秀不知大哥说的出头是指他还是大哥自己,但见他神色自若,心中顿觉宽慰。忽然想起刘伯姬,自己只顾个人之事而忽略了妹妹的终身之事,忙道:“大哥,伯姬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自从起事,刘伯姬跟着义军,一直在大哥身边,参与了日常的义军事务,如今义军有了临时都城,刘縯也有自己的大司徒府,刘伯姬就住在大司徒府中。

    刘縯面色温和起来,沉吟片刻,问道:“你觉得次元如何?”刘縯虽然为人不拘小节,但对刘伯姬的事格外关心。自从上次见李通与刘伯姬一起来为自己送旗帜,便对李通多了几分注意。

    刘秀笑道:“次元很好,不过得听听他们各自的想法。”刘家向来家风开明,儿女婚嫁不全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难道我们刘家的女子还能配不上李家的人?”

    “不是那意思,这事得听听伯姬自己的想法,别让她为难。”刘秀知道伯姬性格温柔,对哥哥姐姐的话虽然言听计从,但内心却自有主见。

    刘縯嘿嘿一笑:“这倒是,那你问问她,也问一下次元的意思吧。”

    9-2

    李通自从上次见了刘伯姬以后,见伯姬深明大义,胸襟不凡,非一般女子,早是心中佩服。又见她貌美如花,嗔言温婉,渐渐心生爱慕。而后在几次作战中,李通见刘伯姬总是不畏艰险,帮助义军抢救伤员,心中更加倾慕。每每在战事中见到伯姬,李通都要去帮助她,保护她。两人日渐熟悉后,李通好几次想试探一下伯姬,但伯姬总是笑而不答或含糊其辞。李通始终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意,只是凭直觉,李通相信伯姬对自己也有好感。

    义军在百忙中难得休整几日,李通想到自己的个人之事,很想找伯姬问问,又觉得太轻率。想找刘縯提亲,又没有合适的人为自己出面,万一被拒绝或是伯姬已经订亲,自己将来又如何面对刘縯?思前想后,终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李通走在通往李府的街道上,想着曾经留着一家温情和满门伤痛的宅邸,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忽听有人叫“次元”。

    李通一转头,只见刘秀从侧面走来。李通问道:“文叔,这么早去哪?”

    “正想找你呢。”

    “找我?”

    “是啊,有事想问问你。”两人自从盟誓共图大事以来,彼此知心,相互亲近。

    宛城的街道上只有稀疏的人来人往,但人人脸上都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希望。刚刚经历战争的城市与百姓,只要看见和平生活的希望,马上就显露出蓬勃的生机。

    李通问道:“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点个人的儿女之事。”

    李通脸上一红:“我……”李通为人严谨,不苟言笑,与刘秀乐观诙谐的性格迥然不同,

    刘秀道:“我一直倾慕阴将军的妹妹阴丽华,想趁着如今休整的机会置办婚礼,又觉得有点仓促,心中不安,正自烦恼呢。”

    “恭喜刘将军,”李通暗暗惭愧,方才还以为刘秀要说有关他与刘伯姬的事,“这是好事啊,文叔才德双全,能力卓绝,得有佳偶,正是天作之合,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如今为了图谋大业,频有战事,将就着时间,也不算仓促,想必阴家也不会介意。”

    “次元说得有理,如今天下大乱,哪里还容得我们从容悠闲地去儿女情长。”刘秀顿了一下接着道:“但不知她心里会怎样想?次元,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表达比较合适呢?”

    李通神情庄重,沉思片刻道:“只要你是真心诚意待她好,怎么表达都合适。”

    刘秀若有所思,突然笑道:“次元,我想马上就去新野迎娶她,你陪我一起去,如何?”

    “我去……适合吗?”

    刘秀笑道:“当然适合呀,你不是说过要与我共谋大事吗,我去迎娶新娘正是我的人生大事啊。”

    李通哈哈一笑。

    刘秀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如今天下未定,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陪我把人接来就行。”

    “接到大司徒府?我去是不是不太适合?”

    “有什么不适合,本来是大哥是要与我同去,只是他忙于义军事务,我也不好独自前往,所以想请你与我同行。”

    李通知道起事前刘秀的母亲去世了,起事后,大姐不在身边,二哥、二姐又都死于战争,刘縯身为大司徒,自然是事务繁忙。听刘秀这么一讲,李通心中释然,刘秀请自己同行,是对自己的信赖。李通心中感动,更觉和刘家亲近了一层,想起自个的事情,好几次想对刘秀讲,却终究开不了口。

    9-3

    刘秀和李通到阴家时,刘伯姬正在屋里和阴丽华说话。见刘秀进来,刘伯姬嘻嘻一笑:“这下我可是多余的了。”

    刘秀笑道:“天下可没有多余的人,刘家的女子更没有多余的。”

    阴丽华脸上一红,见刘秀与刘伯姬笑语宴宴,心中好生羡慕他们兄妹间这样随意说笑的亲切感觉。阴家虽然宠爱阴丽华,但家风严肃,兄长阴识对自己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绝不会有半分的玩笑话。想自己马上就要和刘秀成亲了,却不知他以后对自己会不会像对伯姬那样的亲切随和。

    刘秀见阴丽华低头不语,便又道:“你们刚在说什么呢?”

    刘伯姬笑道:“姐姐怕将来有人会欺负她呢?”

    “谁?”刘秀知道刘伯姬在说自己,故意装着不知,“谁敢欺负她我绝不饶他。”

    刘伯姬在阴丽华耳边轻声道:“我三哥性格最好不过了。”阴丽华还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低头羞涩一笑。

    刘秀笑道:“伯姬,可别说我坏话啊,你要说坏话,丽华都不敢出嫁了。”

    刘伯姬嘻嘻一笑,冲着刘秀做个鬼脸。

    刘秀又道:“伯姬,你要这样,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敢娶你。”

    “那我就和姐姐一起,让你一辈子也娶不了新娘。”刘伯姬毫不在意刘秀的说笑。

    刘秀对阴丽华笑道:“你看你看,她这辈子非赖上我们不可,不把她嫁出去真是不行啊。”

    阴丽华看着他兄妹俩说笑,心中感觉说不出的温暖和亲近,也不插话,只是微微笑着。

    刘伯姬见阴丽华始终不语,便笑道:“好了,我先出去了。”

    刘秀笑道:“早该出去了,不走出去怎么能嫁得出去?赶紧走吧。”

    刘秀见阴丽华始终不语,便对阴丽华道:“伯姬从小被宠惯了,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

    阴丽华道:“我看你说话才没大没小,怎么对伯姬那样说话。”

    “她从小喜欢和我争论,习惯了,没什么,和大哥一起她就老实了。”

    阴丽华笑道:“她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吧?”

    刘秀嘿嘿一笑,“是啊,就这么一会儿,她就把你教坏了吧。”

    阴丽华咯咯一笑,“嗯,因为有人教了她那么多年呢。”

    刘秀看阴丽华笑靥如花,心中喜爱,“哦,那以后就让我教你吧。”

    阴丽华想起刚才刘秀说笑刘伯姬嫁不出去,不禁笑道:“就怕你把我教坏了,将来也嫁不出去了。”

    刘秀哈哈一笑,“是啊,是啊,所以你现在就要赶紧嫁给我,这样就不用担心以后嫁不出去了。”

    阴丽华又惊又羞,转脸不语,刘秀心中一动,轻轻拉住阴丽华的手。阴丽华听到脚步声,急忙推开他。

    只见阴兴阴就等人跑了进来。几个人满脸崇敬地看着刘秀,没人注意阴丽华一脸绯红。

    阴兴道:“刘将军,这次我们跟你去吧。”

    刘秀和阴丽华都很诧异阴兴这么称呼刘秀。

    刘秀呵呵一笑,“你们不是还要在家保护你姐姐吗?”

    “姐姐出嫁了不就跟你去了吗?”

    阴丽华又羞又气,急道:“你乱说什么?”

    阴就疑惑地看着刘秀,委屈道:“出嫁了是该跟你在一起吧?”

    刘秀看了看阴丽华,笑道:“对,对,对,一起一起,当然该一起。”

    阴兴又道:“我听邓奉说,你在昆阳打败了百万官兵?”

    刘秀正色道:“这可不能瞎传,这是大家一起打败的,又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阴兴道:“是你指挥的当然就是你的功劳啊,邓奉现在可崇拜你了。”

    阴丽华见刘秀脸色严肃,知道刘秀不愿多说,忙对阴兴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该说的就别说。”

    几个孩子见刘秀和阴丽华都板着脸,一下沉静下来不敢说话了。

    刘秀笑道:“因为打仗是大家的事,说成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对别人的不公平,人家听到了就会不高兴,下次再打仗就没人愿意出力了,那还能打胜仗吗?”

    几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阴兴见阴丽华沉着脸,也不敢多说,嘻嘻笑着带几个弟弟出去了。

    刘秀见阴丽华板着脸,笑道:“你对他们那么凶干嘛?”

    阴丽华委屈道:“我是看你那么严肃,怕是你军务上的事,不敢让他们乱问,怕影响你啊。”

    刘秀微微一笑,心里突然有种特别的满足感。阴丽华不仅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更是善解人意的爱人。刘秀凝住笑对阴丽华道:“你是对的,不是我不愿意和他们说,确实有些事是不能乱说的。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一旦产生了影响,就很难消除。”

    阴丽华神色庄重地点点头,然后轻轻道:“我又不会管你这些事。”说话间俨然就是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一般,心中又觉得难为情,便低头不语。

    刘秀笑道:“没事,没事,我愿意你管,你不管事也行,你管我这个人就行。”

    阴丽华抬头看着刘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神情,心中甜蜜。想着未来就要和他相守一生,又是温暖又是迷茫。

第二十九章 执子之手4-5

    9-4

    刘伯姬走出房间,远远就看见李通高大的身影,疑心自己看错了。她从小接触惯了江湖豪杰,早已没有了忸怩和矫情,径直走了过去。

    李通看着花园中的景致,正在寻思早上与刘秀的谈话,心想也许就应该像刘秀那样,说出心中的想法。忽觉有人过来,忙转身,只见刘伯姬正俏生生地看着自己。两人猛然相见,都是一愣。刘伯姬问道:“你怎么在这?”

    李通吃了一惊,忙道:“我……我是来接新娘的。”

    “接新娘?”刘伯姬更是吃惊。

    李通忙道:“不是我,是文叔。”

    刘伯姬笑道:“那你来干什么?”

    李通见刘伯姬浅笑嫣然,紧张的心一下放松下来,笑道:“我是来陪他的。”

    “他到阴家这么多次了,你又没来过,还要你陪?”

    李通似乎突然明白了刘秀的心意,心中一动,突然道:“我……是来陪你的。”

    刘伯姬脸上一红,轻声道:“我又不需要你陪。”

    李通见刘伯姬脸上羞涩,更显妩媚。刹那间明白了往日刘伯姬对自己嗔怪的眼神,李通激动而小心地道:“伯姬,我想向伯升提亲,你愿意吗?”

    刘伯姬完全没想到李通突然间就说到要提亲,自己虽然对他心有好感,但突然之间说起来终究令人羞涩难当。刘伯姬只觉得心儿砰砰猛跳,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刘伯姬满脸绯红,一时说不出话。

    李通见刘伯姬红着脸不说话,只好小心地看着她。李通似乎看见了透明的空气在轻轻流动,落在刘伯姬秀美的脸上,凝成绝美的雕塑。李通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刘伯姬慢慢缓过气来,见李通傻傻地看着自己,嗔道:“你看我干什么?”

    李通又看见了在义军中一起共度艰难时伯姬那温暖的神情,心中充满了亲切,不禁脱口而出:“你好看。”

    刘伯姬心中一动,口中却道:“看你平时很严肃,原来都是装的,是不是跟我三哥学得油嘴滑舌了?”

    李通认真道:“我的严肃可以装出来,但你的好看却不是能装出来的。”

    刘伯姬脸上一红,一向伶牙俐齿,现在竟不知如何回话。半晌道:“我一会儿要去帮丽华姐姐准备准备。”

    李通认真道:“那你愿意吗?”

    刘伯姬红着脸道:“三哥在里面呢。”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刘伯姬见李通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嗔道:“你去跟他说。”

    李通恍然大悟,喜不自禁,忙道:“好,好,好。”说完便要往房里去。

    刘伯姬急道:“哎呀,不是现在。”

    刘秀听到了刘伯姬和李通的声音,赶忙出来。见两人神情尴尬,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笑道:“伯姬,又在大惊小怪什么?”

    刘伯姬白了李通一眼,却不作答。刘秀本想笑话刘伯姬,刚要出口又觉不妥,温言道:“伯姬,你去房里帮丽华准备吧。”

    刘伯姬飞也似地进屋去了。

    李通见刘秀微笑着走来,眼神里有种家人般的温暖。心中一热,毫不犹豫道:“文叔,我想向伯姬提亲。”

    刘秀的微笑让李通暗暗后悔没有早说。刘秀笑道:“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当然会祝福你们。”

    “只要你们同意,我们当然愿意。”

    刘秀哈哈一笑,“天下哪有不祝福有情人的。”

    9-5

    刘秀想把婚宴办得简简单单,刘縯却想风风光光,虽然战事繁重,但喜庆的时间还是有的。这一年,刘家经历了太多伤痛,姐姐丧夫,母亲去世,刘仲、刘元和几个小侄女都死在战争中,现在刘縯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刘秀和刘伯姬。身为大哥,怎能不为他的新婚喜庆一下呢,何况能让刘縯开心的事,已只有亲人的幸福了。

    刘秀理解大哥的心意,借新婚的喜庆让大哥繁重而压抑的心情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好。刘秀不再坚持,但劝告刘縯,如果要喜庆,就不能只宴请刘家宗室的人,所有的将领们都得请到。刘縯不以为然。自家的喜宴,当然是愿请谁就是谁。

    刘秀知道绿林军的将领们对大哥又敬又怕,这也是为什么都知道刘縯是天下无双的英雄却不愿拥立他的原因。刘秀想借这样的机会缓和大哥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刘秀推断,以刘玄的能力绝不可能长久处在帝王之位,这些人愿意拥立刘玄不过是觉得他好控制,而一旦做了皇帝,谁又愿意被控制呢。刘玄没有做皇帝的能力,却会有享受权利的欲望,而这些人没有立国的理想,却有贪图利益的欲望,他们之间终究会出现矛盾。刘秀知道大哥的脾气,不愿和他争论,私下里告知了刘玄和所有绿林军将领,只说因为战事紧张,不想大张大办,各位如果有时间,欢迎来喝杯喜酒,如果没有时间,等天下太平了,再向大家补上喜酒。刘秀知道大哥好面子重义气,他如果见这些将领们来贺喜,一定会非常高兴。

    其实刘縯也有自己的想法,一是想借刘秀婚礼缓解一下起事以来一直紧张的气氛,鼓舞一下大家的士气,二是想借此机会将刘氏宗室和重要将领们笼络一番。自从刘玄作了皇帝,刘縯明显感觉到很多人已在改变,外姓人自不必说,宗室子弟也在亲近刘玄,连叔父刘良都成为了刘玄的忠实支持者,甚至自己原来的一些幕僚也已经开始向刘玄靠拢。刘縯理解他们,垂手可得的功名远比尚需奋斗的未来更加吸引人。刘縯清楚,这绝对不是未来,更不会是终结。刘秀展示出来的勇气和才华,还有刘稷、刘嘉在战场上无人可挡的勇猛,让刘縯信心百倍。只有刘氏子弟们才会是最终绝胜天下的英雄,而自己就是刘氏子弟的中心。刘玄虽然贵为天子,但只要他不是真正的英雄,他就永远不会是中心。

    张灯结彩的大司徒府充满浓浓的喜庆气氛,刘縯看见所有的将领们都来了,没有邀请的绿林军将领们也来了,他们为刘秀的新婚带来真挚的祝福和由衷的高兴。刘縯没有丝毫的不悦,只有发自内心的满足。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能在接连两个大捷后欢聚一堂本身就是令人开心的事,何况是刘秀的婚礼。大家对他敬服,为他高兴,也为义军的未来高兴。众人纷纷为刘秀祝福,给刘縯敬酒。

    很多人给刘縯敬酒,既有真心敬服之意,也有想借敬酒表示一点歉疚之心。刘縯对众人的敬意或歉意一一领受,今日是刘秀的新婚,刘縯真心高兴。而且这些人一脸虔诚的敬意,也让刘縯心里很是受用,他是一个拿得起放的下的人。做大司徒又何妨,只要推翻了新朝,光复了汉室,如此一生,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何况未来还很长。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各自饮酒为欢,觥筹交错,笑语频频,猜拳闹酒此起彼伏。刘玄见众人欢闹,心里却觉烦闷不安。刘玄从不曾想到自己会做皇帝,还有了自己的临时宫殿,只是绿林军将领们依然没把刘玄当回事,刘玄自己也不习惯拿自己当皇帝。刘玄和众将领们刚才一起敬过了刘縯刘秀,现在见大家各自喝得热闹,刘玄越发觉得心中压抑,总想着要对刘縯表达点什么。刘玄想了一阵,突然站起来,端着酒盅向刘縯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刘縯见刘玄过来,一副毕恭毕敬的忸怩姿态,想着他竟然是自己的皇帝,不禁又是好笑又是难过。刘玄走到刘縯身边,轻声道:“伯升,我敬你一盅。”

    刘縯嘿嘿一声,不想说话,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刘玄又道:“今日文叔大婚,我真心祝福他们,祝你了却了做兄长的心愿。”

    刘縯淡淡一笑,“大家都了却心愿。”

    刘玄总觉得是自己把刘縯的皇帝位置给占了,他一定要对刘縯表白点什么。

    刘玄涨红着脸道:“其实……我没想当……”话未说完,他突然看见朱鲔、张卯、申屠建等人都在看他,他心中一激灵,也不敢说下去,便道:“我是给你真心贺喜的。”说完又替刘縯斟满一盅。

    刘縯一言不发,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

    一旁的刘稷忽然大声道:“贺个屁的喜啊,有什么好贺的!”

    所有人都看过来。刘玄满脸通红,看了一眼刘稷,也不敢吱声,灰溜溜地回到自己桌上。

    刘縯不以为意,并不说话。刘秀忙站出来对大家敬酒道:“刘将军喝多了,大家别介意,大家喝好,大家喝好。”

    众人知道刘稷往日贪杯,见他现在一脸醉相,确实喝多了。大家都是在外面闯荡惯了的江湖汉子,一句话便杀性顿起,一句话又可重回兄弟。听刘秀这么一说,大家也都不以为意,又开始喝酒,很快四处又是觥筹交错嬉闹说笑。

    正喝的热闹,忽然响起酒盅摔地的声音,只听刘稷恨恨地骂道:“奶奶的,什么玩意!”

    众人一惊,只听刘秀劝说刘稷道:“二哥,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休息。”

    刘稷突然站起来,哈哈大笑,“文叔,你说……我……喝多了?我……能喝多了?”边说话边向全场的人扫视一遍,又大声道:“我……刘稷……杀千百人也没皱过眉……喝千百盅酒也没说过醉……我能喝多了?”

    众人知道刘稷为人粗鲁,但作战勇猛,性格豪爽,见他确实醉了,都哈哈大笑。

    刘稷身形晃动,摇摇欲坠。旁边有人赶忙扶住他的胳膊,“刘将军……”

    刘稷打向那人的手,喝道:“什么将军,老子……刘稷是……什么狗屁将军……”

    刘稷的封号是级别较低的偏将军,偏将军多是没有实权的封号,手上有兵就是将军,手上无兵就是幕僚。刘稷在刘縯帐下是指挥着大量兵马的重要将领。但在刘稷心中从来没有领受刘玄的封号,他只认刘縯对他的任命,在他心中,只有刘縯才是真正的英雄。

    李轶见刘稷两眼恍惚,忙走过去,想将刘稷拉到一边。李轶是最早与刘家图谋大事的人,深得刘縯信赖。在和绿林军联合以后,李轶很快就感受到了绿林军的强大,在刘玄称帝后,李轶马上明白左右自己前途的不是刘縯而是绿林军。李轶心性聪敏,为人灵活,绝不容任何变化影响自己的梦想,于是开始倾心结交绿林军将领,亲近刘玄而疏远刘縯。如今他被封为五威将军,手下的兵马也都是绿林军转拨所给。今日是刘秀大婚,李轶想借此机会保持与刘家的关系,毕竟刘縯刘秀展示出来的能力让人不敢小视,未来如何也未可知。

    刘稷见李轶来拉自己,突然指着李轶笑道:“五威将军……好威风啊……”李轶看着刘稷迷离的眼神,谄笑着点头。刘稷最看不惯李轶的就是他对绿林军将领们的这幅谄笑,刘稷突然大笑道:“你……算个屁!”

    李轶僵在那里,脸色通红。

    刘稷扫过众人,大笑道:“你们都是狗屁将军!没有天柱……大将军,所有人……喝什么酒?都他妈……喝西北风!”

    无人应话。刘稷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是……不是?”

    全场一下静下来,众将领面面相觑,无不尴尬。刘縯皱着眉头对刘稷道:“瞎闹什么,别喝了!”

    刘縯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威严。刘稷嘟哝了一句,不敢应话,歪着身子便坐了下去。

    刘縯向李轶和众位将领抱拳道:“刘将军喝多了,别介意,大家继续喝吧。”

    李轶悻悻然回到自己的酒桌。猜拳喝酒声又慢慢响起,但比起刚才的热闹来,此时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洞。绿林军将领们都感觉到不自在,没一会儿,便纷纷告辞。刘秀和李通陪着笑将他们一一送走。

    整个宴席上就只剩下刘家宗室和李家亲信,刘玄和李轶也走了。

    刘縯这时端起酒杯,向大家敬酒道:“各位,承蒙大家一起起事,得有一番天地,但如今我们刘氏势薄,令各位才不得用,让大家委屈了,我刘縯向大家表示歉意。”说完刘縯一饮而尽。

    留下的这些刘家宗室和李家亲信,都是最早跟随刘縯和李通起事的人,原本希望能够拥立刘縯称帝,却没想到绿林军势力强大,强行拥立了刘玄。而在分封的人中又以绿林军占了重要职位,大家心中倍感压抑,却不敢伸张。如今刘縯一席话说出了大家心中的委屈,众人纷纷举盅道:“大司徒乃天下英雄,我们愿永远跟随你。”

    刘縯笑道:“如今天下未定,来日方长,我刘縯定会与兄弟们生死与共。”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盅道:“誓与大司徒共有天下。”

    刘秀大惊失色,忙起身道:“大司徒要我们义军戮力同心,光复汉室。”

    刘稷大声道:“光复汉室也不是光复他刘玄的汉室。”说话间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醉意。

    众人随声附和。

    刘稷又道:“当初是伯升带着我们起事,要光复汉室。半路怎么就跳出一个刘玄来?他刘玄是什么东西?出点事就亡命江湖的软蛋,他也配号令天下!”

    众人又是附和。

    刘秀急道:“如今天下未定,大家努力杀敌就是,争取早日天下太平。”

    众人并不分辩,又喝了几巡,这才各自散去。

第三十章 执子之手6-9

    9-6

    待众人散去,刘秀忙去找刘縯。劝刘縯道:“大哥,今日宴席,刘稷之言,恐怕会令彼此生出嫌隙,惹出事端。”

    刘縯不以为然,“心在别人身上,要生嫌隙也只能由他了。”

    “嫌隙固然不要紧,只怕嫌隙产生,就会有怨恨,怨恨一起,只怕就有凶险。”

    刘縯轻蔑一笑,“任它什么凶险,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大哥,你是天下英雄,不是为了与他们相较高下。当年淮阴侯韩信愿受胯下之辱,难道是他怕了几个无赖,是因为他有他的理想。实现不了理想才是人生最大的凶险。”

    刘縯点头赞许。以他的性格,本是很难听刘秀说教的,但自从刘秀取得了昆阳大捷,刘縯对刘秀刮目相看,对他所言也看重几分。

    刘秀又道:“大哥,你是人人尽知的天下英雄,所以人人对你敬畏。而你现在是声望高于你的位置,势必会让人不安。让人长久不安,只怕会酿成祸害。”

    刘縯道:“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我一向在江湖落拓惯了,难道为了让别人心安,我还非要龟缩起来装孙子。”

    “不是要装孙子,大哥,你不能让你的名声掩盖别人的锋芒,否则,人家就会心怀敌意。”

    “这叫什么话,由得别人张狂,还不允许我露锋芒?”

    “成小事者要处处展露锋芒,成大事者则不可锋芒太露。如果非要露锋芒,那就要一击制胜,无人争锋。”

    刘縯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9-7

    刘秀回到房中时,阴丽华正在剪灯花。缠着红绸的小剪刀也不知陪伴了阴丽华多少年,燕尾似的手柄青幽发亮,红烛已经只有短短的一截,小盘里堆了一小簇漆黑的芯灰。阴丽华一转头,两人相视一望,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似一般,熟悉而亲切,没有一丝生疏,没有一点局促。

    刘秀笑道:“再不回来,好好一根红烛就只剩一堆灰烬了。”

    阴丽华呵呵一笑。灯光中的刘秀英姿飒爽、双目炯炯,恍如天人一般。

    刘秀见阴丽华怔怔地看着自己,笑道:“今日新婚,却让你洞房空等,只怕老天爷都要对我嫉恨。”

    阴丽华听他这么一说,羞赧难当,嗔道:“你瞎说什么呀。”

    刘秀见她娇羞无限,心中一动,笑道:“我是说,得妻如此,还要什么天下名利。”

    阴丽华心中甜蜜,轻声道:“刚才兴儿来说,今日刘将军在宴席上喝醉了?”

    刘秀叹道:“二哥总是言辞激烈,只怕终究会招来祸害。”

    “啊”,阴丽华惊叹一声,秀目轻蹙,关切而不安地看着刘秀,低声道:“文叔,我希望你永远平平安安。”

    刘秀见她眼色温柔,神情旖旎,显出一副女儿的柔情。刘秀心中一动,握住阴丽华的手道:“我自是没事,我只担心大哥。”

    阴丽华羞红着脸,任由他握着。

    刘秀又道:“过几天就得北上了,我有点担心你。”

    阴丽华低着头,轻轻道:“我愿陪着你。”

    刘秀沉吟一阵,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道:“现在天下未定,变数还多,我终日带兵打仗,只怕保护不了你,若有远征就会更危险。过几日,你还是回新野吧,那里终究安全很多。”

    阴丽华若即若离地靠着刘秀,温柔地点了点头。但想着几天后就要到来的分离,心中惆怅,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刘秀见阴丽华眼含泪花,不禁笑道:“我们今天才刚一起,你难过什么。还未相聚就叹分离,岂不是杞人忧天。”

    阴丽华也觉得自己过于伤感了,怕刘秀难过,便又展颜一笑。

    刘秀轻轻拥住阴丽华道:“我们会努力,让天下早日太平,让世间人少于分离。”

    阴丽华轻轻点头,心里充满了圣洁的温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在随着刘秀和义军一起征战,一起为天下太平而努力。

    9-8

    绿林众将领们回到刘玄的临时宫殿,心中犹自愤懑难平。大家聚在一起不愿散去,又令人送来酒菜,喝酒泄愤。

    申屠建道:“大家今日去贺太常将军的新婚大喜,原本该开开心心,谁知反闹一肚子气。”申屠建原是和刘玄同在一支绿林军里。当初申屠建对刘玄格外关照,如今刘玄做了天子,申屠建就成了刘玄的心腹。

    刘玄道:“太常将军的新婚,当然该去贺喜。”

    王凤道:“陛下说得没错,太常将军有功于义军,他的新婚当然该贺,只是刘稷那厮太可恨。”

    李轶愤愤道:“不是可恨,是太猖狂。”刘稷所为让李轶下定决心与刘縯决裂。

    朱鲔道:“只怕不是刘稷太猖狂,是有些人根本就没有把陛下放眼里。”

    众人都明白朱鲔说的是刘縯。大家原本因为拥立刘玄对刘縯还有一丝歉意,而后见刘縯根本就没把大家放眼里,便又开始对刘縯重生嫌隙。今日亲见刘稷说话尖刻粗鲁,完全就是挑衅,要不是因为是刘秀大婚,很多人当场就想发作。如今回到这里,就再无顾忌。

    陈牧道:“他刘縯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以为宛城就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

    申屠建更是愤愤不平,“死伤最多的都是我们的兄弟,他刘家才死几个人?就以为是天下功臣了。你看他得意的样子,好像他是皇帝一样。”

    刘玄心乱如麻,他最怕别人说刘縯像皇帝。虽然他心中对刘縯不敢有愤恨,但一想起刘縯气定神闲的样子,刘玄就烦躁不安。刘縯凭什么能够气定神闲而让自己烦躁不安?但要说对刘縯有什么深仇大恨,刘玄又哪里有半分仇恨。自己这皇位感谢刘縯还来不及呢,要不是刘縯打出了光复汉室的旗号,只怕绿林军永远都不会想到除了烧杀抢掠还可以争夺天下。

    朱鲔道:“今日刘縯虽然不是皇帝,未来是不是就不好说了。”

    众人“啊”了一声,都吃惊地看着朱鲔。

    朱鲔道:“刘縯起事前就已经独霸一方,在南阳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今攻城略地,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新野之战,死伤多少义军都拿不下来,就凭他刘縯一句话,新野令就欣然投降。宛城之战,刘縯更以为是他的莫大功劳,好像岑彭是投降于他刘縯而非投降于义军。你看他入城后的神气,简直就是君临天下的主宰。城中军民听说刘縯入城了,无不争相来看,拜服于地,那些人喜形于色,对他夹道欢迎。他们哪里是失败的样子,简直就像获得新生一样。这些人只知道南阳有刘伯升,谁还知道有绿林军?谁还知道有你陛下呢?”说完眼含深意地看着刘玄。

    刘玄身子一抖,吓了一跳,而后无奈地颓丧在座椅上,惶惶不语。他心知朱鲔的话全是实言。刘縯的声望无人能及,他的作战能力也无人可比,他将来要想做皇帝,又有谁能阻挡得了。

    众人也听得心惊肉跳,仿佛已经看见了刘縯坐在龙椅之上,对大家虎视眈眈。

    张卯“哼”了一声,道:“哪能等到他将来做成皇帝。他要做皇帝,还有得我们的活路吗?”

    众人明白朱鲔和张卯的意思,却没有人敢应声。虽然都对刘縯心怀嫉恨,但都认他是英雄,是能成大事的人。

    沉默一阵,有人开始聊起天下之势。一说到未来的大好形势,说话人越来越多,人人兴高采烈,对得有天下充满了向往,惟独刘玄默然不语。

    张卯见刘玄独自发呆,把酒盅在桌上重重一放,酒滴四溅,刘玄吓了一跳。张卯道:“大丈夫做事就要当机立断,如果等到天下定了,还轮得到我们吗?”

    多人应声相和。

    王凤道:“刘縯虽然狂妄,不过打仗还真是好手。现在天下未定,除掉他只怕对下一步发展不利?”

    众人听王凤说得在理,一时犹豫不决。李轶今日在绿林将领前折损了面子,知道自己为刘稷所不容,也就是为刘縯所不容。李轶哪里还在乎刘縯什么打仗能力,以绿林军如今的势力,刘縯要想翻天,绝非容易,但如果假以时日,让刘縯坐到帝位,只怕没自己好果子吃。李轶心中想定,便对刘玄道:“张将军所言极对,如今南阳已定,四方百姓,无不响应,我们义军每日都在增加。长安虽远,但主力已失,已经再也无法阻挡天下之势。我们平定天下只是时间问题。与其等到刘縯雄霸一方,还不如及时出手。”

    众将领都看着刘玄,想听他的意见。刘玄茫然地看着众人,一想到要除掉刘縯,便觉心惊肉跳。刘玄双手紧紧扶住椅背,汗水不断从额头冒出,形成几条水道,很快就流到他苍白的脸上。刘玄不停用衣袖去擦拭,就是一语不发。众人见他如此,又好笑又好气。

    张卯怒道:“怕什么怕,陛下如不早拿主意,只怕有朝一日想坐在这里也没有机会。”

    刘玄看了看张卯愤怒的眼睛,又见众人怨恨地看着自己,心中胆寒,忙道:“你们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王凤道:“这哪是我们说好就可以的事,这必须要你拿定主意。”

    刘玄似乎明白了大家是想借他之手来杀刘縯,心中感觉一股愤懑之气压着自己,不觉又气又怒。刘玄忽然大声道:“你们既然如此,还要我拿什么主意!”刘玄的喊声把自己吓了一跳,一时愣住了,赶忙举起衣袖去擦脸上的汗水,又低下头去,不敢看众人。

    刘玄猛然一喊,把大家都震住了。众人这才意识到方才乱吵一气,根本没有拿刘玄当回事,见刘玄一怒,这才想起刘玄是皇帝。

    朱鲔道:“陛下勿怪,大家一起议事,心中着急,有失礼仪。”然后又看着众位将领道:“各位将军,陛下是我们心甘情愿拥立的,请大家不要忘了君臣之礼。如果还是过去的江湖习气,如何做得了朝廷大臣。”众人一听,不禁汗颜,口中称是,马上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看着刘玄,对刘玄也自此恭敬起来。

    朱鲔对刘玄温言道:“陛下勿急,现在大家只是商议如何对待大司徒,并非要马上行动,也不是要陛下出手,而是要陛下定下决心,我们自会相机行事,不会让陛下担上非议。”

    刘玄一听朱鲔之言,心中顿时踏实了,高兴道:“大司马拿定主意就是,我自然是同意。”

    众人一听,心下安定。朱鲔严肃地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泄露半点,如有违反,便是杀头之罪。后续事宜,我们再相机行事,从长计议。”

    9-9

    不久,李通和刘伯姬也走到了一起。

    李通带着刘伯姬去看望李府的故地。曾经富贵一方生气勃勃的宅院,如今早已人去楼空。隔了一个冬天与春天的季节,便已经完全改变了它的摸样,院墙上爬满了滕曼,院落里长满了荒草,墙壁上显出一块又一块的雨水印记,蜘蛛网的丝线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网上还有小虫偶尔挣扎一下,蟋蟀在草丛中欢快地鸣响。如今重回故地,却再也看不到亲人的身影,李通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伏地痛哭。刘伯姬想起了在小长安死去的二哥二姐还有无数的亲人们,也不禁痛彻心扉,伤心落泪。刘伯姬扶起李通,两人相拥而泣。

    岁月把曾经温暖的家园零落成荒芜的痕迹,明天,命运又会把彼此带向哪里?

    哪年哪月,这里会有新的主人,可曾知晓这里也曾有过相亲相爱的人家?

第三十一章 英雄落幕1-3

    10-1

    义军定都宛城,周边城市纷纷起兵响应,望风而降。经过几日休整,义军继续向周边和北部进发。临别前,刘玄宴请各位将领。

    将领们似乎早已忘了几天前因刘稷引起的不快。众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忽见大司马朱鲔站起来道:“各位兄弟,大家即将出征,今日一起吃好喝好,预祝各位旗开得胜。我敬大家一盅。”说完举起酒盅一饮而尽,众将也纷纷饮尽。

    朱鲔又斟满一盅,走到刘玄身边敬道:“陛下,将军们出征,陛下留守,都是事关立国大业。臣敬陛下一盅,愿陛下廓清四海,早定天下。”

    刘玄忙举起酒盅,见朱鲔眼含深意,不禁心中慌乱,连连点头,竟不知说什么好。朱鲔又道:“陛下,现在天下未安,各项事务都需要及时处理,陛下尽可放心,弟兄们自会与陛下戮力同心,担当一切。”说完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玄便退了下去。

    刘玄饮完,茫然落座。环顾四周,见众人相互敬酒,欢笑甚浓,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刘玄心中的紧张稍有缓解。刘玄握住酒盅轻轻一晃,然后放在桌上,心中想定,便猛然站起,还未站定,见有人看过来,忙又颓然坐下去。刘玄咬了咬牙,忽然转头对邻桌刘縯道:“大司徒。”

    刘縯见刘玄突然回头叫自己,不觉一愣,抬头看着刘玄。刘玄一惊,忙低下头去,又赶忙去拿酒盅。刘縯以为刘玄要敬酒,伸手拿起酒盅。刘玄慌忙放下酒盅,对刘縯道:“大司徒……我……我想看……你的剑。”

    “你?喜欢剑?”

    刘縯的笑让刘玄心惊肉跳,结结巴巴道:“喜欢……想看看……”

    刘縯站起来靠向刘玄,刘玄赶忙站起来。刘縯解下长剑,顺手递给刘玄。刘玄伸手接过剑,茫然看着剑,喃喃道:“好剑,好剑。”

    “要拔出来才知道是不是好剑。”刘縯一脸不屑。

    刘玄“哦”了一声,脸色尴尬。刘玄握住剑柄,轻轻拔出,只见剑身轻薄,剑体泛着青幽的光亮。刘玄假装细细的品赏着,听见有人在叫“真是好剑”。刘玄抬头看见对面申屠建和李轶在大声议论,却直直地看着自己,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刘玄心砰砰直跳,转头看向刘縯。刘縯双眼炯炯,坦荡无忌。刘玄完全被刘縯无畏无忌的英雄气概震住了。

    刘縯朗声道:“怎么样?”

    刘玄刚刚鼓起的勇气一瞬间便在刘縯的微笑中土崩瓦解。刘玄僵在那里,手心上的汗冒了出来,不敢说话,也不敢行动。

    原来这是朱鲔、李轶、申屠建等人的密谋,趁刘稷刘秀不在,设下酒宴,要刘玄在酒宴上假借看刘縯的剑,用剑将刘縯杀死。如一剑不中,其他人会跟着动手,而后只须说他带剑赴宴图谋不轨便可。一切都设计很好,只须刘玄抬手一剑便可为这个计策划上圆满的句号。但刘玄实在无法出手,刘縯依然是自己心中敬畏的大哥,他何尝敢在刘縯面前刺出一剑。现在刚刚立国,怎么能就杀了刘縯?再说从来没有人讲过不允许带剑。

    刘玄正自踌躇,忽然眼前一暗,只见申屠建走到跟前,拿出一块玉玦递给刘玄道:“陛下,我这也有一宝物请过目。”

    刘玄知道申屠建是在提醒自己下决心。申屠建见刘玄茫然无措,忙道:“陛下,宝剑需要玉玦,才算天衣无缝,要不你试试?”

    刘玄看了一眼刘縯。刘縯一动不动,威风凛凛,坦然自若。刘縯对申屠建的话不以为然,笑道:“宝剑是用来斩杀敌人的,能够杀敌立功便是好剑,哪里需要配什么玉玦?”

    刘玄心中混乱,说不出话。忽见刘良走上前道:“陛下,将士就要出征,您给大家多敬几盅酒吧,争取早日拿下洛阳,进取长安。”

    刘玄心中一动,整个宛城都是刘縯攻取来的,自己怎么能亲手杀了他呢。一抬头,刘縯正看着自己,刘玄吓得冷汗直冒,忙将宝剑插进去,惶惶地递给刘縯,悻悻道:“好剑……好剑。”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颓然坐下。

    10-2

    刘縯刚回到府中,舅父樊宏就跟进屋来。刘縯还未说话,樊宏就急急道:“伯升,你知道今天的凶险吗?”樊宏自刘縯攻取棘阳后便跟随了刘縯。

    刘縯一愣,淡淡一笑,“哪有什么凶险?”

    樊宏气急败坏,“伯升,你真不知道啊?今天你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刘縯毫不在乎地一笑。

    “伯升,刘玄拿剑的那一瞬间,我就看出来了,他真的是要杀你啊。”樊宏整个脸因为后怕而现出恐怖的神情。

    “他能有这个胆?他就没见过好剑,好奇而已。”刘縯还是不以为意。

    “今天的宴会是早有预谋的,我看他们几个人之间贼眉鼠眼地相互给眼色。刘玄当然是不敢加害你,但那些人会帮着他加害你。朱鲔为什么要去给刘玄敬酒,就是提醒他动手,是在给他打气。申屠建为什么要去献玉玦,就是要刘玄下决心。你叔父为什么没来由的去说话,就是他也看出来刘玄想杀你,是在提醒刘玄不能杀你。也许刘玄今天是怕你,没有下决心,但不见得明天他还怕你。他们今天的计策没有得逞,明天他们还会有其他计策,伯升,你千万要小心啊。”

    刘縯认真地看着舅父,知道有将领嫉恨他,会有各种想法。但他不相信刘玄敢那么做,刘玄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但看樊宏难过和害怕的表情,仔细回想今天那些情景和对话,似乎确实暗藏杀机。刘縯对刘玄有了疑心。

    樊宏走后,阴识来了,也是急急地来提醒刘縯,刘縯的疑心又多了几分。

    刘秀送阴丽华回新野,没有参加酒宴,一回来便得知了白天的事。刘秀赶忙来找刘縯。刘縯不知道这一天已经有多少人来向自己提醒这件事了,对于今日之凶险,他已经完全信了,但还是不愿承认,笑道:“你们都是小题大做,有点太过敏了。”

    “大哥,不是大家小题大做,这个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实在是太凶险了。”

    “文叔,你不用担心我,你自己在外面保重好就行。”

    刘秀见刘縯不以为然,着急道:“大哥,你是我们刘家宗室所有人的希望和寄托。你绝对不能有任何凶险,即使我有凶险,我也不希望大哥有凶险。”

    刘縯听刘秀说得真切,心中感动,也明白刘秀的心意,笑道:“我明白的,我经历过多少凶险,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刘秀道:“你以前的凶险都是不确定的,因为不确定,所以会有侥幸。而今的凶险是已经确定了的,一旦发生就绝无侥幸的机会。你只有谨慎预防,才能躲过他们的陷害。尤其是对熟悉你的人,像李轶这样的小人,要千万小心。”

    刘秀言辞切切,殷切地看着刘縯。想着自己明天又要带兵北上,对大哥终究放心不下,刘秀又道:“大哥,以后你不要单独参加他们的聚会,你最好带兵离他们远一点。”

    刘縯哈哈一笑,“再远也要面对他们,我又岂是退缩之人,我带兵打仗是要推翻新朝,不是要躲避自己人。”

    “不是退缩,是用距离换得安全,只要你耐心,时间终究会改变一切的。”

    “我明白,你自己在外面多注意安全。”

    刘秀见刘縯一脸坚毅,也不好再说,深深一拜,告别而去。

    10-3

    刘玄回到殿中,心中又悔又恨,悔自己没能杀了刘縯,恨自己心慈手软。但一想到杀刘縯,又不禁胆战心惊。

    刘玄正独自叹气,忽听门外脚步声响,只见朱鲔、李轶和申屠建匆匆进来。

    申屠建一进来就抱怨道:“皇上今日为何不动手?”

    刘玄自知有错,辜负了大家的计划,不禁满脸羞愧。

    李轶道:“今天多好的机会,皇上一剑便可了结的。”说完连连叹息。

    刘玄坐在椅子上不敢回话,自顾自扯弄着搭在椅子上的一根衣带。

    朱鲔安慰道:“皇上也别放心上,总还会有机会的。”

    申屠建斜看着朱鲔,“只怕以后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朱鲔道:“机会一定会有,只是怕刘縯会有所警觉了。”

    “刘縯一直神色泰然,好像没有在意有什么,只怕其他人会看出来。”

    朱鲔“嗯”了一声,“幸好今日刘秀不在,他为人谨慎聪敏,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李轶点了点头,“刘縯这人心高气傲,不会有所警觉的,就算警觉了也不会在意。”

    刘玄听着大家的话,感觉心烦意乱,突然抬头问道:“能不能不杀大司徒?”

    众人吃惊地看着刘玄。刘玄自知大家已经商定的事哪能一句话就改变,况且大家是为了他的皇帝宝座。但想着刘縯是刘家宗室的大哥,心中实在不知如何下手,连连叹道:“唉,他是我们刘家的大哥,让我如何动手?”说完乞怜地看着大家。

    大家都明白刘玄的苦衷,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其他人都不宜动手,一是师出无名,二是相互之间接触的机会不多。

    朱鲔道:“不是我们非杀刘縯,而是刘縯容不下我们呀。”

    朱鲔见刘玄眼中尚有犹疑,便又道:“刘縯今日是势单力薄,所以还能隐忍,但以他的声望和能力,他又岂愿久居人下。将来一但得势,势必不会容下我们。到那时,不要说陛下的皇位,咱们能否保命都不得而知了。”

    刘玄“唉”一声,心知不杀刘縯不行,额头不禁又冒出汗来。

    朱鲔道:“这事我们绝对不能久拖,既然已经决定,就必须早点下手,否则夜长梦多。刘縯虽然是粗放之人,但做事极为精明。你看他布置作战,无不是粗中有细。如果不除掉他,我们迟早会被他除掉。”

    李轶道:“大司马说得对,刘縯是必须除掉的,但从刘縯身上恐怕很难找到机会,如果从刘稷身上突破,可能机会就会多了。”

    大家眼前一亮,刘稷是刘縯的爱将,生性粗鲁自负,从他身上一定能找到机会。

第三十二章 英雄落幕4-5

    10-4

    过几日,刘縯从外地回宛城,刚到府中,便有人匆匆来报:“大司徒,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刘縯喝道:“慌张什么,赶紧说!”

    “他们要杀刘将军……”

    “谁?”

    “大司马。”

    刘縯人一下弹了起来,转身就冲出府去。他知道刘稷性格冲动,一定是因什么事发生冲突,弄得大家对立。刘稷是自己的爱将,武艺出众,勇冠三军,不仅与自己情同手足,而且为义军的胜利立下汉马功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伤了他。

    刘縯赶到时,刘玄和朱鲔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处置刘稷。

    刘縯怒不可遏,冲着刘玄大声道:“你们把刘稷怎样了?”

    刘玄见刘縯一脸怒气,威风凛凛,吓得不敢说话。

    朱鲔笑道:“大司徒,你来得正好,正想找你呢。”

    刘縯“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朱鲔。

    李轶一脸不满,“大司徒,刘稷违抗圣旨,侮辱皇上,犯了欺君之罪。”

    刘縯瞪着李轶喝道:“什么欺君之罪!”也不待李轶解释,径直对着刘玄道:“你身为皇上,你难道不知道刘稷是什么样的人吗?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义军需要什么吗?”

    刘玄诺诺道:“我就是想赏赐他。”

    “赏赐?赏赐什么?他人呢?”刘縯不怒自威。

    刘玄不敢应声。

    朱鲔道:“皇上念刘将军作战勇敢,屡立战功,想给他封号和赏赐。哪知他不但不领情,还撕毁诏书,打骂使者,侮辱皇上。”

    原来刘玄派人去慰劳刘稷,给他授以“抗威将军”的封号。刘稷哪里会接受这样的封号,刘稷将诏书撕碎掷地,并怒骂来使道:“老子刘稷出生入死,什么时候抗威了?老子不要什么狗屁封号,照样打胜仗。刘玄什么东西,给我封号?”使者斥责刘稷,刘稷哪里能忍,挥手欲打使者,使者马上令人将刘稷拿下。刘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们捆绑了去,说是要以欺君之罪处死。

    刘縯见朱鲔脸色严峻,又见李轶态度冷淡,知道他们心中嫉恨刘稷,今日正好抓住把柄,想乘机除之而后快。刘縯清楚现在人在他们手里,自己不能和他们太强硬,便对刘玄温言道:“皇上,你知道刘稷为人心直口快,说话随便,但他心中并无冒犯和侮辱皇上之心,你就念他一直以来作战勇敢,为义军屡立战功,姑且饶他一次,让他戴罪立功。”

    刘玄心中有愧,不敢正视刘縯。听刘縯为刘稷求情,刘玄心中为难,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朱鲔忙道:“刘稷虽然有功,但不能以功抵罪,如今天下未定,义军怎么能自乱军法,将来还如何治理天下。”

    刘縯道:“大司马说得好,如今天下未定,先杀有功之臣,还如何能定天下?”

    申屠建道:“大司徒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义军不能定天下?”

    刘縯不屑地看着申屠建,一字一句道:“如果枉杀良将,还能定天下吗?”

    朱鲔道:“大司徒言重了,刘稷目中无人,毫无国法军纪,哪里称得上是良将?他今日之罪,放在谁身上都是罪不可赦。”

    刘縯明白他们已有必杀刘稷之心,看刘玄低头不语,刘縯急道:“皇上,别人不知刘稷是何人,难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当年我们刘家遇到困难,哪一次他刘稷没有站出来。当初你兄弟遭难,他第一个跳出来要为他报仇。如今你贵为皇上,难道没有他出生入死的功劳吗?”

    刘玄汗如雨下,惶惶不安。

    朱鲔大声道:“大司徒,你不要逼问皇上了。我们既然立国立君,就当以法为念,岂能总是念及旧日人情。”

    刘縯怒目瞪视着朱鲔李轶等人道:“刘稷纵然有罪,又何以当诛?你们为什么非要杀他。”

    李轶道:“大司徒,不是我们要杀他,实在是他欺君……”

    刘縯冷笑一声,“什么欺君?皇上好好地坐在这里,欺什么君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欺君之罪要让良将受戮。”

    申屠建也冷笑一声,“欺君之罪难道不是死罪!”

    刘縯道:“我们立君是为了能够统一号令以图天下,皇上的尊严在于天下一统而有太平盛世。如今才刚刚起步,何必非要纠缠于君臣之间的几句话,大家戮力同心扫平天下才是正道。”

    朱鲔道:“大司徒以为天下未定就不该坚持应有的君臣之礼吗,严格治军就不是正道吗?”

    刘縯道:“滥杀忠良是什么君臣之礼,因小失大算什么严格治军,就算刘稷得罪了你们,又怎能由此问罪。若杀刘稷,让天下英雄何以服气。”

    朱鲔道:“目无皇上算什么忠良,杀刘稷是以儆效尤,有谁不服?”

    刘縯冷笑道:“莫说天下英雄不服,我刘縯就不服。刘稷忠心无二,竟引来嫉恨,我刘縯不服。”

    朱鲔大声道:“大司徒,你身为三公,理当为众将领作表率,岂能庇护恶行。”

    “身为三公,不能明辨是非,不能善恶分明,还作什么三公,我刘縯愿以大司徒之位换取刘稷之命。”说完刘縯将大司徒的印信从腰间取出,重重地放在桌上。

    李轶道:“大司徒不要冲动嘛,刘稷虽该杀,却不至于要大司徒职位相抵啊。”

    刘縯怒视李轶道:“该杀的不是刘稷,而是你这小人!真可惜李家死去的英魂。”

    李轶脸色一红,冷笑道:“大司徒胸怀天下,可惜手下人无知无识,也成就不了大业。”

    刘縯哈哈大笑,“就凭你们这样无道无义,就能成就大业?”

    朱鲔怒道:“大司徒,不可信口雌黄。”

    刘縯愤怒地看着刘玄和朱鲔道:“滥杀忠良枉为君,为非作歹枉为臣。容不得英雄,成不了大事,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不过乌合之众!”

    朱鲔往殿前走了两步,回身大声道:“竟敢侮辱皇上,来人啦,拿下大司徒。”

    话音刚落,埋伏在周围的上百名武士冲了出来,将刘縯团团围住。

    刘縯冷冷地看着众人,明白了他们早有预谋,不禁仰天大笑,“刘玄啊刘玄,你要想杀我刘縯,何必如此周折。我刘縯见过多少生死,也从没有皱过一次眉,又怎么会在乎你这一刀。”

    刘縯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他们绑缚了。

    刘玄见众人将刘縯带走,听到刘縯喊着他的名字,心乱如麻,低头不语。远远听见刘縯喊道:“圣公,我刘縯死不足惜,只望你不要听凭奸佞滥杀刘氏忠良,莫要辜负了刘汉江山,我刘縯就死而无憾了。”

    刘縯仰天长叹:“刘稷啊,让我们来世还做兄弟!”

    刘玄身子一抖,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10-5

    昆阳之战后,刘秀依然还是偏将军,但已深得王凤王常等人的信赖,而由他独自带领一支人马。刘秀一路北上,攻城略地,进展顺利,不久进入颍川郡父城

    境内。却没想到父城城池坚固,军备严整,连攻几日,毫无进展。刘秀仔细探看了城池防守,发现并无破绽,一时无奈,只得停止进攻。刘秀将兵马远远驻扎在数里之外,只是练兵休整,表面上不再进攻,却暗自寻找良机。

    这日,父城城门打开,几人骑马出来,远远窥探刘秀的兵马操练。此时正是盛夏,草木茂盛,极易隐藏。刘秀早由暗探得知城门打开,只是佯装不知,令将士操练如故。

    出城的几人探望一阵,留下两人继续监视刘秀人马的动向,其余几人走向远处探查。忽然从草丛中窜出一伙人,这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打倒在地,绑缚回营。

    刘秀操练完毕,走回营房,准备提审俘虏。忽然进来几人,却是手下冯孝、丁綝和吕晏三个领兵的头目。这三人都是父城人,一进房内,三人便拜倒在地。

    刘秀惊道:“你们何事?”

    冯孝道:“我们想求将军放过今日所俘之人。”

    “与你有关?”

    “今日所俘人中有我兄弟冯异。”

    刘秀笑道:“各位请起,我刘秀何时杀过俘虏?纵然不是你们兄弟,我也当以兄弟待之,大家虽为对手,但彼此并无仇怨,不过是各为其主。你们不必担心,纵然他们不降,我也绝不会为难他们。”

    刘秀见众人还是不起,问道:“各位还有什么请求?”

    丁綝道:“我们希望将军能够收留冯异,他从小胸有大志,熟知兵法,如今的父城就是由他防守,我们才难以攻取。如果将军能够得到他追随,父城不仅垂手可得,他还能辅佐将军成就大业。”

    冯孝和吕晏也连声道:“冯异是天下一流的人才,将军一定要争取得到他。”

    刘秀心中大喜,扶起三人,“太好了,能遇到这样的人才是我刘秀之幸,不用你们说,与他交战就已经知他用兵如神,你们先回吧,我自会处理。”

    刘秀让人将冯异带来。冯异身材并不高大,站在两名士兵之间,显得匀称挺拔,尤其两只眼睛,在白净的容颜上黑亮如漆,神采奕奕。虽然绳索缚身,但冯异从容自若,没有半分俘虏的神色。刘秀屏退左右,亲自为冯异松绑。

    冯异拱手道:“冯异谢将军不杀。”抬眼间睿智英气,令人喜悦。

    刘秀笑道:“我刘秀从来就不是杀人将军,不过是为了光复汉室而被迫打仗。我不杀将军,不是卖弄恩义,而是珍惜你的才能,希望能与将军一起,为光复汉室而战而不是为捍卫伪朝而战。”

    冯异不语。

    刘秀叹道:“将军是忠信有为之人。只是王莽无道,致使天下流离,若非为重建天下太平,你我又怎会刀戈相见。本想与将军作朋友,但将军无意,我也不敢勉强,你去吧。”

    冯异迟疑一下,没有说话,转身欲走。

    刘秀又道:“你把你几个兄弟都一起带走吧,若是再相战,你我依然还是对手。等将来天下太平,如你我还能相逢,希望我们能作朋友。”

    冯异翻身拜倒,“非我冯异贪生怕死,也非我不懂弃暗投明,只因老母尚在城中,不敢言降。”

    刘秀想起了死去的母亲,不禁鼻子一酸,一把扶起冯异,“将军不必多言,人人皆有父母,能有父母健在是人生之幸,你们去吧。”

    冯异犹疑一下,慨然道:“我冯异拜谢刘公不杀之恩,若刘公不嫌,待我处理好家中之事,再来归降刘公。”

    刘秀大喜,“自古城池易得,良将难求,有将军之心,足也!将军莫以恩义为念,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如果将军愿意坚守,我愿等将军十日,等你十日内安置好城中老小,我领兵来战,我们便在战场上决出胜负也无妨。”

    冯异叹道:“闻知刘公昆阳大捷,原以为只是侥幸,今日方知,以将军胸怀,十个昆阳也不在话下。”

    刘秀一笑,“非我能战,昆阳之胜,不过是道义之胜。”

    冯异道:“久闻大司徒刘伯升为天下豪杰,今日见了刘公,就知传闻不虚,冯异愿为你们效命马前。”

    刘秀握住冯异道:“方才就想挽留将军,只是怕我这里庙小不足以容身,所以不敢开口。”

    “刘公如此说,是折杀我冯异。与您相比,我冯异不过井底之蛙。今日得刘公之恩,来日我愿为刘公谋五城来降。”

    刘秀连声道“好”,亲自将冯异等人送出营房。

第三十三章 英雄落幕6-7

    10-6

    刘秀送走冯异,刚刚回房,就见偏将军傅俊跟了进来。傅俊在昆阳之战前本是襄城的一名亭长,在刘秀率兵攻打襄城时归降刘秀。襄城县令一怒之下诛杀了傅俊家人。傅俊后来在昆阳大战中立有战功而被提拔为偏将军,而后作为刘秀副将跟随刘秀北进。傅俊生得虎背熊腰,外貌威猛,性格沉稳,行事谨慎,深得刘秀信赖。

    傅俊一进来便急道:“将军怎么能放走冯异?他可是一员虎将,只能降他,不能放他。让他回去就是放虎归山,我们再要拿下父城就遥遥无期了。”

    刘秀道:“冯异老母在城中,暂时无法归降,他说回去安顿好老母后就会带城池来降。”

    傅俊大吃一惊,没想到刘秀如此英明,竟会轻信于人,急道:“将军怎么能轻信俘虏所言呢。他们刚走不远,现在让我领军追击,正是最好的破城机会。城若破了,自然就能降服冯异,我不伤他老母就是。”

    刘秀摆摆手,“对于真正的英雄,没有比信赖更好的恩义。冯将军定当不负我们。”

    “将军与他不过只是一面之交,怎么能如此肯定?”

    “我虽然不能肯定他是怎样的人,但我想一个在生死之际能够考虑父母恩亲的人,绝不会是忘恩负义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刘秀哈哈大笑,“子卫一脸正气,难道会有一颗奸邪之心?”傅俊字子卫。

    刘秀笑得爽朗,傅俊却苦着脸笑不出来。见刘秀心意已决,傅俊连连叹气,怏怏退出。

    得有冯异的允诺,刘秀令大家不再进攻,平日只是操练整顿,准备逐渐向洛阳逼近。

    10-7

    这日黄昏,卫兵来报,宛城大司徒府亲兵来见。刘秀忙将亲兵请进营帐,亲兵拜道:“刘将军,大司徒被杀了!”

    刘秀一听,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连问是否实情?亲兵含泪道:“小人一直追随大司徒,只知道大司徒为救刘稷将军,才遭此大难。其中详情,我也不甚清楚。”

    刘秀木然无语。

    亲兵刚一出门,刘秀一头就扑倒在桌前,伏案痛哭。

    万没想到宛城一别,竟是和大哥永别。刘秀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刘秀无法相信大哥真的已经死了,怀疑方才他的亲兵是否真的来过,一切恍如梦中。但刚才亲耳听到大哥为救刘稷而致双双被杀,这不会错,亲兵一字一句说得很分明。刘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将,一直对刘玄心存不满,对绿林军将领们也素来不服,但他和大哥是从小到大的生死兄弟,他们谁也不会看着谁独自冤死,大哥为他而死一定是真的。他们是好兄弟,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也会是好兄弟。

    刘縯一直以光复汉室为理想。刘秀还是呀呀学语的孩子,就亲见年少的刘縯练兵习武,一心要光复汉室。二十多年来,他日复一日地努力,坚持不懈,从未放弃,却不料竟是这样的结局。

    大哥啊,你真的就走了吗?

    当母亲走时,你没有哭泣,也没有停息,因为你还要带着刘家宗室光复先祖的大业。小长安一战,二姐和二哥遇难,你没有哭泣,因为你不是我刘秀一个人的大哥,你是所有宗室子弟的大哥,你还要带着大家用胜利的旗帜祭奠亲人冤死的灵魂。当刘家的亲人死在敌人屠刀之下,所有人可以痛哭流涕,而你只能默默地伤悲。当起义军拥立起刘家新的天子,所有人都可以选择改换门庭,而你只能坚守理想和大义。

    大哥啊,苦了你,只因为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

    起义的道路,有着你多少艰难的付出;沘水之畔,有你多么英武的神姿,宛城楼下,有你多么忠贞的坚韧;淯水之滨,留着你多少委屈的高贵。大哥啊,我们相约还要同去长安。大哥啊,我们相约还要重建天下太平……

    苍天啊,你如何忍心带走一副英雄之魂,大地啊,你如何忍心掩埋一颗英雄之心……

    大哥啊,我还想为你的理想赴汤蹈火,只为你梦中的光荣。大哥啊,我还想看你微笑在万人之上,只为光复一个盛世太平……你如何能割舍下你的理想……

    大哥,让我来世还做你的兄弟。生生世世,我都愿做你的兄弟……

    夜风吹打着窗棂,听到外面士兵更换岗哨的动静,刘秀一下从悲恸中醒来。大哥走了,他真的走了!但还有嫂子和侄儿,还有伯姬,还有那么多刘家的宗室子弟。大哥曾经是他们的今生的希望,而今留给他们只有迷惘的前景。

    刘秀心中一颤,只觉心如刀割,老天啊,大哥走了,要我怎么办啊?

    窗外的夏虫在执着地鸣叫,点点夜光中,刘秀仿佛看见大哥坚毅而温暖的微笑,刘秀的泪水不禁再次奔涌。大哥死得一定很冤,绝不能再让大哥关爱的任何一个人冤死。刘秀猛然坐起来,为了大哥多年的理想,还有那么多爱他的人的希望,自己怎能一味痛哭悲伤。现在大哥走了,他们再无顾忌,刘家人将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谁还能为刘家人遮风挡雨?刘秀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突然明白了自己应有的责任。刘秀默默地抹去泪水,呆立一阵,开始收拾行装。

    天还未亮,刘秀叫醒了傅俊,只说回宛城有事,要把军务之事交待给他。

    傅俊见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大吃一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朝中有急事,我要回去一趟。”刘秀不想说出真相。

    “宛城周围早已肃清,还能有什么急事,将军该等收降了父城再走啊。”

    “有你在也是一样。”

    “我敢打赌,冯异绝不会来降。”

    刘秀默不作声。

    “将军后悔了吧,我看冯异白面书生的样儿就知道不是好人……”又一想刘秀也是白面之相,傅俊忙住口不言。

    刘秀没有心思和傅俊讨论,只叮嘱道:“将军切不可去攻取父城,他纵然不来,也绝不会与你为敌,你尽可向北边进取。”

    “将军是打算不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傅俊疑惑地看着刘秀,夜色中看不清刘秀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冷峻的悲戚。傅俊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颤声道:“不会是宛城有变吧?”

    傅俊惊骇的声音让刘秀一震,心想与其让他猜疑,还不如直说,何况这样的消息不出几天也会从宛城传来。刘秀低声道:“大司徒死了。”

    “啊,”傅俊一下呆住了,“大司徒?被……杀了?”

    刘秀默然不语。

    “狗日的刘玄!”傅俊怒喝一声。

    傅俊的骂声让刘秀心中一暖,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但刹那间心念一转,刘秀止住泪,低声对傅俊道:“将军不可妄言……。”

    “一定是小人陷害。”

    刘秀怒道:“将军不可乱讲,你是陷大司徒于不义!”

    傅俊吃惊地看着刘秀,刘秀叹了一口气。

    傅俊若有所悟,忙道:“是我错了。”

    “请将军带好兵马!”刘秀不再多讲,转身出门。

    傅俊追到门口,颤声道:“刘将军……”

    刘秀已经翻身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去。马蹄落处踏碎了痛哭的悲声,傅俊看着刘秀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第三十四章 英雄落幕8-12

    10-8

    刘縯走了,刘玄也难过了一阵,但很快就轻松起来,心中所有沉重的压力终于挥之而去。他这才明白之前的所有不安都来自于刘縯,现在终于感觉自己是真正的皇帝了。他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再也不用小心翼翼了。他的声音变得洪亮,他的神情变得坦然,他的举止变得从容,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刘玄和几个将领正在殿中一边说笑,一边商议如何处理刘縯家人,忽见刘秀匆匆进来。

    刘玄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没想到刘秀会这么快就回来了。众人也都吃惊地看着刘秀,一时不知所措。

    刘秀往前两步,向众将领一拱手,然后向刘玄拜道:“刘秀拜见陛下。”

    刘玄赶忙请起刘秀,刘秀没有起来,接着道:“臣刘秀有罪。”

    刘玄见刘秀脸色平静,心中的慌乱也安定下来。

    刘玄与众将领都是一惊。刘玄忙道:“太常将军在外征战,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听说兄长冒犯陛下,臣心中不安,安排好军务便匆匆回来向陛下请罪。”

    刘玄扶住刘秀,将他拉起来,诚恳道:“大司徒虽然有罪,又哪里与文叔相关。”然后叹道:“唉,我本是赏赐刘稷,哪知他不领情,还打骂来使,最后伯升也在怒气之下,辱骂众人。唉,我本来不忍……”

    刘秀忙道:“陛下圣明,现在我们义军刚兴,理当从严治军,不然何以服众。兄长有罪,理当惩处。我知他性格一向鲁莽,却未及时劝勉,致使他有辱君臣,身为三公,影响不好。我刘秀也是有罪。”说完朝刘玄一拜又向众将致礼。

    众人纷纷起身致礼道:“刘将军不要过谦,此事与你无关。”昆阳之战,刘秀将功劳归于众位将领,自己未得封赏,很多将领却因此得到封赏和提拔,这些人对刘秀都有真挚的敬重和感激。

    刘秀向众人道:“承蒙皇上和各位将军宽恕,刘秀不胜感激。”

    王凤道:“刘将军还没有去大司徒府吧?”

    刘秀道:“待罪之身,不敢顾及家小,先来向皇上请罪。”

    刘玄道:“你赶紧回大司徒府吧,家里人还望你多安慰。”

    刘秀道:“谢陛下惦记,望陛下对家人能一一宽恕。”

    刘玄道:“文叔放心,大司徒虽有错,但绝不会迁至任何无辜之人。伯升对我们义军也实有大功,大司徒府的所有待遇不变。请文叔向大司徒府的人表达我们的安慰之心。”

    刘秀再次道谢,这才匆匆赶往大司徒府。

    朱鲔等刘秀走后对刘玄道:“陛下,我看刘秀私自离军,是不是也当……”

    刘玄不悦道:“大司徒死了,文叔回来看看,难道还不应该?”

    李轶道:“大司马的意思是要不要问罪于刘将军。”

    王常忙道:“刘将军为人谦逊踏实,又在昆阳之战中立有大功,大司徒之事与他无关,不当牵连于他。”

    王凤也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刘将军虽和大司徒是兄弟,但两人完全不同,况且刘秀也有功劳,怎么能妄加罪名呢?”

    朱鲔道:“不是妄加罪名,毕竟大司徒是他兄弟。如今兄弟死了,他虽然来请罪,但在他心中又岂能没有怀恨之心。我是怕日后有祸患啊。”

    李轶接口道:“大司马的担心有道理,一奶同胞,终是祸害,铲草除根才能消除隐患。何况刘秀的能力出众,只怕将来也不是一匹好马。”

    王凤道:“大司徒还有两个孩子,只怕将来他们也会报仇。”

    朱鲔道:“孩子还小,不着急,但刘秀能力非凡,现在就是危险。”

    刘玄原本对刘縯被杀心存遗憾,毕竟是自己的族兄,但也清楚为了自己的皇位也只能这样。现在听着他们一味议论杀这杀那,好像他们不是人,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可他们毕竟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宗室子弟啊。刘玄心中大为不悦,愤然道:“杀了刘縯刘稷也就罢了,你们还要杀多少刘家人才觉得安全?是不是哪天连我也杀了。”

    众人一惊,万没想到刘玄说出这样的话来,面面相觑,竟不能回话。刘玄说完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是依靠绿林军将领拥立起来的,而今刘縯一死,便是他们的天下,他们真要杀自己,自己又哪有反抗之力。突然想起刘縯死前对他大声喊的话,刘玄突然明白自己现在不仅不应该再打压刘家人,反而应该倚重刘家人,毕竟自己是刘家宗室。这些绿林军将领将来怎样不好说,但刘家子弟毕竟是自己人,他们才会是自己最可靠的力量。

    沉默半响。朱鲔道:“陛下莫怪,是臣等妄加议论,实在是好意,希望为陛下免除任何可能的隐患。”

    申屠建也道:“大司马是一片忠心,况且大司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刘玄点点头道:“大司马的担心没有错,但太常偏将军确实无罪,又有大功,我们怎么能加罪于他,只怕天下英雄也不服啊。”

    刘秀日常与这些将领友善,大家对他颇有好感,听了刘玄之言,都纷纷反对加罪于刘秀。朱鲔深知留着刘秀终究是隐患,刘秀越是谦恭,朱鲔就越觉得危险,但见众人如此,也不能再说。

    朱鲔建议道:“要不提拔太常偏将军,以示对他功劳的奖赏,但不要再让他带兵,以防后患。”

    刘玄知道朱鲔的担心并非多余。刘秀虽然稳重老实,防着点终究没有坏处。

    而后,刘玄封刘秀为武信侯,留在宛城,不再掌兵。任刘赐为大司徒,统管刘縯以前的兵马,朱鲔又将岑彭调至自己帐下。

    10-9

    刘秀赶到大司徒府时,府内正笼罩在悲痛之中。刘秀一眼就看见了临时安置的灵堂,灵堂上到处挂着幡帷,幡帷在轻风中不停地翻卷着,两排油灯闪着惨淡的光亮,灵堂正中间挂着刘縯的常穿的衣冠,下面放着刘縯的棺木。只见向玉和刘伯姬坐在堂前低声哭泣,刘章和刘兴跪在地上,伏地痛哭,不少人在灵堂前低声说着话。刘秀鼻子一酸,不敢看刘縯的衣冠和棺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众人见刘秀缓缓走过来,都停下议论和哭泣,一起望向刘秀。刘章和刘兴抬头看见刘秀,跪行着爬到刘秀脚下,抱住刘秀的腿,哀声叫着“三叔。”然后放声大哭。

    刘秀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咬着牙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自己也要痛哭起来。众人围着刘秀道:“大司徒死得太冤了。”

    “太冤了。”

    “文叔,不能让大司徒就这么冤死啊。”

    “不要说了。”刘秀突然大声喝道。众人都楞了,全场一片寂静。

    刘秀长长出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看过众人,刘秀缓缓道:“大司徒既然已死……以后就不要再说了……皇上和诸位将军让我问候大家。”刘秀说完了这几句,再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呆呆地看着刘秀,不知所措。刘秀表情木然,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

    刘秀扶起刘章和刘兴,缓缓走过去,在向玉跟前跪拜下去。向玉扶起刘秀,刘秀不敢起身,轻声道:“嫂子,快葬了大哥吧。”刘秀眼中噙满了泪水。

    向玉没有应声。刘秀轻轻抬头对向玉低声道:“嫂子节哀,大家都要好好活下去。”

    向玉从刘秀悲哀而坚毅的眼神里读懂了他心中之意。

    众宾客慢慢散去。刘秀赶紧将刘縯草草下葬。

    10-10

    邓晨见刘秀木然不语,知道他将悲哀深藏于心,担心他过度压抑,便找机会安慰刘秀,“文叔,伯升已去,不要过度悲哀,我过几日就要北上,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刘秀道:“二姐夫放心,我知道分寸,你自己多保重。”

    邓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我们选择了起事,就无法避免这一路的凶险,开弓没有回头箭……”邓晨想起了邓家祖坟被扒,想起了在小长安遇难的刘元和几个孩子,也不禁万分悲痛,只是不敢在刘秀面前流露出来。

    一提到大哥,刘秀几乎无法自抑。半晌才道:“是的,我们不会放弃的,大哥也不愿看见我们放弃。”

    “文叔,你还记得蔡少公说的话吗?”

    刘秀低头不语,他永远记得和大哥、邓晨一起在蔡少公家听到的话。但这一切都不重要,没有什么比大哥在自己心中更重要。可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了,刘秀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邓晨见刘秀低头不语,安慰道:“伯升走了,他的理想不会走的,还在所有刘家人的心中。文叔,你不会让他失望的。”

    刘秀难过地看着邓晨,轻声道:“现在刘玄已经是天子了,刘家的起事终究没有白费。”

    邓晨摇摇头道:“一切还没开始。”

    邓晨靠近刘秀,突然扶住刘秀的肩膀,坚定地看着刘秀道:“你才是刘家唯一的希望,也是天下人的希望。”

    刘秀心中一震,强自镇静地看着邓晨。这一对饱经苦难的郎舅相对而视,刘秀握住邓晨的手臂,低声道:“多保重。”

    10-11

    阴丽华从新野赶来时,刘秀已经处理完刘縯的后事。

    送走宾客,刘秀回到房中,见阴丽华一个人在房里,房中光线昏暗,静寂无声,窗外夏虫嗡嗡鸣叫,彷佛在夜空中引着人的心。刘秀紧走几步,上前拥住阴丽华,轻声道:“丽华……”心中的伤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阴丽华心疼地望着刘秀,还没有说话,便红了眼圈。刘秀不想让阴丽华看见自己的伤痛,想挤出一丝笑却笑不出来。刘秀戏谑道:“见到我就这么难过?”说到“难过”便再也说不下去。

    阴丽华摇摇头,咬着牙不说话,低下头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刘秀强装的坚强终于被温柔地融化,再也忍不住,一把紧紧抱住阴丽华,无声地痛哭起来。阴丽华止住哭泣,轻轻抚着刘秀的后背。刘秀伤心欲绝,难以自持,一下跪伏在地,抱着阴丽华的腿呜呜哭泣。阴丽华看着心爱人的悲痛,不禁心如刀割,轻轻地抚着刘秀的头,任刘秀尽情地痛哭,也一任自己的泪水尽情地流。

    10-12

    冯异回到父城,劝说父城长苗萌一起归降刘秀。苗萌道:“如今天下大乱,新朝想必不会长久。但更始新立,也不知是否能够成事,我们当选择一个值得托付的主。”苗萌对冯异一向是言听计从,但对归降之事还是心存疑虑。

    冯异道:“刘伯升是天下一流的英雄豪杰。刘文叔也是世不二出的英雄,他带的军队对百姓秋毫无犯,从不掳掠,他们兄弟必然是能成大事的主。”

    苗萌道:“现在只怕还难说未来如何。”

    “昆阳之战,震动天下,已把新朝的主力和气数灭尽了。现在正是我们作出选择的时候。”

    苗萌最终同意冯异的建议,又与冯异一起劝说周围五个城池。大家对冯异的才能与见识深信不疑,一致愿听从冯异安排。

    正当冯异带领大家准备归降刘秀时,传来刘縯被杀的消息。众人大吃一惊,苗萌心中不安,便问冯异道:“如今刘伯升被杀,我们是否还要归降?”

    冯异道:“降还是要降,但如今刘伯升被杀,说明更始帝容不得天下英雄,也必难长久。但刘秀一定是能成大业的人,你我降刘秀就是。”

    傅俊久等刘秀不来,又不见冯异来降,心中着急,更加确信冯异有诈,必不肯就这么轻易归降,也就不再把刘秀的叮嘱放在心上。傅俊引兵去战,连续十数日进攻,终究没有任何进展,只得退兵回营。

    更始元年(公元23年)八月,刘玄派遣王匡率大军进攻洛阳,又派申屠建和李松等人率军进攻武关,直指长安。

第三十五章 新朝气数1-3

    11-1

    残阳如血,映在未央宫上,把雄伟的未央宫照得一片赤红。

    王莽坐在书案前,认真地翻读经书。整个案桌上摆满了各类书籍,从《诗经》、《周易》到各类兵法,王莽从容不迫地一一通读。自从昆阳大败之后,王莽便不再着急,因为朝中已经没有可调用的兵马,他心中反而淡定了。他又一次研读了几年前太史为自己计算的新朝气数和历法大纲,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新朝气数还有三万六千年的运数。王莽心中坦然了,便不再计较不断奏上来的紧急军情。大臣们惶惶不安,一次次请求皇上拿出主意。王莽把众臣怒骂一通,又再次给大家讲新朝还有三万六千年的气数,不可慌张无措,失了新朝气度。大家见王莽如此,也不敢再报,但暗地里各自开始作着自己的打算。

    王莽拿过《周易》细细研读,光线渐暗,王莽却浑然不知。一名宦者在门口欲进不进,见王莽读得兴起,正连连拍着案几,宦者赶忙退到门旁,蹙眉不语。

    王莽忽然读到“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心中大喜,“莽”正是指自己,是说自己能够平定四方,而升是指刘伯升,高陵是指高陵侯之子翟义,这不正是说这两人终究将伏诛吗?前日大长秋张邯说给自己,自己还半信半疑,今天再细读,才知果然不是妄言。王莽心情舒畅,合上书,满怀喜悦地看向外面,那是西边建章宫的方向,是王莽最喜欢的去处,建章宫是武帝刘彻时期建造的离宫,舞榭歌台山水鸟兽无所不有,与未央宫有两条复道相连,现在建章宫的上空红霞满天,一派胜景,但让王莽激动的不是眼前胜景,而是《周易》的谶语来的恰是时候。

    第二日上朝,王莽对群臣宣告《易经》已经昭示,刘伯升终将像翟义一样遭诛。众臣祝贺一番。王莽令人押着几名囚犯去公开处死,并让人警告百姓,说处死的便是刘伯升。

    而后王莽询问群臣是否有事要奏,众人沉默不语。王莽见群臣无事,心觉安慰,屏退众臣,独留下国师刘歆。刘歆改名刘秀多年,但在王莽眼里,他只是新朝忠实的国师刘歆。

    王莽问刘歆,“国师,最近可有什么天象异动之事?”王莽与刘歆是儿女亲家,又深信刘歆术数高超,所以对于天下之事愿听刘歆之言。

    刘歆犹豫不决。

    王莽不悦道:“有什么你便直说,不要对朕隐瞒。”

    刘歆忙道:“最近紫薇星黯淡,陛下要注意身体,恐怕乱民会有一时之威,好在终不能成势。”

    王莽欣喜道:“有国师之言,朕就放心了。”

    11-2

    刘歆回到府中,心中忐忑不安。自从二十九年前算出“刘秀当为天子”并改名刘秀后,刘歆无时不想着重建刘氏江山。这些年来,王莽诛杀了无数刘氏子弟,也诛杀了刘歆两个儿子,仇恨之火一直压在刘歆的心底。当年同为新朝开国功臣的甄丰,被王莽封为右伯,甄丰之子甄寻有称帝野心,向王莽讨要他的女儿即汉平帝的遗孀黄皇室主为妻,王莽大怒,逼杀甄丰,又抓捕甄寻入狱,最后牵连到刘歆的两个儿子刘棻和刘泳。王莽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处死,借机又株杀公卿列侯数百人。因为事关谋反之事,刘歆不敢求情,只能自保。王莽念刘歆辅佐有功,又确有忠心,才没有追究刘歆家族的责任。

    后来王莽的四儿子王临娶了刘歆的女儿刘愔,王临的大哥二哥因事被王莽处死,而三哥王安身体有病,于是王临被立为太子。王临在侍奉母亲期间与王莽的侍女原碧偷情,两人唯恐奸情败露,暗地里准备谋杀王莽。刘愔深得家传,精通星象。刘愔告诉王临最近有白衣之会的星象出现,预示宫中会有大人物死去。王临猜想大人物就当是父亲王莽,于是决定谋反。结果事情败露,王莽将王临处死,又逼死刘愔。

    儿子和女儿都被王莽所杀,使刘歆心中的仇恨更加强烈,图谋起事的心愈加急迫。但刘歆从来不是鲁莽之人,既然天意已在自己,就绝不能轻举妄动。今日王莽单独将自己留下,让刘歆感觉不妙,难道他有所觉察?

    刘歆决定寻找机会早日动手,他相信新朝的气数行将殆尽。如今天下纷乱,虽然南阳已立天子,但他确信真龙天子就是他刘秀,这是二十九年前就算好的,绝不会有错。况且算出未来大势的不止他一个人,道法高明的方士西门君惠也有同样结论,西门君惠对谶语与星象有相当造诣,两人常一起论道,彼此欣赏。西门君惠也推演出谶语“刘秀当为天子”,放眼天下的刘秀,还有谁比新朝国师公刘秀更有资格呢。两人暗中早已开始准备。

    刘歆让人请来西门君惠,问西门君惠:“道长近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西门君惠低声道:“国师公,近日有彗星扫过皇宫,正是刘氏复兴之兆,当早图大事。”

    刘歆犹疑不语。

    西门君惠又道:“我知道国师公担心独力不足以成事,我已经为你谋得卫将军和大司马的倾力支持。”

    刘歆一震,这正是自己最大的顾虑,“你确定他们的真心?”

    西门君惠是卫将军王涉的门客,与王涉交往深厚。王涉掌握着宫廷卫兵,他本来是王莽的心腹,但见王莽连亲生儿子也随意处死,心中便有了惧意,总担心哪天也会被王莽所杀。刘歆对于王涉愿意一起推翻王莽确信无疑,但对于大司马董忠却没有十足把握。董忠掌管着中军精兵,如有他参与,大事必成。

    西门君惠道:“现在人人尽知新朝将灭,刘氏将兴,还有谁比国师公更能挑起刘家大业?卫将军和大司马绝对可靠。”

    而后两人约王涉和董忠前来密谋,王涉和董忠果然欣然响应。最后约定待天象有变之时,由西门君惠负责联络通知共同举事。

    董忠回去后找同掌军权的孙亻及,邀他一起参与。孙亻及心性敏感,心中有事,便寝食难安。夫人询问他有何缘故,孙亻及便把起事密谋告诉了夫人,夫人又告诉了她的弟弟大长秋陈邯,陈邯直接报告给了王莽。

    王莽又惊又惧,立马将董忠和西门君惠逮捕。刘歆与自己是姻亲,王涉是自己的心腹,王莽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最信赖的人图谋反叛,便逼刘歆王涉两人自杀而不公开罪行,只将西门君惠斩首示众。王莽对大司马董忠参与谋反尤为憎恨,将其碎尸,又杀其家族,用浓醋、毒药、小利刃、荆条合成一个墓穴埋葬,并施以咒术来驱除灾祸。

    11-3

    王莽连连除掉了自己倚重的至亲心腹,顿觉朝中再无可用之人,便提拔了善解符命的五威中城将军崔发为大司空,又任大长秋陈邯为大司徒,执掌兵马的大司马竟一时无人可任。王莽忽然想起了在昆阳之战带几千人逃回来的王邑,被自己重责后已经久未露面,现在应该是重新启用的时候了。

    王莽问崔发的意见。

    崔发道:“王将军忠心陛下,又屡有战功,自从昆阳失利后,心中自责,不敢面对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当不究前过,启用他统兵。”

    王莽下诏王邑入宫议事。王邑见到王莽,见他已是须发尽白,不禁心中酸楚。王莽见王邑几个月来也恍如老了十岁,想着王邑为新朝立有功劳,不禁心中感概。两人相视之间,震惊难言。

    王邑颤声道:“陛下。”

    王莽没有应声,呆呆地看着王邑,很久才笑道:“朕和你都老了呀。”

    两人似乎都想起了曾经一起密谋推翻汉室的辉煌往事。王邑笑了,但很快便又凝住笑,低声道:“陛下,如今贼兵……”

    王莽眉头一皱,轻蔑道:“这些都不足道,新朝还有三万六千岁的气数,有点灾难也在常理。”

    王邑不敢再说。

    王莽又叹道:“朕已经老了,如今儿子都已不在……”说到这里,王莽的声音有点哽咽,他的伤感终于变得真实。

    王邑也不禁鼻子一酸。

    王莽马上恢复平静,朗声道:“幸好还有你,有你,我新朝便不至于绝,希望朕百年之后由你来延续我新朝的气运。”

    王邑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王莽,以为王莽在说胡话。见他虽然苍老而疲倦,却神态自若,一脸认真,不禁又惊又喜。

    王莽又道:“今日有灾难,正是对我新朝的考验,现在由你出任大司马,为新朝剿灭天下贼兵。”

    王邑以前任过大司空,如今又要来任大司马。其实出任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依然还受着王莽的信赖,依然还能执掌新朝的兵马。对于他而言,信赖和兵马比什么都重要,即使如今的新朝已经没有像样的兵马。

    王莽问起天下的情况,王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讲了。凉州成纪县的隗崔兄弟一起劫持新朝官员李育,并拥立侄子隗嚣为大将军,攻杀了雍州牧陈庆和安定郡卒正(王莽朝将太守改为卒正)王旬,夺取了他们的军队,在天水拥兵自立。

    王莽嗤之以鼻,隗嚣是什么人?王莽没有丝毫印象,只听说曾是新朝非常小的官吏,对这样的无名之辈,王莽一向没放眼里。但王邑后面的消息让王莽震怒不已,严尤和陈茂归附忠武侯刘望,在汝南郡自立。严尤早已老去,王莽原本没有把他当回事,但他毕竟是新朝最后的名将,还与自己有过同窗之谊,竟然弃自己而去,这让王莽情何以堪。

    王莽怒道:“一定要将这个没有信义的老东西碎尸万段。”

    王邑又道:“南阳的贼兵已经开始向长安进发……”

    “一点小贼,不足为虑。”

    “……”

第三十六章 新朝气数4-5

    11-4

    王邑离去后,王莽忧愤难禁,寝食不安,日以继日地看阅兵书,不吃饭,不睡觉,倦了就伏案而睡,饿了就饮点酒吃些鱼。坏消息还是不断传来,更始将领李松率领的军队已经攻至武关,析县人邓晔和于匡在南乡起兵响应,攻取了析县、丹水县。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于匡自称辅汉右将军,两人攻取了武关迎接李松。

    王莽日夜看书,忧思不绝。大司空崔发对王莽建议:“《周礼》和《春秋左氏传》上有记载,国有大灾时,哭一哭就可以消除。我们如果让上天知道我们面临的灾难,也许就能得到救助。”

    王莽大喜,忙率领群臣到长安南郊。王莽站在前面,背对众臣,面向远方。只见辽阔的田野,青天苍茫,远山如黛。王莽看着这大好的江山,偏偏群贼纷扰,不禁心扉恻然,抬头向天,双眼含泪,细细诉说自己得到符命称帝的经过。而后大声道:“苍天啊,您既然将天命授臣王莽,为何不为我消灾除难,您既然要给我新朝三万六千年气数,为何还要降危难于我。如果是我王莽不忠不义,就请降下雷霆霹雳,把我诛杀吧!”

    群臣听得分明,又见王莽雪白的发丝从王冠之下露了出来,在风中飘起,无不动容,低头垂泪。王莽听着四周静寂无声,天空辽阔,大地平和。老天并没有降下雷霆,但却还要自己承受这如山的灾难,王莽不禁悲从中来,仰天呼号:“苍天啊,您可怜我新朝的万千百姓吧,让他们免受灾难,天下的苦难让我王莽一人承受吧。”说罢捶胸伏地,放声痛哭。群臣无不伤心,纷纷跪地,悲号四起。

    想着自己行将七十岁,还在为这个国家操劳,还要受天下人嫉恨与声讨,王莽内心无比痛苦。他知道所有人都恨他夺了汉朝的天下,恨他祸国殃民,连自己的女儿都因恨他而为汉室殉国。可自己忠心服国,一心为民,有谁能够理解?难道这江山就只能是刘氏的天下吗,为什么就不能是黎民百姓的天下,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王莽为民请命,重建江山?

    都说我虚伪,可有谁能理解我的苦衷呢?为了名声,我几十年清廉朴素,好学上进,礼贤下士;为了让任大司马的伯父为自己说一句肯定的话,宁可几十日忍饥挨饿衣不解带地服侍他;为了尊崇道德,我买来的女子一下未碰就送给了朱子元将军;为了推行清廉,我一辈子也没给夫人置办过一件好衣裳;为了崇尚公正,我亲儿子有罪照样格杀勿论;为了给天下人树立一个始终如一的榜样,我不惜将每次审理个人私密案件的官员全部清理。这么多年,我王莽为国家劳苦功高,纵然有点奢侈享受又有什么过错呢?

    我王莽到底何罪之有啊?竟让天下人如此忿恨,姓王何尝是我的错,想成就千秋伟业何尝不是我的梦。

    刘家的子孙,有谁比我王莽更愿意看见天下太平!汉成帝贪淫成性,后宫无数,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难道不是天意吗?汉哀帝不思进取,独爱男宠,纵然他没有早逝,这个江山不也会被断送吗?我王莽立刘家的孺子,我是有私心,可我的私心就是想为天下人谋福利,为天下人消除刘家的剥削与垄断,刘家的宗室王侯们占据了天下最多的土地,可有谁是在为百姓谋福,刘家拥有天下最多的奴婢,可有谁关心过她们的生死。我王莽为什么就不能取代刘汉,让全天下平等,给百姓太平。

    我王莽推行新政,收归土地为天下人共有,废除奴仆恢复自由,统一专卖为国家经营,重建货币改善流通,控制物价防止大户欺民,征收税收补贴于民。刘家宗室,你们自称皇族,为什么不支持这利在千秋的改革。天下百姓,你们自视为良民,你们为何不理解我王莽拳拳之心。

    苍天啊,你放我到人世,给了我才华与抱负,为何不让我纵横四海,功业卓著……

    王莽泣不成声,哭得几欲昏厥。他哭他的新朝气数,他哭他的一身抱负。

    大臣们痛哭流涕,哭的是身不由己的迷惘,哭的是家室不安、前途无助的伤痛。

    没有人告诉王莽太多的梦想不切实际,没有人告诉他所有的努力最终让穷人更穷富人更富,没有人告诉他只要有社会不公就永远没有百姓的幸福,没有人告诉他政权的重要意义不是追求个人财富而是维护民众的权益和社会的公平。虽然永远没有绝对的公平,但老百姓有足够的宽容和热情去理解和热爱自己的国家,每多一分正义,就会增加一分社会稳定,每减少一分欺压,就会多一分百姓幸福。

    王莽趴在地上,哭得浑身无力。真想就这样躺在新朝的土地上,永远地睡去。但他无法睡去,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哭能否为新朝带来度过厄难的气数。

    痛哭之后,果然神清气爽。王莽一骨碌爬起来,只见天空高远,闲云游荡,脚下群臣伏地,哭声哀婉,一转身就看见了远处未央宫宏大的西安门,长庆宫和建章宫排在两侧,红墙绿瓦,画檐飞角,那么安静,那么雍容。

    王莽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对于哭得伤心欲绝的官员王莽重加赏赐,然后亲自写了祷告的策文,让中常侍碷恽组织儒生和平民一边诵读一边痛哭,不仅为这些人备好饭食,还对哀泣至深而又能泣诵策文的人任命为官。

    从早到晚,哭泣的人络绎不绝,最终被任命为郎官的竟达五千多人。但这些郎官们还没来得及受命加封,更始的义军和沿途的变民就已经陆续抵近长安。

    王莽没有时间哭泣了。他任命了九位将军,号称“九虎”,让他们率领数万精兵前去作战,又将这九人的妻子儿女留在宫中以作人质。新军士气不振,王莽忽然想到宫中还有黄金数十万斤,便欲赏赐众将士。临行又想起自己为娶史家女儿已经花了三万斤,再要赏赐实在不舍,便只给每人赏四千钱。众将士心中不满,又畏惧王莽,只得愤愤而去。

    “九虎”之军很快被义军击败。其中两虎史熊和王况来向王莽请罪,说自己罪责当死。王莽问:“既然当死,死人何在?”两人只得自杀。其余几虎得知后各自逃走,最后只剩郭钦等三虎集合残兵守卫京师仓。

    11-5

    李松与邓晔领兵到京师仓,一时不能攻克。邓晔任命弘农郡掾王宪为校尉,率一支人马北渡渭水,从左冯翊郡逼近长安。李松派遣偏将军韩成率一支人马一直向西,直指京师。李松和邓晔率主力退到华阴县,置办武器以待更始大军。

    韩成与王宪的两路兵马进展顺利,沿途又有不少人响应,跟着一起杀向长安。

    长安城周围的变民一日比一日多,又听说天水郡隗嚣的兵马就要到达,大家唯恐长安城被天水的兵马抢先攻破,纷纷开始胡乱进攻,希望能有所得。但各个城门都有新朝兵士守卫,一时无法得手,只能纷扰一气。

    王莽突然想起监狱还有不少囚徒可以充军,忙派人将城中监狱的所有囚徒释放出来,由将军史谌率领,史谌的女儿正是王莽几个月前迎娶的新妃。王莽给大家发放武器,又令人杀猪取血,让这些囚徒饮血盟誓。这支囚徒大军一过了渭桥,便四散而去。只有领兵的史谌独自回朝向王莽复命,王莽勃然大怒,却无可奈何。

    那些逃散的囚徒士兵没有了监管,便开始四处作乱,与城外作乱的人遥相呼应。城里到处都有厮杀混战声,夹杂着哭泣哀嚎声,官民各自逃散。城外有人掘开王莽的妻、子、父、祖父的坟墓,点火焚烧他们的棺椁连同王莽为他们修建的九庙、明堂和辟雍,火势盛大,光照云天。

    城里人看见外面的火光,万分恐慌。有两个叫朱弟和张鱼的年轻人,点火烧毁了尚方作坊的门,又用斧头劈开敬法殿的小门,喊道:“反贼王莽,为什么不出来投降?”大火烧到了宫中的承明殿,正是王莽女儿住的地方。

    城门毁坏,各路人马和绿林军前锋队伍开始陆续进入长安城。

    王莽坐在宣室殿,看见火光映红了宫墙,想起女儿投火自尽的样子,心中不禁怅然。火光越来越大,王莽面无表情,低头拨动地板上一个巨大的司南,一名宗卿师呆呆地站立一旁。

    司南转了几圈慢慢停下了,王莽挪动老迈的身躯坐到司南斗柄指向的位置。外面响起了物件落地的声音,一股热气扑来,王莽头也没回,口里念念有词,忽然面露喜色道:“天意在我,汉兵有何奈何?”

    忽然,一群大臣冲了进来,大声道:“陛下,贼兵破城进来了,快走!”王莽正欲发怒,这些人不等他说话,拥起就走。走出房门,门外一大群公卿大夫已乱成一团,不远处的喊杀声清晰可闻。

    众人将王莽簇拥上车,穿过复道,奔向渐台。路上不同衣着的人在各自奔忙,王邑正领着一群士兵急急赶来,奔跑间有人离开了队伍,独自逃命。燃烧声、砍击声、喊杀声、马嘶声、哭叫声,交相混杂,震人心扉。王邑见无数人在城中到处抢杀,已无法阻挡,只得领兵退向渐台。忽见儿子侍中王睦脱下衣冠想要逃跑,王邑大声呵斥,王睦只得转身回来,和王邑、碷恽和王巡等人守在渐台。大家拼命向下面射箭,很快箭就用光了。

    下面的人群越集越多,有人拿着刀,有人舞着剑,还有人拿着样子古怪的农具,有人开始爬上渐台。王邑父子浑身沾满鲜血,终于抵挡不住,很快就倒在人群脚下。疯狂的人群喊着“杀死王莽”“杀死老贼”,踩过王邑父子的尸身,愤怒地冲向内室。拥着王莽的官员们惊慌失措,放开王莽,各自四散逃窜,王莽瞪着眼睛看着冲来的人群,一动不动。

    长安商人杜吴冲在最前面,一刀砍倒王莽,踏前一步,一把抓住王莽身上的玺绶。众人拥过来,伸手乱抓。杜吴张开胳膊,上下摆动,挡住拥抢的人,使劲一扽,扯下玺绶后往外就走。

    有人大声问到:“带玺绶的老贼呢。”杜吴指了指室内,有人认得说话人是东海郡的新朝校尉公宾,忙道:“请公大人来看看这人是不是老贼王莽。”

    众人给公宾让开道,公宾挤到前面,一看果然是王莽,二话不说,拿起手中短剑,割下了王莽的首级。其他人赶忙开始砍王莽的尸身,几十样兵器很快便将王莽砍杀成碎块。

    公宾提着王莽的脑袋,找到刚刚领兵入城的王宪。王宪见王莽已死,心中大喜,对众人道:“我是汉朝的大将军,众人听我号令就是。”

    众人簇拥着王宪欢呼。王宪得意洋洋地带着众人抢夺了宫室财宝,又见王莽的车马高大华丽,气派非凡,便乘上马车让宦者带往后宫。后宫里有无数宫女,竟无人逃散。王宪心花怒放,当即在后宫住下,肆意淫辱宫女。

    一时间,整个城市陷入了烧杀抢掠之中,到处是平民百姓逃命的身影。无数的百姓被杀死,无数的房屋被烧毁,到处浓烟弥漫,火光冲天,甚至义军自己人也为抢夺财宝而相互争杀。

第三十七章 新朝气数6-8

    11-6

    过几日,申屠建、赵萌、李松、邓晔率领的大军正式抵达长安城。几位将领见王宪竟自称大将军,而且住进了后宫,还享用着天子的车马服饰,立即令人逮捕了王宪,当场处死。

    散在长安城的兵马听说更始大军入城,纷纷前来归降。一日之间,长安城便安定下来,人人都希望重建汉室。新朝大司空崔发是申屠建长安求学时的老师,听说申屠建带着大军入城,赶忙前来投降。聪明一世的崔发却不知道风光无限的申屠建早已不是当初的理想少年。空前的胜利和盛大的城市带给这位绿林军将领的不是智慧的自豪而是愚蠢的自负。申屠建竟让大司徒刘赐将崔发当场斩首,又令士兵将前来投降的新朝大臣史谌、王延、王林、王吴和赵闳等人全部杀死,以惩戒他们没有尽忠自己的君主,而后又扬言三辅的民众都很狡猾,不可信任。

    伟大与平庸的距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只是这一念之间凝聚了千百日的人生历练,伟大的人能够看见民众的心声而不为外在纷扰所迷,平庸的人只能看见显眼的功绩却看不见真实的力量。人生世事总是在举手之间就完全改变了方向。长安城的军民万万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的将领,一时间,原本想来归顺求得富贵的官兵纷纷逃散,各自集结自保。申屠建发兵进攻不能取胜,发令安抚又没人相信,于是,刚刚安定的长安一下陷入了混乱之中。

    王莽的首级送到宛城时,刘玄正与宠姬韩夫人饮酒取乐。见到王莽首级,刘玄不禁叹道:“如果王莽不窃取帝位,他的功劳也当与霍光一样啊。”霍光是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跟随汉武帝近三十年,受汉武帝托孤辅佐汉昭帝,汉昭帝死后霍光立武帝孙子刘贺为帝,因刘贺荒淫,霍光毅然废掉刘贺,立了武帝的曾孙刘询,即后来著名的中兴皇帝汉宣帝。后世人将霍光看作是对汉室有着显赫功绩的重臣。

    韩夫人听了刘玄之言,吃吃笑道:“王莽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陛下您的机会呢。”

    刘玄欣然大笑,让人把王莽的首级悬挂在宛城闹市,以令百姓唾弃警示。过往百姓纷纷扔石头掷击王莽的头颅,还有人将王莽舌头割走。

    过几日,更始的上公王匡率大军攻克洛阳,俘获了新朝的王匡、哀章并押送到宛城处死。

    接连攻克长安和洛阳,令更始众将欣喜万分。虽然长安还是一片混乱,但大家已经迫不及待想前往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都城,只是长安迟迟没有安定,最后只得商议先迁都洛阳。

    刘玄向众人询问关于典章礼仪之事,人人面面相觑,一无所知。王常道:“武信侯知识渊博,当能知道。”

    刘秀自被封为武信侯后,不再带兵。刘秀对刘玄的封赏万分感激,在众将领面前表现得喜出望外,对大家也更加谦恭。众人见他谈笑如前,渐渐淡忘了刘縯之死。

    刘秀对于都城的建制和相关礼仪果然对答如流。刘玄心中大喜,任命刘秀暂行司隶校尉之职,令他带人先往洛阳,整修官府衙门和后宫殿宇。

    11-7

    阴丽华想陪刘秀一起前往。但刘秀知道刘玄和绿林军的将领们杀了大哥后,一直对自己心存忌惮,担心此去艰险,虽然心中对阴丽华一万个不舍,但终究不愿她同往。刘秀对阴丽华道:“自从起事以来,家中亲人屡屡遭难,我不忍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此去前途未卜,与其相守赴险,不如相别平安。你就安心呆在新野,等我平安归来。”

    阴丽华知道刘秀之心,也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心,但想着刘秀此去艰难,心中难过,依在刘秀身边,默默垂泪。

    两人良久不语,伤心泣别。

    11-8

    刘秀带领随从人员前往洛阳,途经颍川,见父城犹未获取,心中默默感叹。但如今时过境迁,自己早已不是领兵的主将,也不好再相询问。一行人经过父城之畔,忽见城门打开,城中一众人马飞奔出来。刘秀身边的人大惊失色,刚刚过来迎见刘秀的傅俊也是大吃一惊,急欲唤兵布阵,哪里还来得及。

    忽听前面一人远远叫道:“刘公,冯异前来践约。”

    刘秀待冯异众人奔到跟前,笑道:“冯将军,我就知道你必不失信。只是我刘秀今日已不再领兵,将军如还愿归降,就请归降傅将军吧,如果不降愿,也悉听尊便。”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傅俊。

    冯异翻身下马,对刘秀拜倒在地道:“我冯异受刘公恩义,一直希望图报于您,日日期盼,今日才得知您路过此地。在冯异眼中,不管您是将军还是百姓,您就是我的明公。如明公不弃,冯异愿追随左右。”说完又指着身后人群对傅俊道:“请将军收取五城。”

    傅俊原本怨恨冯异坚守不降,如今见他来为刘秀兑现承诺,而且明知刘秀失势,还愿追随,不禁大为敬服。自从刘縯被杀,刘秀虽然名义上被提拔,但谁都知道那是有名无实的官职。刘秀不仅再无兵力,而且还伴有不测凶险,人人对他敬而远之。而冯异竟专为刘秀而降,傅俊既佩服冯异作战的能力,更佩服他忠贞守信的气度,不禁由衷叹道:“冯将军真名士啊!”

    傅俊在刘秀身边数月,早已知道刘秀德才兼备,自己正是因为刘秀指挥的昆阳之战,才得以和很多将领一起脱颖而出。傅俊心中对刘秀由衷地感激和崇敬,但却从没有想过要追随刘秀,尤其是刘秀现在失势之时。而冯异与刘秀仅一次交往便认定了要追随他。

    这世间,只有神圣的理想和默契的追求才会使两个并不相熟的人愿意同甘共苦,走到一起。

    傅俊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感觉,以刘秀和冯异的才德一定能成就大业。傅俊不禁对冯异心生羡慕,脱口对刘秀道:“傅俊若非身负责任,也愿追随刘公。”

    刘秀道:“我刘秀不过凡夫俗子,子卫身负重任,才能出众,定会纵横四海,建立不朽功业。”

    傅俊想着刘縯被刘玄所杀,而刘秀又被排挤,心中对刘玄早已失望,叹道:“不知傅俊还能有什么机会建立功业?”

    刘秀笑道:“以将军的能力,何须担心功业。如今洛阳虽定,但天下犹乱,将军已得父城,当挥军北上,进取洛阳东南之京、密二城,建功立业当不在话下。”

    傅俊刚刚独自统军,正不知下一步如何,听刘秀一讲,顿时豁然开朗,但想刘秀此去,自己未来又当如何?不禁怅然。

    刘秀别过傅俊,带着冯异等人向洛阳进发。路过郏县时,冯异对刘秀道:“我的朋友铫期本来要同来投奔明公,只是服丧未满,不忍离开母亲。”

    刘秀早就听说铫期勇猛有义,胸有大志,如今自己虽然不能带兵征战,却对人才有更强烈的渴求,尤其对忠孝之人格外敬重。刘秀对冯异道:“既然我们路过此地,何妨前去拜访。”

第三十八章 新朝气数9-12

    11-9

    郏县之郊,青山之下,坐落着宁静的村庄。村舍优雅,院墙古朴。

    铫期刚把院落打扫完,就见冯异进来,身后一人清秀儒雅,仪表不凡,冯异在一旁神情自怡,笑意盈盈。

    铫期一边施礼一边问冯异道:“公孙如何有空到我这鄙陋之处?”

    冯异笑道:“宝地风水好,能栖凤凰,我们特来瞻仰。”又看向刘秀,对铫期笑道:“明公刘文叔听说此地有异士,所以特来寻访。”然后又对刘秀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铫次况。”铫期字次况。

    铫期身材高大,眼睛又大又亮,忽闪之间,好似脸色发光,让人心悦,一脸络腮胡,又显得威猛可畏。刘秀道:“久闻令尊之名,真是虎父无犬子啊。”铫期的父亲铫猛曾是桂阳郡太守。

    铫期从小胸有大志,早就听说刘縯和刘秀。如今见刘秀器宇轩昂,亲切近人,心自叹服,拜向刘秀道:“铫期久闻刘公大名。”

    刘秀道:“早听说次况心志不凡,如今天下纷争,正是次况大显身手的时候,为何还闭门不出?”

    铫期道:“当初听闻伯升起事,我便有心投军,只是当时服丧未满,不忍废离。而今家母年迈,又不忍远离。”

    “次况孝心可嘉,我只是慕名来看望,又哪里忍心你们骨肉分离。而今天下分崩,万民流离,多少家人已经难能相聚。我们又怎忍心为了将来天下人的相亲相聚而让现在的骨肉分离。你就好好在家孝顺母亲吧。”刘秀心中虽然盼望铫期能够同去,但知道铫期上有老母,心中不忍相邀,何况自己现在的情况,哪里还敢相邀。

    冯异道:“明公志在四海,希望能匡复汉室,次况一身才能,怎能不投身大业?”

    铫期虎目凝神,犹豫不决。

    刘秀道:“次况不必多想,好生在家孝顺老母,天下之大,终有你施展的时候。”而后绝口不提相邀,只是闲聊一些村野之事。

    刘秀和冯异又去拜见铫期的母亲,闲话一番家常便告辞而去。

    刚走出村庄不远,便见铫期追来。冯异笑道:“次况难道还要远送?”

    铫期大笑,“何止远送,我今日便随你们天涯海角去。”

    刘秀不安,“这让令堂如何是好?”

    铫期道:“家母说明公不仅有慈孝之情,更有天下大义之心,要我追随您成就大慈大义,而不是独守家中老死山林。老母有村里邻人照顾,我也能放心。”

    三人一路说笑而去。刚到住地,就见王霸带着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原来自昆阳之战后,王霸见刘縯被杀,心中不满,便辞官回家。听说刘秀正路过颍川前去洛阳,便带了宾客追赶过来。

    “元伯,昆阳一别,没想今日重逢,真是大快人心。”刘秀见到王霸,心中喜悦,把冯异铫期等人与王霸一一引见。大家相互之间早有耳闻,如今同在刘秀帐下,倍感亲切。

    众人继续北行。

    刘秀正与众人说笑,又闻有人来见。只见来人一身儒生打扮,衣衫简朴,身形瘦削,脸型颀长,风尘满面,容颜清绝。

    来人是颍川人祭遵,字弟孙。祭遵家中富有却为人低调,任县吏时,同僚见他衣着简朴便常常欺凌他,周围的人也笑他柔弱。没想到祭遵结交的侠士容不得人看低祭遵,竟把欺凌他的人杀了,众人从此对祭遵尤为敬畏。刘秀第一次带兵进入颍川时便与祭遵相识,那时祭遵还是颍阳县的县吏。两人一见如故,祭遵谈起经文口若悬河,说起时势见解非凡。刘秀非常钦佩祭遵的见识,也很欣赏他的简朴作风和优雅气度,今日见他前来追随,心中分外高兴。

    刘秀一路前行,又有不少人前来投奔,刘秀都收在帐下。到得洛阳,刘秀安置衙门幕僚,拜冯异为主薄、王霸为功曹令、铫期为贼曹掾、祭遵为门下史,其余人员也一一拜在帐下任职。又派人巡访洛阳居民,安顿民心,修缮房屋宫墙,整理各类文卷档案。

    不到一月,洛阳城休整一新,安定如昔。刘秀带人返回宛城迎接刘玄北上。更始将领们见刘秀这么短时间就完成了洛阳的修缮准备,无不赞叹,都急切地盼着迁都。

    11-10

    更始元年(公元23年)九月,刘玄带着更始政权的人员从宛城出发,移都洛阳。

    洛阳百姓听说汉家天子要来洛阳了,人人兴奋不已。已经整整十八年不知天下还有汉室,如今王莽已灭,天下就要重现汉室气象了。

    刘玄带着众将领到达洛阳那天,人们早早就在洛阳城门前后的道路两侧等候。有见过大场面的官吏,有饱读经书的士子,有游走四方的商贩,有长居城市的市民,还有远近郊区赶来的农民。他们感谢这支消灭了王莽的军队,心中对这支没有破坏洛阳城的军队充满了感激。淳朴的情感在任何时代的百姓心中总是相似,他们愿意去拥护善待百姓的政权,也懂得去应对一切正在发生的变化。虽然天下还是一片纷乱,但只要希望还在,就有面对困难和承受痛苦的勇气。

    九月的洛阳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威武的汉子们从远处走来,笑容满面,光鲜的衣色在阳光下闪出喜庆的光彩。将领们带着各自的部众昂首阔步过来,路上青黄相间的草丛被踩得簌簌作响,道路两旁的人伸长了脖子,神情紧张,脸色肃穆,都在等待这庄严的时刻。

    队伍越来越近,众人突然脸色发呆,继而哑然失笑。绿林军的将士们穿着各种古怪的服装,有的穿着大红的战袍,有的系着花哨的腰带,有的穿着彩色的裙袍,有的包着头巾,有的衣服还绣着花卉或镶着彩边。原来这些义军将士们为了在这样盛大的日子里显出自己的风采,各自找来五颜六色的衣服,想用奇装异服显出自己的独特,还有不少人穿着城市女人才穿的彩色衣衫。

    两旁的人忍不住捧腹大笑,大家指指点点,哈哈大笑。众将领们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心情愉快,也不以为意,跟着人群一起逗笑取乐。

    突然笑声渐止,人们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看向逐渐走近的一支队伍。他们衣着虽然新旧不一,但穿着整齐,规范有致,都是汉朝官吏的服饰。这些人表情庄重、神态威严。路旁人群的脸色变得欣喜,有的老官吏喜极而泣道:“不想今生还能见到汉家威仪。”

    有人道:“那是司隶校尉。”

    “是刘伯升的兄弟刘文叔。”

    “就是昆阳之战的刘秀。”

    11-11

    更始政权很快在洛阳安定下来。洛阳虽然安定了,但长安尚未安定,全国还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安定,各自拥兵自重。

    随着定都洛阳,义军捷报频传。更始的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不久又斩杀了严尤、陈茂,使更始政权成为代表刘汉王朝的最大力量。刘玄和众将领们商议对策,一致认为天下纷乱,仅凭武力恐怕难以平定。如今王莽败亡,人心思汉,应该以汉朝的名义向全国发文,招降接纳各路兵马,对愿意投降的原新朝官员,一律重新任免,发放印绶,保持原有职位。

    更始的文件很快发向全国,很多变民组织纷纷响应,愿意接受刘玄的招安。各地原新朝官员也愿意投降刘玄。于是,刘玄向全国各地派出使者代表更始政权到各地接受投降,对愿意继续效力的人员进行重新任命。刘玄也希望借这样的机会重建自己的力量,形成一支自己能控制的队伍。

    在天下各州郡中,河北成为招降纳新最重要的地方。河北土地辽阔,民风彪悍,刘家宗室众多,变民起义的农民军数量居全国之首,已经形成了各自庞大的力量。还有上谷渔阳两郡,在长期与游牧民族直接对抗中,形成了强大的骑兵作战能力,拥有天下最强的骑兵队伍。刘玄派出亲信南阳人韩鸿出使河北,又派人去招降天下最强大的起义队伍赤眉军。

    韩鸿初到河北,安抚故吏,选用新人,开始还有秉公唯才之意,但不断有人求情送礼,很快就把韩鸿淹没在人情利益之中。这日,韩鸿处理完广阳郡的招降,回到驿站,准备前往渔阳,便听有人来拜访。

    进来两人,风尘满面,一看便是经过长途行走。前面一人个子不高,一身劲装打扮,肩上挎着一个褡裢,眉毛粗浓,肤色黧黑,眼睛不大却精光四射,显出一股阴冷的威严。另一人身材挺拔,衣着光鲜,圆脸阔嘴,神态安然,很有几分富贵气度。韩鸿见两人径直进来,心中不悦。卫兵正欲阻挡,就听两人叫道:“韩大人。”似是相识一般。卫兵看韩鸿并无拒意,便悄悄退了出去。

    韩鸿看他俩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敢小视,忙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高个子道:“我叫彭宠,这是我朋友吴汉,我们听说韩大人也是南阳人,特来拜访。”

    此前有人给韩鸿推荐过吴汉,韩鸿并没有在意。现在见吴汉衣着简朴面无表情,也没看出过人之处,韩鸿淡淡地“哦”了一声。

    吴汉听着两人寒暄,也不说话,伸手在褡裢里一掏,然后伸到韩鸿眼前。韩鸿吓了一跳。吴汉将手展开,只见几颗珍珠在吴汉粗糙的手上闪闪发光,显得尤为精美。

    韩鸿一怔,从未见过这等珍珠,看得眼睛发亮,却又不好伸手接过,犹豫道:“这是何意?”

    吴汉道:“都是老乡,一点小礼,韩大人也就不必推辞。”说完,硬塞到韩鸿手中。

    韩鸿一边假意推辞一边将珠宝悉数握住,又请彭宠吴汉坐下,问道:“什么事需要我为老乡出力?”

    吴汉和彭宠都是南阳宛城人,两人早年就相熟。彭宠父亲曾经做过渔阳太守。彭宠最初在新朝的军队中任职,跟着王邑参加了昆阳之战,战败后逃到洛阳,听说自己的弟弟在绿林军中,彭宠怕被新朝追究,便去找吴汉商议。吴汉出身穷苦,原是新朝的一名亭长,刘縯起义时,吴汉带着宾客逃难到洛阳,后来手下人犯了法,吴汉怕受牵连,准备逃跑。两人一商议,便一起逃到了渔阳。彭宠父亲在渔阳有广泛的人脉资源,彭宠就在渔阳谋事。吴汉借了些钱财到塞外贩马,吴汉不善言辞,但为人爽快义气,做事精明果敢,很快就积累下不少钱财和人脉关系。两人听说南阳人韩鸿来河北招降,便马上赶来,希望求得一官半职。

    韩鸿收下重礼,又见两人心志不凡,不是庸人,便欣然答应。而后上报刘玄,任命彭宠为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任吴汉为渔阳郡安乐县令。

第三十九章 新朝气数13-14

    11-13

    刘玄听说很多地方虽然表面归顺,但并不听命,尤其是河北,人口众多,豪强纵横,又是天下富庶之地,一直迟迟未能安定,而赤眉军也一直没有消息。刘玄心中不安,与群臣商议。大家建议派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安定河北,否则天下难定。

    刘玄问:“谁可担当?”

    刘赐道:“武信侯应当是最适合的人选。”

    刘玄一听,心中大喜,以刘秀的能力自可为他安定河北。

    朱鲔道:“陛下,如今都城初定,京城还有很多事需要刘将军组织,您不能让他远离京城,否则陛下如何处理?”

    刘玄一听,心中一震,明白朱鲔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放刘秀远走,否则自己便无法控制他,忙点头道:“大司马所言极是。”

    众人正议论着,忽听有人来报:“赤眉军樊将军到。”

    众人俱是一惊,朱鲔忙对刘玄道:“请陛下携众臣迎接樊将军。”

    大家正要起身,就见小黄门已带着一人进来。来人向刘玄拜道:“小民刘恭叩见陛下。”

    刘玄见刘恭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年纪约莫三十左右,衣衫古旧,容颜沧桑,乍一看,像一棵古树一般,倒是面色和善,令人亲近。刘玄狐疑道:“你是赤眉军?”

    刘恭忙道:“草民是城阳刘家宗室子弟,后来跟随了赤眉军。听说陛下恢复了汉室,大渠师特意派我来拜见陛下。大渠师愿意率领赤眉军归顺陛下。”原来刘恭是汉高祖刘邦之孙城阳景王刘章的后代。曾祖父为城阳荒王刘顺,祖父是式节侯刘宪,父亲是式侯刘萌。因王莽篡位,刘萌的封地被除,成为庶民,到了刘恭三兄弟时开始陷入了生活艰难的境地,后来兄弟三人都被赤眉军掠入军中。因刘恭是宗室子弟,又读过诗书,赤眉军来洛阳归附时,便带着他一起。到了洛阳,赤眉军就派他先来拜见。

    “他们人呢?”

    “已经在宫门外了,大渠师让我来给陛下报信。”

    刘玄赶忙起身,对众人道:“大家赶紧去迎接樊将军。”

    赤眉军比绿林军晚一年起义,兵力却比绿林军强大,赤眉军一直在青州、徐州、兖州、豫州等地辗转,屡屡打败新朝军队,还斩杀了老将廉丹。赤眉军将士多是农民,习惯了打击官吏豪强夺取财物,而不知还可以称王称帝夺取天下,最终使绿林军成为了最早称帝的起义军。

    众人刚迎出去,就见一伙人已经穿过外宫门,正往里走。

    这些人衣着简朴,脸色沧桑,却步履矫健,神情自然。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国字方脸,剑眉微张,双眼如电,一脸络腮胡,正与人爽朗说笑。忽见一人穿着龙袍,一群身着官服的人簇拥在身后,一看便知是天子,这人上前两步,拜倒在地道:“赤眉军樊崇率兄弟们拜见皇上。”跟在樊崇后的人员也纷纷下跪相拜。

    刘玄乍见一人气度轩昂地走来,心便砰砰直跳。忽见他一头拜倒,声音极为响亮,自报是樊崇,刘玄心中一慌,汗水不由冒了出来,一下楞住了。

    樊崇见刘玄没有吭声,便自行抬起头来。刘玄心中一惊,不知所措。王匡和朱鲔忙簇拥着刘玄一起上前,扶住樊崇道:“樊将军请起。”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扶起其他将领。

    众人相互一一介绍,彼此寒暄。两大起义军的将领们转战南北,今日终于相会,甚是感叹。

    樊崇见刘玄不说话,便对王匡道:“久闻绿林好汉英雄了得,一直未得相见,今日相见,大快人心。”

    王匡笑道:“我们对樊将军也是久闻大名,一直渴望相见。”

    紧随樊崇的赤眉将领徐宣道:“我们都是为了推翻王莽,辗转四方而不得相见。如今总算灭了新朝。我们一听说你们立了新皇,便赶忙来投奔。”说完看向刘玄。

    刘玄看这些农民起义军的领袖们英雄豪气,又想他们手下还有数十万大军,竟心中紧张,不知如何应对。

    朱鲔道:“皇上今日见到众位将军,心中激动,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天下未定,我们还要一起平定天下,同享功名。”

    樊崇一听,爽朗一笑,“大司马说得好,我樊崇带着兄弟们来投奔,就是想问问皇上给我们如何安排。”说完看着刘玄。

    刘玄见樊崇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神情和蔼却是威严无比,结结巴巴道:“将军想要什么?”

    樊崇是个直爽人,哈哈一笑,正欲说话。朱鲔忙道:“这样吧,将军们今日初到,且好好休息,先在洛阳住几天,大家正好一起商议一下如何封赏以及如何平定四方之事。”

    樊崇道:“住几日倒是无妨,只是家中还有几十万兄弟们等着我们回话,反正早日定好就行。我是大老粗,有一说一,兄弟们一直跟着我,什么也没有。以后跟着皇上,大家有了名分,就都痛快了。”

    朱鲔和王匡连连点头,“樊将军为弟兄们想得周到,大家拼死打得江山原本也该如此。请将军放心,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

    11-14

    安排好樊崇等人,刘玄赶紧召集大家商议给樊崇等人的封赏。

    王匡道:“樊将军是最早起义的英雄,几年来,连连斩杀了王莽的大将景尚、廉丹,灭了新朝数十万大军,为推翻王莽立了大功,我觉得应当封王。”众将久仰樊崇,今日见樊崇气度不凡,果是英雄之姿,也都连连称是。

    朱鲔忙道:“高祖有训,非刘姓不得封王。”

    李轶道:“当年高祖打拼天下与如今完全不同,樊将军功劳巨大,而且尚有几十万赤眉军,将来还需要他们平定天下。如果不给樊将军封王,只怕他手下人也不安啊。”

    众将都赞同李轶的意见。其实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计,如果樊崇不能封王,只怕在座谁也没有资格封王,所以大家都赞成樊崇封王。

    张卯道:“干嘛要白白给他封王?如今天下大势已定,等长安安定了,我们便去长安,我们自己人就能平定天下,哪里还非要他们赤眉军去平定天下呢。”

    听来也有道理,到手的天下为何非要与人分享?众人议论不下,刘玄却一言不发。

    张卯急道:“皇上,你好歹也得放个屁啊。”

    刘玄自从见了樊崇后一直心中慌乱,又听樊崇说还有几十万大军,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刘玄忽然道:“安定百姓容易,安定赤眉不容易啊。”

    大家一愣,马上恍然大悟,明白了刘玄之意。今日见了樊崇,知道他果是英雄豪杰,手上尚有几十万赤眉大军。新朝几十万精兵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见他兵力之强悍,如何安定他还真不是简单事。封王会让他得有名分还会不断发展壮大,将来必是威胁。但如果不封王,让他心有怨恨更是威胁。大家一下都没了主意,众人已见樊崇质朴豪迈,让人难有杀念。当初杀刘縯已让天下英雄寒心,当时义军还没有壮大,加之刘縯对刘玄帝位存有威胁,杀了也就杀了。如今天下初定,四方英雄都在观望。樊崇是来投奔汉室的,如果杀了他,还如何号令天下人。何况樊崇是一心来归降的,再说赤眉几十万军队又怎会容忍自己的首领被冤杀呢。

    李轶道:“要不就给樊将军封王,让他们都留在洛阳享受荣华富贵,就别回去了,皆大欢喜。”

    朱鲔道:“留住他们当然好,但不能违背高祖当年与群臣的约定,非刘姓不得封王。大家既然有心光复汉室,就当遵从高祖约定。”

    刘玄也觉得很有道理,便道:“那就给他们封侯吧。”回头忽然看见刘恭竟在朝上。刘玄吓一跳,“你……你……”竟不知说什么好。

    众人也发现了刘恭,都怒目看着刘恭,方才议论热烈,竟没有发现他。

    刘恭跪下道:“大渠师让我留下伺候陛下,我是刘家宗室,愿意将来留在陛下身边。”

    刘恭见大家怒目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听到了所有议论让众人心有忌恨。刘恭诚恳道:“草民当初是被赤眉掳入军中的,现在有幸到洛阳,见到刘家天子和各位英雄,我才觉得这里像我的家。小民愿意留在宫中,伺候皇上。”

    刘玄一时不知所措。

    刘恭又道:“方才各位所议,并非不可。赤眉军都是无依无靠的农民起义的队伍。只要你们能坦诚相待,给予适当的封赏和财物,他们不会在乎什么王不王。他们要的是皇上的诚心,我是刘家后人,绝不敢对皇上有半分妄言。”

    众人听刘恭说得诚恳,心中大悦。大家一致同意给樊崇等人封侯,但能否用荣华富贵把他们留在洛阳却并无把握。

    刘恭被封为式侯,从此留在刘玄身边。

第四十章 蛟龙出海1-2

    12-1

    樊崇等人在洛阳住了几日,见刘玄迟迟没有封赏,心中不安,正计划要离开洛阳,小黄门带着谒者来传刘玄对众人的封赏,封樊崇等二十多人为列侯,要求就在洛阳安身,把家人接到洛阳同享荣华富贵。众人乍被封侯,心中欣喜,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只有樊崇与徐宣闷闷不乐。

    众人还在欣喜。樊崇道:“我们千里来投,只得到一纸空文,让我们回去如何给家中弟兄们交待。”

    扬音道:“不是封了咱们为列侯吗,要我们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将来还可以传承子孙后代。”

    徐宣叹道:“以樊大哥之功劳,难道不足以封王?即使不封王,也当封万户侯,搞什么列侯?这列侯封地在哪儿?没有封地,传承什么?不就是一纸空文吗?”

    众人一下都明白过来,没有封地,也没有赏赐财物,算什么封赏啊?樊崇在赤眉军中地位崇高,怎么能和其他将领等同视之呢?轻视樊崇就等于是轻视赤眉军。众人早已不关心自己的封赏了,都对没有给樊崇足够的封赏感到愤愤不平。有人叫道:“咱们马上就走。”其实列侯是有封地的侯爵,只是更始政权创立不久,很多礼仪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而且天下大多数地方还没有完全平定,至于封地也只能是一纸空文。

    “凭咱们的实力,难道咱们自己还能弄不出块地吗?”

    众人议论纷纷,准备离开洛阳,却见有人在屋外巡视。大家心中一惊,难道刘玄还想将大家禁闭起来?众人正在惊疑,就见有人送来酒肉饭菜,来人道:“皇上让我给各位送来好吃好喝的,请各位慢慢享用。”

    众人心中不满,哪有心思吃喝,只想离开这里。刚想出门,突然走出来几名士兵,其中一人道:“各位将军,请大家不要外出,现在外面不安全,皇上让我们保护各位。”

    大家见四周已安置不少士兵,便知道已经被监视起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一脸怒气,却不能发作。现在远离自己的大本营,由不得自己的脾气了。

    樊崇悔恨交加,自己本是琅琊的贫民,当初因为不堪恶人欺压,带着几个人起事,后来有了几百人追随,便专干些劫富济贫铲奸锄恶的事。当时泰山郡守,欺男霸女,屠戮百姓,樊崇带着兄弟们连夜突入郡守府邸,杀死郡守,又将抢得的财物全部分给农民,那是何等的痛快!然后大家都跟着樊崇一起正式与官府作对。樊崇为人侠义,爱惜百姓,深得当地人的拥戴,人人敬服樊崇的胸襟与胆识。不久,山东海曲起义的吕母去世,她手下的一万多人都来投奔樊崇。后来,同乡人逢安和临沂人徐宣、谢禄、扬音率领了几万人起义,也来投奔樊崇。一时间,队伍蓬勃壮大,是何等气势!人人以朱涂眉,称为赤眉军。而后赤眉军在樊崇领导下大败新朝的景尚大军,又击败太师王匡与廉丹的几十万大军,还斩杀了老将廉丹,那是何等的威风!听说绿林军立了皇帝,杀死了王莽,自己便急急来投奔,好让天下早日太平,也让兄弟们早有归宿,谁料竟是这样的下场。

    众人见樊崇皱眉不语,都怒气冲冲,一言不发。

    樊崇看了看不远处的守兵,歉然地看看大家道:“都是我害了你们。”

    众人道:“樊大哥怎么说这话,兄弟们跟着你,就是死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樊崇笑道:“大丈夫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众人见樊崇神情轻松,也都心中释然。樊崇笑道:“有好吃好喝就先放开吃喝吧,后面的事再说。”有人便赶紧拿起一大块鸡腿,抢先递给樊崇。

    有人道:“他们会不会在饭菜里做手脚。”

    “量他们也不敢,吃吧。”樊崇拿过来就吃,大家也跟着吃起来。樊崇又对众人道:“权当我们到洛阳来玩玩,住这里就当休整了,大家平日也难得休整。”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似乎完全忘了被监视的事。

    一连数日,赤眉将领都暗暗寻找离开的机会。有赤眉军中的人来洛阳找到樊崇,说赤眉军人心不稳,不时有人离开。樊崇一听,心中着急,便在当晚,带领众人杀死院中监视的人,连夜离开了洛阳,直奔山东赤眉大本营。

    刘玄发现樊崇等人离开,万分后悔,但事已至此,只得由他了。

    12-2

    自从刘縯去世,刘秀每日强颜欢笑,装着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怕引起刘玄等人的怀疑。但每当夜深人静,刘秀就忍不住会想起大哥,想他一生努力却落得如此凄惨的结局,自己不仅不能为他报仇,甚至连自己和刘家人的安危都难以保障,常常悲从中来,偷偷哭泣。这次听说朝廷要派人去河北招抚,虽然招抚工作要面对地方豪强和各色官吏,既艰难也凶险,但总比每日生活在恐惧和担心中好。刘秀知道刘赐与刘玄自幼亲近,私下特意向刘赐表示自己愿意去河北,请他为自己推荐。却不料刘玄听信朱鲔之言,犹豫着没有同意。

    刘秀心知他们对自己放心不下,独自在院落中来回踱步,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无可奈何。深秋的阳光落在院落中,几丛菊花在阳光中灿烂的绽放,花丛下是枯黄的秋草和凋落的花瓣。想着自己终日困居于此,不知何日才能像那盛开的花朵,自由地舒展,刘秀心事重重,在园中来回踱步,无论如何都要争取离开这里,离开那些监视的眼睛,但如何离开却是一筹莫展。

    刘秀呆呆地看着那些光影,忽见冯异进来。冯异走到刘秀身边,轻声道:“明公要多保重身体,不要悲伤过度。”

    “我有什么悲伤的,你看那些花开得多好。”刘秀满面春风,笑呵呵地指着一簇簇花丛。

    冯异认真地看着刘秀,“明公,我知道你每夜为大司徒悲伤,但悲伤有度,切不可伤了身体。”

    “你瞎说!我几曾悲伤!”刘秀心中一震,惊诧地看着冯异。

    冯异平静道:“我每日为你整理房间,看见你的泪痕,岂能不知你的悲伤。”

    刘秀气得咬牙切齿,红着脸怒道:“你……你身为主薄,不安心做你的事,瞎猜测什么?”

    冯异拜道:“明公,我冯异从追随之日起,便无时无刻不希望您能成就大业。只是担心您悲伤消沉,空负了一身才德。”

    刘秀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冯异,心中感慨万千却默然无语。

    冯异道:“明公,以您的威德,一定能改变一切。虽然他们有负于您,但您不能负了您自己。”

    刘秀见冯异一脸恳切,温言道:“公孙,切不可对他人讲起这些。”

    “我冯异此生追随明公,唯恐不能报答您的恩德与信赖,怎会相负于您。”

    刘秀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冯异一脸诚恳之色,心中感动,叹道:“我知你之心,只怕我负了你,让你的才能得不到施展。”

    “我既然选择追随明公,就愿承担所有后果。如今就有大好的机会,只要明公能去河北招抚,一切就会是另一番天地。”

    “我明白,”刘秀叹了一口气,“只怕很难,大司徒已给皇上推荐了,但皇上没有同意。”

    “明公不用担心,此路不通,未尝没有别的路子,我们自会想出别的办法。”

    刘秀疑惑地看着冯异。

    冯异道:“如今的河北,群雄并起,各自拥兵自立,而且混战不断,朝廷派去的使者并没有改变局面,反而增加猜忌,愈加混乱。若河北不平,天下就无法平定,河北之重要,人人尽知。当今朝廷,能去完成此重任的,非明公绝无第二人。”

    刘秀笑道:“公孙是高抬我了,纵然我能承当,他们又怎肯让我去呢?”

    “刘玄虽是绿林军出身,又由绿林军所拥立,但他并不希望被他们控制。所以他内心里不愿派绿林军的人去,毕竟他是刘家宗室,他一定还会依赖宗室子弟。他知道你的能力,也希望你能为他去平定河北,但他又因为大司徒之事不敢放你出去。宗室子弟中除了明公还有谁有能力去招抚呢?所以他心中肯定很是矛盾。”

    “他不愿放我,而绿林军的人又不想让我去,所以要离开洛阳怕是不易。”

    “现在刘玄犹豫不决,是因为遭到绿林军的人反对。如果有其他既非绿林军又非宗室子弟的人出面力荐,恐怕就不一样了。”

    刘秀眼前一亮。自从获取宛城,四方响应,来投军的豪杰和名士日渐增多,像将军赵萌、左丞相曹竟父子,都已深得刘玄信赖。如果他们能帮自己说话,那作用自然非同寻常,但自己一向与他们并无交情,现在去结交只怕反惹嫌疑。刘秀不禁又紧锁眉头,对冯异道:“我平日与刘玄身边的人交往不深。”

    “交往不深没有关系,只要你有诚意就行。”

    “如何能打动他们呢?”

    冯异笑道:“诚心与厚礼是敲开人心最有力的武器。”冯异生性不喜交际,但现在为了刘秀,什么困难都不再是障碍。

    “赵将军这个人自视甚高,恐怕不好打交道。”刘秀与赵萌只有一面之交,赵萌长得高大孔武,自视不凡,对人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刘秀对他殊无好感,从未接近。

    “他这个人,不过就是侥幸得志的小人,听说他那十万大军也是出卖兄弟据为己有的,现在又把女儿献给了刘玄。别看他人模狗样,位高权重,私底下没人服他,咱们就算要委曲求全,也不和这种人交往。曹丞相乃天下名士,他儿子曹尚书也算有点能力,刘玄虽然糊涂,但在真名士面前,还是敬重几分。”

    “曹丞相为人正直端方,向来厌恶名利,对他示好只怕适得其反。”

    “明公所虑周详,但父清子未必廉,我们可以投其所好,各个击破,曹丞相可以动以诚心,曹尚书可以动以重金,再有刘赐坚持力荐,就一定能成。否则一旦失去良机,便万难再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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