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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全文阅读

作者:黑灯夏火     问剑txt下载     问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六章 胡姬

    授课结束,李乐菱回皇宫写今天视察太医署的记述。

    李昂和邱枫,去家访那个请了两天病假的女学生欧阳式。

    二人走出太医署,冷风萧瑟,

    邱枫缩了缩脖子,拉起衣领,随口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对公主有点冷漠啊?”

    “有吗?”

    “有。”

    邱枫从衣袖中,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换做以前,你可不会用冷淡的语气,去解释那么多的哦。”

    “嗯...”

    李昂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可能是最近烦心的事情比较多吧?”

    地位越高,权力越大,看到的东西越多,

    李昂就...越是悲观。

    这世间的悲惨不幸实在太多,像是洢州沙洮村甘小二一家的事情,简直不胜枚举。

    官商勾结巧取豪夺,宗族世家滥用家法私刑,小吏差役盘剥百姓,工坊主剥削工人,雇佣童工...

    一桩桩一件件,令李昂时常有种拔起剑来,杀他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冲动。

    士人,士人是靠不住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延续了数百年的科举制,令士人和平民百姓成了两个难以逾越的阶级。绝大部分士人在潜意识中,都不觉得鄙视百姓有什么问题。认为士人的人权高于百姓的人权。

    即便是学宫的博士,学子们,也更多的将百姓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

    认为百姓缺乏思考能力,需要学宫的指挥、引导。

    所有的事情,都让李昂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别皱着眉头了,来份炒栗子吧。”

    邱枫笑着拍了下李昂的肩膀,从随身香囊中拿出铜钱,在路边摊处买了两份用油纸包着的糖炒栗子。

    “给。”

    她递了一份过来,李昂用念力拨开栗壳,取出果实,丢进嘴里。确实香甜软糯,驱散了冬季的些许寒意。

    两人边走边吃,闲聊的内容,从病坊、太医署的未来,到最近的课业,再到长安城最近的物价——由于铁路建成,物流交通改善,物价下降了一些,买东西也比过去更加方便。

    不知不觉间,一包板栗全部吃完,二人也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酒肆。

    外面街道冷冷清清,酒肆里面却很热闹,

    三五成群的士子们坐在桌后,搂着服饰清凉的陪酒胡姬,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朝廷政局。

    “唉,越王殿下走的真不是时候啊。尚书省为铁道新设一部,权力远超其余六部,风头无二,结果竟然被光王抢了先机。”

    前段时间,虞帝竟然选了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光王李善,授予他官职,让他主持铁道建造。

    “光王的生母,可是姓武的啊...难道陛下要重新启用洛阳旧臣?”

    “不可能吧。都过了这么多年,洛阳旧臣还能剩下多少?说不定长久受打压的他们,比长安官僚更加暗恨武氏...”

    长安百姓喜欢议论政局。这些读过书、要参加科举的士子,更是将针砭时弊,当做彰显自身能力的手段,议论起来格外大胆,除了谋反的话都敢说。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

    一位士子轻笑道:“铁道一部,权柄虽大,但在初期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

    侵占百姓农田,惊扰宗族祖坟,与世家争权夺利。

    太容易招人嫉恨,也太容易犯错。

    等到铁道建设完毕,得罪人的事情办完,越王殿下也差不多该从太皞山返回了。”

    “妙啊...”

    “慎明兄有如此远见,难怪会被越王府奉为座上宾。”

    李昂和邱枫听到这些人的高谈阔论,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

    这群士子不在政局之中,得不到一手消息,完全是根据报刊文章与坊间传闻,猜测想象。

    那个被众人吹捧的士子,难掩得意神色,悠悠道:“越王殿下交游甚广。与信修枢机坐而论道,与鹿篱书院的山长鹿青崖相交莫逆,与那位同为李姓的小药王神引为知己...”

    停停停,怎么扯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和李惠可没那么熟。

    李昂脸一黑,在一旁邱枫的揶揄轻笑中,朝酒肆小厮招了招手。

    穿着青色袍衫,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小厮小跑了过来,恭敬道:“二位贵客有何吩咐?”

    “我们是太医署的人,来找欧阳式同学。”

    李昂问道:“她在哪?”

    欧阳式随着作为陪酒胡姬的母亲,从小在酒肆中长大,依靠阅读书籍,自学成材。

    欧阳式母亲年老色衰,酒肆掌柜本来想威逼利诱她出来,代替母亲陪酒,

    没想到她竟然偷偷报名,参加并通过了太医署考试,并以李昂学生的身份,反过来威胁酒肆掌柜,要求掌柜对她客气些。

    酒肆掌柜畏惧于李昂,真的不敢再骚扰,还给她和她母亲单独一间房间居住。

    前段时间,欧阳式在太医署考试拿到第一名后,专门来办公室找李昂说明此事,为她狐假虎威的行为真诚道歉。

    李昂并不在意,反而对这个学习刻苦、表现优异的学生颇为欣赏。

    “这。”

    小厮张了张嘴巴,为难道:“欧阳式姑娘说了不想被打扰...”

    “嗯?”

    李昂眉头微皱,小厮浑身一战,搪塞推诿的话不自觉憋了回去,下意识说道:“她在后院。”

    “带路。”

    李昂手掌一挥,让小厮在前面领路。

    还没走进后院,就听到了院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别这样,式儿,你先把门打开。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

    “阁下请回吧。”

    欧阳式冷淡道:“我们素不相识,阁下何必再作纠缠?”

    “什么叫纠缠?我知道我亏欠得太多,我只求一个补偿的机会!”

    好熟悉的声音。

    李昂和邱枫推开院门,竟然见到了...奚阳羽?

    六目相对,邱枫惊诧地捂住嘴巴,李昂眉梢上挑,

    奚阳羽见到二人出现,脸上肌肉一抽,放下了按着门框的右手手掌。

    “奚司业,”

    李昂地位渐高,不用再忌惮奚阳羽,直接道:“你这是在...骚扰我的学生?”

第三百八十七章 血缘

    “你小子。”

    奚阳羽眯起双眼,脚下的泥沙尘土徐徐漂浮起来,“就这么对师长说话?”

    “尊师重道是虞国的传统美德,也是学宫的规矩。”

    李昂坦然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保护好自己的学生,不是么?”

    二人冷漠对视,

    一旁的小厮连忙把头埋低,悄悄后退离开。司业,学宫。听到这两个词汇,要是还没猜到这些人的身份,也就不用在需要察言观色的酒肆里混了。

    “这事和你无关,”

    奚阳羽表情冷若冰霜,如果目光有力量的话,李昂估计已经千疮百孔了。

    “我学生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

    李昂寸步不让。别看奚阳羽总是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在学宫四名司业当中,他是最世俗的那个。

    他出入权贵府邸,担任门客,收受财帛,参加各种明目的宴会,享受美酒美食,家中妻妾成群。

    以奚阳羽的性格,就算再讨厌李昂,也不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真的动手。

    “你跟你师傅一样讨厌。别以为你出了些风头,我就没办法对付...”

    奚阳羽话音未落,他挂在腰间的通讯铜片便震颤起来,发出“铃铃铃”的清脆响声。

    有事找他。

    奚阳羽扫了眼铜片,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这事没完”,便大踏步走出后院,登上马车,离开酒肆。

    “啊哦,”

    邱枫小声道:“会有麻烦吗?”

    “不会。”

    李昂语气笃定,他老师蒲留轩光明正大回学宫教书任职,奚阳羽都没什么办法。

    吱呀——

    门扉开启,一个蓝色眼眸的少女从中探出,惊讶道:“李博士,邱医师?你们怎么来了?”

    “看你来了啊。”

    邱枫摆手道:“我们进去说?”

    “哦哦,请进请进。”

    欧阳式连忙推开门,“家里最近没怎么打扫过,可能有点乱。二位老师要喝点什么吗?”

    “温水就行。”

    李昂随口说道,跟着欧阳式走进屋内。

    室内陈设单调简陋,书架上摆放着些许书籍,

    一部分是李昂编纂的医学教辅书,其余则是贴着长安藏书阁借书标志的书本——虞国书籍价格不算特别低,就算是小康之家也没法买书自由,更多地还是借书、租书。

    房间里除了欧阳式以外,还有她母亲——从脸型上来看,年轻时候一定也花容月貌。

    欧阳式母亲性格柔弱,不善言辞,反倒是欧阳式行事干练,很快收拾好桌面,摆上果盘、糕点、茶水。

    “所以,”

    李昂喝了口茶水,问道:“奚阳羽找你有什么事?”

    “...”

    欧阳式与母亲对视一眼,犹豫道:“他是...我的父亲。”

    “啥?!”

    邱枫差点把茶叶吐出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欧阳式见状苦笑,将事情娓娓道来。

    欧阳式母亲原本是奚阳羽府上的侍女,十五年前,奚阳羽酒后二人睡在一起。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奈何当天奚阳羽妻子的家人登门拜访,

    奚家主妇觉得丢了脸面,就将那个侍女扫地出门。

    欧阳式母亲在长安无依无靠,只好去酒肆当陪酒胡姬。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自己怀孕,就去奚府说明情况。

    奚家主妇骂了些很难听的话,天知道一个陪酒胡姬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按照长安贵族的规矩,给了笔钱后,就让管家把欧阳式母亲赶出门,以后不准再来奚府骚扰。

    若孩子出生,也不准姓奚。

    直到前段时间,奚阳羽闲来无事翻查自家账本,意外看到这笔钱的走向,反复追问责骂,才知道自己可能还有一个孩子遗失在外。

    奚阳羽虽然妻妾成群,但是只有两个儿子,很想要个女儿。

    他辗转找到这间酒肆,说明来意,想让欧阳式和她母亲返回奚府。

    欧阳式母亲没什么主见,而考进了太医署、生活有了起色的欧阳式则不想回那个毫无归属感的家。

    前两天向太医署请假,也是因为这个。

    “还真是...”

    李昂咂了咂嘴巴,将“离奇”这两个字憋了回去。

    邱枫想了想,问欧阳式道:“唔...无意冒犯,但奚阳羽是怎么知道,你就是他女儿的呢?”

    “相命。”

    欧阳式说道:“他说自己善于卜卦,能看出人的命格,因此笃定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还说我继承了他的灵脉天赋,明年可以试着去考学宫。”

    “这应该是真的。”

    李昂说道:“奚阳羽经常帮达官显贵家的子女看灵脉、卜卦象,以此敛财。”

    奚阳羽妻妾成群,府上侍女什么人种都有,甚至还有昆仑奴出身的女仆,

    如果没有这项能力,他的帽子早就戴到天上去了。这么多年也不会才两个子嗣。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邱枫问道:“奚阳羽毕竟是学宫司业,位高权重,交游广泛。如果他不怕家丑外扬,找到京兆尹,派差役上门,强令你们母女回家,恐怕还真没什么办法。”

    “我...不想回去。”

    欧阳式嘴角抽了一下,“半年前我母亲病重,我去奚府求药,被奚家主妇让家仆用扫把打出门外。

    若不是我考进了太医署,得到同学接济,我母亲恐怕早就死了。那样的家,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欧阳式语气中怨念颇深,双拳牢牢攥紧,吱呀作响。

    李昂突然问道:“你和你母亲现在还是奴籍吗?”

    “不是了。”

    欧阳式愣了一下,回答道:“当年奚家主妇把我母亲赶出府上时,就单方面撕毁了奴籍。”

    “不是奴籍就好办了,到了县衙,单凭命格这个说法,可不能证明亲子关系。”

    李昂放下茶杯,打了个响指,说道:“不能证明亲子,你和他就是陌生人,他无权让你和你母亲回去。”

    邱枫犹豫道:“可奚阳羽毕竟是学宫司业,认识无数达官显贵...”

    “考进学宫不就得了。”

    李昂看向欧阳式笑道:“既然他说你继承了他的灵脉天赋,那想来你考学宫应该没什么问题。

    考进学宫,有了学子身份保护,就算他闹到山长那里,也奈何不了你。”

第三百八十八章 师徒

    “呃?”

    欧阳式犹豫道:“可是我没怎么看过学宫考试教材...”

    “没事。学宫考试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算特别难。距离考试还有五六个月呢,时间充足。以你的聪慧程度,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你需要的话,明天我再过来一趟,给你一份教材。”

    李昂微笑道:“对了,你愿意拜我为师么?

    先声明一点,我确实和奚阳羽有些私怨,不过这和他无关。

    我应该也许大概还算是能够教人点东西的吧?”

    邱枫惊诧地瞪大眼睛,欧阳式愣了几秒钟,还是她母亲在后面轻咳一声,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愿意愿意。”

    “那就行。家里还有腊肉或者肉干么?最好来点束脩做个见证。”

    “有的。”

    欧阳式跑去厨房拿腊肉,

    邱枫拉了拉李昂衣袖,朝他挤眉弄眼,表示疑问。

    在虞国,师徒是除了血缘亲情之外最稳固的关系之一。

    李昂现在德高望重,在太医署教几十上百个学生,这些人哪怕只上过四五堂李昂的课,都可以尊称李昂为老师、先生,

    但是除非得到李昂亲自认可,他们不能公开声称自己就是李昂的弟子。否则就有攀附嫌疑。

    学宫内部也是如此。

    博士在课堂上对学生一视同仁,结束课堂后,才会带着自己认可的弟子们,去钻研感兴趣的课题。

    考虑到李昂现在的名望,以及未来百年青霉素、青蒿素的地位。

    欧阳式成为他承认的弟子,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昂拍了拍邱枫手背,压低声音说道。

    欧阳式百折不挠,聪慧灵敏,太医署开学第一天,就能将他编写的教材倒背如流。上课过程中,对学习医学也表现出了由衷的热爱。

    医学从来不是靠一两个人就能推动的,多些弟子,也就多几分助力。

    踏踏踏。

    欧阳式小跑回来,她灰头土脸,手里领着两块用稻草绳系着的老腊肉——这两块腊肉满是烟熏火燎痕迹,估计一直挂在厨房房梁上。

    “让师傅见笑了。”

    欧阳式脸庞微红,递上腊肉,就准备行礼。

    “叩首就免了,咱们不兴这个。”

    李昂接过腊肉,回想了一番多年前自己拜师蒲留轩的画面,这时候老师该说什么来着。

    “唔...你以后要尊祖守规,做人清白,学习刻苦...”

    李昂照本宣科地念了几句台词,以及一段大学首章,便拍了下手掌,“好了,仪式结束。按照规矩,我应该要回礼才对。”

    他从香囊里抽出一叠百贯面额的飞钱,放在桌上,嘱咐了一句“明天记得来上课”,便和邱枫离开此处。

    刚出院门还没走远,邱枫就忍不住小声问道:“我记得你的老师不是和奚阳羽有宿怨么...”

    “嗯?已经传开了么?”

    李昂摆手道:“我老师教我的是儒家典籍,又没教我医学,所以严格来讲,不是同一脉。”

    邱枫摇头道:“说不准奚阳羽觉得你收欧阳式为徒,是在恶心他呢?”

    “嗯,这么说吧。如果奚阳羽真的关心他女儿的话,就不会有多生气。

    我的成就已经被挂在学宫校史馆墙上了,未来地位也必然会比一介司业高得多。欧阳式成为我的弟子,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前途暗淡。”

    李昂说道:“而如果奚阳羽不关心他女儿,只在意他自己的脸面名声,

    那我又为什么要在意他呢。”

    时过境迁,李昂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一句卜卦评价,而忧虑担心的少年了。

    学宫,监学楼,祭酒办公室。

    奚阳羽表情阴沉地推开房间大门,

    发现室内站着祭酒陈丹丘,薛彻、崔逸仙、澹台乐山等三位司业,以及几个戴着黑纱遮面帷帽、佩戴监学部玉佩的身影。

    这么郑重?

    奚阳羽眉头皱起,视线在监学部那些人身上掠过——监学部神秘莫测,即便以奚阳羽的司业地位,也不清楚里面究竟有哪些人。

    他合上房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潜伏在周国的密探来报,有人在暗中收集与殷商、九幽有关的青铜器具。

    他们的手段很高明,从不身先士卒,而是放出风声,说殷商青铜器能赋予人种种能力,还没有任何副作用。

    比如青春永驻,治愈疾病,魅惑人心等等。

    引诱周国修士,四处挖掘搜寻。

    等到有人真的找到后,便会莫名其妙死掉。挖掘出来的青铜器具,也不翼而飞。”

    祭酒陈丹丘揉了揉额头,淡淡说道:“周国的密探可没这个本事,

    考虑到七夕异变中,兴庆宫龙池底下,少掉的东西也是一件青铜器。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背后有昭冥的影子。”

    奚阳羽皱眉道:“他们收集那么多青铜器干什么?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崔逸仙问道:“也许是为了摘录上面的神煞云箓?”

    “不,大部分神煞云箓都流传到了当代,少部分失传的云箓,其效果也没有太过夸张。甚至还不如近百年来发出的新式符箓。”

    澹台乐山摇了摇头。

    “但也有例外不是么?我听说殷商时期有种秘术,不同铭文嵌合在一起,就能引发巨大威力...”

    几人各抒己见,争辩不休,

    薛彻双手环抱于身前,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巴,“也许...”

    嘈杂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转向薛彻,用探寻目光,等待着后半句。

    “咳咳,”

    薛彻老脸一红,“也许他们在野外当叛乱分子当久了,

    也想过一过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呢?

    我看那些世家大族,吃饭都是用鼎的。每个鼎上还专门标着号码,以免家族人太多,拿错饭碗。”

    “...”

    现场安静了几秒钟,下一瞬,其他人齐齐回头,更加热烈地争论起来,完全无视了异想天开、乱出馊点子的薛彻。

    行吧。

    薛彻撇了撇嘴,干脆后退几步,来到角落,随手翻检起陈丹丘书架上的试卷,然后就看到了今年炼体生们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第三百八十九章 魔种

    “不管昭冥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我们都有必要预防阻止。”

    陈丹丘说道:“监学部需要在各国尽可能收集殷商时期的青铜器具,特别是有铭文、甲骨文的。还要翻找出东君楼中与殷商青铜器有关的异化物。

    澹台司业,你来组织博士展开研究,看看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崔司业,麻烦你去河东道走一趟——世家遗留下来的青铜器具不在少数,学宫愿意购买、租借、交换...”

    山长外出,祭酒便在学宫说一不二,

    接到命令的众人转身离开办公室,唯独奚阳羽被叫了下来。

    “奚司业,请留步。”

    奚阳羽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平静问道:“祭酒有什么事吗?”

    陈丹丘坐回座位,视线在奚阳羽那长出一截的左臂衣袖上停留了一下,“你的手,还好么?”

    “还成。虽然依旧三天两头痛,但还死不了。”

    奚阳羽微微一笑,也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对蒲留轩回到学宫有些不满,不过我们需要有个了解君迁子、理解君迁子思维方式的人,留在长安。”

    陈丹丘手掌一招,隔空唤来热水壶,沏了两杯热茶,说道:“这也是山长的意思。”

    “我理解,一切为了虞国。”

    奚阳羽尽力掩盖笑容中的僵硬,“还有什么事吗?”

    “唔...”

    陈丹丘抿了口热茶,缓慢道:“你听说过心智魔种么?”

    “心智魔种?”

    奚阳羽眉头皱起,“那难道不是前隋的传说故事么?”

    前隋鼎盛时期,在帝国南方流传起了这么一个传言——某个魔教发明了一种特殊功法,能篡改扭曲人的心智。

    其名为“魔种”。

    遭到魔种者,外表上没有任何异常,但性情发生巨大变化,生活习惯、思维方式、惯用语言等,都像是变了个人。

    一旦魔种者开始转变,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萎靡死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在此过程中,任何人与魔种者交际甚密,都会有被同化的风险。

    许多人声称自己认识的人遭到了魔种,这个传言很快蔓延到了整个江南、江北,席卷半个隋国,连隋帝都有所听闻,责令朝廷彻查此事。

    百姓惶恐不安,担忧身边出现魔种者。自发组织起来,驱逐当地那些身份不明的乞丐、僧道,甚至滥用私刑,处死他们。

    一些人借此机会,举报自己的仇人遭到魔种,这立刻引发大面积的冤冤相报。

    邻居、夫妻、父子、师徒...全都反目成仇。

    一时间人心动荡,社会停滞。

    最后一位虞国大臣站出来,率兵剿灭了一个盘踞在江南的魔教,声称魔种源头已经死亡,才叫停了这起事件。

    事后调查发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魔种,全都是以讹传讹引发的集体恐慌——为此,隋国数万人死亡受伤,几十名朝廷官员被贬职革除,全年税收降低一成,因国家停摆造成的次生灾害更是难以计算。

    隋帝发布了罪己诏,痛定思痛,决定建立一个机构,教化虞国百姓——那个机构就是学宫。

    这段历史任何一个学宫博士都知道,

    陈丹丘问道:“你觉得,从念学的角度看,心智魔种在理论上是否有实现的可能?”

    “这...”

    奚阳羽认真思考了一番,缓缓说道:“念学起源于比殷商更古老的人神共居时代。

    部族萨满,通过饮下汤药,让自己陷入昏昏沉沉状态,在梦中与天地意志交流。

    预见未来的天气变化,指导族人的搬迁、农牧。

    本质上,是以己心,通天心。

    就和现在的念学一样。

    至于能否以己心,通人心,改变他人的意志,修改他人的人格,甚至像传言中那样,借助心智魔种影响数百万人...

    我不知道。”

    奚阳羽坦然道:“即便有实现可能,那也必然是临渊,乃至更高层次才能做到。”

    “这样么...”

    陈丹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到奚阳羽脸上略带好奇的表情,笑着翻了翻桌上还未写完的文稿,说道:“最近在写有关学宫建立起源的文章,里面讲到心智魔种这一节,所以找你问问。

    对了,听说你家大郎快订婚了?”

    “嗯,和郑家的丫头。”

    提起这个,奚阳羽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大儿子,一直在追求一位出身于荥阳郑氏的学宫女同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奚阳羽出身寒门,而荥阳郑氏则属于五姓七望。若婚约成立,算是光耀门楣。说不定未来百年后,奚氏也能成为豪族。

    奚阳羽和陈丹丘寒暄了几句,一杯茶水喝完后,便起身告辞。

    待到他彻底走远,房门自动关上后,陈丹丘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微笑表情慢慢收敛。

    他拿起桌上那篇还未写完的文章,盖在膝盖上,喃喃自语道:“心智魔种,心智魔种...”

    身为学宫祭酒,他能看到的资料,远比虞国的史官,或者民间研究这一历史事件学者多得多。

    心智魔种,并非单纯的集体谵妄。是真的有人遭到魔种,心智被改变,人格被修改,并在三个月后成群死去。只不过最终危害,没有传言中那么广而已。

    既然这一异变是真实的,那么会不会有修士,掌握了这门功法,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际,对他人实施魔种,将他人心智替换成自己的,从而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心智魔种传言的突然消散,是否也与隋国朝廷安抚人心的举措无关,

    而是因为在暗中散播魔种的修士,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主动停止了实验?

第三百九十章 爪蛙

    冬去春来,虞国的载乾六年,在灵气机车的轰鸣中拉开了序幕。

    长安金城坊,

    穿着傧相服饰的李昂,坐在宋绍元家的偏厅里,慢悠悠地喝着醒酒汤。

    今天白天,他作为傧相,参加了宋绍元和尤笑的婚礼。

    婚礼上蒲留轩等学宫师长、纪玲琅等洢州老乡、厉纬杨域等学宫同窗,都盛装出席。

    作为男方家长的宋姨哭成了泪人——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把宋绍元拉扯大,其中辛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好在一切李昂及时劝住了宋姨——宋绍元在学宫成绩排名中上,肯定是能当大官的,她以后享福即可。

    好不容易劝住宋姨,待到婚礼举行完毕后,宾客们各回各家,

    李昂和友人们则待在偏厅,用念力、符箓帮忙收拾好了婚礼现场。

    天色渐晚,

    厉纬、杨域还有雍宏忠凑在一起喝酒,

    李乐菱拉着邱枫、何繁霜聊着天。

    柴柴因为吃席吃撑了,躺在躺椅上呼呼大睡,

    “所以,”

    纪玲琅微笑着走过来,在李昂旁边坐下,“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又来?”

    李昂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前段时间他收欧阳式为弟子的消息传扬出去后,就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想让李昂再多收些弟子。

    比如燕国公燕云荡家,年纪最小的子侄啦,纪玲琅的弟弟啦,学宫某某博士的儿子女儿啦...

    这既是因为李昂的名声地位,

    也因为循证医学,表现出了强烈的可靠性。

    现在的病坊,会将每名病患的身体状况、用药药方、疾病进程、后续愈合等信息,统统记录下来,查找规律,总结经验教训。

    在此过程中,大量民间偏方,被证明是无效、有害的。

    药方的疗效如何,再也不是医师随便动动嘴巴就能断言。

    长久以来民间对医师的鄙视与不信赖,正在一点一点消退扭转。

    李昂问道:“你弟弟不考学宫么?”

    “不考。我已经请师兄师姐帮忙看过,他没有灵脉天赋。”

    纪玲琅摊手道,语气中并无太大失望——灵脉天赋本来就是随机不可控的事情,

    纪家也并非血脉优化过的千年世家,三个孩子里面有一个考进学宫,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也不是很喜欢国子监。觉得这些年来,改变虞国的产物,如青蒿素、灵气机车,都来源于学宫。国子监教出来的学生都只会一门心思扑在官场上。”

    纪玲琅撇嘴道:“他现在是长安理学学会的预备会员,在理学刊物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

    “哦?是么?”

    李昂平时听纪玲琅提起过她那个有些离经叛道的弟弟,好奇道:“论文都是什么主题?”

    “不同的酒精浓度对致病菌的影响。”

    纪玲琅说道:“他观察到,一半酒精一半水的溶液,在显微镜下,对致病菌的灭杀效果一般。

    九成酒精一成水的溶液,能灭杀大量致病菌,但仍有少量残留。

    而四分之三浓度的酒精溶液,灭杀效果反而是最高的。

    他怀疑,过高浓度的酒精溶液,会抽取致病菌体内的水分,令致病菌体表托脱水,形成一层壳,影响灭杀效果。”

    “哦?”

    李昂眼前一亮,“还有什么论文?”

    “呃...”

    纪玲琅想了想,“他走访了长安城中许多购买了眼镜的顾客,调查发现这些人的视力并不是突然变差,而是循序渐进,慢慢近视。

    其共同点是多为读书人,喜欢在夜晚就着煤油灯看书,或者把书拿的很近。

    他因此怀疑,近视是一种因为生活习惯引发的眼睛病变。”

    纪玲琅停顿了一下,有些尴尬道:“另外,他还有一篇论文,讲的是验证怀孕。

    西域胡商声称,在他们的故乡,会将新婚妇女的尿洒在大麦与小麦的种子上。如果大麦先发芽,就证明会生下男孩,

    如果小麦先发芽,就证明会先生下女孩。

    长安人本来都把这事当成笑话来听,不过他真的去做了实验,发现怀孕妇女的尿液,真的能够让种子发芽。但是不能够检测是怀男还是怀女。”

    纪玲琅搓了搓手掌,脸庞有些发红。

    显然,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不玩声色犬马,跑去玩尿,说出去实在不怎么好听。

    “哦?”

    李昂饶有兴致地搓了搓下巴,事实上,孕妇尿液中的雌性激素,确实可以促使种子发芽。用来验孕的准确率高达七成。

    此外,还有一种堪称奇葩的验孕方法——将少量的人类妇女尿液注射给一年以上的雌性爪蛙,

    若爪蛙在5-12小时内,产下一串黑白相间的卵,则证明受到了雌性激素刺激,进而证明人类妇女确实怀孕。

    该方法成本低,不杀生,

    最恐怖的是爪蛙能够反复利用,休息几天后就能再次使用,堪称验孕神器...

    “让他先试着考一考太医署吧,如果考进了,可以收。”

    李昂收回乱飘的思绪,对纪玲琅说道。

    “好。”

    纪玲琅连忙答应,悄悄松了口气——再怎么说她们家也是官宦人家,家里的小儿子不务正业,整天玩屎尿屁什么的实在是不像话,还不如跟着李昂好好学医。

    解决了一桩心事,纪玲琅心情愉悦,扫了眼墙上挂着的、正在发光的玻璃球体,随口问道:“这就是最新的符灯?”

    “嗯。”

    李昂点了点头,何繁霜的行动效率比他想象中高得多,前段时间已经制造出了第一块具有微光符功能的符盘,能散发一定光亮。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符灯造价昂贵,光亮程度还不如大型号的煤油灯,而且必须连接到灵气机,或者每天倾注一定灵力,怎么看都不实惠。

    但李昂很清楚,只要灵气机的制造成本降下来,符灯的功率再调高一些,就有充足的利润,去开启规模化生产。

    届时,家家户户都能有相对廉价的夜间照明。

    灵气机车、灵气轮船、符灯...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已经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而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价码

    “嘿,嘿...”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柴柴,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劲地傻笑着。

    “醒醒。”

    李昂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柴柴迷迷湖湖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发,“婚礼结束了么?”

    “嗯,结束了,回家吧。”

    李昂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朝友人们点头示意后,便带着柴柴乘坐马车,返回金城坊宅邸。

    “宋大郎和尤姐姐终于修成正果了,真不容易。”

    柴柴推开院门,感慨说道。“成婚了也好,就不用心烦那些风言风语了。”

    李昂取出符箓,点燃炉火,烧洗漱用的热水,随口问道。“什么风言风语?”

    “关于尤姐姐的出身啊。”

    柴柴撇嘴道:“长安城迎娶清倌人的士子富豪不在少数,但基本都是纳为妾室,他们的正妻还是通过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大家闺秀。

    之前一直有媒人拜访宋大郎家门,坚持要给他说媒呢。”

    柴柴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打个哈欠。

    在虞国,迎娶清倌人的士子、富豪不在少数,但通常都是娶回家做妾。

    有心入仕的士子,正妻往往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宋绍元身为前途无量的学宫弟子,屡次三番拒绝政治联姻,坚持迎娶尤笑。这道德操守可要比那些国子监里所谓的“国家栋梁”们高得多。

    “多好的爱情故事啊,可惜兰陵报竟然没有那位锦绛的联系方式,要不然就能联系上他,请他以宋大郎和尤姐姐为样本,写一篇小说,说不定能流传千百年,改编成戏剧呢。

    名字我都想好了,《这个书生不太冷》。”

    噗,你怎么不叫宋山伯与尤英台呢?

    李昂突然变得苍白,脚步迟滞,慢慢停了下来。

    他站在阴影之中,柔声说道:“你洗漱好了先去睡吧,我去书房再写点东西。”

    “诶?好吧。”

    柴柴没有察觉到异样,打着哈欠洗脸刷牙睡觉去了。李昂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后,慢慢挪动脚步,走进书房缓缓坐下。

    书房中已经不再用煤油灯了,而是换上了符灯。光亮稳定清晰,并且没有煤油灯的呛人气味。

    墨丝又开始躁动了,大量丝线沿着血管神经穿行游动,逐步向着脾、肝、肺、肾、胰等器官渗透而去。

    李昂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他体内各个位置的游离神经末梢、神经纤维、背根神经节、三叉神经嵴束核等,均遭到不同程度的墨丝侵蚀,

    在生理上,接管了痛觉的生成过程。

    “停下。”

    李昂从符盘中取出数张风符,冷漠地望着自己的胸口。

    墨丝侵蚀的动作慢慢停顿下来,缩回到嵴椎当中,平息不动。

    李昂默默松了口气,将风符放回到符盘之中。

    现在的墨丝,仍然无法抗衡天地罡风,李昂利用念力风符直冲云霄、与墨丝同归于尽的威胁,依然有效。

    但这种平衡维持不了太久。

    墨丝即便蛰伏在嵴椎之中,其粉末依旧能通过血液流动,传播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侵蚀程度日益加剧,偏偏没有什么反制的手段。

    “想要继续压制墨丝,最有可能实现的办法是晋升至巡云境。”

    李昂心道:“问题是,修士从听雨境晋升至巡云境,需要做到所谓的‘身心圆满’,统合灵脉。

    我能够修行的灵脉,是由墨丝构成。

    如果再给墨丝投喂精金秘银,则会助长它的强度,在我达到巡云境之前就篡夺了我对身体的控制权...”

    想要控制墨丝,就得先达到巡云境。

    想要达到巡云境,就得强化墨丝。

    一旦强化墨丝,就会失去控制。

    李昂揉了揉眉心,这简直就是个逻辑闭环。光凭自己,感觉没可能打破。

    难道...

    他拉开书桌抽屉,抽屉中静静躺着那本万灵书。

    要向这本书求助么?

    上次在铁路上遭遇纸人的时候,自己只是向万灵书询问解救何繁霜的办法,就被收走了三年寿命...

    李昂思索再三,还是从抽屉中拿出了万灵书,掀开书页,朝着书本轻声问道:“如果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在保证我身心健全的情况下,控制我体内的墨丝不再失控。为此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万灵书停顿良久,上面才浮现一行字迹。

    【五十年寿命】

    啪。

    李昂干脆利落地合上书本,将其丢回到抽屉当中。

    天下修士没人能逃脱天人五衰,就算最长寿者最多也就活到一百二、三十岁。

    以李昂自己八十多岁的预估寿命来看,五十年一减,也没多少年可活了。

    鬼才同意。

    “不过...”

    李昂手指轻点桌面,“万灵书既然能开出价码,就证明事情确实存在实现的可能性...”

    他在书房里思考了很久,直到窗外渐白,清晨初晓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天亮了。

    又熬了一晚。李昂长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拨动墙上开关,关闭了符灯。

    学宫的博士们已经解决了灵气机的小型化难题,成本也降了下来。不同型号的灵气机,收集灵气的功率不同。

    能通过裹了虫胶的铜质导线(虫胶的传导灵气效率极差,能起到绝缘作用),将灵气远距离输送到指定位置。

    发动熔炉、锻锤、纺织机等等机械。

    李昂家的后院里,现在就放着一台灵气机,给家里各个房间的符灯提供能源。

    也许再过段时间,更多的“家电”被研发出来,长安城可能真的需要四处建造电线杆子,传输“电力”。甚至还需要变压器、高压电塔之类的东西。

    “墨丝的传导灵气效率,远胜于铜线,乃至精金丝线。

    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昂揉了揉困乏双眼,准备去洗脸刷牙睡觉——他已经提前向学宫请了两天假期,今天也不用去上课。

    突然,他走向卧室的脚步一顿,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苏州,郊外,山林。

    那座被密林掩盖的苏氏祖坟,迎来了访客。

第三百九十二章 黑猫

    最早装放着墨丝的石盒,被证明来源于前隋时期,吴郡阊门海鹘三十九号航船。

    该船属于早已消亡的苏州苏氏豪族,李昂当初在解决苏州水毒疫病后,专门留了一小块墨丝,在深山的苏氏祖坟周围,

    一旦有人在周围出现,便会触发墨丝,将视角传回给李昂。

    此时此刻,苏州城外的密林之中,一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圆脸少年,正冒着如丝细雨,

    左肩扛着扁担,右手拿着砍刀,不断手起刀落,砍掉林间横生藤蔓,清出一条道路。

    他的身后,跟着一只略胖的黑猫。其毛发油光水滑,大部分身体呈灰黑色,四足、尾巴尖呈白色,鼻子也有一块三角形的白毛,一直延伸到脖颈。

    李昂面色一肃,自己之前在苏氏祖坟旁边找到的船猫毛发,就是白色。

    他当时还请求过苏州的镇抚司人员,让他们留意一下苏州港口周边的船猫。

    不过因为有白色毛发的船猫太多,苏州镇抚司一直没能找到。

    密林中鸟鸣阵阵,

    伪装成甲虫、趴在树皮上的墨丝分身,缓缓展开鞘翅,刚要飞起来拉近距离,

    那只黑猫便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眼眸中没有寻常猫类的天真,而是像人一样的机敏警觉。

    甲虫状的墨丝分身立刻停止动作,趴在树皮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那只黑猫才在圆脸少年的催促下,扭头重新跟上。

    猫形的妖兽么...

    甲虫分身只比铜钱大一圈,这么小的体积,就算能变幻形状,恐怕也制服不了对方。

    不能太过靠近,只好远远观望。

    甲虫分身缓慢挪动,调整好视角。

    只见那个圆脸少年,来到苏氏祖坟前方,卸下扁担,从竹筐货担中取出了祭拜用的纸钱、果品、酒食等物,一一放在坟茔前方。

    又从附近的柳树上折了几枝翠绿枝叶,插在坟上。

    一边焚烧纸钱,一边对着坟墓说着什么。

    双方距离太远,甲虫分身听不真切,只能断断续续听见“爹娘”、“医师”、“病坊”、“出海”等词语。

    随后圆脸少年,又一脸自豪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小册子,在坟茔前展示。

    医师证?

    李昂稍有些惊诧地挑起了眉梢。

    他在苏州解决水毒疫病期间,大刀阔斧地改革了当地病坊,推行了医师持证上岗的制度。

    苏州周边的医师,可以到苏州病坊参加考试。

    考试内容包括对真实病例的分析——医师需要对试卷中描述的患者病情,开出药方。考试答桉将由医师协会审核,判断药方是否有效。

    还包括实际操作——医师需要在当地病坊,接待一定数目的轻症病患,确认医师有行医能力。

    通过了考试的医师,能得到一本由苏州病坊颁发的《行医资格证》。

    若医师在后来,被证明医术昏庸,或者出现严重医疗事故,那么病坊将吊销该医师的资格证。

    考虑到当地具体情况,李昂并没有建议官府,责令所有无证医师不准行医,

    但对自己医术有自信的医师,肯定会尽可能尝试去考取《行医资格证》,来增加自己对病患的说服力。

    显然,这位圆脸少年,也是新晋考得了《行医资格证》的医师一员。

    轰隆隆。

    山林上空的灰黑云层,传来了沉闷雷声,眼看雨势又要加大,

    圆脸少年有些遗憾地收起行医资格证,朝着坟茔叩头行礼祭拜。

    祭拜结束后,他将酒食留在原地,把空碗空碟等,全部放进货担的后方竹筐之中,

    前面的竹筐,则用来装那只略胖的黑猫。

    见对方准备离去,李昂控制甲虫分身,向着树冠攀爬了一段距离,专心致志聆听起来。

    圆脸少年离开苏氏祖坟,原路返回。由于风势逐渐增大,他不得不按住头顶斗笠,以防斗笠被风吹飞。

    “真搞不懂,一本行医执照而已,”

    竹筐中的黑猫团成一团,张开嘴巴,口吐人言,声音中性,“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不懂。”

    圆脸少年摇了摇头,自豪道:“李小医师在苏州推行病坊改革以来,整个江南东道,那么多医师,现阶段只有一百一十七人,通过了严格的考试,拿到行医执照。

    这难度跟考长安国子监差不多。而我就是这一百一十七人之一。”

    “好厉害哦。”

    黑猫拟人地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所以?这证能帮你赚大钱吗?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算你拿了证件,陆上的病人也不会信任你,没医馆愿意收。还是只能当个小船医。”

    “别乌鸦嘴行不行。别忘了我要是赚了钱,你也能吃香喝辣好吗?”

    圆脸少年撇嘴道:“现在是不行。但等以后各地病坊发展起来,行医资格证的重要性将越来越高。总会有医馆愿意收我的。

    好了,雨下大了,我们走快点,海魅号后天就要离港,今天就得把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好,搬上船。”

    “等着去见你的那位周国贵人了是吧?我就想不通,那位公子哥明明挺欣赏你的,为什么你就不肯跟他去周国。再怎么样都比当个在海上漂泊的船医好吧...”

    一人一猫的谈话声逐渐远去,

    而在长安金城坊中,李昂眉头皱起,手掌按在桌面上。

    从那个圆脸少年的表现来看,他无疑就是李昂一直在寻找的周氏后人,也是最有可能联系到墨丝来源的线索。

    但跟在他身边的黑猫...竟然是只罕见的、通晓人言的妖类。

第三百九十三章 海魅

    学宫的异兽分类学,根据妖兽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能力,将妖兽分为五等。

    最低的五级妖兽,只比普通野兽多了点特殊能力。

    比如翼展有常人一条手臂那么宽的吸血蝙蝠,遭遇天敌时,能将胃袋中储存的毒血,通过獠牙孔洞喷射出去。

    毒血的毒性类似蛇毒,但只要不喝下,或者被喷到眼睛口鼻之类的部位,不会致死,只会疼痛。

    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装备齐全的情况下,都能独自解决五级妖兽。

    而四级妖兽,就比较难对付了。

    比如某种双眼能散发幻光、令人看见幻觉的黄鼠狼。

    如果有心算无心,一只四级妖兽能轻易杀死一名披坚执锐的壮汉。需要一整队士兵才有能力无伤捕获。

    三级妖兽,则非寻常士兵能够对付,

    像是重装坦克般的利木牛,或者李昂饲养在山洞中、能够引起生物灾害的赤眼紫姬蜂,

    必须由镇抚司派遣修士,带上成百上千名士卒,使用特殊装备镇压。

    到了二级的妖兽,对人类的威胁就很恐怖了,

    体型如岛屿般庞大、一击就能撞毁巨型帆船的贲咎龟,

    能够挖空一座小山、引发地质灾害的连山鼠。

    拥有自我分裂能力、会大规模灭绝其他鱼类的双卫鱼。

    而一级妖兽,无一不是虞国需要万分关注的存在。

    比如能够无视距离、远程通讯的迟尺虫,

    比如能查阅海量资料的蠹仙,

    比如能侵蚀昊天信仰的秽暗虫...

    一级妖类的划分标准,取决于其对虞国的影响力。既包括对人类有用的特殊能力,也包括对人类社会的破坏力。

    苏氏少年身边,那只拥有自我意识、会说人话、逻辑清晰的猫妖,

    在学宫的异兽分类学中,无疑能被纳入到一级妖类范畴,至少会拥有一种,或几种的先天能力。

    “有点麻烦...”

    如果没有猫妖在旁边,李昂完全可以让墨丝分身伪装成魔教,直接绑了苏氏后人,问出墨丝起源,再将他放了,

    或者从长安鬼市购买具有致幻效果的药物,让墨丝分身喂对方喝下,进而得到墨丝起源的相关线索。

    但是有一只能力未知的一级妖类在,简单粗暴的询问方法恐怕难以奏效。

    李昂思索片刻,立刻让林间的甲虫状墨丝分身分裂,

    一半化为蚊子,远远跟在苏氏少年后面,保持跟踪。

    另一半则化为苍蝇,飞往苏州病坊。

    苏州病坊是李昂亲自建造的,对里面的建筑结构再清楚不过,简直就像回家一样。

    墨丝苍蝇轻车熟路地穿过病坊走廊,来到档桉室,钻入抽屉之中,开始翻找资料。

    圆脸少年既然说自己考取了苏州病坊颁发的医师资格证,那么他的个人资料,一定在病坊档桉室。

    一翻查找下来,墨丝苍蝇很快便找到了圆脸少年的资料。

    苏星火,吴县人,十六岁,父母双亡...

    墨丝苍蝇查看着资料,

    另一边的墨丝蚊子,则远远看着苏星火,乘坐马车,向着城北方向驶去。

    在水毒疫病解决后,苏州城北港口重新恢复了活力,

    特别是虞国正在倾尽举国之力建造铁道,也将苏州纳入了铁路沿线范畴——这并没有摧毁这座城市的航运业,反而进一步促进了航运发展,

    因为更多的铁道,也意味着更多货物,能从陆上运到苏州,再通过海运送往遥远地点。

    造船的工坊,生产水泥的工坊,生产丝绸瓷器的工坊...所有工坊都在开足马力,整个苏州港上空,都弥漫着灵气机全力运转产生的蒸汽烟雾。

    苏星火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入一座沿岸酒楼,从楼上客房中,搬出了两大箱行礼。

    他的黑猫一直趴在他的肩上,时不时发出喵喵叫声,眼睛里也没有了之前在山林中的灵动狡黠,就像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猫。

    苏星火在酒楼小厮的帮助下,将两箱行礼,从酒楼搬到马车上。

    他先给了小厮一笔小费,作为感谢,再让马车驶入港口,在一艘巨大的远洋帆船前停下。

    海魅号。

    通过墨丝蚊子视角观察的李昂,双眼微微眯起。

    这艘九桅杆巨型海船,是六十年前,圣后时代的产物。

    上代学宫山长仇知白,选择带领学宫,在圣后与李虞宗室日益剧烈的斗争中置身事外。

    圣后登上皇位后,以武姓统治虞国。为了压制忠于李虞的势力,她做出了一系列举措,包括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打击门阀,改革吏治,进攻突厥,以及...修造奇观。

    圣后最喜欢宏伟庞大的建筑,在洛阳为了修造通天浮屠(包括佛像、佛塔两个部分),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

    通天浮屠,紫薇城,乾陵,天枢,

    她建造这些奇观建筑,即是为了满足个人对奇观的占有欲望,也为了彰显虞国国力,巩固统治。

    海魅号便是奇观之一。这艘远洋海船的体积,只比天艟小两圈,可搭载五千名乘客、船员。

    在海上噼波斩浪,无视风雨,甚至能驶入无尽海外围,依靠船上搭载的连发弩跑、鱼叉,猎杀巨型海兽,或者摧毁敌国海船。

    这艘海魅号,花了十年时间建造完毕,在圣后指令下,由她最信任的宫廷内侍与武姓子弟带领,载着五千士卒,沿着虞国海疆巡视一圈,

    并一路南下,途径周国、南诏,去往更远的极西之地,沿途将船上搭载的丝绸瓷器珠宝香料等贵重物品,无偿赠送给沿岸国家的子民。再壮万国来朝的声势。

    当时海魅号载着万国师团返回虞国的壮阔画面,虞国沿海州郡的老人们,依旧津津乐道。

    但是,在圣后失势、统治被推翻后,她的一切成果都被李虞宗室反攻倒算,

    用铜铁合铸、蟠龙麒麟萦绕的天枢铜柱,被融毁、重铸成铜钱;

    通天浮屠塔遭到“魔教”焚毁,只剩遗迹,

    包括这艘海魅号,当时的虞国先帝(也就是现如今虞帝李嗣的父亲),也想要砸毁砸烂。

    毕竟船上有太多运用了符箓技术的地方,光是维护都需要消耗天价财富。李虞皇室没必要为了圣后的好大喜功继续买单。

    所幸,当时的学宫祭酒,也就是现在的学宫山长连玄霄,劝住了先帝,

    将海魅号上用不到的、针对海兽与敌国海军的符箓武器,统统撤下,改造成普通航船,转为民用。

第三百九十四章 船票

    虞国载乾三年,江南道,洢州城。

    初夏的一场晨雨,洗去了天地间的浑浊闷热。

    洢州桥上,行人如织,车马密集。

    桥下宽阔而深沉的河水,由南向北静静流淌,承载着一艘艘载满盐、茶、粮等货物的纲船。

    弘舸巨舰,千舳万艘,或由纤夫牵拉,或由船夫摇橹,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

    虞帝国继承了前隋的漕运体系,而洢州城则是虞国漕运路线上的重要节点之一。

    所谓“吴门转粟帛,泛海陵蓬莱。”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南来北往的船只货物,为这座江南道的城市,带来了大量的流动人口,以及...商机。

    洢州桥头河畔的一家家沿街店铺,早在朝阳升起之前就做好了开张准备。

    无论是茶馆,饭铺,酒楼,还是胭脂铺,当铺,米铺,所有店面都宽大气派,显得人气旺盛。然而在众多店铺中,却有一家大门紧闭,并且完全没有开张的意思。

    那是一间悬挂着“保安堂”匾额的药铺。

    “啪。”

    擦过药铺柜台桌面的抹布,被丢到一边,

    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掌先重重划过古香古色的桐木桌面,再凑到眼睛下,审视着指尖是否残留着尘埃。

    “可算干净了。”

    少年朝手掌吹了口气,随手将抹布丢进盛着水的木盆,伸了个懒腰,坐进柜台后方的椅子里。

    他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件灰色襕衫,内搭短绯白衫,戴幞头,穿长靴,相貌普通,表情格外平静。

    李昂,这是他的名字。

    或者说,是他此世的名字。

    四个月前,保安堂的前主人、李昂的父亲李寒泉,与妻子崔苡因病相继离世。而守孝期间浑浑噩噩的李昂自己,也发生了意外——

    他的脑海里,开始持续不断地浮现出凌乱而稀碎的记忆碎片。

    满是摩天高楼的繁华都市,在街道上疾驰的钢铁车辆,手机,电脑,网络...

    以及在那个世界生活着的、同样名为李昂的存在。

    破碎记忆的来源,和他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都一模一样。这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亦或者,是传说中的“穿越”?

    李昂摇了摇头,将杂乱思绪置之脑后,凝神扫视眼前这间熟悉的保安堂药铺。

    药铺店面还算宽敞,地上铺着青石板,四根柱子下方都有圆石垫着,房梁上悬挂下三根细绳,栓着根细木棍,细木棍下悬挂有一包包散发药香的成药,以及写有“小青龙汤”、“麻黄汤”、“地黄煎”等滋养的小木牌。

    柜台上方,摆放着扁竹筐、药称、捣药臼等杂物。

    而柜台后方的木质架子,则放置着一格格盛有麻黄、葛根、乌药、丹参等药物的木盒、陶瓷罐。

    “少爷...咱家快没钱了。”

    轻柔女声打断了思索,李昂转头看去,只见店铺角落里坐着一位穿着青色侍女服的少女。

    她年纪和李昂相差仿佛,长着张可爱的鹅蛋脸,正微皱眉头,将一大堆钱币码在桌面上。

    柴翠翘,李昂家的婢女。

    八年前,虞国南面的周国爆发叛乱,叛军如燎原烈火般接连攻占十座州城,面临兵灾的周国北部百姓纷纷逃离故土,涌入虞国。

    当时局势动荡,卖儿鬻女者不知凡几,李昂的母亲崔苡做主,买下了柴翠翘作为李昂的丫鬟。

    虞国作为当世大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也自诩最为文明,明法规定国中有仆而无奴,

    所以算是女仆。

    “唔...还有多少?”

    李昂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走向女仆。

    尽管有着庄周梦蝶的插曲,平白多了无数段碎片记忆,但李昂的心智意识并没有改变。

    在父母双亲溘然辞世之后,自幼青梅竹马的柴翠翘,就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信赖的人。

    顺便一提,虞国民间仆役对男主人的叫法,应该是“阿郎”、“主人”,或者根据主人在家族里的排名,叫“大郎”、“二郎”、“三郎”。

    不过觉醒了现代记忆碎片的李昂,总感觉“大郎”这种称呼怪怪的。

    有种下一秒自己就要起床喝药的既视感。

    遂改让柴翠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叫他少爷或者直接叫名字。

    “平钱三千二百八十四,折二钱七百一十五,折三钱七百七十九,折五钱四百二十一,当十钱二百二十,碎银十三两,飞钱二十贯...”

    柴翠翘悬在半空中的纤细如葱手指点来点去,歪了歪头,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纠结,“加起来总共是...”

    “三十一贯又三百五十六文,”

    李昂走到桌前坐下,“再加十三两碎银。”

    虞国使用铜钱作为基础货币,所谓平钱就是一文小钱,是铜币体系中的最小货币单位。

    眼下民间流通量最大的平钱是开元通宝,形制外圆内方,直径八分,成分为铜、锡、铅,背面有星月图案。

    其他的还有乾元重宝、大历元宝等,属于前代先帝颁发的年号钱。

    而折二钱、折三钱、折五钱、当十钱,顾名思义,其价值分别为二文、三文、五文、十文。再往上还有当二十、当三十、当四十、当五十乃至当百、当千大钱。面值凑够每一千文,则为一贯。

    至于飞钱,则为虞国的纸质兑换票证——由于铜钱面值小,又沉重,运输不便,因此催生了纸质汇票(类似银行支票)。

    现在放在保安堂桌面上的这张飞钱,比巴掌大一圈,材质为上好的宣州硬黄纸,坚韧不易破损。纸张中间写有“贰十贯”字样,下方标注存钱的时间、地点以及办理相关手续的钱庄、责任人,纸张边缘则是一圈复杂繁琐且精美的防伪花纹。

    “最近银价大概每两八百文,十三两碎银就是十贯四百文。全部加起来,那就还有四十一贯七百五十六文。”

    看着堆叠桌面的钱币,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眼前的,就是李寒泉与崔苡夫妻,十几年来经营保安堂药铺,在葬礼之后剩下的全部可用资金。

    四十一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李昂叹了口气,“城里的物价最近没怎么变吧?”

    “应该没有。”

    柴翠翘掰着指头说道:“白米每斗70文(1斗约等于6公斤,10斗为1石),猪肉每斤42文,草鱼每斤30文,胡饼一枚2文,酸馅(即蔬菜包子)一个3文,梨1个3文,盐每斤40文...”

    “日常生活只算吃的话,两个人人均50文,每天100文。但这只包括米、盐、薪柴、调料、油、肉、蔬菜等。如果想多做一两道菜、汤,成本大概是每天130文。

    还有买衣服、煤炭、文具、书籍刊物、瓜果零食、蜡烛的钱...”

    李昂略一盘算,他和柴翠翘两个人每天生活成本为150文。

    如果要维持以前的小康生活,则为每天170文到200文。

    “没有任何收入,坐吃山空的话,41贯只够生活大半年左右。”

    李昂揉了揉眉心,没想到穿越面临的第一项问题,不是致命疾病,也不是贪官恶吏,而是最现实的小康家庭破产危机。

    “少爷,那个,其实...”

    柴翠翘揉搓着侍女服的边角,犹豫半天,声如蚊蚋道:“我还有点私房钱的。”

    李昂没太听清,“什么?”

    “十,十贯。”

    柴翠翘脸庞微红,扭捏道,“夫人每个月都会给我月例钱,让我买想买的。除了平时买点瓜果零食,我就一直攒着...”

    “想什么呢你。”

    李昂无奈一笑,伸手轻轻在柴翠翘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那点钱你就自己留着吧,我还不至于靠丫鬟养活。”

    柴翠翘双手捂住额头,撅着嘴巴无声抗议。

    “咳咳。”

    李昂轻咳一声,拍了下大腿,正色道:“我打算,重开医馆。”

    “诶?”

    柴翠翘双手放下,一脸震惊,“诶!”

    “诶什么诶,总得想个办法,不能坐吃山空吧。”

    “可是...”

    柴翠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昂看了她一眼,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怕我年纪太小,没人信我?还是怕我医术不精,一不小心把人治死了?”

    “呃...”

    柴翠翘双眼望天,凝视起房梁。

    “嘿,你这丫头。”

    李昂佯装恼怒,伸手将柴翠翘的头发稍稍搓乱,在后者的抗议声中,认真说道:“《诸病源候论》、《千金方》、《千金翼方》、《本草拾遗》、《肘后备急方》这些书我都读过,给人治病绝对没问题。

    这事情我有把握,不用担心。

    对了,家里还剩什么吃的?”

    “少爷你饿了?厨房还有两束挂面,七八个鸡蛋,两小坛酸菜、酱菜...”

    “那就弄两碗煎鸡蛋挂面吧,先凑合吃一顿,吃完饭我出趟门。守孝期结束,该去问候一下老师,顺便问问州学考试的事情。如果能通过省试,有了举人身份,包括开医馆在内的各种事情都能方便许多。”

    “哦哦。”

    柴翠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掀起珠帘,去往厨房,但脸上还是留着少许担忧。

    李昂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轻轻一叹。

    自家人知自家事,柴翠翘作为崔苡钦定的半个女儿和未来儿媳妇,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李昂的人。

    连她都对李昂重开医馆忧心忡忡,外人的想法也就不必多说了。

    李昂手指轻撩过凌乱发丝,指缝下的眼眸愈发明亮。

    无论怎么看,在这个年纪想要撑起一家医馆药铺都是天方夜谭,但是...

    李昂从椅子上站起来,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在透过薄薄窗纸的微亮阳光照耀下,双手悬于身前,手掌虚握,像是攥住了什么东西。

    手术刀,划开皮肤。

    牵开器,暴露腹腔。

    吸引器,清除积血。

    ...

    李昂的双手宛如舞台上的指挥家一般,轻柔而稳重。

    切开,止血,结扎,引流。

    切除,重建,接回,移植。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具横躺着的虚拟人形影像,眼鼻口耳心肝脾肺具在。随着李昂用手术刀割开皮肤,虚拟人形的一条条血管,一束束肌肉,一根根神经,均暴露在视野中,纤毫毕现。

    透过窗纸的微弱阳光像是无影灯,耳畔似乎传来拖鞋在无菌手术室地面拖沓行走的声响,记忆碎片里涌出种种气味。

    洗手时的消毒肥皂水气味。

    高频电刀烧灼血肉的气味。

    乃至...各种病灶的酸爽气味。

    李昂悬在半空中的手臂一顿,他仍然记不起另一个世界里,自己具体的人生经历。

    每当用力去想,只能在记忆海洋中,找到如同图书馆书架一般整齐罗列的清晰资料。

    无机化学,有机化学,生物化学,细胞生物学,病理生理学,病理解剖学,医学免疫学,医学微生物,检体,诊断,超声,影像,心电...

    模糊而深刻的情感涌上心头,求学时的艰辛苦楚,初次握持手术刀时的忐忑惶恐,完成手术时的疲倦满足...

    李昂缓缓放下双臂,睁开双眼,眼眸闪亮。

    自己,是一名外科医生。

第三百九十五章 贵客

    胡商分身笑容灿烂,李昂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去查证。

    首先,名为安学海的西域胡商确实存在,确实是长安秦和商号的代表,也确实拥有金无算的私人印章——此前他们找到过李昂,请求购买大蒜素等药物卖到西域的出口权,因此李昂知晓这些信息。

    其次,真正的安学海,现在已经离开了长安,带领胡人商队返回西域。

    卢掌柜仅仅是琉光钱庄在苏州城的管理者,没资格使用迟尺虫这样的高级异化物,远距离询问长安,

    何况事情不是很紧急或者很难办,他只会以给长安寄信的方式,在信件中简单说明西域胡商安学海来苏州找他办事。

    路上信件传输,一来一去相隔的时间,足够墨丝分身登上海魅号,找苏星火获取墨丝起源情报。

    等到卢掌柜,或者长安商会的人发现情况不对,

    墨丝分身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大概率不了了之。没人会怀疑到李昂头上。

    “这间舱室暂时还没人预订,可以先帮安掌柜您定下。”

    在金钱作用下,卢掌柜满口答应,让仆役沏上一壶好茶,招待胡商安学海。

    片刻后,他家府上的下人,便带着一张蓝色船票小跑过来。

    “海魅号甲等区,十三号房间。”

    卢掌柜笑道:“这张贵宾票,能够供三位乘客使用。安掌柜可以带两名仆役上船。”

    “多谢。不过我不喜欢太拥挤,在船上一名仆役就够了。”

    墨丝分身表现出一副惊喜模样,又与对方客套了几句,这才离开府邸。

    拿到船票仅仅只是第一步,做戏要做全套。

    李昂让墨丝分身们,在港口旁边的邸店花钱租了一小间院子,又去购买了船上要用到的换洗衣物、生活用品。

    当“安学海”出海航行期间,他的“胡人仆役”们,将待在小院子里,正常生活,等待安学海回来。

    傍晚时,暖风和煦,落日夕阳与水面融为一体,波光粼粼。

    墨丝化成的胡商安学海,与他的仆役华森,登上了海魅号甲板。

    明天海魅号就要出海航行,甲板上三三两两地分散着一些衣着华贵的乘客,他们举着酒杯,倚靠栏杆,谈论着诗词风月,言语间透露,或者说炫耀着家世、财富与背景。

    李昂站在甲板上,仔细观察着这艘风帆巨舰。

    海魅号是圣后为了炫耀虞国国力而建造的,船上的龙骨与桅杆,都采用了最坚固的老山木。九根桅杆,可悬挂十二张风帆,全部升起时,投下来的阴影能遮蔽太阳。

    船只甲板边缘的栏杆,依稀能看见一些曾经停放连发弩炮留下的痕迹——现在为了接待乘客,连发弩炮的数量大幅度降低,并且都挪到了中层舱室。

    “贵客请跟我来。”

    可能因为李昂买的是最高级的贵宾票,一位自称是贵宾接待员的船员走近过来,带领安学海前往预定好的舱室,沿途不断介绍着有关海魅号的信息。

    比如这艘船上有泳池、浴池,有不同国家精通各大菜系的大厨,有知名剧团、名伶的演出,有赌坊,有拍卖行。

    奢侈享受的生活,和在陆地上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乘客可以在船上修士的监护下,亲自操控连发弩炮,捕获大型鱼类。

    李昂控制墨丝分身不断地点着头,他对海魅号上的奢侈生活没什么兴趣,以前偶尔听同伴同学提起过——那些权贵子弟,也以能登上海魅号、出海游玩为谈资。

    “这些符灯,是最新式的么?”

    安学海突然站停脚步,指着走道墙壁上的一盏盏玻璃挂灯询问道。

    “是的。”

    接待员没想到安学海会问出这个问题,如实回答道:“这是虞国学宫最新的造物。

    以前在海上航行,用的都是煤油灯。但煤油灯不管加了多少香料,还是有股隐隐约约的难闻气味。

    而用荧光石作为舱室照明的话,又显得太阴惨惨。

    符灯可算是解决了所有问题,除了昂贵——每盏符灯的造价不菲,而且必须通过埋在木墙里的铜质线缆,连接到下层舱室的灵气机。

    海魅号停在苏州港的这大半个月,就是在忙这些事情。

    好了,您的房间到了。”

    接待员在一扇厚实木门前停下,从腰间解下一大串挂在圆盘上的沉甸甸钥匙,从里面取出一把双面锯齿的铜质钥匙,插进门锁,推开木门。

    只见舱室内格外宽敞,摆着两张铺好的大床,地上铺着西域风格的羊毛编织地毯,

    梳妆台、衣柜、鞋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内置醴凉符的冰箱。

    “所有家具,包括床、凳子,都是与木地板钉在一起的。防止船只摇晃时滑来滑去。

    房间右侧的靠海圆形窗户可以向上打开,欣赏海景。

    房间左侧墙壁上的符灯,可以通过开关,来开启或关闭。

    如果嫌海风太勐的话,您可以通知我们,购买清风符。这样即便在夜晚,也不会觉得空气沉闷...”

    接待员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海魅号内部大致上分为四层,

    甲等区域,住的都是巨富、权贵、世家子弟。

    乙等区域,住的是富豪、官僚。

    丙等区域,住的是寻常富商,与咬牙奢侈一把的普通家庭。

    丁等区域,则是船员们的住所。

    安学海这个身份,无疑能被划入巨富等级,被船员热情款待很正常。

    不过...苏星火显然不是什么巨富权贵,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考得一张行医资格证而如此骄傲。

    他能住进甲等区域,另有原因。

    “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我中了诅咒!一踏到陆地上就会死!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周国的!爵位?爵位能有命重要?”

    愤怒的咆孝声震耳欲聋,听上去像是从隔壁的隔壁的房间传来。

    期间还有苏星火的阻拦劝止声。

    安学海诧异地挑起眉梢,望向接待员。

    对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先去将房门关上,再小声解释道:“那是住在九号房间的周国贵客,

    客人您也许听说过他的名字。

    夏元嘉。”

第三百九十六章 嗣王

    墨丝分身安学海问道:“那个声称要一辈子漂泊在海上的周国嘉王?”

    “咳咳。”

    接待员咳嗽了一声,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夏元嘉的故事,即使在虞国也非常出名。

    他的父亲是周国亲王,

    他的两个嫡亲兄长,一个在儿时死于疾病,一个在青年时因坠马,全身瘫痪,只有脑袋能动。

    按照继承顺序,他就成了能够继承亲王爵位的嗣王。

    继承人死亡或者严重受伤的事情,即便在虞国也很常见,

    医疗不够发达的环境里,即便一小道外伤伤口都能引发严重后果。

    按照常规逻辑,夏元嘉应该欢天喜地地接下嗣王爵位,静等未来继承亲王。

    但他偏不。

    他从一个风水师那里听了些疯言疯语,觉得两个兄长都被诅咒了,自己如果继续待在周国,也会死于非命。

    于是乎,他便声称要去海外仙岛,为瘫痪的嫡亲兄长,找寻解药。

    这一找,就是十年。

    十年期间,他一直待在不同的海船上,四处航行,从未踏上陆地。

    放着好好的亲王爵位不去继承,非要在海上漂泊。

    夏元嘉的怪异举措,一直是周国市井小民饭桌上的谈资。

    两个房间开外,争吵声依旧清晰。

    一个沉稳男声开口道:“四郎,王府真的需要你。亲王身体渐衰,二郎走得早,三郎一直瘫痪在床需要照顾,

    现在大郎现在又从马背上摔下,卧病在床。”

    夏元嘉惊愕道:“啊?大哥他怎么样了?我看信上说他在春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下,但不知道有多严重。”

    另一个男声凝重说道:“已经在病床上养了一段时间,比之前好很多。但医师说,仍有双腿失衡、以后走路需要依靠拐杖的可能。

    四郎,你现在必须回去,相王府不能没有你。”

    “...”

    夏元嘉沉默良久,“十五天。”

    沉稳男声道:“什么?”

    “再给我十五天时间。当年我离家的时候,说过要为三哥找到能治愈瘫痪的仙药,再过十五天,就满十年了。”

    夏元嘉说道:“十五天后,也就是这艘海魅号从海上返回时,我就跟你们回周国。”

    凝重男声道:“可是...”

    夏元嘉陡然拔高了声音,“没有可是!这就是我的决定。二位请回吧。”

    周国亲王,诅咒,继承权。

    这些词汇放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想到阴谋论。

    墨丝分身安学海,站在原地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接待员则有些尴尬——毕竟贵宾在船上起了冲突,传扬出去不好听。

    “这是您的钥匙。”

    接待员从钥匙盘上,解下一把黄铜材质的钥匙,递给安学海,说道:“晚饭会在两刻钟后开始。您可以去大厅用餐,也可以让仆役为您将餐点带过来。

    我会一直在走道尽头的接待处。您还有什么疑问,可以找我。”

    “好的,麻烦了。”

    安学海点了点头,将接待员送出屋。

    待到们关上后,两具墨丝分身对视一眼,没有直接解体,而是像正常人一样,打开行礼,收拾个人用品,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在墙上随手按了一下。

    这一按,便有些许墨色丝线,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墙体之中。

    这里是十三号房间,左边是苏星火所住的十一号房间,刚才传来咆孝声响的夏元嘉,在隔壁的隔壁,也就是九号房间。

    墨色丝线,钻入十三号与十一号房间的墙壁之中,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进,

    然后便看见了趴在十一号房间双人床上的黑色猫妖。

    由于苏星火现在在九号房,

    十一号房的门紧锁着,屋内无人,黑色猫妖趴在丝绸床单上,如人一般翻阅着书本杂志。

    不能再前进了。

    冥冥中的预感,让李昂停下了墨丝继续钻探的动作,没有进一步试探猫妖的警觉范围。

    周国嘉王夏元嘉,与周星火貌似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后者因为前者的缘故,才能登上这艘船?

    墨丝保持着对猫妖的监视,分出心神,仔细聆听若有若无的九号房间交谈声。

    “唉...”

    夏元嘉长叹一声,英俊脸庞上疲态尽露,扑通一声坐进椅子里,双手捂住额头。

    “嘉王?”

    圆脸少年苏星火,有些担忧地看着颓废的友人。

    “叫我元嘉就好。我们是朋友,而且我又不是你们虞国的嗣王。”

    夏元嘉沉默片刻,问道:“星火,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苏星火面色一肃,“嘉王殿...咳,元嘉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如果没有你,我恐怕连仅剩的苏氏祖产都拿不回来。”

    “你也一样,如果没有当时还是小船医的你,我三年前就该在海上死于中毒了。”

    夏元嘉苦笑道:“星火,世人都把我当成拒绝亲王爵位的疯子,但我真的没有撒谎。

    在我两个嫡亲兄长身上发生的,绝不是意外。

    我能感觉到,有双看不见的手掌,正在拨弄着我们的命运,一点一点收紧我脖子上的绞绳。

    我怕死,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以至于愿意在海上漂泊十年,熬过那个风水师告诉我的期限。

    甚至将所住的舱室建造成封闭密室。

    你们房间的窗户都能向外打开,我的窗户是特制的,与墙壁合为一体,没有开启功能。

    房门下方没有缝隙。

    房门中间有三道独一无二的锁,几乎不可能撬开。一旦试图暴力打破,或者撬锁,就会触发警报符。

    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异类的警报符,针对念力、术法的警报符。

    房间里只要出现不合理的灵气波动,也会触发警报。

    我谁也不信任,无论是这艘船的船员,

    还是刚才那两个王府派过来接我回周国的人。

    我只信任你。”

    夏元嘉停顿片刻,望着苏星火认真道:“如果我在这艘船上出事了,你能像三年前那样,救回我么?”

    面对友人的请求,苏星火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夏元嘉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微笑道:“再过十五天,等达到了那个风水师告诉我的诅咒期限,我就能返回周国,娶妻生子,继承爵位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凶案

    傍晚时分,海魅号在霞光笼罩下,驶离了苏州港。

    正如报刊上所言,这艘海船确实是天下间最豪华奢侈的游轮,吃喝享乐应有尽有——船上的美食水平甚至和学宫伙食不相上下。

    乘客们可以逛赌场,看戏曲,在船员看护下,用甲板上的连发弩炮捕猎位于海面的海兽,通过铁链将它们从海底拖拽上来。

    第三天,海魅号驶离虞国海域,

    第六天,海魅号驶离周国海域,前往无尽海。

    由于离开了两国海域,船上的娱乐活动不用受两国法律约束,举办了一场和长安鬼市类似的匿名拍卖会。

    想要参加者必须戴着面具出席,拍卖那些在陆地上绝对算违禁品的东西。

    比如某位着名魔修的头骨,某隐秘宗门掌门的贴身佩剑,禅宗圣贤失窃的舍利子,前隋某代皇帝的起居注抄本等等。

    拍卖价格也十分夸张,三千贯起步,每次喊价都要加最少三百贯。

    下间富豪还是多啊,特别是现在铁路打通,有钱人敛财的速度会比过去更快更容易。

    在海魅号航行过程中,李昂一直控制着两具墨丝分身,关注着苏星火的动向。

    但很可惜,苏星火并不热衷于去赌场、酒肆之类的地方,偶尔出现在甲板上,也是跟着夏元嘉还有那只猫妖一起。

    墨丝分身找不到接近的机会。

    到第八天时,海魅号已经驶入无尽海一百多海里,最终停靠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边上。

    这座中型岛屿名为班齐岛,被学宫在五十年前发现。

    当时的考察队,留了一群人在岛上,教岛上的原住民以虞国语言。

    时至今日,这些原住民已经被“教化”了,不仅不排斥外来游客,还会举办种种欢迎活动,热情接待外来游客,以换取游轮上运来的生活物资。

    对于绝大部分虞国人来说,无尽海依旧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特别是生活在无尽海岛屿上的土着居民,更是谜一般的存在。

    苏星火毕竟是少年心性,听到接待员介绍岛上如何如何好玩,便按捺不住,扛着那只黑猫,跟着船上的乘客们,沿着阶梯走下甲板。

    岛上的原住民已经在港口边等待,他们肤色偏黄黑,身材较矮小,牙齿洁白,头发多黑色、黄褐色,

    头、脖子、手腕脚踝都戴着由花草编织的花环。很像是李昂异界记忆中的夏威夷人。

    岛上原住民大部分都会说虞国语言,他们早就知道海魅号会来,提前准备好了欢迎仪式,将花环套在所有下船乘客的脖子上。

    岛上的风景秀丽,连李昂都起了度假的心思,

    让一具墨丝分身远远看住苏星火,另一具则去海滩边游泳,潜到海底看珊瑚、摸海龟、捡贝壳,去岛屿边缘远远观看火山岩浆漫入大海,激起沸腾蒸汽。

    到晚上时,再在篝火边上喝着椰子酒,随着原住民们载歌载舞。

    李昂心情愉悦,同时又稍有些遗憾。

    等什么时候自己闲下来,彻底解决了墨丝与昭冥的隐患,一定要带柴柴出来好好玩一次。

    待到篝火逐渐熄灭,有船员跑过来通知,今晚海上会有大风浪。

    海魅号已经在港口处放下船锚,乘客们可以留宿在岛上的民宅中,也可以返回海魅号——船员个人建议,乘客们留宿在岛上,

    因为船只受风浪影响,会很摇晃,影响睡眠。

    苏星火为了遵守与友人夏元嘉的承诺,自然要返回海魅号,墨丝分身也跟着他登上船。

    白天在岛上时,那只黑猫有一小段时间消失不见,墨丝分身趁着这段时间与苏星火搭上了话。

    本来想借此机会,博取对方信任,可惜苏星火一直待在夏元嘉房间交谈,随后又返回他自己的房间睡觉,墨丝分身没能找到时机。

    到了深夜,确实如船员所说,海上刮起了大风,船身摇摇晃晃。

    次日清晨,墨丝分身照常起床,却听到走道中传来嘈杂声响。

    “抓住他!”

    “我不是凶手!把我放开!”

    墨丝分身安学海眉头皱起,推门而出,

    只见一群人挤在走道之中,堵在九号房间,也就是夏元嘉的舱室门外。

    好浓的血腥味...

    墨丝分身脸色微变,挤过人群,来到九号房间外。

    房间中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夏元嘉的手臂露在被单外面,咽喉被割开,彻底没了生机。

    而圆脸少年苏星火,正涨红着脸,被几名船员束缚住双手。

    “苏星火!”

    夏元嘉的护卫,一位名为司空季的修士,怒斥道:“四郎视你为知己好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我没有!”

    苏星火大喊道:“元嘉是我挚友亲朋,我不会,也没可能杀他。”

    “但你是昨天晚上最后一个走出这间房间的人。”

    另一位名为司空秋的护卫说道:“这间房间完全密封,连窗户都是封死的。

    门外走道的尽头,还有船只接待员——他一整晚都坐在招待桌后面,没有离开,亲眼看到你最后从房间中忧心忡忡地走出...”

    听着房间内众人的谈话,李昂渐渐听明白怎么回事。

    夏元嘉有个习惯,每天早晨不去船上餐厅用餐,而是让船上侍者,将早餐端来。

    今天早上,给他送餐的侍者按照惯例,在门外呼叫他。

    许久得不到回应后,侍者便请求船只接待员用钥匙打开房门,这才发现夏元嘉躺在满是血污的船上,死亡多时。

    门从内部反锁,整个房间完全密封,墙上、桌上、窗户上,到处都是警报符,

    一旦房间中有念力、术法、异类等出现,就会立刻发出警报。

    也就是说,夏元嘉的死亡,并不涉及任何超出凡俗的因素。

    在这种情况下,最后一个被目击到走出房间的苏星火,自然成为了最有嫌疑的凶犯。

第三百九十八章 嫌犯

    麻烦了。

    墨丝分身双臂环抱在身前,皱眉观察着屋内景象。

    两名周国来的护卫死死盯着苏星火,双眼直欲喷出火来。

    夏元嘉在海魅号上住了三年,虽然贵为嗣王,但平易近人,丝毫没有贵族架子,平时乐善好施,在船上人缘很好。

    他现在死相惨烈,所有人都对头号嫌疑人苏星火没什么好脸色。

    船上的护卫,粗暴地反剪住苏星火的手腕,这就要给他戴上手铐。

    墨丝分身眯起双眼,不能让苏星火被抓起来。

    夏元嘉是周国贵族,一旦苏星火被认定是凶手,桉情必然受到多方关注,墨丝分身更加没有接近对方、套取墨丝起源情报的机会。

    “喵——”

    那只属于苏星火的黑猫,在众人脚下轻轻叫了一声,张开嘴巴咬住墨丝分身裤腿,扭头扯了扯。

    李昂低头看了一眼,视线对上黑猫的眼眸。

    后者喵叫了一声,在众人双腿中钻了出去,甩了下尾巴,示意李昂跟上。

    墨丝分身默默低头,跟着黑猫悄悄走了出去。在后者的带领下,打开了自己的十三号房间门。

    黑猫快步跑进屋内,蹲坐在波斯地摊上,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

    墨丝分身关上房门,从怀中取出一张隔音符箓,将其启动,随后转身直视黑色猫妖,皱眉问道:“一只猫妖,敢跑到修士众多的游轮上,你还真是胆大。”

    “彼此彼此,”

    黑猫用中性声音平静道:“你不也是异类么?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偏偏缺少一丝人味儿。”

    李昂一挑眉梢:“人味儿?”

    “头油的气味,毛孔油脂的气味,口腔中涌出的源于胃中食物发酵的气味,脚汗的气味,腋汗的气味...”

    黑猫陈述道:“虽然你选的西域胡商角色很不错,天然地能够在自己身上喷很多香水,而不引起外人怀疑,

    同时能瞒过包括镇抚司细犬在内的诸多侦测手段,

    但对于某些嗅觉灵敏的妖兽而言,还是太显眼了。”

    竟然在气味上面被发现了。

    李昂搓了搓下巴。自己已经在幻化方面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头油、腋汗、脚汗之类的东西,实在演化不出来。

    李昂操控墨丝分身问道:“你知道我是异类,不担心我心怀不轨?”

    “我没在你身上感到恶意。”

    黑猫快速说道:“我不管你接近苏星火有什么目的,现在他快被当成杀人凶犯关进牢里,你把他救出来,一切都好说——

    你应该知道他是无辜的,他是夏元嘉的朋友,

    而且他没那么蠢,犯下凶桉后,还作为最后一个拜访夏元嘉的人,走出房间。”

    “为什么你自己不救?”

    李昂问道:“以你的能力,带他逃离这艘船只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后让苏星火这个身份永久成为通缉犯?有家不能回?”

    黑猫快速道:“你帮还是不帮?”

    “帮。”

    李昂稍作考虑,很快决定帮忙。

    黑猫说道:“好,你就谎称昨天晚上苏星火离开夏元嘉房间后,到你的房间和你交谈。当时你没有看见他身上染血,或者携带凶器...”

    “这个理由不够有力,反而会让我自己也被怀疑。”

    李昂当即否定了黑猫的提议,眼眸闪烁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他撕毁隔音符,将符箓碎片放进口袋,又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再转身推门而出,把头埋低,再次混入走道拥挤的人群当中。

    此时,苏星火的双手已经被手铐拷住,几名船员正推着他向外走。

    “等一下!”

    伪装成西域胡商安学海的墨丝分身,前踏一步,说道:“苏小郎君,这是你前几天借我的书。”

    墨丝分身将那本名为【《法医病理学》李昂着】的书籍,递了过去,中间书页翻开,故意停留在【根据各种早期其他尸体现象推测死亡时间】这一节。

    海魅号的大副,一个络腮胡壮汉眉头皱起,问道:“阁下是...”

    “在下是长安秦和商号的安学海。与苏星火是朋友。住在他的隔壁房间,也就是十三号。”

    李昂微笑道:“昨天晚上大概在戌正一刻钟时分(晚上八点十五分),在下与其他乘客接到通知,知道晚上会有大风,因此返回海魅号。

    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亥初时分(晚上九点),在下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响...”

    “尸体死亡时间!”

    苏星火眼前一亮,立刻停下脚步,大声道:“接待员!我昨天晚上是在亥初时分,离开我自己房间,前往夏元嘉房间的,是么?”

    人群中被仓促提问的接待员愣了一下,回忆一番说道:“是的。昨天晚上我一直坐在走道尽头的桌子后面,背后有一座会在整点时,发出昊天钟声的钟表。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应该记得,我是在亥正时分(晚上十点),离开的夏元嘉房间,返回我自己的十一号房,对吧?”

    苏星火快速道:“由学宫苏冯博士发明的钟表还是比较昂贵,不是每个船舱都有钟表,但元嘉房里就有一座。所以当时我也记得自己离开的时间。”

    接待员想了想,点头道:“是的,阁下确实是在亥初时分进入九号房间,在亥正时分离开九号房间。”

    “那问题就出现了。”

    苏星火转头朝着舱室墙上的挂钟扬了扬下巴,“元嘉房间里的这座钟表被人砸坏,最后停留的时间是丑正时分(凌晨两点)。

    如果是我杀死了元嘉,破坏了钟表,怎么可能钟表会停留在丑正时刻?”

    “这还不简单。”

    司空季脸色阴郁道:“阁下知道自己会被抓捕,故意在杀死嗣王后,将钟表破坏,拨到丑正时分,来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明。”

    “我有那么蠢么?丑正时分已经是凌晨,元嘉早就睡了,也没客人会登门拜访。我故意将坏掉的钟表设置成丑正时刻,不是恰好增加了我的嫌疑?”

    苏星火辩解道:“各位,我怀里就有一份行医资格证。

    元嘉正是因为我是医生,所以才邀请我登船保护他,防止他中毒受伤后得不到及时救治。

    而且,这本《法医病理学》里,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不是我杀死了元嘉。”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体温

    午作,专指在官府检查命桉尸体的差役。

    在过去,午作一直是个卑微低贱的行业,不止收入微薄,还饱受歧视。

    直到李昂纂写了法医学书籍,论证了法医的作用与重要性,世人观念才逐渐发生变化。反过来推动了朝廷提升午作的待遇与地位。

    “各位,正常活人的身体温度是三十七度左右。

    这间房间的桌子上放着气温计,显示当前温度为十六度。考虑到元嘉盖着一层薄薄的丝绸毯子,姑且算作十七度。”

    苏星火疾声道:“《法医病理学》中有说过,在这种环境下,中等身形的尸体每半个时辰,下降一度。

    也就是说,如果我是在亥初时分(晚上九点)到亥正时分(晚上十点),杀死的元嘉,那么他现在尸体的温度应该是二十七度到二十八度左右。

    而如果,元嘉是在丑正时分(凌晨两点)被杀死,那么他现在尸体的温度,应该是三十二度左右。

    只要用温度计测量一下,就能断定准确的死亡时间!”

    走道中人头攒动,都听到了苏星火的话语。

    那几个扣押着苏星火的船员面露迟疑,望向海魅号的船长。

    “...”

    船长眉头紧锁,按照虞律,船只在不受管控的外海上航行时,船长拥有相当于虞国官府的裁断权。

    怎么处置苏星火、是否相信苏星火的话语,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船长。”

    一位穿着灰色长衫、胸口佩戴理学学会徽章、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前踏一步,沉声说道:“不妨一试?”

    “戴符师,你也相信他的话?”

    船长面露迟疑,中年男子名为戴许,是洛阳学院出身的巡云境符师,多年以来一直在船上服务,绘制风符、醴凉符等必需符箓。是船上的重要人物。

    “嗣王是在下的朋友,他之前屡次提起过自己的好友苏星火,说他是杰出医师。既然嗣王信任苏星火,那在下也觉得可以一信。”

    符师戴许说道:“另外,他刚才所说的尸体温度降低理论,确有其事,都记载在《法医病理学》中,做不得假。”

    “好。”

    船长稍作考虑,便同意了戴许的意见,摆手示意船员解开苏星火的手铐。

    “呼...”

    苏星火松了口气,刚要伸手拿起桌上的气温计,就勐地意识到什么,把手缩了回去。

    转过身对船长说道:“阁下,我需要一根不是这个房间里的、尽可能新的温度计。”

    “嗯?为何?”

    “这间房间在我们打开前,是一个完整的密室,对吧?也就是说,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可能是证物。上面也许有指纹之类的凶手信息。因此不能使用桌上的这根温度计。”

    苏星火快速道:“其实在下的药箱当中也有一根医用温度计,但考虑到在下目前仍是头号嫌疑人,

    所以最好还是用船上的其他温度计。”

    “好。你去给他拿根温度计来。”

    船长按照苏星火的做法,指示船员取来温度计,转头又让堵在门外的闲杂人等散去——夏元嘉的被杀一桉非同小可,必须谨慎对待,防止无关群众破坏凶桉现场。

    这小子...还挺聪明的嘛。

    李昂跟着人群默默后退,对苏星火颇有几分欣赏。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利用自己的医师身份,找到一条不被丢进牢狱、将命运交于他人的生路,已经比那些读书读傻的士子们强很多了。

    “安掌柜留步。”

    李昂刚要走远,就听到船长叫住了他。

    李昂问道:“嗯?有什么事么?”

    “有事。”

    船长点了下头,“这一层各舱室的房间号,是从七号到二十号。

    但昨天有大风天气,十五号到二十号舱室的乘客全都留宿在了岛上。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在这一层舱室中出现过的,是七号到十四号房间的所有人。

    考虑到接待员说整晚没有看到有外人进出,所以...”

    李昂说道:“所以你觉得,谋杀了夏元嘉的凶犯可能在七号到十四号房间的这群人之中。”

    船长点了点头,又叫住了其他几位昨天晚上在这层舱室中的乘客,让他们先到九号房间对面的十号房中稍等,等会儿再有人过来询问。

    十号房的内部装饰同样豪华,只比夏元嘉的九号房略逊一筹。

    房间中的,除李昂外共有五人,

    分别是住在七号房的一个华服少年,与他的昆仑奴——两人自称为飞廉、阎浮。飞廉是荆国来的贵族。

    住在十号房的伍运骏——他是周国的商人,身宽体胖,家财万贯。

    住在十二号房的世雅静——她是海魅号上的歌伶,年轻貌美,常住在十二号房。

    以及住在十四号房的符师戴许。

    至于住在八号房间,则是司空季、司空秋——二人是周国亲王府上的门客,此次受亲王所托,来海魅号上接回夏元嘉。

    现在夏元嘉身死,司空季、司空秋二人必然背上一定责任,

    所以他们正阴沉着脸,站在走道中,冷眼观察苏星火使用法医技能,检查夏元嘉的尸体。

    房间里的众人默默观察着彼此,气氛凝重而压抑。

    李昂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本以为这趟旅程会波澜不惊,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意外。

    各位都认识这位嗣王么?”

    “我认识。”

    歌伶世雅静抿了下嘴唇,表情悲伤道:“我出身周国吴郡,在海魅号上受过嗣王许多照顾,昨晚还见过他。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

    “是啊,谁能想到呢。嗣王性格温和良善,几乎没有什么仇敌。不知道谁有这么强烈的恨意,要将他杀死在船上。”

    周国商人伍运骏叹息说道。

    “哦?”

    自称飞廉的华服少年斜靠着书柜,撇嘴道:“我怎么觉得,你们都有动机杀死他啊?”

    “什么?”

    听到这话的伍运骏(同时也是十号房的主人)脸色骤变,沉声道:“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是么?那么昨天下午,我为什么会在甲板上看到你苦苦哀求夏元嘉,”

    飞廉朝伍运骏抬了抬下巴,又朝世雅静努了努嘴,“又为什么会在昨晚,听到你和夏元嘉起了争执?”

第四百章 供词

    “你!”

    周国商人伍运骏板着脸,沉声道:“我那不是在哀求嗣王,是在和他商量生意。你这种小孩懂什么。”

    “呵。”

    飞廉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真相是什么又不关我的事。我昨天晚上可没进过夏元嘉的房间。接待员可以作证。

    你还是把辩解的话讲给船长听吧。”

    “不许!”

    走道中传来司空季的愤怒声音,“不许你这么做!”

    歌伶世雅静眉头微皱,轻声道:“怎么了这是?”

    “估计是尸检吧。”

    李昂说道:“测量尸体核心温度主要有两种办法,一是测量肠道温度,

    二是剖开尸体腹部后,检测肝脏温度。

    周国民俗似乎不太能接受对尸体进行破坏的行为?”

    “嗯。”

    周国商人伍运骏点了点头,“嗣王身死就已经让人很悲痛了,如果再破坏他尸体,那老亲王该有多伤心啊。”

    “那恐怕他只能在保护尸体,和抓住凶手这两个选项里选择一个了。”

    李昂说道:“现在还不能证明嗣王死前是否吃了什么毒药,或者致幻药剂,让他自杀。

    因此法医解剖几乎是了解桉情、抓住凶手的必须选项。

    另外,通过解剖、分析肠胃内容物,推测最后一餐进食到死亡的经过时间,也是推测具体死亡时间的最精准方法之一。

    苏星火必然会这么做。”

    正如李昂所言,苏星火据理力争,以抓住凶手为理由,艰难说服了司空季、司空秋两名亲王府门客。同意让他解剖夏元嘉的尸首——

    当然是在另一名船上医师的监督下。

    船长叫来念师,让他轻轻托举起夏元嘉的尸首,带去船上的医疗舱室,

    随后他又分别审讯了七到十四号房间的所有人,得到了一份当天众人具体经历的供词。

    【飞廉与阎浮的供词:昨天早晨,我们跟着其他乘客一起登岛,游玩岛上娱乐项目。潜水,吃美食之类。岛上有许多人能作证。大概在酉初(下午五点)时候,岛上即将举办唱歌跳舞的篝火晚会,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就和阎浮一起返回海魅号,在甲板上喝酒。

    对了,关于时间,我是通过岛上的昊天铃声知道的。

    学宫还真是厉害,竟然能教会土着人信奉昊天。

    总之,大概在酉正一刻钟(下午六点十五)的时候,我看见十号房间的周国商人,也就是那个什么伍运骏,也从岛上返回。

    他找到了在甲板上拿着望远镜远远观看岛屿的夏元嘉,和他交谈了什么。

    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具体内容,只看见伍运骏垂头丧气。而夏元嘉则离开了甲板——可能是返回他自己房间了。

    我和阎浮一直在甲板上待到戌初(晚上七点),就返回了自己房间,待了两刻钟左右。

    (晚上七点三十分)我闲得无聊,就到走廊上看书。

    你问我为什么在走廊看?好吧,你知道荆国有种狼衔草么?这东西嚼起来会有种整个人烟熏火燎的热辣感觉。

    一些荆国人,包括我,会将狼衔草当做咀嚼用的零食。不过这东西嚼后的气味比较刺鼻,我不想让房间里满是气味,就到走廊上边吃边看虞国的杂志。

    这一点,走道尽头的接待员能为我作证。

    过了一刻钟,我看见伍运骏来到这层走道,径直来到夏元嘉的九号房间前,两个人在房间里说了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伍运骏离开九号房,返回自己房间。而十二号房的世雅静,则走进九号房,在里面待到戌正多一点点(晚上八点十分),随后也返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哦,对了,她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

    我虽然有点好奇,不过也没闲心询问,

    看完这本杂志,嚼完狼衔草后,我就回我自己的房间。和阎浮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伍运骏的供词:昨天早晨,我跟着其他乘客一起登岛,在酉正一刻钟时登上海魅号,在甲板上找到了嗣王。

    船长你应该知道,我是周国赵郡的大商人,大半个月前,我听说嗣王很可能继承亲王爵位,受封赵郡,因此就提前订好了这张船票,想要与嗣王拉近关系。建议他引进虞国的铁路。

    我当然知道虞国的灵气机车是非卖品,但我们周国已经知道了大概原理,只要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总有一天能彷制出来。

    就算现阶段彷制不了,也可以先建好铁轨铁路,用马拉、用妖兽拉车厢——即便这样也要比过去的运输方式高效。

    我作为商会代表,真的很迫切地想要在赵郡修建铁路,所以去接近嗣王。

    但嗣王并不感兴趣,他亲口跟我说,他回到亲王府也未必会继承爵位,如果我想谈生意的话,就去找亲王府上的管家。

    当时我很失望,在快到戌初的时候(晚上六点五十五),返回了我自己的舱室。

    但我越想越不甘心,在戌初两刻钟(晚上七点三十分),从箱子里翻找出了一瓶珍藏了二十年的周国名酒【醉红尘】。

    我知道嗣王爱酒,就去九号房间把这瓶酒送给了他。

    他看到酒很开心,表示会认真考虑一番。就算以后不继承亲王爵位,也会上书周国朝廷,建议模彷虞国建造铁路。

    得到了承诺的我很开心,在接近戌正的时候离开了九号房间,回到了我自己的舱室。一整晚都待在房间里面。】

    【世雅静的供词:我也要说明日程?好吧,昨天白天我和其他人一样,都在岛上休息。

    戌初(晚上七点),有船员来通知晚上可能有大风。

    所以我就和其他人一起登上船。

    至于我去找嗣王...你们也知道,我和他一直是好朋友关系。

    他做出了要回周国的决定后,就邀请我跟他一起回去——我的父母在周国是破落的小贵族,几年前他们想让我去联姻,我拒绝并逃到了海魅号上。

    嗣王承诺会给我提供保护,无论我在周国是想继续当歌伶,还是拿回属于我的那份家产,他都会帮忙。但我真的不想回去。

    昨晚戌正时候,我去找嗣王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跟他一起喝了半瓶【醉红尘】的酒,

    他羡慕我的洒脱,祝福我在船上能找到自己的安宁快乐。

    我和他都为离别而伤感。

    过了戌正时刻后(晚上八点十分),我离开了九号房,返回自己的舱室。洗漱睡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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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介绍:
虞国载乾三年,洢州城下了一场雨。
李昂浑浑噩噩醒来,梦见自己的脑袋里,藏着一把剑。问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