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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春色全文阅读

作者:林家成     南朝春色txt下载     南朝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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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献

    望着前方巍峨华丽的宫城,张绮素白如玉的手,紧紧绞着衣裙。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看向她的夫君。

    好几年过去了,她的夫君仍然如初见时那般俊伟。挺秀的眉毛,眯起来有点阴有点冷神光深邃的眼睛,还有那高高的鼻梁。在夏日白晃晃的阳光下,她甚至可以看到夫君鼻头上那浅浅的黯色印痕。

    见她盯着自己,夫君回过头来唇角扬起,温柔一笑,低沉好听的声音如流水一样在马车上响起,“绮娘,你看我作甚?”

    张绮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继续看向那巍峨华丽的宫城。她只是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时都不同,似乎格外的紧张不安,特别是他看向她的目光,总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夫君没有说出来,张绮也不好追问,只是不由自主的,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宫城越来越近。

    这里的宫城,论华丽自是比不上故国的宫城,不过极其高大,城墙足比故国高了一丈。是了,故国有长江天险,举国上下都相信北方过不了长江,因此修缉宫城时,便显得漫不经心。

    念到故国,张绮再次转头看向她的夫君。她与夫君少年时相识,他为了她得罪了权贵,叛出了家族。来到这里后,经过夫妇两人几年的努力,倒也仕途顺利,算得上步步高升。这不,新帝刚继位,夫君便得到了带着家眷前往皇城的机会。

    想到夫君对她的深情厚谊,张绮抿唇一笑,目光温柔得掬得出水来。她侧过头,爱恋地看着夫君,见到他鼻尖微湿,忍不住掏出手帕,轻轻拭了拭。温香拂过,软玉轻移时,男人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手指眷恋地拂过夫君紧抿的唇角,张绮那江南特有的,软而糯,温柔动听之极的声音在马车中响起,“夫君。”

    夫君睁眸看向她。

    对上他的目光,张绮再次嫣然一笑,她娇侬道:“无事,只是唤唤你。”这个男人呵,对她如珍似宝,这一生能与他结为夫妇,她真是值了。

    想到这里,张绮抓住他的手,手指拂过他湿濡的掌心,她樱唇轻曼,低低的,软软地说道:“不管夫君如何,妾愿共生死。”明明很有气势的话,从她天生靡软的嗓子说出,却像是娇嗔。

    她想,夫君今日这么不对劲,定然是害怕新帝会处罚他。

    夫君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他没有回答,而是抬头说道:“宫城到了。”

    宫城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亦步亦趋地走向皇宫。

    张绮一直低眉顺目的,她不再抬头,只是跟在夫君身后,数着自己的脚步。夫君停她就停,夫君走她就走。似乎过了一岁那么久,一个尖哨的声音响过,而夫君,已提步踏入那华贵逼人的紫金殿。

    张绮素手成拳,僵硬地放在腿侧。在夫君跪下时,她跟着跪了下来。

    堪堪跪下,她便感觉到,四下似乎安静了些,似乎有很多双目光,都向她盯来。

    她天生美丽动人,这般被众人盯视,实是寻常之事。要不是地方不对,她甚至不会有感觉。

    不知不觉中,张绮头更低了,精致的指甲,更是深深掐入她自己的掌心。

    这时,一个年轻的,轻浮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张氏绮姝?抬起头来。”绮姝,华艳美丽的女子,这本是私下里男人们对她的称呼,这种称呼,怎么能在紫金殿上响起?

    张绮一颤,混沌的头脑不由泛出一个念头:难怪时人都说,新帝荒唐,果然如此。

    慢慢的,张绮抬起头来。

    面容一露,大殿中便响起了一阵嗡嗡声,而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又火热了几分。

    帝座上,那个年轻轻浮的声音再次响起,“抬起头,直视朕。”

    这个命令一出,张绮的樱唇颤抖了下,她右手小小地虚抓了下,直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抬起白净如玉的下颌,向帝座上的九五之尊看去。

    她对上了一张因为纵欲过度,而青白虚肿的年轻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正用一双淫邪的眼,直辣辣地朝她上下打量。

    把她细细地盯了一遍后,新帝满意地一笑。

    就在这时,张绮听到一个膝盖移动的声音传来,却是她的夫君以膝就地,挪上几步,跪到了她旁边。

    然后,她听到她的夫君,以她熟悉至极的低沉嗓音,谄媚而充满热情地说道:“拙荆肌肤莹润,冬软如棉,夏凉如玉,可抱可枕,实乃世间之绝色也。如此绝色,小臣不敢独受,愿奉于吾皇!”

    他特意提高的声音,在这大殿的回音中,那是铿铿作响。

    许久许久,回音还在,混在众人的嗡嗡声中,那是震耳欲聋!

    张绮只觉得脑中嗡嗡大作,似乎什么都听到了,也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只是,慢慢的,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夫君。

    她没有看到夫君的眼睛,他还在恭敬地看着陛下,他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他的脸上的每一个纹路都在告诉陛下,他很乐意,他很愿意!

    猛然的,张绮身躯晃了晃!脸色凄白如雪!

    帝座上,传来新帝满意的大笑声,他盯向夫君,懒洋洋地问道:“听闻你夫妇恩爱,两无疑猜,当真愿意?”

    在张绮怔怔地盯视中,她的夫君朝着新帝重重磕了一个头,朗声应道:“臣愿意!”

    臣愿意这三个字,格外的响亮,激起的回音,直震得张绮喉头腥甜!

    新帝哈哈大笑起来。

    他转过头来看向张绮,浑暗的眼睛得意的微眯。打量着张绮,新帝微笑道:“张氏绮姝,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伸手在自己大腿上一拍,因带着欲望,声音于温柔中有着暗哑,“美人儿,到朕的身边来。”

    四周的笑声还在回荡。

    明明是昏沉的,明明心脏跳得仿佛要冲出胸腔,明明那口腥甜随时会喷薄而出。可张绮居然还能看到,她的夫君,正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如果她的感觉还能做数的话,她甚至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是深情的。他是想说,她不用急,他迟早有一天,还会把她要回去吧?

    张绮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微微低头,任由额侧一缕吹散了的秀发披垂在眼前。

    她慢慢的,慢慢地向新帝走去。

    四周还是笑声不断。众臣都在看向她,也在看向她的夫君。

    这些目光中,没有鄙夷,只有习惯。

    是的,习惯。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有发生。更何况,新帝的荒唐好色是出了名的,把嫔妃召出来,与侍卫大臣们相戏,他再令画工画下,然后把画高价卖给权贵富豪以博一笑的事他都做过不少,这种取人之妻算得了什么?

    张绮慢慢的,慢慢地走向新帝。

    张绮步姿缓慢而优美。她微微低头,这一瞬间,无数被平时忽略了的事,都涌出心头,无数关于新帝的传闻,也一一在脑中回荡。

    这时,她听到新帝亲密戏谑的声音,“美人儿,何必羞臊,抬头看着朕。”

    张绮果真抬起头来。

    新帝朝她细细打量了一眼,突然哈哈笑道:“果然是个让人爱娇的,离了旧夫,都没有半点泪。你能跟着朕,心中极是欢喜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绮,一脸的志得意满,一脸的不容违逆!

    张绮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的,她嫣然一笑!

    在夫君身边时,她这样的笑,是清亮的,幸福的,也是妩媚的。现在面对新帝,她这一笑,只有无边妖媚!

    大殿中突然安静下来,笑声不再。

    这一刻,他们突然发现,那个刚才还显得娴静的美妇人,这一转眼便变得烟视媚行起来,在浮日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勾人心魄的艳光!

    果然是张氏绮姝!

    美目流转中,张绮巧笑倩兮地扭向新帝。

    这是与生俱来的。

    似乎从长大成人,她的面容和身体如鲜花般绽放开始,她便每一个眼波流转,每一次挥手顿足,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风姿撩人。不过,她毕竟出自名门,又是个良家妇人,平素里,她的一言一行,都百般注意着。

    他怎么会想到刻意带她前来,再把她献给新帝,以媚好于上?

    随着张绮地走近,新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也越来越扩大。

    她堪堪靠近,还不曾拢身,他已迫不及待伸出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扯,便带入自己怀中。

    搂着她的细腰,新帝深深一嗅,然后闭上双眼,陶醉的,欣悦地感叹道:“果然是绝代佳人。”

    他睁眼打量着怀中肌肤如玉,饶是这炎炎夏日,却触手冰凉,让人心悦神怡的美人儿,心下一酥。搂着她坐在大腿上,灌了一口酒给她哺下,再低头看向把美人儿献出来的臣子,新帝满意地说道:“爱卿献妻之功,朕记住了。”

第二章

    新帝在“献妻”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看小说就到八一中文~

    不出所料,大殿中众人同时哄堂大笑。

    似是不知道众人在笑什么,她的夫君也陪着笑,那笑容很灿烂。

    新帝见他不以为意,便点了点头,温声说道:“爱卿心意拳拳,朕很满意。这样吧,朕升你为光禄大夫!”

    居然一次性提升三级!从一个六品的司马一举升为三品大员,成为国之重臣!

    她的夫君,终于一步登天了!

    在众大臣羡慕妒忌的眼神中,夫君大喜,他深深一拜,颤声叫道:“臣谢陛下隆恩!”再抬头时,他满脸红光,顾盼间志得意满。

    张绮垂眸,小巧的唇角勾起一个媚笑来:果然卖了一个高价啊!

    新帝再次哈哈大笑,笑声中,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张绮,冰冷如蛇的手,轻轻抚上张绮的颈。那手抚着抚着,便慢慢滑入衣领下。慢慢的,那蛇一样的大手伸入她的肚兜中,然后,他大手一张,一把抓住那一掌罩不住的**。

    新帝揉着张绮软绵的右乳,因他动作有点大,外裳和肚兜便在新帝的揉搓中慢慢褪下一角,露出里面养尊处优,从来不曾见过阳光的莹润如玉的肌肤。

    殿中笑声再次一顿,众男人同时向这个方向看来。一双双目光如狼似虎,频频的吞咽声在殿中不时响起。

    年轻的皇帝最喜欢看到这一幕了。

    因此,他的动作又加剧了几分。

    张绮唇角的笑容,再次妖媚了几分:终是按捺不住,当着众人也淫戏起来了?

    她眼波如烟,瞟向那个站在殿中的男人。. 看小说就到八一中文~

    那男人也在含笑看着这一幕,不过他脸上的笑容似有点僵硬,那眼神中,隐隐地带着一丝不忍,一丝痛苦。

    张绮笑得更灿烂了。

    慢慢的,她向后一倾,娇躯如蛇一样深深倒入新帝的怀中。然后,她把樱唇凑到新帝的耳边,吐了一口气,声音带着正被滋润着的娇喘,“陛下!”

    年轻的皇帝被她如此迎合,已是满心欢喜,他笑问道:“爱妃想说什么?”

    张绮眼波流转,娇笑道:“妾想与您的新大夫说一句话。”她舌尖轻吐,如蛇吐信一样在年轻皇帝的耳洞里舔了一下。在激得他呼吸加促,眼神转深时,张绮格格一笑,以一个曼妙无比的姿势从他的膝上走下。

    她拢了拢被扯乱的衣裳,曼步朝殿中走去。

    新帝没有拿住她。他十一岁近女人,对美色实是经惯。张绮的勾引,并没有让他兽性大。他微微后仰,满意地盯着那扭着蛮腰,越去越远的美人儿,忖道:真真是个尤物!我**美人一千三,竟是无一人比得上她。有她这种美色的,没有她这种风情!

    在新帝的眼神中,张绮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夫君。

    她墨红颜,眼如春波,皓腕映辉,玉颈修长。

    她美目顾盼,笑容如花。

    ……如此的美丽,如此的绮艳,便如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的盖头时。

    她的夫君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张绮,薄唇张了张,终是没有唤出她的名字。. 看小说就到八一中文~

    走到离夫君只有五步处时,张绮停下了脚步。

    她微微侧头,然后回眸,那一缕墨如泄,挡住了她的明眸,“陛下。”

    她娇唤着。

    年轻的皇帝新得如此绝色,正是最欢喜时。他笑着应道:“爱妃想要什么?”

    张绮笑靥如花,娇俏俏地说道:“妾想要那个!”她素手一指,指向挂在新帝身后的一柄宝剑!

    众人一怔中,新帝蹙眉问道:“爱妃要剑做什么?”

    张绮声音一糯,嗔道:“陛下问这么多干嘛?妾就是想要嘛!”吴侬软语,把那两个“嘛”字拖得又脆又长,直直让人酥到心尖上。

    年轻的皇帝哈哈一笑,道:“好好,给你给你!”剑给她又怎么样?反正她离自己甚远,总不可能刺驾。

    皇帝的话一出口,一个高大的太监便凛然应诺,捧着那柄剑,大步走向张绮。

    他来到张绮面前,刚刚双手奉上,张绮却是白嫩的食指一指,娇笑道:“帮我拔出剑,杀了那人!”

    声音又软又绵,用词却是带着血!

    殿中瞬时大静!

    刷刷刷,无数人同时转头,无数双目光,同时看向张绮手指那人!

    那人,孤零零地站在殿中,正是张绮曾经的夫君!

    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的夫君俊脸雪白,他惊愕地瞪着张绮,颤声道:“娘娘,这玩笑不好笑!”

    看,多镇定,这个时候了,都还记得叫她娘娘,而不是他唤了那么多年的绮儿!

    安静中,张绮格格一笑,她媚眼如波地瞟向新帝,娇糯的,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这人今日能卖妻求荣,焉知他日不会卖主求荣?你让我杀了呗!”这个呗字被她拖得长长的,绵绵的,娇嗔般动人。

    新帝还在怔忡中。

    张绮嘟起小嘴,高声娇嗔道:“陛下,你便依了妾,杀了这个人让妾开心一下嘛!”

    这声音,恁地让人酥到骨头里!

    年轻的皇帝一醉,便不在意的抚掌笑道:“爱妃既然喜欢,那就杀了吧!”

    那就杀了吧!

    如此轻飘,如此容易!

    刚刚升了三级,一举跳上权臣之位的男人,瞬时脸白如纸,他大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沧然求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他还在叫着饶命,五步处,张绮已朝着那太监眼一瞪,嘴一呶!

    她现在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那太监一凛,哪敢迟疑?

    当下,他大步走了过去。就在男人一连串的求饶声中,嗖地一声,他拔出长剑,寒光如雪中,剑尖猛然一落,向下重重一斩!

    “卟”的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传来,男人求饶的声音嘎然而止,一柄长剑把他从背心到胸口刺了个对穿!

    血流如注,在白玉大殿中汇流成溪!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连心跳都可以听到的绝对安静中,张绮嘴角噙笑,曼步走向摇摇晃晃,还没有倒毙的男人。

    她来到了他的身前。

    慢慢蹲下,张绮素白如玉的手,像抚摸最珍宝的宝玉一样,抚过男人的脸,然后,微微抬起他的下巴。

    娇笑如花的她,直视着放大的瞳孔中带着不甘不信的男人。

    她红唇缓缓凑近。

    凑到他的唇边,她温热的唇在他冰冷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一触而过,然后,红唇移到他的耳边,他听得她温柔如昔的声音低绵地响起,“夫君。”

    她轻轻唤道:“夫君,妾不是说过吗?愿与夫君共生死。”她低低一笑,如同新婚之夜那般,娇娇的,绵绵地说道:“妾知道,夫君现在还不想死。可是,妾都想死了,怎么能放任夫君在这世间快快活活的升官财,坐拥娇妻美妾,我自己却孤零零的一个人奔卦黄泉呢?”

    说到这里,她又是格格一笑,然后,她伸出素白的食指,从他的唇角抹下一缕溢下的鲜血,含笑放入小嘴里,吮了几下,慢慢咽入。

    看到这一幕,新帝蹙起眉头,他不耐烦地喝道:“爱妃,可以了。”

    张绮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回应皇帝。

    她只是娇笑着站起,曼步走到男人身后,再微微前倾,再右手一伸,然后,她握住剑柄突然向外一抽!

    随着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张绮右手一反,干脆利落地那血淋淋的剑尖,刺入自己的胸口!在倒地的那一刻,她依然是笑容娇艳如春花,灿烂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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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写的是南北朝后期的故事。因当时的人喜欢绮艳浮夸,所以这本书的文风,也会向那个方向偏斜。

第三章 途中

    “姑子,到了!”一个疲惫暗哑的妇人声音惊醒了张绮,令她生生一惊。

    见状,那四十来岁,圆脸白肤的妇人关切地问道:“姑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十三岁的张绮摇了摇头,她伸出因营养不良而略显青白的小手,一边掀开车帘,一边看向外面,“还有多久到达建康?”

    “快了快了,约莫两天功夫。”

    “恩。”张绮点了点头,对于回到建康,她并不期待。这一个月来,她络络续续记起了一些事。从那不知是梦还是幻觉,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她看到了她并不美好的一生。

    双手相握,一边轻轻绞动,张绮一边寻思着:那个夫君,怎地不管我如何想来,都记不起他的面容,他的名字?

    那破碎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很多关健的东西都给遗落,记得清楚的,反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

    轻吁了一口气,张绮不再纠结于回忆。她低头看着自己青白幼嫩的手,暗暗想道:不管如何,我只需小心一点,尽量不要重蹈覆辙才是。

    虚岁十三的张绮,还没有长开,青白的小脸上,五官虽然姣好,却远远谈不上惊艳。现在的她,还是一个刚被父亲派人从老家接来的私生女。

    魏晋以来,民风开放,《子夜歌》唱道:“寒鸟依高枝,枯林鸣悲风。为欢憔悴尽,哪得好颜容?”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不管品性如何,都愿意追随心爱的丈夫,求一夕之欢。张绮便是这一夕之欢下的产物。

    她的母族,原本也是家境殷实,便因为那几日放纵,母亲付出了她的一生。得了她的身子后,那个男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可她的母亲却从此背负着未婚先孕的名声。少不更事的小姑子,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生活就是生活,她既然怀了孕,便无法嫁人,出去游治,少不了被他人指指点点,呆在家里,也被兄嫂们不喜。

    到了快临盆时,不说别的,光是请奶妈婆子等花销,她母亲便受了不少白眼。

    这些实实在在的难处,再与风花雪月扯不到一块。不但不唯美有趣,反而是沉重琐碎无比。她自恃美貌的母亲,从此后身边再也不会出现那些青春张扬的少年郎,上门求娶的,多是一些鳏夫老汉。

    也许,历史上是有做了皇后的寡妇,也有生了孩子却得到完美婚姻的妇人。可那些毕竟是凤毛麟角,根本轮不到她母亲身上。

    于是,生下张绮几年后,她母亲便郁郁而终。而给了她生命的那个父亲,前不久无意中知道了张绮的存在后,便让人把她接回建康老宅。

    她现在就在回老宅途中。

    胡思乱想了一会,张绮再次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叫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

    听到她的叫声,那白胖妇人再次凑上前来问道:“姑子,你怎么啦?”语气仍然是关切的,可眼神中多多少少透着不耐烦。自她赶到那乡下地方,接了这个姑子上路后,这小姑子就老是一惊一乍的,来多了几次,饶是她这个自认为脾气软和的人也烦躁起来。

    听到白胖妇人的询问,张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无事。”她伸出头去,瞟向车外。

    车外,除了这个白胖妇人外,还有一个中年汉子,一个精瘦的三十来岁的汉子。这三个,都是她父亲派来接她回去的,她的外祖家,可挑不出多余的人来送她这个私生女。

    望着这三人,张绮双手再次紧紧绞在了一起。

    如果她的回记都是真实的话,这三人中,已有一人联系了盗贼,准备把她劫去卖到青楼里——这个时代,贵族耽好享乐,富人以蓄养美妾歌伎为荣。一些青楼负责从各地收集资质好的少女,教会她们琴棋书画,梳妆打扮后,便做为礼物送到那些贵族豪富之家。因需要的量太大,各大青楼的爪牙只得四处掳人。张绮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足能买个高价。

    她父亲的家族虽然是大家族,可她一个身份低微的私生女,没了也就没了,因此那家仆才敢放肆。

    回忆中,她落入盗贼手中后,虽然很快就被一个北方来的骑士救出,也回到了家族,却是污了名声。从那后,她私生女的身份加上清白有失,便是当一个礼物也上不了档次,令得她经受了无数青白眼,受尽了折磨。

    不行,不管如何她得防着,她承担不起那种可能!

    想到这里,张绮声音微提,清脆地唤道:“温媪。”她唤的是中年白胖妇人,这三个仆人都是张家的家仆,跟着主人姓张。

    中年白胖妇人回头看向张绮。不等她靠近,张绮便提着声音,脆脆地说道:“媪,听人说有些大家族的家仆,喜与盗贼勾结,不知有没有这个事?”她的声音不低,三人都可以听个明白,一时之间,几人都是一怔,同时看向张绮。

    张绮一派天真,她不等这几个沉下脸的家仆训斥,担忧地咬着唇说道:“我听说过,他们最喜欢对我这种年纪的小姑下手,我,我害怕!”她睁大水灵灵的双眼,又紧张又惶惑地看着温媪。

    这样的张绮,稚嫩中有种让人心疼的可怜,温媪心下一软,也不忍责怪。她蹙着眉训道:“谁跟你说的这些胡话?我张家也是建康一大家族,断断不会有此胆大包天之徒!”

    “那太好了!”张绮天真的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了月牙儿。笑着笑着,她瞟过那精瘦的三十多岁的汉子。

    刚才她说这番话时,那汉子明显的有点慌乱,张绮暗暗心惊:看这汉子的模样,明显是心虚啊,就是他要对自己下手?

    哼!这汉子只是张府的家仆,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张府主子手中。这种人没人追究也就罢了,若惹得人怀疑,他就讨不了好去!

第四章 吃住之事

    那汉子明显不想张绮继续这个话题,他皱着眉头,大声呵道:“好了好了,前方便有一寺,我们先歇一歇再起程吧。”

    精瘦汉子这么一叫,另外两人便都转移了注意力,专心赶起路来。

    张绮慢慢拉下车帘,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她的眼角瞟到那精瘦汉子向她瞟来,目光中满是惊疑。

    拉下车帘,张绮咬了咬唇,忖道:不知被我这么打草惊蛇一番,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探身上前,信手从马车车壁间拿起一本薄薄的帛书,帛书上写着“初学启蒙”。张姓乃大家族,她身上流着他们高贵的血脉,因此识字是必须的。而她的母族,只是乡下的土地主,那样的寒族,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识字的。

    因此,虽然这些字她就早识得,这一路上还得装做不识字的样子,从头来过。

    双眼盯着帛书,张绮继续寻思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寺庙到了,小姑准备一下。”

    张绮低低地应了一声,拿起帏帽戴在头上,再整理了一下衣服,马车一停下,便在温媪地扶持中步下马车。

    映入眼中的,是一处破旧的寺庙,显然是荒废了两年的。

    一伙人会在这里用过晚餐再找地方借宿。

    记不清那些盗匪是在哪里对她下手的,张绮只能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地方因行人很少,几条田间小道都杂草丛生。视野尽头有一大片农居,正是用餐时,那里炊烟点点。

    张绮心神一动,与这三个从建康大家族来的仆人同行这么久,她对他们的心性有所了解。当下,张绮眼望着那些农居,抬着下巴,清脆而愉悦地说道:“媪,也不知阿花姐姐现在是在喂鸡还是在用餐了呢?嘻嘻,我家乡那些伙伴,要是知道我也成了锦衣玉食的士族,不知有多羡慕呢。”

    她的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虽然说的话欲不可耐,却也让人无法厌恶。

    负责教育她的温媪责道:“姑子,你得记着你姓张,以后这种小家子气的话不可再说。”

    面对她的教育,张绮红着脸,慌忙应道:“是。”

    她悄悄抬眸,只见温媪和那中年汉子同时抬头看向那村落——他们从小便在张家长大,在建康城中,偶尔碰到几个乡下庶民,哪个看他们不是毕恭毕敬,一脸向往羡慕?想想那种感觉,可真是美啊。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倒不妨去那村落显摆显摆。

    于是,中年汉子开口道:“小姑既然想念家乡,我们就到前方村子用餐吧,顺便也可找家农户歇歇。”

    他的声音一落,精瘦汉子急道:“还有那么远呢,我肚子饿了,便在这里用餐吧。”一双三角眼四下搜寻着,莫非,他与盗贼们约好的地方便是这里?

    张绮一凛间,却听得温媪笑道:“太阳还没有下山呢,用餐不急。再说,用了餐后也得找地方借宿。就听老方的去前方村落吧。”

    她居然也同意了。

    精瘦汉子急得大声说道:“便在这里用餐吧。那些贱民一个个鼻涕直流,臭味熏天的,到那里哪吃得下?”

    他这话一出,温媪和中年汉子同时迟疑起来。

    这人果然有鬼!

    张绮暗道不好,当下脆生生的,微带恼意地说道:“说什么呢?他们哪里臭了?虽然身上衣着旧了些,可一个个干净着呢。”她相信,这些人看过的农户,不是特意到建康城里干活的百姓,便是她外祖家附近的人,而那些人,都是经过特意整理,十分干净的。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温媪也道:“说的也是,我们平素在建康看到的贱民,可干净着呢。便是小姑的外祖家里,也是整洁舒适的。”

    温媪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那精瘦汉子,奇道:“老中,你今儿怎么了?这般挑剔?”

    她话说到这份上,精瘦汉子不好再阻。他咬了咬牙,暗暗瞟了一眼张绮,恨道:这小贱人已放出那样的风声,我倒真是不能强求……罢了罢了,且随机而动。

    这边温媪见他不再坚持,已与中年人有说有笑地把东西重新台上马车,然后赶着马,向前方的村落驶去。

    二刻钟后,马车驶入村落。

    村落不小,少说也有五六百户人家。看到他们到来,村里玩耍的孩童一哄而上。不远处,那些村民也跑出不少,一个个朝着他们指指点点着。

    这些村民敬畏的眼神着实让温媪等人颇为舒服,可那些孩童,还真如精瘦汉子所说的那般,鼻涕老长,臭味与汗味交杂。

    不过,这时人都来了,自没有避开的道理。当下,那中年汉子便凑了过去。跟一户看起来干净些的农户打了招呼后,便把二辆马车赶到农户的篱笆圈内,把锅灶拿下,就在地坪里煮起饭菜来。

    农户的主人知道他们嫌弃,也不敢开口让他们在自己的锅里煮食,只是躲在偏房里悄悄看着。

    几仆都在忙活,张绮做为主子,自是戴着帷帽,端端正正地坐在腾出来的堂房里。

    张绮注意到,在三人忙碌时,那精瘦汉子借口去旁边井里打点水,一去便是大半个时辰。当他回来时,饭菜已经煮熟,碗筷都上了几。

    瞟过那看不出表情的精瘦汉子,张绮双手绞了绞,暗暗忖道:他定是去联系那些盗贼了。也不知他们是放弃了,还是另有阴谋?

第五章 贵人

    张绮吃过晚餐,识了会字便上塌了,这一晚平安无事。

    第二天,几人起了个大早。顺利的话,他们今天便可以进入建康。

    马车重新上了官道,在温媪的监督下,张绮又识了两个字,并把昨日识的字大声读了几遍。听着她朗朗的识字音,温媪忍不住对那中年汉子说道:“老方,阿绮这个孩子挺聪慧的。可惜出身还不够好。”如果她是张府正经的姑子,不说是嫡出的,便是个庶出,凭她现在这份聪慧,也能有个前程,真是可惜了。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这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她如果真的聪慧,以后跟了哪个达官贵人,再生个贵子,未必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向那精瘦汉子问道:“老中,你怎么看?”

    这一路来,老中有点心不在焉,他开口时,老中正在东张西望着。

    精瘦汉子连忙回头,挤出一个笑容应道:“是这么回事。”

    他刚说出这几个字,只听得右侧后方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传来。紧接着,一个粗厉的喝声传出,“站住!全部给我站住!”

    四人一惊,齐刷刷回头,不等他们惊叫出声,只听得前方两侧各冲出二匹马,接着,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停下马车,速速停下马车!”

    这喝声一出,温媪尖叫一声,嘶声道:“是山匪!”已是一派凄然绝望。

    此时此刻,后有追兵,前有强敌,靠四个人有什么用?不敢惹恼这些人,驾车的老方和老中同时把马一勒,驱车停了下来。

    两辆马车刚一停下,前后左右十个骑马的盗贼同时围上了众人。齐刷刷的,他们同时目光一眺,看向张绮所在的马车!

    其中一人把破旧的戟尖朝着马车一指,喝道:“掀开车帘!”

    这时刻,温媪等人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马车中,张绮也是脸白如纸。

    她双手紧绞,暗中急道:那个前世救我的北方骑士明明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啊,他不会不来了吧?

    这时,外面马蹄声靠近,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让某来看看,这马车中到底是何人!”说到这里,一只青筋直露的手伸了进来。

    突然的,后面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只有一个,却强健有力,清脆而响,一听便让人知道,来的是上等名驹。

    众盗贼齐刷刷回头,马车中的张绮,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掀开反方向的车帘回头看去。

    从后面官道上赶来的,是一匹红色的,高大的骏马,那马浑身无一缕杂色,端的神骏。

    马背上,端坐着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这年轻人一袭月白色锦衣,腰缠玉带,玉带上,别着一柄镶满了珠宝的长剑。

    他虽然是策马而来,可这年轻人的身姿,特别的随意,也特别的风姿过人。仿佛他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也仿佛,他天生俊美过人,随便做出什么动作,也可让人心驰神往!明明风尘满天,明明日头高照,他却片尘不染,飘逸清爽。

    这年轻人,戴了一顶厚实的帏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从那只握着缰绳的,如玉般修长的手,可以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的的的,马蹄声中,年轻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只是一愣,众盗贼便收回目光,其中一人咧嘴骂道:“他大人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儿,管他作甚?”

    他的声音不大。

    可话音一落,那骑士便腾地抬头看来。明明隔着厚厚的帏帽,可所有人都是一凛,直觉得他目光如电!

    没有想到这年轻人只是一眼,便把自己震住,众盗贼又是难堪又是没脸。另一人咧嘴骂道:“哪来的娘们……”

    五字堪堪吐出!

    那年轻人右手一扬,五指虚弹!张绮只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便听到几声惨叫传来。她急急转头,却差点尖叫出声!

    只见两个刚才开口的盗贼,同时捂着脸,缕缕鲜血,正从他们的手缝中流出!这一片刻间,那鲜血已是流了他们一头一脸。

    两个盗贼显是痛极,惨叫着,竟是翻落马背,在地上滚来滚去!到得这时,张绮终于看清,那血是从两人的眼眶中流出,却是那年轻人不知弹出何物,竟同时射瞎了两人的眼!

    隔上这么三十步的距离,轻飘飘一挥手,便射瞎了两人四只眼睛!这是何等腕力?

    众盗贼都是聚集在这附近的乌合之众,哪里经过真正的阵仗。这么一吓,剩下八人同时冷汗涔涔而下。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呼啸一声,同伴也不顾了,策着马转身就跑!

    地上的两人还在翻滚惨叫,众盗贼已跑得不见踪影。而这时,那年轻骑士才悠然近前。

    张绮把车帘大大地掀开。

    眼前这人,救了她两世,她想看清他。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专注,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认真。那年轻骑士瞟了一眼后,回过头朝她认真打量而来。

    四目相对,鬼使神差的,张绮脆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

    一句简单的话,那年轻人却是大凛。

    他腾地一声拉停了坐骑!

    直直地盯了张绮半晌,突然间,他朝着马腹一踢,竟是驱着马朝着张绮狂奔而来!

    不过十步的距离,他策马这般急冲,实是一副要把马车冲翻的模样,想到他的身手,三仆同时尖叫,想道:小姑子这回性命难保!

    骏马狂冲而来,它奔行时带起的风沙,腾腾地扑上张绮的眼睛。

    就在张绮睁大水灵灵的双眸,瞬也不瞬地看向来人时。急冲到离她仅有一臂的年轻人,突然把马一勒!

    那马也是神骏,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它居然也是说停就停,生生的前脚虚踢,人立起来。

    与此同时,年轻人右手一伸,迅速的,闪电般地握住张绮的下巴,然后,他向前一探,将唇凑到了张绮的耳边。

    他朝着她的耳洞吐了一口温热的气息,低低说道:“小姑子,祸从口出,你没有听过么!”

    他微微侧头,却对上一双惊艳的眼。

    张绮确实呆住了。

    刚才他冲势太急,风吹起了他的帷帽,让她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他的眸子。

    这是一张俊美到了极致的脸,那双眼角略略上挑,含着几分情意和嘲意,几分说不出的孤寂和冰冷的眸子,更是让人一望便心神被慑!

    只有一眼,她只来得及惊艳!

    不过,自身便曾美得妖孽的张绮,也只是惊艳,她的眼神始终清亮明澈,没有痴迷。

    年轻人一怔,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眼神。

    慢慢的,他勾唇一笑,右手下移,他扣着她的颈,令得张绮与自己脸贴着脸。肌肤相触,呼吸相闻间,张绮听他低低地笑道:“小姑媚色内鲜,长大后定是一尤物。不久后我会来建康做客,到时令你侍寝,如何?”

    薄唇有意无意间,在张绮的脸上轻轻一触,年轻人推开了她,策马后移。

    他瞟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温媪等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气十足的口吻,清润地问道:“你们主子是?”

    不由自主的,温媪三人恭敬地回道:“奴等乃建康张氏之仆。”

    年轻人倨傲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此姝何名?”他指的,自然是张绮。

    温媪连忙回道:“回贵人的话,她乃张氏之女,名绮。”

    年轻人不再多言,瞟了几人一眼,策马离去。

    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温媪转向张绮,责道:“小姑,你,哎!”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想道:也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头?罢了罢了,不管如何,终究是我们接她前来的路上出的事,呆会得与他们两人商量一下,最好见到主子什么也不要说。

    此时,张绮也满是委屈。她刚才看到这人,搜了搜记忆后,终于记起他的身份。记忆中的这个人,洁身自好,宽容清明,备受世人敬重。便是建康这等敌国重城,也不时可以听到他的溢美之词。数月后,他会来到建康,自己刚才故意那么一说,便是想结识他,博得他的注意,若能得到他的看重或保护,她这一生会顺遂很多。哪里料到,却实实惹怒了他?

第六章 入府

    三仆凑过头商量时,张绮看着那倒在地上兀自翻滚的盗贼和两匹马,暗暗心疼:两匹马呢,要是卖出去也能得不少钱。可惜,我不能开这个口。

    三仆也看到了那两匹马,不过他们可不敢拿起这种盗贼的东西,焉知他们不会因此追上来?略略说了几句后,马车连忙驱动。

    温媪坐在张绮的旁边,问道:“小姑,恩公跟你说了什么?”当时两人是脸贴着脸低语,旁人根本没有听清。

    张绮双手相互绞着,低声说道:“他怪我胡言乱语。”

    说到这个,温媪不由恼怒起来,她厉声说道:“小姑,你是从乡下来的,不知世事不懂礼数,这次媪不怪你。不过你从此得记住,在大宅里生存,只张耳不张嘴。刚才那位恩公,他既然厚帏遮面,定是不喜欢别人知道他是谁。你冒冒然开口,遇到个心狠的,说不定便被杀了灭口。”

    说到这里,想起兀自疼得在地上翻滚的两个盗匪,温媪打了一个寒颤,沉默起来。

    张绮低头恭顺地应着是,心中想道:那人之所以厚帏遮面,实是他长得太过俊美,又不耐烦别人看他,便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脸挡起来。至于他出手伤人,是因为那两个盗匪,一个说他小白脸,一个说他娘们。他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自是出手不容人。

    坐在马车中,温媪又跟张绮说了一些大宅门的生存技能。

    到得下午时,中年汉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总算到了!”张绮连忙伸头,只见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城池,城池外面的护城河流水潺潺,吊桥两侧行人如流,热闹之极。

    到了建康了!

    终于,再一次来到建康了。

    马车驶入城门,重新回到这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的所在,三仆都松了一口气,高声谈论起来。连一直沉默着的精瘦汉子,这时也开朗了不少。

    坐在张绮旁边,温媪低声说道:“小姑,如今进了城了。呆会我们会把你先安置在客栈,等府里准备好了,再接你进去。”

    “恩。”

    “在客栈里不要乱跑。”

    “恩。”

    三仆把张绮送到客栈时,天色已晚,太阳已沉入地平线。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绮轻吁了一口气。

    她的出身,注定了前路艰难,比起外祖家,呆在建康张宅里,还是好些。因此一路上,她从没有想过挣扎。

    回到房中,张绮把记忆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经过盗贼之事,她对自己的记忆再无怀疑。

    一夜转眼就过去了。

    天一亮,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客栈的外头,温媪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在迎过梳洗一新的张绮后,温媪笑道:“恭喜小姑,这就随老奴回家吧。”

    家?张府哪里算是她的家?

    张绮腼腆一笑,小心地应了一声是,跟在她们身边上了马车。

    马车向前驶过,走了大半个时辰后,转入一条巷道,然后马车停下。

    温媪站在车外,笑道:“小姑,我们进府吧。”

    张绮走了下来。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小门。是啊,堂堂张府,怎么会让她这个不起眼的私生女光明正大地进府呢?便是那别人看不上的侧门,她也是没资格的。只有这种供奴仆出入的小门,才能容得下她。

    张绮好奇的四下张望着,做出一副乡下人不知世事的模样,在温媪三人的带领下,信步跨入了张府。

    一入小门便是一排的矮小木房,木房里出出入入的,都是一些奴仆。看到张绮进来,她们好奇地打量着。

    温媪快走几步,与一个二十四五的妇人低语几句后,回头牵着张绮的手,温言说道:“小姑,这是凉嫂子,她给你准备好了住处,你跟着去吧。”

    说到这里,温媪望着一派天真的张绮,终是心下一软,忍不住又低低地说道:“小姑,你就安心呆在这里等你父亲回来。”

    这个张绮还是懂的,不就是她父亲的正妻,实在瞧不上自己这种私生女,把她当奴仆使唤吗?上一世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说起来,上一世的张绮,便是个极聪明的,不然她也不会闯过那么多磨难,当上了那人的正室妻子。

    当下,张绮按照温媪一路教授的礼仪,屈膝行了一礼,低应道:“是。”应罢,她抬起小脸,孺慕地看着温媪,含泪说道:“可是媪,阿绮舍不得你!”在这府中,温媪是个正派心善的,与她打好关系有利无害。

    温媪与她同行一月,也是有感情的。她看着眼前姣好的小姑子,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去吧去吧。”

    温媪一走,张绮便低眉顺目地走到凉嫂子旁边。凉嫂子朝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心下有了底。转过身,领着张绮进入左侧第三间木屋里,凉嫂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叫阿绮吧?阿绮啊,你的身份与仆人们还是不同的。以后上午你就把院子打扫一下,下午就去学堂识些字。晚饭后再帮着厨房搭搭手。”

    张绮低眉顺目地应道:“是。”

    看到她娴静的样子,凉嫂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一边吩咐两个小婢女帮张绮拿来铺盖用品,凉嫂子一边说道:“小姑子,嫂子有一句话你得放在心里。”

    张绮连忙躬身受教。

    凉嫂子笑道:“你生得一副好胚子,这点与那些粗鲁的乡下人是不同的,说不定以后,还得靠它过上好日子。”她意味深长的一笑。

    张绮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刚才她安排的,都是些轻松活计,如其说是她顾念自己所谓的主子身份,还不如说,她是想让自己养着,趁长身体的时候,养得如花似玉的。将来上面有需要了,她也能得个肯定。

第七章 镇住

    凉嫂子安排给张绮的房间,只有一个塌,看来不需要与他人合住。见张绮目光扫过那塌,凉嫂子笑道:“阿绮,你暂里在这里安顿下来。如果十二郎见了你,定会安置个更好的。”十二郎,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张绮连忙应道:“嫂子安排的,阿绮就很满意。”

    她好歹也是张家的骨血,是一个姑子,住在下人的地方,哪有可能真满意?她能说这话,不是来自乡下没什么见识,就是个知情识趣的。

    凉嫂子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满意就好。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告诉凉嫂子。”见张绮说没有,她又交待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张绮坐在塌上,静静地看着房中的布置。

    休息了一会,她才走出房门。

    扫帚就放在杂房里,张绮只需要拿出来清扫就是。院子也不大,扫净它前后不需要一个时辰。

    张绮低着头清扫时,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地指点议论声,隐隐的,还夹着窃笑声。

    现在,张绮还没有想到要去结识什么人。她的记忆太模糊,周围这些出现的人,便是有两个面熟的,她也记不起她们的名字,更记不起她们与自己交往的经历和品性。所以,她现在还是安安静静地干着活,一步一步走着。

    打帚完,在大厨房里拿过早餐吃了。张绮又休息了一下,然后下午到了。

    下午,她的任务是识字。

    张氏大宅里,有大大小小的学堂三四个。张绮所在的这个学堂,除了她,还有四个衣着朴素的小姑。这些小姑不但年纪与她相仿,还五官都生得不错。从旁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们都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偏旁庶子的女儿,在这张氏大宅中,与她一样身份尴尬。

    教她们识字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这女子年纪不小了,却还疏着小姑发髻。她是宫中出来的御史(女官),放出宫时年纪太大,加上自己薄有资产,又能自食其力,便不再嫁人,而是在各大家族中担任教习一职。

    看到张绮走来,四个小姑子同时回头,小脑袋凑在一块,指指点点地笑了起来。她们虽然出身不好,可比起张绮这个私生女,还是光彩得多。

    张绮低眉敛目,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角,等着教习授课。

    “听说是个乡下来的。”“一看就是个贱民。”

    “她母亲真不要脸!”

    ……

    最后一句声音入耳,张绮眉心跳了一下。她回过头去,朝着那个开口的,比她还高了一个头的小姑张涔看了一下。

    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姑,这一眼目光沉沉,含威不露,张涔陡然见到,不由哆嗦了一下。

    转眼,她便像受了巨大的羞辱一般,腾地站了起来,尖声叫道:“你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你母亲就是个贱的!”

    张绮一怒,正要发作,却听得前方传来教习不耐烦地喝骂声,“吵什么?张绮,张涔,你们把这个字写上十遍!”

    张绮回头看去,只见教习轻蔑地瞟向自己。

    张绮站了起来,她知道,这是自己入府后的第一场仗,如果自己表现懦弱了,以后会是永无止境的欺凌。但是,如果自己表现得太粗鲁,传扬出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抬起头,目光静静地盯着教习,声音清脆地问道:“明明是张涔侮我母亲,我连回话都不曾,怎地赵教习便要处罚我?莫不是教习学习诗礼多年,却打心里就认为,侮人父母的行为值得推崇?”

    她堪堪说到这点,那赵教习一张容长脸却是沉了下来。她瞪着张绮怒道:“谁推崇了?你这小姑子恁地多事!坐下,给我把这个字写一百遍!”声音严厉之极。

    另外三个小姑被她这么一喝,脸色直是一白,瑟缩着坐在塌上都不敢动了。

    不过张绮不是寻常小姑。

    闻言,她不怒反笑,提起裙角,便大步向外走去。

    赵教习一怔,大声叫道:“你敢走?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再想学字!”

    张绮回过头来。

    她在赵教习的脸上看到了一脸得意。也是,识字是上等人的特权,能学字那是何等殊荣?她在这里经营多年,对上面说句什么话,还真有可能断了自己识字的路。

    张绮停下了脚步。此刻,她站在门坎处,在门的外面,是一条林荫小道。

    张绮瞟了一眼外面的小路,以及小路上不时可以看到的行人,再回过头来看向赵教习,平静地说道:“教习错了,阿绮走到这里,不是想离开学堂。”在赵教习昂头冷笑中,张绮安静清脆地说道:“这里来往人多,阿绮只是想与大伙评评理,也想让整个张氏一族评评理:教习教习,那是只教人识几个字,还是要连同“孝”和“礼”字一并教了?如果一个教习鼓励她的弟子侮骂别人的父母,这种行为,该不该当?”

    听着听着,赵教习脸色一白!手心不由汗水直冒!

    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自是知道,便是两晋那等以放荡随性为美的时代,对孝字也是看重的。何况这个时代!

    这小姑子的此番话,不传出去也罢,一旦传出去,不说她的教习职位保不住,便是她的名声,都会一扫于地!

    白着脸看着张绮,赵教习脸颊上的肌肉频频跳动着。勉强笑了笑,她向张绮温声说道:“小姑子言重了,侮人父母是大错,本教习怎么可能赞同这种行为?”

    说到这里,她转向张涔,脸色一青,厉声喝道:“糊涂!好好一个小姑子,怎么如个泼皮无赖般口无遮挡?去!在外面站一个时辰!再把这本“孝经”抄写一遍,五日后交给我!”

    在喝骂得张涔泪水汪汪后,赵教习转过头来,讨好地看着张绮,笑道:“阿绮,得学字了,回塌吧。”

    张绮见好就收,她点头道:“是我错了,赵教习原不是那种人。幸好刚才我不曾大声,没有惊动旁人。”这却是提醒赵教习,要她对另外三个小姑封封口。

    赵教习刚才还对张绮又是恼怒又是警惕,此刻,却涌出了一缕淡淡地感激。她盯了张绮一眼,心惊地想道:听说她本是乡下来的,识字不过一个月。可凭她现在使出的手段,宫中的娘娘也不过如此。还真是个不可小看的。

第八章 萧郎

    经过这么一事,几人都不敢得罪张绮了。学了五个字后,已到了晚餐时分。

    用过晚餐,张绮来到凉嫂子指定的厨房里,帮着整理柴火和清洗打扫。干了小半个时辰,她便可以回房。

    这时,太阳刚刚西沉,宅子里到处都挂满了灯笼。不远处,笙香混合着胭粉香四处飘荡,笑声不时可闻。

    又到了建康贵族一天最喜欢的时辰了。

    张绮打开房间的纱窗,看着浮缀在幢幢树影中的点点灯火,看向笙音传来的地方。那地方,她是熟悉的,那是张府收藏侍妾和歌姬的地方,也是她这种地位不高的美貌姑子最可能的去处。

    张绮抬起头来,天空明月高照,隔着弥漫在天空中的夜雾,她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可是不用看,她也知道,所有如张氏这样的世家,所有的权贵豪富府第,此刻都是这般笙音飘荡,胭粉留香。

    在这个世间,府里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美貌侍妾和婢女,那是上不得台面的。记得那天下第一首富石崇耀富,便是拿美貌婢妾们开刀……凡是来了贵客,他便会指使婢妾们劝酒。如果那贵客不饮,他就会砍下婢妾的人头!

    有一次,他甚至一连砍了十几个美貌婢妾。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广为流传,还有不少贵族效仿。世人喜欢提起这件事,不是因为石崇视人命如粪土,而是因为他豪阔!想那些美貌婢妾,从各地收集来,再到教她们琴棋书画,诗词礼仪,梳妆打扮,哪一个身上,不是花费了百金千金的?可他说砍就砍了,一点也不心疼,那豪爽,与他一锤打碎国丈的无价珊瑚树何其相似?

    当然,比起那些婢妾,有着建康张氏血脉的张绮,身份更高贵。可越是高贵,贵族豪富越喜欢收藏。

    张绮吸了一口气,把思绪收回。回过头时,她稚嫩的面容倒映在青瓷花瓶上。

    伸手抚着脸,张绮想道:还有一些时间。

    离她的容颜绽放,还有一些时间。

    回到房中,就着外面的浮光,张绮拿出今天学堂里发放的毛笔,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空中虚写起来。

    这个时代,纸是珍贵稀罕的。张氏也是大富之家,可这样的富贵人家,拿出大量珍贵的纸墨给张绮这等没地位的小姑子练字,也是不可能的。为了避免浪费毛笔,她甚至不能沾了水在几上练习。

    凝着神,一笔一笔地在空中练着。

    练了一个时辰,张绮早早便睡了。

    ……

    一转眼,张绮回到张宅,已有三个月了。她来的时候是深秋,如今冬天过去,都进入初春了。

    这三个月吃得好睡得好,张绮的身高像娇嫩的树苗一样拔高了许多。而且,脸上身上营养不良的青白色,渐渐被白皙红润所取代。

    还有几个月便是十四虚岁的张绮,如果是张府正经的姑子,都已经开始相看,准备订下婚约了。

    房中,张绮按下铜镜,伸手拿着剪子,把挡着眼睛的头发再剪短一点……她的发式,经过她精心地打量,恰到好处地遮去了她三分姿色。以她现在仅有五分姿色的面容,这一挡,也只能说得上清秀不刺眼了。

    刚刚站起,外面便传来一个婢女清亮的声音,“阿绮阿绮,听说你父亲回来了,你知道么?”说着说着,一个圆脸大眼的,十四五岁的婢女推门而入。

    张绮抬头,见到婢女薄施脂粉,不由抿唇笑道:“除了他,还有美貌小郎也回来了吧?”

    她脸上的捉狭,令得婢女阿绿脸一红,她嘟起嘴轻哼一声,转眼又笑逐颜开的,“你平素闷在房里,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告诉你,萧氏莫郎也来了。”

    一说到这个萧莫,阿绿便是脸孔晕红,眼睛都要滴出水来。

    萧氏莫郎,张绮这三个月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据说,他长得玉树临风,清俊得很,而且,他小小年纪便颇有才名,大江南北都传诵着他做的诗赋。

    阿绿说到这里,见张绮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嘟着嘴说道:“我跟你说阿绮,你是没有见过莫郎,你见了他之后,保准也会喜欢上他。”

    说到这里,阿绿眼珠子一转,突然冲上前来,把张绮重重一扯,拖着她便向门外冲去。

    张绮给她拖了个猝不及防,不由一个踉跄,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被阿绿拖出了房门。

    不等张绮开口,阿绿已经笑嘻嘻地说道:“阿绮,你父亲不是回来了吗?你这么闷在这里,要猴年马月他才记得起你这个女儿?我说啊,咱们现在就到前院去,说不定你父亲无意中一瞟,便认出你这个女儿来。然后呢,他嘴一张,你就过上了张府正经姑子才能过的好日子。”

    张绮啼笑皆非,她清脆地说道:“明明是要你去看什么萧郎,却找了个这样的借口。”说是这样说,她终是跟上了阿绿的脚步。

    从这里到前院,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阿绿扯着张绮连奔带跑,当赶到前院时,也是气喘吁吁,而她脸上特意施上的脂粉,更是花了好些。

    伸手在脸上一抹,阿绿悔得哇哇直叫,“都是你啦,住得那么偏,害我光找你便耽误那么久。”

    听到她的埋怨,看到阿绿眼中的懊恼,张绮不由抿唇一笑。她低声道:“不过是妆花了,有什么好气的?”

    阿绿正待反驳,却见张绮从怀中掏出手帕,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沾了沾。

    张绮的动作轻柔而有规律,拭了一会后,阿绿奇道:“你在我眼角耳前抹这么久干嘛?”张绮没有回话,收回沾了胭指的手指,又把她吹乱的头发重新拢了拢。

    不一会,张绮收起手帕,阿绿又扯着她向前走去。走着走着,阿绿看到旁边的池塘,便闷闷说道:“我且看看还能不能见人。”

    跑到池塘边头一伸,张绮便是一声惊叫。她愕愕地指着池塘中,脸颊明显小了些,眉眼更明秀深邃动人的自己,刚要说什么,却是在自个儿后脑一拍,叫道:“主子们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连池塘的水照起人来,也比我们那儿的好看些。”

    这话一出,张绮扑噗一笑。与她的笑声同时传出的,还有一个少年男子清朗的大笑声。

第九章认父

    一行人穿花拂柳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腿长而腰细,肌肤白净,挺鼻薄唇,目光明澈含情。他脚踩木履,施施然而来。随着他走动,那宽袍大袖随着初春的风飘然而动,颇有一种乘风而来的飘逸之感。真真是骨骼清奇,玉树临风!

    在少年郎身后,还有三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那些少年虽然也是长袍广袖,也是衣带当风,有一个甚至脸上还敷了粉,可不管从神韵还是五官,都与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相去甚远。

    看到那少年靠近,阿绿一张脸直是红透了,她刚刚低下头,却又迅速地抬起头,一双大眼不不时瞟向那走了最前面的少年,每看一眼,她的眼睛就亮上一分。

    见到她痴痴呆呆,颇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痴呆样,张绮伸肘朝她捅了捅,然后屈膝一福,轻声唤道:“见过郎君。”她的声音一落,阿绿也回过神来,当下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婢子见过郎君。”

    那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瞟了一眼阿绿,眼睛一转,瞟过张绮。

    刚刚一眼瞟过,不知怎地,他又向张绮细细盯来。

    这时的张绮,低眉敛目,厚厚的额发覆住了半边脸,哪有半点可观之处?可那少年郎,直是盯了又盯,瞧了又瞧。

    见他盯着张绮发呆,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走上前来,他朝着张绮看了一眼,嘻笑道:“怎地,倾倒建康的萧郎喜欢这个小姑子?”

    说出这句话,他自己觉得颇为滑稽,当下哈哈大笑起来。

    那萧郎回头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又忍不住向张绮看来。对上依然低眉敛目的她,他不禁有些失望。

    刚才他从树林中走出时,恰好看到这个小姑子展颜一笑,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小姑,可不知怎么的,那一笑,颇有明月流辉,山水清幽之美。只是一转眼那笑容便消失了,而他现在看了又看,她也只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小姑子,仿佛刚才所见,是他的一个错觉。

    另一个少年也朗朗笑道:“这等小姑子怎么了?二十七弟你还太小,怎么会明白这种月上梢头,豆蔻初发之美?再说,那个小婢也是个逗趣的憨货。”说到这里,他朝萧郎好一阵挤眉弄眼,“阿莫,你说是不是?”

    萧莫苦笑着,他正准备回话,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爽朗的笑声传来,“这一转眼你们便失去了踪影,害得我一顿好找,却原来聚在这里!”

    中年人的声音一传来,二个少年同时回头行礼,“见过十二叔。”

    听到这里,阿绿终于从美色中清醒过来,她捅了捅张绮,低声说道:“阿绮,这就是你父亲呢,快叫他!”

    想到好友认亲的重要,阿绿已完全把萧莫抛到了一旁,“你还愣着干什么,上前啊。”说到后面,阿绿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紧张和焦急。

    她比自己还要急呢。

    张绮好笑地瞟了阿绿一眼,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她的父亲。

    在她曾经的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父亲,可关于他的长相和性格,也已模糊。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长方脸型,皮肤白皙五官俊秀得有点女气,他笑起来很温厚,目光也很温和。

    看着看着,张绮有点恍惚起来。明明都是两世为人了,可此时此刻,看着自己这副躯壳的生身之父,她竟然涌出一种隐隐地期盼。

    就在张绮看着她父亲发呆时,张十二郎已走了过来,他目光扫过众少年,便向张绮和阿绿两人看来。看了一眼,他便笑道:“便是这么两个婢子,居然逗停了张萧两府的琳琅美玉?”

    众少年一笑中,他右手一摆,“诸君,府中众人侯之久矣,走罢。”说罢,他率先转身,准备离去。

    阿绿站在张绮的旁边,急得直顿足。眼看张绮只顾着冲着自己的父亲发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当下大声叫道:“你,你是十二郎吧?”张十二郎脚步一顿,与众少年同时转头。

    不等他们开口,害怕自己的话会被打断的阿绿,已结结巴巴地指着张绮叫道:“她,她是你女儿,你不记得了?”

    众人齐刷刷看来。

    面对众人的目光,阿绿脸孔红得要滴出血来,她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张绮见状,连忙伸手握着她的手。

    把阿绿的手心捏了捏,令得她平静下来后,张绮松开她,碎步上前,朝着张十二郎屈膝一福,脆生生地唤道:“女儿张绮,见过父亲。”

    “张绮?”张十二郎有点讶异,转眼,他恍然说道:“是了,你是阿绮,是我的女儿。”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三个月前,曾经派人接回这个女儿的。

    一明白过来,他便是一笑,转头向着几位少年说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乡下的,我前不久知道有她后,便把这孩子接来了。”

    一句话,便点明了张绮私生女的身份。

    众少年嘴皮扯了扯,对张绮没有半点兴趣:不过是个私生女。

    张十二郎的兴致也只有这么高,他朝着张绮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来了就好,这样吧,老利。”

    回过头,他对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黑瘦汉子说道:“这孩子是我的骨血,你给安排一下。”

    “是。”

    “把此事告知夫人。”

    “是。”

    交待到这里,张十二郎转向张绮,漫不经心地问道:“绮儿,你可有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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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张锦

    张绮屈膝应道:“禀父亲,女儿想带上阿绿。”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好了,一直这么沉寂无声的,她只能被所有人忽视,婚配时,说不定连个像样子的管事都不能配。她要适当的出出头。

    见张十二郎无可无不可地应着,张绮抬起小脸,一脸孺慕地看向他,脆生生的,偏又小心得让人心疼地唤道:“父亲,您,真是阿绮的父亲?”她的眸中含泪,小巧的唇颤抖着,一副无比渴望,却又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拥有的模样。

    这个样子的张绮,令得众人注目。一黑皮少年叫道:“哇,十二叔,你这个小姑子生得还顺眼的。”仰起脸的张绮,姣好明透的五官显露无疑,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张十二郎本是个温厚之人,见到张绮这个样子,心下一软,他温柔地看着张绮,低声道:“我自然是你的父亲。”

    这一次,他的话音刚落,张绮已经碎步向他跑去。她跑到他面前,依然仰起小脸孺慕地看去。慢慢的,她试探地伸出小手来。终于,小手牵上了他的衣袖,她牵得甚紧,那手指因用力过大,都指节青白着,可她脸上的表情,偏那么小心翼翼,似乎正在害怕着,自己的父亲一个不满,便把她断然拂开。

    张十二郎心中发酸,他右手揉着张绮的头发,左手抚向她的肩背。轻轻在张绮的背上拍了拍,他低哑地说道:“好孩子,是父亲不是,让你受苦了。”低下头,他打量着一身婢子打扮,衣着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张绮,声音更温柔了,“来,阿绮,跟上父亲。”

    “恩。”张绮像只小猫一样偎向张十二郎的臂膀,在抱着他时,她甚至还像个孩子一样蹭了蹭,在张十二郎满眼的怜笑中,张绮向阿绿伸出手。

    阿绿早就处于呆怔中,见状,她连忙快走一步。张绮紧紧地握了她一下,才轻轻放开,示意她跟上后。张绮又专心专意地抱着自己父亲的手臂,眯成了月牙儿的眼眸中明明还有泪水,却笑得一派天真和满足。

    张十二郎儿女也有好几个,可哪曾有个女儿这么对他?当下心头都软成了一团水。他一边任由张绮抱着臂膀,一边向众少年笑道:“我这个痴儿让诸君见笑了。”

    一少年叹道:“这世间谁人不痴?十二叔父女团圆,实是幸事。”

    “是啊,此姑也是性情中人,对十二叔的孺慕之思,实让人羡慕。”

    感慨声中,萧莫突然说道:“你叫阿绮?张绮?”声音很低,只有张绮能够听到。

    张绮害羞的避开他的目光,低低恩了一声。

    见她似是怕着自己,萧莫露出雪白的牙齿洒然一笑,他不再看向张绮,而是脚步加速,步入众少年当中。

    这时,眼前一亮,却是走出了树丛。

    前方,传来一阵清脆快乐的嘻笑声。远远看到那一幕,张绮便把搂着张十二郎的手臂轻轻抽出。

    这个时候,张十二郎本来便把注意力从她的身上移开了。她抽出时,他也没有发现。

    这时,一个与张绮年龄相仿的美丽少女蹦蹦跳跳地跑来,她一眼看到萧莫,脸孔便是一红。含羞带怯地瞟了他一眼,少女向张十二郎福了福,唤道:“父亲。”

    张十二郎点了点头,道:“是阿锦啊?给你介绍一下,她是你……”说到这里,他陡然发现张绮已不再偎在身边,便回过头去。

    朝落后自己二步远的张绮一指,张十二郎继续说道:“这是你妹妹,叫阿绮。阿锦,你带她去见过你母亲。”

    张锦抬起头来,她姣好精致的面容上,一双时下最喜欢的细而长的眸子,骨碌碌地瞟向张绮。只是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扁了扁嘴,张锦有点不高兴地应道:“知道了。”

    她伸手招了招,唤道:“阿蓝,你过来,领着她去见我母亲。”顺手解决这件事后,她跑向萧莫,仰起小脸,眸光含情地看着萧莫,张锦咬着唇,轻细温柔地唤道:“萧郎,你也来啦?”

    萧莫笑了笑,不曾回话。倒是张十二郎瞪了这个女儿一眼,却也没有责怪,只是朝着张绮点了点头,温声说道:“孩子,你随这个婢子去吧,过后父亲再来找你。”

    张绮乖巧地屈膝行礼,轻声应道:“是。”她的脸上没有委屈,她如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实在是熟悉自己的身份。如她这样的身份,没有委屈的权利。事实上,张十二郎说过后会来找她的话,她也不抱指望。

    如他张府嫡次子的身份,只怕一转身便把自己这个小小的私生女扔到了脑后。无媒苟合下生出来的儿女,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上不得台面,被人轻贱的。这种轻贱根深蒂固,便是生身父母也难以避免。更何况,现在还是门第森严,嫡庶之分如天地之别的年代?

    不过自己今天一番作为,还是有作用的。也许在有需要的时候,向这个父亲提起自己,他还是会记着,会怜惜。

    悄步退后,张绮带着阿绿,跟上那个长相娇俏,下巴抬得高高的阿蓝,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时,不知怎么的,她回过头,向那萧莫看去。

    这个萧莫,似乎有点眼熟……

    就在张绮看向萧莫时,张锦也向这里看来。瞟到张绮的目光,张锦俏脸一沉,撅着唇,娇俏地哼道:“萧郎,那个贱丫头在看你呢!被这种人欢喜,阿莫心下犯堵吧。”

    萧莫一怔,他回头看向张绮。对上低眉敛目,安静得乖巧的张绮,不由自主的,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怜惜。当下,他再也不看张锦一眼,大步走了开来。

第十一章主母

    婢女阿蓝十六七岁,正是如花盛放的年华,她长相娇俏,衣着精致,看起来倒比普通人家的姑子还要娇贵。

    轻蔑地瞟了张绮一眼,她昂着头说道:“跟我来吧。”

    说罢,甩手向前走去。

    张绮牵着阿绿的手,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阿绿一直有点紧张,她朝前后看了看,忍不住凑到张绮的面前,低声说道:“阿绮,要不要紧?”

    与张绮交往以来,对比自己沉静的张绮,阿绿一直有点依赖。虽然她本性直爽仗义,喜欢替人出头。

    张绮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要紧。”

    “可是,你要见你母亲呢。我这脚都打起颤了……”

    张绮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低声说道:“真不要紧。”

    她说这话时格外沉静,阿绿不由自主地跟着平静下来。她低声格格一笑,欢快地说道:“阿绮说不要紧,便是不要紧。”她朝前面的阿蓝看了一眼,见她离两人有十几步远,一副不耐烦理会两人的模样,便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阿绮,我怎么觉得那萧郎好似一直有看你。他不会是欢喜你吧?”

    张绮却是一笑,她低低回道:“现在的我,要人欢喜作甚?白白送上去做侍妾么?”

    阿绿一听,顿时没有气力。她喃喃说道:“我也不喜欢做人侍妾。”因这个时代,联姻非常看重家族血脉,特别讲究门当户对。这种讲究,甚至只关门第,不关官职。便如当今的皇族,虽然他们修改了族谱,自称系出汉陈寔之后。可所有权贵心里都有数,高祖就是长兴陈族出身。而长兴陈族,便是有了一个当皇帝的族人,也依然是寒门!而各大世家对与皇室结亲,从骨子里便不那么乐意——不过是寒门子弟,哪里配得上他们高贵的血脉?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她们这样的人,便是做了心上人的侍妾,这一生也断断没有出头的机会——主母的地位必定是高贵的,背景也是雄厚的,做侍妾的无心无肺也就罢了,真真是动了心,动了情的,那主母容不容得下,还是一个问题!

    两人的窃窃私语,终于让前面的阿蓝不满了,她头也不回,颇有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到了夫人那里,还是安静些好。”

    声音一落,陈绮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又走了一刻钟,阿蓝停下脚步,“到了。”

    丢下这两个字后,她脸上挤满笑容,抢上两步,朝着一个掀帘而出,站在台阶上向下望来的大婢女福了福,脆脆地说道:“香姐姐,这一个是郎主令婢子带来的,说是郎主的血脉,来自乡下。”

    声音一出,附近的几个婢女,齐刷刷向张绮看来。

    这时的张绮,已经松开了阿绿的手。她与阿绿再怎么交好,阿绿也只是一个婢女,而她是主子。主子与婢女手握着握,这般没有尊卑,被上面的人看了,她也许只是挨一顿骂,阿绿却免不了挨饿挨打。这种没有必要的事,她不会做。

    站在台阶上的大婢女阿香,盯着张绮打量了一眼,道:“等一下。”说罢,她掀帘入内。

    不一会功夫,阿香的声音传来,“叫她进来。”

    “是。”

    “唤你呢,进去吧。”

    张绮低下头,安安静静地跨入房中。

    步入房内,她也不东张西望,只是老实地跪了下来,唤道:“阿绮见过主母。”在房中主人没有允许前,她没有唤母亲。

    坐在塌上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白净中略显丰腴的妇人张萧氏,萧氏长相只是端庄,眉目端凝,整个人有点不苟言笑。就外表而言,她比她的夫君还显老了几岁。

    萧氏低下头来,漫不经心地朝着跪在地上的张绮瞟了一眼,说道:“起来吧。”

    “是。”

    把手中的茶水递给婢女,萧氏淡淡地说道:“去找文妈,让她给你安排一下。”说罢,她挥了挥手,示意张绮出去——连对张绮长什么样,她都不感兴趣。

    这便是阶级分明的好处了。张绮暗暗想道:便是她夫君让自己来的又怎么样?自己一个私生女,根本引不了她的注意。当然,最重要的是,张绮在她的眼皮底下呆了三个月,到现在为止,妇人还没有找到这个小姑子值得自己关注的地方。

    这也正是张绮想要的。在退下时,她懦懦地说道:“我有一个交好的婢女,叫阿绿……”

    萧氏不等她把话说完,挥手说道:“知道了,跟在你身边便是。”居然说一个婢女是自己交好的,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一点身为主子的意识也没有。

    萧氏人可没那个心情去教育这个私生女,只是轻蔑地示意她赶紧走人。

    张绮一走出来,阿绿便连忙上前握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这前后左右都是主母的人,阿绿自不会与她多说。她笑了笑,也没有开口,带着阿绿便去找文妈。

    文妈得了消息,当下给张绮安排了一个住处。那住处介于众姑子与婢仆之间,地方很偏,院子里杂草长得膝盖深。不过,比起张绮原来住的地方,这住处不但有三个房间,还房子结实,房顶也盖得严严的,便是纱窗,也糊得比原来的结实。

    往原来住的地方跑了两趟,把东西都搬回来后,张绮和阿绿正式住了进来。

    如张绮所料的那样,一天过去了,张十二郎不曾派人来唤她。

第十二章 借名头一用

    傍晚到了。

    张绮和阿绿忙了一天,终于把房子整理一新。两人这时已经累极,便缩在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天。

    说着说着,两人都打起瞌睡来。张绮小睡一阵,睁开眼,却看不到阿绿。

    她连忙走出房间,正要寻找,只见阿绿提着半桶热气腾腾的水,正从走廓的那一边走来。

    张绮抬头一看,只见在阿绿的身后,有几个小婢子正聚在一起,朝着阿绿指指点点着。

    张绮紧走几步。

    对上扁着嘴,闷闷不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阿绿,张绮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张绮的声音,阿绿抬起微红的眼眶,她扁着嘴,闷闷地说道:“刚才去大厨房打水,她们不肯给,还说了我一顿。”

    她咬着牙,恨恨地说道:“那萧氏莫郎不过是看了阿绮几眼,凭什么她们要不平?”

    张绮摇了摇头,伸出手,抬起水桶的另一边,说道:“不仅是为了萧郎。”在阿绿不解的目光中,张绮说道:“也是为了我的自作主张。”自作主张认了父亲,这样的行为,肯定有人看不惯。白天她面对那个张锦时,便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

    她看向阿绿,“那你这水?”

    听起问起,阿绿嘻嘻一笑,道:“这是我回原来的厨房弄来的。”转眼她又不高兴起来,“本来很满的,可路太远,都给洒了。”

    从原来的住处到这里,何止是远?提这么重的一桶水,那一定很辛苦吧?

    张绮感激地说道:“你呀,也不与我商量一下。”笑了笑,她语带欢乐地说道:“水还有不少,咱们不洗只抹,两人刚刚够用。”

    阿绿也不推辞,伸手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阿绮,那我们快些。我都出了好几身臭汗。”

    两人草草抹了一个澡后,在阿绿提着两人的衣服去井边清洗时,张绮一边在院落里逛着,一边慢慢寻思。

    她知道,今天的洗澡水只是一个开端,到了明天,不管是饭菜饮水,方方种种,都会有人出来为难。

    这又是一次下马威。

    如果她忍让下去,说不定这种为难便会由试探变成惯例。不过她也得谨记其中的方寸,不能激起更多人的敌意。

    在张绮的寻思中,一天转眼过去了。

    第二天,张绮两人起了个大早。东方太阳刚升,鸟鸣啾啾声便争先恐后而来。望着点缀在树枝上的一块块新绿,张绮眉眼带笑。

    在不远处,不时可以看到几个婢女。她们正在看着坪里清理着杂草的阿绿,不时交头接耳一番,然后捂嘴偷笑。偶尔也有人向她望来,对上她的目光时,一个两个闪过嘲弄和怜悯的目光。

    这么一大早,身边便有这么多闲人。看来那些人挺关注她的呀。

    张绮欢笑着走出了房门。

    她碎步来到阿绿身边,忙得满头大汗的阿绿感觉到她的到来,不由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沾了泥土的脸上,尽是没心没肺的快乐。

    张绮回她一笑。

    与阿绿胡乱扯了两句后,张绮突然说道:“阿绿,你说那萧莫的诗赋,真的做得很好?”

    虽然诧异张绮突然提到萧莫,可阿绿还是由衷地高兴起来。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江东萧郎,诗赋名扬。”阿绮你听,大伙都这样叫了,他的诗赋还写得差吗?”

    张绮的声音虽然温柔轻细,阿绿却是个大嗓门的。她的声音,清清亮亮地传了个老远。不知不觉中,那些看好戏一样关注着她们主仆的婢女们,都尖起了耳朵。

    果然!

    张绮歪着头笑得欢,她一派天真地说道:“当真?那太好了。阿绿,说不定我们都可以被她写在赋里哦。”

    “我们会在她的赋里?”阿绿又惊又喜,忍不住尖着声音重复起来。

    “是啊是啊。我昨天听到他与旁人说,要写一个什么“美人赋”,还说什么真正的美人自是慧质兰心,澄澈如玉,纯善动人。我还听他说啊,我们张府美人众多,上到嫡出庶出的诸位姑子,下到我这种人,都值得一写。”

    “当真当真?”阿绿欢喜地尖叫起来,“萧郎不止是把姑子们写到美人赋里,连阿绮你他也要写?怪不得昨天他老盯着你看呢,原来是要在琢磨着写美人赋啊。”转眼她又叫道:“阿绮,什么叫慧质兰心,澄澈如玉?嘻嘻,纯善动人我是知道的。”

    果然是阿绿,便如她所料的那般,把她的话,直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那语气中的欢喜,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便是她这个当事人,也忍不住被感染。

    见自己要说的话,被阿绿完美的重述出去。张绮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线,她用手捂着嘴,愉悦地说道:“是啊,他说他要写内外俱美的姑子。”似是不知道不远处有人凑近了听,张绮歪着头,叹息起来,“他还问我过得好不好,在张府中,有没有哪个姐妹喜欢欺负我呢。萧郎真是一个有心人。”

    她向往地看着天边,一脸的悠然神往,“江东萧郎,诗赋名扬。那是不是说,他写出了那篇美人赋后,我们这些姑子也会跟着出了名?”

    阿绿连连点头,激动了一会后,她郁闷地说道:“可惜他不会写我。”说到这里,她郁闷地伸手在脸上一摸,结果一大块泥渍印在脸上,把自己糊成了一只小花猫。

    张绮又好气又好笑,完成任务的她,当下伸手扯着阿绿,嗔道:“看你!还不进去洗干!”

    随着主仆两人进房,那两三个闲人也跟着散去。

    顺手接过阿绿递来的毛巾,张绮转头瞟过她们的背影,嘴角一扬,忖道:这些人不会是萧夫人的人,她不会做这种无聊又没有必要的动作。关注了我,又能影响大厨房的人,只能是我的那些姐妹,便如张锦。想来她们听了我这番话后,会有所触动吧?至少这阵子,便是想对付我,也会停一停吧?毕竟,谁也不想让萧郎觉得自己恶毒不是?更何况,才名远扬的萧郎,还很有可能把她的所作所为写在赋中,传遍天下。大士族的姑子,又何必冒着名声尽毁的危险,对付她这个没有威胁的人?

第十三章 你太瘦了

    收到婢子们的传话后,张锦蹙着眉,涂着兰寇的指甲在几上轻轻一划,“美人赋?”

    她左手撑着下巴,呆呆看着前方,喃喃说道:“他是要写美人赋?”她不由回想起昨天,萧郎看向那贱丫头的眼神来。那样的眼神,好似真的寻常。也是,那贱丫头有什么好的?长得远不如自己,出身更是不堪,她有什么好的?

    想着想着,她对昨天被萧莫的冷淡激起的火气,消退了不少。很多沉浸在情爱中的女子,喜欢替对方找借口,喜欢自我安慰。现在的张绵便在想着,萧郎昨天的冷淡,只是因为他一门心思在琢磨寻思着怎么写那美人赋。

    转眼,她又想到他要写张府的诸般女子,还要写什么兰心慧质之人,当下咬了咬唇,说道“罢了。”

    见婢女们没有回过神来,她回头认真地说道:“我说了‘罢了’,你们没有听到吗?”她的声音一落,一个年长的,约摸十七八岁的秀丽婢女马上接口道:“去告诉那些人,便说是姑子说的,那贱丫头不值得她在意。”

    众婢马上应道:“是,婢子这就去传话。”

    众婢这里刚退下,那一边,张锦又左手撑着下巴,嫩白的手指有气无力地在几上反反复复写着二个字,“萧莫”

    阿绿端着食盒,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阿绮阿绮。”

    对上张绮含笑的眼,阿绿笑嘻嘻地把食盒放在她面前,又脆又快地说道:“女郎,那厨房里的人好生奇怪呢。昨天还一个个对我要理不理的,今天居然还有人凑上前跟我说话。嘻嘻,这是我打来的饭菜,很快吧?”

    张绮一本正经地说道:“恩,很快,你真是个能干的孩儿!”

    阿绿一怔,转眼哇哇叫道:“好啊,你敢取笑我!”她纵身朝着张绮扑了过去,张绮身娇力小的,被她扑了个正着,主仆两人顿时同时滚落在地,笑声更是远远地传了开去。

    笑着笑着,阿绿突然盯着张绮发起呆来。愣愣地望着她,阿绿叫道:“阿绮,我现在发现你笑起来甚是好看。”生怕张绮不信,她说完后还用力地点着头。

    张绮不由扑噗一笑,她坐直身子,五指抚平扯乱的头发,淡淡说道:“好看有什么用?”

    “好看当然有用!”阿绿立马瞪圆了脸,响亮地说道:“好看了,就会招人喜欢,中意的人也会喜欢!”

    张绮伸手抚上她的头发,忍着笑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好看了,我们阿绿中意的人,就会欢喜她。”

    阿绿伸手拍开她的手,正要回话,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张氏阿绮可在?”是个陌生的声音。

    阿绿最先反应过来,她响亮地应道:“在呢在呢。”

    那声音说道:“十二郎说要见她。”

    她的父亲说要见她?张绮一怔间,阿绿已欢喜得跳了起来,“当真当真?那太好了,阿绮,你快点梳洗一下。”说着,她用力地把张绮扯了起来。

    是要打扮一下。

    张绮细声细气地应道:“知道了,请稍侯。”应罢,她就着铜镜,细细地把刚才玩乱的头发梳平,再把额发向下梳好。她的额发长得快,这一梳,便密麻麻地向下遮着挡着,连眉毛也看不见了,更衬得她没有长开的脸扁扁的。

    又从箱里拿出一件陈旧的春裳穿了,张绮转向阿绿低声交待,“我一个人去就行。”阿绿有点担心,正要说什么,却见张绮一脸的不容置疑,便闷闷地退后一步。

    侯在门外的,是一个长相清秀,十五六岁,穿着精致的婢子。光看打扮,她比张绮还要像姑子。

    婢子站在台阶下,她朝着张绮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点头道:“跟我来吧。”

    张十二郎的住处,位于整个张府的正中间。这个位置,是嫡子和张氏长辈们的住处。

    张绮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婢子,两刻钟后,便来到了一个院落的书房外。

    “让她进来吧。”

    “是。”

    在那婢女地带领下,张绮低着头跨入书房。她一进去,那婢女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张十二郎正在案上练字,听到张绮进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叫道:“坐吧。”

    按照张绮扮演的角色,她这个时候应该快快乐乐地扑上去,与他撒着欢。不过张绮见他表情严肃,正专心致意地练字,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侧侯着,并不坐下。

    好一会,张十二郎才轻轻把毛笔放好,抬起头来看向张绮。

    他定定地看着张绮。

    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张十二郎眉心微蹙,道:“太瘦了。”

    说她太瘦,是怪她分明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根本没有少女那花蕊初放的美吧?

    见到张绮怯生生地瞅着自己,张十二郎心下一软,他温和地说道:“你这孩子!”顿了顿,他叹息道:“你母亲说,要送一个姑子给阿莫,我便想到了你……你这孩子是个招人疼的,昨天看那阿莫,对你也不嫌弃。我便想着把你送过去。”他的妻子是萧氏的女儿,刚才跟他说,庆秀公主看中了萧莫,执意要嫁给他。

    萧氏不想与皇室联姻,便想着,先给儿子纳一个妾。这样一来,向来高傲的庆秀公主和刚刚及位的陛下,自会感得打了脸,便不会再提这门亲。

    说起来,萧氏门户比张氏还高些,萧莫又才名在外,本人更是个聪明知礼的,可谓一时毓秀。自己这个私生女儿跟了他,那是福气。

    可今天仔细看来,阿绮还是太稚嫩了,根本就没有长开嘛。她要是容色再好一点就好了。

    张十二郎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你出去吧。”

    他的声音一落,张绮已朝他屈膝一福,安静的,温驯得如同木头人一样地退了出去。这样的她,哪里还有昨日初见他时那般可爱?

    略略有点失望的张十二郎,又摇了摇头。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张绮根本不敢与他亲近。万一他父性大发,非要把她送给萧莫做妾,那岂不是亏大了?

    张绮退出门外,悄悄伸手掩上房门,刚刚转头,她便对上在二婢的筹拥下,碎步急来的张锦。

第十四章 地位

    一见张锦,张绮便瑟缩了一下,低眉敛目中,带着几分怯懦几分惧怕几分乡下来的小家子气。

    这样的她,让张绵下巴抬得更高了。她曼步走来,在走到张绮身边时停了停,也不向她看上一眼地问道:“贱丫头,父亲挺看重你的啊。”

    说到这里,她寒森森地道:“你真是不错,连父亲也觉得萧郎看重你。”

    张绮头也不敢抬,她十指绞动着,喃喃说道:“阿绮再好,最多也是做人侍妾……锦姐姐才是真正的贵气人儿。”

    这话一出,张锦满脸的怒火和气恨,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她回过头来瞟了张绮一眼,哧声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说罢,她下巴抬得高高的,娇娇脆脆地唤道:“父亲,阿锦要见你。”

    里面的张十二郎清朗的声音传来,“进来吧。”在张锦跨入房门时,一直低着头的张绮恭敬地朝她福了福,这才轻步退下。

    回头瞟了张绮一眼,一个婢女想道:这个乡下来的姑子,还挺识趣。

    张绮走下台阶时,里面张锦的声音传了出来,隐隐可以听到,她提到了“萧莫”两字。

    张绮摇了摇头,快步向住处走去。

    她所走的是一条主道,不时有婢仆和士人经过。这些人似乎有点激动,不停地说着什么,张绮一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新帝。

    是了,现在是陈蒨及位,刚刚定下年号……新帝英俊而睿智,汉家儿郎都把希翼的目光投向他。大家族的姑子,这时也把目光投向他了吧?

    新帝继位,建康还有一阵清明日子可以过。她得盘算盘算了。

    没有人明白,现在的张绮有多难。刚从乡下外祖家来的她,身上没有一分闲钱,也没有带半个可用之人。便是阿绿,还是她入府后自己结识的。

    无人无钱无无地位无自由,她便有一些想法,也无实施之处。

    不过现在好些了,她认了父亲,成了正经姑子,不会再有人安排她做事了。她的时间,变得自由了。

    但是还不够。她这种自由,只在她那小小的房间里。要做些什么,还需要时机——也不知张锦什么时候能遇上萧莫,问他那写作“美人赋”的事?

    张锦与很多姑子一样,腹中没有几两才气。因此,她不会知道,萧莫就算要写美人赋,也不会写好几种不同身份地位的美人,更不会写什么内外俱美的美人。有赋以来,男人写的美人,哪一次不是写一些穿着打扮,再重点描写一些她们的美貌和风情的?至于她们心里在想什么,那是断断无人理会的。

    美人美人,只是等同于珍宝器皿一样的玩物罢了。她们心中便是有苦,又干卿底事?

    自己那番话,漏洞如此明显,却也能骗住这种大家姑子。

    不过,那话骗不了萧莫。只希望萧莫听到后,会想起问自己一问。

    回到房里,阿绿缠着张绮问了好久,在她语焉不详,胡乱回答几句后,才嘟着嘴忙活去了。

    笑看着在坪里清理杂草的阿绿,张绮摇了摇头,她从一侧拿起针钱,低头绣起一副画来。

    这画,她已绣了三个月了。再过几天便可以收尾。等收尾后,她会在旁边题上一首诗,这诗,是她用毛笔沾着特制的粉末写出。继承自前一世,秀丽飘逸的字体,再配上继承自记忆的,极其出色的绣功,再加上格外贴切陛下心理的画卷,一定能买个高价——前一世,便有一个乡下绣女凭着同样的画卷,得了一大笔钱财。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一个中年妇人便来到张绮的房子外面,唤道:“阿绮可在?”

    在阿绿清脆地应答声中,那中年妇人道:“夫人交待了,阿绮也可以跟着姑子们去学堂了。现在就去吧。”

    学堂?张绮连忙走出,朝着那妇人行了一礼。不等她开口,妇人已不耐烦地说道:“走吧,诸位姑子都到了,你去迟了不妥。”

    “是。”

    张绮这次去的学堂,与上次的完全不同。上次仅仅只是学着认几个字,这一次,却是连同琴棋书画刺绣,诗赋礼仪玄学和谱牒(谱牒,也就是族谱,是区分庶族和士族的依据,也是各大家族防止有人冒充族人的依据,是当时的显学)都要学,乃大家族中正经姑子才有的教育。

    张绮到来时,学堂中低语声不断,笑声隐隐。远远望去,学堂里坐着二三十个少女。

    这些少女,都是张氏一族的女儿,坐在左侧前面贵位,有塌有几,几上还摆满了各种糕点,左右都有婢女侍侯的,自是嫡出的女儿,而远远隔上三米,只有几不曾有塌的,更不曾有婢女侯着的,都是张氏庶出的女儿。

    张绮在妇人地带领下,走了过去。

    她一出现,四下嗡嗡声便是一止,众女同时转头看来。

    在又是一阵嗡嗡低语后,知道了她身份的众姑子,脸上同时闪过一抹被羞辱的愤怒:这种身份的贱民,也配与自己同席?

    学堂正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轻轻敲了敲案几,在令得众女一静后,她抬头盯向张绮,以一种平平正正,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口吻说道:“你是张绮?”

    “是。”

    “以你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学堂里。不过家族长者有此建议,我等也不得不从。这样吧,你站在那里上课。”她指的是学堂的一个角落,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话一出,学堂中的愤愤不平声顿时消失。

    张绮低眉敛目,安静地应道:“是。”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很好,去站着吧。记得好好用功,能学这些东西,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实是天大的福气。”

    张绮再次恭敬地应了一声,心下却暗暗冷笑:还不是性格强硬而又睿智的新帝上了位,族中的那些老头,既想讨好新帝,又不想被别的士族笑话,便把这个学堂的标准放低。只待从中找到一些身份低,又有着张氏血脉的好苗子送到宫里去?

    不过,便是羞辱,她此时也不会拒绝。她的记忆不完整,这一生要走得好,还得靠现在。眼前要学的东西,对她以后,不一定没有好处。

    转眼,张绮又惆怅起来,那北方的齐国和周国,都不是这样的。那里女子的地位很高,有些地方,女子的地位甚至高过丈夫。如果能带着这里的所学和所得,到那里去生活,那可多好?

    刚寻思到这里,张绮便苦笑起来:前一世,她也是这样想,这样做的。

第十五章 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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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一节课讲的是礼仪一节中,如何通过服装来分辨来人的身份高低。

    在这个等级制度无处不在的年代,士族们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为了表达自己的特殊,在服装上可谓绞尽脑汁。经过几百年的努力,现在达到了最高峰。种种服装繁琐而讲究,无不与地位,身份息息相关。

    这教习教得甚是仔细,讲了半个时辰,才讲了一个贵人喜欢穿的服饰。等到她宣布休息时,张绮的双脚都麻了,整个人也感觉到疲惫,

    这还是好的,张绮暗暗忖道:到了书画和刺绣课,这般站着能做什么?幸好,在那些方面,她似乎天赋不差,上一世的记忆都刻在她骨子里。

    侧过头,张绮看着休息时,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着的众女。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转身朝外走去。

    学堂外,是一大片花园,花园中树木林立,现在是初春,树叶早就凋零一净。张绮漫无目的走着,无意间,几个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听说十二郎准备挑个姑子送给萧莫为妾?”

    “嘘!你不知道吧?昨天大夫人把十二郎和张萧氏骂了一顿呢,说是这种话再也不许提起!”顿了顿,这声音压得低低的,认真地说道:“听说大夫人恼怒非常,当时还令张萧氏跪了二个时辰,好些人求情,她都不理……有人说,大夫人不喜欢萧氏莫郎。”

    “怎么可能!”先前的声音惊叫道:“大夫人明明对他看重得很。”

    “是啊。大伙都想不明白,这么一点小事,大夫人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

    大夫人不许啊?真好!张绮吁了一口气。

    第二堂课,是绘画课。自高祖上位后,皇室和贵族们,便对书法绘画音乐,特别的关注和喜欢。高祖本人和现在上位的新帝,更有这方面的天份。因此这绘画课教的是:就算你绘画上不曾有天份,画出来的东西匠气十足,可你还是要具备相当的鉴赏水平。

    站在后面,张绮歪着头,听得津津有味。在教习布置功课时,没有几的她,右手在虚空轻描着。

    这次的教习姓袁,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他皮肤白净,有着剪水双眸,看起来虽然类似妇人,却是时下喜欢的绮貌玉颜,眼如春度。张绮看得出,学堂里好些姑子都对他有好感。

    教了一会,他瞟向还在空中轻描的张绮,淡淡地说道:“张绮?”

    张绮连忙站直,应道:“是。”

    “没有几,如何学画?来人,给阿绮帮一张几,便摆在她那角落里。”

    他话音一落,庶出的那一堆中站出一个姑子,她尖叫道:“这不行,她张绮的身份,怎能与我等一样有几可用?”

    那姑子话音没落,袁教习便是淡淡一瞟。他这一瞟也不如何威严,可不知怎地,那姑子马上低下了头,不敢吭声了。

    袁教习目光瞟过她,又瞟向学堂里的众姑子,依然语调淡淡地说道:“在我的课上,她必须有几!至于其他教习那里如何,与我无关。张绮,过来拿纸笔墨岘。”

    在一阵嗡嗡声中,张绮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向教习走去。

    不过走了三步,前方的过道处,便出现了一条伸出来的小腿。

    它拦在张绮必经的过道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拦得光明正大。按照惯例,张绮如果识想,就当在碰到它之前摔倒就地。也就是说,她得乖乖地被它拌倒,还不能碰了磕了拦她的那条高贵的腿……

    这依然是一次下马威。

    张绮瞟了那脚一眼,暗暗想道:如果我现在拌一下,你们不会再找我的麻烦,那我忍一次也就罢了。可惜,据这一上午观察所得,这些庶女们平素被嫡女们欺凌得太多,早有一些没心气的,想把怒火发作在她身上。而她又是这张氏大宅中,唯一一个被接回来的私生女,是唯一个可以正大光明欺负的对象。她现在忍住了,只怕光那几个庶女,便可以把她生生整死!

    她低着头,眉目温婉,嘴角轻扬,裙袂飘逸,在经过那条横着的小腿时,张绮莲步轻移,轻飘飘的,毫不在意地——跨了过去!

    嗡嗡声一止。

    所有的人同时回头看向张绮。

    袁教习也在向她看来。

    数十目光中,张绮依然低眉敛目,安静得乖巧,这一瞬间,众人同时想道:她应是无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那个身份高于她的庶女来说,是一种挑衅。

    当张绮飘然走在袁教习身前时,那气得脸孔通红的姑子,腾地站了起来!

    而这时,张绮正低着头,本分老实地接过文房四宝。

    张绮没有看到,袁教习却是对上了那姑子的怒火。当下,他嘴角扯了扯,冷冷的,严肃地说道:“张缥?”

    盯着依然怒瞪着张绮,正准备发作的张缥,袁教习淡淡地说道:“我说了,在我的课业上,张绮必须有几!你本应明白这意思,却依然做出无理之事!此事,你说怎么办?”

    话音一落,本来觉得没了面子,怒火中烧的张缥便大声叫道:“你不过是个教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

    她刚说到这里,嫡女圈中发出一阵低笑声。张锦回过头来,好心地提醒道:“阿缥,袁郎可是建康袁氏的嫡子……他来当教习,是迷上了我张氏特制的美酒!”他当教习,要的不是财帛,只是美酒!

    声音一落,张缥一张涨红的脸,便迅速地转青。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袁教习,很快便红了眼圈。不等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袁教习已挥了挥衣袖,淡淡说道:“罢了,坐下吧。”

    “是,是。”

    袁教习转过头来,看向张绮。

    站在他面前的张绮,依然低眉敛目,可那眉眼间,却太过娴静。竟似刚才这一幕,对她来说宛如春风拂过……不管是张缥的发作,还是他的身份!这份从容镇定,竟是比她所有的姐妹都要出色!

    自魏晋以来,风度已比才华重要。魏晋初期有几个名士,既长相丑陋,又才华不显,出身吧,虽然出身名门,也不过是庶子偏支。可他们仅凭着风度出众,便能够成为一代名士。

    眼前这个身份尴尬的小姑,居然也有如此风度,实是难能……如果张氏舍得放下成见,把她当嫡女培养,未必不会出一个名谢道蕴那样的风流人物!然后再把她嫁给一个寒门出来的高官做正妻,亦会成为一桩美谈。

    可惜了,张氏怕是没有那个心胸和眼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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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春色介绍:
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动乱后,南朝陈国文帝继位,南北两地,同时出现了少有的繁华安定。
有着极美的容颜,还有着不堪又混乱的前一世记忆的女主,重生在这个繁华世间。她想,这一世,她不会是妖孽,她一定要在这外表靡华,实质却是荆棘遍地的世道,求一个最高贵最优秀的天之骄子也不敢求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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