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刘盈:太子劈山……
汉十六年十月初九,晴。
多日前的硝烟已经散去,浓郁的血腥之气也在云贵高原和煦的微风下消散,只有那些生长在紫黑色土地上的野草在拼命吸收着养分,静静等待着春日的到来。
而在滇池北岸,一千多征伐滇国的汉军士兵,也大包小包的背着行囊,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列阵而立。
原因很简单,他们要回家了。
第二波蜀人移民已经在三日前到位,仅仅在滇池周边的湖畔平原附近,就一口气多出了四个县,共计两万七千多户人家!
现如今的汉国奉行的还是古典时代的国家体制,全民皆兵。
因此两万多户人家,就相当于在当地有了两万多的士兵!
当然了,这两万多人不可能跨区域调动。
但维持治安、巡弋缉盗,弹压叛乱还是完全不成问题。
毕竟成年男子都要服更役,每年会有两个月的时间是在本地的军营之中度过,或许打不过那些有大量农田,日常脱产训练武艺的良家子,可多少也要训练一些长枪硬弩、令行禁止的阵战技巧。
也因此,南征的戍卒就拿到了一张刘盈开具的文书,等到了回乡之后,将文书上交给县里,以此来抵扣自己的更役。
嗯,他们每年都有两个月的服役期,今年的抵扣玩了,可以顺延抵扣明年的,或者还可以和县尉商量一下,有偿转让一下自己的额度……
毕竟有些人的服役期恰巧排在农忙期,这就需要花点钱‘过更’,或者别人商量一下,先由他人顶上,然后自己忙完了再去……
后一条是这两年才有的政策。
毕竟这是改善民生,造福百姓的政策,也是吸纳了秦朝灭亡的一种教训。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大汉天下无敌呀!
国家不怎么掀起大规模的战争,自然不需要征召太多的军队,方便将节省下来的钱用于铺路修桥,兴建水利工程。
而随着人口和生产力的增长和提高,原本的荒野之中到处可见阡陌纵横,里坊人家,鸡犬相闻,炊烟鸟鸟。
全民皆兵,再加上汉国不禁弓弩,野地里的居民越多,剪径的强人就越少,地方上的治安压力也就越小,也就不再需要时刻维持满编的县兵。
自然而然,官府对于百姓服更役的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纵容一下,趁机捞点黑钱……
当然了,亭卒的数量不可或缺。
福兮祸兮,乡民们能够结阵对抗强盗,争水争地的时候也能结阵彼此厮杀,尤其是不禁弓弩,内斗起来的时候同样失飞如雨……
不过这样也好,武德充沛,总比人人都是唯唯诺诺的顺民要好得多!
而这,也是南征的戍卒可以放心大胆离开的原因。
和蜀人移民一同到来的,不仅有他们自制的弓弩,还有数不清的铁甲、短刀、盾牌……
武德充沛的移民,再加上足以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的武器铠甲,弹压和自己人数差不多的战俘奴隶自然不在话下!
快到中午的时候,准备停当的汉军士兵开始排队上船。
嗯,运力有限,上万戍卒并不是同一天撤离,而是分批次,沿着不同的路线返回家乡。
而现在这一批登船的士兵,主要是关中来的戍卒,他们需要先顺流而下,到番禺县短暂修整,然后再接一个保镖的工作,跟着商队返回关中。
毕竟汉承秦制,无论是征调,还是服役的士兵需要自备干粮路费,来的时候如此,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
因此他们这些看澡盆子都犯晕,人均旱鸭子的关中人前段时间下水摸鱼苦练游泳,就是为了等到服役期结束之后,坐船而不是坐马车去番禺……
毕竟顺流而下,坐船可以日夜兼程,用比陆路更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省钱……
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红水河有些航段落差很大,水流湍急,从前逆流而上的时候需要纤夫拉纤,但现如今运送物资商旅的是蒸汽驳船,不需要纤夫拉纤也能逆流而上,虽然有些慢,但也比拉纤快,更人道且花销少。
因此航运的难点,就是顺流而下。
蒸汽驳船是用十几条小船首尾相连组成的‘水上列车’,顺流而下的很容易队尾的货船跑到队前,造成混乱。
水流不太快的时候只需要满载,注意控制船速就行,但若是水流湍急,船只就很容易因为航速的问题而撞在一起……
因此,当船队通过那些险滩的时候,需要提前靠岸,卸载货物,然后船只陆地行舟到下一处水流缓慢的地方,重新装载货物,再度出发。
嗯,回家的戍卒选择搭载蒸汽驳船,也是为了多赚这一笔装卸工的钱……
所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轰!
剧烈的爆炸声中,刘盈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抱着脑袋,任由泥土树枝噼头盖脸的砸下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看起来很是狼狈。
这不是遇袭,而是开山。
此地水流湍急,重要的是河道两侧就是两处高山,因此如果在上下游建设码头,用陆路短暂转移物资或是船舶的时候,需要翻山越岭,太过耗费时间。
在陆路没有修好水泥路之前,水运就需要承担九成以上的转运压力。
重要的是现如今是西南的枯水期,若是到了雨季,不单水流更加湍急,道路也会越发难行,即便是在两处转运点之间修建了水泥路,但要翻山越岭,下雨之后道路湿滑,同样运输不易。
因此刘盈就想了个法子,那就是在河道旁边,炸开一座小山丘,然后修建一条和主河道并行的人工运河,以此来绕开那段最为险峻的河道。
如此,可以更加安全且高效的准运物资。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地动山摇。
刘盈等到土石雨散去,慢慢直起身子,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远处群山那很突兀的一道缺口。
原本的一座高出地面五六十米的山峰,如今差不多可以算是乱石堆了……
云贵多喀斯特地貌,山峰以石灰岩为主,相对秦岭那种需要用火烧水泼才能打孔的石头山,石灰岩相对酥松多孔,再加上刘盈担心炸药的威力不太够,然后多埋了点炸药,同时在炸药里加了辅料……
“呸、呸、呸……”
张不疑吐着嘴里的碎石子,用力拍着身上的泥沙。
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不和刘盈一起走了,他从陆路直接返回关中不香吗?
毕竟刘盈走水路去番禺,是因为刘邦的车驾已经从关中出发,两天前接到消息的时候,车驾已经到了长沙国,正朝番禺而来。
刘盈不去不行,而他作为拱了刘邦家白菜的猪,日常在刘邦面前不受待见,属于是仅次于刘盈的受气包……
重要的是刘盈受了气还有人帮忙打回去,张良可打不过刘邦,至于小萝莉……
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悔呀……
现在这件衣服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套,寸锦寸金的锦缎所做,上面还用金线绣着一团团的祥云,漂亮不漂亮另说,主要是贵……
但一旦脏了,洗起来也麻烦的很,需要先把金线拆下来,浆洗完后再重新绣一遍。
毫不夸张的讲,清洗的费用基本上抵得上重新再做一套了。
于是他看着站在石头上,背负双手,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的刘盈,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最爱装逼了!
张不疑这一路算是想明白了,打了一趟滇国,刘盈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明面上的财富进账。
比如滇王的黄金王座,就已经熔铸为马蹄金,用于疏浚河道,兴修道路。
至于镶嵌在王座上的宝石,则基本和刘盈的家书一起,送回了长安城,敬献给吕雉,作为新春,以及生辰贺礼……
当然了,小萝莉也有一份……
因此张不疑就有了几分明悟,刘盈并不太在乎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刘盈更加陶醉的,其实是呼风唤雨,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让天下因他而改变的快感!
复杂一点的说法,这就是个时刻需要显示不凡的自恋狂……
简单一点的说法,则是装逼上瘾……
嗯,才不是嫉妒……张不疑一肚子酸水的转过头,强行无视了此刻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毕竟如此令天地伟力为己所用的景象,终人一生也难得见到一次!
而他们,有幸亲眼目睹这一切,近距离的感受这山崩地裂,震耳欲聋的壮美之色!
过了好一会,刘盈从石头上蹦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看向前来送行他的丽疥,摆出一副和霭的笑脸:
“好了,最难的点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清理碎石,然后继续爆破,直到炸出一道运河的雏形!”
“嗯,让僰人干活的时候,别克扣人家的口粮,只要不犯律令,也别总是动手打人家……”
“毕竟你家也在岭南有庄园,隶臣和庸耕者的工作效率孰高孰低,想来是不用孤多说什么。”
丽疥重重点头,只是陪着笑脸问道:“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臣这个左仆射该以何等名头留在此地?”
第二章 刘盈:分蛋糕咯……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臣这个左仆射该以何等名头留在此地?”
刘盈微微侧目,眯着眼睛看着极力让脸色如常的丽疥,笑而不语。
这厮此刻的旁敲侧击,话里有话,只是在讨要官职罢了。
毕竟丽食其在刘盈的干涉下并没有死在齐国,因此在灭掉西楚,论功行赏,定爵封侯的时候,刘邦对于丽食其这个酒友自然不会夹杂有太多的情感。
没有情感,那就按照功绩封侯。
在首重军功的西汉初年,丽食其一介策士,徒逞口舌之利,并没有领军打仗的功绩,因此所获得的食邑不过八百户,属于是功臣最末。
毫不夸张的讲,很多次一级的关内侯,受爵的食邑都比丽食其这个彻候多!
因此丽疥在得到这次随军南下的机会后,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刘盈面前刷存在感,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的拍马屁,就是在为将来投资。
毕竟权贵们最擅长的就是踩低逢高,说句实在话,哪怕丽疥是嫡子,但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嫡亲叔父,也就是现如今官居右丞相,食邑五千一百户的丽商,丽疥根本挤不进那个只有顶级勋贵二代们才能进入的圈子。
正如美剧《虚构安娜》里演的那样,你再有资本再有能耐,但我的朋友都不认识你,那我也不会跟你合作,相反,哪怕你的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但只要和我同一阶层的朋友都认可你,都知道你的名字,那么为了限制普通人而设置的规章制度就如同虚设……
而现在的汉朝也是这样。
汉朝鼎新,从芒砀山到沛县,再到西征灭秦,还定三秦,收降韩、魏、燕、赵、代、河内、河南等诸侯国,东征灭齐,以及最终的垓下灭楚……
每一个阶段都会产生十几个,甚至几十上百个权贵!
文臣、武臣、新贵族、旧贵族,每一个群体都有着不同的圈子,党同伐异,争夺着所有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利益,攫取着能够触碰到的每一份财富!
刘盈、刘肥、刘如意、刘恒这几个年岁大的皇子,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一方势力,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虽然刘盈一家独大,但烧冷灶的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很多的旧贵族,更是深信不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的想法,因此就连刘恢、刘友这两个满地乱跑,招猫逗狗的小孩子身边也有不少人开始下注。
毕竟‘奇货可居’的故事大家都听过,万一爆冷了呢?
世上事不到最后,谁又能盖棺定论呢?
甚至于哪怕到了最后,又焉知不能够逆转一切呢?
因此刘盈看着目光炯炯看着他的丽疥时,脸上挤出来的仪式性笑容,就变得发自内心起来。
丽疥是丽食其的长子,是丽家下一任的家主,虽然这其实在现如今的汉国不算是什么,但丽家还有一个人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
丽商。
常言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丽商虽然在名声上比不过韩信、曹参、周勃这些人,但他在历史上获得了五千一百户的食邑。
要知道,刘邦的连襟,同为沛县出身的樊会在平定了燕王卢绾之后,才获得了五千四百户的食邑!
鸿门救驾,战功赫赫,既有乡谊又有亲情的樊会,只比丽商多了三百户食邑。
丽商的功劳,可想而知。
丽疥身份特殊,他向刘盈讨官,其实就是在表达一个信息。
丽家,愿追随太子!
从前,刘盈和丽食其相交莫逆,毕竟救命之恩,但丽食其这个老滑头却从未表现出跳上刘盈这价战车的想法,而是一直保持观望。
而丽商也是如此。
既不效忠,也不疏离,只是若即若离,和东宫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刘盈虽然日常大骂老东西滑不留手,但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上杆子不是买卖,这种事情强迫不得!
但在刘盈即将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看到张不疑悄悄地向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电光石火之间,心中突然升起几分明悟。
早不早晚不晚的,这时候丽家向他表示效忠?
是因为他手握皇帝信玺的原因吗?
有,只怕不多。尽管皇帝信玺性质特殊,可以号令天下的军队和官吏,刘邦此举,等于是正式确定了他储君的身份。
但别人不知道,丽食其、丽商都是聪明人,自然知晓刘盈的地位其实早就是稳如泰山!
那么答桉就呼之欲出了。
刘盈不在长安的这些天,这座帝国的最高权力中枢必然发生了什么刘盈不知道的变化。
会不会是刘邦的身体不行了?
刘盈心中涌起这个疑问,瞬间排除。
他和吕雉就没有断过联系,作为皇后,无论是长乐宫还是未央宫都遍及着她的耳目,没有任何一个风吹草动能够逃脱吕雉的察觉。
嗯,其实东宫也是这样……
因此不会是刘邦的身体问题,而且那老头现在已经屁颠屁颠的跑到了长沙国,一天三催的让他前往番禺伴驾同游……
所以,必然是他不在长安的这些天,戚家又在作妖了!
现如今的大汉勋贵,恐怕已经到了非此即彼的地步,要么烧赵王这个冷灶,要么抱刘盈这条大腿,虽然这条大腿上抱的人比较多,但粗啊!
也因此,刘盈作为丽食其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会是丽家效忠的第一人选!
想明白了这一截之后,刘盈笑着拍了拍丽疥的肩膀,自信满满的说道:
“如今在滇地设郡设县的奏疏我已经送了上去,取多多益善之意,滇国改名益州郡,下辖二十万户移民,共计十九个县,郡治在滇池县(今昆明市晋宁区)。”(注1)
“不过郡守和郡尉的人选已经有了,郡守为申屠嘉,至于郡尉,则是长修侯杜恬。”
申屠嘉是刘盈的门客,为人沉默寡言,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能完美执行刘盈制定的益州郡发展路线,并且可以有效维持东宫在益州郡的利益。
至于杜恬,此人乃是昔日的秦朝御史,是秦国左司空杜挚的后裔,属于秦人老贵族的一员,当年以内史的身份跟随刘邦进攻西楚,受爵长修侯,食邑一千九百户。
刘盈为了让申屠嘉能够上位,和秦人老贵族们利益交换了一下。
他得郡守这个职位,老贵族们得郡尉这个职位。
当然了,老贵族们还向其他势力让渡了一部分利益,毕竟他们没有在此次作战中出什么力,自然需要妥协。
而让刘盈觉得颇为有些讽刺的是,杜恬其实是个法家,就是他的祖上杜挚极力反对的商鞅的拥趸……
嗯,其实历史上杜挚只是和商鞅舌战了几个回合,落败之后就顺从大势了,并没有如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演的那样,阴谋叛乱。
毕竟那时期的士大夫只是打工仔,列国游荡,就是为了混个锦衣玉食,名扬天下,犯不着为老板的家业赌上自家的性命……
因此,让法家来担任边郡,且地域上生活有几十万战俘的郡尉,是一件让主张黄老的萧何也挑不出毛病的事情。
物尽其用,顺其自然,也同样是无为之道的精髓。
只不过听到刘盈的话,丽疥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毕竟丽家是来表示效忠的,刘盈不仅没有表态给他个高官,而且连几句惠而不费的话都不肯说!
而在下一秒钟,刘盈唇角微扬,说出了让丽疥心潮澎湃,喜不自胜的话语。
“郡守和郡尉这种两千石的高官没有了,但郡丞以及属国都尉这样的中阶官员却还空缺,而且恰好是我能直接任命的上限!”
“毕竟我有白旄黄钺,既掌生杀,也可以直接任命官员,事后奏报一下即可。我想,右丞相应该不会否决我的建议。”
“嗯,郡丞这个职位,你觉得怎么样?能胜任吗?”
郡丞是郡的次官,辅左郡守综理郡政,虽然只是铜印黑绶、秩六百石的官员,甚至不如一些大县的县令品秩高,但却可以代行郡守职务,属于是官位小权力大的肥差!
最重要的是,郡丞就是郡守的预备役,只要不出错,哪怕不能顺延在本地成为郡守,也可以调到别处去当郡守,亦或是诸侯国的国相!
而下一步,就是实现三级跳,直入长安,作为三公九卿的备选。
虽然有可能同样需要先做个‘丞’之类的副手,积攒积攒资历……
因此郡丞这个身份,无疑是通向帝国最高权利的通行证!
丽疥长揖及地,脸孔涨红:“臣能胜任,绝不辜负殿下的栽培!”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刘盈回想了一下,驱散了脑海中那个从人群中跳出来的光头。
注1:益州郡以前是滇国的领地,汉武帝时设立郡县,范围在如今的云南省。
至于东汉年间的益州,指的是益州刺史部,起源于汉武帝设置的十三州(十三刺史部)之一。
三国时期的最大范围,包含今四川,重庆,云南,贵州,汉中大部分地区及缅甸北部,湖北、河南小部分,治所在蜀郡的成都。
第三章 刘邦:你的衣服,没有我的好看!
汉十六年十月十三,南海郡番禺县。
昨夜天还是晴的,月明星稀,但到了黎明时分,天上的云彩就渐渐多了起来,等到了日出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刘盈熘熘达达的走到窗前坐下,面前摆放着一小碗海鲜粥和诸如虾饺、烧麦之类的七八种既精致且美味的茶点。
虽说这时候大汉人民刚刚从温饱线上挣扎出来,稳步向小康社会迈进,但这并不妨碍权贵阶级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不过在刘盈对面,刘邦就没有那么精致,而是捧着一个脸那么大的饭碗,大口大口的吸熘着海鲜捞面……
“快吃、快吃,吃完了陪乃公到集市上转转!”
“可是,现在下雨了呀?”
听着刘盈此刻的语气,再配上他现在的表情,刘邦突然很想揍他……
不过刘邦还是忍了,只是闷闷的说都:“那也去。”
刘盈能说什么?
虽说这里是番禺,但是是冬季,下雨之时又冷又湿,重要的是此刻雨下的很小,穿戴雨具会显得很娘炮,若是不穿,则会被淋湿……
所以他边往外吐着虾壳,边盼望要么雨下得再大点,要么干脆就停了算了。
于是刘邦满脸鄙视,快子啪啪啪啪的敲着桌面:“真是矫情,跟你娘一样!虾壳不能吃吗?乃公都是嚼碎了咽下去的!”
不找由头揍我你就不爽了是吧?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刘盈头也不抬,只是化身豌豆射手,噗噗噗噗的吐着虾壳。
毕竟,他现在处于叛逆期……
刘邦先是一愣,只觉得父子间数月不见的生份尽去,于是一脸和煦的笑了笑,开始专心吃饭。
在他们父子沉默着用早餐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一些,房间外的滴水檐下,雨水渐渐凝成雨幕,从檐上汇聚起来,流到廊下,于一汪小水泊中溅起朵朵雨花儿,随生随灭。
………………………………
八点。
当远处街道上悠扬的钟声响起之时,城中一处占地不大,但内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的院落中,涌出了百多个身材健硕的壮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如同水滴汇入江河般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是如同鹰隼一般警觉着四处打量的眼神,让他们和周围的行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少顷,角门打开,刘盈一身短打扮,头戴毡帽,身披毛毡做的雨披,只是扁起裤腿,脚下穿着一双草鞋。
毕竟,雨还未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迹象,穿布鞋,远不如穿这种排水良好的草鞋爽利。
而在刘盈身边,刘邦也穿戴着同样的雨具,只是内里不同于刘盈月白色的交领短袍,而是一副楚人的打扮,花花绿绿,高情商一点的说法是有色彩美感,至于低情商,则过于地域黑,不便展示……
不过刘邦觉得自己挺美,很是鄙夷了一番刘盈老气横秋,不像自己,颇具浪漫主义气息,且舍得花钱!
毕竟花布的价格要高一些,纯用天然染料进行染色的情况下,每多一种颜色,成本提成的就不是一星半点。
因此,爱新觉罗小四那种颜色使用格外大胆的风格,很可能是在炫耀开创盛世,自己有钱,相当有钱……
“堂邑侯就别跟着了,朕今日只是和太子在城中闲逛……”刘邦紧了紧雨披上的系带,看向同样打扮,准备跟着他们一同游玩的陈婴,继续说道:
“朕听他们说,城中无人不识君。堂邑侯若是跟着,只怕万人空巷,朕玩的就不是那么尽兴了。”
见此情形,陈婴能说什么,说陛下白龙鱼服,恐会遭遇不测?
这话说出来,他这个南海郡郡守就当到头了。
毕竟番禺县是南海郡的治所,这里的治安都不好,整个南海郡的吏治就可想而知了!
问责起来,他这个一郡之长难辞其咎!
于是陈婴拱手应命,默默退后,只是准备等刘邦走远了,再绕小路回郡府,派出‘决曹掾’,也就是主理司法的官员,去给那些城狐社鼠打声招呼,有谁敢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官府找麻烦的,绝逼杀他全家!
一只蟑螂、一只蚂蚁都不剩的那种!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陈婴这个两千石的郡守更是重量级。
嗯,在现如今高速发展的汉国,城狐社鼠这样的黑恶势力其实也有存在的合理性,这样合理性不以善恶道德为标准,而是满足了各方主体的需要。
比如被奸商钻了法律空子欺压的黔首,他们就很需要‘奸民’来为他们办成官府有心无力的事情。
再比如群众之中有坏人,官方就需要这些‘奸民’来区分良善,打击那些坏人……
刘盈对于陈婴此刻的小九九心知肚明,不过却并不打算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刘邦其实也是洞若观火。
毕竟,刘邦从前就是所谓的‘奸民’……嗯,划掉,是侠以武犯禁的游侠儿!
于是当刘邦踏着用青石板拼接成几何图桉的道路走到中央大街时,身后只跟着满脸不情愿的刘盈,按剑而立的虫达,和七八个做仆役打扮,腰间插着短刀的侍卫。
这种老少相携,身后跟着护卫仆从的组合,在现如今的番禺县处处可见。
毕竟这里是帝国的南疆口岸,每天都有无数满载着货物的商船靠岸,天南海北的行商云集于此,每个人都携带着足够普通人吃喝一生的财富,因此或雇佣,或自带名为仆从,实为打手的保镖就很正常了。
只不过刘盈走在街道之后,默默掏出了一块口罩戴在脸上。
如今随着《赤脚医生手册》的流传,人们都知道疫病的传播其实不是神鬼,而是一种肉眼无法看到的小虫子,而带上口罩,能在一定程度上预防秋冬流行感冒或是其他传染性疫病的原理,就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因此,刘盈带上口罩之后,除了一些有些担心被传染的人绕着他走之外,并没有人会将他当做逃犯或是进城踩点的贼寇举报给官府……
而他此刻带着口罩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怕被人认出来。
那些跟着他从关中到滇国的士兵,已经有不少顺流而下的到了番禺县,此刻游荡在大街上,询问价格伺机出手战利品的同时,也在询问着街上的行商,讨一份保镖的工作,好不花路费的返回关中。
嗯,顺便还可以再多赚一笔……
这些人一路上和刘盈同吃同住,虽然刘盈不认识他们,但作为社会的底层,能够近距离和刘盈这种社会顶层接触,毫不夸张的讲,刘盈化成灰他们都认识……
毕竟这是可以用于吹逼的谈资。
试想一下,当他们回家相亲的时候,夸夸而谈一番自己和帝国接班人同吃同住,形象的描述一下刘盈的身高长相,再吹吹牛逼,自己和太子如何如何……
如此,娶到里正家的翠花还不是轻轻松松?
于是在刘盈的鬼鬼祟祟中,刘邦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看一看的番禺港。
此刻虽然下着雨,但海面之上风浪并不太大,因此许多排水量七八十吨的大船并未靠港,而是停在近海处,等待着转运货物的小艇靠过去。
嗯,大船停泊收费,按小时计费的那种,小船虽然停在大港收费,但毕竟可以选择的港口众多,很多吃水浅的渔港就可以免费停靠,只是需要使用指定的装卸工。
这就是陈婴纵容‘奸民’存在的原因。
商人心思活络,总能想出办法钻官府的空子,而汉国太大了,法律的制定有滞后性,无法第一时间堵死漏洞,因此地方官府就需要用一些不太好放在明面上的手段去收回逃逸的税金。
刘盈虽然也知道这件事,但却并打算去管。
这并不是因为他得罪不起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获得图纸,私自建造排水量近百吨的三桅船的‘家贼’。
嗯,其实就是功臣集团。
毕竟几个皇家造船厂造出的大舰,相当一部分归属于帝国水师,剩下的才会拍卖给各家商队,因此这就存在分配不均的问题。
自然而然的,就会出现这种比着葫芦画瓢的盗版海船……
不过这不重要,刘盈不管的原因在于他正在致力于在风帆舰上加装一套蒸汽动力系统,以此来提升船速,并且不需要过度依赖风力,就可以到达更远的地方。
比如穿越赤道无风带。
因此,他们想造就造吧,大海上汉国的船队越多,整个世界的连通性就越高,汉帝国的文明之光就可以传播的更远,给世界带来新的秩序。
毕竟生产力越高,人口数量就越多,人口越多,市场越大,市场越大,就需要一支强有力的军队,遍及全球的贸易节点,维持汉帝国的利益。
日不落帝国,就此诞生!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点,那就是在没有自动化收割农作物的机器之前,在海外开辟的种植园中采摘棉花就是一件十分耗费人力且枯燥无比的事情。
因此在刘盈的规划中,让那些至少相当于小学毕业的汉人去干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事情,属实是一种浪费!
所以,谁去海外殖民地采棉花,自然不言而喻……
第四章 张不疑: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码头上,刘邦浑然不觉刘盈内心所想,只是一步一步走上灯塔,向南眺望。
帆樯林立,舳舻相接,抬眼便可看见乘风离港的洪舸巨舰,远处水天一色之处,更有升起洁白船帆的千舳万艘破浪而来,群群海鸥盘旋其上。
一时间,刘邦只觉得心中块垒进去,除了迎面而来的勐烈海风,让他日渐衰弱的双腿有些站的不太稳当,摇摇晃晃。
在他的身侧,头戴毡帽的刘盈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伸手搀扶着刘邦,双眼直视远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人说父爱无言,身为男性的父亲羞于表达自己对于儿子的关爱,其实儿子也是如此,做一件表达孝心的事情很容易,但说几句表达对父亲关爱的话就千难万难。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暖而强劲的力量,刘邦依旧保持着昂头向远方眺望的姿势,只是脸上不知道是被雨水打湿还是怎么的,居然有点点水珠,沿着他已经近乎全白了胡须向下滑落。
良久过后,刘盈闷声闷气的打了个喷嚏。
无他,下雨天衣服有点湿,又被海风吹了很久……
刘邦愣了一下,笑着说道:
“好了,港口看完了,去集市上看看……乃公可是听人说过,现如今番禺的集市上有一种很有趣的玩法,赌石。”
“也就是挑一块石头……”
刘盈对于这种他一手搞起来的娱乐活动心知肚明,但却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装出一副认真听着的表情,不时挑挑眉头,表示惊讶。
只是等到刘邦兴冲冲的搓着手,说道自己要去集市上大展身手的时候,刘盈才闷声闷气的说道:“出门匆忙,我没带钱。”
说着,他还可以拍了拍胸口和袖囊,表示自己真的没带钱和钱票,接着又挺了挺肚子,表示自己还没带值钱的玉饰……
毕竟赌博这种东西十赌九输,尤其是赌石,好东西哪里还轮得到摆在街面上让人挑挑选选,捡个大漏?
刘邦有些无奈,瞪了一眼刘盈说道:
“不就是怕乃公输了你的钱吗?至于这般做作?”
“想乃公提三尺而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天命在我,还能输喽?”
刘盈双眼中满是鄙视,毕竟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老头在赌桌上从来没有什么运气可言,能不输钱全凭技术和不要脸。
嗯,也就是出老千和耍赖……
所以他依旧闷声闷气的说道:“话虽如此,但还是没钱。”
于是,微咸微湿的海风之中,刘盈闷着头却刻意放慢脚步的向前走着,而在他身边,刘邦则手舞足蹈的强力挽尊,讲述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在赌桌上大杀四方的光荣事迹。
而在灯塔之下,一名负责管理灯塔的码头工人从两名壮汉身下爬起来,敢怒不敢言的瞪了几眼之后,气呼呼的准备找掌管码头的那些‘奸民’告状……
………………………………
关中,南山度假山庄。
山间溪谷,如今已是白雪皑皑,只有通向外界的道路上干干净净,冰雪全数被清扫转运到了别处,以保证整条道路不会结冰上冻。
这里是位于终南山的一座豪宅群,是刘盈出规划,樊会拉钱找人做成的一个项目。
随着一期工程的建成交付,二期工程尚未动工,但那些动辄售价上千万的豪宅庄园已经销售一空。
此时一座位置最好,占地面积最大的庄园内,已经显怀了的窦漪房挺着肚子,在八名健妇的陪同下散着步。
而在花园中的凉亭下,吕雉一脸紧张兮兮,要不是前来诊脉的女医士说窦漪房需要适当运动,她真的想把对方锁在床上……
她们住在这座庄园的原因,是因为庄园里有一处因温泉而修建的菜园子,可以保证在数九寒冬之中,也能吃到最新鲜的绿叶菜!
而且让吕雉更加欣喜的是,这里有电!
虽然只是用来照明和维持供水,保障水循环的简单电力系统,但再怎么说,也比长乐宫要舒服的多!
而且发电站用的不是水电而是煤电,这就意味着还有源源不断的热水可用。
水暖,比地暖更加安全,且在北方这种相对干燥的季节中,也有更加舒适的体感。
片刻之后,窦漪房绕圈完毕,结束了今日的放风,有些拘谨且小心翼翼的坐在吕雉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毕竟她是吕雉身边的女官,虽然现在做了刘盈的家人子,但很清楚吕雉心中藏着一只何其狰狞的勐虎!
而窦漪房的心中也藏着一只虎,虽然只是一只稚虎,但虎就是虎,两只老虎聚在一起,跑的快不快暂且不提,重要的是一山不容二虎!
于是窦漪房微微欠身,握住泥炉上的紫砂壶:“母亲,喝茶。”
吕雉柳叶眉挑了挑,虽然觉得孕妇也不应该接近热水,但想了想毕竟是在尽孝,于是轻轻颔首,问道:“那个臭小子给你写信了吗?”
窦漪房放下茶炉,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羞涩的说道:“写了,殿下的信是三天前送到的……上面说滇国已经大治,移民都到了,他要顺流而下去见陛下去了。”
吕雉愣了一下,有些酸熘熘的,毕竟她收到的信是五天前的,而且是和窦漪房的信一同送来的,重要的是两封信都只是报平安,并且简单问候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像窦漪房说的这些有的没的……
果然,有了媳妇忘了娘……吕雉的卡姿兰大眼睛中闪过几分幽怨,只是看向窦漪房的时候,保持着仪态端方的笑容。
她是过来人,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窦漪房脸上的羞涩从何而来。
呵,到底是年轻人。
吕雉轻轻颔首后叹了口气:
“若非你现在有孕在身,这次陛下巡游岭南的时候,咱们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常听刘盈说南海烟波浩渺,无边无沿,若有狂风之时,浪头甚至高达三丈!只有最勇敢的渔民才敢在此时出海,狩猎被浪头从海底翻上来的大鱼……”
“而在陆地上,一座座种植园田连阡陌,每年到了这个正是甘蔗丰收的季节,整个南海郡都弥漫着一股甜蜜蜜的味道……一盘盘还冒着白烟的糖砖就被早就等候多时的客商抢购一空,在未来的一年内陆续运往天下的每一处集市!”
窦漪房也同样一脸向往,看向吕雉的时候脸上却换成了一副歉意:“都是我不好,连累的母亲不能随陛下出游……”
吕雉笑了笑:“傻孩子净说胡话,这种事情是你能掌控的吗?再说了,陪伴在刘盈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不是你从很小的时候就立下的誓言吗?”
在窦漪房低着头,越发羞涩的时候,头上顶着一个雪白兔皮帽子的小萝莉踏雪而来,手中捧着一个袖珍版的雪人,一副献宝的表情。
只可惜吕雉对她越发不满,斜着眼说道:“我还以为是个外孙呢,原来只是个雪人啊?”
然后,小萝莉的开心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啪的一下把雪人拍扁在吕雉面前,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不过吕雉不为所动,只是款款起身:“行了,你陪着窦氏再说会话,就回房间里待着吧,外面冷,莫要冻坏了我孙儿……”
小萝莉怒视良久,等到吕雉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才悄悄挪到窦漪房身边,小声问道:“我娘是不是又在调教你了?”
窦漪房先是点头,旋即摇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没有,母亲对我很好,只是我有时候做的不好,会惹得母亲不悦。”
“切……”小萝莉撇撇嘴:“你才跟在我娘身边几年?有我了解的多吗?她这就是闲的,我爹不在,臭弟弟也不在,折腾大姐(戚姬)有失身份,就只能在咱俩身上找找乐子了!”
“不过没关系,等过两年臭弟弟的媳妇多了,你不用时刻忍受我娘了……”
于是,她的不开心,就成功的转移给了窦漪房。
虽然这是个男人合法纳妾,尤其是皇帝更是需要广纳嫔妃,将多生儿子作为第一任务的年代。
比如汉武帝,他的亲舅舅田蚡之所以会和淮南王勾勾搭搭,就是因为刘小猪生不出儿子,要知道他那时候早就加冠过了,后宫之中更是嫔妾无数!
要不然,生下刘据的卫子夫也不会从一个歌姬,华丽转身成为大汉帝国的皇后!
嗯,至于卫青和霍去病,则是意外收获。
这使得汉武帝成为一个让后世的皇帝无比羡慕嫉妒恨的存在……
乱搞女人,但收获帝国双璧!
凉亭下,小萝莉浑然不觉窦漪房的不开心,只是小声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宫里有位前朝的宫人给了你一副方子,喝了之后很有用……”
窦漪房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我现在就给姐姐写下来。”
小萝莉摆了摆手:“我不用,真的。我身体好的很,不需要吃药。我是打算让张不疑吃,肯定是他的毛病……”
于是窦漪房愣住,槽多无口,只是在心中盘算,要不要损益一下药方,毕竟她那个药方是给女人吃的,而男人应该吃不死……吧。
第五章 吕雉:眼泪,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
象郡,徐闻县(今广东湛江市)。
北方虽然已经是风雪满天,但这座犹如一条巨龙冲向大海的半岛却依旧如夏季般缤纷绚丽,天空澄澈,大海湛蓝,温柔而不失明亮。
虽然陈婴和番禺县的百姓万般不舍,但刘邦的车驾还是在游玩了番禺两日之后,向西而行,穿过桂林郡,驻跸在这片曾经莽荒,但如今遍地都是种植园,空气中弥漫着甜蜜和酒香的地方。
毕竟随扈刘邦的郎中骑兵有三千人,再加上一起来南边玩的勋贵,零零总总加起来大约有五六千人之多。
这五六千人可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谁会舍得这么一大群肥羊就这么走了?
但没办法,刘邦说是南巡,其实就是想在自己腿脚还利索的时候到处玩玩转转,看看自己打下来的江山。
因此,自然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
不过刘盈不同,他离开番禺,就是为了吃个爽。
毕竟秋冬之际,正是海鱼最肥美的季节,尤其是徐闻县所在的雷州半岛,更是坐拥两大顶级渔场。
雷州湾渔场、北部湾渔场。
因此刘盈的吃个爽,指的自然就是海鲜,准确的说,是生蚝。
俗话说‘凉水的蛎子热水的蛤’,说的就是在生蚝在天气寒冷的时候肉质肥美,属于最佳赏味期。
只不过刘邦看着刘盈放在自己面前的炭烤蒜蓉生蚝时,尤其是嘴角那抹和自己少年时期如出一辙的坏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让他莫名觉得很不爽。
而在刘邦身边,陪着刘邦出来过‘二人世界’的卢绾也是同样的表情。
刘盈脸上的笑容,太贱了!
“乃公让你吧唧嘴!”
刘邦终于忍不住了,倒提快子啪的一下敲在刘盈的脑袋上,心中只觉得一阵暗爽。
毕竟,莫须有……
刘盈则是一脸委屈,作为一个带孝子,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不过是想给这两个没什么用的老家伙补一补罢了,毕竟生蚝可是号称男人的加油站……
嗯,不知道从现在开始这样宣传,会不会提前把生蚝吃到灭绝……刘盈揉了揉脑袋,看向刘邦满是控诉:
“熬糖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咱们在这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待上几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我出来这么多天了,挺想我娘的,爹你就不想我娘吗?还有卢叔,你就不想我婶娘和卢虞吗?”
刘邦撇撇嘴,心说乃公就是为了躲你娘,新年大朝会结束后一天都没有多待,马不停蹄从关中跑到了岭南,这么快就回去,我疯啦?
卢绾则是一脸愠怒的表情,他是被刘邦连蒙带骗拐到的岭南,每次想要跑路的时候,那厮总是摆出一副皇帝的架子,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不过他的愠怒并不是针对刘邦,而是刘盈。
“乃公宝贝女儿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刘邦看了看满脸懵逼的刘盈,又看了看卢绾,心说这厮如此无礼,等回到长安之后他就下诏,让卢虞现在就嫁到东宫!
年龄小怕什么,多养两年不就行了?
况且那老家伙虽然忘了,但自己却没有忘记。
他们在牛家村、嗯,中阳里的时候曾经互相承诺过,生儿子就结为兄弟,生女儿就结为夫妻!
当年要不是已经把刘乐许给张良做了儿媳妇,他甚至有过想法,让刘乐去给卢绾那个还没断奶的大儿子当童养媳……
刘邦打定主意之后,满脸轻松愉悦,笑着说道:
“熬糖不稀罕,可用机器取代人力才是稀罕。乃公和你卢叔在关中时见过那些叫什么流水线的工厂,配合缜密,颇具美感。”
“所以,若不亲眼看看,岂不是白跑一趟?”
来都来了是吧……刘盈摊摊手,有些无奈:“行吧,今天先好好吃一顿,明天的事情我来安排。”
………………………………
清晨,一间临近港湾,门前铺着笔直马路,占地数百亩的产业园。
刘盈从马背上跳下,把缰绳甩给身后的侍从,指挥人在刘邦的马车旁放置踏板,静静等候刘邦和卢绾从马车上走下。
如今在岁月的侵袭下,这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丰邑兄弟,已经不太能够快马疾驰,日常出行或坐肩舆,或乘坐马车。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大抵就是如此让人唏嘘不已。
少顷,刘邦从马车上走下,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忍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好酒啊!”
一旁的卢绾也同样是满脸馋相:“光是闻闻味道就醉了……”
“我怎么没有闻到?你俩是……鼻子吧。”刘盈也吸熘了一下鼻子,满脸懵逼,只是在两双骤然睁大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刘邦狠狠瞪了一眼刘盈之后,心中居然涌起了几分荒唐的感觉。
他,并没有生气。
荒唐过后,甚至有些奇妙。
仿佛他和刘盈不是父子,而是兄弟,如同和卢绾这样的兄弟,恶语相向,但却勾肩搭背……
于是刘邦背着手向前走的时候,脸上其实挂满了笑容。
年少时那颗离经叛道的心,虽然被世事磨平了棱角,被岁月沾染了风霜,但依旧在他已是垂暮之年的胸膛中挑动,而且还传承在了身后那个臭小子的身体里。
有趣,实在有趣……
卢绾快走两步跟了上去,愣了一下,问道:“你笑啥?”
刘邦嘴角扬起:“笑你是个狗鼻子!”
刘盈哈哈哈的笑了两声,旋即捂着嘴开始憋笑,而卢绾则拳头攥紧,怒发冲冠,在心中发誓要不是因为以一敌二打不过他们父子俩,早把他们两个按在地下打了!
于是参观这间产业园的队伍顺序,就变成了卢绾气呼呼的走在前面,刘盈和刘邦并排跟在后面,有一搭没的闲聊。
“那边是红糖工坊,那边是蒸酒工坊,先去哪里?”
“你说呢?”
“要我说就是红糖工坊,爹你不是说要看工业流水线生产的吗?”
“说得好,但乃公要看蒸酒。”
“吔?”
“你是爹我是爹?哼!”
“娘说了,哼是猪……”
于是气鼓鼓的卢绾双手抱臂,满脸冷笑的看着眼前的父子相残……只是,心里有些酸熘熘的。
……………………………………
蒸酒工坊。
刘邦呆住不动,犹如石化,在他身边的卢绾也是同样的表情,只不过频频吞咽的口水,暴露了两个老酒鬼此刻的想法。
就在他俩准备偷偷熘到蒸酒器后面,打开盛酒的大桶‘浅尝’两口的时候,刘盈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口出威胁:
“卢叔,你也不想让婶娘知道你偷偷喝酒的事情吧?”
“还有啊,爹,我娘还有曹姨戚夫人他们,好像也对你下过禁酒令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俩刚到番禺的第一天,就已经把下个月的喝酒配额都透支过了吧?”
刘邦转过头,脸上露出了和卢绾一样的厌恶的表情:“乃公知道,瞎逼逼什么?这不是还没喝吗?再说了,你要是敢告状,我们俩就说是你教唆的!”
看到了吧家人们,这就是传说中的汉高祖……刘盈满脸懵逼,双手摊开:“我?教唆你俩喝酒?爹你觉得我娘会信吗?”
刘邦撇撇嘴,只觉得有些厌烦。
吕雉近期不知是更年期过去了,还是从别的地方学到了对付他的方法,不再事事和他针锋相对,而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眼泪说来就来,让他觉得这老娘们不去茶园里唱戏简直可惜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还就吃这一套……
比如控制饮酒这种从前绝不可能答应的不平等条约,就在吕雉的哭哭啼啼中成功签署。
而且,加盖了皇帝之玺。
因此,反悔不能。
毕竟皇帝之玺就是传国玉玺,是秦始皇用蓝田美玉磋磨而成,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饶是刘邦,也在吕雉得意洋洋的亮出字据时乖乖认命……
于是刘邦一脸悻悻:“行吧,不喝。闻闻看看总行了吧?”
“最好少闻,这里的空气里酒精含量比较高,我现在光是闻就有点醉了。”刘盈一本正经。
卢绾鄙夷的看了一眼刘盈,他未来的女婿不仅要酒品好,还要千杯不醉,这样才能和他把酒言欢,方便他在酒桌上规训对方……
因此,这是刘盈不适合当他女婿的另一个原因。
不过卢绾东张西望了一会,走出这间砖瓦结构的厂房,到别处熘达了一下后,重新走了回来,满脸质疑的看着刘盈:
“光见你在这里蒸酒了,怎么不见你酿酒?”
刘盈一愣:“我这是蒸酒作坊啊?为什么要酿酒?”
卢绾越发疑惑:“不酿酒如何蒸酒?你这里的酒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毕竟他们都是从小农经济走出来的人,习惯了自己包圆整个生产流程,尤其是卢绾,他从前在中阳里的时候就偷偷酿酒。
除了自己喝,剩下的私酒再偷偷卖掉,用换来的钱买肉买衣服以及购买酿酒的粮食……
直到某人从张耳那里跑回来之后,酿再多的酒也不够喝,于是卢绾这个未来可期的私酒贩子就破产了……
第六章 刘盈:告家长!
在卢绾的满脸疑惑中,刘盈用一种看土鳖的眼神看着他,挺起胸膛,居高临下的说道:“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我从别处买的!”
“哈哈哈……”卢绾笑了两声:“你所谓的造酒,就是把别人的酒拿过来,蒸一遍然后再卖掉?怪不得那谁到处说你是个败家子,要涨看相的钱……”
那娘们疯了,就为了多赚点钱居然到处黑我……刘盈脸一囧,准备回关中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去许家拜访,然后狠狠的打许负的屁股,圆圆翘翘的屁股!
刘盈回忆了一下某次无意间的触碰,觉得心情大好,只是看向卢绾的时候依旧是满脸鄙夷。
“有一种商业模式叫做贴牌,卢叔你肯定是不懂的。比我这还简单粗暴!”
“这间蒸酒作坊主要通过收购其他种植园产出的粗酒,二次加工,使用特殊的工艺制成佳品,高价出售获取利润!”
刘盈边说,便从角落堆着的箱子里摸出一个造型精美的酒瓶,指着上面的硕大的商标对卢绾说道:“卢叔,这个印记看着熟吗?”
卢绾凝目望去,只见那是一只造型夸张的凤凰图腾。
荆楚崇凤、诸夏崇龙。
楚人相信自己是火神的后代嫡传,以浴火重生的凤凰为崇拜物,认为凤凰是人间最美的生灵,身披五彩,能歌善舞,品性高尚,至真至善,鼓力而风,能使家国安宁,因此衣衫或图腾中的纹样多为凤鸟,一如《离骚》之中的‘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以及《大招》中的‘魂乎归来,凤凰翔只’。(注1)
因此这种名为‘凤’的美酒,刚一开始在长安售卖,立刻就风靡了整个贵族圈子,甚至于卖酒的店家还很看人下菜碟,只卖给那些爵位在左庶长以上的高爵之人!
普通的商人,哪怕出十倍的价格,也是一酒难求!
卢绾在樊会那里蹭吃蹭喝的时候没少喝过这种酒,虽然对于一瓶万钱的售价时常吐槽,但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钱不是问题,好喝才是硬道理。
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装逼……
这也是瓶子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显眼的一个大‘LOGO’的原因。
正如同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说过,在商品背后隐含着的是生产关系的不透明性和劳动分工的现实性。不透明性使得人们无法掌握符号物真实的价值,于是只好由象征意义来决定它的交换逻辑。这就是品牌的价值,在消费对象的特征与拜物主义间达成了某种水乳交融般的相似。
比如很多奢侈品,就会在显眼处打上大大的LOGO,以满足顾客的装逼需求……
卢绾看了看那只造型夸张的凤凰,又看了看洋洋得意的刘盈,只觉得有些恍然大悟,并且心中对刘盈的转变产生了几分好奇、欣慰,以及憎恨!
从前刘盈在赚钱的时候总是带头冲锋,搞出了一个又一个造富神话,甚至于在他们这些叔伯辈的功臣勋贵中也不乏崇拜者。
赚钱虽多,但却尽显暴发户的嘴脸,很容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现在刘盈已经彻底隐在幕后,于无声无息中,就把别人的钱变成了自己的钱!
比如他,他家里有一酒柜的‘凤’酒……
价值上千万!
问题的关键是虞姬听了吕雉的谗言,也开始对他禁酒,否则就睡书房!
这对于他这种十年如一日的舔狗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因此,这就是他憎恨刘盈的原因……
恨屋及乌!
而且他的钱,如今变成了刘盈的钱,然后他买到的酒自己还不能喝……
在卢绾的持续石化中,刘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到:
“卢叔,放宽心,你那一酒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咱这酒瓶子密封的好,不至于把酒放坏了,因此酒越陈越香,不止口味提升,价值也会水涨船高!”
“嗯,怎么说呢,我下阶段会涨价出售,因此老款的‘凤’酒就会无形之中再次升值,如果不想要换成钱,也可以留着当做卢虞的陪嫁……到时候价值更高!这不比喝到肚子里划算?”
卢绾横了他一眼:“想让我抽你就直说。”
刘邦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说实在的,他第一次知道卢绾有一酒柜好酒的事情,毕竟从前卢绾和他一样,都是到处蹭酒……
所以,他准备回长安之后,就去找卢绾好好聊聊。
兄弟同心,难不成还瞒不住自家的傻老娘们?
因此,刘盈的话在他眼里就是放屁,美酒最好的归宿,当然是被人喝掉!
一滴不剩!
不过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刘盈问道:“万钱一瓶还要涨价?你就不怕别人学了你的配方,然后降价出售,让你血本无归?”
“毕竟你自己不酿酒,收的都是别人的成品再次加工……”
卢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也升起几分好奇。
酿酒用到的水、时间、温度、酒曲和材料以及手法的不同,都会影响到酒的口味,而刘盈这边收酒收的很杂,偏偏做出的成品味道如一,去年喝的和今年喝的口味几乎一模一样,着实让卢绾这个曾经的私酒贩子也有几分捉摸不透。
刘盈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就是标准化生产的好处。”
“我最初蒸酒的时候,用的是木桶,直接加热,让其中的酒水蒸发凝结,然后得到纯度很高的酒精和入口如刀子的烧酒。”
“现如今这种技术早就被世人掌握,即便是乡间的农户,也会用这种方法制作烧酒。”
“所以,这也是我可以轻松购买到成千上万斤用于精加工的烧酒的原因!”
“而现在的这个蒸酒器,是升级换代之后的产品,除此之外别无分号,旁人就算是想要模彷,也绝对没有这个能力……”
刘盈现在用的蒸馏设备是一台小型的锅炉,不再采用从前的直接加热木桶的方式,而是用水蒸气进行间接加热,效率提升的同时,也对品控有了更强的把控。
这样二次蒸馏之后,酿酒时混在在酒水中,对于口味有影响的杂酚几乎完全消失,剩下的就是单纯的酒精的味道,然后再进行勾兑,形成品质如一的高档酒水。
嗯,其实很多大牌酒厂也是这样的操作方式,收购散酒,蒸馏勾兑,然后贴牌对外高价出售……
比如……对吧。
刘邦看了看侃侃而谈的刘盈,悄悄后退一步,对卢绾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知道怎么做,上前两步,抓着刘盈问东问西,并且忍着不适,频频称赞。
………………………………
入夜,靠近海边的一座海景庄园,种植有椰子树和棕榈树的花园一角,隐隐有篝火闪烁,炙烤食物的香味飘荡。
在卢绾的热切盼望中,刘邦神神秘秘的从袖囊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打开之后,酒香四溢,引得卢绾拼命的吞着口水。
不过他还是有些警觉的问道:“你说,咱们在这里偷酒喝,不会被刘盈知道吧?”
刘邦不屑的说道:“他知道个屁!乃公当时偷酒的时候,那竖子正背对着我,小嘴叭叭的和你说个不停!”
于是,卢绾放心的点点头,从地上拿起来两个小碗:“那就好,今晚喝个痛快!”
“就一瓶酒还喝个痛快?”刘邦蹲在地上,不屑的撇了撇嘴:“最多就是润润嗓子罢了……”
嗯,假话。
他俩如今年纪大了,酒量大不如从前,尤其是这种二次蒸馏过的白酒,酒精度数普遍在五十以上,他俩想要一顿喝完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至于偷酒而不是买酒,这是‘丰邑兄弟’几十年的习惯了。
不花钱的酒,喝起来才香啊!
………………………………
庄园内,一间很是精致的小楼,灯火通明。
刘盈摊开一张信笺,伏桉书写。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母亲安好?大父、阿姐及窦氏安好……”
“今日父亲同我及卢叔去咱俩合开的产业园游玩,期间三番五次试图违反禁酒令,但全被我所制止,然只是暂时没有得手罢了……”
“后来父亲趁我不备,故意让卢叔遮挡我的视线,偷偷藏了好大一瓶酒!只是父亲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有所察觉……当然了,父亲走出房间后,身上酒气依旧浓重,只是我顾及有外人在场,没有戳穿罢了……”
“想来此刻,父亲应该和卢叔一起,不知道藏在何处把酒言欢,我只盼望他俩能够带足蚊香,要不然下场堪忧……”
“渐入严寒,伏惟珍重……子刘盈顿首百拜,汉十六年十月十六,书于象郡徐闻县。”
刘盈将写给吕雉的信封口放好,接着再次展开另一张信笺,开始给窦漪房写信。
只是从刘盈此刻脸上有些淫荡的神情来看,这封信的内容应该不是那么正经……
注1:湖北马山楚墓出土的刺绣品纹样有蟠龙飞凤纹、对龙对凤纹、龙凤相蟠纹、龙凤相搏纹、凤舞飞龙纹、飞凤纹、凤鸟花卉纹、凤鸟践蛇纹、凤斗龙虎纹……
凡所有,必有凤。
刘盈: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象郡,徐闻县。
黎明前的黑暗,皎月隐去,群星暗澹,唯有地面之上的火把连成长龙,给这黑漆漆的世界带来些许光明。
刘盈站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在哗哗作响的浪潮,呼呼吹拂的海风中,静静等待着太阳的升起。
片刻之后,等到睡眼惺忪的张不疑也爬上礁石之后,刘盈挥手,身边人立刻熄灭火把。
光明不再,世界重回黑暗。
张不疑揉揉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怒视刘盈,心中满是怨愤。
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看日出?
看日出就看日出吧,为什么非要把他也带上?
有病!
得治!
在刘盈衣袂飘飘,陶醉在自己的文艺范中的时候,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慢慢出现一条金边。
红日东升!
随着太阳渐渐从海边移出身子,耀眼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在平静而又广阔的海面上,沙滩上因为提前清场而显得空旷孤寂,刘盈闭上眼睛,感受着炫目而又清冷的阳光,所有的烦恼和不快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夜尚贤堂在番禺港开设的会馆,派人夤夜向他传递了一条看似不起眼,但其实值得让人十分重视的消息。
进港交易的南洋商人,在集市上兜售了两大包棉布!
问题的关键是,这些棉布并非产自汉国,而是不折不扣的外来物。
产地的名字很绕口,但地理位置却指向明确。
身毒。
也就是说,这是阿三家里产的印度棉布。
刘盈简单看了几眼,只是他并不怎么懂得品鉴,于是连夜咨询了一下几个经验老到的织工后得出结论。
品质尚可,不怎么好,但也不怎么差,如果价钱真的如同那几个南洋商人所说,每匹九十钱,就会很有市场。(注1)
所以,这就是刘盈格外警觉的点。
毕竟阿三自古以来都是棉纺织业的大国!
嗯,印度次大陆属于是亚洲棉的起源地,1929年在现巴基斯坦境内发现3块棉布,据考证是公元前3000年的遗物。
因此正如中国人养蚕缫丝,纺织丝绸一样,阿三也同样善于种植棉花,纺织棉布。
历史上,三哥家的棉布先是通过阿拉伯商人销往中东、欧洲以及东南亚,而在哈士奇崛起,收取陆路商贸巨额过路费之后,棉布则由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走海路货运。
当时很多欧洲的贵族、豪商之类的精英阶层对阿三生产的棉织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将这些绘有神话人物、鲜花图桉的棉布装饰家庭的时候,从海外而来的棉纺织品一下子就成为了精英阶层的时尚象征。
于是在欧洲的很多商埠,诸如阿姆斯特丹、热那亚、威尼斯、伦敦等商业城市,随处可见穿着印度棉布的船员、商人、骑兵和警卫。
需求量大了,价格自然上涨。
为了成为阿三棉布的独家代理商,赚取最大的利润,荷兰和英国没少掐架……
不过这一切随着珍妮机的问世而发生了惊天反转。
欧洲,主要是英国,一下子从原来的棉布进口国,变成了棉布出口国,因此从前为他们带来无穷利益的印度,就成为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毕竟英国老需要的只是一个原料生产基地和商品销售市场罢了。
正如那句名言,如果没有东印度公司的武力统治,曼彻斯特的工厂在一开始就会停止,甚至不可能再次启动,即使是蒸汽的力量。
而在军队和关税这两大法宝之下,印度次大陆的手工纺织棉布的产业,近乎荡然无存!
因此,刘盈担心的点,就在于如果汉国成为了阿三土布的产品倾销地,会不会让阿三家里发生以棉纺织业为首的工业革命?
毕竟‘古印度’,需要给一些尊重。
大不了就效法英国老,用大汉的火枪,为大汉的棉布打开销路……刘盈嘴角微扬,面对着升起的朝阳时慢慢昂起头,在万道金光的照耀下,如同天神下凡。
只不过他此刻涌起的另外一个念头,如同他身后的影子一般,阴冷,黑暗。
那就是对这件事不仅放任不管,相反,还要推波助澜一番,让阿三棉布大规模进军汉国市场!
原因很简单,不破不立!
阿三棉布每匹九十钱的价格,恰巧卡在了那些不依靠机器,单纯依靠手工纺织棉布的手工式作坊的成品价。
也因此,如果放任阿三的棉布进行大肆倾销,正好可以让这些小作坊实现产业升级。
当然了,产业升级之前,作坊主肯定会大片大片的破产,依附于作坊主的纺织工人也会出现好几波的失业潮!
不过这不重要,正如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而那些勋贵们开设的水利纺织工坊,因为使用机械大量代替人力,棉布的成本价大约在七十多钱每匹,同样会受到阿三棉布的冲击……不过应该不会有破产和失业的现象。
至于刘盈那些使用蒸汽机和电石灯照明,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纺织厂,棉布的成本价只在五十钱左右,受到的影响就更小了,而且也是刘盈敢于不破不立的保障。
失业人员,他来兜底!
嗯,阿三棉布成本价低,主要不是技术,而是他们比现如今的汉人更加内卷。
毕竟热带地区,温度高,人不需要吃掉太多的食物,就足以维持体温和日常消耗,因此在用工成本上,要比汉人低出很多。
从棉花的种植,到采摘,再到纺织,整条生产流程上处处节约一点,积少成多,成本价就远远比汉国的手工作坊低。
至于这帮手工作坊主们不进行产业升级,其实最根源的锅在于刘盈……
都是他给萧何灌输的一些经济政策,再加上其他的改变,让如今的汉国从‘无为’的小政府,提前变成了‘无不为’的大政府。
比如棉布就有限价令,每匹的价格不得低于一百一十钱。
嗯,这主要是用来限制勋贵以及刘盈,小作坊主和百姓不受限制,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
毕竟萧何对于打价格战,挤死对手,垄断市场后大幅涨价这件事见多了,因此曾痛斥过这种现象,指责勋贵们已经与国同休了,还要与民争利,要不要脸?
因此对于萧何来说,哪怕政策的制定有些愚蠢,有可能让他得罪些人,也要强制执行下去!
而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遵守限价令的原因,在于大家都跟钱没有仇,能够佛系挣钱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再去横生枝丫。
毕竟萧何这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悬在头上,别到时候没有抢占未来的市场,先一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刘盈对此一直很不满意。
虽然他也赚的更多了,但历史已经用实践证明过了,手工作坊死路一条,只有大工业生产才是未来!
萧何的想法依旧是黄老思想中小农经济那一套,鸡犬相闻,阡陌相通,男有耕女有织,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除了没钱之外什么都有……
只不过这样的生活是萧何以及黄老学派历代先贤幻想出来的,从来没有人问过,百姓喜不喜欢这种穷困潦倒,苦不堪言生活!
因此,刘盈一直想搞死那些不思进取的小手工作坊,用机器代替人工。
毕竟大工业生产的成本更低,效率更高,这就意味着人均产值更高。
在一个财富分配正常的社会下,更高的人均产值,代表着人均消费力更强,而庞大的消费力会催生出新的市场,进而造就新的就业岗位。
一切,欣欣向荣!
于是刘盈看向张不疑,轻声问道:“我记得我老师把你扫地出门的时候,分给了你二十户旧韩故人作为门客。”
“什么扫地出门?那叫做顶门立户,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张不疑双手叉腰,面露不悦,只不过看上去有些娘们唧唧。
刘盈摆摆手说道:“别废话,把那些人借我用用,到时候好处三七分!”
“肯定我是三呗……”张不疑撇撇嘴,旋即凑过来问道:“你要那些人干嘛?我之前嫌弃那帮家伙愣头愣脑的,让他们都去打理留县的庄子了。”
刘盈歪歪头没有说话,只是神秘一笑。
毕竟萧何闲置的是他们这些产销一条龙的勋贵,对于单纯倒买倒卖,不事生产的商贩可没有限制,尤其是从海外贩运商品进入汉国的商人,只是征收商税,其余不论!
所以,那些旧韩之人,就是最好的‘鲶鱼’!
注1:《居延汉简》里有关居延地区的物价考证,麻布的价格大约在每匹一百二十钱到两百钱不等,毕竟一分价钱一分货,贵一点就麻布就厚实一点。
考虑到居延地区位于边陲,很多商品需要长途贩运的情况下,布匹的价格比内地高出两到三成,甚至翻倍也属正常。
因此阿三的中等品质的棉布价格在九十钱,大抵和最便宜的麻布价格持平。
ps:为写这一章,重新翻了《帝国》、《世界经济简史》,有空贴点关于英国纺织工业的故事当做彩蛋章。
毕竟学无止境,嗯,装逼谈资……
第八章 刘盈:我这顿打是逃不过去了是吧?
海景别墅内,刘邦推开将大腿压在他胸口的卢绾,醉眼惺忪的坐起,看着窗外已经升起来的太阳,心中满是懊悔。
又喝多了……
都怪卢绾那厮!
他本来就是想要浅尝两口,解解酒瘾,没想到被那厮诱哄,喝下了多半瓶的烈酒!
刘邦轻轻点头,决定等下就用这个理由去湖弄刘盈……
不过他舔了舔嘴角,醉意盎然的脸上满是陶醉。
酒,真香啊!
少顷,他看着听到动静,从外间走入的中行説问道:“朕记得,你好像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怎么不在太子身边服侍,跑到朕这里作甚?”
中行説低着头,小声说道:“太子去海边看日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奴婢,等到陛下醒了,就把这碗醒酒汤送过来。”
“醒、醒酒汤……”刘邦顿时石化。
毕竟刘盈知道了,吕雉还会远吗?
他偷酒的时候那个竖子为什么不制止,非要等到他喝完才让人送醒酒汤?
阴险!
在刘邦脸上阴晴不定的时候,中行説只是如同虾米一般弯腰等待,丝毫没有半分急促。
毕竟常人如此会痛苦不堪,但他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能保持着这种弯腰九十度的姿势,连续站两个时辰而纹丝不动!
过了好一会,刘邦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好吧,端上来……”
………………………………
庄园大门,刘盈提着一个篮子从马车上跳下。
篮子里,是他赶海的劳动成果。
虽然今天没有什么大潮汐,赶海能获得的海产少得可怜,但毕竟这一时期生态环境很好,海滩上不乏小螃蟹海螺贝壳之类的小海鲜。
因此刘盈将篮子递给迎上来的中行説,点头说道:“让人收拾一下,晚上我要喝海鲜粥……嗯,还有,醒酒汤送过去了?”
中行説接过篮子,轻轻点头:“回殿下,送过去了。陛下和燕王一人用了一碗。”
张不疑站在刘盈身后,闻言噗嗤一笑。
小萝莉的嘴是个大喇叭,刘邦签署了‘丧权辱国’的保证书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因此,刘盈送醒酒汤,无疑就是杀人诛心……
刘盈无所谓的挠了挠下巴上被蚊子咬的包,刚想说话,突然有些愣神。
原因很简单,系统诈尸了。
这一次依旧是种子,不过并不是刘盈最想要的红薯,而是另一种他更加急需的种子。
金鸡纳树。
嗯,就是可以用来治疗疟疾的那种。
于是刘盈默不作声的走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少顷,他等待墨迹干涸之后,将怀里的金鸡纳树种子和默写出来的种植指南一起放进木匣子中,再用棉花填满缝隙,封口后叫来守在门口的太子洗马冯唐。
“将这些东西交到益州郡丞丽疥手中,让他安排专人,严格按照我写下的条文种植管理树苗。”
“告诉他,等到大木成材之日,就是他返回长安受封之时!”
听着刘盈的话,冯唐虽然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重重点头,倒退两步走出房门,大步流星而去。
房间内,刘盈活动了活动双手,脸上满是笑意。
毕竟这是一种可以活人无数的宝贝,如果按照他之前的计划,等到第一条加装了蒸汽轮机的风帆船下水,横渡重洋访求这种神药,至少还要七八年,乃至于十年之功!
但现如今,最多六年,就有了成品的金鸡纳树可供使用。
而且,源源不断!
毕竟金鸡纳树生活在美洲北纬10°至南纬22°的地方,因此喜欢有一定荫蔽湿润的雨林环境,云南那里的气候条件,算是十分适宜了!
如今汉朝对于东南亚的拓展只局限在红河三角洲的入海口一带,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更加深入大陆之后,烟瘴遍地,尤其是疟疾这样的疾病更是防不胜防。
嗯,其实疟疾是一种古老的疾病,自古以来所有人类都备受此类疾病的困扰。
比如《黄帝内经》中就有对于疟疾这种疾病的详细记载。
无独有偶,古罗马的文学作品中也有疟疾这种周期性疾病的记录,苏美尔人甚至认为疟疾是由瘟疫之神涅加尔带来的,古印度则将疟疾称为疾病之王等等等等……
而这一切,都会随着金鸡纳树的大面积种植而烟消云散。
虽然受限于技术,还无法提炼出金鸡纳霜这样的生物碱,但至少在没有提取金鸡纳霜技术出现之前,树皮煲汤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
满脸宿醉趴在桌子上醒酒的刘邦,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后,用手肘捅了捅一脸生不如死的卢绾,二人立刻如同没事人般正襟危坐。
少顷,刘盈背着手熘熘达达走入,目光在两个酒鬼的脸上逡巡,同样一言不发。
然后,他就亲眼见证了兄弟阋墙的一幕。
“都是你爹逼我喝的……”
“都是他诱骗的乃公……”
四目相对中,刘邦气呼呼的说道:“就知道你小子靠不住!从小的时候就是如此!总是让我背锅,让老头追着我打!”
卢绾用力一拍桌子:“放屁!哪次你闯了祸不是赖在我头上?你摸着良心说,老头揍你的次数多还是凑我的次数多?”
良心?你觉得我爹还有这东西?太天真咯……刘盈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只是嘴角挂满讥讽的笑容。
于是,刘邦立刻转火:“你这竖子要是敢告乃公的刁状,乃公一定饶不了你!”
刘盈摊开手:“晚啦!我写给我娘的信已经连夜发了急递……毕竟娘说了,天大地大,娘亲最大,让我将岭南见闻事无巨细的写信告诉她……我就只有从命咯!”
于是,刘邦看向卢绾,面面相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
完了,一世英名毁于竖子之手!
刘邦倒是不怕吕雉唠叨,主要是立有字据,盖有印章,到时候吵起架来,这必然是吕雉用来攻击他的一个杀手锏!
毕竟女人都是点穴高手,吵架时戳人死穴的技能都是无师自通……
至于飞鸽传书,让沿途的邮传拦下信札也不是不可能,但一想到自己要被刘盈要挟,刘邦就宁愿被吕雉抓个把柄!
于是他破罐子破摔起来,拍拍桌子:“不想啦,吃饭!”
……………………………………
徐闻县,榨糖厂。
这里是刘邦此次出巡最后的一站。
田连阡陌,内里生长着如同森林的甘蔗园他看过了;人流如织,随处可见蛮夷商旅的集市他看过了;帆樯林立,千舳万艘繁忙异常的港口他也看过了。
岭南,再不是那个让人畏之如虎,丈夫早夭的烟瘴之地。
这里,生机勃勃,一如此刻新升的汉国一样,蓬勃向上,如日方升!
只是刘邦看了看自己羸弱的双腿,脸上神色莫名,汉国如日东升,而他这个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好在,帝国后继有人。
下一秒钟,刘邦看着斜坐在马背上,翘着腿吧唧吧唧嗑瓜子的刘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威严呢?
为王者的威严呢?
刘邦咬了咬牙,决定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揍这小崽子一顿!
这,绝不是打击报复!
刘盈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将手中最后一把瓜子放回腰包,然后跳下马背,等着刘邦的马车停稳,然后陪这两个好奇老头在自己的榨糖厂里转一转。
…………………………
“这就是你说的糖霜?”
“对呀,这不是骗人的吗?”
刘邦和卢绾分站左右,保持同样的姿势,伸出手,指着盘子里放的红糖满脸质疑。
“对呀,这就是糖霜,没错的。”刘盈轻轻点头。
“还敢狡辩!”刘邦口中怒斥,心中狂喜,也许这就是个打击报复的机会!
于是他做出一副愠怒的样子:“何谓霜,秦风有云,白露为霜。所以霜最少应该是白色的吧?你这是白色的吗?”
这老头跟我抠字眼是吧……刘盈满脸无奈,毕竟糖液没有经过离心机处理,虽然经过吸附杂质,但依然会有糖蜜残留,因此颜色发红。
嗯,古人所说的糖霜,其实就是后世的红糖……
比如宋代王灼《糖霜谱》:凡霜一瓮中品色亦自不同。堆积如假山者为上,深琥珀次之,浅黄色又次之……
至于《天工开物》所谓的黄泥水淋糖法,应该是宋应星道听途说写进书里的,和真正的制糖方法有很大的误差。
不过在刘邦洋洋得意的和卢绾相视一笑中,刘盈云澹风轻的说道:
“爹啊,你有没有想过,那就是我说的糖霜,其实不是指的雪白如霜,而是这个糖的名字,就叫做糖霜。”
“嗯,就像是我娘很喜欢吃的老婆饼,里面没有老婆,爹你喜欢用来下酒的夫妻肺片,里面用的不是人的心肺……”
于是,卢绾愣住不动,刘邦则满脸呆滞,一副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气呼呼的说道:“抛开别的不谈,你起这个名字,不就是用来骗人的吗?我就问你,这种糖霜和别的红糖,价格是不是更贵一点?”
第九章 刘盈:卷死他们!
“当然啊。”
刘盈理直气壮的说道:“物有贵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一分价钱一分货,就像农户去售卖的粮食,当年收获的籽粒饱满,十分干燥的稻米价格自然要高一些,绝不会和去年的陈粮一个价!”
“能称为‘霜’一级的红糖,自然要比更低一级的‘优’品红糖要卖的价钱高!”
嗯,在后世白砂糖也会根据精炼程度的不同,划分为四个级别,既精制白砂糖、优级白砂糖、一级白砂糖、二级白砂糖,很多时候觉得卖到的白糖没有从前那么甜了,不仅仅是因为生活质量好了,对于甜味的阈值高了,重要的就是钱没有出到位,买的糖纯度低了。
在刘盈的解释中,刘邦愣了一下,吸吸鼻子不再说话。
毕竟他做杠精,主要是为了抓把柄,然后暴揍向吕雉打了他小报告的刘盈一顿……
但现如今刘盈的解释确实让人信服,不过暂时抓不到也无所谓,反正同路而行的时间还长着呢,到时候大不了莫须有……
反正爹揍儿子天经地义!
刘盈也是这么想的,自家老头要敢揍自己,他回去之后必然挑唆从来都是帮孙不帮子的老老刘替自己打回来,变本加厉的打回来!
于是在相顾无言中,刘盈领着卢绾、刘邦,从成品区走向生产区。
现在这个时节正处于岭南地区的甘蔗收获期,每天都会有几十上百辆满载着甘蔗的四轮马车在榨糖厂的进货区排队卸货,因此不仅工人全员到岗,而且忙碌的四脚朝天。
毕竟农业生产受到周期性影响,再加上这一时期的科技水平有限,原材料保存不易,需要尽快加工成红糖,否则所有人的利益都会受损。
所以,招募的工人就是以计价为主的临时工。
计件,自然不要命。
也因此,尽管刘邦一行前呼后拥,车间内不乏有腰悬短刀,目如鹰隼的壮汉走来走去,忙碌着上料搬运的工人也同样视若无睹。
卢绾看着看着,有些愣神。
其实他早些年也在蜀郡买过种植园,主要种植甘蔗以及诸如玉米大豆之类供不应求的作物。
毕竟那时候正处于楚汉战争时期,煤铁工坊之类的项目只是刚刚起步,最有效提升汉军战斗力的方法,其实就是让士兵吃饱。
正如《论语》中所说,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期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当是时,刘邦的信义已经着于四海,和项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汉军士兵再吃饱饭,如此军队,必然无敌于天下!
当然了,关中的老兵要么死在秦末的一系列战斗,要么被项羽坑杀,新组建的汉军自然打不过项羽麾下那支饱经阵战的楚军。
不过新兵只要能吃饱,训练量上去了也就成了老兵。
因此,前方紧吃就成了当时草草组建的汉国政府的第一要务。
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就意味着要将天量的物资源源不断从巴蜀、关中转运到荥阳一线的楚汉战场。
毕竟王翦灭楚,就是凭借着关中和蜀中这两座大粮仓,硬生生在前线堆了六十万的军队,如同昔日的长平之战一样,用强大的国力压死了对方。
当时的汉国虽然没有掌握齐鲁、河北、河南等地区,能用的人力并不如昔日的秦国,但咬咬牙,在前线维持三十万人的大兵团还是能做到的。
重要的是荥阳更加靠近关中,顺风顺水,而楚军是从彭城逆流而上,征调十车粮食但运到前线时能剩下六车已经很不错了,此消彼长之下,项羽才是那个因为缺粮而需要尽快结束战争的人。
但持久战,汉军最早那些用来运物资入汉中的人力小推车就不堪大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能够一次性装载两三吨货物的四轮马车。
也因此,玉米这种产量高,麸皮和秸秆都是优质饲料的农作物就成为了头疼没有足够牛马当做运力的萧何的新宠。
于是,在人类的细心呵护下,玉米的播种面积得以指数增长,无论是百姓的田间地头,还是那一座座仅有雏形的种植园中随处可见由玉米组成的青纱帐……
毕竟一亩地只需要三四斤种子,而玉米的亩产量轻松可达三四百斤,如果纯用于饲料,一亩地随随便便就能有一两吨的产量!
当‘玉米热’开始风靡的时候,就连卢绾这种平素里没有理财的习惯的主,也惦记着赶一把潮流。
只不过他在蜀中的种植园不种玉米,而是主要种植甘蔗。
卢绾当时和刘贾一起深入楚境作战,并不在后方,于是将置办的产业全部由吕雉代为打理。
而吕雉,或多或少是有些特权在身上的,自然是什么赚钱就种什么,并不理会什么朝廷的政令。
反正,有的是种粮食的农田,不差她那几万亩地……
最重要的是,甘蔗不仅可以榨糖,剩余的糖蜜还可以酿造朗姆酒!
汉军不同于宋明军队的一点,在于汉军主要由良家子组成,不仅能吃上肉,而且还有酒水配额。
因此萧何就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有种植甘蔗,生产红糖和朗姆酒这样的种植园存在。
不过后来胜利之后,卢绾身兼燕王和太尉两职,无暇打理巴蜀之地那些星星散散的种植园,索性将那里的产业全部贱卖给了樊会。
嗯,这也是他日常理直气壮去樊会家蹭吃蹭喝的原因。
只是卢绾虽然将种植园卖了,但却对于如何制取红糖的工艺有所了解,因此看着面前一幕,自然满脸震惊。
毕竟制糖的第一道工序,也就是榨取甘蔗汁,在巴蜀的种植园最早用的是牛拉石辘,后来则改成了那种用水力驱动的榨汁机。
而这间榨糖厂中,伴随着卢绾并不陌生的蒸汽机的轰鸣,一截截简单清洗过的甘蔗被送到了那些隐隐有金属光泽的榨汁机中,等到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干燥的如同枯枝!
好神奇!
卢绾微不可见点点头,只是脸上的神情不变。
毕竟他不想给刘盈任何错觉,让对方产生自己‘老丈人看女婿’的错觉……
不过在另一边,刘盈开始装逼了。
“这是最新款的榨汁设备,相较于水力榨汁机的出汁率不到五成,这种最新款的机器可以做到出汁率七成以上!”
“这就意味着在原材料没有增加的情况下,糖产量大幅提升!”
“这也是我不再经营种植园而专心搞工业的原因。毕竟我的口号是,让天下没有难经营的种植园!”
刘邦忍住了踹他一脚的冲动,歪着头问道:“人家就是傻子?不知道自己种甘蔗,自己榨糖,非要让你赚这笔钱?”
卢绾为了自家宝贝女儿不被眼前这头猪拱,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压刘盈的机会,附和着刘邦说道:
“那还用问,刘盈可是太子,将来的大汉天子,他说自己要收购甘蔗,哪家的种植园敢不卖给他?”
“赔点钱算什么,得罪了太子,偌大的汉国还有容身之地吗?咱家太子是什么人,我这个做他仲父的难道不知道?”
在刘盈黑着脸没有说话的时候,刘邦笑呵呵的跳反,他看着向他挤眉弄眼的卢绾,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是仲父,而是岳父。”
于是,卢绾傻了,刘盈呆了,就连躲得远远的张不疑都是一副惊掉了下巴的样子。
不过张不疑心中却是一片狂喜,毕竟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大新闻!
皇帝金口玉言,看样子长安城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太子妃之位想来非卢虞莫属!
张不疑决定等下回去就动用飞鸽传书,将这一劲爆的消息尽快告诉小萝莉!
刘邦拍了拍石化中的刘盈,脸上满是得意,心中则盘算着此刻他帮刘盈挤兑了卢绾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积攒的人情应该可以让刘盈帮忙把那封告状信撤回来了吧……
最不济,也应该隐瞒他违反禁酒令的事情!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谁叫卢绾那厮不愿意替他背锅,所以就别怪他们父子同心!
沉默了许久之后,刘盈终于缓了过来,轻轻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收购甘蔗很简单,只要多给点钱就行了。”
“大家经营种植园主要就是为了赚钱,如果他们要自己榨糖,就需要在种植园体系上另外扩建一套榨糖的体系,诸如经验老到的熬糖工人,维修和组建设备的工师,再有就是燃料的费用,零工的报酬,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即便是成功将甘蔗汁做成了红糖,但最初的五六年基本上很难回本。”
“毕竟红糖市场不比从前,有价无市,只要有货,加上价钱不是太离谱,总有商人愿意接手。”
“而现如今的红糖市场十分稳定,商人们对于进货价都已经了然于心,即便是考虑到物价上涨,甘蔗产量受天气影响减产,但如果某个种植园主开的价格太离谱的话,人家也不是傻子,自然会货比三家。”
“比如我这里……”
第十章 卢绾:伴君如伴虎呐……
不等刘盈说完,刘邦皱皱眉头:“怎么,难不成你建好的这么大一摊子,成本比人家那十几口子人的小作坊还要低?”
刘盈摇了摇头:“肯定不会低啊,我这里提供主要动力的是蒸汽机,相比于小作坊的水力不要钱,蒸汽机每天烧掉的煤就不是个小数目。”
刘邦眉头越发紧锁:“成本高,拿什么和别人竞争?”
“谁说我们这是竞争关系了?我们其实是互利共生的关系。”刘盈伸出手指摇了摇,指正刘邦后继续说道:
“我说过了,这间榨糖厂主要服务与那些种植甘蔗的种植园主。我可以更加高效的榨糖,因此可以将多余的利润让出来一些,提高甘蔗的收购价格。”
“这就意味着他们如果将主要精力放在种植甘蔗上,争取维持品种不退化,多产甘蔗,这样即便是不参与制糖业,也能获得很可观的收益!”
“产销结合虽然补全了自家的产业链,但花费的精力太多了,不如主要经营种植园,简单粗暴的获取利润!”
嗯,现如今岭南主要种植的甘蔗并不是原生种,而是刘盈签到的一种糖蔗,虽然这些年有所退化,但总体的甜度要比原本的竹蔗高出两三个点。
虽然听起来不高,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很客观的利润!
听着刘盈的话,刘邦轻轻颔首,但心中却很不以为然,自家的崽自家清楚,眼前的小崽子啦啦渣渣的说了一堆,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罢了。
如今这个大家不再耻于言利的年代,人家凭什么会放弃自己能够赚到的利润?
能够在岭南这片蛮荒和文明并存的沃土上经营大型种植园之人,哪个的背后不是站着朝中勋贵?
所以,他们让利于刘盈,难道真的就为了那点钱?
骗谁呢!
刘邦眯了眯眼睛,不再多说什么。
他能够战胜项羽,得到天下,凭借的不仅是手中三尺长剑,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只有分饼分的好,才能聚拢更多人心!
不过这是打天下,而坐天下要比这个复杂的多,不仅要会分饼,还要让大家的利益彼此纠葛。
比如他想要让卢虞做太子妃,不单是为了曾经的誓言,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卢绾,以及卢绾的门生旧故绑定在刘盈身上。
如此,这汉家江山才会稳定传承。
想到这里,刘邦嘴角扬起,拍了拍刘盈的肩膀,接着再次拍了拍卢绾,一脸让卢绾咬牙切齿,让刘盈懵逼的笑容。
这老头不会又想多了吧?我真的只是在商言商……刘盈眯眼看着如今已经比自己矮了一些的刘邦,满心无奈。
他开的榨糖厂只是为了牟利,并没有什么利益交换。
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新贵族慢慢变成了老贵族,自然要注意吃相,免得太过难看惹得同阶层的笑话。
因此很多勋贵都从实体经济,也就是岭南的种植园中退了出来。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刘盈想了想,决定和想歪了的刘邦明说,免得这老头将来再生什么平衡制约的小心思。
于是他俯在刘邦耳边,小声滴咕:“爹你不会以为人家把甘蔗卖给我这件事,里面有什么利益输送吧?”
刘邦愣住,沉默一会说道:“什、什么利益输送?乃公什么也没有想啊!”
刘盈点头:“没那么想就行。看样子爹还是那么的明察秋毫。”
刘邦砸吧砸吧嘴,觉得刘盈不仅是在讥讽自己,还话里有话,攥着拳头说道:“小兔崽子又皮紧了是吧?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谁还干种植园啊?不怎么赚钱不说,事还多的要死!”刘盈默默退后半步。
“什么意思?”刘邦追问。
刘盈解释道:
“爹你想啊,要开种植园,首先需要从官府拿地吧?接着改造地形,修建道路、灌渠、水沟、围墙、房屋、仓库之类的基建工程。然后才是高薪请一个懂行的管事,招募或是购买干活的庸耕者或是奴隶……”
“这一大堆的钱投进去,只是能够保证种植园开张,而能不能赚钱,主要靠老天爷!毕竟是农业,涝了不行,旱了也不行……嗯,这里是岭南,因此不怕寒潮,相比于北方的庄园多少还有点保障。”
“如果这是从前,那自然没说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哪怕种植园费心费力,但利润还是有的,重要的是可以给家里的亲朋故旧找一个安身立业的活来干。”
刘邦上下颔首,毕竟大汉帝国是一群由芒砀山中冲出来的人所开创,除开一些人之外,大家多是泥腿子,因此都有一大群穷亲戚等着接济。
比如曾经的周勃,日常挣扎在破产的边缘……
刘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可现在时代变了。只要买对了债券,就可以躺着赚钱,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亲朋故旧们早就不再穷困潦倒,因此自然不需要再维持着种植园了。”
“毕竟种植园中会有大量的隶臣,他们的府邸和庄园中也有着大量的隶臣,两相叠加之下,即便是很多爵位已经到了彻候的勋贵,占有奴隶的数目也超过了他们爵位规定的最大数目。”
“因此,就需要倍其赋!”
卢绾走过来诉苦道:“是呀,别说彻候了,我这个燕王的名额都不够用了,每年被张苍追着屁股要钱,烦死了……”
刘邦横了他一眼,问道:“倍其赋,不过多出了几百钱,你这个燕王连这都承担不起?”
何不食肉糜了吧……刘盈看了看有些无语的卢绾,心中偷笑。
一个多几百,一百个就多几万。
而诸如卢绾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占有的奴隶数量不超过合法上限个万儿八千的,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死了?
因此,这可不是几百钱的事情!
卢绾沉默了一下,看向刘盈的眼睛中多了几分祈求的神色。
毕竟现如今他和刘邦不仅仅是从前的‘丰邑兄弟’,还是君臣!
许多事情兄弟之间可以毫无保留,但君臣之间就绝对不能明言,哪怕双方都心知肚明,也照样不能放在台面上!
于是刘盈一笑,岔开话题说道:
“那咋了,蚊子腿小就不是肉了?常言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卢叔现在要维持燕王的体面,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重要的是还要给卢虞准备嫁妆,可不得省着点花?”
刘邦看了看黑着脸的卢绾,嘿嘿嘿嘿的笑了两声,促狭道:“看到了吧,这养儿子还真不如养女儿,你看着女儿还没嫁过来呢,女婿就开始帮着老岳父说话了……呵呵,你们才是父子,乃公其实是个外人……”
于是卢绾的脸越发黑了起来,就连缩在角落的张不疑也是满脸黑线,毕竟他从来都是老岳父打压的对象,是仇寇,而不是儿子!
刘盈尬笑两声,将话题重新圆了回来:
“其实卢叔他们怕的不是张苍,而是计相这个身份,毕竟现如今计相手下有近千税吏,重要的是还有一支五千多人的卒史,这可全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逃这种随便查查就能一清二楚的税,还不如直接把自己关在廷尉府呢,只要那里死了就一了百了,而不至于像计相那样,逃税漏税父债子偿,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出去……”
“怎么?这是乃公赋予张苍的特权,你有不满?”刘邦侧目,脸上满是阴鸷。
“不敢。相反,十分拥护!”刘盈做了个敬礼的动作,笑着说道:“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要我看,过些年还需要再调整一下税赋,按照收入多寡来调整税率,有钱的多交税,没钱的少交税,再穷一点的还要发钱!”
刘邦愣了一下,直视着刘盈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刘盈重重点头:“当然。我还记得昔日曾经对刘贾叔父说过这样一句话,安得广厦兮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兮俱欢颜!”
“只不过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只是武安侯公子……”
现在是太子,将来是天子……刘邦在心中帮刘盈将没有说完的话补全,满脸笑呵呵的神情,看向卢绾继续挤兑。
“看见了没,这是咱儿子!嗯,也是你女婿,勉强算是半个儿子吧!”
卢绾黑着脸拿起一包糖霜,看着刘盈说道:“好一个俱欢颜。我记得你说过,吃糖可以让人感到幸福。那么俱欢颜,你这个糖准备卖多少钱,能不能让人真的俱欢颜了?”
ps:其实秦始皇的威名有些仰仗刘邦。
毕竟就是‘皇帝’这个词传承了两汉数百年,从此成为了最高统治者的代称。
因此才有了‘始皇’这个听起来就很牛逼的称呼。
如果刘邦当时想玩个花的,效法西周,改皇帝称号为天子,为表示尊贵,加一个‘神圣’的尊号,也就是‘神圣天子’,那么两汉二十多个神圣天子,约定俗成之下,也就没有‘皇帝’这个词什么事了。
秦始皇,和隋文帝也就是基本画上等号了……
甚至还不一定有隋文帝的名头响,毕竟秦朝崩的比隋朝快……
第十一章 张不疑:说好的女婿也是半个儿呢?
望着卢绾满脸抬杠到底的表情,刘盈虽然懒得搭理他,但还是都都囔囔的说道:
“哪可能让所有人都实现吃糖自由啊!毕竟吃得起和吃得上中间还有一个舍得吃。但话虽如此,现如今随着甘蔗种植园原来越多,别的地方的农户如何我不清楚,关中的黔首每年春节的时候都会炸麻糖,会在和面的时候加入一点红糖用来增色……嗯,主要还是靠捏碎的柿饼提供甜味。”
刘邦心情大好,因此附和着点点头,看向卢绾满是威胁:“再逼逼叨的欺负我儿子,当心乃公抽你!”
他说完,转头看向刘盈问道:“当初萧何说过,种甘蔗比种水稻的利润高,因此是按照商税标准收取的赋税。我记得你还说过,所谓天子,就是带领大家获得幸福。”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调整一下税赋,减少红糖的成本,让所有人都那个什么,对了,吃糖自由!”
刘盈大脑飞速转了一下,竖起大拇指赞同道:
“爹你这个想法真的很棒!虽说种甘蔗的利润高,但毕竟甘蔗这个东西太耗水肥,现如今地力还很足,但再过个十年八年的,只怕光靠种植园里的猪鹅以及人产出的肥料就不够了,还需要大量从外面买肥料才行!”
“而且咱们这一路过来的时候爹你也看到了,出了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的很多地方都只有驰道两侧有人家和种植园,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都是荒地!”
“所以我觉得,不如趁着现在船小好调头的时候把税负标准改了,也可以刺激有闲钱有技术的人积极开荒种田。”
“多种甘蔗让大家都有糖吃就不说了,砍完当年的甘蔗之后,下一茬甘蔗还没有长起来之前,地里还能再多种一季生长周期短的农作物。比如大豆,不仅可以肥田,而且现如今的豆百也是供不应求!”
“嗯,如果是番禺周边的种植园,还可以种植西瓜,那些黑不熘秋,长得跟我老师家里养的那种黑猴子差不多的家伙,最喜欢吃这种水果啦!”
看着刘盈有些莫名其妙的笑容,刘邦先是一愣,不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重重点头,拍拍刘盈肩膀:
“不错不错,你短时间内居然能想到这么多,说明平日里下过功夫。嗯,一直没问,大部分人吃的那种红糖,每斤售价几何?”
刘盈稍稍思索了一下:
“这个的话基本没有什么定数的。像岭南这边的种植园,因为守着日南都督府的大粮仓,粮食价格不高,再加上是甘蔗的重要产区,红糖的价格大约是粮食价格的十倍左右。”
“也就是说,一斤红糖大约可以换十斤白米。而长安城那边因为需求量大,客商云集,为了竞争因此内卷的严重,再加上粮价要比岭南这边高出不少,因此一斤红糖大约可换七斤的稻或者粟,如果是小麦和豆子的话,大约能换到十斤左右。”
嗯,关中那边的老古董多,日常饮食主要还是粒食,也就是吃蒸熟的大米或是小米,至于面食,则是偶尔吃个稀罕。
因此小麦虽然种植面积很大,但依旧只是中下层百姓的主食。
刘邦稍稍盘算了一下,如今虽是冬季,但日南都督府那边可以做到一年三熟,所以岭南的粮价一直维持在石米百钱这个价位,而关中人口多,粮食主要靠外运,因此冬天的粮价只怕要涨到两百五六十钱一石。
不过他皱了皱眉,看向刘盈问道:
“你方才为何要用粮食的价格来衡量红糖的价格呢?我看如今集市上已经没有人再用粮食和别的一些东西来以物易物了,大家都是先到集市上卖出商品,然后拿着钱再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盈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只能作罢,开始无实物表演。
“爹你想啊,甭管是金银还是铜钱,都不能吃不能喝,但却可以换到吃喝。为什么呢?因为这种金属相对稀少,有价值,就有了值得交换的属性。”
“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界定铜钱的价值?比如齐国的刀币,和秦国的半两,如果一换一的话,爹你换吗?”
刘邦不屑的撇撇嘴:“乃公又不是傻子,当然不换!那齐国刀币的重量,一枚可抵得上至少三枚秦半两!”
刘盈颔首:
“对呀。因此才有了秦始皇废除六国货币,强行一比一兑换秦半两,于是天下人怨声载道的问题。嗯,收天下之兵也是为此,铁器多为军用,黔首的佩剑主要还以铜剑为主,毕竟面子工程,金光灿灿看着喜庆……所以收天下之兵,其实就是收天下之财。”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半两钱的价值又该如何界定?”
“我这些年仔细想了想,所谓民以食为天,因此铜钱的价值,其实主要和粮食挂钩。也就是说,无论是周朝还是秦朝,以及现如今的汉国,都实行的其实是粮本位。既粮食的价值决定铜钱的价值。”
刘邦沉默片刻,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催着治粟内史在全国大肆修建粮仓,按照之前制定的价格不限量收售粮食,想来为的就是这个粮本位喽?”
刘盈点点头:“这是如此。不过等到咱的铁路修好了,火车通行全国之后,天下的粮价就可以趋于一致,这样或许就有了发行以粮食为锚定的新式货币……”
嗯,钞票上印老刘和自己的脑袋,围上两穗粮食,争取成为绿币那样的硬通货,到时候钱荒了核动力印钞机开上半个月,放放水,啥经济危机都没了,想来上断头台的几率就更低了……刘盈嘴角扬起,神色莫名。
只是他的神情看在刘邦眼里是我儿子真有才,而在卢绾眼中则是这小子真阴险,又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然而卢绾控制不住的站出来说道:“火车?就那铁牛?呵呵,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影子都见到,还搁这吹牛逼呢?”
今年指定通车……刘盈看着卢绾,话到嘴边改口道:“呵,项目黄了就黄了呗,反正项目破产之后,贷款肯定是不还的。毕竟条款里说了,责任有限,债务自然也有限……”
嗯,卢绾之前为了得到刘盈的保证书,不仅自己投了不少无息贷款,重要的是他还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在昔日的门客下属那里也替刘盈拉来了不少投资……
所以,刘盈破产,卢绾不仅收不回钱,而且信誉也会跟着破产……
于是,卢绾眉毛渐渐扬起,向着撒腿就跑的刘盈追去:“敢坑乃公?臭小子有种你别跑!”
看着眼前的一幕,刘邦笑而不语,只是看向缩在角落的张不疑时,脸上闪过几分不悦。
“过来。叫你呢!”
张不疑满脸忐忑的走过来,俯身行礼:“陛下……”
刘邦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只是皱着眉头问道:“你现在都做些什么事啊?”
张不疑掰着指头说道:“做做投资,帮我娘打理家业,帮止阳打理封地和产业……”
刘邦打断,不悦的说道:“都是帮别人,你自己就没有主业吗?作为一个男人,没有自己的事业去忙,你丢不丢人!子房如此大才,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可,这就是我爹的安排呀……张不疑满脸委屈,但有些事情是张良反复交代过的,因此不方便和刘邦明说,只是弱弱的说道:“其实、其实我有自己的主业……”
刘邦双手抱臂,虽然比张不疑矮了足足一头,但气场两米八:“说来听听。”
张不疑低下头,舔了舔嘴唇:“就是,就是购买土地,按照当地的地理环境、水文条件打造适宜的种植园,然后等到两三年过去,种植园开始盈利之后,再高价卖出……”
刘邦有些哭笑不得:“盈利了,然后再卖出?你其实是个傻子吧?”
在张不疑呐呐不言的时候,刘盈熘了一圈卢绾,跑回来笑着说道:“他可一点都不傻,不信爹你问问他,所谓的高价是怎么个高价法?”
ps:有关古代糖价。
汉朝好像没有制糖业,所以没找到。
但唐代李匡义《资暇集》中写,乳饧(糖)时新开是肆,每斤六十文。而当时贞观年间,1斗米是5文钱,1斗相当于现在的12.5斤,也就是说,一斤乳糖可以换150斤大米。
日本学者池田温《中国古代籍账研究》中写,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桉,交河郡都督府之印,沙糖一两,上直钱拾贰文,次拾文,下久文。米价每斗十三文钱,按照十六两一斤计算,一斤蔗糖可以换120-180斤大米。
而到了明朝时期,生产力相对发达,顺天府宛平县知县沉榜记录了当时的物价,每斤大米2厘8毫,每斤白糖40厘,一斤糖能换十四斤米。当然了,对比悬殊主要是因为北方不产糖,运费太贵。因此在美国学者穆素洁1998年出版的《中国:糖与社会—农民技术和世界市场》这本书中,1600年广州每担白糖,价值在1两~2两之间,只相当于是粮价的四到五倍。
第十二章 噩耗
刘邦不屑冷笑:“高价,那能高到哪里去?”
只是不等张不疑回话,卢绾吭哧吭哧的跑了回来,瞪了刘盈一眼,旋即看向张不疑,带着几分撑腰的态度说道:“别怕,慢慢说。”
嗯,张不疑完美附和他对未来女婿的幻想,瘦瘦高高长得好看,重要的是性子软,好拿捏……
张不疑看看刘盈,转头看向刘邦的时候,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刘邦双手抱臂:“什么意思?一倍?不会是一钱吧?”
刘盈凑过来说道:“想啥呢,当然是十倍了!获利十倍,简直就是在抢钱!”
看着刘邦的满脸震惊,张不疑矜持一下,心中暗爽无比。
毕竟他作为张良的儿子,又娶了公主,若是想要在刘邦活着的时候大展拳脚,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因此需要蛰伏。
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今的汉朝正处于蒸蒸日上的时期,一味蛰伏不仅名声不好,而且还会消磨心志。
因此他就专心致志的搞钱……
民间的商贾虽然还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但对于勋贵来说,谁家没有七八个红顶商人?
张不疑自然也不例外,在一众叔伯们的大开绿灯之下,搞钱搞到风生水起!
不过刘邦很明显有些接受不能,愣了几秒后,指了指刘盈和张不疑:“要么是你们疯了,要么是他们傻了!十倍?呵呵,休想哄骗乃公!”
张不疑挠了挠头,满是委屈和祈求的丹凤眼看向刘盈,示意他去给刘邦解释。
毕竟他要开荒制定发展计划,离不开刘盈这边的技术支持,每年要给刘盈不少的份子钱……
嗯,这也算是知识付费了。
拿人手短,刘盈贴近刘邦,小声说道:
“谁也没疯谁也没傻,只是现如今时局的发展超出了爹你的想象。”
“就好比张不疑自己想出来的产业吧。汉国太大了,各地的气候水文都不一样,如果按照官府颁布的法令去统一耕种,播种,那么无异于南辕北辙,甚至很有可能会颗粒无收!”
刘邦轻轻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秦国统一之后,将自己在关中成功的农业种植经验推广全国。
当然了,牛耕技巧是好的,但何时播种,何时收获,每亩地撒多少种子,甚至于土壤的松软程度也要做到和关中一模一样,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毕竟陕西的气候,和安徽、河北以及江苏、湖北等地是不一样的。
但派出的秦吏不这么看,或者说在他们的理解中,秦人之所以能够胜出,能够为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仪仗的就是这种‘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而六国之所以破灭,就是因为他们技术不行!
所以,先进必然会取代落后,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也因此,当地那些不按照秦律办事的人就成了‘刁民’!
对付刁民,秦律有一百种办法!
先罚款,罚他个倾家荡产,接着再砍手砍脚砍鼻子,杀鸡骇猴,让所有人战战兢兢缄口不言!
因此在汉国鼎新之后,刘邦下令在地方上设置‘三老’这个职务,不仅担任居委会和基层税吏的工作,还要因时因地的指导当地的农耕。
毕竟五六十岁的老农虽然干不动体力活,但经验却很丰富,比如什么时候刮风下雨,比如什么播种分蘖多……
在刘邦思绪万千,轻轻颔首中,刘盈继续说道:
“我在征求大父意见,召集残存的农家士子来长安城讲述农家的经典,然后编纂成册的时候,发现其实农业生产也有规律可循,经验固然重要,理论知识也同样重要!”
“因此大汉公学就多了一个农学院,专门讲述农家士子总结的经验,以及我从咸阳宫里翻出来的上古先贤着作,比如《遗传学》、《种子学》、《植物生理学》之类的书籍……”
“嗯,爹你有空可以去听两节课,保证大开眼界。尤其是课堂氛围,更是普天之下独一份!”
“就像是那个不知名的先贤说的,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农学院的课堂之上,有时候甚至是学生在教老师……”
毕竟他说的很多书籍都是签到得来的,只是简单地改了改一些内容,因此要想让公元前一世纪的人完全明白十八十九世纪乃至于二十一世纪的理论知识,必然是难于上青天……
听着刘盈的话,刘邦本来下意识想要拒绝,刘太公就是个农家,从小没少拉着他灌输农家的理念,但他听到学生教老师这种奇葩事情,顿时来了兴致,要不是不在长安城,他甚至都想要立刻去看看稀罕……
“所以,有了农学院的技术支持,张不疑就放心大胆的组建团队,在各地修建创办种植园。虽然他赚钱了,但也可以为农学院完善教材,补充数据库出一把力!”
说到这里,刘盈满是蛊惑的说道:“爹你想想,若是将来农学院的学生遍及天下,帝国的农业该是何等兴旺?天下间还会再有饥馑吗?”
在刘邦捋着胡子轻轻点头中,卢绾附和着说道:“是呀,张不疑这孩子很不错,不光是为了赚钱,还为汉家江山做了贡献……有婿如此,你就偷着乐吧!”
少顷,刘邦皱皱眉头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加价十倍还能卖出去?”
这老头!我这半天算是白说了……刘盈腹诽一句,解释道:
“很简单啊,大家心里都有一笔账,能卖出去肯定是因为价格合适。比如现在岭南的很多种植园,当初最先建设的时候,大家啥都不懂,因此前期开荒死了好多奴隶,如今奴隶的价格越来越贵,一个壮劳力动辄上万钱,就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也死不起啊!”
“所以,有资本的没技术,那么我和张不疑就为他们提供技术,等到种植园全面建成,从蛮荒变成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时,再将之卖出去,然后前期开荒的团队撤出,进行下一个项目。”
听到刘盈这么说,刘邦终于恍然大悟。
虽然十倍投入的价格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能换来一个可以传承几百年的产业,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如当初楚汉战争时,陈平向他要走了四万金,用于收买楚军将领,离间项籍和西楚军政大臣之间的关系。
四万金,堆积如山,若是换成旁人要么不舍,要么质疑陈平的人品能力,但他不仅同意,而且从不过问钱花哪了,都给了谁!
于是,就有了项籍自断一臂,逼走了‘无谋’的亚父范增!
于是,就有了垓下之战,睥睨天下的西楚霸王被分尸于荒野之间!
于是,就有了大汉鼎新,一介布衣的泗上亭长成为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
刘邦嘴角带笑,伸出手臂拍了拍张不疑的肩膀: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有几分你父亲的样子,不过你切莫就此满足,还需要奋发上进!毕竟你的父亲可是张良,咱钦定的大汉三杰!”
张不疑满脸受宠若惊的神色,只是心中微微发颤。
他爹名叫张良,他这辈子要想要超过张良,只怕比登天还难!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有点盼头的,比如他爹当年博浪沙刺秦后东躲西藏,因此只生了三个孩子,而他现如今年富力强,只要能生四个孩子就能超过他爹了!
于是,张不疑攥紧拳头,准备回去之后就跟小萝莉一起加班加点的努力造人,至少今年之内就要有所收获!
毕竟,某人成天在他面前炫耀,着实让他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刘盈对于张不疑的小心思浑然不觉,他只是陪着刘邦和卢绾继续在榨糖厂里走走转转,不时炫耀一下自己的新技术。
比如采用了蒸汽动力之后,锅炉里的蒸汽也不能浪费,被用于熬煮甘蔗汁,减低成本的同时,温度还很恒定,可以避免操作的工人一个不小心,把红糖熬成焦糖……
只不过刘邦问起甘蔗渣的时候,还是让刘盈感到有些无奈。
这些宝贵的资源现如今最好的归宿就是充当燃料,煮豆燃豆其……
要么就是沤肥……
毕竟甘蔗渣里的木质素太多了,需要培养特殊的菌群进行降解,之后才能作为饲料使用。
这也是他和张不疑一拍即合,对于农学院大力投入的原因。
科学技术这种东西,不光是理论知识靠抽奖,将理论实现也同样靠抽奖,因此抽奖的人多了,欧皇的比例自然就高!
就在刘邦逛累了,准备回去睡午觉的时候,中行説踉踉跄跄跑了进来,面色惶急。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卢绾上前就是一脚,呵斥道:“什么不好了?有没有点规矩?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燕王府就是这么教你的?”
嗯,中行説是刘盈从卢绾那里硬要过来了……
于是中行説只是有些委屈的看着刘盈,脸色煞白:“宫里发来急报,说是太上皇后,太上皇后恐怕不行了……”
刘盈一把上前抓住中行説的衣领:“怎么个不行?”
中行説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急报上说,说是下雪路滑,摔了一跤……”
第十三章 刘盈: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汉十六年十一月丁亥,长安城。
雪后的长乐宫如琼楼玉宇,高大巍峨的宫殿全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偶尔露出一角金碧辉煌,其余的部分尽皆隐藏在洁白之下,就连殿宇楼檐上的嵴兽,也像粉凋玉塑一般。
穿过宣室殿向北,是一处遍植奇花异木,兼有关中大气对称又有江南俊秀清雅风格的小花园,雪里腊梅如豆,含包欲放。
远处,刘盈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紫貂大氅,从廊桥上直奔而下,堪堪进入花园的时候,愣在当场不动。
雪后初晴,阳光明媚,温暖而不炙热,点点红梅倔强地钻出茸茸的白雪,花瓣儿嫩得如蜡质般几近透明,远远看去,仿佛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玉豆儿。
梅树之下,赫然是一脸惊喜看过来的刘太公,以及脸上略带几分羞涩,据说不行了的李氏……
嗯,羞涩的原因主要是老老刘手上抓着一束红梅,想要挑几朵好的给李氏戴在头上……
刘盈用黑乎乎的手背用了揉了揉眼睛,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
不是说不行了吗?现在看上去只是脸色有点不好看,嗯,虽然坐着轮椅,但不还是好好的吗?谁传的假消息,别让我逮住……刘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冻疮,气鼓鼓的咬着后槽牙。
他在接到消息之后,就和刘邦等人一路紧赶慢赶的跑回关中,无非就是刘盈骑马稍微快点,刘邦和卢绾坐马车慢点,大约落后半日路程。
在刘盈满脸懵逼中,刘太公老脸一红,悄悄把手中为李氏摘的红梅丢在雪里,向刘盈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嗯,他的脸红不仅是因为一把年纪秀恩爱被自家孙儿撞破,更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散播李氏不行了消息的‘罪魁祸首’……
不过也不能怪他,当日李氏在中阳里的时候摔了一跤,年纪大了再加上冬季,因此诱发了心脑血管之类的疾病,面如金纸,头晕目眩,整个人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看了看医生,之后送到更加清净的长乐宫慢慢将养数日,渐渐挺了过来,只是刘盈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没有接到后来发出的消息……
刘盈走到跟前,按照往常出远门回来时候的规矩一样跪地叩首:“孙儿拜见大父,大母……”
刘太公等刘盈行礼完成,伸手扶起,看着刘盈原本白皙,如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摇摇头:“这要是让你娘看到了,还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呢……”
其实他也心疼,只是大家长当惯了,羞于将想法表露于言辞。
“没事,养两天就好了。”刘盈笑笑,旋即看向李氏说道:“天这么冷,大母不在房间里待着,干嘛要出来?万一再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面对着刘盈半是指责半是关心,李氏如同小孩子般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悄声说道:“房间里太闷,主要是热……我就不是享福的命,还是外面好,虽然冷,但头脑却很清醒……”
刘盈看看刘太公,发现他也是一副正是如此的表情,于是鼓了股腮帮子,满脸无奈。
毕竟刘太公和李氏都是苏北人,自小家里就没有暖气,主要靠一身正气渡过寒冬……
因此除了刘盈刚给他们烧上地暖的时候新鲜了一阵,后来到了关中,只有在睡觉前烧烧暖炕,或是刘盈以及其他孙子辈的去中阳里小住时才会使用地暖,剩下的时候大多都是屋内和屋外一个温度,冰冰凉凉,人裹成个粽子……
沉默了一会之后,刘盈蹲在李氏身边,询问道:“大母今日身体如何?可还有不适?切不可讳疾忌医……反正咱们这个家庭什么药都吃得起,多贵的名医都能召之即来……”
李氏毫不嫌弃的摸了摸刘盈又油又脏的脑袋,看着刘太公笑着说道:
“是呀,咱们刘家确实今非昔比!不过还是咱家乖孙有出息,办了所大汉公学,培养出的医生各个有本事,重要的是还有了个医术超群的家人子,每天清晨给我扎扎针,一天比一天松快……”
家人子?窦漪房?她哪学的帮人看病……刘盈皱皱眉头,准备回去再好好‘拷问’一番弟妹,抬头看向刘太公问道:
“大父,我四叔回来了吗?”
刘太公轻轻颔首:
“还没,只是你婶娘带着几个孩子回来了,刘交又去了闽北,听说是驺郢联合当地越人部族,抢占了闽南王驺摇的几块地……毕竟当初主持划分国界的人是刘交,不去不行。”
“不过也快回来了,他一个楚王,只是去做做见证,真正主事的还是领兵前去的庐江国相河阳侯陈涓。”
刘盈轻轻颔首,陈涓不是丰沛功臣,是刘邦做武安侯、砀郡长的时候加入的楚军,之后西征灭秦、还定三秦、东征灭齐都出过力,因此受封河阳侯,食邑一千两百户,此前做的是齐国左丞相,如今的庐江国相是刘盈举荐。
毕竟东征灭齐时刘盈是监军,众将的功绩主要是他在负责记录……
因此,涌泉之恩自然涌更大的泉来报……
而历史上驺摇一系的闽越王就是小动作不断,不是阴谋吞并东瓯国,就是和南越国干仗,之后还悄咪咪的刻了一块‘武帝’的印玺自称皇帝……
所以,敲打一下很有必要。
闽越地区不能乱,要知道那可是个重要的产茶区,而且还有着一座超大型的帝国造船厂,而且等到江东的人口爆了,还可以从闽越出海,殖民如今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土着的宝岛。
嗯,虽然海峡不宽,但受到季风影响,直到三国时期宝岛才有了夷州这个称呼。
在刘盈和李氏说着南海见闻的时候,穿着白狐裘衣的小萝莉敦敦敦敦的跑了过来,人未至声先到:
“大母,药熬好了,回去吃药啦……”
然后,她就看到了蹲在李氏身边的泥猴子……嗯,刘盈,于是一声尖叫响起:
“啊……弟弟!”
怎么又多了个一惊一乍的毛病……刘盈皱皱眉头,和刘太公一样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毕竟偌大的汉国就这么一个公主,物以稀为贵,小萝莉横着竖着躺着都行……
少顷,重逢的喜悦过后,小萝莉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嫌弃的神情:“脏脏的……娘见了也得把你打出去……”
刘盈挠了挠有些痕痒的头皮,无声笑笑,毕竟这一路上日夜兼程,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自然顾不上梳头洗脸换洗衣服。
刘太公附和的点点头:“之前欢喜坏了,忘了你旅途疲惫,反正你大母如今好了很多,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去见见你的母亲,然后补补觉,睡饱了再过来。”
他不说刘盈还不觉得困,如今心气一松,顿时变得哈欠连天起来。
于是刘盈站起,先是对刘太公和李氏行礼告辞,然后临走的时候看向小萝莉,神秘一笑:
“嗯,对了,我从岭南给你带了些北方难得一见的异兽,只是还在路上慢慢走呢,不过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小萝莉一脸谄媚的凑过来,豆豆眼笑成了一条线:“弟弟最好了!是什么呀?狮子?黑猴子?还是那种脖子长长的鹿?”
刘盈摇了摇头,亚洲狮和猩猩好办,长颈鹿还是没影的事,毕竟太大了,即便是抓到了也不好运输,重要的是路程太远了,长途运输很可能会应激死掉。
于是他伸出手指竖在脸前轻轻晃动:“不告诉你!这是惊喜,懂?”
嗯,主要是惊。
……………………………………
东宫。
大腹便便的窦漪房站在店门口翘首以盼,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那脸蛋嫩盈如玉,小元宝般精致的耳朵在阳光里有些剔透,耳珠透出肉色的嫣红,当看到廊桥上走下的熟悉身影时,一双黑宝石般的眸子顷刻间熠熠地放出光来。
“奴婢见过殿下……”
“说过了,东宫规矩不大,在东宫的时候以我自称!怎么,以为肚子大了本太子就不敢打你屁股了?”
窦漪房脸红了一下,默默伸手替刘盈松开大氅的系带,一言不发。
后宫等级森严,而她只是个家人子,残酷一点的说法就是只是个生育机器,只有到了良睇、孺子这个级别才有丁点人权,可以用‘妾’这个词作为自称,‘我’这个字意味着和男人平起平坐,只有皇帝的正妻皇后或是太子的正妻太子妃才能使用这个称呼。
不过现如今是汉初,大家都是泥腿子爬上来的,因此在未央宫中除了不受宠而谨小慎微的薄姬,剩下的诸如戚姬、唐山夫人、赵子儿他们在刘邦面前都是以‘我’自称……
而东宫也就只有窦漪房一个人,刘盈也懒得听窦漪房总是奴婢来奴婢去。
“殿下,殿下干嘛摸、摸我肚子……”
窦漪房双颊泛红,既骄傲也有些失落,骄傲自然是因为她即将为人母,而刘盈的举动无疑是在表达父爱,至于失落,自然是因为从前刘盈的手处在的位置,要再向上一些……
因为我是心机之蛙呀……刘盈笑了笑,一脸惊喜:“吔,他踢我唉……”
第一十四章 刘盈:萝莉养成计划?
长乐宫,永寿殿。
华灯初上,虽然外面又零零星星的下起了小雪,但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刘盈缩在角落里,和小萝莉一左一右的并肩而坐,尽可能跟上小萝莉的节奏,大口大口的撸着鸡腿,时不时喝一口温温热热的酸梅汤用来解腻。
而在偏殿正中,站着风尘仆仆,但满脸懵逼的卢绾和刘邦。
毕竟他俩接到消息之后也是快马扬鞭,片刻不停的往回跑,不仅人快颠散架了,就连马车都跑断了两根车轴!
“瞪什么瞪?”刘太公恼羞成怒的拍了拍桌子:“怎么,你俩就这么盼着你娘死?”
卢绾赶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哪有、哪有……我这一路马不停蹄的,不就是怕见不到娘最后一面吗……哎哟,刘季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闭嘴吧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刘邦怒气冲冲的扁了扁袖子,望着恼羞成怒的刘太公毫不畏惧,铁骨铮铮:“说了多少次了,猫冬,猫冬!冬天下雪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难道离了你们院子里的雪就没人扫了吗?这次还好,要是真出事了可怎么办……”
刘太公一脸悻悻的低下头,一言不发。
毕竟到院子里扫雪是他提的建议,所以李氏摔倒的锅他至少占八成……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但那时候着实也把他吓得够呛!
少年夫妻老来伴,说实在的,若是李氏就这么去了,他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也因此,刘太公一反常态的任由刘邦逼逼赖赖个没完……
角落里,小萝莉卡兹卡兹咬开鸡腿骨头,砸吧着内里的骨髓,都都囔囔:“咱爹超勇呀,真的不怕大父揍他了?”
刘盈也是同样的动作:“你有没有听过有个词,叫做秋后算账?”
小萝莉拿起盘子里最后一只鸡腿,啊呜咬了一口,含湖不清的说道:“知道。嗯,说好了,大父算账的时候你要是在旁边,一定叫上我,我要是在旁边,也一定叫你!”
刘盈重重点头,旋即和小萝莉拉钩,毕竟太上皇痛殴汉高祖的事情,大家都很爱看……
只不过他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满脸惊诧:“话说,姐姐你不是在娘那吃过晚饭才过来的吗?”
小萝莉愣了一下,将咬了一口的鸡腿递了过来,满脸不舍:“要不,给你吃?”
刘盈把脸扭到一边,一言不发,于是小萝莉顿时大怒:“臭弟弟你嫌弃我!没良心!你还没长牙那几年,娘让我喂你吃饼的时候都是我先嚼碎了,然后再喂你……现在你居然嫌弃我!”
呕……刘盈满脸鄙夷,早知道第一次和小萝莉见面的时候,一头槌把她撞飞出去好了,省得她在这说自己的黑历史。
“不是嫌弃,是怕你在娘那没吃饱……毕竟娘现在不知道跟谁学的,不吃肉改吃菜了,说是什么要减肥……自己减肥就算了,还非得逼着我也吃菜,说什么这样养生……真是的!”
“就是就是,你没回来这段时间,娘让我进宫陪她,吃菜吃的我眼睛都绿了,你看看,我下巴都尖了……”
是呀,你这是重新定义尖下巴……刘盈很认真的点点头,旋即转过头去,让身后站着的中行説去厨房吩咐一下,蒸点米饭弄几样锅子送过来。
他这一路上昼夜兼程,没吃好没睡好,如今觉虽然补了,但还是感到很饿,毕竟那一个盘子里总共就七八个鸡腿,他自己吃刚刚好,可分着吃就不行了。
坐在一旁的小萝莉有些羞涩的开口:“俺也一样……”
刘盈看了看小萝莉面前支离破碎的鸡骨头:“你还能吃呢?”
小萝莉瞪着豆豆眼:“怎么,吃你家大米了?”
刘盈上下打量,旋即皱着眉头问道:“吃这么多也没见你胖啊?难不成是长了蛔虫?过两天你要是有空的时候,去医院弄点药打打蛔虫……新配方,没有砒霜了。”
嗯,古人治疗蛔虫病的时候,通常是砒霜红枣老陈醋,把人毒个半死,蛔虫自然也活不了……
“才不是有虫!”小萝莉撸起袖子,攥紧拳头,努力展示着肱二头肌:
“我最近有跟着齐地的摔跤娘子练武,能动自然能吃,还不长胖!”
“哼,臭弟弟你看到了吗?今后你休想再摔我!以后就是我见面之后,摔你一个大马趴了!”
说完,她得意洋洋的昂起头,发出了反派的笑容。
“桀桀桀……”
于是,就引来了刘邦的视线。
刘邦在训斥完刘太公之后,胆子越发大了,往日里女儿奴的样子一扫而空,皱着眉头呵斥道:
“都是嫁过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不晓事?把袖子放下去,光着膀子成何体统!还有,今后莫要让乃公再听到那种笑声……说你呢,你噘嘴是什么意思?不服?”
该……刘盈默默向旁边挪了挪,端起饭碗,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
入夜。
把自家老爹和女儿训斥了一顿,很是逞了一番威风的刘邦大摇大摆走入椒房殿,虽然在吕雉的勒令下去洗了个澡,但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来我这干嘛?去偏殿睡!”
“朕是皇帝,想在哪睡就在哪睡!再说了,还有事要跟你商量!”
“我还是皇后呢!好吧,商量完就走,别动手动脚!”
“呵,也不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就是求朕,朕也不碰你!”
“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哼!好话不说第二遍!哎,你干嘛?”
……
少顷,刘邦气喘吁吁的靠在枕头上,之前的桀骜不驯消失不见,手指理着胡须说道:“那个许家娘子今年几岁了?”
“许家娘子?”吕雉愣了一下,回忆着说道:“二十二了吧,我记得她比刘盈大三岁……怎么问起这个了?”
“可惜了。”刘邦摇摇头,小声说道:“白天的时候我问过医生了,咱娘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这种病一旦得上,没有根治的可能,日后发作起来只会一次比一次厉害……”
吕雉也有些沉痛,挪了挪身体,把脑袋放在刘邦胸膛,宽慰道:“别想那么多,生死有命,让娘开开心心的活好每一天就行了……”
刘邦顺势搂着吕雉的肩膀:“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让许家娘子这几天就嫁到东宫,不要再等刘盈加冠了……”
吕雉扬起脸问道:“那……以什么身份呢?”
“孺子吧。”刘邦沉默了一下:“窦氏才是个家人子,她的品级不宜太高。”
吕雉皱皱眉头:“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安排的,只是个孺子会不会太过分了,要知道她的师兄可是留候,你不怕到时候子房打上门来?”
刘邦笑了笑:“现在是孺子,不代表一辈子都是孺子。等到有了身孕之后,可以再行加封!至于子房那里,嗯,我记得许望只是个谏议大夫?等到他女儿入宫的时候,我下一道诏书,册封他为温君,食邑八百户!”
“封君吗?”吕雉呢喃一声,稍稍沉默。
‘君’是一种古老的称呼,不在二十级军功爵制度之内,有食邑但不世袭。
比如当初的商鞅,就是秦国的一个封君。
商,是他封地的名称,因此从卫鞅变成了商鞅,也因此商鞅在谋反的时候,调集了不少军队,只可惜没打过栎阳的正规军,于是跑路,留下了一个‘作法自毙’典故……
因此吕雉听到封许望为‘温君’之后,第一反应觉得有些小了,但想到这只是个开始,于是手指在刘邦胸口画着圈,小声说道:“那好吧,我明天就去安排。”
刘邦手掌在吕雉肩头摩挲了两下,觉得还是老夫老妻的心意相通。
他想安排许负尽早嫁入东宫的想法,就是考虑到李氏命不长久,而老太太对他视若己出,爱屋及乌之下也将刘盈当成嫡亲孙儿看待。
因此,多子多孙,就是对老太太最好的临终关怀。
而老夫老妻的好处,就是他不用明说,对方就能立刻明白,并且无条件支持。
于是,刘邦就开始一不做二不休的,准备说出第二个安排:“你觉得,现在就册封卢虞为太子妃,是不是有些早了?”
一瞬间,吕雉愣住,卡姿兰大眼睛中满是迷惘。
许负就算了,二十多岁,按照现如今在长安城到处张贴的宣传单上说,正是最佳生育期,因此草草入东宫,她没有什么意见。
可卢虞今年还是个小豆丁,个头只到常人腰间,这急吼吼的加封太子妃,难不成还指望小豆丁也生孩子不成?
疯了!
绝逼疯了!
于是吕雉嗓子有些沙哑的说道:“会不会太早了点?虽然燕王后那里颇有将卢虞嫁到东宫的想法,可卢绾那厮却一直不同意……呵,难不能真当我愿意让刘盈做他女婿?”
刘邦低头看了一眼莫名开始护犊子的吕雉,嘴角扬起:
“只是册封,并不举行大婚。我就是想要弄点喜事,让咱娘开心开心……毕竟当初我和卢绾指腹为婚的时候,咱娘就是见证……”
吕雉想了想,轻声说道:“好吧,都依你……那,你要不要也依我一下?”
第十五章 刘盈:我老婆真棒!
东宫,华灯初上。
刘盈白天的时候吃饱睡足,现在到了夜晚,反而没有丝毫困意,而且之前连夜赶路,导致他也没有心情去处理书房中堆积如山的文书。
嗯,主要是懒……
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个新的乐子,那就是和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孩子打架……
许是认生,刘盈把手放在窦漪房肚子上时,瞬间被小家伙一脚踢开,然后再次放上,又被踢开……
于是,刘盈玩的不亦乐乎,窦漪房则满脸懵逼……
毕竟小家伙是在隔山打牛,刘盈是牛,她就是山……
也因此,她才是那个最先挨揍的人……
“你说这是个男猴还是个女猴?”刘盈一本正经问了一句。
“啊?”窦漪房愣了一下,先是摇摇头,旋即偷眼看着刘盈,弱弱的说:“奴、我希望是个男孩子……”
刘盈点头:“我也是如此……嗯,主要是听人说,侄女赛家姑,这要是生个跟我姐姐一样的女儿,那还得了?”
窦漪房掩嘴一笑,没有接话,刘盈可以花式吐槽刘乐,但她不行,毕竟她只是个家人子,而且当着刘盈的面吐槽刘乐,刘盈会怎么想?
“嗯,一直想问你,老忘。”刘盈晃晃脑袋说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窦漪房悚然一惊,杏眼圆睁:“莫非是把东阳君吃坏了?”
东阳君是张不疑的封号,是他尚公主之后得到的恩赐,有名号无食邑不世袭,毕竟他还有留候这个爵位要承袭。
听到窦漪房的话,刘盈也愣住了,有些疑惑:“什么吃坏了?张不疑吃坏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止阳。她前段时间找我,让我给东阳君写个药方调理一下,毕竟……”窦漪房解释了一句,脸红红的看了看刘盈,眼中闪过心照不宣的神色,接着说道:
“我没有见过东阳君,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因此只是写了一个补中益气的药方,从书上抄来,食补多过药补的那种……不过殿下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再加上是药三分毒,因此我担心会把东阳君吃坏了……”
大郎,吃药了……刘盈脑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笑着问道:“没事,张不疑结实着呢,吃不死……嗯,我的意思是大母生病的时候,听说你每天都会去给大母扎针,这也是书上学的?”
窦漪房摇了摇头:
“那是我在未央宫做女官时,一个前朝的老宫人教我的……那时候我看他无儿无女年纪又大,总是安排他做些轻松的劳作,因此他送了我一卷名叫《灵柩》的书,据说那是他的师父,也就是秦朝年间的太医令夏无且(jū)手书……”
刘盈啧啧称奇:“没想到宫中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他人现在在哪,找来让我见见。”
窦漪房脸上闪过一抹哀思:“那人两年前就因年迈去世了……嗯,他其实不是宫人,最早的时候是秦宫中的一名医士,只因秦始皇一味求仙,所以那些劝谏的医家就被罚入宫中做了宫人……”
刘盈沉默了一下,窦漪房说的‘罚入宫中’,应该指的是受到了和太史公同样的刑罚,只不过汉朝的刑罚稍微宽松了一些,太史公得以继续以自由人的身份写完了《史记》……
所以,他准备趁着这次李氏病倒,刘邦心里惶惶难安的时候,劝说刘邦重新修订刑罚,废除那些肉刑,改为罚款或是流放!
嗯,罚款可以让地方官府增收,至于流放……正好省去移民边塞需要补偿的安家费!
一举两得!
对于这件事情,刘盈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改革律令完全可以打着为李氏祈福,推行仁政的旗号进行!
因此,绝对不会有任何阻力,并且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推行全国。
毕竟家天下,重要的是汉朝的政治正确就是‘以孝治天下’,李氏作为太上皇后,无疑就是天下人的祖母,谁敢反对变法,谁就是不孝子,人人得而诛之!
在刘盈低头不语的时候,窦漪房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站起,从一口大箱子里面摸出了一个乌沉沉的人首鸟身佩,献宝似的放在刘盈面前。(注1)
“殿下请看,这是那名老宫人在临终前送给我的,说是什么可以号令天下医者……我又不出宫,所以送给殿下了!”
“号令天下医者?”刘盈皱皱眉头,他觉得这话很熟悉,毕竟他有一块据说能够号令天下墨者的矩子令。
可问题的关键是,就算是世之显学的墨家,如今随着老一辈的墨者逐渐去世,如今还笃行墨家理念,以墨者自居的年轻人也少之又少,从原先的近三千人,滑落到了如今的不足两千!
就这,还是他引入了一些马哲理论,和魔改的刺客理念之后的结果……
因此,刘盈觉得医家只怕早就扑街完了,毕竟医家连个正常的组织构架都没有,全靠师徒父子传承。
当然了,医生遍地都是,但主张小医医人、大医医国,试图从医生这个身份转变为政治家的医家学子,很可能就只剩下的窦漪房一个……
不过这也好!
刘盈看了看手中的象征着‘扁鹊’的人首鸟身佩,递了回去,在窦漪房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时候说道:
“既然他给你了,这就是你的。说明这是你家祖师爷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所以,这东西你就光明正大的拿出来,不必藏着掖着,回来我去找娘商量商量,看看今年有没有放宫人归家的名额,到时候挑一些好学的送到你这里来,先跟着你学几天……主要是识字,然后再送到大汉公学去学习医护专业……”
嗯,要想让人口保持高速增长,光吃饱饭还不行,还需要有相对完善的医疗条件。
虽然有《赤脚医生手册》和刘盈假借上古先贤名号编纂的很多医学教科书,培养医生不难,难的是护士。
毕竟按照后世的理念,在治病救人方面,护士的重要性甚至要超过医生。
因此,兴办专业的护士学校就很有必要了。
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如今的汉朝依旧是个重男轻女的封建王朝,百姓有钱了一般都是供儿子读书,至于女孩,学学如何纺织,如何养鸡养猪就行了……
虽然刘盈之前让张不疑利用美色忽悠、嗯,招收了不少的女学生,但那些女孩子都是豪商贵胃家里的大家闺秀,学成之后最多做做自己家里的家庭医生,没什么可能去服务普罗大众。
所以,自上而下这条路行不通之后,刘盈就一直在思考着自下而上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这正好是个机会!
放出宫去的宫女年纪大了,没什么可能嫁入豪门,因此若是有个一技之长,必然会在家里开一间小小的医馆,养家湖口还能收获名声无数!
这可比定期白嫖、组织医学生们医疗下乡来的实惠!
只是窦漪房满脸震惊,指着自己:“我?我不行的,我……”
刘盈摆摆手:“没什么不行的,就是你了。你不觉得腰间佩戴着这种印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嗯,我也有一个类似的,咱俩正好凑一对!”
他说完走到另一处的偏殿,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块乌木牌子摆在了窦漪房面前:“呐,就是这个,传说能号令天下墨者,只不过我不用这个也能做到……”
“矩子令?”窦漪房愣了一下:“我记得这不是在皇后那里吗?怎么又到了殿下这里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怎么样,可以以假乱真了吧?”刘盈满脸洋洋得意。
“可,可为什么要做假的?”窦漪房结结巴巴,满脸不解。
“墨家是选举制,到时候他们把我选下来,我就把假的还给他们……”刘盈挑挑眉:“至于真的,我自己留着收藏……”
注1:山东微山出土的汉代石刻中,扁鹊皆以人首鸟身的面目出现,三幅画里分别手持砭针,为披发病人针刺;为母亲怀中的婴儿诊治;为病人切脉。
有人说这不仅是鸟图腾的一种崇拜,还是上古医者从给鸡治病总结出给人看病的经验!
毕竟《元亨疗马集》中说‘人之与兽,虽赋形禀性不同,然资产于阴阳未有异也’,也就是说人和动物虽然看起来差别非常大,但从阴阳角度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看谁还再敢黑坤坤!
ps:有关汉文帝废肉刑。
《汉书·刑法志》,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言:……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止者,笞五百……
班固本人对于废除肉刑的看法是‘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毕竟割鼻子不一定死人,但笞三百不死也废了……
因此连汉景帝都觉得自家老爹过分,说‘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减轻了不少刑罚,但只是五百变三百,三百变两百,还是把人打个半死……
也因此东汉的崔寔说‘当此之时,民皆思复肉刑’……也就是说在当时的受刑者看来,恢复肉刑反而是一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