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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志锐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场面有些尴尬,大帐里的人都冷着脸不敢多说一句话。

    正在这个时候,慈禧领头从外面走了进来,大朵牡丹翠蓝烟纱碧霞罗外衣罩在身上,鬓发低垂斜插一枝翡翠凤钗,肌肤如雪,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不愧是喝人奶保养起来的面貌,一点都不显老,就算是和普通的年轻女子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慈禧身后跟着一位黄衣女子,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寰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身姿十分枯瘦,就好像一根早已被风干了的火柴。

    而不知什么时候就静立在一侧的太监整个人却是精瘦精瘦的,衣着一丝不苟的太监服,腰身自然而然微弯着,正帮她们打起帘子。

    我一面随着众人起来请安,一面暗暗想,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个个人的奴性都这么重。

    慈禧一面坐下,一面笑道:“都起来吧!”

    黄衣女子宛然坐在侧首,对着荣寿公主笑吟吟道:“都说恭亲王的长女最有咱们满族女儿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荣寿公主含笑道:“妹妹过奖了,那些只是在民间的一些讹传而已,当不得真,我的骑术跟满族众多亲贵相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花拳绣腿倒还勉强算得上。”

    我小声道:“看她刚才那气势凌人的样子,现在怎么又这样谦虚起来?”心中忽然觉得这些古人可比我们现代人能装多了!跟她们比起来我们就是小巫见大巫!

    志锐用胳膊肘轻轻杵了我一下,往我身旁更凑近了些,才小声说:“她并非是谦虚,”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目光一转,又道,“你可知坐在侧首的那个黄衣女子是谁?”

    我没多想,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水,侧脸随口问:“是谁?”

    志锐正了正坐姿,悄言道:“那位是副都统叶赫那拉•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满洲镶黄旗人,名叫静芬,小名喜子,老佛爷的亲侄女,皇上的亲表姐,钦定的中宫皇后,其实你们选秀时就应该见过。”

    我听后,身子不受控地一震,手里握着的茶盏差点没摔在桌上,眼睛直盯着志锐,诧异道:“什么?!”

    志锐无奈的撇了撇嘴,耸了耸肩,“没错,就是她。”

    我扭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前头笑靥如花的女子,心叹,原来隆裕皇后就是她。

    随即又放眼过去仔仔细细地瞅了两眼,默然地摇一摇头,小声嘟囔道:“不像,不像,除了枯瘦,简直没一个地方像的,至少……没那些照片上那么丑。”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神,慈禧突然朝众人问了句:“他他拉家的两个女儿在哪儿呢?”

    志锐忙又用胳膊肘狠杵了我一下,我肩头一阵钝痛,这才反应过来,见子玉已经起身要过去,忙也跟了上前,随后两人一道跪在地上请安。

    慈禧叫我们起了身,关切问道:“不日便要入宫,你们姐妹两人在家中准备得如何了?”

    我不作声,怕说错了什么,却实在难抑心中好奇,余光总时不时的偷瞄着坐在侧首的叶赫那拉•静芬。

    子玉彬彬道:“多谢老佛爷关心,奴才和妹妹在家中一切安好,诸事已经妥当,静待老佛爷旨意。”

    慈禧“嗯”了一声,“如此就好,”轻蹙了下眉头,又道,“哀家听说前些日子他他拉家的小女儿从丈高的树上摔下来了发烧昏迷了一天一夜,”说着,目光就向我投来,柔声问,“可大好了?”

    我回声道:“已经大好了。”凝目看着她面上带笑的样子,可真像极了一位慈祥的长辈,若不是已经知晓她的狠辣心肠,我一定会糊里糊涂地被她感动。

    慈禧嘴角一牵,“这样哀家就能安心了。”

    叶赫那拉氏忽然笑道:“他他拉氏,你们姐妹俩既然也都穿了骑装,为何不也上场跑一圈为众人助助兴呢?”

    慈禧满面笑容,“喜子,你这个主意倒好!”

    陷阱!我在巨大的战栗中哆嗦着身子,心里随即大呼,完蛋了,既不能硬上又不能驳回,什么法子也没有,只是埋着头不敢吭声。

    荣寿公主坐在一侧瞥着我,一声清笑道:“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过了一会儿,她扬了扬眉毛,又道,“我满族儿女几乎都是跨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不说一定有过人之处,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吧!今日众人兴致正高,你们姐妹二人何必这样扭扭捏捏的不像满人爽朗的样子!”

    我心里恨恨地想,以你那样的骑术,放在现代就连一般的男子都比不上,我可是从小坐在小轿车里长大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要真骑上马跑起来可就摔死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叶赫那拉氏,终是只能接着保持沉默。

    慈禧笑说:“他他拉•子兮你的身子既然已经大好了,不如就上马去跑一圈给大家助助兴!自个儿也活动活动、松乏松乏!”

    不愧是慈禧,一上来就给我下了个这么大的套,大帐里那么多人谁都不选,偏偏选我,还找了一个跟本不能叫理由的理由,要说我身子没好全,可我也来了,要说我不想活动松乏,慈禧更是一定会不高兴,搞不好一怒之下还会趁机惩治我一番。

    我实在无路可走,忙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回老佛爷的话,奴才不是不愿意给大家助兴,而是奴才的确不会骑马。”

    荣寿公主冷笑道:“不巧被我说中了,还真是拿不出手!”

    叶赫那拉氏轻哼一声,讥讽道:“都说他他拉氏乃新贵,家中个个能文能武,今日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大多都是无稽之谈,仅仅一项最寻常的马术就难倒了他他拉家的两位小主,”又轻轻一叹,“说来也是,巴图鲁一朝能出几个,英雄也不是处处都有,即便有也断不会出在你们这些新贵当中,”她傲然一笑,转身道,“既然他他拉氏的两位不成,那奴才就请缨上场给大家助兴一番。”

    叶赫那拉氏话音刚落,慈禧还未及应允,志锐就站了起来,从后头缓步走上前来,微微一笑,对慈禧说:“他他拉氏并非无人,臣的两位妹妹身子娇弱,奶奶自小疼惜,这才没有教授马术一项,”又是一躬身,“臣愿意上场给大家表演助兴,只是臣今日没有骑马来,恐要借用一下荣寿公主的马。”

    荣寿公主浅浅一笑道:“你可得想好了,我这匹马虽好,但性子却烈得很,若是它把你狠狠地从马鞍上摔了下来,你可别气恼我没事先提醒你。”

    志锐瞅着荣寿公主,含笑道:“不是烈马,臣一般还用不上。”

    荣寿公主坦然地点了点头。

    听了志锐这番话真是大快人心,却又有些为他担忧,不知道他的骑术到底好到什么程度,若不是好到极点,慈禧最后定然会有说辞。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静看了。

    慈禧点头同意后,志锐转身出了大帐。

    我心里有些着急,忙不迭走到帐前观看。

    志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他面色倒是淡然,对我轻声道:“别担心,志锐的骑术那可是一绝,世上只有志锐看不上的马,没有志锐训不服帖的马。”

015 豹狸

    远处,阳光正在与山峦缠绵,慢慢地横向移动,周围的晕光,把秋树的枝桠描绘得精致无比,仅半晌的功夫,志锐便骑着一骥丹红色的鬃马狂奔近了场子,所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绝尘滚滚,弥蒙的沙土隐约掩映着骏疾翻腾的四蹄,迎风飞扬的长鬃,马似流星人似箭,速度快得我只能捕捉到一条又一条重叠的影子,志锐在马上的架势风流倜傥,姿态从容洒脱,曹植在《白马篇》中描写过的“矫捷过猴猿,勇剽若豹狸”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立时,大帐内外的叫好声如雷贯耳,紧接着又此起彼伏,没有一点要平息的意思,我也是鼓足了劲的鼓掌。

    一会儿,志锐骑行的速度有些慢下来。我这才能看清,原来他肩上还背着滚银的长弓,在阳光下散发着熠熠的光泽,他松开缰绳,从挂在马腹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根白羽箭来,左手拿弓,右手搭箭,两只手指夹住箭的末尾,用力地向后拉,随着鬃马的匀速奔行,他始终瞄准箭靶,几乎看不见羽箭是什么时候离弦飞去,只知道最后箭靶的红心上正中一支白羽箭。

    就是志锐那一支!

    随后,周围又是一阵狂乱地喝彩。

    志均轻笑一声,“这些人真是没见过世面,好戏还没来呢!”

    我忙问:“还有什么好戏?”

    志均展了展眉,伸手指了指远处,“喏!”

    我徇目看去,只见志锐又绕场一周回来,速度却仍然未减,人直立在马背上,眼瞳里折射着午日的光辉,一缕一缕的光芒从他身后照射过来,仿佛晕开的美好,他头戴皮貉帽,帽檐上一道淡蓝色的锦缎压边,上绣青竹花纹并在额前缀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翠玉,一身骑装偏给他穿出几分文雅之气,右手又抽出一根白羽箭搭好,左手持着弓,左肩对准靶子,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线拉满后忽然一放,令人叫绝的是,这一箭不仅正中红心,还把上头原来的那一支给顺势打落了下来。

    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帐内外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呼喊声、叫好声,久久不绝。

    我知道志锐文武双全,但我却没想到他的骑术已经这般出神入化,难怪他说要给别人留点机会。

    志锐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了进来。进帐后,志锐俯下身子向慈禧说道:“臣行动冒失,请老佛爷责罚。”

    慈禧堆笑道:“你有如此好的骑术,哀家竟从来不知,这样好的骑术尽展大清满族风范,该赏才是,怎么会该罚呢?”

    我偷偷瞅了一眼叶赫那拉氏,脸色很是难看,又瞧了瞧旁边坐着的荣寿公主,她却是满脸的钦佩仰慕,眼睛直直地盯着志锐不放松。

    慈禧一面让志锐起来,一面对志均说道:“你这个弟弟日后可要了不得。”

    志均温和道:“正是,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经过这两场精彩的马术表演,众人都在互相窃窃私语,对后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专注。子玉自打落座后,就是满脸的失魂落魄神色,估计被吓得不轻。志均则是微微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大帐外头萧索景色,等着散场。我心里也愈加觉得憋闷,遂起身悄悄从帐内溜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直直的从天空中泄下来,宛如一道金色的纱幔,漫步在泛黄的草地上,由正午欣欣然的盛华日光,悄然转变成暮气氤氲的柔和光线,晓日的灼光璀璨已然渐渐消融,给人一种衰飒苍凉的夕暮气韵。

    我在心里默默琢磨着,以后在皇宫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就今天冷眼来看,没一个人是好相处的,都是气势凌人的样子,都是那种自以为高高在上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尊严的人。

    正在愤然悲叹,忽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打趣道:“怎么,嫌丢人了?”

    我回头看,原是志锐,一身风尘仆仆,负手立在面前盯着我,唇边蕴着一抹如碧海晴空般的明朗微笑。

    我淡淡道:“你想错了。”

    志锐面色疑惑,“那是因为什么才这样愁眉不展的?”

    我摇一摇头,叹息一声,朝前走去,“跟你说了恐怕你也不会明白的。”

    志锐抿唇一笑,陪在我身侧,平和道:“或者你是怕了。”

    我故意不去看他,“我怕什么?”

    他目光微微一黯,“你是害怕日后宫中生活不如意,不好过。”

    我神情一动,心中一凉,清风徐徐扑面而來,夹杂着青草奔放而清冽的气味,吹得人神清气爽,风中隐隐带来几声马鞍上铃铛的清脆叮铃,远远地,断续地,过了一会儿,不由叹道:“是的,我是害怕日后生活不好过,无论荣寿公主,还是叶赫那拉氏,都不是好相处的主,这没错,可是,对于未来未知的恐惧谁都有,桥到船头自然直,却也没什么好让人发愁的。”

    志锐问:“那是因为什么?”

    我扭头凝视着志锐,“因为我不明白。”

    志锐道:“你不明白什么?”

    我蹙眉道:“为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甘愿做一个奴才,就好像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全部都是理所应当的一样?”又轻轻摇一摇头,激愤道:“我何止不明白,我根本不能接受!”

    志锐微微注目于我,很快又恍若无事一般转开了,“子兮,你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皇宫中勾心斗角。”

    我轻轻一笑,沉默半晌后,沉了脸道:“我无法忍受荣寿公主那般的气势凌人,更加无法忍受叶赫那拉氏的出言侮辱,这分明不该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但凡有点气性的年轻人都应该有与我相同的感觉,不是么,”说着,我稍一凝神,转过脸去,看向志锐,“你也一样无法忍受,是不是?”过了一会儿,我又轻声道:“否则你也不会上前请求表演助兴。”

    他凝视着我,认真答:“是,我与你一样无法忍受,但那是因为你我并非自小就生长在这种环境中,究其根源,无法忍受的并非只是这几句污言秽语,而是大清的整个格局,整个环境,一个没有尊严可言的格局,没有自由可言的环境,几乎就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心头一紧,忙笃定道:“那就去改变它,改变这个让人生恶的格局,让人憋闷的环境。”

    志锐怔怔道:“只可惜,能幡然醒悟、感同身受的人实在太少。”

    我目光定定落在他面上道:“我就是一个。”

    志锐的笑意徐徐漫上他眼中。

    等大帐内散了场,我们回到伯父府中时,天已黑透。小厮虽已经放慢了马车速度,白歌还为我添了件外衣,却仍然感觉有些冷。

    志锐、志均骑马领在前头,马车停稳,志锐扶我下来,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说:“今天的事情还是由我去跟伯父说清楚比较好。”

    我笑道:“我和四姐都是要进宫的人,为了保全大局,谁也不会怎么样的。”

    志均也过来道:“志锐说得不错,今儿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要好好琢磨一番的,看看要如何铺排收场才最恰当,免得为日后留下什么隐患。”

    我问:“什么隐患?”想了想,“你们的意思可是害怕老佛爷日后会借此事发挥?”

    志锐一笑没有理我,自顾上前拍了门环。志均也左顾右盼地不理我。

    白歌把子玉扶下了马车,子玉整个人看上去怔怔的,满脸很累的样子,好像还是没缓过来。

    我见志锐、志均执意如此,也就随了他们。

    门很快就开了。两个开门小厮见我扶着子玉和志均、志锐并排立在门前,忙陪笑跪下请安。志锐淡淡道:“起吧!去给伯父报个信,就说我们回来了。”一个小厮立即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掩了门,领着志均、志锐往前厅步去。我向他们点点头,自行扶着子玉回屋去。

016 宣旨

    光绪十四年十月初五,宫里的太监来府中宣旨,奶奶特意过府,一早就领着志均、志锐、志锜、子玉和我来到客厅接旨,太监宣道:“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五岁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瑾嫔。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三岁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珍嫔。”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心中虽然深深为自己的将来而感到担忧恐惧,但还是得跟在后面静静地接旨谢恩。

    又引过一位着宫女服制的年长女子,带着合乎体统的浅笑,目光温和,面容看上去很是慈祥。我猜测她应该是进宫前教习我和子玉规矩的教引嬷嬷,便轻巧地服了服身,宛然叫了声:“嬷嬷。”

    她一怔,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样以礼待她,忙下跪向我请安道:“奴婢璇玑,参见两位小主。”因我和子玉一同被选入宫中,所以,我们两人的教引嬷嬷就都是璇玑。

    奶奶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给了宣旨的太监,太监收了礼,又请了璇玑嬷嬷和太监一起去饮茶,更为璇玑嬷嬷准备了上好的房间,山珍海味的款待着。

    宅邸外面是宫中派来的护军站岗,里面则是太监、宫女服侍。

    我和子玉仍旧借住在伯父长善的宅邸当中,但我们平日里所居住的闲汀阁、稻栖阁都已被严密地封锁起来了,要遵守的规矩严谨,每日只教引嬷嬷陪着我们学习礼仪,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

    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志均、志锜和志锐想与我正经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

    奶奶则需一直在伯父长善府中住到我和子玉入宫的那一日,因为是女眷,尚可一日见一次,但见面时也要依照礼数向我请安。

    子玉与我都是宫嫔,倒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也在一起学习礼节,清朝最讲求女子“三从五纲”。

    也就是——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珍嫔的封号象征着我已经是皇家的人,虽然位分不算高,但母兄也都得向我下跪请安。

    我着实不忍心看着奶奶年纪不小还要跪在帘子外面,俯着躯体与我说话。

    “珍小主万福吉祥,愿小主福寿安康。”

    言语间的毕恭毕敬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强按捺住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难过。

    之后,我就尽量对奶奶避而不见,每天让白歌带话出去,再由志均、志锐和志锜告诉奶奶我的近况并时常会在字里行间叮嘱奶奶定要好生保养。

    我每日早起和子玉听璇玑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就要起来再三练习宫中的制度礼仪,如何站立,如何走路,如何请安,如何吃饭乃至如何出恭等等繁杂细小的动作。

    好在我和子玉都是一点即透的人,很快就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会听璇玑讲一会儿宫中的闲话怪谈。

    璇玑原在慈禧皇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温顺,伺候得极为周全。她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只是偶尔的只字片语,但也让我对宫中的真实情况明白了个大概,再加上我自己脑子里的一些历史知识,估摸着差不多应该够用了。

    光绪皇帝,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从三岁起,他便失去了童年的欢乐,也失去了父母真挚的爱。光绪皇帝的生活起居,一开始完全由慈安皇太后照顾。

    慈安皇太后性格温和、善良,以前照顾同治帝,同治帝于她的感情更胜于自己的亲生母亲慈禧皇太后。这时,慈安皇太后又无微不至地爱护光绪皇帝。

    慈安皇太后虽然是位对政治不感兴趣之人,生前她也是听从慈禧皇太后一人安排。然而,慈禧皇太后对她仍不放心。

    光绪七年三月初十,光绪皇帝十一岁时,慈安皇太后在吃了慈禧皇太后送的糕点后,于子夜初暴毙,这是一件至百年后仍未解开的迷案。

    而慈禧皇太后,现在人人敬畏的“老佛爷”。她对光绪皇帝既不关心,更不照顾,甚至从不给光绪皇帝好脸色看,因而光绪皇帝自幼对这位“亲爸爸”具有恐惧心理。

    璇玑说,有一次,光绪皇帝在慈禧皇太后宫中,慈禧皇太后对他感到厌烦,便对太监恨恨说:“把这东西给哀家带下去。”

    光绪皇帝听了这话,回到他自己的寝宫后,便大发起脾气来。

    太监们就认为这位小皇帝脾气不好。

    其实他是在发泄不满情绪。

    璇玑话说到这里,我在心里不禁想:作为皇帝高高在上,可他心中的苦闷又能向谁述说呢?

    光绪皇帝是位用功读书,求知欲强的人。从六岁起,在老师翁同龢与夏同善的共同教授下,满文和汉文均学,所学课程以汉文儒家经典为主,共有二十余门课程。

    翁同龢还施以现实教育,经常与光绪皇帝谈论急剧变化的世界形势及国情,并为光绪皇帝安排了中外史地及有关启蒙思想家的著作课程,于其中大量阅读出使各国的使臣们所写的考察游记。

    翁同龢更会从军机处和内阁档案中挑选有关轮船、机器、开矿、海防、海军等的奏折给光绪皇帝进行讲解。让光绪皇帝掌握各方面的知识,了解各方面的情况,使其能成为一位博学多才的好皇帝。

    翁同龢教授光绪帝二十年,二人感情深厚。

    既定的隆裕皇后是慈禧皇太后的亲侄女,我想,慈禧之所以会挑选她为光绪皇帝的皇后,也是希望由自己的亲侄女来监视光绪皇帝的一举一动。我也见过隆裕皇后,她姿色并不算出众。而且历史已经言明,她性格柔懦,身为皇后既不得帝王宠爱,在宫中也得不到慈禧皇太后的十分欢心。

    可我却明白,偏偏就是这个人,会在十年后的某一天把我推下万丈深渊。

    在清朝,将后妃分为八等级,为: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和官女子。

    妃嫔制度是清圣祖康熙制定下来的,后来也重新制定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完善,沿用至今:皇后居中宫,以下皇贵妃一名,再次贵妃二名,再次妃四名,再嫔六名,然后贵人、常在、答应,人数不定,诸嫔妃各分居东、西十二宫。

    东宫有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延禧宫、永和宫、景阳宫,西宫有永寿宫、翊坤宫、启祥宫、长春宫、咸福宫、储秀宫。

    自懿旨下了以后,奶奶带人忙着为我和子玉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首饰衣物。其中最重要的是,那些要与我们一道入宫的陪嫁。

    陪嫁一般的数额通常代表着女子的出身和地位,展现这个女子是名门贵女还是寒门贫女。陪嫁的穷富悬殊,厚薄不一,既不能带多了显得小家子气,又不能带少了撑不住场面被人小瞧,并且还必须样样精致大方。

    在陪嫁中,除了名贵的珠宝金饰外,还有许多象征好兆头的东西。

    例如,以痰盂作子孙桶,希望女儿开枝散叶,儿孙满堂;以红尺作子孙尺,有良田万顷之意;花瓶代表花开富贵;铜盘及鞋则寓意同偕到老。

    银包皮带有腰缠万顷之意;剪刀有指蝴蝶双飞;龙凤被、床单及枕头一对,祝福新人恩爱缠绵;片糖则比喻甜蜜幸福;龙凤碗筷作衣食碗,有丰衣足食之意。

    这样挑剔忙碌着,到底也费了不少功夫。

    而里头最珍贵的莫过于那颗伯父长善从广州给我弄过来的翠玉白菜,白菜寓意清白,象征着新嫁娘的纯洁,昆虫则象征多产,祈愿新妇能子孙众多。翠玉白菜通身翠色晶润淡雅,通透无暇,由一块一半灰白、一半翠绿的玉石雕刻而成,看起来与真白菜一样大小,滋润新鲜。

    我在现代时就曾经听说过这颗翠玉白菜的事迹:自慈禧皇太后的墓里盗出,后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中。来历众说纷纭,大多数人一直以为是子玉的陪嫁。

    没想到,原来竟是我的陪嫁!

    虽然和志均、志锐、志锜三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见面,但我与子玉的感情却日渐笃定,几乎是形影不离,就连同一根玉簪也是两人轮流插戴。

    但我到底是现代人,三天两头就要逛逛商场才开心,此刻人被强拘在这里,心情就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并不觉得十分愉快。

017 花纸

    漫天雪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不停地飘舞着,已经缠绵了两日,高高低低的松枝上,都托着大大的雪团,寒风一吹,又静静地落到地上或是别的枝丫上。无限幽静秀美的银白色世界在微露的月光淡淡映衬下,含蓄地闪耀着熠熠粼光,轻轻融合在朦胧的视线里,若有似无。

    时近新年,府中也日渐透露出喜庆的气氛,我居住的闲汀阁虽然被封锁得密不透风,但白歌、莺儿、鹊儿的脸上也多是笑意,白歌一面吩咐着下面人把居室打扫一新,一面悬挂吉祥如意灯笼,门廊上处处是高万枝、戴春荣张贴着的倒“福”字,寓意为:福到。

    我拢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簌簌而落的雪花,细细碎碎地,分明是上天派来凡间的六角精灵,翩跹着的形态像柳絮,像芦花,像蝴蝶……我就这样如醉如痴地凝望着那片片晶莹,悄然浸润着脑中静默无边的思绪。白歌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小主想什么竟想得这样入神?”

    我回过神来,扯一扯嘴角道:“仿佛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志锐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最近在忙些什么?”

    白歌道:“小主可别伤了神,奴婢听说宫里发话下来了,除夕那一日小主和瑾主子是可以陪着一同用家宴的,沾沾新年喜气,也能图个入宫吉利的好彩头。”

    我心一动,根本忍不住面上一瞬迸发的笑意,“真的?”

    白歌点点头,“今儿早些时候奴婢也是听到外头的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传话进来说的,应该有七八分真。”

    我笑,“这样就太好不过了,”不禁深出一口气来,方才的阴霾一下就都被这个消息驱散了,只觉得满身舒畅,“我终于可以见到志锐了,没他在我身边转悠,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白歌笑,“小主嫌日子无聊,不如就跟着奴婢一起剪窗花?”

    我一时来了兴致,“这个简单,我都会的,”转脸又打量了一圈屋子,一会儿,手指着小窗道,“我们一起剪了就贴在那扇明窗月纱上,人看着也热闹欢喜些。”

    白歌高兴地应了一声下去,不一会儿就抱着一摞彩纸并几把大小剪子进来。古代的女子镇日无事多爱用刺绣剪纸来打发时光,而宫中的宫女太监也大多擅长此道。一来,是主子们裁衣制服时常有花样要求,作为伺候的人自然不能手生。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生活,宫女太监条件艰苦,许多事物都需自己动手。因此一听说我要剪窗花,在屋子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一同围在暖榻下剪了起来。

    不过才一个时辰,桌上便摆满了各色图案的花纸,剪得一个比一个精致,有戏剧人物、有历史传说、还有花鸟鱼虫、山水风景及吉祥图案等等许多,什么“三国戏”、“水浒戏”、“西游戏”,什么“吉祥喜庆”、“丰年求祥”、“五谷丰登”、“人畜兴旺”、“连年有余”、“贵花祥鸟”图案栩栩如生,仿佛活得一般,看得我目不暇接,心中暗暗赞叹古人的手艺还真是出神入化,只可惜这些剪刀艺术流传到现代也只剩寥几了。

    我小心拿起“三国戏”,上头剪的故事是诸葛亮舌战群儒,无论是宫殿之上的雕栏玉砌还是针锋相对的人物形态无一不跃然纸上,且衣着发饰,各不相同。我看直了眼,不禁问道:“这是谁剪的?”

    白歌脸色微微一红,“是奴婢剪的。”

    我惊叹道:“简直绝了!”

    白歌连连摆手,谦虚说:“奴婢这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戴公公的‘鹭鸶羽’,”说着,她便从戴春荣的手里抢过刚剪好的大红窗花递给我,“小主,瞧,这剪得就跟真的似的!”

    戴春荣双手揣在袖里,低着头,脸都有些红了,“小主尽听她胡说,奴才只是随意剪的,没有什么稀奇。”

    我将窗花打开细瞧,是一张剪成的“木棉图”,上头的木棉花有初开时的直瓣,也有盛开时的卷瓣,一瓣套着一瓣,一瓣勾着一瓣,剪起的地方片片相连,瓣瓣相随,花瓣之间的粗细、大小参差有致,且变化不同,就像鹭鸶的羽毛一样丰满而美丽,我敬佩地看着戴春荣,“戴公公,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双巧手,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戴春荣抿嘴笑道:“多谢小主夸赞,奴才笨拙,也只会剪个花样子。”

    回头再看看我自己剪的,更觉拿不出手,也就丢在一旁不管了,只看着他们剪,忽生出好奇问:“你们这等人才,为何要入宫做太监,做宫女伺候别人,在外头过自由的日子不好么?”

    短暂的沉默,莺儿开口道:“奴婢们也是没办法,下三旗女子都要过这一关的,大清朝的宫女常规是每年一选,十三岁以上的女子都要由内务府会计司将候选人按旗属和年岁造册,落选者才能回家成亲。”

    我正要说,又顿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故意落选呢?回家后随意做个什么能赚钱的营生不比困在宫中伺候人的好?”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鹊儿抿了抿嘴,悄声说:“谁又敢呢?”蹙着的眉头难以平复,“若是被人当场戳穿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挣了挣眉梢,又转过脸去问戴春荣、高万枝:“你们呢?”

    高万枝叹息一声,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奴才们要么是汉人出身被官府抓来强迫净身,要么是满汉血统一半一半,家里实在穷的紧,没办法,只好入宫净了身当个太监,每月俸禄用来养活宫外的家人倒还足够。”

    我心尖一颤,鼻头有些微微地发酸,“日子不好过,你们就牺牲了自己?”

    高万枝静默地点了点头,叹息声中全是无可奈何。

    我目光逡巡着戴春荣、高万枝:“你们就没有想过一句‘凭什么?’吗?”

    戴春荣摇一摇头,垂眸道:“什么都不说,就凭奴才是家中长子,就得这么做,想法子养活家中弟妹高堂是天经地义的,正所谓长子如父,长子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我蹙眉,语气中夹着些许隐发的怒意,“什么长子如父,全都是瞎说的,说白了,就是自私,老的,小的都想逃避责任,才把担子全推给你们,生来是不是长子谁又能决定呢?难不成是长子就注定要倒霉,注定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吗?这也太黑太不公平了吧!”

    高万枝叹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过下去了,”摇一摇头,又道,“说一句不好听的,奴才们谁心里又愿意?不过是日子实在难过,饥寒交迫的,不净身入宫就只能看着家人们生生饿死。”

    我竖眉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么?靠着一双手勤勤恳恳地劳作怎么可能饿死呢?”

    戴春荣叹道:“小主,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不晓得外面的民生疾苦,若能靠着一双手劳作养活一家,谁又愿意净身入宫?”

    高万枝道:“奴才们净身前必定是千万法子都想过,试过,实在不行才走的这一条不归路。”说着,高万枝吸了吸鼻子,一会儿,又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我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是了,在现代来说,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供不应求,人太多,工作机会却又太少。清朝长久以来更是根本不注重资本、科学的发展,百姓生活穷困潦倒,养儿防老的思想又根深蒂固,这样一来,孩子自然越生越多,然后就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我无奈地摇一摇头,站起身来,“屋子里太憋闷,我要出去转转。”

    众人一听面色都有些着急,高万枝忙跪下说:“都怪奴才不好,什么不好说,偏偏跟小主说这档子事,惹得小主心情不佳,奴才自个儿掌嘴,只求小主别出屋子乱跑。”

    白歌也拉住我道:“是啊,小主,别出去了,太晚了,雪大路滑的不好走。”

    紧接着,莺儿、鹊儿、戴春荣也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求:“小主,歇吧!”

    我环视一圈,用力一跺脚,道:“我都被关在这屋子里多久了,这种没有自由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我又不是犯人,就是犯人每天还要被带出去放放风呢,不管怎么说,我今晚一定要出去转转才罢,谁也别再拦着我了!”

    高万枝还要再劝,我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外,站定回首道:“这时候站岗的护军都歇下了,就我一个人去,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被发现的,谁也不许跟着,谁也不许嚷嚷,若谁大胆再敢拦着,除夕那晚就罚他在大雪地里跪着守岁。”

    还没走出闲汀阁正门,莺儿和鹊儿就急忙追上来,行了礼道:“奴婢不敢拦阻小主,只是想叫小主拿上这盏八角琉璃灯谨防着雪路难行。”

    我笑了笑,伸手接过,这灯拿在手上竟十分轻巧,不似平常的宫灯:“亏了你们提醒,否则我恐怕免不了要磕碰了。”

    莺儿又把一个暖手炉放我另一只手里:“小主拿着取暖,冷了就赶紧回来,奴婢们会一直等着。”

    我轻笑着摇头道:“手炉就不必了,等会儿里头的炭烧完了拿着反而冰冷。”

    莺儿点点头,“那么这暖手炉小主不带也罢。”

    我笑道:“这就是了。”

    鹊儿也笑,叮嘱道:“小主可得早早的快些回来,别让奴婢们担心呢!”

    我应道:“回去吧,我在自己家还能迷路不成,我去走走就来,冻不着我。”说罢转身出去。

018 偶见

    走了半晌,花园石阶上下都厚厚地堆满了水沫似的雪,亭前的树上,雪着得很重,在雪的下层结成了冰块。路边偶有几株山茶花,正在艳开着粉红色的花朵,姿态有些弯缀下来,半掩在雪花里,红白相映,色彩灿然,使人感到一种华而不俗,清而不寒的风骨。

    蓦地,我的目光被远处一抹烈艳般的红色吸引住了,那是木棉花。在现代时,我从未亲眼见过木棉花,原来它竟是这样美,倏而落入眼里,使我整个人都怔住了。

    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木棉树上,一朵朵,一簇簇,像极了一丹鹤尾翅上柔软轻盈的羽毛,木棉花正互不谦让地竞相开放着,高高地傲立在枝头,那花朵就像一团熊熊的火苗。最难得的是,虽开得很红,但却又不像牡丹红得娇媚,木棉花红得稳重而庄严,把墨黑的天际染出一片通红,似鲜血在燃烧。

    我不禁走近,视线所及,木棉树挺拔的枝干好似君子手中不折不挠的毛笺,横生的枝条宛如九天仙女的裙带,花红似火,蕊红如焰,被冰雪轻掩的花瓣,红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红,待我更凑得近些,鼻尖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在空气中暗暗弥漫着的幽香,馥郁却并不浓重,直叫人为之心醉。

    四周万籁俱寂,只能闻得冬风吹落枝上积雪的呼呼轻声,我紧紧用羽缎袍子裹住身体。星光忽明忽暗,雪地皑皑一片,头顶繁多花树的乱影迷乱地交错着,好像无数芝兰银花的枝桠投映在溶溶月色下,半明半昧,朦胧满天。

    忽听得前方近处似有人声,便循着走过去,我怕惊动了人,就吹灭了灯火,尽量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慢慢往里头移动,生怕脚步踩重了落叶积雪发出一丝声响,隔着花影看见一抹银灰色衣角与我相距不远,上面的银线绣着的柳叶纹路在雪光中隐约可见,他步子踱来踱去,显得好不焦躁,语气又仿佛开玩笑一般的对着旁侧两人说道:“自从子兮没跟我们一块儿玩闹,这日子还真就变得一般无聊又无趣,说起来,我跟她还有一盘棋没下完呢!”说着,他又拍了拍坐在石桌左侧人的肩膀,“志均,你赶紧想个法子,让子兮出来跟我们闹会子才好!”

    志均笑道:“子兮在的时候你总欺负人家,子兮不在了,就数你念叨的最多,子兮离进宫的日子没多久了,她那个性子,你还是让她在闲汀阁好好学学礼仪规矩吧!免得日后吃了大亏去!”旋即摇一摇头,自顾自地拿起小炉上温着的酒壶斟了满盏递给坐在自己右侧的人,并问道,“谭兄台,你说我的话可在理?”

    谭嗣同接过酒盏,抿了一口道:“志均的话虽在理,可却不通人情,”轻轻一笑,“不仅志锐,就连我都有些想见你家这个五姑娘了,”想了想,又道,“再说了,吃不吃亏跟学不学礼仪规矩也没多大关系。”

    志均看着他好奇问:“你也认识子兮?”

    谭嗣同笑道:“有过一面之缘,不与京城里的普通姑娘相同,很有个性。”

    志锐叹息一声,“只可惜,等我家子兮进宫后,咱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更别说跟她一块玩闹。”

    谭嗣同忙摆了摆手,“你家这个五姑娘并非池中之物,日后必是要凤凰凌御九天的,”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志锐的面上,“你大可放心,你们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志锐盯着谭嗣同问:“你就这么肯定?”

    谭嗣同幽幽一笑,“我万分肯定。”

    志均喝了一盏酒,“你们也别想那么远,眼下就有一机会能见到子兮。”

    志锐忙问:“什么机会?”

    志均道:“宫里发话下来了,除夕那晚子兮、子玉可与家人同欢,搏个入宫前的好彩头。”

    志锐疑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也是以往都没有的恩典。”

    志均含笑道:“我托人打听到,这是皇上今早特意拟诏的恩典,”又眯一眯眼,缓缓问,“对于这事,你们两个有什么看法?”

    谭嗣同自然诸事了然于胸,坦然笑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志锐抱起臂来,指尖轻轻抠着嘴唇,“只是不知这是对咱们他他拉氏一家的恩典,还是皇后也承了这份难得的恩典?”

    志均想了想,“这根本不重要,众所周知,皇上只选了一后两妃,两妃都有的恩典,再怎么也不可能薄了皇后那一份,即便皇上并不十分中意皇后,但看在老佛爷的面子上,有些事也不得不为。”

    谭嗣同轻笑道:“不管你们信不信,皇上一定是因为喜欢你家五姑娘才这样做的。”

    志锐连忙摆手,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据说当时选秀,皇上本是想把手上的玉如意给德馨家的小女儿,后来老佛爷出声阻拦皇上才作罢,这才过去多久,皇上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喜欢子兮呢?”顿了一会儿,又道:“何况,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容易沉迷女色的人。”

    志均咂摸着道:“你这话说得也是,关于选秀这件事儿我倒也有所耳闻,”想了一会儿,面上含起笑来,继续道,“你们可晓得,那德馨家的小女儿一日间大喜大悲得太快,选秀结束后就病倒了,缠绵病榻直到今日。”

    志锐困惑道:“这就奇了,前一段时间醇亲王也病倒了,”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七夕那日你们猜我在醇亲王府门前遇见了谁?”

    志均问:“谁?”

    志锐道:“皇上。”

    志均讶异,“真的?”

    志锐道:“这还能有假?”

    谭嗣同问:“七夕那日?”默了半晌,又问:“难不成你家五姑娘也遇到皇上了?”

    志锐点了点头,“遇上了。”

    志均倏而直起身子,指着志锐道:“你……”又是一声叹息,“子兮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你竟就私自带她出去还不跟我们说一声!”

    志锐低声道:“你们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祭会的么?”

    谭嗣同揣摩了一会儿,“这就难怪了。”

    志锐问:“什么难怪了?”

    谭嗣同嘴角含着丝缕笑意,“许是皇上选秀那日后闻得德馨家的小女儿大病一场尚未痊愈,又在醇亲王府门前偶遇五姑娘,恍然发觉五姑娘的好来。”

    志锐想了想,“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志均道:“只是……你们不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吗?”

    谭嗣同挣了挣眉道:“有什么奇怪的,像爱情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他举起酒盏对着明月晃了晃,“说起来爱新觉罗家几百年间倒是真出了不少情种皇帝,例如皇太极和海兰珠,例如顺治帝和董鄂妃,例如乾隆帝和孝贤纯皇后,如今皇上也是个多情种子对五姑娘情根深种倒也不足为奇啊!”

    志锐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轻声道:“若是子兮将来集宠于一身,便也是集怨于一身,皇后和老佛爷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怎么容得她?”

    谭嗣同点头,“这话不错,你们想想我方才说的那些个宠妃宠后里头又有几个是得了好下场的?”

    志均蹙眉无语。

    志锐抱拳道:“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让子兮被别人欺负了去。”

    谭嗣同拽住志锐的衣角,“你静一静吧,你不让别人欺负别人就不会欺负了吗?何况你一个外臣又能做得了什么?”

    三人静默了一会儿,志均叹道:“子兮入宫后,便是高墙瓦砾,两个世界,我们即便有力也使不到地方,万事也只能靠她自己谋划了。”

    我立住不动,双手蜷握,只觉得浑身冻得有些僵住。虽然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这么一条漫长的路并不是几个重大事件就能填满的,寂寂深宫的邃长甬道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到尽头,谁也帮不了我,以后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年复一年的春夏秋冬,更是要靠自己去度过,去谋划。

    过了须臾,冷风吹过脸庞带起一缕垂落的鬓发,好似利刃狠狠地刮过肌肤,这才回神过来,一颗心好像被一只猫爪死死地揪住不放,生生被抠出一个空洞来,那般的深不见底,那般的漆黑一片,眼前已经模糊得看不见事物,只用手捂着嘴后退几步,摸着黑急急跑了出去,脑中纷乱如麻,手脚都是冰凉,仿佛身后有人拿刀追着我一般的惊怕,周身的暖意全部散了个干净,脚下踩着一路碎冰折过悠长的廊巷终于跑回了闲汀阁。

    白歌一干人见我魂不守舍地进来,跑得珠钗松散,鬓发皆乱,面色不由地惊恐起来,围着我连声问:“小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冷风打着了?”

    我飞快摇头,“走到花园那边时,一阵风过,这琉璃灯里的烛火就被吹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可吓坏我了!”

    高万枝懊恼道:“奴才就说不该让小主这么晚出去的。”

    莺儿忙斟了茶过来,“小主好歹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一口灌下,身子才稍许暖了些,“外面儿虽冷,空气却也清新,走一走整个人舒服多了。”鹊儿又拿了鸭绒斗篷来给我裹上,“离进宫没几日了,幸而姑娘没被冻坏,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提到进宫,我心中陡然一惊,不免又生出些颤颤的畏惧,并不是畏惧慈禧,而是畏惧自己将来被命运摆弄却无所适从,进而生出的许多无奈绝望。白歌许是看出我的心绪不宁,目光扫了一圈,淡淡道:“快别说了,时间也不早了,天也快亮了,小主也累了,大盆热水来给小主洗漱后,就都赶紧歇着吧!”

019 太妃

    寒风萧瑟,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如流水般慢慢消逝了,一年岁始的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眼前,闲汀阁众人今儿一大早也都开始忙内忙外,热火朝天,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掸尘,一会儿抹窗……

    我被声响吵得哪里能睡得好,于是很早就起来梳洗,白歌巧手在我头顶绾了个螺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红宝石石榴簪,莺儿服侍着穿了一身年前新制的碧霞罗对襟袄,绣着蝴蝶团花锦纹,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红水晶镶银串,腰间用一条月白锦绣带轻轻挽住。

    我等不及问:“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志锐他们?”

    鹊儿端了盆热水进来,拧了块干帕子双手呈给我,“小主千万别急,今时不同往日,等收拾好了,还有许多礼仪规矩要走个过场,再怎么赶,恐也要到晚上了。”

    我“啊”了一声,吁气道:“还未进宫呢,就有这么多的麻烦,等日后进了宫岂不是要琐碎死人了?”

    鹊儿笑道:“小主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京城中不知多少女儿还求之不得呢!”

    我抿一抿嘴,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可求之不得的,如果可以,我宁可把这个机会让给她们去,田舍之家,淡盐布帛,却能得遂天伦之乐,紫禁城中虽看似富贵,却实际是骨肉分离,不得见人的去处。”

    莺儿立在后头叹息一声,“小主说的也是了,奴婢虽入宫时日不长,但也眼见着先帝留下的许多太妃们,日日望着天井度日,过得可当真是无趣又可悲。”

    我蹙眉问:“太妃?”

    莺儿点头,轻声说:“先帝,也就是清穆宗同治帝,人实在去得太早,留下了一后四妃,孝哲毅皇后阿鲁特氏最受穆宗宠爱,仅在穆宗崩逝后三个月也就跟着去了,现在西六宫只有四妃住着,分别是敦宜皇贵妃、瑜妃、珣嫔和瑨嫔,”说着,莺儿又低了低声音,“说起这四个太妃来,倒也是挺可怜的,在穆宗生前就不太受宠,一年也不见得能被诏幸几次,在穆宗死后年纪轻轻都还得守着活寡。”

    莺儿话音刚落,鹊儿又道:“四妃虽说日子都过得贫乏,但敦宜皇贵妃比起另三位却要好上不少。”

    我问:“为什么?”

    莺儿道:“只因敦宜皇贵妃深受老佛爷喜爱,老佛爷一直打心眼里觉得敦宜皇贵妃长得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点点头,好奇问:“那这四妃为人如何?可好相处么?”

    鹊儿不假思索道:“除了敦宜皇贵妃以外,余下的瑜妃、珣嫔和瑨嫔一个是久病成疾,十天有七天都下不来床,很少会有机会见到,一个又始终是依靠着敦宜皇贵妃,成不了什么大事,最后一个却是天生的闷葫芦,对什么好像都是淡淡的样子。”

    我笑问:“闷葫芦?”

    正好戴春荣进来,打了个千儿,抢话道:“小主一定是在说瑨嫔,那位主子就是一个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那种人,不会对小主怎么样的,小主尽管安心就是。”

    白歌忍笑道:“戴公公说话可真是没羞没臊的,什么屁啊尿的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我也跟着笑,“无事的,说话寻常些倒显得亲近,以后日日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言语间自然是多些生动最好,免得漫漫长日无聊平乏。”

    白歌笑答了一句:“是。”

    目光扫了莺儿、鹊儿,见她们都一脸的想笑不敢笑,我摇一摇头道:“你们想笑就笑吧,连哭笑都不能自主,岂不是活得太过憋屈了?”

    莺儿、鹊儿福一福身后,不免颔首轻笑。

    我想了想,又问鹊儿道:“你方才说除了敦宜皇贵妃之外,”轻蹙了下眉头,“那么,敦宜皇贵妃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鹊儿道:“敦宜皇贵妃虽姿色俏丽,为人却有些专横跋扈,宫里头上上下下没有不怕她的,奴婢们远远见到皇贵妃的身影都是回头绕路走的,生怕撞见了这位主子。”

    戴春荣道:“这位主子若是心情好倒还尚可,教训两句也就罢了,若是正好遇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奴才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我问:“好歹是在宫中,她怎么会这样?”

    鹊儿道:“敦宜皇贵妃是员外郎凤秀的掌上明珠,也是康熙朝户部尚书米思翰子马齐的七世孙女,出身显贵之家,入宫后又仗着老佛爷的宠爱,一向骄纵惯了。”

    戴春荣道:“奴才还听人说,当年就连孝哲毅皇后都管不了这位主子。”

    我叹出一口气来,暗暗想,那我以后定也要少惹这位皇贵妃,否则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虽然我在现代也看过不少宫斗剧,但那些大多都是理论,还没有真正的实践过,绝不能仗着这些就乱来。过了会子,我才想起问戴春荣:“对了,戴公公,你方才进来是有什么话传吗?”

    戴春荣颔首道:“奴才是进来告诉小主一声,外府都已齐备,小主可出闲汀阁去前厅了。”

    我忙起身,“怎么不早说!”

    戴春荣磕头道:“奴才方才见小主聊得热火朝天,不敢扰了小主兴致,这才没说。”

    我笑,“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说完,就领着一众人疾步出了闲汀阁。

    行了一刻,来至前厅院中,伯父长善已经吩咐人在那里设下了天地香烛并用银碟盛了瓜果祭品摆在案台上。我和子玉一道炷了香,行了礼,奠茶烧纸后,又去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磕头,行毕了礼。

    出来后,两人先至伯父长善处拜见,长善拉着我们说了好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什么“草芥寒门”,又什么“凤鸾之瑞”,再有什么“上锡天恩”、“苍生之福”……我因心中记挂志锐他们,想快些见到,所以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只得胡乱应了。反而子玉倒是听得认真。然后又去暖阁见过奶奶,娘们抱在一起哭了一通,正要磕头,奶奶却说:“不敢受两位小主如此大礼,恐折了福寿。”我们也只好作罢,又歇了半晌,拉了许多家常,奶奶才肯松口放我进园子里来逛会子。我邀子玉同行,但她仿佛没什么兴致,一口回绝了,人也就顺势留在奶奶屋子里继续陪着说话。

020 东风

    刚退出门来,我就打发了莺儿、鹊儿一众人先回闲汀阁,只让白歌跟着,急急步入园子后,见脚下的砖地上被悄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渣滓,就像巨大而轻软的羊毛毯子,在柔弱的橘色光华下闪着寒冷的银光。那刺穿云块的阳光就像根根金线,纵横交错,把浅灰蓝灰的云朵缝缀成一幅美丽无比的图案。突然,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打破了所有的美好,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埋下头,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只觉得面庞似乎僵住了,透心的冰凉。一时转过假山上了八角亭,志均、志锐、志锜三人都在,我不由地欣喜,掩面一笑,“今儿倒是聚得挺齐,倒像是谁下了帖子请来的。”

    志锐忙不迭地小跑过来,双手揽住我的肩左看看,右看看,随即满面笑意道:“还不是你这个珍小主的面子大!”

    我注目着眼前的人,身着一领鹦哥绿丝长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鹤毛绦,足踩一双狼皮四缝干白靴,嘴角勾起漾着令人眩目的笑容,阔别整月,与他再见面时竟无一点陌生之感,还是那般地熟悉,仿佛从未分开过一样,似乎有一股蜿蜒的春水暖暖滋润上心田,一颗心就这样被润泽而柔软了起来,心底里冰封的种子又重新慢慢发芽,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看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还算不错嘛!”

    志均原本靠在八角亭的石柱上,听了我的话,面上含着隐约笑意,慢悠悠地走到志锐身边,轻叹一声,对我道:“什么不错,”说着,他又摇一摇头,斜目睨着志锐,上手拍了拍志锐的肩膀,“你不在的时候就属他念叨得最多,再见不到你,我和志锜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志锐嗔瞪了志均一眼,“我哪有!你可别瞎说!”

    我蕴着笑,打量志锐一圈,心里忽生出一抹玩意来,而后,板了板脸,轻“哦”了一声,就作势要走,“既然没有,这么珍贵的相聚时光可不能浪费在这儿,那我可要去找奶奶聊天儿了。”刚要抬脚,志锐一把拉住我手腕,三步并做两步地拦在我身前,“不许走!”

    我抬一抬手腕,笑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志锐有些局促地蹙眉,“好容易你才能从闲汀阁里出来和我们闹会子,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走,我是断然不依的,”又叹息一声,终于肯拉下面子来,对我说了一句软话,“说实话,你不在,日子确实难捱,无趣得很,显得一点儿都不热闹。”

    我笑了笑,好奇问:“说正经的,你们今儿到底是为了什么聚的这么齐?”忙又眯着眼,指一指他们道:“可别说是因为我,我才不信在你们心中我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呢!”

    志锐望着我,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道:“子兮,我可真是冲着找你来的,”说着,他言语间顿了顿,目光煞有其事地看向志均、志锜,“至于他们两个原本是为了谈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反正是不巧遇上了我,然后到现在为止两人也就什么都没谈成。”

    志均瞅了志锐一眼,眼中有一瞬的晶莹,叹息一声,对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志锜的本意是不想劳师动众的,所以我和志锜本想着等这事十有八九定下来了再跟你们说的,既然此番问起,我们就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又抱起臂来,转脸问志锐,“这事究竟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替你说呢?”

    志锜一甩墨色的绣花罗袍下摆,从一侧的石凳上缓缓起身,看着我道:“这事要论起开端来,还真与子兮脱不了干系。”

    我不解,“与我脱不了干系?”

    志锐和志均听了这话也是满面地迷惑。

    志锜容色恬淡,“你们也都知道我不愿走上官宦仕途,却想着总也不能整日待在家里坐吃山空,最后还得让伯父、大哥和二哥养着,所以我是想谋划着做点小生意,也算是为自己日后谋一条出路。”

    我思绪如潮涌,立刻明白了,忙问:“那你可想好了要做什么生意?”

    志锜的视线轻轻扫过三人,认真道:“还记得咱们在广州时最喜欢去照相馆拍照片、洗照片么?”

    志锐一口道:“自然记得,那是咱们在广州时最喜欢,也是最觉得新奇的玩意儿!”

    志锜“嗯”了一声,道:“那时咱们在广州只恨不能自己给自己拍照,不能随心所欲地拍自己喜欢的风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在别人的那座小小的照相馆里完成,局限得很,更少不了遗憾。”

    志锐皱一皱眉,问:“你是想自己开一个照相馆?”

    志锜点头,“是的,现如今放眼京城里尚还没有一家照相馆开的是广州那种西式相馆,我也出去考察过那些分散在京城周边的中式照相馆,它们无论是设备还是照片质量都属下乘,又老又旧的,用的背景不自然也就罢了,甚至洗出来的照片也特别模糊,几乎看不清人的五官,”说着,他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笑来,又笃定道,“如果我能最先开起广州那种西式照相馆,”目光随之一凛,“也就是我们以往常去的那种,我相信一定能引领一股西式潮流。”

    志锐拍了拍志锜的肩膀,笑道:“好啊,这条路子亏你能想得出来!”

    志锜不好意思地摇一摇头,“最初我也是有心没头绪,”说着,他侧脸看了看我,“还多亏了子兮一语道破提醒了我。”

    我忙摇手,浅笑道:“千万别,”挣一挣眉,又道,“我可没说让你开照相馆啊!”

    志锐、志锜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斥着满溢的笑意。

    片刻后,惟有志均“唉”了一声,沉声道:“虽然万事俱备,却还是欠了一个东风。”

    志锐摆做瞬间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志均、志锜嬉笑道:“难怪你们两个今日要到这里来商量,原来是还欠了一个东风!”

    我敛起笑,问:“什么东风?”

    志均、志锜一时都面露难色,仿佛不好启齿。

    志锐叹了叹,朝我笑道:“自然是本钱咯!”说着,他还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性格里没一点儿内敛。

021 连珠

    我少不得被他惹得一阵好笑,过了一会儿,才仔细想了想,说道:“那么此事就必要让奶奶和伯父知晓了。”

    志均点头,“的确如此,只是我们还未想好到底是跟伯父开口还是跟奶奶开口。”

    志锐道:“自然是都要说,不仅要说,还要在一个大家都在场合说,道理更要说得不由分辨,头头是道,”他摸着鼻子思索片刻,又道,“但这本钱最终还是由奶奶来出比较好。”

    我问:“为什么?”

    志锐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傻呀,”目光又盯住我说,“伯父终究是伯父,不是阿玛,况且以往还带着咱们在广州见识了这么多年,现如今伯父已经辞了广州将军的职来到京城,而今每月所拿俸禄跟在广州时自是无法同日而语,如何还能让伯父再为我们掏钱?”

    我点头,“如果要说的话,就得赶快,不然我和子玉进宫后,不是生生少了两张能言善道的嘴么?”思忖了下,我又道:“其实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志锐笑,“子兮说的不错,最后如果奶奶还有犹豫,我再在奶奶旁边打打边鼓这事应该大差不差的也就成了,若是没了子兮和子玉两张嘴帮衬,只剩咱们三个兄弟还真是不太容易开口。”

    志锜满面感激神色,手里捏着志锐的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志锐叹出一口气,拂下志锜的架在他面前的胳膊,回视着志锜、志均道:“让你们两个把这么重要的事瞒着我和子兮,这事儿要是没有我和子兮在旁边帮忙,怎么可能成得了?”

    志均含笑对志锐道:“是是是,奶奶最疼你了,那晚上一切就交给你了!”

    志锐挣眉道:“别别别,万一我把事情搞砸了就全变成我的错了,况且就凭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成得了事,还得大家齐心协力才好。”

    志均朝我怒了努嘴,“你不还有子兮么?”又是轻叹一声,“如我这般无用之人终要退场了。”

    我笑,“大哥怎能这样说?难不成是嗔怪志锐方才的话得罪了大哥?”

    志均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就凭着子兮这张嘴还怕什么不成?”

    志锐含笑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志锜忽扬眉浅笑,盯着我道:“二哥总是念叨着你欠他的那盘棋,”目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志锐,“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盘棋居然让二哥能记挂这么久?”

    我疑惑,“棋?”想了半晌才记起来,“哦”了一声,不觉含情微笑,“你们说的是五子棋啊!”

    志锜问:“五子棋?什么是五子棋?”

    志均也好奇,“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五子棋。”

    我淡淡一笑,“五子棋其实是很古老的一种棋,只是长久以来一直没有得到发展,反而落了围棋和象棋的下风,五子棋最初名为‘连珠’。”

    志锜疑惑,“连珠?有何出处么?”

    我道:“《汉书•律历志上》中有云‘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联珠’一句,故而才称做为‘连珠’。”

    志均道:“取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联珠’作为名,现又被称为‘五子棋’,恐怕此棋下法自然也万变不离此诗之宗吧!”

    志锐跳脱道:“对!”又笑道:“下棋双方分别使用黑白两色的棋子,下在棋盘直线与横线的交叉点上,先形成五子连线者就赢了。”

    志锜抱臂想了想,点头说:“这听起来倒是比围棋要简单多了。”

    志均问:“比起围棋、象棋一类,五子棋仿佛确实易上手,只是不知这棋具好不好找?”

    我笑,“棋具乃十五道盘,棋子乃黑白棋子,只沿用围棋所用棋具方可,”说了一半,稍停下来抿一抿嘴,“不过五子棋虽然下法简单,但想要下得好却很不简单,里面包含的技巧策略数不胜数。”

    志均道:“洗耳恭敬。”

    我脑中随即想起以前无意中在网络上看到有说过中国现代五子棋的开拓者那威荣誉九段,多年钻研五子棋,潜心发掘出了一种五子棋中国民间阵法,谓之为《那氏五子兵法》。我一时想要在志均、志锜面前将五子棋数不胜数的技巧策略一一说清也不现实,又暗暗想,只先把这个现成的《那氏五子兵法》拿来简单一用岂不正好对付,于是道:“守取外势,攻聚内力,八卦易守,成角易攻。阻断分隔,稳如泰山,不思争先,胜如登天。”

    志锜、志锐听的连连点头,像是得了什么秘籍一般的,只顾颔首细细揣摩,一言不发。

    片刻后,志锐突然一推我,对志均、志锜笑赞我道:“别看子兮平时糊里糊涂的,这五子棋下得倒算是出神入化,我曾与子兮对弈过一局,算是惨败而归,只能喟然长叹。”

    我扬眉道:“什么叫‘算是’,分明‘就是’。”

    志锐含笑点了点头。

    志锜、志均在一旁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约莫半晌,他们又讶异地抬眸望着志锐,一脸的不可置信神色,憋笑问:“什么?!我没听错吧?!”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哄笑声。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也不知这他他拉•子兮的棋艺曾经到底差到什么程度,才会被这样无情地嘲笑,但我可不是他他拉•子兮,我绝忍不了别人这样嘲讽于我,只“嗯”了一声表示疑惑,双手叉着腰扬起脸道:“怎么,我就不能下得好吗?”

    志均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抚一抚胸,朝我作揖打趣道:“那下次我定要好好请教请教。”

    志锜忙抹了一把脸道:“大哥,什么时候?”歇了两口气,又道:“千万要记得叫上我!”

    志均、志锜默然对视一眼,不免又是一阵哄笑。

    我嘟着嘴,生起闷气,一面恨恨觉得这个他他拉•子兮简直是个废柴,好像除了闯祸就不会别的了,一面又暗暗打算着,哪日定要让志均、志锜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正闹着,远远儿地就看见一个丫鬟来传话说:“奶奶那里传晚饭了。”暮色朦胧,月光渐渐漫上云彩,漾出柔和而迷离的光晕,白歌并着一众丫鬟小厮在前面点起灯笼开道,志均忙领在头里出了八角亭,转身下了假山,而我和志锐、志锜则安静地跟在后头,一行人很快步出了园子,再由后廊往西走去。

022 斟敬

    我们进入客厅的时候,里头已有许多丫鬟婆妇侍候在侧,待众人皆到齐后,方才安设桌椅。一列丫鬟从后头小门挑帘贯入,有的捧杯,有的安箸,一俱先后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一声咳嗽都不闻。长善一人在正面大椅上独坐,两旁近处摆着四张空椅,对面也摆着两张空椅。志均忙拉奶奶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奶奶作为长辈自然也不十分推让,只是面上露出些许难为情神色。

    长善笑道:“嫂子平日很少在府中留宿吃饭的,今日嫂子是客,原该这么坐。”奶奶听长善这么一说,坐得便安然了几分。长善命子玉和我分别也坐了。志均、志锐、志锜三个告了坐方上来,志均坐右手第一,志锐左手第二,志锜右手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在后头立着,一动也不动。婆妇接连端了意头菜上来,一道“年年有余”,连年有余有头有尾,寓意丰收富裕。一道“金鸡送福”,有鸡“有计”,寓意生财有计,逢凶化吉。一道“步步高升”,年糕有白年糕和黄年糕,象征着白银和黄金,寓意着喜庆。一道“招财进宝”,饺子又称作“交子”,“交”是新旧交替之意,“子”为“子时”,寓意着暂新一天的开始。一道“生财有道”,生菜读起来与“生财”谐音,讨个口彩。一道“四季平安”,四季豆角形状笔直与竹子相似,寓意着平步青云,百尺竿头,扶摇直上。还有一道“手到财来”,红烧猪蹄味道香甜,寓意着横财就手。而后,婆妇也不下去,皆静侍于案边布让。

    过了一会儿,志锐缓缓站起身来,含着笑,亲自夹了一筷子生菜给志锜道:“你一定要多吃点生菜,接下来的一年里才能生财有道。”

    志锜愕然,挣了挣眉,面庞上头晃过一瞬青白,似一块剔透的青玉,显然有些料想不到志锐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志锜整个人仿佛都怔住了,愣愣地举目望着志锐并不答话。

    志均随即也反应过来,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又夹了一块红烧猪蹄放进志锜的碗里,笑道:“这猪蹄寓意也好,叫做‘横财就手’,自然也是为三弟准备的。”

    志锜不自然地蹙眉,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志均的胳膊,低声说:“大哥,你别……”

    打铁要趁热,我忙斟了酒,起身先敬长善、奶奶道:“今日除夕子兮祝伯父、奶奶家兴业兴财源兴,人旺体旺精神旺。”

    长善和奶奶两人听后都是满面喜色地受了,口中连连说:“好。”

    我并未安坐,随后斟了一杯再敬志均、志锐道:“子兮祝福两位哥哥,新年大吉,六六顺意,八方鸿运。”

    志均和志锐相顾一眼,一道含笑起身受了,而后,又分别回敬了我一杯。

    三杯酒下肚,我面上有些微微地发烫,却也顾不得,遂低头斟了第四杯酒,对着志锜笑敬道:“子兮祝三哥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得贵人相助,心想事成,财源滚滚。”

    志锜缓缓起身,与我对干了一杯,“承子兮良言,”话音未落,志锜“哦”了一声,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道,“不对,原该改口叫小主了。”

    我深深出了一口气,“本是除夕家宴,不必过于拘泥。”说完,我悠悠坐下,又与子玉碰了杯,并趁机朝她使了个眼色。子玉眼神飘忽不定,满面不解,小声问我:“什么意思?”

    我余光扫了一眼长善和奶奶,见两人在说话,并未注意到我们,便附耳道:“等会儿事情如果起来了,四姐一定要站在我们这边,切记切记。”

    子玉轻蹙了蹙眉头,煞有其事地看着我,低声威胁道:“不许胡来。”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得轻启唇齿,哑语比划道:“怎么会。”

    奶奶必定是看出什么来了,慢慢放下筷子,盯着我和子玉道:“你们俩姐妹好好的年夜饭不吃在嘀咕什么呢?”

    我目光扫过志均、志锜,抿一抿嘴,“奶奶,话都到嘴边了,子兮也不好再瞒你,志锜……他……”说着,余光轻轻瞄了志锜一眼,志锜急忙站起身来阻拦道:“奶奶,你别听子兮胡说,其实根本没什么事情。”

    不过一个恍惚,志锐倏然立起,眼神死死盯住志锜道:“志锜,我一直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怕事胆小的性子!”停了片刻,志锐又浅浅叹息一声,眼中似要喷出火星来,直直地瞅着志锜道:“说到底这件事还是你自己的事,你若当真不想说也就算了,至此罢休,别最后弄得好像是我们都逼着你似的,吃力还讨不到一点好。”说完,志锐灌了自己一杯酒,面色恨恨地拂衣坐下。

    奶奶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你们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志均想了想,抬手拍了拍志锜的肩膀,对他道:“志锐话糙理却不糙,逃避不是办法,你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理想终归沦为一纸空谈吧?”

    志锜深吸一口气,颔下首来,眉头越蹙越紧。

    奶奶大为不解,侧头看了长善一眼。长善放下碗筷,敛起色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无人应答,长善瞪着志均道:“志均,你向来不会撒谎,你来说!”

    志均刚要开口,志锜忽抬起头来,抢言道:“伯父,奶奶,我不愿和大哥、二哥一般的走上官宦仕途,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希望你们能够成全我。”

    长善听后,舒了舒气息,笑意弥漫道:“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要说这个话啊,”面色轻松地转过脸去,微笑着睨了睨奶奶,片刻,他的目光又回到志锜面上,平和道,“咱们家本来就不是那般迂腐人家,即便是以往你尚未说出这话时,又可曾见过我和你奶奶硬逼过你什么?”随即思虑半晌,又道,“你既不喜欢官宦仕途,不愿承高官厚禄,那便日后寻个什么正经生意做一做也是好的。”

    志锐静了一静,淡淡道:“其实,志锜已经为自己打算好了。”

    长善“哦”了一声,眸光闪过志锜,忙问:“那你就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志锜语气幽幽微微,“不瞒伯父,我是一想到在广州时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十分怀念,来到京城后,虽谈不上不好,但差距极大,心中失望落寞是难免的,还记得那时在广州咱们兄妹几个特别喜欢去照相馆拍照,也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记忆,而我就是想把这份珍贵延续到京城来。”

    长善愈听这话,脸色便愈加难看起来,从鼻孔中喷出的粗气扰得胡须颤颤巍巍地一阵凌乱,目光缓缓逡巡了一圈,自志均而起,至子玉而止。

023 存异

    奶奶亦大为震惊,眼睛死死地盯着长善不肯放松,问:“他方才说得可是真的?”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又厉色道:“人都说西式的那种照相馆可是能吸人精气魂魄的,我把他们兄妹几个交予你看管,心内原十分放心,可你怎能任由他们几个去那种地方胡闹?”

    长善身子一怔,对着奶奶的质问也是十分为难,“我也不知此事,”眸色如幽暗四溅的火花,转过脸来,指责我们道,“在广州时,我可是有交代过,除了那些开在街边的西式照相馆别去,其它地方随你们怎么玩怎么闹?”又轻哼一声,“你们呢?全然当做耳旁风!太令人失望了!”

    志锜目光微微一挑,反驳道:“不是这样的,照相机只是一种利用光学成像原理形成影像并使用底片记录影像的设备而已,怎么可能吸人精气,夺人魂魄!”

    志锐眼中精光微闪,“是啊,奶奶听到的那些都是无知之人的一些无稽之谈!这都光绪十四年了,奶奶竟还全然相信那些所谓的鬼神之说!”

    奶奶一敲桌子道:“好好好,我倒成了无知之人了!”

    志锐挣眉道:“奶奶这分明是在强词夺理,我何曾说过奶奶是无知之人!”

    长善瞪着志锐,低喝一声,“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

    静了片刻,奶奶深吸一口气道:”那些鬼神之说真也好,假也罢,我只知道无论何时面对怪力乱神总要心怀虔诚尊敬,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道理必然是没错的,”又道,“即便三分是错,另外七分一定也是值得信奉的!”

    长善低眉敛神,一呼一吸甚为沉重,抬手指了指志锜,又指了指志锐,“我在广州花大价钱供你们去西式学堂读书,不是让你们学来这些旁门左道的!”

    志锐眸光一蹙,指尖叩在茶钟盖子上叮当轻响,嘴边蕴了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沉默半晌,终于出声道:“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道理其实许多都是没有道理的,”眼色又轻轻勾住志锜,“就拿照相机来说,志锜说得对,它只是一种利用光学成像原理形成影像并使用底片记录影像的设备而已,没有什么稀奇的,如果说照相机真的能吸人精气,夺人魂魄,那么我们兄妹几人在广州早就被吸干了精气,七魂也早就失了六魂,今日怎么还可能好端端的站在奶奶的面前说话呢?难不成奶奶还认为现在活生生站在、坐在奶奶面前的我们都已经是鬼魅了吗?”

    奶奶手一抖,“胡乱说什么!”

    志锐笑着摇了摇头,“那不就是了,”叹了一下,又道,“说到底,还是因为闭关锁国的缘故,才让如今这么多百姓的思想被死死地束缚住,才会有这么多百姓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如果这些人都能出去走一走,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或许格局就不会这样小了。”

    长善也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是啊……是啊……”嘴角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又略侧身看了看奶奶,“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随他们去吧,像我们这样的老家伙都已经跟不上世界发展的潮流了。”

    我摇了摇头,唏嘘道:“其实,伯父已经走在大清的前端了,并非是伯父和奶奶没有跟上世界发展的潮流,而是大清朝没有跟上世界发展的潮流,像志锐,像志锜,像志均,在这里说出这种话若是被外面人听到了,恐怕会把这些话认作是离经叛道,更会把他们看做是异类,不过这种存异却是好的,只是很多人不能接受,但是伯父和奶奶却这么快就接受了,实在叫人佩服,这种容纳新事物的气度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奶奶深吸一口气,反问我:“是好的?”

    我点头。

    奶奶又侧了侧身子,蹙眉问子玉,“真的是好的?”

    子玉也轻笑着“嗯”了一声。

    奶奶又暗自揣度了半晌,这才稍稍安心,“既如此,我等会儿便和你们伯父将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仔细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我挑一挑眉毛,起身走到奶奶身后,轻轻扒在她肩头撒娇道:“奶奶,这么好的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只一口答应了便是。”

    奶奶笑而不语,端起白瓷缠枝的酒杯,慢慢啜了一口。

    我又使劲摇了摇奶奶的胳膊。

    奶奶笑道:“既要开馆子,就必定要本金,还要看风水,找商铺,上下打点,不知有多少事情需要筹谋,你以为说一句要开就能立马开得?”

    我忙笑问:“那奶奶的意思是答应了?”

    奶奶“嗯”了一声,“我可不是那般迂腐之人,道理解释清楚了,自然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饭毕,一尾七个丫鬟掀帘进来客厅,手中都端着一方精致的金纹小楠木盘,上头供着统一花色的白瓷茶盏。我随着众人的样子接过茶盏,揭开茶盏盖子,里头泡的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一片片茶叶在芸芸热水中翩迁起舞,如同一个个灵魂在水中游走,一缕缕白色的水雾从杯口袅袅升起,伴随着静雅清幽的香味,馥郁一身,品了一口,刚放下茶盏,原立在后面的丫鬟又捧过漱盂,我也跟着漱了口,然后用温水盥了手,又端了一色的青瓷茶盏上来,这才是最后喝的茶水。

    我虽来到古代已有一段日子,但今儿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碰上除夕这般重大的节日,他他拉氏一家聚在一起用饭,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大的规矩,若是放在几个月前,我处在今儿这样的场合里必然是要闹出洋相的,想到这里,我轻轻吁了口气,心中暗叹了一句,好险!

    坐了一会儿,酒席撤了,伯父命人在府内空旷处放了几桶烟花,以求来年吉祥如意,隔着玻璃花窗望见一条又一条耀眼的光华在空中闪烁腾飞,迸发的火星一瞬绽放后,便稀稀疏疏地窜向四周,虽说流光溢彩,把原本寂寞的夜空装点得灿烂夺目,却也终究只是易散之物,不过眼前一时的繁华罢了。

    因着除夕,又因着志锜的事情谈妥,志均、志锐、志锜心中必然高兴,就也不免多喝了几杯桂花酿,没多久,兄弟三人就都醉得摇摇晃晃,几乎无法支撑,伯父和奶奶看在眼里,也着实无奈,便只好叫来各自小厮把他们小心扶回了各自住处,并吩咐要好好照顾。

    我和子玉分别向伯父、奶奶告了退,并和志均、志锐、志锜一道走出客厅。我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怀不舍,不知下一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过了半晌,就连一丝影子也看不见了,才肯安心地与子玉携手同归。

    正要一道回闲汀阁和稻栖阁休息,头顶一钩泛着鹅黄的弯月,弓刀似的形状,再就是稀疏的简单几颗星子,就像是镶嵌在浓重夜幕上的宝石,周围的树木萧然默立,荫影浓重,看上去一重重,一幢幢,让人感到无比的冷峻,我抬起头望了望疏朗的树梢,没有树叶,枝头空旷,原本带着的七分醉意立即就被散去了五分,轻晃了晃子玉的胳膊问:“四姐,反正今晚守岁,根本睡不成,不如去我那里坐坐,聚在一起说说话,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如何?”

    子玉低头想了想,踌躇道:“可是我阁内的婆子甚是烦人,不过半晌必是要找来的。”

    我笑,“这有什么难的,我只吩咐人先去稻栖阁传个话,再给婆子太监们几两银子叫那些人自己去乐,我就不信一时半刻婆子太监还有闲心来管咱们怎样!”

    子玉微笑,“这样倒好了。”

    白歌听了我的话,提着灯笼抬脚就先往稻栖阁方向小跑去了,前头没了人,后头跟着的小丫鬟忙忙地就上来补了空缺,继续向前。

024 射覆

    走了半晌,终于回到闲汀阁,见莺儿、鹊儿、高万枝、戴春荣一众人不知在玩些什么,笑声传出来竟如银铃般开怀清畅,我上前轻轻推开门,悄步走进去,见到她们都坐在地上玩乐,便伸过头去好奇问:“你们都在玩些什么呢?”

    莺儿、鹊儿忙停下手来,随即跪在地上请了安,“奴婢们不晓得小主回来,还请小主恕罪!”

    高万枝、戴春荣吓得脸都白了,立刻跪下挥了自己两个耳光,“奴才懒惰,求小主责罚!”

    我笑叹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正巧白歌从门外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问:“这是怎么了?”

    我笑道:“我不过是问问她们在玩些什么,哪晓得她们就被吓得这样!”

    我又瞅了白歌一眼,白歌会意,抿嘴一笑道:“小主让你们起来呢!还不赶紧去打水给两位小主洗手!”

    地上的一众人见没被责罚都讶异得面面相觑,满脸不敢相信的神色,我无奈笑道:“今儿是除夕,普天都该同乐的日子,如何偏不准你们玩一玩?”又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还不赶紧打水来先让我和四姐洗了手再一块儿玩?”

    莺儿、鹊儿连声应了出去。

    高万枝和戴春荣也起身,却只静立在门边,不敢再有丝毫差错。

    半晌后,莺儿、鹊儿服侍着我和子玉洗了手,两人进暖阁坐下,窗外月华澹澹,树影子微微摇曳倒映在青色厚实的窗纸上,仿如是谁人颀长的身影,白歌已经摆好一桌零食:八仙果粒、云片糕、糖莲藕、糖冬瓜、糖莲子、枣泥山药糕,还有木樨清露。

    白歌温和道:“方才怕两位小主只顾着说话,没有吃好,这才稍稍准备些吃食给两位小主备着,等会儿熬过子时可能会饿的。”

    子玉叹出一口气来,笑道:“你这里的丫鬟做事就是机灵,不愧是一直跟着你的,我那里就没有这样机灵的丫鬟,”抬眼瞧了瞧桌上的吃食,又道,“刚刚席上的酒菜寓意虽好,却终归是有些油腻,不太能吃的下去。”

    我从翠玉盘子里拣了一颗糖莲子递给子玉,笑道:“四姐若觉得心中发腻,就请尝尝我这里的糖莲子,最是解腻的。”

    子玉拿了放在口中尝了一会儿,果然惊叹道:“这个糖莲子做得真好,苦中一点甜,着实解腻,”又朝我问,“竟是谁的手艺?”

    我笑着指了指立在身侧的莺儿,“莺儿出身于江南,这糖莲子便是她最拿手的。”

    子玉上下打量着莺儿,含笑道:“从宫中出来的自然是不同凡响。”

    莺儿轻轻一俯身,“小主实在谬赞了,奴婢不敢当。”

    我笑着拉过莺儿,仰面问:“方才还没告诉我,在我们还没回来时,你们方才玩什么玩得那么开心?”

    莺儿笑道:“奴婢们在玩射覆。”

    子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们竟还会射覆?”

    莺儿轻点了点头,“因为宫中主子们时常会想玩儿,所以奴婢奴才也都要会一些,奴婢们方才玩的射覆都是比较简单的一种,不敢跟主子们较高下的。”

    我看着子玉,“难道姐姐也会玩儿?”

    子玉轻轻笑道:“我也只是会点皮毛,射覆原是一种近于占卜术的猜物游戏,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汉书·东方朔传》有云:‘上尝使诸数家射覆。’颜师古注亦曰:‘于覆器之下而置诸物,令闇射之,故云射覆。’古代帝王将相、文人雅士,大都喜易,常玩射覆这种游戏,其中玩得好的便有三国魏管辂、汉东方朔等人。”

    我想了想,射覆应该就跟《红楼》里的掣花签差不多,这对于我这样一个已经把《红楼》、《纳兰词》、《唐诗宋词》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的文科生来说,倒也不算难,便笑说道:“不如我们也来玩儿?”

    子玉笑道:“射覆这种游戏人少倒没意思了。”

    我目光扫视一圈,笑道:“依我说,咱们就叫上丫鬟太监们一起,也是随便玩一会儿,不拘什么,也好打发时间啊!”

    莺儿、鹊儿忙欠身,“奴婢不敢。”

    我起身,先拉了白歌至桌边坐下,又拉了莺儿、鹊儿坐下,笑道:“有什么不敢的!”

    子玉笑了笑,“这样也好,”说着,她便朝自己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笑说,“霁月,你也去坐。”

    霁月面色惊慌地行礼,她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奴婢实在不敢,奴婢在旁伺候,小主玩得开心就好。”

    我笑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过去强拉了她来,“你就快些过来坐下吧,不然等会儿要是你家小主输了咱们,便会说咱们闲汀阁的人联合起来欺负她。”

    霁月拗不过,只好坐了。

    然后我又强按着高万枝、戴春荣也坐了。

    白歌起身拿了手巾、扇子、笔墨、盒罐等所藏之物过来放在桌上,又拿了蓝瓷瓯盂来覆盖某一物件,鹊儿拾了方才落在地上的一个竹雕签筒,里面装着许多翠玉赋名签子。

    我指着签筒,好奇问:“这是什么?”

    鹊儿笑道:“这是令,若是谁没射着,或是谁没覆好,便掣一个玉签,必须遵照上面的令来行事。”

    我暗暗想,这规矩不就是跟现代玩的真心话大冒险差不多么,又轻轻一笑,“那咱们可要先说好了,输了不许有人哭鼻子,更不许有人当真存气。”

    子玉坐在我身侧抬手轻推了我一下,“咱们可都是你拉来陪你玩儿的,自然不会当真,只一点,你自己输了可不准哭鼻子!”

    我做人向来小气,此番被这么一说,脸倒不自觉地有些微微发烫,小声道:“我怎么会哭鼻子,不过嘱咐一句罢了。”

    子玉含笑道:“都是托了子兮的福,日日总说人家夜饮聚赌不好,今儿咱们自己竟也如此了。”

    高万枝含笑道:“一年之中也不过寿宴除夕如此,并没有夜夜笙歌,自然不妨事。”

    白歌拭了一把签筒里的玉签,笑道:“咱们做奴婢奴才的自然是下首,就请两位小主先覆一个。”

    我转脸看了看子玉,微笑说:“姐姐年纪最长,就姐姐先来覆吧,我年纪次之,自然是由我来射。”

    子玉点一点头,又想了会子,清润的目光环视一周,最终凝滞在窗格间,片刻又收回来,然后朝我笑道:“有了,子兮你可听好了,”见我点头,她接着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子玉一面说,一面在纸上覆了一字,作为留存。

    我想了想,毕竟是第一次玩,尚有些犹豫,不知子玉究竟覆的是窗还是雪,在脑中左右回忆起方才她的目光来,那般的闪烁分明,隐约还有幽幽的光,像是在看远处,思索一会儿,终横下心来,存着赌一把的心态道:“姐姐或许覆的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说完,我就用肩头顶一顶子玉的肩头,笑问,“姐姐,我可射着了?”

    众人皆等不及笑问:“可射着了?”

    子玉盯住我,抿了抿嘴,打开手中纸团,推给我:“喏!你自己看!”

025 人影

    我目光所及便是一个“雪”字,心下欣喜不已,忙拿过签筒递给子玉,“快掣快掣!”

    子玉边摇着签筒取了一根玉签边道:“早知你这么厉害,下次我可不让你了,”视线落在玉签上,“也不知签上要我做什么?”

    子玉低头看了许久都没说话,我等不及,一把夺过,见玉签上头写着一句“珠箔笼寒月,纱窗背晓灯”,难怪子玉静了那么久,的确不是好意头,便出声开解道:“虽说这句诗有些凄婉之意,但是好在底下的注解有趣。”

    众人问:“是什么?是什么?”

    我笑道:“在席共以另诗词雅覆为贺,以解此伤怀困局。”

    霁月忙道:“奴婢先想到一句话,可就先说了?”

    子玉笑道:“我倒要听听你们是怎么哄我的?”

    霁月竖起指尖道:“‘桃李盛时甘寂寞,雪霜多后竞青葱’,奴婢以此贺小主畅怀。”

    戴春荣清了清嗓子,“奴才也来,曾经听人说过‘明月朗朗星为伴,银河迢迢云似涛’一句甚是好!”

    我笑道:“我也想了一句是作‘举案齐眉多恩爱,琴瑟和鸣永同心’,”说着,轻晃了晃子玉的手腕,问,“姐姐说我这句好不好?”

    子玉啐了我一口,“人家说得都好好的,偏你的不同,我掣了个下签,你倒反过来打趣我!”

    高万枝道:“小主话可不能这么说,掣了这个签看似是坏,其实倒是好的。”

    子玉问:“怎么说?”

    高万枝笑道:“小主这时掣了这个似乎不是个好意头,但却能及时解了此困局,自然日后会是顺风顺水、吉祥如意。”

    子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话中听,”又转脸过来,笑看着我,“该你了!”

    我指了指坐在我下家的白歌道:“我覆,白歌来射!”

    白歌挑眉道:“小主可不能欺负奴婢,简单些吧!”

    我正想着,眼前的烛火突然一动,便起笔在纸笺上写下一个“烛”字,并道:“驰隙流年,回首长安远,曾侍瑶池宴,万烛光中,数点寒灯。”

    白歌轻轻皱起眉头,想了许久,众人都等不及催了,鹊儿玩笑道:“白姐姐还没想到么?就连妹妹都想到了!要不要妹妹替你说一个?”

    白歌觑了鹊儿一眼,语气里含着不确定,“烛光花影夜葱茏?”

    我低眸含笑。

    白歌轻轻摇晃着我的臂膀,小声问:“奴婢可射着了?”

    我笑,“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纸笺?”

    白歌欣然,“奴婢果真射着了?”

    我把一团纸笺往桌上一扔,正要说话,高万枝掰开纸笺一看,惊喜道:“果然是烛火!”

    众人忙不迭把签筒推到我的面前来要我掣,我耐不住只好掣了一根,抽出来自己先看一回,又笑着说:“什么嘛,这个不好,我重新掣!”说着,就想要把玉签放回去,子玉眼疾手快挪开签筒,不依不饶道:“这可不行,方才我都没有重掣,不许赖皮,快让咱们看看掣了个什么好签?”

    我手死死握住花签上头的话,“哪有什么好签,都是些浑话!”

    众人皆不肯放过我,“不行不行,小主不能赖皮!”

    子玉一把抱住我,并朝众人笑道:“你们快来,快来抢过去看看,她到底掣了个什么样的签,竟羞成这样!?”

    我自然斗不过这么多人,戴春荣抢过签去,拿在手上一看,不禁咧嘴笑道:“大家可都听好了,便是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话音刚落,众人一阵起哄。子玉笑,“这可是极好的兆头,说不准入宫后子兮会是第一个被诏幸侍寝的那个!”

    我脸红得如飞霞一般,低着头羞涩说:“姐姐可不准胡说!”

    子玉笑,“好好好,我不胡说了,你呢,还要给我们唱一曲。”

    众人哄声道:“唱一曲!唱一曲!”

    我挣目,“我被你们笑成这样,没人贺我也就罢了,还要我给你们唱一曲,这签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鹊儿笑,“花签上可是说了,此乃上上之签,要以新曲一支贺至众人,共沾喜气。”

    我叹出一口气,“好了好了,唱就唱吧,反正我今儿是逃不过你们手掌心了,”闷头想了想,就择了《牡丹亭》一曲中的选段来唱,虽是用现代流行歌曲唱法改过的,却也没人说不好,“新诗句句,念来如情话。恨年年灯月,照人孤另,虚渡芳华,梦中人何处也。紫钗初戴,粉脸泛红霞。赖步徘徊,情伤灯月下。为谁樵粹,暗咬银牙。”

    一曲唱毕,到了白歌,她笑着拿起笔来,戳了戳自己的下巴,信手写了一个字,嘴上道:“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霁月握着一块枣泥山药糕,笑道:“奴婢看,白姐姐是想成为诗仙呢!”

    白歌睨了莺儿一眼,“胡说什么,快快射来!”

    霁月笑,“君子三端擅一名,秋毫虽细握非轻。”

    白歌喜不自禁,“错了错了,霁月没射着,”又半起身子够了签筒过来,“快快掣签!”

    霁月不解,“怎么没射着了?”

    白歌笑道:“那且问你,你射的是什么?”

    霁月道:“秋毫啊!”

    子玉对着霁月笑,“那你还是赶紧掣签吧,你果真没射着!”

    霁月问:“那是什么?”

    子玉笑,“白歌覆的是个‘诗’字。”

    霁月“哎呀”了一声,“真是可惜,奴婢方才都猜着了。”

    说着,霁月胡乱掣了一签,白歌凑过去看了,顺势念道:“荷叶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霁月想了想,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上头什么令?”

    霁月道:“得下签者需皆敬之一杯。”

    我笑,“那也就是说,姐姐要敬霁月一杯酒。”

    霁月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能行,奴婢受不起的。”

    子玉笑,“这里倒也没设酒,我就用木樨清露代酒敬你一杯吧!”

    子玉大方敬了,霁月也只好颤悠悠地受了。戴春荣才要覆,只听外头有人敲门,白歌忙过去开门,原来是稻栖阁遣婆子来问子玉何时回去的。

    子玉问:“几更了?”

    外头婆子回:“已近三更了,小主该回了。”

    我十分不信,非要过表来瞧了一瞧,果然是丑初一刻,“不知不觉都玩了这么久。”

    子玉也起身说:“我也撑不住了,回去还要洗漱呢。”

    白歌笑说:“是时候了,也都该散了,过会儿天就要亮了。”

    莺儿、鹊儿还要留着众人,高万枝、戴春荣都说:“夜实在太深了,这已是破格逾矩,若是再闹,恐无下回了。”

    我命人点灯好生送子玉一行人出去。鹊儿、莺儿打着灯笼一齐将人送过了小院那边才回来。

    关起门来,又说笑了一阵,我才命莺儿、鹊儿去打水来洗漱,莺儿一面拧着帕子,一面对我道:“刚才奴婢送瑾小主过去小院,真奇怪,好像有个人影闪过似的。”

    我坐在妆台前,从发髻上抽了簪子放在妆奁中,笑道:“我看你啊,必是今日玩儿疯了,都出现幻像了。”

    莺儿托着温热帕子来到我身边,小声说:“真的是奴婢看错了吗?”

    鹊儿摊开我的头发,一面细细篦着,一面微笑道:“一定是你看错了,咱们俩原是一块儿去送的,怎么偏就你看到了呢?”

    莺儿想了想,面色犹有些疑惑,“可是……”

    我拿过帕子抹了一把脸,“这两日树梢上积雪也多,又许是你错把被风吹落的雪团当做人了呢?”

    鹊儿笑,“是啊,哪有人会一闪而过,”又侧头对莺儿说,“一定是你看错了。”

    说着,白歌从床边过来,柔声道:“小主,床已经铺好了。”

    我“嗯”了一声,向众人摆了摆手,众人退下。

    我躺在床上,午夜梦回,耳边隐约听见外头的鞭炮声响了一发又一发,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老觉得有明黄色的光影穿过重重叠叠的纱帐,堪破眼前紫红色的如幻梦境,就这样静静地照耀在我面前,一直……一直……

026 嫁妆

    新年,就这样过去了。盘指算来,离我入宫的日子也没有剩下几天了。

    这日,万里晴空,阳光灿烂,时值初暖乍寒之计,风虽然依旧呼啸着,但相比冬日,却少了些许凛冽,院子小池旁栽种的桑树,叶子一向茂密葱茏,就好像一片片翻腾起伏的绿云。

    小轩窗前,莺儿、鹊儿服侍我起来洗漱,阳光温柔似水,透过窗格恰到好处的打下点点金光,投射在妆台上本就玲珑的白底套绿料年年有余纹鼻烟壶上,壶身花纹一时漫生出几许剔透明澈的光亮。

    我伸手拿了鼻烟壶在手上把玩,轻声问:“这个鼻烟壶是一直都放在妆台上的吗?”

    我头上的发髻刚盘了一般还未及固定,莺儿略停下手来,夺目看了一眼,忙笑道:“这个鼻烟壶花纹十分精致,奴婢记得,奴婢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鹊儿端了漱口的水过来,眼神扫过,笑道:“真是好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宫中都很少能见到这样精致花色的鼻烟壶。”

    我蹙眉,忖度着要想弄清楚这个东西的来历恐怕还是得问白歌,轻轻放下鼻烟壶,接过鹊儿手中的白瓷盏,“白歌呢?”

    鹊儿往窗外瞄了一眼,并未见到白歌的身影,遂想了想,才道:“白姐姐大概是去找璇玑嬷嬷了。”

    我漱了口,抬脸又问:“去找璇玑嬷嬷做什么?”顺势把白瓷盏递给鹊儿,继续道:“该学的规矩礼仪,该制的入宫礼服不是已经都弄得差不多了么?”

    鹊儿笑,“今儿白姐姐是去点清单的。”

    我对着镜子,捋了捋额角的碎发,“点清单?”

    鹊儿点头,“再过几日两位小主就要进宫了,无论是从宫中抬出来的陪礼还是两位小主自府中带入宫去的嫁妆,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要盘算得清清楚楚才行。”

    我听后,想着其实现代也沿用了这个古礼,于是笑道:“这个我懂,”抿一抿嘴,又道,“认真说起来也不用这么麻烦,反正陪礼和嫁妆都是要两两抵消的。”

    鹊儿忙道:“小主,可不是两两抵消!”

    我蹙眉,一头雾水,“不是两两抵消么?”

    鹊儿笑,“不是两两抵消,”又道,“从宫中出来的陪礼待两位小主入宫时是要一起抬回去的,至于两位小主的嫁妆也是在入宫时要一起进宫的。”

    我消化了片刻,也就是说,所谓陪礼只是暂时送出来帮我撑撑场子的,与其说帮我撑场子,还不如说是替皇家挣面子。来自2020年的我,在男女平等的时代生活惯了,突然就要面对这种与现代天差地别的婚嫁制度,自然是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甚爽快,但我也知道这里是古代,还处于万恶的封建社会,即便心里多么的嗤之以鼻,也只能默默接受,过了一会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立马意识到“嫁妆”的问题,忙又问:“那带进宫去的嫁妆又怎么说呢?”

    鹊儿含笑道:“两位小主带进宫去的嫁妆都会在内务府登记后收入国库的。”

    我简直忍无可忍,咬一咬唇,扬眉道:“那些嫁妆可都是伯父给我傍身的东西,怎么就收入国库了?难不成日后我要用自己的东西还要通过内务府申请审核批文不成?”

    莺儿在妆奁中抽出一根碧玉簪子插在我发髻上,“小主没有成过亲自然不知道这些规矩,大清数百年,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家都是向来如此,女子出嫁所带嫁妆从来都是留给夫家的,皇家纵使千金万贯也不能免了俗去,否则不吉利的,所以如今也不仅仅是小主他他拉氏一家,就连皇后叶赫那拉家也是必须要如此办,”说着,她轻轻一笑,又道,“不过小主不必过于担心,除了登记入册的嫁妆外,其余小主带进宫去的东西都是由小主自己支配的,不然今儿璇玑嬷嬷遣人来叫白姐姐过去清点又是所为何由呢?”

    我阖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不情不愿地嘟囔道:“算了,入乡随俗。”

    莺儿手一颤,好奇看着我问:“入乡随俗?”

    我缓缓睁眼,看着镜子里的莺儿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随口胡扯道:“我从小长在广州,那里的婚嫁习俗仿佛并不是这样,我也从来不知京城里的婚嫁习俗竟是这样。”

    莺儿有些讶异,“是么?”想了想,又问:“广州竟不是这样么?奴婢一直以为大清所有属地都是这样的习俗呢?”

    我正要说话,白歌就从外头进来了,满脸堆笑道:“老爷果然心疼咱们小主,奴婢刚刚去清点小主的嫁妆,可多了!”

    戴春荣跟在白歌后头,拽着白歌喜冲冲地问:“怎么个多法?”

    白歌歇了口气,笑说:“奴婢方才去清点完才知道咱们小主的嫁妆整整比瑾小主的嫁妆要多了一倍不止!”

    莺儿收拾着妆奁,我忙起身问:“竟多了这么多?”

    白歌点头,“是啊,要不是奴婢亲自清点,奴婢也不敢相信。”

    我一时想到在现代看的一些宫廷剧,心里有些隐隐地担忧,不由地蹙眉问:“那么嫁妆的多少是否会影响什么?”

    鹊儿笑道:“自然是会有大影响的,入宫后,各处奴才奴婢对各位小主的看重程度、尊敬程度都是凭着嫁妆排场来判定的,据说以往有的小主家道中落,或是所带嫁妆不多,入宫后都是受人冷眼嘲讽不断,除非日后宠冠六宫,否则日子难过呢!”

    我垂眸思索片刻,遂起身要出屋子,“我去找伯父说话。”

    白歌忙拦道:“小主要去找老爷说什么?”

    我焦急道:“我要去找伯父让他给四姐再加点嫁妆。”

    白歌道:“小主,来不及了。”

    我瞪着白歌,“什么来不及了?”

    白歌道:“所有的嫁妆已经都清点登记过了,再加多少也无济于事。”

    我脚下一时失了力,无可奈何地轻轻一叹,只好又坐下,胳膊撑在桌上扶额沉默了半晌。

    莺儿的目光扫过我,信手拿着那个鼻烟壶来到我面前,“小主,你不是说等白姐姐回来了,要问问这个鼻烟壶的来历吗?”

    我看见莺儿手上翠蓝色的鼻烟壶方才缓过神来,忙侧头轻声问白歌:“你可知道这个鼻烟壶的来历?”

027 霁月

    白歌想了一会儿,“这个鼻烟壶很久没用过了,就是一直放在妆台上的,奴婢也记的不大真切了,仿佛是瑾小主在广州时拿来送给小主的,当时小主应该是很喜欢才会一起带回京城来的,但后来小主就没再用过,慢慢地,似乎也就淡忘了,平时奴婢见着积灰了顺带着擦一擦罢了,”说着,就从莺儿手上拿过鼻烟壶,又问,“不是一直在妆台上放的好好的么?怎得今儿又把这个玩意儿拿出来了?”随后白歌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随即神色关切问:“小主病了?”

    我摇头,“我怎么可能生病,不过是一时注意到了好奇问问来历。”

    白歌听了,重重地泄了口气,“小主安泰就好。”

    莺儿道:“白姐姐,这可是好东西呢!在宫中都不是一般能见到的!”

    白歌一挣眉,疑声问:“果真?”

    莺儿点头,“莺儿怎么会诓骗白姐姐呢?”

    鹊儿也过来道:“白姐姐,的确是好东西。”

    我想了想,“既然是姐姐的,我现在一时也用不到,”又侧脸看向白歌,“陪我去一趟稻栖阁将东西还给姐姐吧!”

    白歌含笑道:“这么多年了,小主也没说一句要还,现在没头没脑的去还,又算什么呢?”

    我瞅着白歌道:“以前不还是因为众人皆生活在府中根本无须还,可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我和姐姐几日后都要入宫,我若手里还拿着姐姐的东西,叫有心人看去实在不好,况且姐姐向来不事奢华,过得俭朴,这个鼻烟壶放在我这里,我用的次数一定少之又少,但如果还给姐姐,姐姐日后或许能派上大用途,既是个好东西,那即便是叫宫中奴婢奴才们看见给姐姐傍傍身也是好的,不至于日子多么难过。”

    白歌道:“哪有什么有心人能知道这个鼻烟壶是瑾小主给小主的呢?”

    鹊儿道:“白姐姐这话就是有所不知了,宫中人心险恶,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若是有什么人当真想要知道这个鼻烟壶的来历,还怕没有人脉去查吗?”

    白歌听了面色一怔,忙道:“是了是了,再说了咱们这儿什么都有,并不缺这一个鼻烟壶,既然原是瑾小主的东西还是尽早还回去的好,”她垂下眸去,静静想了一会儿,才道,“奴婢方才回来路过稻栖阁隔着窗户见到霁月正在整理瑾小主的妆奁,里头一俱皆是乌黑银饰,一件明器都无,实在有些寒酸,叫人心生不忍,”随即叹出一口气,又道,“奴婢心中是既为小主高兴,又为瑾小主担忧。把鼻烟壶还回去也算是一举两得,对小主和瑾小主都是好事。”

    鹊儿见我缓缓起身,从橱子里拿出一件缟色狐毛披风为我披上,细细扎好颌下毛领的两条紧口飘带,“外头太阳虽好,但风还是大,小主很快就要进宫了,可千万不能冻病了。”

    我笑,“没事的,”又嘱咐道,“白歌和戴春荣陪着我去就行了,你们自个儿在闲汀阁里玩一会儿,我还了鼻烟壶,即刻回来。”

    白歌将鼻烟壶收在袖中,静静地跟在后头和我一道出了闲汀阁,高万枝在身侧扶着我大约走了半柱香,特意避过南房,从左边小院进了稻栖阁,还没走到屋前,就看见霁月正躲在荒废月台后的墙角边抹眼泪。我走过去问:“霁月,谁欺负你了吗?”

    霁月看到我忙用袖子拭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人欺负奴婢,奴婢只是沙子迷了眼睛。”

    我盯住她,“胡说!”目光一凛,又道:“刚刚我分明看到你是躲在这里抹眼泪,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霁月垂下眼眸,“珍小主,真的没有什么。”

    我问:“可是下面有人苛待了你们稻栖阁?”

    霁月摇头,“没有。”

    我又问:“可是有人在背后说了稻栖阁什么闲言碎语?”

    霁月埋着脸继续摇头。

    我想了想,笃定道:“那么,就必是有人给稻栖阁脸子看!”

    霁月蹙眉,“珍小主就别问了,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愈加好奇,就更朝前一步问:“那是什么?”过了一会儿,霁月只是低头不语,脸色青白,身子有微微的战栗,“你在害怕?”见霁月不答,我静一静,又道:“我本也不必知道,但看你这个样,今儿就非要知道不可了,正好我来也是找你们小主有事的,你既不肯说,我正好去问你们小主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让稻栖阁受了委屈却不敢言明!”说着,我就转身欲走,霁月一把拉住我,“小主现在不好进去!”

    我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能进?”

    霁月拽着我衣角的手一点不肯放松,却也不愿回答。

    我一扬眉毛,道:“你若执意不肯告诉我缘由,那我必是要进去看一看了。”白歌和高万枝见状都急忙过来要掰开霁月的手,也不知霁月哪里来的力气,直耗了半晌,白歌和高万枝才把我的衣角从霁月的手中硬薅出来。

    我朝屋前疾步走去,刚要转进院子,霁月挣开白歌和高万枝狂奔过来“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哭求道:“珍小主现在真的不能进去,咱们小主现正在屋子里做重要的事情,特意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打扰。”

    我挣眉,“谁都不能进去打扰,”我又轻轻一笑,“姐姐最疼我,里头一定不包括我。”我左跨一步,想要绕过霁月,却又被拦住,她眼神哀怨地望着我,小声说:“珍小主,没有人让稻栖阁受委屈,请不要让咱们小主难堪。”

    “难堪?”

    霁月歉歉点头。

    我心一紧,深吸一口气,伫立在原地,俯视着霁月,“那你告诉我,你方才为什么偷偷躲在那里抹眼泪还不肯承认?”又问:“还有,你为什么哭?”

    霁月看了看白歌和高万枝以及跟着的一众人,又回眸紧盯着我,“珍小主,事关重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头,朝白歌和高万枝摆了摆手,两人会意,带着一众人退开了,见人走远了,我目光又落回霁月面上,“你现在可以说了么?”

    霁月咬一咬嘴唇,“奴婢告诉珍小主,珍小主可千万别再告诉别人去,此事有关咱们小主声誉。”

    我蹙眉,“声誉?”带着几分疑惑叹了叹,又道:“你尽管说来,我答应你便是。”

    霁月轻声道:“方才奴婢不是为自己的委屈流泪,而是为咱们小主的委屈流泪。”

028 不允

    我问:“委屈?”稍忖度了一会儿,“不会啊,伯父对我们兄妹几个向来都是好的,怎会让姐姐受这样大的委屈?”

    霁月摇头,“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霁月道:“半年多前,两位小主还未进宫选秀的时候,小主一日带着奴婢去了胭脂商铺,谁晓得那个商铺老板不是好人,一心认为咱们小主奇货可居就想要轻薄小主,千钧一发之际幸而有一位少年及时出手救了小主,三拳两脚就把那个老板给打发了,后来一次小主跟着奶奶去寺里上香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位少年,就多攀谈了两句,小主还和那位少年交换了信物,小主自那日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选秀时,小主也一心盼望着自己千万不要被选上,结果总是天不遂人愿。”

    我大为讶异,“那个少年是谁?”

    霁月道:“奴婢也不甚清楚,但看谈吐打扮应该也是某个世家的公子少爷。”

    我问:“难道姐姐在选秀前就没找过伯父谈及此事吗?”

    霁月道:“何曾没找过,”她眼睫轻轻一抖,似要沁出泪来,“就在从寺中上香回来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小主就偷偷去找过老爷说起此事,老爷断然不允,说选秀是祖制,不可能因为一人更改,又拿府中上下几十口人命压在小主身上,小主跪了整整一夜,直道次日清晨小主晕倒在院子里,老爷派小厮把小主抬回稻栖阁,并千叮万嘱封了众人的口。”

    我沉沉一叹,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真是遗憾……”

    “是遗憾,”一个清越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平白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原是子玉拉了门出来,她一身若草色的锦衣罗裙,腰间系一跳翠色锦带,一支玉钗被斜斜地簪在发髻上,莹亮的眼睛柔柔地望着我,对我轻声道,“有什么话进来说。”

    霁月跟在后面关上门,屋子里只剩我和子玉,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像一潭水,半晌后,我出声问:“原来姐姐早有心上人了?”

    子玉淡淡垂眸,“是又怎样?”

    我睨着她问:“姐姐怎么不告诉我?”

    子玉笑着说:“告诉了你又能怎样?”她轻轻一摇头,一面走到桌前帮我斟了一杯水,一面道:“不过是多一个人烦心罢了。”

    我未接杯盏,只问:“为何每次谈及入宫时都未曾见姐姐有过一点凄伤神色?”

    子玉轻轻把杯盏放在桌上,“整日哭丧个脸就能不进宫了吗?面上笑容光彩就一定是开心吗?”她无奈一笑,又道:“面上多欣喜,心里就多悲痛,面上有多少笑容,心里就滴了多少鲜血。”

    我侧目看见墙角边的铜盆里蓄着一堆死灰,隐约缝隙间尚藏有些许火星,余温还未彻底凉透,“姐姐刚刚是在烧东西么?”

    子玉目光扫过,轻声说:“是在烧东西。”

    我问:“在烧什么?”

    子玉道:“在烧一些对于这个世道来说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用处的东西,比如回忆,比如感情……”

    子玉的语气仿佛冬日里一汪冻结的死水,平静得让人害怕,我心中掠过一瞬的惊惶,深深地担心子玉会陷入无法自拔,在现代,许多的抑郁症患者都是这样开始生病的,目光悄然落在她身上,含笑自诩道:“如果换我是姐姐,我一定做不到这样安静,我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阖府不宁,闹得鸡飞狗跳,我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大不了玉石俱焚,”说着,我又牵过她的手,“姐姐,有什么事千万不能自己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子玉平静地看着我,“子兮,其实我特别羡慕你,羡慕你这无拘无束,不管天高地厚为所欲为的性子,”她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么,有的时候,能恣意妄为也是一种福气,”她笑说着,又缓缓侧脸看向窗外,山茶花正在枝头昂首怒放,开得荼蘼,红艳的颜色如同一团火焰跃上浅淡的窗纱,轻叹一声,浅声道,“像我,就从没有这样的福气。”

    我心倏然一动,紧紧握住子玉的手,安慰道:“姐姐,像你这样的人品根本就无需为了男人伤怀,没了爱情又怎样,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留恋的,”我转身拿起桌上的杯盏,手臂朝外一挥,杯子里头的水全都被泼了出去,溅出一地水花,“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就让它像这杯中泼出去的水一样,既然再也收不回来了,就全都忘了吧,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翻开新的一页会有新的活法,我相信即便只有姐姐自己也是一样可以撑出一片天的。”

    子玉微笑看着我,“子兮,我和你不一样,你从小就被伯父捧在手里呵护着在广州长大,眼界和想法自然与我不同,或许你会有更多的新篇章,可是我却不会再有了。”

    我目光逡巡在子玉面上,“怎么会不再有?”又道:“咱们才多大年纪,若这个时候姐姐就已经心如死灰,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过了一会儿,她淡淡道出一个字来:“熬。”

    “熬?”

    “其实从那晚伯父明白跟我说出‘不允’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失去了意义,不知快活为何物,不是没有想过去死,之所以我还苟活于世与你一道选秀入宫,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

    我忙问:“是什么?”

    子玉眸光一闪,说道:“他说过自己的家世是京城有名的悬炉世家,他本身也在宫中太医院当值,我只一心期盼着或许入宫后,我还能远远地望见他一眼、两眼。”

    我蹙眉,低声道:“姐姐,你太傻了,你可知道一旦被发现的后果是什么吗?”

    子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里面透出几许绝望,“我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也不行吗?”

    子玉的样子,我看在眼里实在心疼,抓住她的手腕道:“姐姐,你跑,你离开京城,不要进宫!”

    子玉眉间一蹙,“跑?”

    我点头道:“是的,去找他,和他私奔,我帮你!”

    子玉的眼中燃起一瞬的光彩,随后又渐渐低下去,缓缓摇头,“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道:“天下之大,一定有容身之处的,”古代又不像现代到处都是高清摄像头,跑到哪里都无所遁形,“我想只要好好计划就一定会成功的。”

    子玉漫生出一丝笑,“来不及了,”又道,“况且就算来得及我也不愿让他放弃前途跟我一起流浪,”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看着我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根本没有私奔这个勇气,如果我跑了,一定是后患无穷,伯父、奶奶、志均、志锐、志锜还有你都会受到牵连,甚至已经嫁出去的三个姐姐都免不了一场祸端,我实在没有勇气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我望住她道:“入宫后我可就只有姐姐你一个亲人了,你若是放不下一个‘情’字,入宫后出了什么事情我又该怎么办呢?”又道:“我会难过死的!”

    子玉摸了摸我的额头,含笑道:“傻子兮,你放心,就算身不由己,我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出事的,即便是为了你,为了他他拉氏一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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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回到光绪十四年,我居然成了长叙家的五姑娘——他他拉•子兮,待六个月后嫁入宫中为珍嫔……是光绪皇帝一生中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跟慈禧硬杠的女人。清宫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