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清宫有毒TXT下载清宫有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有效避毒(阅前必看)

    1、本书尊重历史,但是为了必要的情节冲突和可看性一定会有虚构,百分百考究党慎入。

    2、本文第一人称,熟知我的读者都知道我喜欢第一人称,小的时候喜欢看,现在喜欢写,如果第一人称刚好撞上了您的毒点,请慎入。

    3、如果很幸运以上都没有踩到您的毒点,那么,您就可以放心大胆的阅读啦,有存稿,不会太监,这是底线。

    4、作为一个为爱发电的扑街作者,真的很需要您的支持,如果来过就请留下痕迹,上架前的建议也好、推荐票也好,上架后的月票也好,都是对我的一种支持,有了支持才更有动力不是吗?要是觉得书还不错的话,小小打赏我也是不会拒绝的(笑脸)。

完结

    《清宫有毒》开书于初春,完本于盛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

    感谢我不离不弃的小可爱们!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约定十一月再见!

001 穿越

    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光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大学士忻毓鼎

    ————————————

    正是深秋时节,园子里一树一树的红叶,愈到秋深,愈是红艳,打眼看去,宛如一大团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灼灼染红了天际。

    一阵秋风萧瑟拂过,片片枫叶随风飞舞,似一只只疲惫的蝴蝶,在风中灵巧地翻飞着,滚动着,旋转着……

    仿若我此时的心情,已经来到光绪十四年整整五天了,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脑子里面仍是一片空白,总觉得某个早上一觉睡醒,就会发现其实自己还躺在家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席梦思大床上,就会发现自己还是二十四岁的待职毕业生肖瞳,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镶红旗户部侍郎长叙的小女儿——他他拉•子兮。

    五天前,我从便利超市买完东西,大包小包的挎着准备回家,一时走在路上像往常一样的翻看着手机消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横冲而来的车辆,当听到有人对我喊叫时,再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瞬间,我就被撞飞了出去,刺耳的刹车音,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整个场面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我在巨大的恐惧下看见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殷红在空中急速划出的唯美血痕。

    再醒过来时,我就已经睡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只觉浑身瘫软得几乎无法动弹,眼中迷蒙浑浊又酸涩难耐,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模糊影子,像是有无数人影在面前晃动。

    好久才看得清了却不晓得是在哪里。

    藕白色的帐幔映入眼帘,上头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似是檀木的味道。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只那么一线整个内室便都被染上了一层靛蓝色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

    我心不免一怔。

    后来听丫鬟说,因这身体的前主人生性好动,日前非吵嚷着要去爬树,结果脚一滑就从几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然后发烧昏迷了一天一夜。

    我才刚来,自然是对于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大夫却诊断说我是由惊吓过度引起的暂时性失忆。

    站了不过片刻,我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丫鬟白歌在旁劝道:“五姑娘,还是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毒夏,可这会儿才有俗话说得‘秋老虎’,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呢!”

    我一口承应道:“好。算起来这个时辰姐姐的字也该练完了,哥哥们也该回来了。”

    我现在的名字叫他他拉•子兮,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其中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只剩下与我一母同胞的四姐他他拉•子玉。

    而三个哥哥,两个是原配所生。志锐、志均,分别是大哥、二哥,剩下的三哥志琦则是我这个身体前主人的同胞哥哥。

    至于我这个四姐,她的性格放在古代来说,是温柔合群有涵养,可要放到现代去讲,那就是胆小懦弱怕惹事,一天的时间里总有半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练字读书,也不嫌闷得慌。

    不过从这五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倒很是不错,凡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我挑,几乎不怎么考虑自己的需求。

    还记得在大学时,上课总喜欢走神看各朝各代的野史,在这里歇了好几日,才恍然意识到将来我要面对的历史是什么。一想到最后凄凉的结局,浑身就忍不住直往外冒冷气,我虽来自现代却也一样改变不了历史本该有的进程,但好在,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说不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就已经回到2020年了,所以暂且还不用去担心许多。

    回到屋中时,志锐和志均都已经在了。他们正坐在桌旁,一面吃点心,一面攀谈着什么,见我进屋,志均就带着嗔怪的语气朝我招手说:“怎么才来,都等了你几时了。”

    幸而这一家子人的思想都还算开放,特别是这两个哥哥,与他们一般交流起来倒没有什么大问题。我走过去,侧身坐在志均旁边的椅子上,好奇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志锐说:“我们刚刚在聊皇上亲政的事。”

    我想了想说:“这是好事啊。”

    白歌托着盆盂过来,半躬着身服侍我净手,看着被撕碎的各色花瓣在水里头上下沉浮,我自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光绪皇帝亲不亲政哪有什么所谓,反正最后还是死在了慈禧的手上。

    我拿过毛巾擦干手,又抹了点油腻腻的雪花膏,不怎么舒服,但味道不错,是我喜欢的桂香。

    正好有些饿了,准备挑几块桌上的点心吃,刚一抬头就发现志均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心一猝,生怕错了什么规矩,忙疑惑问道:“怎么了?”

    志均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活泼爱动的性子,谁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这次自个儿吃了点苦头,看起来反倒好了些!”

    我松了口气,一口塞了点心,含糊回说道:“我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志锐卷起袖子,挑筷从玛瑙盘里夹了块我爱吃的绿豆糕递过来,“前儿才选过秀女,再过半年就要进宫了,也该有点规矩了,这样我们做哥哥的才能好放心啊。”

    我一惊,一口绿豆糕一下滑到喉咙里,噎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志均赶紧斟茶水给我,白歌忙着帮我捶背,我捂着帕子用力地猛咳了两声,又连着灌了几盏茶,才慢慢缓过气来。志均在一边盯住我,好气又好笑,只说:“还是不能夸,才说着有点规矩了,一下就回了原形。”

    看着眼前的两个清秀少年,我踌躇着琢磨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进宫了,如果告诉他们我是从一百年之后来的,他们肯定不会相信,说不准还认为是我脑子摔坏了。

    我稍稍吁出一口气,悄声问:“上次听四姐说伯父长善原来是广州将军,我们三年前才回到京城,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

    志均道:“阿玛去得早,奶奶又是明理之人,伯父本辞去了广州将军带着咱们回到北京谋生,不成想正好碰上选秀,奶奶知道你们选上后,其实无奈多于欣喜,但也实在没有办法。这六个月你可得好好学学规矩,否则入宫后有你的罪受!”

    志锐敲了我一下头,说:“你脑子是真不记事了还是假不记事了?有的事你记得倒清楚,有的事你反而记不得了。”

    我回瞪着志锐,趁机反问道:“要说话你就把话说清楚,我哪里记得清楚,哪里又不记得了?”

    志锐看了看我,又指着点心道:“你对于吃的倒记得十分清楚,大事反而一丝都记不得了。”

    听言,我低头笑了笑,还真是的,不管身在何处,古代现代,到底都是个吃货。

    ——————————————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熟悉环境,我左逛逛,又逛逛,这个不算很大的府邸几乎都给我逛了个遍,从主院到后院,从园子到鸽子房,一路入眼的有花繁草茂满园的华丽,有翠竹落英山石的雅致,还有鱼戏绿波花浓的和谐。

    更渐渐地觉得这个身体比之前几天轻盈灵巧了许多,越来越像是自己的了。问过白歌,也曾路过真他他拉•子兮摔落的那棵大树下,站在那里望了半天,几次都有冲动想爬上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可以让我回到2020年的线索。

    但可惜的是,我根本不会爬树,而且每当夜深人静时,脑海深处其实隐隐能记起在车祸中看到的恐怖一幕。

    片段虽破碎,却真实。

    那绝不是幻觉。

    我拼命想弄清楚自己在2020年究竟是生,还是死……可是我却想不起更多。

    万一回到了2020年,我却变成了个残疾,又或者,我已经……岂不是比留在这儿更加可怕?

    至于我的灵魂意识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解释——我穿越时空了!

002 黯然

    太阳渐渐下落,姗姗现出的霞色宛如一条鲜艳的丹红绸子飘挂在天边,我斜坐在假山前的石块上,半仰着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层层叠叠的斑斓云块,原来是这样的烂漫,这样的姹紫嫣红,紫红变成了深红,深红变成了粉红,粉红最后又变成了淡红。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天空,也是北京的天空。我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北京,本来已经跟父母说好,等天气一转暖就安排一场三天的北京自由行,我甚至连假期都挤出来了。但可惜,我却以这样的方式比他们先来到了这里。想到父母,心里总免不了一阵伤痛,难以想象,当他们得知我遭罹车祸的消息时,会何等的悲痛,我是家中的独女,正是该回报父母,回报社会的时候……

    正陷入深深的伤感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问:“你在做什么呢?怎么一动不动的?”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志锜,一身湛青色的蜀锦袍子,手腕处松松挽起,随性又略带端方,我微笑着指了指天空说:“在看晚霞。”

    他走到我身边,扫了一眼天空,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看了我一眼,又打量说,“大哥、二哥说得果然没错,你还真是变得安静了许多呢!”

    我心里微微一颤,很快又平和,仍旧看着天空,问:“我以前很不安生吗?”

    “自光绪十二年我们随伯父回到北京后,你哪里有一日安生过,奶奶平日里见到你,总说你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马,以后恐怕是要嫁不出去的。”

    我侧头看了看志锜,淡红色的霞光映射到他的脸上,似乎在他的眼睛里轻轻流过一道闪闪的亮光,他的嘴角随即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我一碰到他的目光,忙就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低了低头道:“我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我能明白那种笑容是他对真子兮的宠溺,可我不是她的妹妹他他拉•子兮,我是肖瞳。

    志锜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我更喜欢你以前那样。”

    我轻笑问:“以前哪样?”

    他低低笑了一声,说:“没心没肺,胡天胡地。”

    我蹙眉瞟着志锜,嘴上虽逗趣说:“在你心里,我竟是这样的?”可心里却沉沉一叹,原来真子兮是这样的人。

    志锜点点头,反问道:“不然呢?”他清了清嗓子,又接连数落道:“五岁打翻伯父千金淘回来的杯碟,六岁把志锐的辫子系在椅子上,七岁差点失足掉进井里,八岁偷跑出去拿了人家的花灯被追得满街跑……”

    我越听,就越觉得窘迫,即便这些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还是会觉得窘迫,毕竟我正顶着这副不成事的身子。我忙打断他的话,说:“你看,天边的晚霞充满了变幻的颜色,多美!”

    他笑着看了看我,又抬头浅看了看天空,道:“开缄日映晚霞色,满幅风生秋水纹。”

    好歹我在现代也是文科出身,立马反应过来,说道:“原来你喜欢白居易。”

    志锜收回视线来,惊讶地看着我,说:“什么时候开始肯在诗书上面又重新下功夫了?”

    我晃了晃头,没理他这话,继续看着天空,默了半晌,出声道:“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等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一个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一笑,没有说话,他又问:“还有六个月你就要进宫了,说实话,你害怕吗?”

    我抿了抿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打算,想与大哥和二哥一样在仕途上用心吗?”

    他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

    我挣了挣眉,“你不说,我也知道。”说完,便不再理他。天空中的余晖仍未散去,就像是一抹半灰半红的胭脂,使天空充满了瑰奇的神秘色彩。

    我侧脸看他仍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只得道:“怕,怎么不怕,人家不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吗?”

    他“嗯”了一声,道:“算你还懂些道理,奶奶最担心的也正是你这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毫不顾忌的性子。”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

    志锜不解地看着我,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转过头,看着他,心想倒有几分一家之主的样子,怪不得这个家里后来都是他在当家作主。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难道告诉他,我成为珍妃后的曲折经历吗?难道告诉他,我在历史中既定的凄凉下场吗?难道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每个人的结局吗?

    我笑着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哥,你相信命运吗?”

    志锜瞅着我说:“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这都光绪十四年了,西学告诉我们这个世间是由物质组成的,”扬了扬眉,“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说着,突然假山后传来一阵笑声,志锐和志均一前一后从洞里头转出身来,志锐脱了外褂,只剩里面一件水烟色的锦绣长袍,大笑着对身后的志均说:“好一个人定胜天!”

    我一看是他们,站起道:“是你们。”

    志均笑着摸了摸下巴,“本来只是闲逛,没想到正好听见你们在这里说话。”薄柿色的纹锦花边在漫天霞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艳丽。

    志锜笑道:“我也是在这里恰巧遇到了子兮,忍不住就多聊了两句。”

    志锐拍了拍我的后背,对着志均、志锜扬眉道:“你们就没觉得子兮从那棵树上摔下来后,就变得沉静许多了吗?”

    我瞥了志锐一眼,道:“我哪有!”

    志均含笑打量着我。

    志锐忙拉过志锜,问:“志锜,你最不会说谎,你来说,有没有?”

    志锜尚未作答,我就已抢先抬手打了志锐一下,微嗔道:“你还说!”

    志锐朝我做了个鬼脸,向后退了两步,笑说:“我就说!我就说!”

    志均摇了摇头,一把拽过志锐,道:“你就知道欺负子兮!”

    志锐恨恨道:“哥,你怎么老是帮着她,我才是你嫡亲的弟弟!”言语中大半是玩笑的意味。

    志锜劝道:“大哥,二哥向来如此,放过他吧。”志锐忙跟着点头。

    我看着他们,心中不禁酸涩起来,如果他们生在现代,一定会活得很快乐,一定可以在适合的领域发挥他们各自所长,可偏偏他们生在了古代,还是穷途末路的光绪年间。

    他们现在闹得越凶,笑得越开怀,我越觉得周遭黯然。

003 颜狗

    志均想了想,惊道:“坏了!坏了!”

    志锐含笑问道:“什么坏了?”

    志均“唉”了一声,蹙眉道:“昨儿伯父不是交代咱俩今儿申时去书房找他的么!”

    志锐这才晃过神来,深吸了几口气,一拍脑袋,急忙嚷道:“是了是了,瞧我这脑子!”他又摇了摇头,懊恼道,“竟把正事给忘了个干净!伯父恐怕还在等着呢!”

    志锜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们,说道:“迟了就迟了,你们俩急什么?”

    志均拍了拍志锜的肩头,语重心长道:“等你以后走上了仕途就明白了。”志锜不过轻笑着摇了摇手。

    志锐撇嘴笑道:“哥,你就别逼他了,别人不知道他,你我还不知道吗?”

    我笑了笑,看起来,这志锜大约是不想在官宦仕途上有所成就了。

    志锐紧盯着我问:“子兮,你笑什么?”

    我扬声“嗯”了一下,忙道:“没什么啊,”挣了挣眉,“就是觉得你们说话挺有意思的。”

    志锐摸了摸头,不解说:“有什么意思?往日我们不都这么说话吗?”

    我面上含着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志锜道:“你们不是赶着要去见伯父吗?”

    志均蹙着眉头,拉了拉志锐,催道:“赶紧走了!别误了大事!”

    志锐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听了这话,只得敛色道:“走走走!”刚走出去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指着我交代说:“子兮,你给我等着,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

    我对着志锐轻点了点头,看着他俩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在心里暗暗地想,古人难道都是这样的吗?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格外像个大人。

    我侧脸扫过身边的志锜,说道:“你不喜欢官宦仕途?”微风吹起地面上落着的无数莹尘,漫漫飞舞着掠过眼前,我似乎看到他的面上被淡淡地染上了一层朦胧散光,正戚戚透着一股怨愁。

    志锜笑了笑说:“是,不喜欢。”

    我又问:“那你日后究竟有什么打算?”

    志锜蹙眉道:“不知道,但我决不愿走上官宦仕途。”

    我低了低头,“挺好的。”

    志锜打量着我道:“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怎么不继续劝我了?”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可问的,事实的确如此,官宦仕途本就不是最好的选择,有力挽澜,却无力回天,”看了看他,“况且即便我苦劝你,想来也是无用的,方才大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志锜咧嘴笑看着我,“你还真是不大同了,这一摔,本还担心你这脑子会不会被摔坏了,这下看起来反倒摔得更灵光了些。”

    我斜睨着他,笑道:“不跟你说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看看四姐,”脚步顿了顿,又回来对着他说,“不过你既然对以后没什么打算,我倒是可以建议你去经商。”

    志锜看着我说:“走哪个门路?”

    我噘了噘嘴,道:“人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饭都喂到你的嘴边了,你还要问我?我们在广州待的那些日子可都是白呆的?玩的那些新奇玩意儿可都是白玩了?”说完,我瞟了瞟志锜,轻叹一声,向前走去。

    似乎听见志锜在后头道了一句:“这小妮子!”

    往回走时,白歌领在前头,也不说话,我一面走,一面想这三个哥哥,志均成熟持重,志锜老实木讷,唯独只有志锐为人有些意思,可是历史上的志锐最后却也没有得偿所愿,大展宏图,而是孤身在边疆戍守十年,下场十分凄凉。

    我摇了摇头,忽悄声问白歌:“我这三个哥哥,你最看好哪一个?”

    白歌蹙着眉头说:“奴婢不敢妄论主子。”

    我撇嘴叹了叹,独自走在前面极小声地嘟囔道:“你们这些古人可真没意思。”

    白歌跟上来问:“五姑娘说什么?”

    我忙笑了笑,说:“没什么,”又伸手戳了戳她,“你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去。”

    白歌看着我,抿了抿嘴,半晌后,低声道:“若要说看好,那自然是二少爷,二少爷从小饱读诗书,又中进士,博学多才。”

    我捂嘴笑了笑,说:“我也觉得他这个人不太一样,挺有趣儿。”

    白歌扬眉看了看我,语气疑惑道:“什么?”

    我对她嘻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只有跟志锐在一起玩的时候才最是有意思。”

    已到了门口,我也没管白歌什么反应,就径直走进了屋子。

    他他拉•子玉正盘腿坐在榻上,好像是在描画着什么。丫鬟默然地站在侧前方,手里替她小心地研着彩墨,丫鬟看到我,手腕微微一颤,欲要行礼。我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子玉穿着一身嫩黄缎子水红锦袍,上面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着珍珠翠领,高高梳着的螺髻上别插着一支银攒蝴蝶流苏钗,晶莹夺目,玲玲闪闪,衬得她整个人十分俏丽娇艳。脑中突然浮现出我以前在电脑上看到的那些黑白老照片,心尖一抽,实在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竟叫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变成了留存在现代复原照片上的那副狼狈模样。

    子玉稍抬了抬眼,看到我来了,忙丢下了画笔,朝着丫鬟摆了摆手,全身换了个姿势,靠着垫子坐好,对我笑道:“你现在是越发文静起来了,不似以前那样调皮了。”

    我仔细打量着她,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两颊晕红,晶亮的眸子中明净清澈,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更叫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淡泊的气质。

    她不解地向我问道:“你今儿总看着我做什么?”

    我低了低头,轻笑道:“我是奇怪,”叹息一声,“我也正在想为什么你们这两日都是这么说?”又摇一摇头,“说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丫鬟斟过一杯茶来递给她,她慢慢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笑道:“谁叫你自己以前着实没个女孩子的样儿,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要一起进宫了,前儿我和奶奶还在担心呢,现在看到你,也稍稍放心了些。”她唇边带着得体的笑容,就像丹青洇染在素净的宣纸之上,画上韶华胜极的夏日映荷,泛滥开来,娇艳明丽。

    我淡淡说:“选秀那日的事情我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子玉挣着眼,看着我问:“果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我垂下眼睫,点了点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四姐,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景?”

    子玉重重地叹了一声,“选秀那日发生了不少事儿,在殿上,我也偷偷用余光瞄看过两眼,见皇上本想把手上的玉如意给德馨家的两个女儿当中的一个,就在这时老佛爷轻叫了声:‘皇上。’皇上回望了老佛爷一眼,就择了老佛爷的亲侄女为皇后。”

    我轻点了点头,似乎听起来,跟我所知道的历史没差许多。我又问:“那我们是怎么被选上的?”

    子玉看着我说:“后来,是荣寿公主把荷包给了我们,老佛爷向来宠爱荣寿公主,就也没多说什么。”

    我歪着头笑了笑,问:“那皇上长得是什么样子?”我虽在历史课本上看过光绪皇帝的画像,但也听到过许多其它不同的传闻,心下着实是又好奇,又担心。

    子玉笑盯了我两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蹙了蹙眉,抓着子玉的手臂,急切问:“四姐你倒是说话啊!”我撇了撇嘴,又问:“玉树临风?”

    子玉依旧笑对着我,不言不语。

    我又试探道:“风流倜傥?”

    子玉盯了我一眼,出声问:“皇上的长相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我忙点头,“自然重要。”即便是在现代,我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颜狗”,如果穿越到这里却让我跟一个面目难堪的人始终捆绑在一起,那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子玉朝着丫鬟们挥了挥手,丫鬟们轻轻退下。

    子玉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对我道:“你大可放心。皇上虽大我们几岁,但也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是一个潇洒富贵少年郎。”

    我看了看子玉,惑问道:“四姐,照你这么说,皇上又不是长得不堪入目,你这么小心说话做什么?”

    子玉敲了我额头一下,道:“本身妄议皇上的龙颜就是忌讳,你还不小心些?”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在咒嫌,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不过是封建罢了。摇了摇头,我又道:“四姐你能不能说得更仔细一些,比如皇上的高矮、胖瘦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啊?”

    子玉侧头愣愣地望着旁边架上的青纹细口瓶里插着的一株木芙蓉,像美丽羽扇一般的粉红色花朵正在顶端轻轻绽放着,袅袅亭亭的孤立在床头,独自芬芳,托着的枝节是浅浅淡淡的青绿丝绦,相搭并不落俗套。

    片刻,她面上悄然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我推了推子玉,催说:“四姐,你快说说嘛。”

    子玉斜了我一眼,轻声道:“到时候进宫了,你自己看到皇上,不就知道了?”

    我撇了撇嘴,嗫嚅道:“我自己未来的夫君长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总该要有个心理准备吧。”

    子玉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我道:“看起来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洗漱休息吧。”

    我拿眼睛不放松地瞅着她,身子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意思。

    子玉也拿我没办法,轻轻叹着,安静过了半晌,才朝外头喊道:“白歌。”

    白歌进来行礼道:“四姑娘。”

    子玉交代说:“时候也不早了,带你家姑娘早点回去歇着吧。”

    白歌回:“是。”

    我抿了抿嘴,轻轻出了口气,看起来今儿也是问不到什么话了,只好缓缓起身,垂着脑袋随白歌一道向外头走去。

    暮色四合,头顶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乌色云层,铺洒在了脚下的石子路上,风轻轻柔柔地从脸边飞滑而过,如同彩凰背上巨大的软毛翅翼一般,亲切柔和的抚摸着一切。

004 下棋

    志锐来时,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净过手了,底下的丫鬟们也已经趁我不在时将古筝弦间的松香上好,这会儿正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兜头兜脑地幽幽飘上脸来。

    我信手撩拨了一下,从离弦间沉沉发出的响声,瞬间就打破了屋内本该有的宁静,心里一慌,忙用指尖按住。我慢慢低下头去,一面轻轻勾挑着琴弦,不想让它发出过大的声音来,一面垂眼小声数:“十九、二十、二十一。”

    志锐笑看着我道:“你这琴是有多久没练了,竟退步至此?”

    我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我又没学过古筝,当然不会弹。

    白歌挑起帘子,奉了一盏茶水上来递给志锐。

    志锐接过抿了一口,朝白歌摆摆手,白歌退下。他放下茶盏,坐在椅子上随意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口,对我道:“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过就是弹了一个弦音,你就能听出我退步了?”

    他想了一下说:“那是自然,有话道‘七条弦上五音寒’,又有道‘洋洋乎,诚古调之希声者乎’,只一个音其实就已能窥见寻常所下的功夫,”他顿了顿,悠然叹出一口气来,又道,“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去留香乐馆看看了。”

    我蹙眉问:“留香乐馆?你经常去吗?”

    志锐笑摸着鼻尖道:“倒不是经常去,距离上次去大概也是两三年前了,”语气里似是含着许多惋惜,“诏安城内有八街,街街都有古乐馆社,其影响最大的是四也乐馆和张永固先生组织的留香乐馆。乐馆以乐会友,夜临乐声四起,热闹非常。张永固先生自操古筝,还配有弦、竹弦、洞箫、小三弦、双清等乐器和合,演奏者七、八人,多至十多人。他们不奏潮乐,只崇古乐,有时还加入曲笛随唱昆腔助乐。云霄县和漳浦县会乐活动也非常领繁。”

    我轻叹一声,撇嘴道:“我还以为你经常去,就在我们这里走几步路就能到呢,原来那么远,现在说来有什么用?”

    志锐缓缓说:“还真是想念小时候的日子,无忧无虑的,有的时候想想,在这个世道,仗剑走天涯,倒也觉得是一个不错的活法。”

    我盯了志锐一眼说:“怎么?你后悔了?”

    志锐笑道:“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我抿嘴笑了笑,摇头说:“应该没有的。”

    志锐回道:“既没有,那后悔有什么用?”他的目光一下就变得认真而决绝起来,“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叫我头破血流,我也一定要走完。”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蹙眉道:“你就没有想过放弃吗?”心里不知究竟是该以他自豪,还是该为他惋惜。如果是真子兮的话,应该是会以他自豪的吧。

    志锐瞅了我一眼,“从小到大,但凡是我决定要去做的事情,你有见到我放弃过吗?”

    我又想,反正历史就摆在那里,要如何发展也不是凭着我一人的心境就可以改变的,我即便千般万般的为他感到惋惜,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站起来,走到志锐对面坐下道:“我们下棋吧。”

    志锐摇头说:“不下。”

    我问:“为什么?你不会?”

    志锐看了看我道:“不是我不会,而是不想与你下,你总会赖皮。”说着,抬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我向后一躲闪,却还是中了招,忙揉了揉道:“谁要跟你下围棋了,我们下象棋。”

    志锐忍不住地笑了两声,向我问:“你确定吗?”

    我“啊”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慢慢低下头去,假装无意的掰起手指来玩,忽想到以前在家里和我爸下五子棋的景象,慢慢抬起眼来,看着志锐,小心问:“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五子棋?”

    志锐诧异地反问:“五子棋?”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道:“你没听说过?”

    志锐蹙眉道:“这你是从哪里听说的,从来也没有玩过这个东西。”

    我叹息一声:“那就算了。”

    志锐忙道:“我们下五子棋!”

    我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志锐道:“不会我不能学吗?”他又挽了挽袖子,“哪有人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

    我想了想,笑道:“那好,我教你下,其实这个很简单的,你我一人持一种颜色的棋子,黑子先行,反正上下左右,也包括斜线,谁只要有一处能率先连成一条五颗子的线,谁就赢了。”

    志锐认真地听着,眼睛里似是闪动着炫亮的清光,如同是从夜空上划过的一条流星。

    我规行君子之风,把先手的黑子让给了他。

    他想了想,许是还惦记着围棋的下法,竟找了一角,落下子来。我看了看志锐,心中又惊又喜,对他嬉笑道:“你这样下,简直是找死。”

    志锐盯了我一眼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我捂嘴偷乐道:“让你瞧瞧我的梅花阵。”下了关键性的一子,顺利连成了两条双杀。

    志锐埋头琢磨说:“什么啊?”

    一会儿的功夫,不过又行三子,我高深笑道:“志锐,你输了。”

    志锐满脸的郁闷,道:“什么我就输了?”

    恍然忆及在现代陪我爸下五子棋时,每次自己落败后的表现就跟眼前的志锐一模一样。老爸看着我抓耳挠腮的样子,总会丢下一句话说:“我去洗个澡,你自己慢慢研究吧。”然后扬长而去,独留我一人凌乱。

    这一刻,我好容易在古代、在志锐身上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忍不住咧嘴笑道:“二哥还没看出来吗?”清了清嗓子,我又装腔作势道:“那你先琢磨着,我去叫白歌倒杯茶来喝。”

    志锐仰面道:“你胜之不武!”

    我“嗯”了一声,双手一摊道:“那又怎么样?”

    志锐软下声音道:“我这是第一次下这个五子棋,你也不让让我。”

    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志锐大叹一声,“让了都这样,那要是不让得输得多惨啊!”

    我看了一眼棋盘说:“其实,也还好,不算惨,比我第一次好多了,”想了想,又说,“你只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志锐疑惑道:“什么意思?”

    我道:“五子棋和围棋可完全不同,围棋是‘中央开花三十目,棋从断处生’,而五子棋则是‘先守要攻,后手要守,以攻为守,以守待攻。攻守转换,慎思变化,先行争夺,地破天惊。守取外势,攻聚内力,八卦易守,成角易攻’,切记最好要‘一子双杀’,你明白了吗?”

    志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皱眉沉思着什么。

    我问:“还要再下吗?”

    志锐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圆形怀表来,上面清晰勾勒着祥云托着富贵牡丹的花纹,由一根细细的银链子系着,他翻开盖子看了一下,浑身一颤道:“不知不觉都已这么迟了,”缓缓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棋盘,意犹未尽道,“今儿就不下了,待我回去研究研究,下次再来杀你一局。”

    我笑着点点头,“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站起,把白歌唤了进来,交代道:“好好送二哥出去。”又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

    白歌轻应了一声,就恭敬地领着志锐掀了帘去。

005 眼睛

    昨晚上泡完热浴,只觉浑身舒畅,仿佛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般,一觉香甜,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我挺直身板抻了个懒腰,白歌掀帘进来:“姑娘好睡,终于醒了。”

    我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问道:“什么时辰了?”

    白歌走过来打起绡帐,笑道:“已经辰时三刻了,”又道,“姑娘,起吧,二少爷一早上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了。”

    我一下掀开被子,问:“志锐,”想了想,又好奇问,“他找我做什么?”

    白歌摇一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看样子像是挺急的。”

    稍一侧目看见外头柏树枝梢上零落的簌簌油叶都像是烫了一层金似的,浓浓的染上了一抹澄黄,反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辉,宛如两条透明的金带,内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尘埃,透过镂画月窗打在妆台前的菱花银镜上斑驳了一片,我忙趿了鞋下床道:“白歌,我要洗漱梳妆。”

    白歌应了一声后就开始帮我捯饬起来,又是篦发,又是盘发,又是敷面,又是点绛,繁琐至极。过了大半晌,竟连一点结束的意思都没有,我暗暗揣度着,照这样下去,恐怕到天黑都出不了屋子,一脸焦急地摆了摆手道:“白歌,简单点就好,去见志锐,又不是去见外客。”

    白歌轻声道:“五姑娘长相这样清秀,就不想把自己弄得更精致,更讨人喜欢一些?”

    我来到古代的时日不长,本来还没心思注意这些,当下经白歌这么一提醒才猝不及防地发觉这个十三岁的他他拉•子兮长得跟我十三岁的时候倒的确有几分相像,特别是这一双眼睛。

    整个人都好像失了魂一般,目光盯着镜子看得久了,就连我自己也被里头的这副容颜惊住了,心底有一瞬的抵触和不相信,这根本不是什么他他拉•子兮,这就是我,就是我肖瞳啊!

    幼稚的白净面庞上含着一双淡静的眸子如同掩映在流云里的月亮。

    我不禁想,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

    一会儿,白歌拉一拉我的衣袖,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我猛地缓过神来,摇一摇头,回身含笑道:“没什么,怎么了?”

    白歌松了一口气,道:“方才见姑娘像是晃了神一般的。”

    我笑,“无事,必定是晚上睡得多了,这会儿觉意还未散。”

    白歌看着镜子里的我,浅笑道:“五姑娘不晓得,奴婢们私下里常会说起姑娘的一双眼睛状若桃花,却不轻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最是好看。”

    我握着半盒胭脂在手,抚一抚发鬓间插着的犀玉簪子,触手生温,“你们这些小蹄子就知道打趣我,你们怎么不敢去嚼姐姐的舌根子?”

    白歌挣一挣眉,笑道:“四姑娘为人老成本分,平日里一言一行也都是规矩严肃的很,容不得一丝错,下面的奴婢们即便是想跟四姑娘拉近距离,可谁又敢呢?”她又抿嘴看了我一会儿,轻松说:“比不得咱们五姑娘活泼开明,奴婢们有时还会奇怪,都是老爷从广州带回来的,怎么两个人性子会这样的天差地别?”

    我摇一摇头,笑看着她道:“好了,你叽叽喳喳的,都说了快一壶的话了,嘴不干么,”说着,随即低头轻轻一笑,推她道,“赶紧去喝口水润润吧。”

    白歌含笑略颔了颔首,拿了件浅粉色的蝶纹外衣给我披上,又将妆台上的东西都安置妥当后,才肯随着我出了屋子去找志锐。

    进屋时,我吩咐白歌在外头候着,自己独自进去,打眼就看见志锐坐在案前侧脸望着窗外一拢绿竹发呆,修长枝干上碧色的竹叶捱捱挤挤,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志锐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身躯一惊,回头见是我,浅浅松了一口气,笑嗔道:“你这丫头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进来了?”

    我挨着他坐下,轻叹一声,缓缓道:“不是我悄无声息,而是你看得太入神了。”

    他释然一笑道:“再过不多久,这些窗边的竹叶就会慢慢变黄、枯萎、凋零。”

    风轻悠悠地吹拂着,竹叶在微微地颤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好像在与人喃喃细语一般,我笑瞅着志锐道:“亏了你这么喜欢竹,难道不晓得一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么,竹向来是最坚韧的,从古而今,人一直喜欢用它来比喻君子,”说着,我抬臂往窗外翠竹浓荫处随手一指,“你看,这一株株翠竹这样的高耸挺拔,这样的顶天立地,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它们都会屹立在那里,于寸土间展示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还有不屈的姿态,”我收回视线,又瞥了志锐一眼,打趣道,“还喜欢竹呢,依我看,你要是一拢竹子的话,也只能是一拢萎竹。”

    静了一会儿,志锐往我身边挤了挤,顶了我肩膀一下,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没头没脑地问我:“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反问:“什么日子?”

    他用指尖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还真是过糊涂了。”

    我一把捉住他的手,急忙问:“到底什么日子啊?”

    志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七夕,你以往不是最喜欢这天的么,从没有忘记过,今儿是怎么了?”

    我有些紧张,咧嘴笑了笑道:“对,七夕,我喜欢。”

    志锐轻嗔了我一眼,“前厅各色瓜果食品早就陈列焚香了,都派人去催过好几次了,还在睡着,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不上心,”他一面打量着我,一面又道,“我见你以前也没这么贪睡啊,自从树上摔下来后,你整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局促地挣了挣眉,“可能……是我还没恢复好。”

    志锐缓缓点头,“那今晚上的香桥祭会你还去不去?”

    我一听到这话,一下就来了十分精神,激动道:“那岂不是可以出门了?”

    志锐看着我,笑道:“每年七夕大栅栏都会搭香桥以祭祀牛郎织女祈求愿望,还会有很多有趣的活动,可谓是热闹非凡,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我立刻道:“去,当然去,我怎么可能不去凑这个热闹,”话至于此,我不免发出轻轻一声叹息,“况且以后我恐怕想凑热闹都没有机会了。”

    志锐微笑,“那行,你去准备准备,酉时一刻府门口见。”

006 少年

    既然要出门,我就趁着还有不少空闲时间,赶忙让白歌给我挽了一个飞仙髻,换了一身崭新的烟粉色锦绣外衫,又连声催白歌换衣服。

    白歌笑叹道:“姑娘别急呀,香桥祭会一般要等天黑了才开始,去早了也没意思不是?”

    我趴在妆台上,托着脑袋问:“香桥祭会真的像志锐说得这么热闹吗?一般都有些什么玩意儿?”

    白歌动作一顿,神色担心问:“姑娘又不记得了?”

    我抿嘴点了点头,装可怜道:“很多事情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白歌轻叹一声,“香桥祭会最主要的还是搭香桥,就是用各种粗长的裹头香搭成的长四五米、宽约半米的桥梁,装上栏杆,于栏杆上扎上五色线制成的花装饰,入夜后,人们祭祀双星、乞求福祥,然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

    我又问:“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

    白歌笑道:“自然还会有一些别的游戏,反正奴婢也说不清楚,姑娘去了就知道。”

    很快,白歌也换好了衣服,又拿了两件披风随我走到府门前,志锐一身蓝色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色蛛纹金缕带,站在那里英姿勃勃,终于和他碰了头,一道出了府。

    我们并肩而行,白歌和一个小厮跟在身后。

    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志均和志锜呢?”

    志锐轻笑道:“他们两个向来对这种祭会不感兴趣,古板得很。”

    我晃一晃脑袋,“那可不见得,人不可貌相。”

    志锐瞟了我一眼道:“旁人我还不敢说什么,但就志均和志锜的性子实在是了如指掌。”

    我道:“好歹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平日里发现的许多新奇玩意儿他们不是一样照收?何来古板一说?”

    志锐道:“那是因为那些新奇玩意儿要么是真的有趣儿,要么是真的好用,否则你当他们为什么,”他轻轻撇嘴一笑,又叹声道,“况且,性子古板是一回事,心胸能否容纳海川又是另一回事,二者绝不能混为一谈。”

    走了会子,志锐领我到了一坐酒楼,说道:“时间还早,夜里寒气重,我先带你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小二显然以前见过志锐,忙给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安排我们坐下,“以往爷都是和两位爷一道过来小酌,今儿怎得反而带了位标志的美人儿,不知是京城哪家小姐?”

    志锐的目光扫过我面上,侧头笑答道:“别瞎说,这是我家五姑娘。”

    小二忙打了个千儿,陪笑道:“原是小的眼拙了,没认出来,望五姑娘别见怪!”

    我抿着嘴笑一下,“没什么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平日里都是待在家里也不常出来,这酒楼更是没来过,你不认得也是有的。”

    小二听了我的话暗自斜瞄了志锐一眼,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异色。

    志锐眉梢轻颤了颤,盯住我笑了笑:“我这五妹妹……”话才起了个头,就扭过脸去对小二继续解释说,“前些日子不巧从高树上摔了下来震到了头,如今还没完全恢复呢!”

    小二随即明白,“小的说呢,”又转眸过来,笑看着我道,“五姑娘怎会没来过,当时还闹了好大的事故,虽算起来也过了几年,但忖度着姑娘怎么也不该忘的。”

    我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都怪那颗树,我要没摔那一跤,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记事。”

    志锐见小二还站在原地不动,只催促道:“还不快去上酒菜来,等会儿咱们还要去香桥祭会呢!”

    小二道:“是是是,小的糊涂了,酒菜马上来,待会做戏的就从底下过,二位坐在这里看,既清楚又不会被三教九流腌臜。”说完,小二就堆着笑下去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繁多灯火散出的璀璨色彩,远远的点缀着天际,一望无尽,像是连接了天河,与星星一同坠落入凡间。高处的吊笼靠着阁楼瓦砾发出黄蒙蒙地光亮,仿佛是一轮圆满清月悬挂在空中。沿街举办的芳宴玩乐庆祝活动,多不胜数,摊位绵延无尽头,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一众女子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都显得格外光鲜艳丽,玩乐时的美好笑靥全部都映照在九枝的火光下。

    我颇觉新鲜的不停向下观望,自言自语道:“古代人的活动虽没有电子轰趴,却也别有另一番风味。”

    志锐抽出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你怎么好奇得像第一次来似的?”

    我回过神来,叹道:“可不是么,这些日子以来,身子又没有大好,人只能日日在家里闷着,简直像坐牢一样,我都快忘记外面是什么样了。”

    志锐满上了小二刚拿过来的酒,“谁让你自己不安生的,况且前些日子奶奶也是念着你和子玉快要进宫了才想先收收你的性子。”

    一说到进宫,我就头疼,一努嘴,嘟囔道:“我才不想进宫呢!”

    志锐狠瞪着我,低训道:“别瞎说。”

    我舔了舔嘴唇,没再吭声。场面有些静,忽听到哪里有一个声音唱道:

    “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

    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

    诗句豪迈奔放,将写景与言情巧妙结合,既含蓄又不失生动。仿佛能看到一位英气勃发的少年郎,正骑马登上半山间的潼关古道,傍山监河,乘兴前进,任清脆的马蹄声被猎猎西风吹散、吹远,终飞入滚滚的云涛里。

    我不禁抿嘴一笑,大概从古至今,这巍峨的雄关就被白云团团簇拥着,一直不曾解围吧?

    好奇一回头,见竟真是一个少年郎坐在我身后自饮自吟,他身姿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一面用筷子敲击着杯碟,一面喝酒吟诗,气定神闲的样子,很是潇洒。

    我朝志锐使了个眼色,小声问道:“你听到没有?”

    志锐点了点头,朝我招了招手,我忙弓起身子附耳过去,听他道:“这人有点意思。”

    我向后稍指一指,道:“何不去结交一下?”

007 同伴

    志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来,斟了杯酒,起身就朝后头那少年郎走过去,“兄台这首诗可真是绝佳上品,首句以一种远景式的遥望,展现潼关一带苍茫雄浑的气象,紧接着第二句又以轻捷有力的笔调,将‘秋风’、‘马蹄声’引入诗中,不但以听觉感受补充了前一句所造成的视觉画面,更渲染出潼关一带独具的氛围,而且打破了原先画面的静态,给全诗增添了一种动感,”说着,志锐顿了一下,打量一番眼前少年郎,又道,“对于久处书斋的文弱书生来说,萧瑟秋风也许是惹人伤感的凄凉之物,但对胸怀大志,亦文亦武的兄台来说,秋风中那矫健的马蹄声才更能催动豪情。”

    少年郎怔了怔,抬眸望着志锐道:“兄台是谁?”

    志锐道:“我乃户部右侍郎长叙二子,满洲镶红旗人。”

    少年郎面色有些微妙,“你是他他拉•志锐?”

    志锐道:“正是”,又道,“敢问兄台高姓?”

    少年郎轻笑一声,托起酒杯起身道:“东海赛冥氏。”

    志锐眉间一蹙,露出迷惑的神情,“东海赛冥氏……”

    东海赛冥氏……我挠一挠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乍然反应过来,大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少年郎,简直不敢相信历史书上大名鼎鼎的‘戊戌六君子’谭嗣同此刻就站在我面前。半晌后,我指着他道:“谭—嗣—同—”

    志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瞅着我道:“你在胡说什么?”

    谭嗣同挑着眉看我,也是一脸惊诧,“我从未告诉过他人真正名讳,姑娘是如何知晓我的?”

    我一扬眉毛,兴奋道:“你真是谭嗣同啊!”过了一会儿,才稍稍收敛几分,又道:“你能知晓我二哥的名讳,为何我就不能知晓你的名讳?”

    谭嗣同埋头笑了笑,“见姑娘的样子,谭某人心中也有几分数了。”

    我问:“什么数?”

    谭嗣同道:“姑娘必定是户部侍郎长叙的五姑娘,日后的……”说到一半他反而不说了,见他面色笃定又了然,就像是知道一切似的,我心里不禁对他有些起疑,决定出言试探一下他,“今日天气寒凉,我想问问公子出来穿了几件衣裳,闲时阅了几本书?”

    谭嗣同身子震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视线盯着我,含笑道:“家中挂衣二十件,藏书两千册。”

    我抿嘴一笑,“同道中人。”

    志锐在旁边满脸的疑惑,忙打断道:“什么同道中人?你们中了邪啊?说得这是什么话?问和答都是驴头不对马嘴的!”

    我对志锐笑道:“这位公子可不是普通人,二哥一定要结交。”

    志锐点头,“那是自然,”目光又看向谭嗣同,“兄台在这首诗中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扩张外拓的心态,也正是一种在当下事物新旧交替之际所急需的新型人才应有的精神状态。”

    我一拍手,“对,你们都是新式人才,日后都要为朝廷出力的,所以说是同道中人嘛!”又用胳膊肘拐了拐志锐,“二哥,对吗?”

    志锐满意地“嗯”了一声,“为朝廷出力,本是士子之责。”

    下面正在玩着丢巧针的游戏,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我有些好奇,探头往外看去。志锐也跟过来道:“七夕前数日,种麦于小瓦器,为牵牛星之神,谓之五生盆。幼女以盂水曝日下,各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

    我望着水底影子有的分散像盛开的花朵,有的灵动如天上的云彩,“有什么说法吗?”

    谭嗣同笑道:“人们是用这形态各异的针影来辨别女孩儿是否灵巧可爱,这被称为‘卜女之巧拙’。”

    我轻笑一笑,小声道:“还真是迷信。”

    谭嗣同朝我眨一眨眼睛,作揖道:“可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我看向志锐,志锐摆一摆手,“快去快回。”

    跟着谭嗣同往无人处走了几步,我问:“你也不是这里的人?”

    谭嗣同点头,“你是怎么来的?”

    我反问:“你是怎么来的?”

    他道:“火光,我记忆里在现代的最后一幕就是火光,可能是家里瓦斯泄露引起了爆炸,也可能是别处,实在记不清了,反正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讶异,“你居然连自己怎么穿越的都不记得了?”想一想,心中倒有几分明了,“难怪你这么着急问我是怎么来的。”

    谭嗣同道:“我虽然失去了自己在现代的绝大多数记忆,但我却继承了这个身体原来的所有记忆。”

    我蹙眉,心里生出一丝落寞,“我倒是能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越来的,能记得在现代发生的一切,可我却一点都没有继承到这个身体前主人的记忆。”

    他问:“那你是怎么来的?”

    我悲戚一声,道:“都怪我自己,走路不当心,玩手机,被车撞了个稀巴烂。”

    他点了点头,“看来我们两个本身的情况不尽相同。”

    我苦笑,“我本来以为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现代人,没想到上天待我不薄,还送了我一个同伴。”

    谭嗣同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切或许都是历史的安排呢?”

    我无奈一笑,“你应该也知道将来要面对的历史是什么吧?”

    他点头,“就是一个字,惨!”

    我问:“你来多久了?”

    他算了算,“大概有好几个月了吧!”

    我忙道:“我才刚来不久,”又急切问,“那你有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他摇头。

    我问:“没有?”

    他道:“既是没有办法,也是不能回去。”

    我不解问:“为什么?”

    他道:“你想啊,我们灵魂穿越到这里来继承了这个身体,如果我们回去了,那么,这个身体就变成了原本的死人,历史又该怎么发展下去呢?”他叹息一声,又道,“我们都知道,一旦历史发生了改变,产生的后果极有可能是不可估量的,很多事情或许都会被颠覆,那么,到时现代还有没有我们都是一个问题,况且……”

    我见他欲言又止,轻轻垂眸,黯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由的紧紧蹙起眉头,继续道,“况且现代的我们是死是活、是伤是残都还不一定。”

    他缓缓点头,“所以,至少我们应该先按照历史的大致进程走完作为这个身份该走完的一生,说不定那个时候任务完成了,我们自然也就能回去了。”

    我叹出一口气,看着他天真的样子,着实有些无奈,“兄弟,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啊!”

008 力争

    话说了大概一晌,夜色已经深沉,志锐过来对我道:“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天气颇冷,白歌把预先备好的披风给我披上,我余光瞄着谭嗣同,趁志锐没注意,又朝谭嗣同耸了耸肩膀,谭嗣同撇嘴一笑。

    志锐拍了拍谭嗣同的肩膀,笑说:“日后若得机会一定请兄台喝酒。”

    谭嗣同应了。

    出了酒楼,我和志锐散漫地走着,白歌依旧跟在后面,志锐出声问:“你方才在跟那个谭嗣同说什么竟然说了那么久?”

    我摇头,叹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的诗不错想问问他师从何人。”

    志锐道:“何人?”

    我展一展眉,“他不肯说。”

    志锐道:“人家不肯说肯定是有人家自己的道理,算了,凡是不要强求。”

    我“嗯”了一声,“我知道。”

    志锐道:“你可是以后要入宫的人,女儿家的心思只能放在皇上的身上,否则耽误的是你自己。”

    我目光盯住志锐,“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正说着,一抬眼,忽见到不远处火光大作,黑夜上空被照得像白日一样亮堂,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我问:“那是什么地方?”

    志锐本不在意,稍一想,忙执了我的手跑过去,“那是醇亲王府。”

    醇亲王府,难不成是和硕醇亲王,光绪皇帝生父的府邸?!

    我一面跑,一面吁吁问:“醇亲王好歹是个和硕王爷,能出什么事?”

    志锐道:“我也不知,就怕是有关皇上。”

    我不解,“又关皇上什么事?皇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待在皇宫里吗?”

    志锐焦急,“许多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大致就是最近醇亲王身子不大爽快,皇上去求了老佛爷说想来王府探望,不仅被老佛爷一口回绝还被训斥了一顿。”

    我没好气,“老佛爷怎么这样不通人情,”又道,“我知道了,你必是怕皇上放心不下,自己偷偷跑出来闹了一通,是不是?”

    志锐点头。终于到了醇亲王府前,我大喘了几口气,扶着志锐的肩膀,“都怪你……跑那么快,我都岔气了。”

    我目光无意间扫过志锐时,见他神色紧张,凝视着前面一人,那人面对府门站着,背脊挺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坚韧力量,身着一袭惨绿罗衣,袖口露出一圈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脑后垂下长长的辫子以银绳束起,正跟府门前的小厮据理力争,“醇亲王乃朕生父,不能侍奉于病榻前已是不孝,何以连看一眼都要阻拦?”

    小厮道:“实在不是奴才不放皇上进去,而是王爷不肯见皇上,不仅不见,还要奴才转告皇上,私自出宫,已是越矩,望皇上千万保重龙体,早些回宫,勿要挂念。”

    原来眼前的少年便是光绪皇帝,就是那个要陪我在古代走过一生的人,愣了片刻,我才缓过神来,小声道:“只听一些野史说醇亲王做人一向谨小慎微,本以为是谣传,如今看来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志锐撇下我,走向光绪皇帝,行了礼,“皇上实在冲动了。”

    光绪皇帝缓缓回头,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他瞳仁灵动散着幽幽的光,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蹙着眉头道:“志锐,竟连你也要劝朕吗?”

    志锐道:“臣知道皇上一直视臣为自己人,所以臣才不愿皇上走了错路,皇上可曾想过如果真的进了王府那扇门,见了醇亲王,之后该如何收场?”

    光绪皇帝道:“自然难以收场,但无论怎样,朕不仅是皇帝,也是儿子,作为儿子,如果连孝道都无法遵行,又何以能治理天下?古话亦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深吸一口气,歇了片刻,又道:“朕倒想问你一话,若是朕今日进去了,老佛爷会怎样,众臣又会怎样,即便是老佛爷不允,众臣拥护老佛爷,左不过就是日后不必垂帘听政,自此独揽朝权,如此一来,朕倒还落得个清净,从此以后,更是能在王府与阿玛、额娘共享天伦之乐不是?”

    志锐摇了摇头道:“醇亲王不会让皇上进去,老佛爷也不会登上皇位,众臣虽多拥护老佛爷,但那也是自身利益驱使所致,却绝不会容得江山改姓,几位王爷更是容不得,因为这是底线。”

    光绪皇帝沉声道:“朕若是今晚执意要进去呢?”

    志锐颔首道:“那么群臣只会更加认定皇上年纪尚小,心智不够成熟,难担当君王大任,便只好由翁大人继续陪着皇上读书,政事暂时全交由老佛爷处置。”

    志锐的话似是一根针戳痛了光绪皇帝,言语间顿时就涌动起一股难抑的怒意,“好好好,朕不成熟,不稳重,那么朕不做这个皇帝,朕退位让贤还不行么?”

    志锐默然。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府门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老奴,手上端着一方食盒,跪在光绪皇帝面前道:“这是嫡福晋叶赫那拉氏为皇上亲手赶做的一碟香酥饼,福晋说:‘府里万事安泰,平日里总听那些陪醇亲王进出宫中的小厮们议论,说如今老佛爷辅佐着皇上使国家太平,百姓安宁,恐皇上日常读书劳累,吃些甜食酥饼,闲暇保养,注意身子,祝祷老佛爷和皇上身体康健。’”

    光绪皇帝接过食盒,忙问:“还说了什么没有?”

    老奴道:“福晋还说,皇上为人正派,日后必定是个好皇帝,大清能得皇上庇护是大清的福分。”

    光绪皇帝低声道:“她又怎知朕会是个好皇帝。”

    老奴道:“前几日福晋去寺庙上香时路过施粥棚,灾民都说:‘因着旱极而蝗,致整年欠收,一家人根本吃不上饭,只能挖野菜,最后就连野菜也吃不上了,奏报了朝廷许久不管,后来还是皇上亲自下的令,才得以于此荒郊处搭了粥棚赈济灾民。’”

    光绪皇帝点头,“朕记得这事,朕是觉得百姓依赖朝廷,朝廷便也该为百姓做些什么,否则百姓何以为安?”

    老奴磕了个头,不再说话。

    志锐忙道:“福晋也希望皇上能做一个明君造福于天下,不负抱负,不负所学,这是普天之下有识之人共同的期冀。”

    光绪皇帝道:“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志锐道:“皇上要知道,在孝经之中天子之孝并不同于庶民之孝。”

    光绪皇帝问:“有何不同?”

    志锐道:“天子之孝重在将德行教化施于黎民百姓,让天下百姓尊崇效仿。”

    光绪皇帝道:“你所言,朕都明白,但不管怎么说,醇亲王都是朕的生父,血浓于水,而今日日缠绵于病榻,朕竟连一眼都不能相见,朕心何忍?”

    志锐道:“自从过继的那一日起,醇亲王爷便不再是皇上的阿玛,”深吸一口气,“皇上的阿玛只有文宗皇帝,”又道,“只要皇上厚待百姓,醇亲王自有百姓之福相依托奉养。”

    我觉得志锐这话说得没道理,便上前几步,照葫芦画瓢,也俯身行了大礼,“生而为人,早晚都有一死,旦夕祸福,根本没有天命所言,什么百姓之福,依托奉养,都是糊弄人的鬼话,岂可当真?”

    光绪皇帝的目光轻轻扫过我,“你是……”

    志锐忙道:“这是臣家中五妹妹,他他拉•子兮。”说着,他下死眼狠瞅了我一下。

    我心虚地低了低头。

    光绪皇帝“哦”了一声,“是你啊……”

    我暗暗想,难不成光绪皇帝从前认识这个他他拉•子兮,又转念一想,应该是选秀时见过,再加上这个他他拉•子兮的五官长得本就不错,能给光绪皇帝留下些许印象没什么奇怪的,“奴才本不该在皇上和哥哥说话时插嘴,但心中有话,必要一吐为快才行。”

    光绪皇帝道:“你说得没错,反倒是旁人没你看得透彻。”

    我偷偷抬眸,他没有笑,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含着温和的笑容。

    我轻声道:“皇上没错,”又道,“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其本身就是一种妄言,血缘是割不断的,也不是说放就能轻易放下的,做人最重要的是应该把握当下,否则一旦失去了定会后悔莫及。”

    志锐觑着我,低训我道:“子兮,不许再说了!”

    我只得乖乖闭嘴。

    光绪皇帝走到我身边一把拉起我,他身上好似有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味,淡淡的,很好闻,“跪了那么久,你膝盖不痛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吓得怔住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略低了低头,嗫嚅道:“这不是规矩么?”

    光绪皇帝下巴微微抬起,我站定后,他随即松开手来,向后退了两步,稍摆一摆手,对四周众人道:“都起来吧!”

    志锐道:“夜色深沉,皇上还是早些回宫为好,明日还要上朝。”

    光绪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也好,”临走时,又低垂眼睑,轻睨了我一眼,“朕记住你了。”

    芙蓉月下妖娆,浅红色的新蕊,我心中却有些涩涩的酸楚,一切都要开始了吗?

009 奶奶

    一连几日,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晚光绪皇帝的模样,看起来,他也算是一位颇有仁德,胸怀百姓的皇帝,只是一想到他最后会被囚禁于瀛台孤苦十年,直至中砒霜毒而亡,这般一生郁郁凄怆的下场,心中实在有些沮丧。

    光绪皇帝还真是倒霉,本该是一位富贵贝勒,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却生生摊上了皇帝运,还是在大清气运将至的时局,既无天时,也没地利,仿佛是上天注定他要走上一条不归路。

    说实话,经过上次被白歌的一番摆弄之后,我现在面对清朝的发髻、妆容、旗服还有许多沉重的首饰,心里真是怕极了。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觉得并不太好看,正经打理起来,更是一点不会。早上刚睡醒,就又被白歌和一众小丫鬟们各种张罗摆弄着,在我极力的抗拒下,她们只盘了一个还算简单的圆满髻松松地固定在我头上,发鬓两端点缀着一对蜜花色水晶发钗,正好迎上窗镂间漫进来的清亮阳光,水色中隐隐约约透着几丝乳白色,竟也能显出人几分娇巧雅尘的气质,钗间几条细细的流苏垂下,微风吹过耳边时,便会低低地发出一串清脆响声。

    白歌左右看了看我,笑道:“五姑娘肌肤白皙,戴这蜜花色果然好看。”

    我摸了摸垂在耳边的流苏,朝白歌问道:“今日你们把我打扮的这么精致做什么?”

    白歌一脸喜色回道:“奶奶身边的丫鬟刚过来传话,说等会儿要过这边府邸来看看四姑娘和五姑娘。”

    我一怔,在这里也住了几天,确实还未见过这位长叙夫人,她是志均和志锐的身生母亲,也是这个家族里的原配,大家都叫她“奶奶”。

    我微笑道:“好久没有见过奶奶了,也不知奶奶身体可好?”

    白歌回道:“等会儿五姑娘看到了,不就清楚了?”她又拿过两件缎锦袍举在我的面前,笑问:“姑娘今日想穿哪一件?”

    我一目扫过,看见左边的霞色袍子上绣的是彩云攒着翔鸟,右边的黄色袍子上绣的是蝴蝶迎春翩翩。

    我低头想了想,一会子,抬手指着右边的袍子道:“这个吧。”

    半晌后,打扮停当,我才知道清朝的女子有多遭罪,为了表示对这次见面的看重,毕竟算是长辈,不能随意应付,白歌从里到外足足给我穿了有四五件衣服,其中有两件的料子还不太透气,即便是秋天,捂个一时半刻,我也觉得身上无比的闷热。走到客厅时,子玉已经坐等在一旁的莲纹镂金凳子上了,神色自若悠然。我满头大汗地看着她问:“四姐,你不觉得热吗?”

    子玉打量了我几眼,掩嘴笑道:“现在深秋将至,不过五件衣服而已,有这么热吗?”

    我坐在旁边,一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一面道:“果真是热,奶奶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就要中暑了。”

    子玉皱眉问:“中暑?”

    我忙道:“就是中暍的意思。”

    子玉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中暍啊,”叹了叹,“中暍就中暍,中暑又是从何而来?”

    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她,中暑是现代的说法吧,只好胡诌道:“西学里是这么讲的。”

    正说着,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一人鱼贯而入,青螺眉黛长,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

    穿着一件略显朴素的藕白色的长缎衣,上头像是用浅灰色的丝线绣出了一块块苍苍白云,而丹红色的丝线则是在白云下盘出了一朵朵凌寒盛开的梅花,外头披了一件深棕色的系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在光亮下如水一般的波光流动之感。

    我暗暗赞叹,奶奶年轻时必定是绝美的。

    奶奶看见我,目光里尽是和蔼慈爱,嘴边噙着笑,又转开视线看向子玉,满屋子的丫鬟仆妇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俯下了身子。

    奶奶微笑着扶起我和子玉,说了句:“都起来吧。”丫鬟仆妇们起身后,才又笑着对我和子玉说:“让你们等久了吧,方才有些事情耽搁了。”

    子玉笑了笑说:“奶奶且忙,我们无事,等着就是。”子玉看了看我,我忙跟着点了点头。

    奶奶坐定后,丫鬟服侍着擦脸、洗手,子玉则转身出去,吩咐外头的丫鬟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只感觉当下规矩甚大,实在不敢乱动。

    奶奶嘴角一直挂着笑容,看上去像是有些累了,半闭着眼睛养神。子玉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开始用膳了。”

    奶奶“嗯”了一声,挣了挣眼睛,看着我笑问:“子兮是越长越好看了,你小时候就是爱调皮的性子,再跟着你伯父在广州无拘无束的长大,这下被选入宫中,我心里还真是为你担心,”低了低声音,“到底不知进宫于你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我回道:“世间之事,大多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奶奶不必为我担心伤神。”

    奶奶道:“长大了,快别站着了,坐下吧。”

    我点点头,和子玉一道坐下,席间,奶奶时不时和子玉笑说几句话,我则是在一旁默默的吃着。

    奶奶道:“今儿我来主要就是想跟你们姐俩说说入宫的事,选秀也过去不少日子了,再过两天,宫中恐怕就要来人教授你们宫中的礼仪和各类规矩了,到时候礼部衙门会同内务府指派一大群近支的宫眷、太监、嬷嬷来宅子里,还是需要人来好好打点一番的。”

    我心里一惊,道:“这么快!”

    奶奶道:“这还算快么?”

    子玉道:“一般后妃入宫,学习礼仪都有半年之久。”

    我看到子玉满面的喜悦神色,而我却一点都不开心,叹气道:“来这么多人看着我,岂不是不能再见志均、志锐和志锜了吗?”

    奶奶道:“是。”

    我蹙眉道:“这样的话,日子得有多无聊啊!”

    奶奶盯着我笑道:“才说你长大了,如何还是那副老样子,看看,不担心你怎么成?入宫后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凡是都要多存个心眼,”又看了看子玉,“子玉也是一样,这皇宫,看上去金碧辉煌,可却是个真真切切能吃人的地方。”

    我好奇问:“奶奶见多识广,可知道皇上是个怎样的人?怎样的皇帝?”

    奶奶面露遗憾道:“我再见多识广,也终是一介妇人,如何有机会能面见天颜,更别说知晓圣上是什么人品手段了。”

    我泄气道:“我一点都不了解皇上,怎么能安心嫁给他嘛!”即便是七夕那晚偶然见过光绪皇帝,却也只能看出三分人品气度,其余七分便一概不知,况且仅仅一面之缘,寥寥几句话,根本做不得十分数。

    奶奶疑惑的看着我问:“选秀时,你们不是面见过老佛爷和皇上么?”稍想了会子,又道,“按理说,冷眼看着听着,旁观谈吐作风,应该是能瞧出几分气度的,何至于如此担忧?”

    子玉道:“子兮不是前几日从树上摔下来了么,大夫说她磕到了头,有些事情不记得了,诊断说是,惊吓过度引起的暂时性失忆症。”

    奶奶蹙眉道:“暂时性失忆症?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症候?”

    子玉道:“原来奶奶也是第一次听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奶奶问:“是什么大夫,医术到底如何?”

    子玉道:“是伯父请回来的,想来医术不会错的,据说那大夫曾跟着西医学过几年西学,这个说法就是西学里的说法。”

    奶奶点点头道:“下次还是要再请个中医大夫来看看才安心啊。”

    我忙道:“不用,我除了一些事情记得不太清外,其它的都觉得挺好的。”

    奶奶看着我,担心说:“忘了什么不好,偏偏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停了一下,想了想,继续道,“不过就你这毛躁粗心的性子,就算记得,恐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来,只好等日后进宫再慢慢了解,”一会儿,又瞪了我一眼,“你自己瞧瞧,都是快要进宫的人了,还要在府中爬高上梯的,可是不是太过胡闹了?”

    我微微颔首,一脸愁苦道:“奶奶,你就别再说我了,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奶奶无奈的盯着我,叹出一口气来,摇头说:“只希望你入宫后能收敛收敛你这性子。”又略坐了一会儿,婆子在门口问:“奶奶今日可歇在这里吗?”

    奶奶淡淡说:“不用了。”

    一炷香后,等奶奶一走,我立即放松下来,小跑嚷嚷着叫白歌赶紧给我换下衣服。子玉一面笑看着我,一面从袖子里盈盈抽出锦帕,帮我轻轻扇着,“我怎么不觉得有你这么热呢?方才奶奶穿得比我们还多呢!她也不热啊!你可真是火烧心!”

    我笑嘻嘻地无奈看着子玉,不说话,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不觉得热,只能说或许她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渐渐地,就习惯了。

    奶奶出了府,子玉还有丫鬟婆妇的脸上都挺开心,看起来好像只有我是满心寂寂,不敢多想。

010 离骚

    天是一片淡淡的蓝,时而浮云朵朵,一团团似洁白的棉絮,微风吹动着它们柔软的身体,浅吟低唱着,一路悠哉游哉。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茵茵的绿草与鲜花儿呢喃,寻着泥土的气息,嗅着花儿的淡香,心就像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撞掉了上面沉落着的尘埃,突然感觉很轻很轻。

    我坐在花园里的一颗大树下随手翻看着《离骚》,只因昨儿晚上睡前,我打眼在书架上瞄到了,一时兴起就拿过来看,这才发现距离我上次读《离骚》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仿佛是在初中熟读后,就再没看过了。

    我低着头,认真念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我停住想了想,轻轻把书放在膝盖上,这几句曾是我背得最熟,也是我最喜欢的,仰面遥望着远处灰暗如岱样的壮丽颜色,我看见那屹立在暮色下的白杨和青松,婆娑的枝叶透着最后一抹斜阳的余晖,斑驳稀淡的光彩如同一方被扯破的丝巾,摇摇挂在树梢上一点点地随风坠落。

    若真的能把江离芷草披在肩上,秋兰结成索佩挂身旁,也是足够风雅。

    光阴似箭,谁都无法跟上,岁月如水,悄然流逝于指尖。记得在我二十三岁生日时,也曾为时光流逝之快速而心慌过,害怕过。

    因为无论是随着时光慢慢衰退的容颜,还是渐渐长大内心生出的浓厚孤寂,全部都是我不堪承受的。

    可是现在我却好像发现了另一种可能,不仅光阴会倒回,岁月同样也可能重来。

    如此一想,《离骚》竟也变得不尽不实了,心中不免划过一丝凄楚的好笑。

    早晨采集木兰,傍晚摘取宿莽。香草美人的比兴使得《离骚》的韵律哀怨而缠绵,只可惜屈原,这位提倡“美政”的真正香草美人,最后却以身殉国,自沉于汨罗江。

    着实可叹。

    但我此刻又觉得,或许屈原并未离开,只是与我一样的活着,活在另一个时空里,活在另一段历史中。

    不过,他会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自嘲一笑,忽觉得身后像是有人,一侧头,就恰好看见志锐站在几尺远的地方,正带着笑意打量我。

    我心里猛然惊惶,过了片刻,想起以前在现代用来打发时间才看的那些杂书里说的有些道理,其实也并不全是胡诌。我不由的自言自语:“如果有人盯着你看三秒,你就会发觉,居然应验了。”

    志锐似是发现了我嘴里在说着什么,忙走近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一副慵懒的样子,抻了抻腰,慢慢从地上站起,“我何曾有说过什么?”

    志锐伸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现在的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心思,我倒看不明白了,”垂眼瞅了瞅我手上握着的书,“在看什么书?”

    我笑答:“《离骚》。”

    志锐眉间抽搐了一下,笑了笑,打手把书册轻抽过去,翻了两页,道:“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又轻轻一叹,“真可惜。”

    我道:“是可惜,堂堂的香草美人,楚辞之祖啊。”

    志锐侧头看着我,问:“你竟也知道这个典故?”

    我回道:“知道,”满面得意的笑,“我以为,世人大多不懂屈原,更不懂《离骚》。”

    志锐点点头,往假石山的方向望去,“你大可说来听听。”

    我琢磨了下,看他脸上依旧稍带笑意,不偏不倚,也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淡淡回道:“世人皆知香草美人,却不曾深究香草美人到底指代的是什么,”顿了顿,“实则他以鲜花、香草来比喻品行高洁的君子,以臭物、萧艾比喻奸佞或变节的小人,以佩带香草来象征高人一等的品德修养,屈原的作品充满了积极的浪漫主义,将对理想的热烈追求融入了艺术的想象和神奇的意境之中。”

    志锐的目光中流过一丝如泉水般润泽的光彩,盯了我半晌,才道:“你已把《离骚》剖析到了这样的境界,是我没有想到的,”扯着嘴角伤怀一笑,这样哀婉愁怨的笑,是我在志锐脸上从未见过的,刹那入眼,更觉得与他眉宇间渗出的明朗格格不入,“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死,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恶劣的政治环境,使屈原陷入极端艰难的处境之中,圣君和贤臣是他的理想,但他却以生命的挚诚来捍卫自己的理想,可最后楚国郢都,还是被秦军攻破。”

    我没有说话,暗暗在心里忖度着,志锐果然是学霸,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是因为在现代十七年的寒窗苦读,也看过许多诗词上的名家赏析,篇篇都是聚集了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精华。而志锐在清朝如此闭塞的年代,定然是没有我这样的条件,可他却理解得比我更详尽,更透彻。

    他叹息一声,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乍然听到志锐提起这一句,倒觉得十分应景,清朝即将走到末年,行将枯木的时局下,最艰难的永远是百姓,不禁淡淡一笑,问:“你可晓得《离骚》的创作缘由?”

    他想了想,“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引刘安《离骚传》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又说:‘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我点头,“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说:‘屈原放逐,著《离骚》。’据此则当作于屈原放逐之后。今人对此说法不一,有说作于楚怀王时屈原被疏远以后,还是作于楚顷襄王时屈原被流放以后,有说作于怀王末顷襄王初,有说始作于怀王时而成于顷襄王初,迄无定论,但不管作于何时,屈原的‘忧愁幽思’和怨愤,终究是和楚国的前朝政局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前朝政局影响着天下局势,天下局势又影响着黎明百姓,真正的良臣当如屈原,能担大责,亦能为百姓着想,屈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楚怀王疏远屈原,不堪大任,最后亡国也是理所当然。”

    他笑,“说得对,真正的良臣不仅应该为圣上分忧,还应该要有一颗为百姓着想之心。”

    我轻“嗯”了一声,眸光落在志锐的面上,恳然道:“希望你也能成为这样的良臣。”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我记得你向来喜欢词曲诗经,很少会看这些。”

    我随口道:“一时兴起,随便看看,才发觉原来《离骚》中的许多典故词句也很不错。”

    志锐笑道:“你九岁时,便赋诗‘月影井中圆’一句,可见,在诗书方面,你是有慧根的,如今将《离骚》读成这样,也已经很是不错了。”

    我心一惊,蹙眉问:“月影井中圆?”

    志锐看着我点头道:“是啊,怎么了?你自己作的,难不成连这个你也忘了?”他眼中透出一股玩味的神采。

    我忙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你还记得。”

    志锐扬眉道:“这事我如何能忘?当时,众人皆夸赞你文采章卓,即便比起我们几个哥哥也不差分毫,弄得我和志均、志锜很是无地自容,苦读诗书许久才罢。”

    我笑道:“这么说,你能有今日的功名成就,还有我的一份力了。”

    志锐笑叹着摇摇头,“走吧,日头下去了,该回去用饭了。”

    我点点头,志锐提步行在前头,我跟在后头,始终垂着头,在心里细细揣摩着那句:“月影井中圆。”实在叫我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历史上的珍妃不就是最后被慈禧下令扔到井里溺死的吗?

    这一句就好像是早为人生结局做好的一个伏笔,难不成这个世界也果真有所言的天定命数吗?我以前从来不信神佛鬼怪,同样也只以为人定胜天才对,直到我发生车祸,不仅没有化作一抔尘土,与世长辞,反而来到了这里,实在忍不住开始渐渐怀疑我往日所认知的一切现象。

    我紧跨几步,轻皱着眉头,朝志锐问:“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前世今生,有命中注定吗?”

    志锐缓下脚步,用手背靠了靠我的额头,“子兮,你没发烧啊,怎么会这么问?”

    我微微颔首道:“你只答便是。”

    志锐想了想,背起手道:“我自然是不信,这是一个物质组成的世界,哪来的这些怪谈?”他顿了顿,又道,“化作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无论是谁,最后都只会化作一抔尘土罢了,所谓的前世今生,所谓的鬼神怪谈,不过都是世人心里暗藏的一种虚妄罢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端详着我,“子兮,我怎么觉得你从树上摔下来之后,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我低了低头道:“是不一样了。”

    志锐斜睨了我一眼,“别再胡思乱想了,今儿都初三了,算算日子,差不多宫里该来人了,还不好好准备准备。”

    我瞥了他一眼说:“有什么可准备的。”

    志锐笑看着我道:“怎么,看你这样子似是并不愿意进宫啊?”

    我当然不愿进宫,一进宫就代表着我离那方阴潮的井口越来越近了,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谁也不能确定最后会怎么样,到底是会穿越回现代,还是永远葬身于光绪年间。

    我抿了抿唇,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就再回不了头了。”

    志锐道:“有多少女子眼巴巴的想进都进不去呢!”

    我大方道:“那让她们去好了。”

    志锐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话可不敢乱说。”

    我不屑道:“怕什么,若是皇上不合我意,我也是不愿跟他一起的。”

    志锐听了我的话,一时脸都青了,“什么皇上不合你的意!皇上怎么可能不合你的意?”

    我突然灵机一动,颇有些谄眉问:“好哥哥,你可能跟妹妹讲讲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又问:“他懦弱吗?他……昏庸吗?”

    志锐连忙摆手道:“私下这样议论皇上,若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我撒娇道:“你就说说嘛!这里就你我两人,没人会听见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我本来就是要进宫的,了解皇上不过早晚的事,日后我可是皇上的宠妃,你先跟我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叉着腰,“难不成你与子玉一般的胆小?”

    志锐不解的望着我道:“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会是宠妃?”

    我垂了垂眼睫道:“我就是知道。”

    志锐玩笑道:“万一老死冷宫呢?”

    我怒瞪了他一眼,“志锐,你再敢瞎说这样咒我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我早知结局,“老死冷宫”四字于我来说便也不再是玩笑。

    志锐见我又气又急,咧嘴清笑了两声,道:“也罢,就与你说说,也好叫你有个心理准备,”清了清嗓子,“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你可能明白?”

    我静一静心,忖了忖,“磬折似秋霜……”

    容貌就像春天茂盛的、美丽的桃花和李花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有光彩,品性又像秋天严霜之下的草木般坚韧不拔。

    志锐朝我点头。我心里一下就安然了许多,能这么比喻的人品,必定应该不会差,轻声道:“志锐,你可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志锐凝视我,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后,缓缓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声道:“放心,有哥哥帮你把着关,皇上是配得上我家子兮的。”

011 长善

    深秋的清晨带着丝丝寒意,懒洋洋的阳光透过湛青色的新湖窗纱,展露出无以伦比的锋芒。我叫了白歌进来打开窗子,随即一股冷气扑来,凉飕飕的,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似乎悄然弥漫入了无尽的青草气息。院子里栽种的树木被笼罩在晨曦里,一缕一缕缓慢地在泛黄的枝叶上游离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

    白歌一面服侍我洗漱,一面道:“今儿姑娘起得早,有些时间准备,奴婢本还担心姑娘起不起的来呢!”

    我转了下眼珠,不太明白白歌的话,显见的疑惑,“准备什么?”

    白歌笑道:“刚刚老爷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卯时三刻要姑娘去一趟书房有事说。”

    我问:“什么事?”

    白歌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厮也没多说。”

    我又问:“是只要我一个人去呢?还是要我和四姐一块儿去?”

    白歌想了想,“这个小厮也没说,但奴婢想着应该还是为了四姑娘、五姑娘进宫的事吧,大概四姑娘也是会去的。”

    我稍稍舒出一口气,来到古代以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跟同辈人混在一起,长辈除了奶奶再没见过其他人,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伯父长善,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去,心里还真是有些担心自己搞不定,“白歌,我问你,伯父是个怎样的性子?”

    白歌蹙眉,“姑娘,你还没把事情想起来啊?”

    我挣了挣眉,镇定道:“我是在考你。”

    白歌面露微笑道:“老爷之前为广州将军,性子自然直爽些。”

    我问:“那你觉得我跟伯父的关系如何?”

    白歌莞尔,一脸的骄傲神色,“那还用说嘛,老爷在这些姑娘少爷里最疼爱的就是五姑娘你了。”

    我抿嘴一笑,装模作样的点点头,“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白歌翘起嘴角,一时来了兴致,又多说了两句,“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老爷对谁都严苛,除了家里的五姑娘,奴婢们时常说笑,若是五姑娘有一日要那天上的月亮,老爷恐怕都会派人去摘的。”

    我道:“你们说得也太夸张了。”

    白歌连忙道:“一点都不夸张,还记得那次五姑娘和老爷一言不合就砸碎了老爷托人好容易买回来的新古玩,老爷只是看着翠玉碎片悲叹两声也就罢了,竟都没责怪姑娘一句。”

    真不知道这个他他拉•子兮从小到底砸坏了长善家里多少东西,突然莫名觉得好笑起来。

    白歌又道:“姑娘慎笑,别的古玩倒也罢了,姑娘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呢,这翠玉莲花托盏据说乃元朝之物,当时老爷废了好大的力气,花了几千两才得来的,陪了多少大小面子,前儿里二少爷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被老爷好大训斥了一顿,还差点挨了板子。”

    我问:“还有这事呢!”

    白歌“嗯”了一声,朝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简单的穿戴之后,已经卯时二刻,我便匆匆领着白歌去了长善的书房,刚进门就听见长善的一声叹息,心底一慌,脚步稍有凝滞,看着长善扣着手立在案前的背影紧张得不禁深吸一口气,静了半晌,待没那么不安后,我才规规矩矩的走进去,满面含笑的行了礼,“不知伯父找子兮过来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长善回身过来,一身冰蓝色的上好丝绸,正面衣襟子上仿佛是用银线绣着几匹正在草原上奔腾着的骏马,脑后麻花辫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面容虽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几许岁月痕迹,却也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出过去的气宇轩昂,他笑睨了我一眼,“转眼间,连你都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

    我稍一撇头,轻叹道:“谁要嫁人,还不都是被逼的,我根本不想进宫去!”

    长善瞅着我说:“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以后这话就不准再说了,”他盯着我,摇一摇头,又语重心长道,“还有子兮你这性子进宫后一定要改一改,否则你是要吃大亏的。”

    我在心里轻笑一声,至于吃不吃亏,我其实才是最清楚的,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正要再说话,子玉便从外头步了进来,行动不急不缓,礼数周全道:“伯父,子玉来的有些迟了。”

    长善笑着扶她起来,“你也是太过周到了,在家中行事迟个一时半刻的能有多大关系,只是入宫后必与家中不同,要多加些小心谨慎才是。”

    子玉恭敬道:“子玉明白,伯父放心。”

    长善沉声道:“我如何能放心呐!”

    子玉道:“子玉知道伯父在担忧什么,入宫后,子玉会处处照看着子兮的,不会叫她出了什么乱子。”

    我抿了抿嘴,心想还不知道谁照看谁呢!

    长善点头,看着子玉道:“你自小处事轻重得益,有的放矢,”又转脸看了看我,“而子兮,为人聪明灵动,乖巧可人,你们姐妹一道进宫,我倒也不太担心,只少不得唠叨你们两句就是了,”说着,他面色渐渐变得深沉,不免叹出一口气来,小声说,“我心里最担心的反而是老佛爷。”

    子玉疑惑问:“老佛爷?”

    长善道:“皇后选的是老佛爷的亲侄女,为了巩固地位,只怕老佛爷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我问:“伯父,难道是老佛爷已经有了什么行动?”

    长善点头,“是啊,这就是我今日找你们姐妹二人来书房的原因。”

    我平静问:“老佛爷究竟想做什么呢?”

    长善眉头一皱,缓缓道出四字:“驰马角胜。”

    我不解,“驰马角胜?”

    长善朝我轻轻一笑,“就是一种咱们满族人的马上竞技,你从小长在广州,不知道也是有的。”

    子玉道:“咱们大清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满族儿女大多尚武。”

    长善满意的颔一颔首。而我却失魂,高头大马我只在现代骑过一次,即便是有人在前头帮我牵着缰绳,我当时却还是被吓了个半死。唯有寄希望于这个他他拉•子兮原来也不会骑马。

    过了一会儿,长善敛了敛色,言归正传道:“老佛爷昨日就给各位福晋格格少爷小姐们派了帖子,说要同乐一番,就在明日。”

    子玉诧异,“竟这么快!”

    我回神过来,忍不住轻嗤一声,“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长善道:“的确如此,说是同乐,其实却是……”话说一半,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我见长善没有说下去,便脱口道:“其实就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长善轻瞪了我一眼,“说什么呢!”

    我笃定道:“本来就是嘛!”

    长善无奈的摇一摇头,沉默着的片刻,屋子里惟有他连连的叹息声。

012 交代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问:“皇上也会去吗?”

    长善摇头,“这段时间正是秋操的紧要关头,皇上明日会去南苑围地田野主持操练,压根儿没工夫凑驰马角胜的热闹。”

    我浅浅一笑,嘟囔道:“难怪。”

    子玉侧头问我:“难怪什么?”

    我轻哼一声,稍稍垂眸道:“难怪这事安排的这么快。”慈禧原来是有意想要避开光绪皇帝,好把我和子玉单独关在她用疾言厉色编织的小黑屋子里告诫一番,叫我们知道前路有多么的崎岖难行,暗示我们入宫后要乖乖听话。若是以前的那个他他拉•子兮恐怕尚会畏怯,但是我,好歹也在现代活了二十四年,小学初中大学都不知道遇到过多少难缠的人,如今面对慈禧这个古人,在我丰富的人生经历中不过就是小菜一碟,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子玉轻蹙一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老佛爷是故意避开皇上的?”

    我看着子玉,“嗯”了一声,“这样老佛爷想怎么教育我们就怎么教育我们喽!”

    子玉点头,“也有些道理,”想了想,她又忍不住低声道,“况且老佛爷的表侄女实在是有些长得……”

    我心里自然知道子玉要说的是什么,只颔首嘻嘻一笑。

    长善瞅着我们说:“你们还有心情谈论人家如何,选皇后并不在貌,而在于仁德孝善。”

    我并不以为然,抬手轻扯一扯子玉的袖子,笑道:“四姐,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子玉努一努嘴,嗤了我一下,“别说了。”

    我轻叹了叹,走到长善身侧,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伯父,你就让子玉把那四个字说出来吧!憋着多难受呀!”

    长善垂目看我,“你呐,”伸出手来拍了一下我的额头,“本来还说不担心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真有些担心起来了。”

    我一把推开长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扫兴,“不就是不堪入目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子玉走到我面前,牵住我的手,笑问:“你好了?”

    我故意想了想,“有些事情记起来了,还有些事情记不起来。”

    长善语气关心道:“子兮,你的伤势还没养好啊,”又蹙起了眉头,语气有些着急道,“那些个大夫实在枉为人医,简直一点不中用,”眼神略显担忧的望住我,“要不要再换个大夫瞧瞧?”

    子玉垂一垂眼睫,轻声说:“伯父不该怪大夫,子兮的伤势说来也是内伤,必是要好好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行的,纵使是神医再世也不可能即刻就能治好的,伯父莫急。”

    长善叹了一声,“我怎能不急,你们姐妹就快要进宫了。”

    我笑了笑,摇头说:“伯父,不用担心我,除了一些记忆有点模糊之外,其它的我都没什么问题。”

    长善松下一口气,看着我道:“那就好,明日驰马角胜一事,可是要劳累一天的,你们也知道了,就回去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子玉轻轻点头,默了一会儿,像是有话要问。

    长善看着子玉道:“子玉,你可是还有话说?”

    子玉轻声问道:“明日,只有我和子兮两人去么?”

    长善道:“志均和志锐也会和你们一块儿去的。”

    我忙又问:“伯父和志锜不去吗?”

    长善平和道:“我明日要去参加田野秋操,恐赶不回来就只好回了不去,至于志锜,他无衔职不能觐见,自然也是去不了的。”

    我点点头,暗暗觉得古人的各种规矩还真多。又过了一会儿,长善叫我先回去,留了子玉说还有话要交代。

    我也没多问,左不过也就是见子玉为人沉稳,特意嘱咐她要入宫后要处处谨慎,步步为营什么的。

    出了屋子,光色慢慢地透过云霞闪耀着金色的光华,铺洒在地面镶嵌的细石子上以清澈动人的光线,弥漫开来,我一时不觉就看入了神。

    有人从身后猛拍了我一下,我随即一惊,忙乱地回头,原是志锐和志均。我被唬得一跳,没好气道:“你们两个人来做什么?伯父没空见你们!”

    志锐含笑看着我问:“明儿驰马角胜一事你可听说了?”

    我翻了个白眼,浅浅叹息一声,“自然是知道了。”

    志锐展眉,绕在我身边道:“亏得我和志均以为你还不知道,一下朝就赶着回来要告诉你,早知道这样,我和志均就该直接去酒楼喝酒去!”

    我翻了个白眼,推开他道:“你去啊!你去啊!又没有人求你回来告诉我!”

    志锐瞅着我,委屈道:“今儿是怎么了,跟吃了枪子似的。”

    志均在旁边拉了拉志锐,小声道:“女孩子嘛!”

    志锐大声说:“女孩子怎么了!”

    志均一把扯过志锐,附耳说了几句话。

    我见志锐面色慢慢变得有些怪异,最后竟连耳根子都红了,便知志均说得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大跨几步,向前去拽开两人,指着志均问:“你刚刚说得什么?”

    志均连连摆手,陪笑道:“我……能说什么,没说什么……”

    我眼睛瞅着志均,手里拽着志锐,“志锐连耳根都红了,还说没什么?”

    志均笑道:“真的没什么。”

    我转面过来盯着志锐,“你说!”

    志均在旁边拼命地挤眉弄眼提醒志锐三缄其口,志锐局促地看着我,舔了舔嘴唇,“真的没说什么。”

    见志锐嘴硬,我以更加威胁的目光死死锁住他,没了法子,他居然和我谈起了条件,“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我揣度着他的神色,轻轻呼出一口气,又点了点头,慢慢松开手来,“说吧!”

    志锐整了整衣领,一个箭步躲到志均的身后,轻叹道:“哥说得果然没错,惟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一听这话,我有些急了,忙追着志锐打,“你才难养呢!”又连声道:“一定不是这句!”

    志锐一面躲,一面笑,“就是这句!就是这句!除了这句还能有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每一掌都结结实实的拍打到了坚硬的身躯,就连手掌都有些火辣辣的痛。可是志锐还是活蹦乱跳的,好像一点都没被伤到似的,气得我眼冒金星,但凡有影子闪过眼前,我就一巴掌甩过去,过了片刻,志均忍无可忍,大喝制止道:“好了!”

    我停下手来,这才看到志均狼狈不堪的样子,原来我的每一掌都是打在志均的身上,心中一时生出了些许愧疚来,但转念一想,他和志锐原是一伙儿的,倒也不算无辜,“谁让你们窃窃私语,胡说八道的!”

    志锐从志均身后探出脑袋来问:“什么胡说八道,难不成你知道我们方才说得是什么?”

    我瞅他一眼,傲声说:“我当然知道!”

    志锐走到我面前,嬉皮笑脸问:“那你说!”

    我嗤了他一下,“又没有好处,我干嘛要说!”

    志锐想了想,“你若是说对了,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可好?”

    我瞟了他一眼,道:“这怎么算数,”又歇了歇气,“况且即便我说对了,你也可以说不对啊!”

    志均恢复微笑,郑重道:“我作证,保证志锐不能耍赖,也不能赖账,你说吧!”

    志均为人沉稳,大概率不会骗人,如此一来,赚一个要求回来,着实也不亏,我就点了点头,“好,那我说!”刚要开口,志锐忙打断道:“等一下!”

    我看着他,抱臂道:“怎么?你后悔了?”

    志锐昂一昂头道:“我才没后悔呢!”随即他又道:“只是要先说好,你不能提出我做不到的要求!”

    我笑,“你放心,一定是你能做到的,更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以吗?”

    志锐满意地点点头。

    我抿了抿嘴,盯着志均、志锐,见两人都是一脸的期待,继续道:“你们刚才肯定在说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的那么几天,是不是?”

    志均一挣眉,整个人怔了半晌,我就知道一定是说对了。志锐打量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是会这么无聊的,这种情形我在现代就是上初中的时候都不知道应对过多少次,还差你们一个么,轻轻一笑,“我猜的!”

    志锐深吸一口气,大方道:“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现在不愁吃,不愁穿的,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回到现代过着正常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出过车祸,也没有穿越到这里来过。可是这个心愿是志锐办不到的,只得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先欠着吧!我以后想好了再来跟你兑现!”

    志锐笑道:“也好,”看了看我,又低低问道,“你到底是不是……”

    我蹙眉,“是不是什么?”

    志锐神色好奇问道:“是不是……那几天?”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大声道:“当然不是!”

    志锐问:“那你今儿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微微颔首,小声说,“脾气还差!”

    我睨着他,“被吓的。”

    志锐“哦”了一声,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被明儿的驰马角胜一事吓到了,对不对?”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才不是。”

    志锐一拍我的肩膀道:“子兮,你就承认吧,从小你就不敢骑马,这事儿咱们都知道,有什么可觉得不好意思的,方才那……”他顿了一下,朝我咧嘴一笑,“是吧,你都没不好意思,这有什么的。”

    我听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忙问:“真的,你说得是真的?”

    志锐迷茫,“什么真的假的?”

    我着急道:“我是说,我真的从小就不会骑马?”

    志锐神色讶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松开手,忍不住开心起来,“太好了。”

    志锐盯着我问:“子兮,你不会连这都不记得了?”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激了一点,于是,挠了挠头,挑眉道:“我知道自己现在不会骑马,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从树上摔下来的缘故才导致的。”

    志均于旁微笑道:“子兮,你放心,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你从来都是不会骑马的。”

013 巾帼

    我虽然不会骑马,但也随众人穿了一身骑装,皮质革带紧束着腰腹,显得人身姿特别修长,外面再披上一件猩红色斗篷更衬得皮肤白皙透亮,早上揽镜自照倒果真觉得像模像样,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别有一种铿锵玫瑰的美。

    我问了白歌意见,她也说好看。

    正如子玉昨日所言,满族儿女绝大部分都是善骑射的,毕竟大清就是在马背上才得来的天下,几百年来,尚武不尚文的观念已经在他们的思想里根深蒂固了,贵族子弟更是从小就会勤练。

    半晌前,又有太监传懿旨下来说,不论男女,只要骑得好都有赏赐。很多自恃技高一筹的少爷们、姑娘们现都正三三两两的在外面选马遛马。

    大帐三面都用兽皮围着,十分华丽,里头统共也没几个人,我和子玉掀帘进去时,只有志锐、志均和几位年轻的少爷们在坐着谈笑。

    见到我们终于来了,志锐忙起身走过来,“你们怎么才来?”

    子玉扭头看了我一眼道:“还不是因为子兮贪睡不肯起才拖拖拉拉了大半晌,出来的时候都快辰时了。”

    志锐抬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笑嗔道:“我就知道。”

    我见志锐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目光便不由的在他面上多逡巡了两眼,问道:“听说今儿只要骑得好都有赏赐,你怎么没去?”

    志锐挑一挑眉毛,笑道:“我若去了,别人哪还有机会得赏?”

    我想了想,倒也是,一场角逐势均力敌才好看,要是实力差距过大失了悬念转折反而没趣儿。

    突然帐篷外传进来一阵又一阵叫好的声音,像惊涛骇浪一般的盖过里头的嘈嘈说话声,众人一时都被吸引住,凝神向帐外看去,只见一匹通体丹红的鬃马,风驰电掣地凌过眼前,“哒哒”的马蹄声如流星一般划过广阔的长空。金色的马鞍上坐着一位身着淡粉骑装的女子,发髻上长长的流苏在风中飞扬,她在马上挺直身子,一手甩鞭,一手挽缰,冲过终点时,她向后一仰,看准时机用马鞭卷起木架上预先放好的彩绣球,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顿时惹得四周围观人的呼喊喝彩声越发响亮。

    我不禁看直了眼,也忍不住跟着鼓起掌来,激动地拉了拉子玉的衣袖,问道:“四姐,这是哪家的姑娘?”一圈跑完,见她正勒着马缓缓退出场子,我随即又道:“我今儿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子玉笑着推开我道:“这有什么好奇的,咱们满族儿女喜欢骑马就好像汉族儿女喜欢诗词歌赋一般的寻常。”

    我慢慢收回视线来,兢兢问道:“四姐你喜欢骑马吗?”

    子玉轻叹一声,笑着摇一摇头,“我小时候原是一直想学的,只可惜自来身子不太好,奶奶也不愿人来教我,后来又去了广州就更没这个心力了。”

    我“哦”了一声,铺眉道:“我也记得四姐是不会骑马的,”过了一会儿,我垂了垂眼眸,又特意补充了一句,“看来我没记错。”

    正说着话,方才那个穿着淡粉骑装的女子,已经手握马鞭走了进来。大帐里头的人看清后都起身恭谨行了礼,我虽不知她是谁,但觉得这种时候随大流肯定是没错的,就也跟了礼。

    片刻的鸦雀无声后,她身子轻轻转动,眼神大致打量了一圈,流云裙摆借力散开就像一朵绽放的桃花,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她朝众人勾了勾手,“不必拘礼。”

    起了身,我对志锐道:“这姑娘好大的架子。”

    志锐小声说:“你可别乱说话,这位身份尊贵得很,乃道光第六子恭亲王长女,固伦荣寿公主。”

    我整个人都惊住了,果然黑白老照片不可信,印象里的固伦荣寿公主又老又丑,怎么也不会跟眼前的这位联系起来,虽谈不上花容月貌,但至少也算是明眸皓齿。

    荣寿公主缓步朝我走来,微微抬起下巴,目视着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一抖,躬身道:“奴才他他拉•子兮。”

    荣寿公主轻笑道:“你还记得么?”说时,她满脸都是高傲不可攀的神色。

    我一挣眉毛,不明所以,“记得什么?”

    她的目光从我面上一下就掠到了子玉的面上,里面透出一股凌人的气势,像锋利的针尖直戳人心窝,“你们姐妹可要好好记住,选秀时,香囊是我给你们的,否则就凭你们哪有这个机会能进宫伺候皇上。”

    子玉颔首,“奴才不敢忘的。”说着,子玉又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服软。

    我知道荣寿公主深受慈禧喜爱,又想到自己日后是要进宫的,许多场合少不得要跟她碰面,心中便也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个主为好,即便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只得不情不愿道:“奴才也同样不敢忘。”

    荣寿公主睨着我,“你好像不太服气的样子?”

    子玉忙打圆场道:“奴才的妹妹前几日从树上摔下来,身子还没恢复,望公主不要见怪。”

    荣寿公主“哦”了一声,讥诮说道:“原来是脑袋摔坏了。”

    我一蹙眉,不卑不亢道:“奴才的脑袋好好的,”怒视着她,又道,“只是公主恐怕不知道,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子,并不是所有女子都一心一意整日盼着要进宫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也不知道这些古人懂不懂。

    荣寿公主竖眉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并不想进宫喽?”

    我含着的“是”字还未出口,志锐忙上前来,跪在地上道:“妹妹不是这个意思,能有机会进宫伺候皇上,妹妹自然是求之不得。”

    荣寿公主轻笑道:“这是你想的,可是你妹妹却不是这么想的。”

    志锐笃定道:“奴才的心意便是妹妹的心意。”

    荣寿公主眼光淡淡地看着我,缓缓问:“是么?”

    我垂下的眸色正好对上志锐向上投来的严厉余光,我知道,那是一种警告,算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只用力咬一咬嘴唇,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是。”

    荣寿公主含着丝缕笑容,“看来你还是很听你哥哥的话嘛!”

    我轻哼一声,扭过脸去。

    荣寿公主盯着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日后进宫做了后妃就能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我暗暗想,神经病!

    志锐赶紧陪歉道:“公主息怒,妹妹没有这个意思。”

    荣寿公主板着脸,抬手指着我道:“看看她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还说没有这个意思,”视线迫视着志锐,言语更是一点不饶人,“还要怎样才能算是有这个意思?”

    志均疾步过来,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公主息怒,妹妹年纪太小,不懂世故,说话冲撞了公主,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了,今儿是好日子,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别让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坏了公主兴致。”

    荣寿公主沉默了片刻,许是听志均说得在理,只冷哼了一声,回身走开,没有再理我,自找了个位子讪讪坐下。众人等她坐定,便也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656/ 第一时间欣赏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作者:夕幼所写的《清宫有毒》为转载作品,清宫有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清宫有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清宫有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清宫有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清宫有毒介绍:
一睁眼,回到光绪十四年,我居然成了长叙家的五姑娘——他他拉•子兮,待六个月后嫁入宫中为珍嫔……是光绪皇帝一生中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跟慈禧硬杠的女人。清宫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