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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重生空间守则txt下载     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姑嫂

    简士芸被简老夫人说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大嫂……侯爷说,进宫比嫁到外面强,又能帮衬家里面……若是能为圣上诞下皇子,我们陈家也是……”长兴侯的原话是“外戚”,可是简士芸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说不出口。她不是无知村妇,自然晓得就算自己的女儿做了妃嫔,生了皇子,他们陈家也不够格称“外戚”。

    外戚两个字,乃是皇后娘家专用,就跟小妾的娘家不是正经亲戚一样,妃嫔的娘家自称“外戚”便是僭越。不过宫里的事情又难说些,得宠的妃嫔干掉皇后上位,也不是没有过的。前车之鉴不远,比如隆庆朝的庞贵妃,虽然没有做成皇后,也做了太后。当然,庞贵妃和庞氏一族的下场也是有目共睹,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以“庞贵妃”自比。

    简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个养得娇滴滴的简士芸,当年镇国公的嫡亲妹子嫁给陇西长兴侯世子,在京城里摆开十里红妆,一路从镇国公府延伸到青江府的码头上。长兴侯陈家十架楼船过来迎娶,从聘礼到嫁妆,足足抬了三天三夜。镇国公府被夺爵之前,那场盛大的婚礼,让每个见过的大齐贵女都心向往之。

    谁能想到,当年风风光光出嫁的简士芸,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可见日子还是人自个儿过出来的。娘家得力,比不过自己努力。只有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失去。

    简老夫人看见简士芸的样子,想起当年她在简家时的种种,微微一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士芸,宜岚待选的事儿,先放一放。横竖宫里头皇后娘娘最近染了疾,不能理事,选秀要暂缓一段日子。你和宜岚暂且先在家里等住下,等飞扬回来,我们再商议,好不好?”简老夫人笑着问道。

    简士芸重重地点头:“我都听大嫂的。——这段日子,就要麻烦大嫂了。”

    简老夫人笑着起身:“不麻烦。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又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将大姑***行李搬到梧桐馆里。”梧桐馆是简士芸在家时候住的院子,她出嫁以后,这个院子一直空着,并没有人住进去。

    简士芸没想到还能住回自己当初的院子,眼圈又红了红,道:“大嫂,能回到我那院子再住几天,我这辈子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简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亲自带她去了梧桐馆。

    简士芸看见这屋子里一切照旧,就跟她昨日还在窗下绣花习字一样,对大嫂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简老夫人看着下人将简士芸和陈宜岚的行李搬了进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青布包袱,连个衣箱都没有。跟来的丫鬟婆子,两个大些的丫鬟,脸上有些妖媚之气。四个小些的丫鬟,才六七岁的样子,满脸懵懵懂懂。最后面的两个婆子,却是满脸的精明刻薄相,一进简士芸的屋子,四只眼睛就精光四射,不断四处偷看。

    简老夫人看见自家的东西被人这样打量,顿时像被剜了心一样难受,对简士芸问道:“以前我记得你大哥给你陪送了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八房陪房。人都到哪里去了?”跟来的这些人,根本不像是简家当年陪送的下人。

    听见舅太太问起来,那两个正两眼放光四处打量的婆子忙收回眼光,上来屈膝行了半礼,笑嘻嘻地道:“敢叫舅太太知晓,我们是长兴侯府的人,如今被谢夫人拨了给夫人和二姑娘使唤。”

    谢夫人?——一个妾也敢称“夫人”?!

    再说主子说话,哪有奴婢上来打断的份儿?

    简老夫人一见这两个婆子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没有把简士芸放在眼里,又瞥见简士芸一脸沉默的样子,简老夫人心里又是鄙夷,又是生气,指着自己的丫鬟骂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人也往屋里放!给我拖出去,每人三十大板,先把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打服贴了再说话!”

    跟着简士芸来的丫鬟婆子心里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简老夫人。——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怕打了自己小姑子的脸?

    简士芸却端坐在自己屋子窗前书案的锦缎圈椅上,嘴角含笑,两眼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夫人,夫人,谢夫人让我们跟着夫人过来,可交待得清清楚楚。夫人若是不记得,可要奴婢再提醒一句?”有个婆子忍不住发话。这个简士芸,说是侯夫人,可是在长兴侯府,还不是要看着她们谢夫人的脸色过活?回了娘家又怎样,谢夫人叮嘱过,就是要在她娘家给她几分颜色看看,才能摸到简士芸娘家的深浅……

    这些人都是贵妾谢氏的人,又得了特别的嘱咐,自然没有将夫人简士芸放在眼里。谢氏执掌长兴侯府内院十年,根基早就不可撼动。简士芸从庄子上回了府里,不过是空有夫人的名头,没有夫人的实权。若不是她的女儿得以待选入京,她在长兴侯府是寸步难行。

    若是镇国公府只是个空架子,简士芸就是谢氏砧板上的肉了。至于陈宜岚待选的事儿,谢氏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陈宜岚若是入宫,更是脱不了要长兴侯府帮衬。自己主持长兴侯府的中馈,到时候陈宜岚只会更巴结着自己。至于她那个空有世家嫡女之名的亲娘,除了有个暂时不知深浅的娘家,其余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简士芸从庄子上回到长兴侯府不到一年时间,当然不是谢氏的对手。可是简士芸能熬过庄子上十年农妇的日子,其心性早就不是谢氏能比的。这次又趁机回了娘家,谢氏还想控制简士芸,就是白日里发梦,看错了人!

    “拖出去!给我堵了嘴重重地打!”简老夫人看见简士芸垂了眼眸,不发一言,晓得她是默许的,便厉喝一声,叫了自己家的下人进来,将简士芸带来的丫鬟婆子统统堵了嘴拖了出去。

    等屋里人都去尽了,简士芸才抬起头,满脸泪水的样子,看着简老夫人道:“大嫂,你比当年厉害多了……我还一直担心,大嫂会劝我忍下去……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哭得泪流满面。

    简老夫人心里一动,忙走过来坐在简士芸旁边的妆花杌子上,揽着她的肩安抚道:“你也知道,我们简家是被夺爵贬官,才回到了乡下。你大哥又不在了,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若不能杀罚决断些,怎么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我不想和以前一样,和善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形势比人强,我不得不如此啊……”

    简士芸点点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个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简士芸早就死在长兴侯府在大山里的农庄里。现在的简士芸,早已面目全非了。

    “大嫂,我们简家当年的那些家生子,如今一个都没有了?”说起下人,简士芸也有些好奇。她回来这么久,连一个熟悉的下人都没有见到。

    简老夫人不自然地在杌子上挪动了一下,含笑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们简家夺了爵,那些下人早就被发卖到别家去了,我们家哪里还有什么家生子下人?——如今这些,都是我们回京之后另买的。”

    简士芸叹了口气:“大嫂,你也不容易。”

    简老夫人忙岔开话题道:“我们姑嫂这么多年不见,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你那些带来的下人,打算怎么处置?”

    简士芸想了想,道:“任凭大嫂处置吧。只是别把她们逼急了,又或是伤了人命就不好了。”

    简老夫人起身笑道:“别说大嫂不给你面子,依我的性子,这些心怀鬼胎的下人,早该直接一道手打死了事。——你这一点倒是没有变,同以前一样,再被得罪很了,也不肯取人的性命。”

    简士芸诧异地瞥了一眼简老夫人,道:“大嫂,这还是你往常劝我的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下人的命也是命,若是犯了错,送官发卖都行,千万不要自己手里沾血。——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照着大嫂的吩咐做得,被人逼得再狠,也没有取过任何人的命。”又转头看着窗外,像是在回忆往事:“大嫂说得对。做人要有底线,确实能给自己积福报。若不是我做主母的时候,不肯打杀下人的性命,后来被赶到庄子上,也不会有这许多好心的下人过来照拂我,才让我活着等到了我们简家出头的这一天!”

    简老夫人听了简士芸的话,呆呆地站在门口,异样地沉默起来。

    “大嫂,大嫂,你怎么啦?”简士芸看见简老夫人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奇怪。——可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简老夫人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外面打板子的婆子过来回话,道:“老夫人,大姑太太,板子打完了。”

    简老夫人回头看了简士芸一眼,问道:“如何?要不要我帮你处置了?”

    简士芸正胡思乱想,闻言忙道:“大嫂帮我处置了吧。——只别伤人命就行。”

    简老夫人叹了口气,对那婆子吩咐道:“找两个人给她们上药,等伤好一半,就直接送回陇西长兴侯府。——再派一个伶俐些的管事,直接给长兴侯带话。就说是我说得,既然长兴侯府如今是妾室当家,我们镇国公府着实丢不起这人,不敢再跟长兴侯府称姻亲。这大姑太太和二姑娘,就在我们府里住下了。长兴侯府什么时候处置了那个妾室,什么时候再来跟我们说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浅

    简老夫人吩咐完这话,又接着道:“顺便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将长兴侯府来的下人,无论男女,一起赶回去。就说长兴侯府的妾室谢氏,好大的架子,都摆到我们镇国公府来了。——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那婆子不敢违拗,下去吩咐外院的管事去了。

    简士芸未料到就算大哥不在了,大嫂仍然肯这样跟自己撑腰,含着泪盈盈起身对着简老夫人拜倒在地,哽咽地道:“大嫂这样待士芸,士芸感激不尽……”

    简老夫人忙扶了简士芸起来,嗔道:“你怎么说跪倒就跪倒?——要是你大哥见了,不知该多心疼……”

    简士芸顺势起身,携了简老夫人的手,一起坐到自己屋子里的红木罗汉床上,跟简老夫人仔细说起自己这几年的遭遇来。

    简飞怡这边带了从未谋面的大表姐来到自己的院子里,对丫鬟吩咐了一声,让她们沏一碗好茶面子,再装几碟子点心过来。

    丫鬟领命而去。

    简飞怡招呼着陈宜岚在自己屋里坐下,问道:“大表姐可是第一次上京?”一边寒暄,一边抬眼仔细打量着陈宜岚的衣裳。见她穿着一件簇新的藕荷色罗纹交领短襦,下系着淡粉色三滚三镶百褶裙。腰间系着一条茜香色缠枝花腰带,一支白玉比目鱼玉佩从腰带上垂下来,压在裙边。走路的时候,裙摆纹丝不动,却是简飞怡学不来的大家气度。

    陈宜岚微笑着点点头,也向简飞怡看过去。只见她肤色红润,五官秀气,身穿一件暗金色芙蓉花底纹的通袖褂子,下系月白色绣蓝色碎花马面裙。料子看上去,倒像是缂丝。

    “妹妹这身裙子,真是精致。——可是缂丝的料子?”陈宜岚看了又看,眼神都挪不开。

    大凡世上女子,对衣裳首饰都有异乎寻常的兴趣爱好。

    简飞怡也不例外,见大表姐夸自己的衣裳好看,笑着走过去,拉了自己的衣袖给她细看,道:“大表姐好眼光,确是缂丝的料子。不过我娘说,这料子也就一般,平常穿穿就是了。若真要穿好的,等过一阵子,我娘帮我弄来了天水碧的料子,才叫有个样子。”

    陈宜岚倒吸一口凉气。缂丝的料子,还叫一般般?居然还要天水碧?!

    “妹妹命好,有舅母这样的娘照应着,万事不缺。”陈宜岚心有所感,微眯着眼睛,细细地摩索着简飞怡的衣袖一角。

    简飞怡十分得意,拉了陈宜岚的手一起坐下,满不在乎地道:“我还有两身缂丝的衣裳,也没大狠穿。姐姐要喜欢,都给了姐姐也无妨。”

    陈宜岚忙把手缩了回去,正色道:“妹妹好意,姐姐心领了。不敢贪妹妹的好东西。”执意不肯要。

    简飞怡也就罢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丫鬟用水晶托盘上了新鲜茶面子和几碟子内造点心,放在罗汉床上的四足矮桌上。

    简飞怡一一指着碟子里的小点心,道:“这是安郡王府送过来的,还有圣上赏的,都是宫里内造的点心。外面买不到的。”

    陈宜岚看见这些小点心一个个做得精致的跟花儿一样,忍不住每样都尝了一个,味道甘美,入口醇香,果然比她从小到大吃过的点心都要好。

    “让妹妹见笑了,说句真心话,姐姐没有妹妹命好。这些东西,不止没有吃过,见都没有见过。——以前我们府里是庶母当家。这些东西,庶母都紧着庶姐……”陈宜岚看见碟子里的点心,被自己吃得很快就去了一小半,很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喜欢就多吃点,我那里还有呢。”简飞怡笑眯眯地道。她难得有这样好说话的姐妹一起相处,觉得十分新奇。又是个不如自己的,反而乐得大方起来。

    陈宜岚一边吃,一边想起从陇西过来的路上,娘跟她说起过她的外祖家是如何富贵,她还有些不信的样子。总觉得外祖家刚复了爵,能富贵到哪里去?今日一见,才知道娘所言不虚。

    简飞怡见陈宜岚吃完了点心,又俨俨地吃了一碗茶面子,才问道:“姐姐这次跟姑母上京,可是有要事?”

    陈宜岚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道:“愚姐是进京待选来的。”

    “待选?”简飞怡心里一沉。——莫不是要进宫?

    陈宜岚点点头,道:“愚姐不才,在陇西过了秀女初选,如今等着进宫复选。”

    简飞怡脸上的笑立时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宜岚敏感地察觉到,简飞怡的话少了许多,态度也变得淡淡地。

    “妹妹是不是累了?要不我先回去,看看我娘那里安置得怎样了。”陈宜岚十分有眼色,赶紧起身告辞。

    简飞怡没有留她,唤了丫鬟进来,送陈宜岚出去。自己始终窝在罗汉床上,看着四足矮桌上的内造点心发呆。

    陈宜岚跟着简飞怡的丫鬟先去了前面简老夫人的平章院,听说简老夫人送了大姑太太去了梧桐馆,便又跟着去了梧桐馆。

    看见陈宜岚从简飞怡那边过来了,简老夫人也起身告辞道:“你们今日刚到,想也累了。我让人给你们烧了热水,你们先洗洗尘,歇一歇。等到了饭时,我让人过来叫你们一声。”又叫了四个二等丫鬟,四个婆子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人的卖身契给了简士芸,算是送给她使唤。

    简士芸忙道谢不迭,亲自送了简老夫人出院子。

    等简老夫人一行人出去了,简士芸回到梧桐馆的屋子里,对陈宜岚笑道:“如何?娘没有骗你吧?长兴侯府算什么东西,我娘家才是真正的世家高门!”

    陈宜岚抿着嘴笑,道:“娘可乏了?要不要我帮娘捶捶腿,再去洗澡?”

    一旁伺候的丫鬟忙拿了美人捶过来,跪在简士芸脚边,道:“大姑娘不用忙。让奴婢来伺候夫人。”已经改了称呼,把简士芸和陈宜岚当成正经主子对待了。

    简士芸躺到罗汉床上伸直了腿,有些累了:“帮我捶一捶吧。我先歇一歇。岚儿去收拾收拾。”

    陈宜岚求之不得,轻快地应了一声,叫了一个丫鬟跟进来伺候,自己去净房里梳洗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陈宜岚和简士芸都梳洗打扮一新,神采奕奕地过来见了众人。

    别人都见过了,只有简飞扬的义妹郑娥和简老夫人的内侄女卢珍娴没有见过。

    两人上前专门给大姑太太简士芸行了礼,又和陈宜岚问了年岁。三人恰是同一年出生,不过是月份上有差距,便混着以姐妹相称。

    陈宜岚见这两人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同简飞怡跳脱任性的样子大不相同,立刻心生好感。三个人立时在席上便说上了话。

    简飞怡平日里跟郑娥和卢珍娴都玩不到一起去,现在看见刚来个说得上话的表姐,却又跟那两人好上了,心情更加郁闷,在席上意外地沉默起来。

    简老夫人这阵子正想着要给简飞怡立规矩,磨磨她的性子,也不去理她,在席间只跟简士芸说话。

    简飞振见一屋子女人,十分不自在,匆忙扒了几口饭,便放了碗,对着桌上的人道:“姑母、娘,各位妹妹慢用。我先走一步了。”

    简老夫人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去吧。晓得你不自在,我们也不给你添堵了。”

    简飞振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笑,飞快地瞥了卢珍娴一眼,见她偏了头,正听郑娥在她耳旁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由心下懊恼,起身闷闷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席上的人过了一会儿,也吃完了饭。陈宜岚同卢珍娴还有郑娥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跟着她俩恋恋不舍。

    卢珍娴见状,起身对简老夫人和简士芸问道:“姑母,可否让岚妹妹跟我们一起回去住一晚?我的一尘轩和郑妹妹的无尘轩,都有好些空屋子呢。”

    简老夫人是卢珍娴的姑母,闻言笑着道:“青年姊妹说得上话,也是好事。你们想联床夜话,也由得你们。——去吧,只晚上别说得太晚,明儿早上起来把两个眼睛抠搂了,我看见可不依的。”

    陈宜岚大喜过望,赶紧过来谢过简老夫人,又眼巴巴地看着简士芸。

    简士芸也笑道:“去吧,去吧,别在人家屋里淘气。”

    卢珍娴和郑娥忙过来谢了简老夫人和简士芸,又携了陈宜岚的手,一起过去了。

    简飞怡面无表情地看见这三人携手而去,自己也起身告辞,一个人回去了。

    简士芸看见简飞怡一个人孤单单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问道:“怎么不让飞怡给她们一起过去?”

    简老夫人轻咳一声,道:“我这阵子正拘着飞怡学规矩呢。——等学好了规矩,再去不迟。”

    简士芸便不再言语,同简老夫人又对饮了几杯酒,便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是日陈宜岚从卢珍娴的一尘轩回到她和她娘简士芸居住的梧桐馆,十分兴奋,跟简士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简士芸听了头疼,含笑提醒她道:“跟姐妹们处得好,是好事。可也别厚此薄彼。况且,飞怡才是正主儿……”

    陈宜岚心下一凛,忙道:“是女儿疏忽了。女儿下午就去寻飞怡表妹说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撒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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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士芸见女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着拉她坐到梳妆台边上,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了几样首饰出来,给陈宜岚插在头上,又悄悄告诉她道:“你舅母把娘的嫁妆单子找了出来,让管事一起带着去长兴侯府清点为娘的嫁妆去了。若是少一件,谢氏就得十倍赔补。”简士芸被送到庄子上,她的嫁妆就被谢氏给占了。当年谢氏的长女出嫁,谢氏将简士芸的嫁妆当作自己给女儿办得嫁妆,陪送了大半出去。

    可怜陈宜岚虽是嫡长女,过得却连庶女都不如。

    听见娘的话里颇有些扬眉吐气的味道,陈宜岚噗哧一声笑了,也十分开心:“谢姨娘岂不是要气得吐血?舅母这一招,真真是掏了谢姨娘的心肝呢!娘以前老说舅母是个天底下最和善最大方的人,如今看来,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呢。——舅母对付谢姨娘,倒真是旗鼓相当!”

    简士芸不以为忤,拉着女儿的手笑道:“我跟你舅母二十多年没见,简家又遭过大难,她就算跟以前有不一样的地方,也不奇怪。再说了,你舅母再厉害,不还是靠了你大表哥?若不是有他出生入死,去搏了这个前程回来,圣上也不一定能想得起我们简家。——若不是简家起复了,圣上这次选秀,我还真不敢让你参选。”

    说起选秀入宫,陈宜岚想起简飞怡刚才的样子,悄悄俯在简士芸耳旁轻声道:“娘,表妹有去参选吗?”秀女初选已过,简飞怡听见复选就不高兴,陈宜岚以为她要么是落选了,要么是没有参选。

    大齐朝参选秀女的要求多多,没有资格参选也是可能的。

    简士芸听了这话,想起简老夫人责怪她若是真的疼女儿,就不该把女儿送到宫里去,不由讪讪地看了陈宜岚一眼,低声问道:“岚儿,你有没有怪娘?没有本事护着你,连你的婆家都被人抢走了……”

    陈宜岚当初也是伤过心的,如今却早想明白了。那家人因为自己娘亲的娘家出了事,宁愿让嫡长子娶庶长女,也不愿娶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家。虽然娘一直怨恨是谢姨娘从中作梗,抢自己的好姻缘。陈宜岚却晓得嫁娶之事,怎么可能说换就换?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总是你情我愿,双方都点了头才能成事的。

    “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与其在家里被谢姨娘算计,不知配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女儿请愿入宫,侍奉圣上。圣上当年也是吃过苦的,绝对不是个没成算的人。”陈宜岚安慰简士芸道。

    简士芸欣慰地点头,将陈宜岚揽在怀里,百般抚慰,又低声叮嘱她道:“别逼得自己太紧。先前在陇西府的时候,娘不晓得国公府能不能说上话。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将你配给谢姨娘的娘家侄儿,不如让你参加选秀,先脱了那个阿臜地方再说。再说你爹这些年赋闲在家,空有爵位,心里也不自在,也一直盼着能谋个实缺,才动了心思让你参选秀女。若不是你爹有这个心思,谢姨娘的算盘就打成了。”

    “如今我们回到国公府,你舅母肯为我们撑腰,就算你落选了,也不用担心会被谢姨娘胡乱配人。”

    陈宜岚笑道:“娘多虑了。谢姨娘这会子还能不能做姨娘都难说呢。娘性子和软,可是舅母却不一样。看舅母的架势,不把谢姨娘赶出长兴侯府,是不会罢休的。”

    简士芸也笑,却没有陈宜岚那样笃定,沉吟道:“你爹不是个无情的人。谢姨娘跟了他十几年,情分自然是有的。我不求他将谢姨娘赶出侯府,我只望他能给我正妻的体面就够了。还有,以后你要是入了宫,要记得你大表哥,还有以后的大表嫂,才是真正能帮衬你的人。”

    陈宜岚将娘的话都听了进去。她不是个糊涂人,这么多年没有亲娘照拂,她也能平安长大,其心性为人,都不是一般娇养大的姑娘能比的。

    母女俩安心在镇国公府住下,只等着皇后娘娘“痊愈”,就能开始复选了。

    贺宁馨在贺府里,这几天跟许夫人各司其职,将贺府女儿“淫奔”的谣言之事,也查得*不离十了。

    许夫人先将她派人查的贺家二房和聂家那边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你二叔家这几天还好,没有什么特别。就是聂姨妈家,前一阵子,有个大户人家得脸的仆妇一样的人,往他们家去过几次。聂姨妈是个嘴碎的,被人套了口风也说不定。”

    跟贺宁馨的猜测很吻合。

    贺宁馨试探地问道:“可能查出是哪一家的下人?”十有*是宁远侯府的下人。

    许夫人却笑道:“你当我是缇骑,想查什么就能查到?——就这个消息,也是我们家管事花了不少银子和功夫,才打探来得。”

    贺宁馨没法子,只好跟着笑了一回,又对许夫人道:“女儿想接二妹妹夫妇俩过府一叙。”

    许夫人想起贺宁羽就头疼,皱着眉头问道:“见他们做什么?——还嫌他们惹得麻烦不够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他们而起,他们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才是。”在贺宁馨的计划里,惹出整件麻烦的聂维,是一个很重要的棋子。

    许夫人看了贺宁馨一眼,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些犹豫地道:“晚上等你爹回来,我们再一起商议好不好?”

    贺宁馨也没有打算许夫人一下子就同意她的想法,早就准备好了水磨功夫等着许夫人。

    “娘说怎样就怎样。晚上吃了饭,女儿再过来给娘请安。”贺宁馨笑眯眯地对着许夫人福了一福,很是俏皮的样子。

    吃过晚饭,贺宁馨回去收拾了收拾,便又去了许夫人的上房。

    贺大老爷听了许夫人的嘱咐,在上房里等着贺宁馨过来。

    贺宁馨进了屋子,先按礼数问了安,才跟着许夫人和贺大老爷去了内室叙谈。

    许夫人的院子大门外,留了心腹婆子看门。外屋门口,又站着回秋和回冬两尊门神。

    贺宁馨自己的大丫鬟扶风和扶柳带着一众小丫鬟,在旁边的耳房里听婆子们谈天说地。

    许夫人的内室里,便只留了至亲的一家三口。

    贺宁馨的来意,许夫人已经对贺大老爷说过了。

    贺大老爷端坐在软榻对面的圈椅上,以为贺宁馨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便要安她的心,劝慰道:“馨儿,这事你不用担心。飞扬不是那种人,我和你娘,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人,更不会将这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你自己好生将养着,等九月出嫁就是了。——又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许夫人也点头赞同:“馨儿,你不用为爹娘担心。我们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人,横竖以后会找补回来的。——只是不用急在一时。”现下最要紧的,是贺宁馨平平安安出嫁。等她嫁了人,他们贺家自然会腾出手来,收拾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家。

    贺宁馨却想得不一样,遂起身去墙角的茶龛里给爹娘各沏了一杯茶过来,放在爹娘中间的雕花镂空紫檀木小供桌上,劝道:“爹、娘,先喝杯茶,听女儿把这事理一理。”

    说完,贺宁馨将自己的分析给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又说了一遍。

    贺大老爷不是没想过此事或许会被有心人拿来作为攻击自己的由头,可是事到如今,他只有忍着,等女儿出嫁之后,再做计较。若是在女儿出嫁前就出来跟人理论,只会让此事甚嚣尘上,到时候反而闹得不可开交,让女儿和女婿彻底没脸。

    贺宁馨听完贺大老爷的顾虑,又道:“爹挂着女儿,女儿也要为爹着想。此事我们万万不可装聋作哑,任这些人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他们没有达到目的,这事就会没完没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果你不甘心,我们或许可以想个别的法子。”贺大老爷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他们单方面息事宁人,而是找出黑手,才能掐断源头。

    “娘,这件事,女儿想试一试,亲自帮我们贺家讨回公道。”贺宁馨小心翼翼地对许夫人提议。

    以前的贺宁馨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许夫人和贺大老爷从来没有让她办过正经事。

    许夫人想了想,看着贺宁馨问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可有把握?”

    贺宁馨抿嘴笑了笑,坐到许夫人身边,抱住了许夫人的胳膊,低声道:“女儿说大话了。其实这件事,也少不了要爹帮衬帮衬……”

    许夫人放了心,故意笑道:“哦,敢情你只要爹,不要娘?”

    贺大老爷脸上含笑看着夫人和女儿,心里却乐开了花。

    贺宁馨见时机到了,趁机说道:“女儿觉得,要将此事扳回一局,便得由二妹妹和妹夫出面,将宁远侯府告上刑部。”

    贺大老爷正低头端了茶杯喝茶,闻言一口水呛了出来,不断咳嗽起来。又放下手里的茶杯,指着贺宁馨问道:“你……你……你再说一遍?”

    许夫人赶紧弯腰越过小供桌,给桌子那一边的贺大老爷拿帕子搽拭茶水,又嗔怪贺宁馨道:“馨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把你爹吓得。这事万万不可,若是告上刑部,我们贺家就面子里子全没了。你还要不要嫁人,你爹还要不要做官,我们贺家还要不要脸?!”许夫人是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对于上官府打官司,基本上是能躲就躲。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愿意上公堂。

    贺宁馨也忙过来帮贺大老爷清理身上的茶叶梗子,听了许夫人的嗔怪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怎么娘认为,我们贺家现在就有脸,而且里子面子都在吗?”

    许夫人被贺宁馨的话噎了一下。也是,贺家现在,只有自家人关在屋里自欺欺人,以为天天在自己耳边念一百遍“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就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走出去,看见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异样的眼光,饶是许夫人涵养好,有时候也会被气得肝疼。

    贺大老爷身上的茶水终于清理干净了,三个人忙乱了一番,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倒是烟消云散了。

    “就算要告,为何要告宁远侯府?此事跟宁远侯府又有何关系?你可有切实的证据?”贺大老爷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头疼。许夫人跟他提过那三家传话传得最厉害的府上,可没有宁远侯府的名字。——再说宁远侯府是皇后娘家,若是要拿宁远侯府做筏子,还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第一百二十六章 撒网 下 (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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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宁馨为何要将貌似与此事无关的宁远侯府单拎出来,真正的原因当然不能说出来。不过她也早有准备,听贺大老爷问她有没有证据,便两手一摊,先开了个玩笑:“没有证据。”

    贺大老爷忍不住低声斥道:“胡闹!——宁远侯府是皇后娘家,你怎能随意拿来玩笑?”

    贺宁馨忙收了笑容,正色道:“女儿现在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女儿觉得,这件事是针对我们贺家同镇国公府的婚约而来。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要么同女儿有过节,要么看上了镇国公府。当然,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对视一眼,觉得有些道理。

    “说下去。”贺大老爷凝神细听贺宁馨的理由。

    贺宁馨说不出真实的理由,只好换个角度,用结果来说明原因,其实也是有些避重就轻的意思。——当年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跟三个哥哥一起念书,这种事情没少干过。几个哥哥都没有她有急智,经常被她的歪理挤兑得面红脖子粗……

    “爹和娘都知道,女儿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在外面很少与人结怨。——只有上次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及笄礼上,女儿为了那去世的宁远侯原配夫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得罪了宁远侯的填房夫人。此事是不是让宁远侯府怀恨在心,女儿倒不敢妄加猜测。”贺宁馨并没有一口咬定是她得罪了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才让宁远侯府出来做了这个局。既为了打击到自己的名声,又能让宁远侯府得到实际的好处,行那一箭双雕之计。

    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当然听出了贺宁馨话里的意思,不由都沉思起来。

    过了半晌,贺大老爷想起一事,迟疑地问道:“是不是馨儿上次出的选秀的主意,走露了风声?”

    贺宁馨的“选秀”之议,让皇后娘娘再不敢往安郡王府里塞人。因为安郡王的缇骑负责调查选秀秀女的背景身家,从某种意义上说,安郡王如果想让皇后娘娘咯应,只通过选秀一途,便够皇后娘娘喝一壶了。

    许夫人也若有所思地叹息了一声,道:“若还加上选秀,那馨儿真是把宁远侯府得罪狠了。”

    贺宁馨干笑了两声。以她对宁远侯府里这些人的了解来看,恐怕他们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也没有那么深思熟虑。如今这一招臭棋,不过是他们误打误撞,正好跟贺家和自己对上了而已。

    贺大老爷却顺着这个思路,越发坐实了自己的想法。在贺大老爷看来,这次的事,除了因为上次馨儿给宁远侯的原配夫人强出头,得罪了现在的填房夫人以外,应该还跟她上次出主意让圣上选秀有关。若是贺宁馨不出那个选秀的主意,宁远侯府的庶女肯定已经送到安郡王府去了。他们就不会巴巴地想出这招儿,来拆散镇国公府和贺府的联姻。——可见这世上的事,向来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他们都晓得,这个贺家之女“淫奔”的谣言,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破坏镇国公府同贺府的联姻之举。就算简飞扬不会同意,可是一则简飞扬不在京城,无法立时反击。二则任他们造谣下去,贺家之女的名声尽毁,贺家清白之家的门风也被糟踏了。

    “若真是宁远侯府在后面捣鬼,你让你二妹妹一家去告宁远侯府,管用吗?”贺大老爷皱着眉头问道。

    大齐朝的人都讲究谣言止于智者。像这种风言风语诋毁他人名誉的事情,很少有人拿到公堂上去理论。都是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宁馨也知道这些,不过她的想法有所不同,便继续解释:“我们贺家的名声已经被他们破坏了,这种躲在暗处黑别人的人,最怕的便是被从暗处拉到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人家有了这种谣言,都会尽量息事宁人,等待谣言自己过去。又或者嫁祸到别人头上,掀起更大的谣言,来将以前的事情掩盖下去。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既不去息事宁人,也不去嫁祸江东。——我们要直接对上那躲在暗处,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将他们拉到明处,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出来收这个‘渔翁之利’!”

    贺大老爷沉吟半晌,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锁着眉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渔翁就在这宁远侯府里了。——可是聂家只是白身。这民告官的话,聂维可得要吃一番苦头了。”按照大齐朝的律例,以民告官,得先被打上十大板子再说话。

    贺宁馨眼珠一转,立刻想了一招应对,对贺大老爷道:“还是爹老成持重,想得周全,是女儿疏忽了。不过也可以这样,先前我们说状告宁远侯府,帽子似乎戴得太大了些。不如直接将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当作被告,放到诉状上。这样一来,既能削了宁远侯府的脸面,又没有直接同宁远侯府对上。而且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还没有受封品级,算不得‘官’……”

    当初宋良玉跟贺宁馨说过,圣上将请封裴舒芬为一品夫人的折子留中不发,贺宁馨就一直记在心上,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贺大老爷同许夫人相视而笑,俱点点头,对贺宁馨赞道:“你能想到这样迂回行事,很好,很好。我和你娘,总算是放心了。”

    许夫人又含笑提醒道:“你在这里盘算得好,就算我和你爹同意,你还不知道你二妹妹和妹夫是否会同意呢。”沾上二房,事情总是有变数。贺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平日里都不怎么来往。

    贺宁馨笑道:“所以女儿想请二妹妹和妹夫一起过府,跟他们商谈商谈。”

    贺大老爷这才点头应允:“行,你先试试。不过说起来,这事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怎么你刚才说还要寻我帮忙的?”

    贺宁馨拿出一张字条,递给贺大老爷,问道:“这三个人,爹认识吗?”

    贺大老爷看了看那张字条,看见那三个人的名字,正是许夫人跟他说过,当日故意出来传谣言搅混水的那三位夫人的夫君,都是袭爵的勋贵,也是兵部的实权人物。

    “不算熟悉,点头之交而已。”贺大老爷看见这三个人的名字,其实早就想起一些事来。他作为左督察御史,本人又博闻强记,这监督百官的位置可不是白坐的。

    贺宁馨眯了眼,看见贺大老爷有些不自在的神情,知道他没有说实话,抿嘴笑道:“没有交情更好。女儿让爹做得,可是得罪人的事儿呢。”

    “你到底要你爹做什么?”许夫人极为好奇。

    贺宁馨笑道:“此次状告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女儿还指着这三家的夫人出来给此事做证人呢。”

    有了苦主原告,当然还要加上有权有势的人证才够劲爆。出来作证的也是三位勋贵夫人,当然是同宁远侯夫人更有交情,这样会更有说服力些。

    “不过依女儿看,这三位夫人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所以要爹出马帮这个大忙了。爹最近要是闲了,不妨请这三位夫人的夫君去都察院喝喝茶,聊聊天,看看他们能不能去说动他们的夫人……”大齐朝的官员最怕被请到都察院“喝茶聊天”,一准没好事儿。

    贺大老爷心领神会,拊掌笑道:“所谓‘夫为妻纲’,馨儿真是深知其中三味呢!”

    许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有些得意忘形的贺大老爷一眼,贺大老爷立时收了笑容,对贺宁馨点头道:“这事让我去办。你二妹妹那边,若是你搞不定,我也可以……”

    贺宁馨忙抢着截断了贺大老爷的话,道:“女儿觉得,二妹妹和妹夫都是明白人,应该不用爹出面了。”在原来的贺姑娘的记忆里,聂维是个好人。而且看他之后做得事情,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这样的人,应该不难说服。再则贺宁馨也不会白让他们出这个头,自然是有补偿的。

    三人在内室里议好此事,贺宁馨便告辞离去,回到自己院子里。

    第二天,贺宁羽和她的夫君聂维都被请到了贺家大房。

    贺宁馨一进许夫人的上房,看见贺宁羽肚腹隆起,有些张口结舌:“二妹妹,你……你……有了?”

    贺宁羽脸红,扶着聂维的手站起来,给贺宁馨行了礼,道:“见过大姐。”

    许夫人笑着让回秋给了贺宁羽一个大红包,道:“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给你孩儿的一点心意。”

    贺宁羽双手接过红包,恭恭敬敬地又同聂维一起,给许夫人磕了头,歉意地道:“侄女给大伯父、大伯母惹麻烦了……”

    这一阵子贺家女儿“淫奔”之事,让贺二老爷在外面晓得了,回家冲着二太太李氏发过脾气。李氏对这事本来就心中有愧,闻言立刻冲到聂家,跟聂姨妈吵了一架。

    贺宁羽和聂维这才晓得出了什么事,两人也极为羞愧。——他们那时只顾着自己的心愿,就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做,若是让别人知道,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许夫人也不说原谅他们的话,讪笑着起身道:“我要去前面见管事对帐去了。馨儿有话跟你们夫妇说,你们去花厅里坐着去吧。那里敞亮,开了窗子,四围都是通透的。”在那里说话,周围有没有人,就能一目了然。——其实有时候要说些不为人知的话,未必要躲到密室里。

    贺宁馨见贺宁羽有了身孕,这事又棘手了几分。带着这两人去花厅的路上,贺宁馨脑子里霎时间已经转了十七八个主意,却总觉得不是很妥当,一路上极为沉默。

    贺宁羽本来想同贺宁馨说说话,为以前的事道歉一番,可是见贺宁馨眉头紧锁的样子,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名声受损为难,心中更加歉疚。

    来到花厅,贺宁馨将伺候的人都遣到外面的回廊下。

    看着四围轩亮的玻璃窗,贺宁馨终于开了口:“妹妹,咱们长话短说。这次我们请你们过来,所为何事,你们想来也是心里有数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仙人跳 上

    贺宁羽同聂维对视一眼,都满脸通红,起身要给贺宁馨拜倒赔罪。

    贺宁馨忙伸手止住他们,道:“事已致此,道歉无用。若是你们真的心有愧疚,我有一事相求。”

    贺宁羽没有说话,聂维已经拱手对贺宁馨道:“但有吩咐,莫不敢从。”

    贺宁羽也嗫嚅道:“只要我们能做的,一定不会推脱。”

    贺宁馨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道:“你们先坐下。这次的事,愚姐想得是……”

    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贺宁馨又道:“你们的这份人情,我们大房自然会记得。”说完这话,贺宁馨起身出去,将花厅留给他们夫妻两人,让他们单独商议一番。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守在花厅外面的丫鬟过来请了贺宁馨过去。果然聂维答应出面首告,不过希望在这段日子里,让贺宁羽回到贺家大房住着,以免在外面遭了别人的黑手。她如今有了身孕,聂维不敢大意。

    这些事情就算聂维不提出来,贺宁馨都会帮他们想到,闻言立即道:“这你放心。我娘已经给你们收拾了院子出来。你们今日一家就都搬过来吧。——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会安排你们去江南道的辉城府安家。”贺宁馨甚至连后路都帮他们想好了。

    聂维闻言大喜。江南道的辉城府是大齐朝最大的赌城,有着大齐朝里赌坊的领头羊——仁兴堂赌坊。他做梦都想去仁兴堂的赌坊里跟人学艺,做出一番事业。

    贺宁馨安排他们去辉城府,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辉城府是辉国公宋家的地盘。虽然宋家如今举家搬到京城,可是宋家依然牢牢控制着辉城。

    当年第一代辉国公宋远怀和国公夫人南宫雪衣生了两儿一女。女儿嫁到了安郡王府,是第二代安郡王妃。大儿子承袭了辉国公爵位。二儿子便承继了“南宫”这个姓氏,接过了宋家以前的江湖霸主地位,还有南宫家的天地玄黄四大赌坊。后来天地玄黄四大赌坊合并为仁兴堂赌坊,一直传承到现在。

    宋家从那时候起就一分为二。如今江南辉城的南宫家,跟京城的辉国公宋家,其实是一树两枝的堂亲关系。

    辉国公宋家承了贺宁馨一个大人情,是肯定要还的。再说在辉城府的范围内庇护一家普通百姓,无论对南宫家,还是宋家,都是小菜一碟。

    而聂维的志向,也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要知道江南道的辉城府,可是当年“铜钱神”发迹的地方。

    送走贺宁羽同聂维夫妇,贺宁馨赶紧回了许夫人,说他们答应了出面首告,让许夫人派人去将他们接到贺家暂住。等官司了结,再送他们去江南道的辉城府。

    许夫人忙派了得力的管事去聂家帮着收拾东西,让他们一家大小都搬到二房以前住的院子里去了,又给他们配了些嘴紧的下人伺候。

    贺大老爷也连着三日,分别去请了兵部的三位老爷到都察院“喝茶聊天”,一天一个。谁都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不过这三位老爷离开都察院的大门的时候,据说都是脸色灰白,脚底打飘,似乎跟喝了酒一样醉醺醺的。

    不久之后,大齐朝京城刑部大堂门前的堂鼓,被一个叫聂维的年青人敲响了。他手拿诉状,状告皇后娘娘的大嫂、宁远侯府填房夫人裴舒芬仗势欺人,造谣撞骗,败坏他们聂家和他妻族贺家的清白名声。其真实目的,乃是为了破坏贺家同镇国公府早年所定的姻亲,从而将宁远侯府的庶女嫁到镇国公府。

    这件事如疾风般迅速卷遍了京城上下,一时连普通茶楼里,众人都在谈论此事。京城的赌坊还为此开了堂口,赌谁会是最后的赢家。虽然状纸上只提到了宁远侯夫人,可是谁都晓得,宁远侯夫人便是代表着宁远侯府。这一仗,到底谁会赢呢?——是有贺家做后盾的聂家?还是有皇后娘娘做后盾的宁远侯府?

    而聂维的状纸上说,宁远侯夫人这样做,是想破坏贺家同镇国公府早年定下的亲事,让宁远侯府的庶女嫁给镇国公,此事更是让京城的人都议论纷纷。

    大齐朝的人都以信义为先。贺家同镇国公府早年定的姻亲,一直坚持到现在,并不因两家的宦海沉浮而有所变动,这两家人都是颇受人敬重的重义守信的正人君子。所以宁远侯府的所作所为,就更让人不齿。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未料到,贺家居然拼着自己没脸,也将此事闹上了刑部,并且自己的盘算居然就这样被大白于天下。想到这一次,就算宁远侯府赢了官司,宁远侯府的庶女楚中玉肯定是嫁不到镇国公府去了,裴舒芬一时又气又急,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桐叶在桐露家的海货铺子里做了几天的厨娘,实在有些挨不下去了,偷偷过来寻夫人裴舒芬拿主意。却正赶上裴舒芬在屋里因为被告而气急败坏的时候,谁都不想见。桐叶没办法,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回到桐露家的海货铺子,桐叶板着脸回到自己在隔壁宅子住的屋子。

    一进屋子,桐叶便看见跟她同住的刘婆子慌慌张张地将什么东西扔到她床上,从她床前跑开。

    “站住!——你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桐叶厉喝一声,她实在受够了这个刘婆子。一天到晚,一双贼贼的小眼睛就盯在桐叶身上。连她去一趟茅房回来,这个刘婆子都要过来颠三倒四地套问一番,就怕她一个人得了什么好东西,不分她一半。从来只有桐叶算计别人,何曾被别人这样算计过?

    桐叶真心觉得,她再跟这个刘婆子住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要受不了半夜掐死这个死婆子。

    刘婆子刚跑到屋中间,就看见桐叶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赶忙脸上堆了笑,谄媚着过来问道:“桐叶姑娘忙着呢?——可是累了,要不要我给你去沏壶茶?”

    桐叶忍不住上前拽了刘婆子的衣领,低声喝问道:“你在我床边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再动我的东西,当心我去找罗大哥告你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人跳 中

    刘婆子一听桐叶说她偷了东西,立刻甩了脸,将桐叶的手唰地一下从衣襟上拨开,阴阳怪气地道:“罗大哥,罗大哥,谁是你大哥?——叫得这样亲热!你个帮工的厨娘,也好意思叫我们东家‘大哥’?!”

    桐叶脸上火辣辣地,自知失言,恨恨地冲老婆子啐了一口。昂着头走到自己床边,桐叶看见自己的一些衣衫被从枕头下面翻了出来,乱糟糟地蜷成一团扔在床上。一件月白缎子的小衣边上,还多了一个黑乎乎地脏手印,不由大怒,拿了那件弄脏了的小衣,问到刘婆子脸上:“这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做什么要乱翻我的东西?你弄脏了我的衣裳,我要你赔!”

    刘婆子有些慌乱,推开桐叶伸到她面前的小衣,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弄脏的?——说不定是你自个儿穿脏了,窝在枕头下面没洗而已!”居然倒打一耙。

    桐叶更是愤怒。自从她来到桐露家里,就没有一件事是如她事先设想的一样发展。她能舍了桐露的住家,愿意从桐露家的海货铺子着手,就是因为夫人裴舒芬给她出得主意。

    夫人裴舒芬那日跟她说过,罗开潮是生意人,而且眼下罗开潮和桐露夫妻关系不错。桐叶若是想从桐露身边将罗开潮吸引过来,就不能和桐露一样,只会围着孩子和家务打转。而是应该另辟蹊径,向罗开潮展示她和桐露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在生意上能干的一面,又或者在罗开潮生意不顺的时候,做他的“红颜知己”或者“知心大姐”,借他一双倾听的耳朵,听听他心底里的烦难事。这样才能跟罗开潮有“共同语言”,将罗开潮的心不知不觉的赢过来,切不可一上来就算计爬他的床。

    桐叶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共同语言”、“知心大姐”,可是她明白什么叫“红颜知己”,还一度很诧异夫人为何说得这般露骨。大齐朝里戏本子上都有演过,公子哥儿的“红颜知己”,都是名伶名妓。好人家的闺女,是不会去给别人家的男人做“红颜知己”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夫人的主意,是话糙理不糙,管用就行。

    桐叶听信了夫人的话,才主动提出到桐露家的海货铺子里帮工,打算先从男人的荷包入手,掐住男人的七寸。谁知罗开潮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居然没有看着桐露的面子,将她安排去做收银子的二掌柜,而是让她去做了厨娘!

    桐叶哪里做过这种活计?不过是看在这份好姻缘的份上,才忍辱负重,在这里做了个不起眼的厨娘。好在这个铺子只有一个掌柜,加几个活计和临时请的帮工。桐叶过了几日,就学会了烧火做饭,就算做得不好吃,好歹也做熟了。

    只是罗开潮的铺子,她怎么也插不进手。前天趁着铺子里的人在忙乎一桩大生意,她偷偷去铺子后面的库房看了一眼,着实让她咋舌。那里面的海货,全是五光十色、稀奇古怪的外洋玩意儿,每一件拿出来,估计都能值个百八十俩银子。——这个看着不声不响的罗开潮,居然有这样的身家!

    桐叶深深觉得自己当初看走了眼。若是当初自己想嫁给罗开潮,先夫人裴舒凡一定会紧着让自己先挑。——桐露算什么东西?也只配挑自己不要的、剩下的!

    只是事已致此,她后悔无用,还是赶紧行动起来的好。

    想到这里,桐叶将床上的衣衫收拾了收拾,把弄脏的拣出来,别的干净的,都重新叠好了,放回衣箱里。

    打开衣箱,桐叶一眼看见衣箱底部有些变动的样子。她脸上一白,迅速伸手进去将最底层的衣衫掀开来看,果然她攒的五十俩银子的现银,和一张一百俩银子的银票不翼而飞!

    “刘婆子!——你给我站住!”桐叶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刘婆子拐了小脚,飞一样地往院门外跑去。

    刘婆子听见桐叶在后面叫喊,知道她定是发现她拿了她的银子。眼看桐叶追了过来,刘婆子心一横,从宅子的小侧门推门出去,往旁边海货铺子的院子里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叫:“东家!——我抓到一个贼!”

    桐叶听见刘婆子在前面贼喊捉贼,更是愤怒,也跟着尖叫起来:“抓贼啊——!”

    桐叶和刘婆子闹得正欢腾的时候,罗开潮正坐在铺子后面一个隐蔽的书房里,听自己派去盯梢的人回报,说桐叶这次没能见到宁远侯夫人,宁远侯府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宁远侯府能出什么事?”罗开潮沉吟道,“你可知道?”

    那跟去盯梢的人正是罗四眼,平日里最喜欢走东家串西家,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转悠。听罗开潮问起来,罗四眼笑嘻嘻地道:“罗爷,您最近可是真忙。京城里最大的八卦都没有听说过,实在是孤陋寡闻得紧啊!”

    罗开潮几步走到罗四眼身边,噌地一声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沉声道:“别嬉皮笑脸的,说正事!”

    罗四眼忙收了惫懒的神色,垂手躬身低声道:“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被聂家的一个小子给告了。”

    “聂家?——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罗开潮疑惑。敢出头告宁远侯府的人,没有后台是不可能的。

    罗四眼将手捂在嘴旁,凑到罗开潮耳旁轻声道:“聂家是小户人家,不过聂家的小子,娶得是贺家二房的嫡女。”

    没等罗开潮追问贺家是谁,罗四眼已经接着道:“贺家,便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他们家。罗爷您不晓得,原来前一阵子,高门里传出来贺家女儿‘淫奔’、‘失德’的谣言,是宁远侯府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破坏贺家同镇国公府的联姻,好将他们宁远侯府的庶女嫁给镇国公。”

    罗开潮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又拍了罗四眼的后脑勺一下,笑骂道:“你小子行啊!——钻到人家床底下去了吧?人家两口子在床上说什么话你也晓得?”

    这一下子可有些重。

    罗四眼“敖”地叫了一声,捂着后脑勺从罗开潮身边跳开,嘟哝道:“再打下去,被你打傻了,看谁帮你去盯梢!——你得养我和我爷爷奶奶一辈子!”

    罗开潮笑着过来帮他揉了揉后脑勺,道:“好了,好了,是我手重。再不敢了,罗小爷可原侑在下则个?!”

    罗四眼呵呵笑着,拨开了罗开潮的手,大模大样地撑着腰道:“既然罗爷开了口,小爷我给罗爷这个面子。——以后可不能再打了啊!”

    罗开潮笑着道:“不打!不打!——快说,你怎么知道的?”

    罗四眼说了一句“状纸上说得,大家都晓得”,便嗖地一声窜到房屋的另一头,生怕罗开潮恼羞成怒,又追过来揍他。

    谁知罗开潮听了罗四眼的话,半扬着头想了一会儿,失声笑道:“贺思平这一招真是高!这下子,他们家跟镇国公府的婚约,可再没人敢动手脚了。——这不明摆着,谁想从中插一脚,贺家就跟谁死磕到底!”

    罗四眼听不懂这些,只是远远地躲在墙脚,问道:“还有没有要问的?——没有我走了啊。这个桐叶,我看你可以下手了。她的主子自顾不暇,估计没有时间来管她这点芝麻大的事儿。”又嘟哝着“有什么好顾忌的?以前给人蒙了麻袋打黑棍的胆子到哪里去了?我看人的年纪越大,胆儿就越小……”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外走。

    罗开潮背着手在屋里沉思,闻声扬了扬手,正要让罗四眼出去,就听见外面的院子里,传来“抓贼”的声音。

    罗四眼听见“抓贼”,精神一振,道:“小爷我要出去瞅瞅热闹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孙,偷到他贼爷爷屋里来了……”

    罗开潮大步滑过来,顺手又拍了罗四眼背后一掌,又好气又好笑地纠正他道:“什么贼孙子,贼爷爷?——大爷我什么时候做过贼?!”

    罗四眼顺着罗开潮的掌风冲到屋外,往前面看热闹去了。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嘀咕:是,你没做过贼,你是做过剪径截道的大当家……

    来到海货铺子前面的院子里,罗四眼便看见桐叶正追在刘婆子身后撕打。刘婆子在前面喊“抓贼”,桐叶在后面喊“抓贼”,实在是“兵贼”难分,让人眼花缭乱。

    “唉,到底是谁是官兵,谁是贼?”罗四眼愣愣地拉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地一个帮工问道。

    那个帮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子,还玩‘官兵捉小鸡’呢?——这两个婆娘,依我看,就是贼喊捉贼而已。我们东家,看来要查查铺子才是。”说着,唾液横飞地给罗四眼讲他以前在别家铺子里帮工的时候,看见的西洋景。

    罗开潮从后面不动声色地踱了过来,看见这两个女人打得难解难分,不由重重地咳嗽一声。

    站在一旁看热闹摸鱼的帮工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东家来了,赶紧行了礼,红着脸去干活去了。

    罗四眼蹲在一旁的石盘上,看得眼睛都不眨。

    罗开潮瞥见罗四眼一脸好奇的样子,对他吩咐道:“小罗哥,烦请你去将福婆和福爷请到我院子里来一趟。”

    在外人面前,罗开潮都当罗四眼是邻居房东家的小孙子,对他十分客气。

    罗四眼爽快地应了一声,回去叫自己的爷爷奶奶去了。

    桐叶瞥见罗开潮过来了,一早停了追打,拼着被刘婆子推到地上,挨了几下。只见她一脸委屈地跪坐在地上哭,头上故意垂下两缕秀发,衣襟半开,露出一痕雪白的脯子,也不去遮掩,只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难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仙人跳 下

    刘婆子正打得痛快,见桐叶突然坐到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鄙夷,冲上去又往她身上踹了两脚,口里骂道:“小娘们装什么装?!老娘可不是男人,看不上你那贱样儿!……”

    桐叶惨叫两声,倒在地上,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罗开潮背着双手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刘婆子继续揍桐叶。

    刘婆子背对着罗开潮的方向,根本不晓得东家过来了。见桐叶越发示弱,刘婆子欺软怕硬的脾气又犯了,过来揪住桐叶的头发,抡起大巴掌,就要向桐叶脸上掴去。

    桐叶被刘婆子拽得抬了头,眼角余光瞥见罗开潮气定神闲地站在刘婆子身后,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出声叫停的意思。

    无可奈何之下,桐叶一边躲着刘婆子的大巴掌,一边冲着刘婆子身后凄凄惨惨地叫了一声“罗爷……”

    刘婆子吓得一个激灵,慢慢回身一看,果然看见东家罗开潮正面无表情地立在她身后,看着她们撕打。

    “罗……罗……罗爷……”刘婆子双腿一软,跪在了罗开潮面前,全身乱哆嗦,连牙齿都吓得上下打战,十分害怕的样子。

    桐叶心里暗暗高兴,匍匐着爬了过去,半抬起头,向上仰望着罗开潮,又叫了一声“罗爷救我……”便倒在了罗开潮脚下。

    罗开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两步,看着刘婆子问道:“你们好好地不去干活,在这里吵吵闹闹做什么?”

    刘婆子紧张得不行,牙齿不断打战,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带了自己的爷爷奶奶过来,一起在旁边看热闹的罗四眼忍不住了,窜过来问刘婆子:“你们刚才不是在喊‘抓贼’?!——贼在哪里呢?谁是贼?”

    一句话提醒了刘婆子,她定下神来,出了几口大气,才对着罗开潮叫道:“东家!——这女人是个贼啊,她偷了铺子里的银子……”一边说,一边将刚才揣在怀里的五个大银锭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罗开潮伸手接过银子,掂了掂,对仍然躺在地上的桐叶问道:“桐叶,刘婆子说你偷了我店里的银子,你有何话要说?”

    罗四眼蹲下身来,看了桐叶几眼,道:“罗爷,你这厨娘晕了,不如让人将后街上住的王医官请来扎一针?”那王医官是个兽医,最能干的一件事就是拿着大针扎马,这铺子里的人都知道。

    正在装晕的桐叶果然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着罗开潮道:“罗爷……”咬了下唇,不再说话。

    罗开潮将银子往桐叶眼前晃了一晃,问道:“刘婆子说你偷了我店里的五十俩银子,你有什么话说?”

    桐叶愤怒地掉过头去,看着刘婆子斥道:“还有一百俩的银票,你藏在哪儿了?”又看向罗开潮,道:“罗爷,这婆子惯会小偷小摸,她今儿能偷了我的银子,明儿就能偷了铺子里的银子。罗爷可不能轻饶了她!”

    罗开潮看向刘婆子,森然道:“她说得可是真的?”

    刘婆子不敢再狡辩,从怀里又掏出一张一百俩的银票,双手举起,呈给了罗开潮。

    罗开潮接过银票,对着刘婆子哼了一声,道:“出息了啊,还会藏私……”

    刘婆子趴在地上连连给罗开潮磕头,求饶道:“东家……东家……饶了老婆子一次……老婆子再不敢了……”

    一旁站着的福婆也过来帮刘婆子求情,道:“罗爷饶了她这一次吧。她在这里住着,一向都还好,也很能干。”

    罗开潮放软了声音,道:“既然福婆帮你求情,今儿就暂且记下这次。以后再有此事,一并赶出去!”

    刘婆子忙给罗开潮又磕了三个头,起身出去了。

    桐叶眼睁睁地看着罗开潮就这样饶了刘婆子,心里一喜:看来是个心软的人。

    罗开潮又看了桐叶一眼,道:“跟我来。”说着,转身往后面的院子走过去。

    福爷和福婆也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后面的院子。

    桐叶晓得后面的院子是罗开潮的地界儿,铺子里的人不经召唤,是不可以私自过去的,心里更是一喜,看来自己刚才一番示弱,已经起了作用了。

    罗四眼看见桐叶从地上爬起来,又梳头发,又整衣裳的忙乎了一番,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不知道罗爷要如何处置这个女人。

    想到这里,罗四眼偷偷跟在桐叶后面,也进了后面的院子,找了个窗户根儿躲了起来。

    桐叶来到罗开潮的书房门前,心里已经沉着下来。她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柔声问道:“罗爷,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顺便关上门。”罗开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桐叶更是欣喜,可是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穿夫人给的那件大红色绣绿鸳鸯的缎子小衣,更衬自己的皮色。

    这间书房的窗户上并没有安上玻璃,而是糊着细密的窗户纸。

    大门一关上,屋里就显得阴暗了几分。

    桐叶怯生生地走了进来,看见只有罗开潮一个人坐在一张大书案背后,面色沉静地看着她。

    “罗爷叫妾身进来,可有要事?”桐叶含羞带怯地问道。

    罗开潮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五个大银锭,还有一张一百俩的银票。

    “这些银子,都是你的?”罗开潮声音平平地问道。

    桐叶点点头,笑道:“那刘婆子手脚不干净,不知偷了妾身多少东西。今儿妾身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想着要跟罗爷说一声。可巧罗爷就过来了。”说着说着,眼角又有了泪,桐叶从袖袋里掏出手帕,往眼角按了按,道:“可恨那婆子倒打一耙,若不是罗爷来得快,妾身就要被她打死了……”

    “这些银子,真的都是你的银子?”罗开潮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桐叶双目盈盈地看着罗开潮,微笑道:“罗爷今儿是怎么啦?——这银子当然是妾身……”话音未落,桐叶的脸色突然变得刷白!

    她当初投奔桐露的时候,曾经跟桐露说过,她是被宁远侯的新夫人赶出来的,身无分文,才来投靠桐露。后来又生了病,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她哪里会有这么多银子?!

    桐叶不由暗暗叫苦。若是她现在反口,说这银子不是她的,而是刘婆子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看见罗开潮眉目森然的样子,桐叶咬咬牙,扑通一声给罗开潮跪下,磕头道:“妾身刚才说错了。这银子不是妾身的,是刘婆子的……”

    “这样说,刘婆子拿了自己的银子,说是你偷的,然后将银子交给我?还有,你在后面追打刘婆子,说她偷了她自己的银子?——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像傻子?”罗开潮突然笑了起来,反问了桐叶一句。

    桐叶脸色更白,跪在地上,脑子里急速想着招儿,嘴里慢慢敷衍着:“罗爷说什么话?——罗爷精明强干,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生意,哪有人敢把罗爷当傻子……只是这银子……这银子……”

    “这银子,是宁远侯夫人给你的,是不是?”罗开潮突然问道。

    桐叶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开潮:他怎么会知道?!

    罗开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桐叶问道:“是你自己老老实实说出来,还是我替你说出来?”

    桐叶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在哪里出了错,除了那银子……

    “罗爷,妾身不是有意要瞒着罗爷。只是妾身一介女流,身上有这么多银子,自然不敢让人知道。罗爷也是明白人,当年桐露和罗爷成亲的时候,也是从侯府带了银子出来的。她的银子从哪里来的,我的银子就是从哪里来的。”桐叶到了这种时候,反而静下心来,希望能用和桐露一样的境遇来打动罗开潮。

    说起桐露,罗开潮的脸色果然柔和了一些,他往后靠坐在书案后面的大圈椅上,微笑着道:“桐露可不是被宁远侯新夫人赶出府的。再说她也没有对我撒过谎。”

    桐叶不等罗开潮吩咐,自己从地上起身,走到罗开潮的书案面前,柔声道:“妾身以前不知道罗爷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不敢全盘托出。如今知道罗爷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妾身自然都听罗爷的。——罗爷想要什么,拿去就是。但凡妾身有的,就是罗爷的。”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罗开潮愕然地看了桐叶一眼,慢慢地从书案后站起来,突然双手举起,鼓起掌来,道:“好!好!好!——有胆有识,才貌双全,确是个好苗子!”

    桐叶笑得眉眼盈盈,正要再往前凑过去,罗开潮已经对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问道:“福爷、福婆,二位看看,她合不合适?”

    桐叶赫然转身,看见从屋里的另一个门里,走出来两个老人家,正是这家铺子隔壁那所宅子里的房东福婆和福爷!

    “福婆、福爷……你们怎么在这儿?”桐叶心虚地问道,她进来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屋里有人。

    福爷叼着从不离身的旱烟管走了过来,看了桐叶一眼,对罗开潮道:“眼光不错。我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女人。——的确是块好料子。”

    桐叶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虞地问道:“福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说她脸皮厚,找死是不是?!

    福爷笑呵呵地将旱烟管往罗开潮的书桌上磕了磕,也不理桐叶,对罗开潮道:“上次秦疯子过来,说一直跟着他在道上混的十三娘金盆洗手,回家嫁人去了。他们那里少了一个人,好几个月没有开工了,我看就让她补上吧。”

    桐叶警醒地往罗开潮那边挪了两步,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

    福婆在一旁笑道:“罗爷,她不信我们家老头子,还是您说吧。”

    罗开潮扶着福爷、福婆坐到一旁靠墙的椅子上,回身对桐叶道:“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实在高明,就这样打发你,实在太可惜。所以我打算介绍你去做一件十分适合你的活计。”

    “什么活计?”桐叶狐疑。这个罗开潮,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罗开潮背着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仙人跳。”

    “仙人跳?”桐叶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十分不解。仙人跳是骗人的玩意儿,关她什么事?

    “秦疯子的‘仙人跳’四人组,少了一名女仙儿,好几个月没有开工了。你既能空口说白话,又喜欢勾搭男人,还能装成良家女子自食其力的样子,实在是做‘仙人跳’的不二人选。”罗开潮的口气里,似乎是对她十分欣赏的样子。

    仙人跳是道上常见的一种男女搭配,利用女色骗财骗人的行当。用一些看上去像是良家妇女的漂亮女子,做下圈套,去勾搭那些脑子不好使的公子哥儿。等勾搭的男人欲罢不能的时候,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因为此法机诈百出,就连仙人掉到陷阱也跳脱不出来,所以才称之为仙人跳。有本事的女人,一月之内,能做下好几起买卖,随随便便就能榨干一个中等之家,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当然,上钩的男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正正经经的男人,哪里会被一个刚认识的女人随便撩拨几下,就将妻儿老小都忘在脑后?

    桐叶这才知道他们想让她做什么,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冲口怒道:“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若是不愿意,我走就是了!我可没有卖身给你!”

    罗开潮冷了脸,寒声道:“你当我这里是大街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还不愿意呢?!”福爷呸了几声,道:“明明就是个骗子货,还学人家装良家妇女!——罗爷别担心,将她交给我家老婆子调教两天,管保乖乖地上道去做‘女仙儿’钓凯子去!”

    桐叶被福爷的话吓住了,双腿一软,又给罗开潮跪下。左思右想,桐叶实在不想去做“仙人跳”的勾当。她还想找个男人嫁人呢……

    想到此,桐叶一咬牙,对罗开潮道:“罗爷,求求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告诉你一件事,是同你娘子桐露有关的事情。”

    罗开潮看着桐叶,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我娘子有什么事,不劳你操心。”又对一旁的福爷和福婆挥挥手,道:“带走!”

    桐叶闻言大叫:“罗爷想不想知道,宁远侯的新夫人,为何容不下你娘子桐露,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第一百三十章 民告官 上

    桐叶的话,让罗开潮的眉梢微微跳了两下。

    “罗爷,我们是不是先出去等着?”福爷十分有眼色。听见桐叶说起罗爷娘子的旧事,赶紧要回避。

    福婆也跟着站起来,扶着福爷的胳膊,对罗开潮躬身行礼。

    罗开潮想了想,对福爷和福婆吩咐道:“两位出去也好,顺便让在窗外偷听的四眼出去给在庄子上的朋友打个招呼,就说我今日有事,明日晚些再去看他。”

    福爷和福婆都心领神会,笑着应了,互相搀扶着走出书房的大门。

    罗四眼乖乖地从窗户根底下钻了出来,在书房门口接了自己的爷爷奶奶,涨红着给罗开潮行了礼,道:“罗爷放心,小的现在就去报信去。赶晚就能回来了。”说着,帮罗开潮关了书房的门,和福爷、福婆一起出了院子,往隔壁自己家的宅子走去。

    等人都走了,罗开潮回到书案后面坐下,对桐叶道:“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桐叶眼珠一转,就要走上前来。

    “就在那儿站着,再耍别的花招,我手里的刀一滑,说不定就在你脸上留个印子……”罗开潮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指间颠来倒去的把玩。

    桐叶吓出一身冷汗,看看那把匕首,再看看罗开潮不带一丝感*彩的双眼,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撼动的。

    “罗爷这个样子,桐露想必从来没有见过吧?”桐叶实在有些忌妒。这种男人,凭什么会对桐露那个女人死心塌地?哼,肯定也是耍着她,等什么时候不想要她了,说不定比自己还惨!

    桐叶正想继续把话题拐到罗开潮和桐露的夫妻关系上,罗开潮已经听得不耐烦,将匕首重重地掼在桌上,厉声道:“我数三声,你还不老老实实说正题,你也不用去做‘女仙儿’,直接去青江里喂王八!”

    桐叶脸上青红一片,还要犟嘴,罗开潮手臂伸出,匕首滑过,桐叶的左颊上已经多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啊——!”桐叶惨叫一声,伸手摸到脸上留下来的血迹,两脚一软,坐到了地上,“罗爷怎么这样心狠?!”

    “一!”罗开潮开始数数。

    桐叶捂着左脸,恨声道:“桐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宁远侯府勾搭侯爷不成,才出府嫁人……”

    “二!”罗开潮划出匕首,在桐叶右脸上又划了一下。这一下子,比刚才左颊的那一道伤口要重多了,深可见骨。

    桐叶又惨叫一声,双手捂了脸想要尖叫。

    罗开潮的“三”字数了一半,桐叶已经完全放弃了勾搭罗开潮、诋毁桐露的打算,大声道:“如果我说了,你是不是放我走?”

    罗开潮从书案后走出来,蹲在桐叶面前,匕首指着桐叶的喉咙,沉声道:“赶紧说!——想跟我罗爷讨价还价,你还不配!”

    桐叶战战兢兢地,十分后悔自己怎么猪油蒙了心,好好地在宁远侯府的日子不过,要出来抢桐露的男人!

    可是事已致此,桐叶悔也无益,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开潮听了半天,皱眉问道:“你说,是宁远侯的新夫人暗示你过来寻桐露,而且让你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宁远侯夫人知晓?——就这些,如何能说得上要置她以死地?!”

    桐叶忙点头,又道:“罗爷不知,夫人刚嫁进来的第二天,就满府里寻桐露。而桐露在夫人嫁进来的第一天,就偷偷出了府……”暗示桐露也有事情瞒着罗开潮。

    罗开潮眉头皱得更紧。那一天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桐露拎着个小包袱到他铺子里寻他,说她已经出了府,消了贱籍,只是新夫人看不上她,她不可能再跟宁远侯府有任何关联。

    桐露本来以为罗开潮看上她,是想跟宁远侯府攀上关系,却是完全误会了罗开潮。他看上的是桐露,而不是宁远侯府。

    罗开潮当年想寻一门亲事的时候,也曾经找过很多人家。他自己出身不好,又无爹娘,一般的小户人家,要么想招赘他,要么看不上他。而他也看不上那些小户人家的姑娘,他自己身家不菲,一般人家的姑娘,根本撑不起他的家业,也管不好他的内宅。而大户人家的姑娘,他又高攀不上,才转而听了叔父的建议,将目光投向了勋贵高门府上的大丫鬟们。这些人平日里跟着主子见过世面,又大多认得字,习得数,虽然是贱籍,却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要能干。

    正好宁远侯的先夫人裴氏在一些媒人处放出话来,要给她的贴身侍女选一门靠得住的亲事。罗开潮知道了,赶紧寻了媒人上门求娶。当时求娶的人很多,裴夫人虽病歪歪的,还是挣扎着起身,帮桐露挨个仔细打探过。他的过往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裴夫人十分聪慧,竟然凭着三言两语就看出些端倪,要把他剔除。他没有办法,请了自己的二叔,皇商罗家的家主出面,才说服了裴夫人,将桐露许配给他。为了桐露这门亲事稳妥些,裴夫人本来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待他,可惜还没来得及将整件事情打理妥当,便撒手归西……

    想到裴夫人死得匆忙,她的庶妹嫁得匆忙,而桐露更在这个风尖浪口匆忙离开了宁远侯府,罗开潮的脸色真正地阴沉了下来。他是道上混过的,很多事情比别人见得多,也把人心想得要更险恶些。这些表面上看起来不甚有关联的事情,若是联系起来,却是让他有了极不好的联想……

    桐叶只觉得脸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而自己也越来越虚弱,使劲挣扎着直起身子,对罗开潮又道:“还教罗爷晓得一件事,当年我们侯爷的先夫人过世的时候,只有桐露一个人在屋里伺候……”说完这话,她便真的晕了过去。

    罗开潮听见桐叶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擂鼓一样。他早就觉得这些事情隐隐有些不对劲,桐叶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侯府密闻,豪门秘幸。高门大户里,有几个是干净的?知道内幕的,当然是不容许活在世上……

    可是桐露?——罗开潮真的不信,桐露是那种能将这种大事埋在心底的人。不说别的,若是裴夫人真的是横死,以桐露对裴夫人的敬意和感激,她是绝对做不到独善其身,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的人。

    在书房里沉思了半晌,罗开潮顺手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上好的金创药,往桐叶脸上敷了敷,给她止了血。

    福爷回去在自己的宅子里等了一会儿,见罗开潮那里一直没有动静,到底不放心,又过来看了看。正好看见罗开潮阴沉着脸打开了书房的门,正要叫人的样子。

    “罗爷可有吩咐?”福爷过来问道。

    罗开潮看了一眼屋里仍然躺在地上的桐叶,对福爷道:“给她喂了哑药,交给秦疯子带走。”

    福爷一愣,问道:“还要放她走?”这女人可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又能屈能伸,倒是一号人物。

    罗开潮叹了口气,道:“她到底没有真正伤到过谁,现在伤了脸,又哑了嗓子,也翻不起风浪了。再说落到秦疯子手里,也算是报应了。”

    福爷咧嘴笑了笑,道:“罗爷心软了。”

    罗开潮摇摇头,道:“我们已经不在道上混了,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想起裴夫人当年跟他说过得话,罗开潮似乎不愿多谈以前的事情。

    福爷点点头。也好,到底是一条人命,如果真是弄死了,也是大麻烦。若是以后这女人不知悔改,起了心思要害他们,他们再出手也不迟。——再说进了“仙人跳”四人组,每天十二个时辰,连吃饭睡觉上茅房都有人暗地里看着。这女人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出身,虽然有些阴暗的见不得的心思,可是跟外面道上混的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弄走桐叶,罗开潮在铺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回了自己家。

    他们的宅子离铺子有一段距离。等罗开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吃晚饭的时候,罗开潮格外沉默,连他的儿子广儿都觉得爹爹跟往日不一样,便乖巧了许多,不再瞎闹腾。

    桐露自然也觉察到罗开潮的异样。

    晚上两人歇息的时候,桐露终于问了出来。

    罗开潮想了又想,终于把桐叶的事情先说了。

    桐露听说了桐叶的事情,倒也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叹息一声,道:“你没有伤了她的性命,很好。”

    罗开潮见桐露并没有大吃一惊的样子,自己倒吃了一惊,问道:“你不觉得,我……?”

    桐露微笑着将头蹭到了他怀里,低声道:“夫人跟我说起过,你不是一般普通的男儿,你以前在道上……”

    罗开潮松了一口气。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桐露说起这事,幸亏裴夫人早替他打算过,给桐露提过醒了。

    “你知道我……,还愿意嫁给我?”罗开潮忍不住问道。

    桐露从他怀里抬起头,道:“夫人说,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是事出有因,不是你自己要走歪路。只要你现在真正金盆洗手了,就是良配。还说你这样的人,比一般的男人更重信义二字,比那些动辄朝三暮四的男人好多了。”说起这事,桐露又笑道:“当然,夫人也说过,若是你又回去道上混了,让我不要一条道走到黑,说你会看在孩子份上,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这些话,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起过。想到夫人将他们的一切都打算好了,罗开潮和桐露都有些动容。

    “桐露,你老实跟我说,裴夫人死得时候,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罗开潮打算要将此事弄清楚。他们是民,宁远侯是官。若是宁远侯府真的要跟他们过不去,他们不能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眼下宁远侯府正被人告,他们要是弄清楚桐露被现在的侯夫人追着不放的事,说不定能借力打力,落井下石一番,警告一下宁远侯府的新夫人,别以为自己做了侯夫人,就能为所欲为,把下人的命不当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民告官 中

    听了罗开潮的问话,桐露皱着眉头,凝神想了半晌,有些犹豫地道:“其实我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并不在里屋,只有侯爷和四姑娘,就是现在的填房夫人,和夫人在里屋说话。后来我就听见侯爷在里面让人去请大夫过来,我一时着急,就直接进了里屋,结果看见……看见夫人已经倒在床上,侯爷,侯爷,和四姑娘,站在一起……”

    桐露的声音越来越低,罗开潮有些明白地搂紧了她,在她耳旁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桐露想起夫人去世的那一天,本来心情越来越沉重,可是听见罗开潮的话,又有些想笑,反问道:“他们为何要同我过不去?”

    罗开潮苦笑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桐露再想一想,坚定地摇摇头,道:“我知道当时只有侯爷和四姑娘同夫人一起在里屋,可能会有蹊跷。可是我真的没有亲眼看见什么不妥的地方,不敢妄加揣测。”当时她进去的时候,侯爷和四姑娘虽然站得近了些,却离床还是有一段距离。再说后来忤作和大夫都过来的时候,桐露亲自在旁边守着,仔细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没有看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都说夫人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虽然桐露不喜欢四姑娘,可是人命关天,她不会去说自己没有看见的事情。就算是夫人的爹娘来问她,她也是这句话: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罗开潮松了一口气,他相信桐露的话。桐露从来就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而且有些认死理。若是她真的亲眼看见有不妥之处,可能她都不会只身出府过来寻自己,而是早就回裴府向裴夫人的爹娘告状去了。以桐露的机灵,她能在四姑娘找到她之前先行离府,就完全有能力回到裴府,让裴夫人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给裴夫人讨回公道。

    “既然你并没有看见什么不妥的地方,那为何裴家的四姑娘嫁给宁远侯做填房以后,还要跟你过不去?”罗开潮问道,这是整件事最大的疑点。

    以罗开潮混黑道的经历来看,只有做了些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才会想要“灭口”。就算桐露什么都没有看见,当时却只有她一人进去,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若是有人心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倒也说得通。

    只是可惜了桐露这个死心眼的姑娘,就是不肯将自己看见的东西“引申”一下。

    罗开潮想来想去,对桐露说起了自己的分析:“你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有些人做贼心虚,唯恐你看见了什么,所以才揪住你不放。你要不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出格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桐露眉头微蹙,琢磨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道:“当时不过是侯爷揽着四姑娘的腰,站在夫人床前,让我觉得有些过分而已……不过我进去之后,侯爷就赶紧放开四姑娘了……”

    罗开潮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宁远侯填房夫人不肯放过桐露的原因?她是在担心桐露会跟别人说起,她这位填房夫人,在姐姐还没死的时候,就跟姐夫勾勾搭搭,有了私情?又或者,裴夫人其实是被他们气死的……?

    桐露看见罗开潮若有所思的样子,推了推他的胸膛,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罗开潮看见桐露一脸担心的样子,咧嘴一笑,抱着桐露在怀里亲了一下,问道:“你说,是不是那四姑娘,跟她的侯爷姐夫,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正好被你看见了?”

    “我哪有看见?”桐露有些不解。

    “她以为你看见了呗!——你想想,当时裴夫人倒在床上,生死未卜。四姑娘还是裴夫人的亲妹妹,却不去照顾姐姐,反而跟姐夫挨挨擦擦,这哪是正经人做得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俩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可是当时,应该已经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嫌裴夫人挡了他们的路而已。”罗开潮说得高兴,索性将他以前混黑道时,亲眼看见的一些杀夫、杀妻案,兴致勃勃地讲给桐露听。

    桐露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忙堵了罗开潮的嘴,道:“别说了!——听着怪渗人的。”

    罗开潮将桐露的手从嘴边拿下来,在手里握了握,道:“你心地太良善了,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我跟你说,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思,完全不能用人的想法来衡量。以前我还见过一个女人,为了跟她的姘头偷情,将自己跟前夫生得两个孩儿亲手杀了,就因为她的姘头嫌她的孩子碍眼。”

    桐露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颤抖着声音道:“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如何下得了手?”

    罗开潮感慨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有些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到天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

    再过几天,就是罗家家主的嫡长子,迎娶裴家的庶女裴舒芳的日子。

    罗开潮和桐露说定,他们到时候去参加二叔家的大婚,然后再找时机,跟裴舒芳露个口风,让裴家的人有个心理准备。同时罗开潮去重新找铺面和房子,打算在宁远侯府的案子了结之前,一家人赶快搬走。

    桐叶先前应该把桐露家的地址告诉了宁远侯夫人,他们也只好退让一步。俗话说,民不跟官斗,目前来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避开宁远侯夫人再说。

    桐露这边和罗开潮忙着卖铺面和房子,又要买新房,一时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以前的铺面不起眼,房子也是在一般人住的地方有一个三进的宅院。

    这次要避开麻烦,罗开潮有意去寻了大一些的铺面,又在富人住的地方买了一幢五进带后花园的大宅子。这样等宁远侯夫人腾出手来,就算要找,也只会在小生意人和平民区寻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开了大铺子,住了大宅子。

    桐露一直以为罗开潮只是小生意人,如今见罗开潮大手笔买铺面和宅子,不由劝他道:“我们一家就嫡亲三口,做什么要花这些冤枉钱?”

    罗开潮却笑着给她露了他真正的家底。桐露看见罗开潮真正的身家,心里又忧又喜,想起夫人生前经常跟她说起的“齐大非偶”,反而添了一桩心事,此是后话不提。

    贺宁馨这边,已经万事准备妥当,正等着刑部尚书排了日子,好过堂提审。

    谁知刑部尚书不知出了何事,今日伤风,明日上火,天天有病,不说升堂,就连上朝都不去了。

    贺宁馨等了几天,觉得事情不妙,跟爹爹贺思平商议,是不是对刑部尚书施施压。

    贺思平也很恼怒。明明他们贺家占理的官司,刑部尚书要不要这样明晃晃地偏着宁远侯府,消极怠工?!

    这天贺思平上了朝,又没有看见刑部尚书。他也不客气,下朝之后,直奔刑部尚书的府邸,递了拜贴,要见刑部尚书一面。

    谁知刑部尚书的门子在大门前对他百般刁难,就是不给他送进去。

    贺思平一怒之下,立时回了都察院,叫了都察院的番子过来,拿着都察院的牌子,给刑部尚书送了过去,请他来都察院喝茶,过时不候。

    刑部尚书看着躲不过去了,只好坐了轿子,装成病歪歪的样子,来到了都察院。

    贺思平让番子将刑部尚书直接领到都察院请喝茶的小黑屋里,开门见山地道:“李尚书身体既是不适,就该早日辞官归养。今年新科大比在即,李尚书正好可以卸下重担,将位置让给新人才是。”

    刑部尚书姓李,也是熬了很多年的侍郎,去年才提上来的。本以为刑部官儿轻闲,他又最能和稀泥,好好先生谁都不得罪。谁知上任不久就赶上左督察御史同皇后娘家宁远侯府对上了,他无奈之下,只好推病不出,打算等两方气消了,他再将告状的聂家小子打十板子,便能了事。

    只是现在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咯应人的本事。也是,以前敢跟权倾一时庞太后叫板,将镇国公一家老小从屠刀前保了下来,岂是好相与的?

    李尚书十分头疼,正想好好劝劝贺御史,别跟皇后娘家对着干,特别是这个皇后不是一般无出的皇后,而是育有三个嫡出皇子,跟圣上是患难夫妻的皇后。

    贺思平却直接抛出一份黑色牛皮袋,扔到李尚书面前,道:“李尚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批文书,在我这里压了很久了。若是李尚书在其位不谋其政,贺某也无谓再为李尚书遮掩,明儿咱就写了折子,直接随折子呈给圣上定夺!”

    李尚书狐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将那个黑色牛皮纸袋划了过来。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些公文一样的东西。李尚书心里有些不安,再掏出一份材料看了看,脸色立刻大变,对贺思平急道:“贺兄,这份东西完全是无中生有,含血喷人!——贺兄一定要给兄弟我主持公道啊!”

    贺思平冷笑道:“我给你主持公道,谁来给我主持公道?——我家侄女、侄女婿的名声被人拿来随意诬蔑,我们循正道求个说法,李兄你又是如何做得?”

    李尚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对贺思平拱手道:“贺兄放心,兄弟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回刑部,给你家侄儿的官司挑个好日子过堂。”

    贺思平正色道:“不用挑好日子,挑个最早的日子就成。”看见李尚书一脸为难的样子,贺思平将黑色牛皮纸袋拖回来,右手在纸袋上敲了两下,道:“你们刑部的官司,我这里有保备。——要不要我给你指个最早的日子?”

    李尚书忙笑着道:“不用麻烦贺兄。兄弟回去,一定马上处理贺兄家的这个案子。”

    贺思平这才放过李尚书,临走的时候提醒他道:“明日看不到排期,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李尚书汗流浃背地离开都察院,虽然心里讲贺思平骂了个贼死,却拿他没有办法。贺思平自己能干,又掌握着百官的“黑材料”,自身又行得正,是少有的不贪的文官。要拿他的错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李尚书回去之后,过了一天,果然给宁远侯夫人发了传票,还有另外三家答应作证的勋贵府上的夫人,也都接到了刑部的帖子。

    贺宁馨这边给聂维交待过堂时候的注意事项。裴舒芬在那边也没有闲着,她在皇宫里出入几次之后,那准备作证的三家勋贵府上,就传出那三位夫人得了疫症,不得过堂的消息,甚至连京城都不能待,要移往郊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民告官 下

    当贺宁馨知道那本来答应出堂作证的三位勋贵夫人,突然染了疫症要出城休养的消息的时候,过来探望她的辉国公嫡幼女宋良玉也带来另一个消息,说是宫里面的皇后娘娘快要“痊愈”,不日就要出来正式主持选秀的复选。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想病就病,说好就好,真不愧是我大齐朝妇人的表率。”贺宁馨笑着刺了皇后一句。

    宋良玉却诡笑着凑到贺宁馨耳旁,低声道:“她要再不‘痊愈’,皇贵妃娘娘就要请旨为圣上、皇后分忧,代替皇后主持复选了。——皇贵妃娘娘现在身怀六甲,还能忠于宫事,圣上对她很是优待呢。这些天都歇在皇贵妃宫里,并不要宫女伺候。”

    宋良玉的消息当然都是从安郡王妃那里来的,最近这些天,他们旁观皇后娘娘在后宫里左支右绌,很是幸灾乐祸。

    “皇后娘娘之前能拖延这些日子,也算不错了。”贺宁馨轻摇海棠红缂丝花开富贵团扇,笑得云淡风轻。

    宋良玉夺过她手里的团扇,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扔给贺宁馨,道:“这扇子还成,不过我家里有一箱子下面人呈上来的泥金五福云纹鲛绡扇,比这更好。我明儿让人给你送一匣子过来。”

    贺宁馨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是很上心,虽然鲛绡扇贵而难得,不过到底是玩物,也只笑着对宋良玉道了一声谢。

    宋良玉也和贺宁馨是一样的脾性,又手脚散漫,跟一个人好,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都要跟人分享。

    来而不往非礼也,贺宁馨得了宋良玉的好东西,也开了自己的首饰匣子,挑了一对水头极好的金镶玉翡翠镯子,亲手给宋良玉戴上。

    宋良玉肤色红润康健,正配戴这样金玉满堂的首饰,更是衬的满身都是富贵之气。

    宋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镯子,点头笑道:“越发像个喜婆了。”

    两人说笑一番,宋良玉想起贺家同宁远侯府的官司,忙问道:“你们家的证人无法过堂,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贺宁馨嗤笑一声,道:“这点子事也用担心?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不过要是生了疫症,可不得了。我看她们是将当年第一代安郡王妃在京城郊外开设的疫所当摆设。”又冷笑:“跟我玩大的,只怕她们玩不起!”

    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同贺宁馨、宋良玉她们的时代,已经隔了数百年的时光,实在太遥远了。

    宋良玉对第一代安郡王妃为人处事十分感兴趣,忙问道:“疫所是做什么用的?”

    当年大齐朝初立,京城曾经突然疫症流行,夺去不少人的性命。第一代安郡王妃给开国皇帝范绘则上书,在京城郊外设了疫所,将凡是染了疫症的人集中起来安到疫所里面,由太医和民间名医共同会诊,既有效控制了疾病的传播,又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以至京城里还有人出来给安郡王妃立生祠,后来被安郡王范朝风和圣上范绘则立时阻止了。

    自此以后,京城再也没有过大的疫症流行,郊外的疫所多年不用,便被许多人遗忘了。

    贺宁馨当然没有忘。她所学甚杂,当年就安郡王妃为何要开设疫所一事,还同几个哥哥唇枪舌战过。

    宋良玉听贺宁馨说了疫所的由来,恍然大悟,捂着嘴笑了半天,道:“这三位夫人可惨了。被拉到疫所,不能带侍女下人,还要被各方名医会诊开药。这样一来,她们以后就是勋贵圈子里永远的笑料谈资了!”又对贺宁馨问道:“你打算用疫所吓唬她们,让她们不敢再装病,老老实实过堂?”

    贺宁馨先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吓唬她们,让她们吃点苦头是真,不过让她们过堂倒是免了。这一次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让她们过堂作证又如何?左不过官字两个口,随便怎么说都是她们有理。到时到了堂上,还不知道她们要说些什么出来,反而横生枝节,更是麻烦。——我还是白纸黑字来得更妥当一些。”

    宋良玉不明白,贺宁馨拿扇子往她肩上轻点了点,道:“良玉,求你件事。”

    宋良玉大喜,忙道:“什么事?快说!快说!”宋良玉就是个爱揽事的性子,又一心想回报贺宁馨的人情,十分踊跃。

    贺宁馨抿嘴笑道:“你家的二叔是太医院的医正,我送份大礼给你二叔如何?”

    宋良玉垮了脸,仰天长啸:“还以为你有事要求我,怎么又给我家送礼?——我快还不起啦!”

    贺宁馨捂着耳朵躲在一边,等宋良玉的“咆哮”停了下来,才招手让她过来,笑道:“此事你二叔也要担一定的风险,所以不用担心又欠我的人情。”

    宋良玉这才罢了,过去听贺宁馨轻声在她耳旁嘱咐了几句。

    宋良玉越听越乐,不等贺宁馨说完,便大叫一声:“有趣!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我去了!”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贺宁馨看着宋良玉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又从一旁的书案上抽了三张宣纸出来,取过墨玉笔架上的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三张一模一样的证词。用得俱是小楷,公正平顺,一眼看上去,跟字帖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个人特征。

    写完这三张供词,贺宁馨让大丫鬟扶风帮着吹干了纸上的墨,分别装在三个信封里,袖在袖袋里,去了外书房。

    贺思平下朝回来不久,正在书房里整理自己的书籍。

    见贺宁馨走进来,贺思平忙过来道:“有事让小厮传个话,爹爹自会去看你,怎么一个人到外院来了?——一个人到处乱跑,又让你娘担心。”竟然先絮絮叨叨数落了贺宁馨一顿。

    贺宁馨笑着等贺思平数落完了,自己认了错,才将手上的三份证词递了过去,对贺思平道:“爹,女儿想了几天,觉得与其逼她们过堂,不如让她们在这三份供词上按下手印便成。”

    贺思平低头看了证词,笑道:“写得不错,想得也周到。——其实她们都是诰命在身的人,到时候派个管事过去,又或者在堂上突然胡说八道起来,也是麻烦事。”居然跟贺宁馨想得一模一样。

    贺宁馨也忙道:“爹爹说得正是。我们将她们的名字放在状纸上,也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宁远侯府,让他们自乱阵脚,做多错多。——如今可不是奏效了?连疫症都想得出来,真不知听了哪位狗头军师的进言。”

    贺思平笑道:“近来京城里的人生病得真多啊,上到皇后娘娘,下到勋贵夫人和刑部尚书,真是此起彼伏!”

    说完,父女俩相视而笑,都有些狡黠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这三家勋贵府上,有太医院医正带着医童,拎着医箱,亲自上门,要给三位夫人问诊。太医院医正一向只给宫里的圣上和娘娘们问诊,另外有了疑难杂症,才由他们出手。能让他们问诊,是多有荣耀的事。就算没病,能得他们诊脉,大概都是可以有病治病,无病健身的。

    可是这三位夫人被这位医正一一诊过之后,都说她们确实得了疫症,而且有传染的趋势。医正一边给圣上递折子,一边赶紧从太医院派了密封得如铁罐一样的医车和医婆过来,要强行将三位夫人押到郊外的疫所关押治疗。

    跟着医车和医婆一起过来的,居然还有左督察御史贺思平。他带着三张证词亲自登了勋贵的门,在各位勋贵老爷的注视下,看着勋贵夫人一个个在证词上按了手印,画了押,才让医婆将三位夫人带走。

    这三家勋贵府邸着实有苦说不出。他们家夫人生了疫症的事,是他们自己说得,还故意传得四围的人都知道,只想把过堂一事糊弄过去。哪知道连太医院医正都掺了一脚进来,他们想反悔都不成了。

    圣上得知京城出了疫症,也十分惊讶,旋即派人围了这三家府邸,只许出,不许入,连食物用水都是从外面派专人送入。一定要过了七七四十九日,证明没有新的病患出现,才解除围府。

    圣上行动如此迅速,那三家府上根本来不及往任何地方传递消息。

    京城的人对这三家被围,一时都议论纷纷。不过京城里的人倒是没有人心惶惶,因为郊外疫所隔离的效果十分之好,此次疫情又只在勋贵中“流传”,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倒是没有波及。而京城六部最近有些经常称“病”的官员立时好了大半,竟是人人精神抖擞,好得不能再好,唯恐被人说“病”了。各部的办事效率倒是高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过堂的日子,刑部大堂上,刑部尚书坐在上首,听闻疫症发作,圣上亲自派人围府隔人的消息,正在暗暗庆幸自己识时务,“及时”病好了。

    聂维穿着一袭青衫,跪在堂下。

    贺思平穿着常服,坐在一旁旁听。身后站着两个小厮,拿着之前从那三位夫人那里取来的证词等物,只等过堂的时候呈上来。

    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宁远侯夫人过来。

    贺思平皱着眉头问道:“李尚书,你可将传票送到宁远侯府?”

    李尚书忙拿着签押本看了看,道:“确是送过去了。宁远侯府的秦大管事亲自画的押。”

    贺思平闻言更是惊讶:“既已送到,宁远侯夫人为何妄顾法纪,到现在都没有过来?——难道也是生了疫症?”

    李尚书忙派了刑部的番子去宁远侯府叫人,又叮嘱道,过时不来,罪加一等。

    如此这般,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坐着宁远侯府的大车终于姗姗来迟。她求了皇后娘娘这几日,也无法让圣上将给她一品侯夫人的诰命批示下来。她现在才知道,人家叫她“夫人”,不过是看在宁远侯和皇后娘娘面子上,没有诰命,她就是个平民百姓而已!而楚华谨知道这事关系着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的脸面,亲自穿了官服,同她一起坐了大车过来听审。

    虽然万般不情愿,裴舒芬还是不得不来。好在侯爷陪着她过来了,还有那三家勋贵夫人听说已经出了城,是不会过堂作证的。没有人证,这个世上又没有偷拍的摄像机、录音机,这案子就是空穴来风,他们怎么可能证明这话就是她说得?——她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谁造谣

    刑部开审的案子不多,每审一次,都是中门大开,让一般老百姓都可以来听审,也是个训诫警讯的意思。

    今日贺家同宁远侯府的官司,已经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了一阵子。开审的时候,自然来得人多。有看热闹的,关心赌局结果的,还有各式有盘算的人,将刑部大堂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宁远侯楚华谨陪着的妻子裴舒芬一起坐着大车,他人生得好,又穿着大红补子的官服,更显得玉树临风,端得是个戏文里演的俊俏国舅爷。

    李尚书见宁远侯亲临,赶紧从堂上下来给楚华谨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问了安,又让衙役赶紧给宁远侯看座。

    楚华谨昂着头,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还礼。然后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贺思平旁边,眼皮瞟都不瞟贺思平一样,当他是空气。

    宁远侯虽然是超品的爵位,却不算在官阶以内,不过是荣誉称呼。贺思平是左督察御史,正二品。宁远侯楚华谨如今刚卸了都指挥佥事的差事,还没有谋到新职,就官阶而言,还是从三品,却比贺思平低了两级。论理,应该是楚华谨给贺思平行礼才对。不过人家是国舅爷,架子大也是情理之中的。

    贺思平这人生来就同外戚不对路。眼下京城的人都在传,若是这次贺家的官司再告倒了宁远侯府,贺思平就成了真正的“娘娘克星”,从庞贵妃,到楚皇后,还没有不在他跟前栽过跟斗的。

    李尚书见人都到齐了,便叫了升堂。若是裴舒芬是有诰命的,今日升堂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打聂维十板子。——民告官,都是要先挨板子的。

    裴舒芬如今并诰命,跟聂维同属良民身份。只因其中牵扯了宁远侯府和贺家,才闹到刑部大堂,不然在顺天府就可以了结了。顺天府的知府如今正暗自庆幸,好歹逃过了一次两头不讨好的事。

    大齐朝的官儿有句俗话,号称“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知县附郭”,是指知县和知府在同一个地方,这样知县便摆不起县太爷的威风,随时受顶头上司知府的牵制。“附郭省城”,便是知县、知府、巡抚都在一个地儿,受到的牵制更多。而附郭京城,那是跟最大的官儿在一起,其憋屈自不必多说。

    宁远侯裴舒芬在堂下等着,等李尚书传了她上来,才戴着幕离缓缓走进去,袅袅婷婷地在堂上给尚书大人行了礼,轻启朱唇道民妇楚门裴氏,见过大人。”

    李尚书按捺住要给宁远侯起身行礼的心情,在堂上恭恭敬敬地问道宁远侯,堂下小民聂维,状告造谣诬蔑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可有说辞?”

    裴舒芬正要答言,贺思平在一旁突然出声打断了李尚书的话,道且慢!——这位戴着幕离,我们如何得知就是宁远侯本人?”

    楚华谨哼了一声,道我可以证明她就是我的,你还有疑问吗?”无错**

    贺思平也冷笑一声,道当然有。堂下所站之人,乃是被告。如果刑部尚书连被告的脸都没有看见,还审案子?”又站起身对南面拱手道若是刑部审案都是如此,本官一定要面呈圣上,重新对刑部大牢里关押的人犯重新验明正身才是!”

    李尚书法,只好对堂下站着的裴舒芬道宁远侯,请你取下幕离,让本官验明正身。”

    裴舒芬大怒,站在堂上一动不动,就是不肯取下幕离。

    贺思平等了半天,见裴舒芬还是不动弹,便对堂上的李尚书建议道被告抗命,依例当堂打十大板。”

    李尚书急得额头上的汗滚滚而流。楚华谨也在下面森然地看向李尚书,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裴舒芬听见楚华谨的话,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慢慢地将头上的幕离拿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里,许多人是头一次见到勋贵府里的正室,不由好奇地指指点点起来。

    裴舒芬忍了羞怒,端庄地立在堂下,平静地回答李尚书刚才的问话,道回大人的话,民妇不知聂维是谁,也从不曾说过任何人的闲话。”

    李尚书闻言立时将惊堂木一拍,对着堂下跪着的聂维大喝一声道大胆刁民,敢诬赖……!——给我……”

    一个“打”字没有出口,贺思平在堂下咳嗽了两声。声音虽不大,李尚书却听得清清楚楚,赶紧拐了话题,色厉内荏地道给我从实招来!——到底是回事?”

    聂维跪在地上,给李尚书磕头道大人明鉴!小人浑家贺氏,是贺家二房的嫡女,也是小人的姨表妹,跟小人从小定有婚约。前几个月刚刚明媒正娶成的亲。——这宁远侯,到处放话说我浑家不守规矩,跟小人私奔。小人实在气不过,才将宁远侯告上刑部,希望老爷能还小人一个公道!”

    李尚书的惊堂木还没有拍,裴舒芬已经轻笑一声,道这位小哥,我跟你往日怨,近日仇,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去说你浑家的闲话?——你浑家是长是短,是圆是扁,我都不晓得。你要攀污别人,也找些说得的理由好不好?!”

    楚华谨坐在一旁,听见裴舒芬不慌不忙,直指要害,轻轻松松就将摘了开去,不由面色微霁。——这个小妻子,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一次次给他惊喜,一次次从挫折中爬起来,愈战愈勇。虽然眼界不如她,可是对一片真心,对宁远侯府也是掏心掏肺,比对她娘家还要亲近,实在比她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以前不明白夫妻之间琴瑟和谐是感觉,如今却在这个小一轮的女子身上感受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里,楚华谨觉得心底一片柔软,看着裴舒芬的眼神都变了。

    等裴舒芬这边说完话,李尚书才拍了一下惊堂木,对聂维厉声呵斥道大胆刁民,胆敢攀污宁远侯,一声。来人!”

    贺思平又咳嗽了一声。

    楚华谨转头看了贺思平一眼,笑道贺御史莫非是病了?要不要太医院的医正诊诊脉呢?”

    贺思平理都不理楚华谨,只是偏头看向了大堂上坐着的李尚书。

    李尚书法,又将惊堂木放了下来,对聂维问道你可还有话说?”

    聂维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来,按照贺宁馨事先教给他的话,不疾不忙地对堂上的人言道回大人的话:隆庆朝沈尚书在位的时候,曾经审过一次争产案,也被称作是‘谤言案’。当时身家亿万的朱伯爵意外身死,朱伯爵的堂叔为了夺朱伯爵家产,造谣诬蔑朱伯爵之子为其母偷人所生,并非朱伯爵亲生子。此案审理的时候,朱氏族人碍于朱伯爵堂叔的淫威,不敢出来作证,只有朱伯爵自尽前留下的遗书,以死抗争。沈尚书审案之时,明言让朱氏堂叔拿出朱伯爵之子不是亲生子的切实证据,朱氏堂叔推出所谓‘奸夫’、‘稳婆’和‘贴身丫鬟’三个人证,证明朱伯爵偷人。沈尚书当堂问讯,一一揭穿了这三人做假证供的险恶用心,将他们收监关押。这三人也当堂供出他们是受朱氏堂叔收买和指使,做假供以谋夺朱伯爵家产。”

    聂维的口才了得,这番侃侃而谈,连堂上的李尚书都听住了。

    “大人容禀:我们大齐朝审案,有遵循先例一说。刑部审结的案例,历来都可以当作先例,作为以后判案的证据。从沈尚书审结朱氏争产案便可知,谁造谣,谁举证。若是拿不出切实证据,便是对方造谣诬蔑。如今宁远侯既然造谣说我和我浑家私奔,请大人命宁远侯拿出证据,不然的话,还望大人秉公审理,为民审冤!”说完这话,聂维又连磕三个响头,一脸委屈的样子。

    周围围观的人群听得津津有味,眼下又将眼光投向了堂上取下幕离的宁远侯裴舒芬。

    裴舒芬从聂维说起大齐朝有“遵循先例”一说,就心里翻腾起来。这个世界,真是给了她许多“惊喜”。原以为穿越异世,会有一番作为。可是来到这里一看,虽是古旧的时代,可是从玻璃到镜子,从疫所到先例法,凡所种种,似乎跟她以前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在她之前,还有别的穿越者存在?……

    李尚书听了聂维的话,也赶紧对宁远侯问道宁远侯,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聂维跟他娘子私奔,实有其事?”

    裴舒芬正有些走神,听了李尚书的问话,下意识地答道我是听镇国公府的简老说的。”

    一言既出,真是语惊四座。

    贺思平第一个站了起来,对李尚书道这话不用大人驳斥,今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她在撒谎。众所周知,镇国公府,是我们贺家的姻亲。简老为人良善大义,也很少出来走动,会说出这样稽的话?说——这样的谣言,既伤害我们贺家,也让镇国公府没有面子。试问简老有动机和理由,来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转身看着裴舒芬,又道宁远侯,要不要我们传简老对质?”

    裴舒芬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嘴。她被绕进了对方的圈套,十分懊悔。——她明明只要一口咬定不是说的就够了,做人家让她“举证”,她就“举证”?!这不是从反面证实了这谣言正是所传?!

    还有简老,虽然她确实是从简老那里听来的消息,可是她也,以简老同贺家的关系,她要是个疯子才会为作证,说说的是实话。

    聂维在堂下看着宁远侯涨红了脸,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由嘴角微微上翘。——他以前倒是不,贺大姑娘有这本事,能够当着刑部尚书的面,挖个坑给大家跳。

第一百三十四章 犯口舌

    这次贺家将宁远侯裴舒芬告上刑部,贺宁馨早就揣摩过对方要如何自辩。在她看来,最直接管用的法子,便是一推三不知,说不是做的。贺家要挟了那三家勋贵上堂作证,若是宁远侯府能让这三家勋贵到时上不了堂,又或是上堂的时候,临时反水改口,贺家就一败涂地了。

    所以贺宁馨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对方先圈到坑里来,让她法一推三不知,说贺家告了人。

    朱伯爵家的争产案,是裴舒凡大嫂沈氏的爹在隆庆朝任刑部尚书时审结的一个著名的案子。此案之后,借造谣中伤别人,来达到目的的人少了许多。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加上如沈尚书那样在刑名律例方面的不世之才太少,大部分刑部的官儿都是滥竽充数,所以这种事情还是层出不穷,而且鉴于人人要面子,不了了之的居多。

    贺家这一次又将此案重提,估计喜爱造谣生事的人又要消停一阵子了。

    贺宁馨的计策,是在堂上先用一个有暗示性的反相关案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等大家潜意识里接收了这种暗示性的案例之后,便直接一股脑儿将罪名扣在对方头上。对方只要心里有鬼,就会不由自主被牵着鼻子走,去主动“举证”“没有造谣”。

    有了这种举证,对方便法用一推三不知来脱身,正式从嫌疑方,转移为过方。为了脱罪,过方便要举证来证明所说的,不是谣言,而是实情。可是对于“淫奔”这种事,除非女方被男方始乱终弃,不然两人已经成了亲,拜了堂,你又如何能证明人家夫妇婚前出门是“淫奔”,不是去郊外踏青?——根本就是证可证的伪命题。

    当时聂维本来觉得这个计策未必会成功,贺宁馨却道,如果现在的刑部尚书还是沈尚书,她定不会出这一招。可是如今的李尚书,才干平平,又是见风倒的墙头草,极容易往坑里跳,但用妨。

    结果当然如贺宁馨所料,宁远侯不知不觉说出了她最开始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虽然简老这个来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可是就当下来讲,只要宁远侯法再推脱她不知此事,就好办了。

    贺思平忍着对简老的满腹狐疑,回头对着小厮伸出了手,小厮赶紧将那三张证词交到贺思平手里。

    贺思平拿着证词,对堂上的李尚书欣然道尚书大人,既然宁远侯已经承认此话是她传的,我这里还有三位勋贵亲手画押的证词,也能证明她们是从宁远侯那里听来的谣言,并且是受宁远侯指使,四处传播开的。”

    贺思平的证词一拿出来,连楚华谨都坐不住了。——不是都送出城去了,会让贺家弄到这些?!

    裴舒芬也心里一沉。为了让楚中玉能顺利嫁给镇国公简飞扬,裴舒芬盘算了许久,才定下这个计划。只是当时为了把宁远侯府摘出来,不让人家看出来宁远侯府要渔翁得利,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帮她将这些话传播开来。

    楚华谨听了她的为难之处,笑着给她指点了三处有实权的勋贵府上,让她去找这三家的暗示一番,还保证说她们一定会帮着宁远侯府。后来楚华谨在床上跟她情浓的时候,又在枕边衾里跟她说了许多宁远侯府极机密的事,包括这三家实权勋贵,原来是宁远侯府的暗棋!

    裴舒芬也想不明白,这样天衣缝的计策,到底是哪里出了篓子?而贺家的人,能一下子就透过这三家勋贵,看到了躲在暗处的宁远侯府?!

    李尚书让人将证词拿了上来,看见上面工工整整的词句,还有三个红通通的手指印,不由摇摇头,对堂下站着的宁远侯道裴,请问你还有话说?还要不要传简老出堂作证?”却是在暗示裴舒芬,只要推出简老,她就可以脱罪了。

    裴舒芬在心里暗暗叫苦。镇国公府在朝堂里是地位,她如今也是心知肚明。本来做这么多的事,不过是为了跟镇国公府结亲家。可是她如果为了脱罪,就将简老拉了进来,那就是跟镇国公府结仇了。以镇国公府的实力,若是一怒之下,投到皇贵妃那边去,他们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在朝堂上便输了一大半。——若是这个结果,她这个宁远侯也就做到头了……

    还有那三家勋贵是宁远侯府暗棋的事,更是绝对不能让别人洞察到他们同宁远侯府的关系。

    电光火石间,裴舒芬已经做了决定,打算牺牲的名誉,维护住简老和那三家勋贵。

    想到此,裴舒芬对着李尚书苦笑了一下,道他们的圈套都设好了,民妇话可说。只怪命不好,中了别人的计。”

    李尚书大急,忙道刚才你不是说,是从简老那里听来的?”

    裴舒芬双手抓着幕离,面色更是凄惨,悲愤地道跟……简老关……简老为人良善大义,会说这种话?——都是民妇鬼迷心窍,跟他人不相干!”又转身看着贺思平,泣道贺御史大人,我自问同你们贺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联合那三家勋贵府上,跟我一介女流之辈过不去?”

    贺思平见裴舒芬居然又倒打一耙,冷笑一声道宁远侯造谣的本事真是高,如今在刑部大堂上,脏水说泼就泼,谎言信手拈来。——真是人才。”又拱手对李尚书道宁远侯诬蔑本官,该当何罪?”

    楚华谨微微动容,晓得裴舒芬这样做,是要将那三家勋贵摘开,不让人怀疑他们同宁远侯府的关系,所以才倒打一耙,说是贺家同勋贵勾结,陷害她。可是贺思平是御史,是官,裴舒芬这样说,虽然转移了大家的视线,挑起了大家的疑心,却得吃些苦头。

    “贺大人,都是下官的不是。还请贺大人高抬贵手,放过贱内的心之失。”楚华谨起身,对着贺思平长揖在地,行足了大礼。

    贺思平肃然道在刑部大堂,字字都要有来历,句句都要有出处。若是像宁远侯这样,动辄就胡乱攀咬,可还有王法没有?!”

    裴舒芬硬着头皮反问难道不是吗?”无错**

    贺思平正色道若是你拿得出证据,老夫立刻辞官!——否则就是含血喷人,罪加一等!”

    裴舒芬吓了一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却不再言语。

    大堂上下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尚书等了半晌,见没有人再,便将惊堂木一拍,道今日聂维状告宁远侯造谣诬蔑一案,宁远侯败诉。——不过鉴于此事并未造成大的损害,更人员伤亡,本官现下判宁远侯赔偿一百俩银子给聂家,算是……”

    李尚书话没说完,聂维突然大声道小民要讨回公道,不要银子!”

    李尚书皱眉,不悦地问道你还要如何?”谤言案一般是要有了人命才受理。这次是因为两方都是位高权重,刑部不得不理。所以就惩罚而言,李尚书打算从轻发落,既全了宁远侯府的面子,又平息贺家的怒气。

    聂维居然不买帐?!

    宁远侯楚华谨在一旁冷冰冰地问道若是嫌少,再加一千俩样?——还是你的本意就是为了敲诈勒索,要个万儿八千的银子才罢手?”

    聂维在心里暗暗佩服贺大姑娘,早料到宁远侯会说他们“意图敲诈”,所以银子作为赔偿是万万不能要,要了银子,以后的麻烦会更多。

    想到此,聂维依了贺宁馨的嘱咐,大声道回禀尚书大人,这宁远侯造谣中伤重臣家眷,既犯了七出的口舌之,又违了朝堂律条,从重来说,可以让宁远侯休妻,流放三千里!”

    “大胆!”楚华谨咆哮。

    “侯爷!”裴舒芬哀泣。

    夫妻在堂上双双对望,恰如一对被人胁迫的苦命鸳鸯,不得不劳燕分飞一样。

    聂维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好笑,口里却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聂家和贺家都是积善人家。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坏人姻缘是要天打雷劈的,我们当然不会逼宁远侯休妻,又或者要求将宁远侯流放三千里。”

    “你到底要怎样?”李尚书不耐烦了,真是刁民难惹!——有后台的刁民更是可恶!

    聂维见时机到了,一字一句地道妇人犯口舌,从轻处罚,也当在大庭广众之下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裴舒芬听了聂维的要求,心里一松:总算不用被休弃还有被流放了。掌嘴只受皮肉之苦,论如何,忍得一时之气,他朝寻得机会,再给贺家好看就是!

    李尚书见宁远侯和宁远侯都异议,便道既如此,本官判宁远侯当众掌嘴十下!”

    听了李尚书的吩咐,刑部的差婆取了根一尺长,两寸宽的长板,给李尚书送了。

    裴舒芬还以为是拿手扇几个耳刮子,如今看来却不是,而是拿着竹板子打脸!

    楚华谨一见这刑具,也沉了脸,起身护到裴舒芬身前,不虞地问道大人真的要用刑?”

    贺思平背着手看着他们,淡然反问难道宁远侯真的想休妻?”

    裴舒芬闻言赶紧将楚华谨推到一旁,凄然道侯爷放心,妾身受得住!”又对贺思平凄然道贺御史,你这样骄横跋扈,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贺思平是在皇帝宠妃面前都不假辞色之人,今日已经忍了裴舒芬许久,见她又将皇后娘娘搬出来,忙打断她的话,极不客气地道你算?!也配动辄提皇后娘娘!——不过是填房继室,也当是正头娘子!你以为皇后娘娘和你一般愚蠢,时时提醒别人你不是原配吗?——我警告你,你再敢出一言辱我贺家,辱我亲人,我管你是谁,直接拉到顺天府打你一顿板子再!若是冤枉了你,我辞官给你赔罪!”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可信?

    众所周知,拉到顺天府打板子,无论男女,都是要脱裤子的。

    贺思平这话跟刀子一样,割在裴舒芬心上。连楚华谨都涨红了脸,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恨不得一拳砸到贺思平盛怒的脸上

    “侯爷息怒——妾身理会得……”裴舒芬泪眼盈盈地将楚华谨劝到了一旁。

    楚华谨眼睁睁地看着裴舒芬被差婆拖到一旁的行刑处,抡起大板子,噼里啪啦地朝她脸上打去。清脆的噼啪声回荡在刑部大堂里,连扇了她十个大耳刮子,裴舒芬俏丽白皙的小脸立刻红肿如猪头。

    一声声竹板,打在裴舒芬脸上,疼在楚华谨心里。

    贺思平背着双手,站在一旁数数。当他正好数到“十”的时候,差婆也应声打完了板子。

    聂维从地上起身,站到了贺思平身边,笑嘻嘻地看着挨打的宁远侯夫人。他眼光轻瞥,和目光阴冷的宁远侯捧了个正着。

    宁远侯右臂抬起,食指伸出,往他这里指了指。虽然一言不发,聂维却知道宁远侯是恨上自己了。不过聂维一点也不吃惊,贺大姑娘说得话,如今件件应验,包括宁远侯的反应,都说了个十成十。——果然是个胸无丘壑,志大才疏的纨绔子弟而已。横竖自己过了今日,就带着一家大小去江南道的辉城府了,这宁远侯就是想找自己的麻烦,也得等尘嚣落定之后。到那时候,自己早就在仁兴堂赌坊做上正儿八经的荷官了……

    聂维越想越美,对着宁远侯微微笑了笑,便垂手立在贺思平身旁,做子侄状。

    那边刑部的差婆打完了板子,一直闭目坐在上首的李尚书忙高声宣布“退堂”,然后逃也似地溜进了后堂,身上的官服都被汗浸透了。

    楚华谨心疼地看着裴舒芬被打得红肿的小脸,低声道:“咱们回家吧。”说着,将裴舒芬的幕离给她戴上,一只手轻搂着她,离开了刑部大堂。

    走过贺思平一行人身边的时候,楚华谨想放两句狠话,裴舒芬却在一旁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道:“侯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声音不若以前清脆甜腻,带着一丝模糊不清,想是被打得狠了,嘴角变形所致。

    楚华谨恨恨地冲贺思平瞪了一眼,搂着裴舒芬扬长而去。

    刑部大堂门口围观的群众自动让出了一条道,看着宁远侯夫妇相携离去,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觉得这宁远侯把个婆娘惯的不知天高地厚,都惹了官非,到刑部大堂上被人打了嘴巴子了,还不记得收敛些……

    戏演完了,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也四处散去。

    贺思平沉着脸,带着自己家的人上了自家的大车,回到了贺家的宅子。

    辉国公府上已经派了大车和随从过来,将聂家的行李正一件件往大车上搬。

    贺宁馨站在许夫人身旁,正和贺宁羽说着话。聂姨妈虎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贺宁羽看见聂维和贺大老爷回来了,忙和贺宁馨一起,对贺大老爷屈膝行礼,又问聂维道:“刑部的官司审结了?”

    聂维先给许夫人见了礼,又给自己的娘问了好,才回答贺宁羽的话:“审结了。宁远侯夫人败诉,打了十下脸,也是小惩大诫的意思。”又贺宁馨拱手道:“这次多亏了大姐算无遗漏,才能顺利了结此事。”

    贺宁馨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言语。

    贺思平走过来,跟聂家的人打了声招呼,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起身,还能在天黑前赶到青江坐船。”

    贺宁馨笑道:“爹爹不用担心。辉国公府上派了专人送他们,连坐得船都是宋家自家的船,倒是不必慌张。”

    贺思平勉强地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不像聂维,是打心底里高兴的样子。

    贺宁馨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跟在自己爹娘身后,目送着聂家的人上了宋家的车,一径往青江mǎ头那边去了。

    贺宁羽从车里探出头来,泪眼婆娑地向贺宁馨挥手道别。

    贺宁馨想起先前贺宁羽跟她说的话,也心有所感,对着贺宁羽的方向做了个“你放心”的口型。隔了那么远,也不知道贺宁羽看清楚了没有。

    等聂家的人去远了,贺思平才扶着许夫人的胳膊,对贺宁馨说了句“进去吧。”说着,领着许夫人头也不回地进了贺家的大门。

    贺宁馨压抑住心头的异样,跟着进了大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思平倒是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说话。

    贺宁馨的哥哥贺宁启倒是跟贺宁馨谈上了。贺宁启大比在即,十分紧张。他几年前府试中了举,可是会试落第。后来又考了一次,还是落第。这是第三次下场,有些担心又考不中。

    贺思平自己是状元,对贺宁启的期望倒没有那么高。横竖已经中了举,进士中了,是锦上添花。若是不中,就培养他孙子算了。——贺思平想得很开。

    贺宁启当然不想年纪轻轻就无所作为,这一次贸足了劲要考上进士。

    贺宁馨见大哥这样执着,也想帮着出一份力,便在言语间对大哥多有指点。

    贺宁启也极聪明,只是就差那最后一点就透的功夫。贺宁馨的指点,让他颇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兄妹俩谈得十分专心。

    贺思平和许夫人看见贺宁启和贺宁馨兄妹和睦,相视一笑。贺思平沉重了一整天的心绪,终于放轻松了些。

    晚上回到屋里歇息的时候,贺思平跟许夫人说起了今日在堂上的事情。

    当许夫人听到宁远侯夫人宣称,此事是她从简老夫人那里听来的,心里也是一沉,半晌没有说话。

    贺思平看见许夫人一脸担心的样子,忙推了推她,问道:“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许夫人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说不可信,可是不信又不行。”当贺家女“yin奔”的谣言刚起的时候,许夫人其实第一就疑心到简老夫人头上。只是贺宁馨分析得头头是道,才打消了她的疑虑,没有再往简老夫人那边想过去。

    贺思平听了许夫人先前的疑虑,凝神细想,道:“也许简老夫人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在有心人耳朵里,自然当了件大事四处传播,也是有的。”并不想将此事怪在简老夫人头上。

    许夫人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还是再看看吧。”

    贺思平有些烦躁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还怎么看?再过三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了亲,女儿就是别家的人,简老夫人就是能掌她生死的婆母。若是简老夫人真的有些什么别的心思,他们岂不是将女儿送入虎口?

    许夫人见贺思平担心太过,反而笑了,嗔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简老夫人是有些不着调的样子,可是飞扬那孩子我们都是熟识的,绝对不是那等愚孝之人。况且事到如今,连官司都上刑部打了,我们女儿是不嫁也得嫁,你再担心也无用。”

    贺思平坐下喝了杯茶,倒被呛了一口,恨恨地道:“人倒霉就是喝凉水都塞牙——我捧在手上娇养大的女儿,若是被他人挫磨……”牙根咬得蹦蹦的。

    许夫人早想开了,过去拿了帕子给贺思平擦脸,满不在乎地道:“你也别当是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我们的女儿,就是嫁了,也依然是我们的女儿。若是她在婆家过得不好,又若是有人故意给她穿小鞋,我们再合离也不迟。”

    贺思平见许夫人想得这样开,指着她笑道:“人家的爹娘都生怕婆家不要自己的女儿。你倒好,还没嫁呢,你就在打算合离了。”

    许夫人轻哼一声,道:“我没那么迂腐,为了个不能吃,不能穿的破名声,明知对方不能善待自己的孩子,还要让孩子在火坑里苦熬,很有脸么?——我许英华的女儿,就算是合离回娘家,也能过得快快活活的还怕养不活她?”

    贺思平见许夫人都打算好了,也就罢了,只是盘算着,这事得跟镇国公府透个信过去,看看那位简老夫人,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隐情。

    许夫人在镇国公府安了有人,要传个话出去很容易。很快,镇国公简飞扬的二弟简飞振便听说了,宁远侯夫人在刑部大堂上,口口声声说是从简老夫人那里听来的有关贺家女儿“yin奔”的谣言。

    简飞振大吃一惊,忙来到简老夫人住的平章院,问简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老夫人听见简飞振的话,吓了一跳,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拉着简飞振的衣袖哭道:“这下完了,若是你大哥知道这话从我这里说出去的,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简飞振百般无奈,一边安抚简老夫人,一边嘟哝道:“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娘,您到底是在想什么?”

    简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泪,有些惭愧地道:“是娘不好。娘一直在乡下,结交的人一向都是心地善良坦诚的农人,跟这些勋贵夫人们没打过交道。娘如何会知道,只是跟她们聊聊天,也能惹出这样的祸事?”

    是由】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苦心

    

    简飞振见娘亲一脸惴惴不安、悔不当初的样子,也觉得应该是无心之失。当日贺家许寿辰的时候,贺家二房的闹剧实在太离谱,简飞怡之后当笑话,在简飞振面前都说过好几次。简老又不常出去走动,偶尔出去一两次,跟那些说句话能拐十七八个弯的勋贵们交往,自然是落了下风,被人利用了。

    想到此,简飞振便对简老道娘,咱们明日一起去贺家,将此事撕虏清楚就是了。不然贺家的人心里老有个疙瘩,就是大嫂嫁心里也有个结,不如早解了好。”

    简老喃喃地道如果贺大姑娘就是不原谅我,还要跟你大哥抱怨办?”一脸的忐忑不安。

    简飞振见大嫂还没有进门,娘亲就如此翼翼、委屈求全,十分心痛,急着安慰简老娘放心,贺大姑娘据说也是个和善守礼的大家闺秀,必不会像那些小家子里出来的姑娘,只会挑拨离间,故意破坏娘和大哥的mǔ'zǐ关系。”

    ——不然真是,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又拿帕子拭了拭泪。简飞振看着简老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的通房慧琴说过的话,一直在他心里是个疙瘩。

    “娘,我想问您件事。”简飞振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这话要是不问出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简老拉了简飞振在一旁坐下,笑着问道事?——跟娘还有说不出口的?”

    简飞振的眼睛避开了简老慈爱的眼神,低头看着地上,问道娘,当年在乡下,我们并不是……并不是……过不下去……,娘为何要那般对待大哥?就算……,大哥也是爹爹的亲生……”

    简老微笑着的脸僵了起来,慢慢地,嘴角平复下去,眼睛里的神采也淡了下去。

    “你既然有了疑问,娘也没好说的。就当娘对不起你大哥,娘这辈子给你大哥赔罪就是了你想让娘怎样?你说——你说出来,娘一定做到给他下跪?磕头?还是抬举他的……”简老说到最后,想起生平憾事,突然捂了嘴,起身快步往里屋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里屋便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摧肝断肠,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简飞振呆呆地站起来,看着里屋的方向,却不敢进去。

    外屋候着的大丫鬟芳影见势不妙,赶紧遣了小丫鬟去将大姑太太简士芸请调和调和。

    那小丫鬟不知出了何事,当了件大事去说,将简士芸也唬了一跳,忙忙地从住的梧桐馆,来到上房正院平章院。

    简飞振看见姑母走进来,忙起身行礼,惭愧地叫了一声姑母……”头垂得低低地,一幅无地自容的样子。

    简士芸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先坐一会儿,我进去看看你母亲。”简士芸对着简飞振摆了摆手,一个人进了里屋。

    简老伏在里屋的床上,将头埋在大红锦缎的枕头上,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

    简士芸坐到床边,对简老安慰道大嫂,这是啦?孩子有,你打得骂得。这样在屋里哭,他们又不在哪儿,也是为难啊。”

    简老听了简士芸的话,慢慢止了哭声,从枕头上起身,拿了一旁的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又对简士芸道?='/sss/'>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反省

    重生空间守则

    反省

    古代言情

    一说起当年,简飞振就沉默起来。当年简家遭逢大难的时候,他才六七岁,都不懂,浑浑噩噩地跟着一家人回到了乡下。

    开始的时候,他记得娘还带着一些银子,还有一些娘当初的陪房跟。简老出身范阳卢氏,也是世家大族。只是简家出事之后,作为简家的姻亲卢家,在庞太后手上也没有讨到好果子吃,同样被整得家业败散,人丁凋零。他的表妹卢珍娴就是那时候跟着她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舅舅和舅母,投奔了他们家。只是他们一家来了之后不久,舅舅和舅母就染疾下世了,只留下卢珍娴一个女儿,依附简老这个姑母而居。

    再后来,娘说家里的银子用光了,他们快没有饭吃了。回到祖籍,简家虽是当地的大族,可是嫡系被抄,以前跟简家有过节的地方豪强趁机出来抢占简家大量的良田。简老一介女流,法跟这些人周旋,只好半送半卖,将家里的田地卖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后山二十亩水田,说是他们一家的口粮田,死也不肯卖。

    这二十亩水田,就是大哥简飞扬的责任。才刚满十一岁的他,便开始扛着锄头,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一家老小的重担。——那时候,简飞振还以为,家里的吃喝,都是大哥挣的,对大哥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一直到他听了通房慧琴的话,才,他们那时候的吃喝穿戴,不是靠大哥种地就能换得的……

    简飞振怔怔地离开了简老的平章院,一反常态,没有回房和慧琴厮混,而是直接去了外院书房,让书童找出了几本策论,开始苦读。——他不要大哥用十几年的血汗换来的这一切。他要用的能力,让娘和过上体面的、不看人脸色的日子。

    裴舒芬同楚华谨从刑部大堂回了宁远侯府,一路上一直一声不吭。

    楚华谨怜她当众受辱,又伤了脸,便让她带着幕离,一路从大门外,回到他们在宁远侯府的内院里。

    裴舒芬急着要去的琅缳洞天弄些上好的草药敷脸,以免留下伤痕,破了相就不好了。

    楚华谨护着她一路回到内室,还想跟她说几句话,好好安抚她一下。论说,裴舒芬这次都是为了宁远侯府,才吃了这样大亏。于情于理,楚华谨觉得都不能把她抛下。

    裴舒芬进到内室,依然不肯将幕离取下来。——她的脸肿得失去了知觉,肯定十分难看,她不想在楚华谨心目里留下这样的印象。

    “侯爷,天色不早了,您有好几天没有去看过方姨娘了,不如今天去方姨娘那里歇着不少字——方姨娘如今身怀六甲,有了侯爷的骨肉,身子金贵着呢。”裴舒芬的声音从幕离下传出来,有些模糊,但是依然轻柔动人。

    楚华谨心里一热,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我哪里都不去。要在这里陪你。”

    裴舒芬在幕离下抿嘴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肌肉,倒是有了些疼痛的感觉。

    “侯爷,我们来日方长,不在这会儿。而且今儿我确实累了,想先去洗个澡,然后早些歇了。就不去娘那里吃饭去了。侯爷帮我跟娘说说好话,宽限几日。等我……好了,再去给娘请安去。”裴舒芬趁机求情。想让楚华谨帮她去太那里说一声,在她的脸好以前,不用去太那里晨昏定省。

    楚华谨醒悟,忙道以后去也使得,不是大事,不用担心。我去跟娘说一声。——娘只有心疼你的,定不会怪你。”

    裴舒芬放了心,又催楚华谨出去侯爷快去看看方姨娘吧,指不定方姨娘最近难受呢。侯爷晓得,这有了身孕的,总是娇气些,侯爷多哄哄,方姨娘一开心,将来生个爱笑的胖小子,岂不是皆大欢喜?”很是大度从容。

    楚华谨偏着头看了她半天,道你真的让我走?”

    “十足真金。”裴舒芬说了句趣话。

    楚华谨笑了看来你真的是事了。这我就放心了,今日的亏,我定不会让你白吃。”

    裴舒芬敷衍着送了他出房门,道侯爷的心意,我心领了。快到饭食了,侯爷去方姨娘,或者齐姨娘那里坐坐吧。哦,对了,还有兰姨娘和桂姨娘,侯爷有多久没去了?”一边走,一边问,将楚华谨拉到了房门口。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倒是越来越像你了。她以前也老是推我去姨娘房里。”

    裴舒芬一愣,楚华谨又俯身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这样大方,我很欢喜。”说完,有些脸红的样子,赶紧往屋外快步走去。

    “大方你个头!”裴舒芬在心里暗骂,被这个脑子里缺根弦的男人气得牙痒痒。

    送走了楚华谨,裴舒芬让桐月去小厨房给炊水,她去了里间屋里的床上歇息。

    等热水来了,裴舒芬让桐月守在外屋,去了净房沐浴,然后进了的琅缳洞天。

    好多天没有进来,药圃里的药草又疯长了许多。还有花圃、粮圃和菜圃,以前都不用收割,如今看上去是非要收拾收拾不可。

    她先去药圃里将药草整理了一番,寻了些能用的治外伤的药草,拿到二楼的书案上,先做了几帖可以往脸上敷的药。然后才去楼下的花圃里劳作了一番。这个花圃里的花比较奇怪,和药圃完全不同。

    药圃里生长的药,外观上和外面的世界没多大差别,只是药效要更强悍些。可是花圃里的花,绝大部分都是她没见过的,虽然看上去各种美好,却不敢往外面拿。

    汗流浃背地将花圃整理好,裴舒芬了小楼,又多做了一些可以外敷的药,带回了在宁远侯府的净房里。

    这几天她也没法子出门,只好躲在屋里面,赶紧给治伤。从镜子里面看,她脸上的伤应该只是看起来吓人,并没有真的打坏了哪里。这样大的竹板子抽在脸上,她的牙齿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可见那位李尚书,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裴舒芬一边坐在卧房的梳妆台前往脸上敷药,一边想着这个跟八字不对盘的贺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一看见那位贺大姑娘,她不是倒霉,就是出丑。——难道这个世上,真有前世的冤家这一说?

    回想今天在刑部大堂上的一切,裴舒芬有种说不出的疲累和郁闷。

    那贺御史口才了得,夹枪带棒,连皇后娘娘都不怵!——不知他哪里来得那些硬骨头?

    还有简老,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被她当了枪使,还让有苦说不出,自甘自愿地背上这个黑锅。

    裴舒芬有些悲催的,论起“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还有“借刀杀人”,跟这些古人,还真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论玩心眼子这门学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也难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借刀杀人”,这些不动声色砍人的词儿,本来就是古人的原创。一个现代人,拿跟这些不务实、只务虚的古人相提并论?前世还是人称“职场白骨精”的精英中的一员,到了这里,却不止一次栽在这些原本看不起的古人手里。在他们眼里,是不是跟个二傻子一样?

    枪打出头鸟,自古皆然。

    看来以后,势必要更加谨言慎行,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将对方打压得永世不能翻身才是。

    从这以后,裴舒芬真正地沉淀了下来。此是后话不提。

    镇国公府那边,第二天一大早,简老便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绣大枝菊花的缂丝褙子,下系着月白色的八幅湘裙。头上梳了光溜溜的髻儿,只戴了根羊脂玉的凤钗,脸上脂粉未施。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带着的二简飞振和女儿简飞怡,一起去给贺家老爷和赔罪。

    贺大老爷一早上朝去了,只有许在家里打点家务,正打算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就去店里看看。

    听人说镇国公府的简老带着二和大姑娘一起到贺家拜访,如今人都到了贺家大门口,许心下诧异:这是演得哪一出?

    疑惑归疑惑,许还是让人将简家一行人请了进来,又命人去将的婆母贺老太太请了。至于贺宁馨,如今这个时候,倒是不跟简老多接触为妙,便没有叫她。

    简老带着简飞振和简飞怡进了许的上房,抬头便见一位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穿一袭粗布通袖褂子的贺老太太坐在上首,许垂手侍立在她身边。

    看见简老一行人走了进来,许微笑着上前行了一礼,道简老今日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简家人忙还礼不迭。

    简老上次来过贺家,认得贺老太太。论辈份,贺老太太比她要高一辈,便赶紧给贺老太太行了一礼,又让的简飞振和女儿简飞怡给贺老太太行大礼。

    大家互相见过,寒暄了一番。简老才忍着羞惭,起身对许福了一福,道许,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一时不察被别人套了话去。还望许看在我们过世的老国公爷份上,不要跟我这个乡野之人计较。”说完,又要给许跪下行大礼。

    许吓了一跳,忙闪到一旁,道老这样大礼,我可受不起。”许的大丫鬟回秋也赶紧扶住了简老,不让她拜下去。

    简老见许坚辞不受,忍不住流泪道许真的是不肯原谅我了?都是我没用,不能帮着老大不说,还尽给他惹祸。——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是白瞎了饭食!”说着,便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如有处置不当之处请来信告之,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给您带来不带敬请见谅。

    反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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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重生空间女PK现代穿越空间女
前世的她本是三朝首辅嫡长女,宁远侯楚华谨原配。育有一子一女,缠绵病榻之际,阴差阳错,魂魄被吸入穿越庶妹的空间法宝之内。
两年后,她重生为翰林贺思平待嫁嫡女贺宁馨,发现自己也有了空间法宝,还有了一个人称“活阎罗”的大将军未婚夫简飞扬。而穿越庶妹已经成了“前夫”的继室,娴雅大度,温柔和善,人人称颂。前生的自己却已成了不识大体、心肠狠毒的“先妻”!
她冷冷一笑:欺负人不会说话么?!
且看她如何转朱阁,低绮户,素手轻挥,撕下那对“璧人”伪善的面纱,护住自己前世的一双儿女,缔造今生的美玉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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