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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重生空间守则txt下载     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峰回路转 下

    简老夫人偷眼往卢太夫人那边看去,见她又露出那种神情,似乎又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知道娘大概又想起爹来了。

    爹有什么好的?——简老夫人在心里轻哼了一声,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还不够给自己的国公爷提鞋的。

    想起老镇国公简士弘,还有自己瞒着卢太夫人的那些事儿,简老夫人又有些惴惴地,神色慌张地往卢太夫人那边一眼一眼地瞟过去。

    卢太夫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好看见简老夫人有些闪烁的目光,皱了眉头,不虞地道:“看人不要躲躲闪闪,眼光闪烁。——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样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人前你应该是什么样儿的,都忘了吗?”

    简老夫人赶紧端正了神情,俨然道:“女儿从不敢忘。”

    卢太夫人看见简老夫人立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对她轻声叮嘱道:“今日之事,以后再不要提。无论人前人后,你都是卢宜昭,我是杨华君。——一定要记好了。”杨华君便是卢太夫人的闺名。

    简老夫人曼声应了,又跟卢太夫人说起家事。

    听见那卢嬷嬷还活着,卢太夫人脸色更不好看,道:“……她怎么还能留着?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吃的?又没有男人让你上心,你连一个疯婆子都搞不定?!”

    简老夫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半天,才俯在卢太夫人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她一直疯疯癫癫的,有时好,有时歹,总是找不准机会。如今飞扬又让人看她看得紧,我连跟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里套得出话来?!”

    卢太夫人看着简老夫人有些神色慌张的样子,眯了眼睛道:“你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吧?”

    简老夫人忙慌乱地摆着手,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卢太夫人低着头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那她不能留了。——有她在,我这心里总是跳个不停,不得安生。”

    简老夫人有些迟疑,踌躇了半天,才道:“娘不想打听简家那笔家产的下落了?”

    卢太夫人这是才真正火起,拿手指头往简老夫人头上点了一下,恨声道:“十几年了,你连个屁都没问出来,真不能对你指望太高。——如今你的儿媳妇是个精细人,你还是趁早送她上路吧。至于那笔家财,反正只要你的振儿袭了爵,就是你孩子的。问不问都一样,我就不信,简士弘会把这笔家财送给不相干的外人。”

    说到这里,卢太夫人的眼睛又眯了眯,看着简老夫人道:“你不是说,简士弘心里只有你,才让你坐了这正妻的位置,那他怎么会把那样重要的消息告诉那个疯婆子,而不是告诉你?——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忙稳住自己的心神,镇定地道:“娘,老国公爷有他的打算。简家家产巨万,落在我手里的也不少。他告诉那疯婆子的,不过是狡兔三窟,多留条后路而已。——大家子都这样。就是跟娘以前常说的一样,不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卢太夫人这才罢了,寻思半天,还是道:“钱财身外物,如今看来,寻不寻得到都无所谓了,最关键是你要坐稳这个位置。只要你是这镇国公府的老封君,还怕没有银子?!”

    简老夫人闻言连连点头,满脸堆笑,道;“还是娘想得周到。不过,”她话锋一转,“我这里实在不好下手。不如娘这次回去的时候,顺道把那疯婆子和卢珍娴一起带回范阳算了。”省得简飞振一直放不下卢珍娴。这个内侄女,可留不得了。

    这倒是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主意。一石二鸟,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如今卢太夫人是范阳卢家的长辈,卢珍娴是侄孙女,那疯婆子也姓卢,带回去慢慢收拾也行。说不定就能问出那笔家财的下落。只要把那疯婆子拢在手里,简老夫人这边就万事大吉了。

    “我的儿,今儿才见你长进了一些。”卢太夫人赞道,“以后都要如此。且不可拖泥带水,妇人之仁。”

    简老夫人笑着看向卢太夫人,低声道:“娘可要梳洗一番,快到饭时了。”说着,看了看窗棂外的天空,已经暮色四起,快要到掌灯时分了。

    两人叙完话,便唤了人打水过来梳洗,准备晚上的家宴。

    贺宁馨的屋里面,刚刚送走了卢珍娴,简飞扬便从衙门里急匆匆地回来了。进门就劈头问道:“宁馨,你从哪里寻来的这种不要命的女骗子,还要冒充外祖母?!”

    贺宁馨大惊失色,赶紧做手势让屋里同样目瞪口呆的扶风和扶柳出去,自己关了内室的门,对简飞扬嗔道:“你也不注意些,也不管有人没人,这话要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连自己的亲娘都认了的人,怎么能大咧咧地不给面子呢?

    简飞扬自知失言,沉默地走到长榻上坐下,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乳白色地衣,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为娘尽一点孝心。可是你没去过西南那地儿,不晓得那里的厉害。这么多年来,流放西南的人,能活着回来的,万里挑一不说,好多其实都是没有真正走到那地儿的。”言下之意,就是贺宁馨寻到的这个“卢太夫人”,一定有问题。

    贺宁馨同情地坐到他身旁,身上抱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侧肩上,低声道:“也许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也没有走到呢……”

    简飞扬抿了抿唇,回手将贺宁馨搂在怀里,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太蹊跷了。从我听到你派人送的信,我就疑惑到现在,还拐去安郡王那里坐了一会儿,问了些卢家的事儿。可惜安郡王那时候忙着调集人手保护在西南的圣上,对于卢家庄的案子,也疑惑至今。”

    贺宁馨抿嘴笑了,调侃着道:“让安郡王鼓动刑部,重启卢家庄的悬案,将这位‘卢太夫人’,当做重要的人证,请到刑部去做供怎么样?”

    简飞扬斜了贺宁馨一眼,道:“这位‘卢太夫人’可是‘苦主’,理应由她出面首告吧。”

    贺宁馨心里一动,嘴上还是笑道:“告谁啊?告庞太后不成?”

    简飞扬失笑,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贺宁馨收起玩笑的神色,对简飞扬正色道:“既然你根本就不相信,这就好办多了。我跟你说,今日卢表妹过来,跟我说了些事儿。另外,我派人去寻娘的亲戚,并不是一片‘孝心’所致。”说着,贺宁馨先将自己从嫁过来之后,就对简老夫人的种种猜疑告诉了简飞扬。

    简飞扬越听神色越是严峻,最后腾地站起身来,在屋里的空地上,背着双手,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

    贺宁馨说得兴起,又将刚才卢珍娴说得话,也说了一遍。

    同贺宁馨刚听到的时候一样,简飞扬也大吃一惊,对贺宁馨问道:“你真的相信表妹的话?”

    贺宁馨点点头,道:“各方面都对景,容不得我不信。”又解释道:“再说,表妹的话,极好验证。我正想托你寻个能干人,去范阳那边再走一遭,看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坟地是不是在那个位置上。还有,再去一趟江南辉城府,打听一下杨家这么些年来,都是什么状况。不过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人在打听杨家的事情。”

    简飞扬走回榻上坐下,皱眉道:“这事不难。我下属里有个极能干的斥候,最能寻方辩位,探听消息。”说着,简飞扬又看了贺宁馨一眼,问道:“你真的觉得,娘……也有问题?”简飞扬很难接受贺宁馨刚才说得话。

    卢太夫人肯定有问题,简飞扬不用看人就晓得。

    可是简老夫人,简飞扬着实觉得匪夷所思。

    贺宁馨见简飞扬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也不逼他,轻笑一声,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认错自己的亲娘?——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她可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

    这样一说,简飞扬也觉得有些道理,还有贺宁馨刚才说得那些话,让简飞扬心里如同乱麻一样。他一向以为自己是庶长子,可是在贺宁馨嘴里,居然乾坤倒转,自己已经成了嫡长子。如果简老夫人真的有问题,那飞振和飞怡……

    简飞扬呆呆地坐在长榻上,脸色越来越沉肃。

    贺宁馨轻轻起身,留下简飞扬一个人在屋里沉思,自己去了外面的屋子里,对扶风和扶柳叮嘱道:“刚才国公爷不过是一时激动而已,你们莫要学人家生口舌是非。”

    扶风和扶柳自然知道厉害,忙道:“夫人放心,我们晓得分寸。”

    贺宁馨点点头,又问大厨房的食材准备得怎么样啦?

    扶风出去外面的院子里,遣了一个二等丫鬟去大厨房问了问,结果那二等丫鬟回来对贺宁馨回话道:“回夫人的话,外面大厨房的采买说,今儿去了夫人的娘家,得夫人的娘亲许夫人指点,去了京中新开的一家恒立的铺子。那铺子自己有船,经常出海,打一些新鲜的海产回来卖。据说还有一家铺子,专卖外洋来的稀罕物儿。”

    贺宁馨点头道:“买到了就好。”

    那小丫鬟又笑着回道:“那恒立的老板罗开潮极会做生意,今儿咱们府里将他铺子里的新鲜海物儿都包圆了,他立时跟着过来道谢呢,还想亲自过来给夫人磕头。”

    罗开潮正是那新开的海货铺子的老板。他和桐露为了躲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偷偷搬了家,又另起炉灶,开了几家大一些的店,有心想将生意做大。

    镇国公府的这笔买卖其实也不算大,可是镇国公府却是京城响当当地勋贵府上。

    自从知道了桐露跟宁远侯府的过节,罗开潮就一直盘算着,要攀上更大的勋贵,也好拉大旗作虎皮,万一运气不好再碰上了,自己也能有个可以求情的地儿。

    他最近正一直愁着找不到可以巴结的勋贵府上,镇国公府的这笔生意,就如给他递了个梯子,他将自己铺子里的海货,恨不得倒贴给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采买最近才被贺宁馨收拾过,一时不敢收太多回扣,到底还是做了一半的价钱,半卖半送了。因此罗开潮得以有这个面子,跟着他回了镇国公府。不过他只能待在外院,跟几个外院管事坐在偏厢说话聊天。

    正好扶风派了一个丫鬟去大厨房问话,那大厨房的采买今日承了罗开潮一个大情,便着力向那丫鬟夸奖罗开潮,还道:“这位老板如今就在外院坐着,如果夫人得闲,还请这位姐姐向夫人求一求,给他个面子,让他过来磕头。”

    那丫鬟得了采买的好处,回来也故意提名道姓地对着贺宁馨将他夸了一番。

    贺宁馨本来不想见外人,可是听那小丫鬟说,那铺子的老板叫“罗开潮”,心里一动,想起了她以前还是裴舒凡的时候,给她的丫鬟桐露寻的一门亲事,那个男人,好象也叫“罗开潮”。

    好不好这么巧,就是一个人?

    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身边那么多丫鬟,也就桐露最得她心意,又有主意,心地又好,从不调三窝四,对她还是记挂几分的。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她有没有嫁给罗开潮。

    想到这里,贺宁馨便吩咐道:“传那恒立的老板罗开潮去平章院那边候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今日的家宴,摆在了平章院里。

    平章院院子大,除了吃饭的偏厅,还有好几处会客的花厅。

    那二等丫鬟见夫人这样给面子,也甚是得意,忙笑着应了,去二门上寻小厮去外院传话去了,又命一个婆子在那里等着,等罗开潮过来了,她得要负责将罗开潮带进来,再带出去。

    贺宁馨交待完这些事情,回内室一看,简飞扬已经面色如常,宽了朝服,换上一身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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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似是故人来 上

    “咦,国公爷都换好衣裳了?”贺宁馨歪着头看向简飞扬,戏噱道。

    简飞扬笑了笑,起身走,轻轻将贺宁馨抱了一抱,道你先去平章院,我要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一趟。”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发红的样子。

    贺宁馨从袖袋里取出帕子,往简飞扬的眼睛印了印,温柔地道去吧,好好跟卢嬷嬷说。说起来,她是你母亲身边唯一留下的人了。”

    简飞扬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贺宁馨的帕子里,把要脱口而出的呜咽都压了下去。

    若是贺宁馨刚才分析得都是真的,那么简飞扬的亲娘,镇国公府真正的老,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虽然简飞扬一直以为的生母早已被“去母留子”,不在人世了,可是今日听说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情形,一时心情极为复杂。

    “好了,弄脏了我的帕子可要你赔哦”贺宁馨故意转移话题,不想简飞扬难堪。

    简飞扬顺势拿着帕子往脸上蹭了一下,抬起头笑道哦,真的弄脏了。”说着,将那帕子往怀里一塞,起身大步走出去了。

    贺宁馨看着简飞扬有些急切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去梳妆台前理了理发髻,又将头上的羊脂玉簪拔下来,换上一支赤金累丝绿翡玉掩鬓,显得脸上的气色更好些。

    扶风和扶柳跟着进来,一个拿了手炉,一个拿了大氅,帮着贺宁馨收拾起来。

    贺宁馨等她们都收拾完了,才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道走吧。今儿晚上这顿饭可不一般呢。”

    三个人说笑着出了致远阁的上房,来到院子里。平日里跟着贺宁馨出去的丫鬟婆子们都带好了的物事,跟着和两个大丫鬟扶风、扶柳一起出了致远阁,拐上抄手游廊,往平章院那边去了。

    罗开潮在外院听了人通传,说想见一见恒立的罗老板,不由大喜,忙整了整衣裳,跟着那小厮来到二门上。

    二门上早有婆子等着,带着他走大路来到平章院门口,那婆子指着门前的一处空地,对他傲慢地道喏,就在那里候着。我们过一会子就到了。等传你进去的时候,再跟着人进去。进去后四处乱看,管好你的眼珠子”

    罗开潮推了满脸的笑,躬身连连称是,又塞给那婆子一个红包。

    那婆子见罗开潮识相,手一勾,将那红包放进了袖袋里,脸上已是满面堆笑,道罗老板先等着,老身进去问问,看时候能。”

    “嬷嬷请,我就在这墙根儿边上候着就是了。”罗开潮笑着道。

    那婆子点点头,扬声朝院子里叫了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对她吩咐道在这里候着,若是罗老板有吩咐,你就帮着传个话,吗?那小丫鬟点点头,站到了平章院大门前的台阶上,眼神呆呆地低头看向地面。

    那婆子才得意地一扭她的水桶腰,摇摇地进院子里面的门房里面躲风取暖去了,就留下罗开潮和那小丫鬟在外面吹冷风。

    罗开潮对这婆子的摆谱并不在意,只是一心想着要等国公,好套近乎,巴结巴结镇国公府。

    袖着手在平章院外等了一柱香的功夫,罗开潮终于听见从平章院东面的小路上,传来一阵人声,似乎是一群人了。

    罗开潮精神一振,抬眼往路那边望去。

    此时天色已黑,平章院里早已掌了灯。平章院门口两条抄手游廊,一个从西面延伸,一个从东面延伸,游廊上隔着几步远,就挂着一盏玻璃风灯,此时将抄手游廊照得如同白昼。

    罗开潮站在平章院大门台阶侧面的一小块空地里,正是灯下黑的地方,反而不是很容易让人注意到他。

    听见有人音传,罗开潮垫着脚,抬眼往来人处看去,心里正在盘算要不要走出来些,好让镇国公看见,却突然看见的那群人里面,有一个熟悉的面容,不由轻轻“咦”了一声,将刚刚跨出去半步的脚,又悄悄缩了,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藏进了灯下黑的阴影里。

    罗开潮很庆幸今日穿得是一件玄色羊皮袍子,整个人同黑暗如同结为一体,不是眼神极为锐利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墙脚的。

    那群人似乎在边走边聊,已经离平章院的门口越来越近。那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小丫鬟也踮起脚看了看,回头咚咚咚咚地往院子里面跑,一面对院子里面的人道老了们,老来了”

    从平章院准备宴客的偏厅里面便呼啦啦出来一群人,往院门口涌。

    罗开潮听见是镇国公府的老,又轻轻“咦”了一声,将又往那阴影里缩了几分。

    从平章院里面涌出来的一群丫鬟婆子,如雁翅一样在院门口的空地上排开,对着来人里中间两位上了年岁妇人道见过老、太”

    罗开潮从这些人后面抬眼看,便看见那位熟悉的面容,正笑着对她身边一个生得跟她有些像的年轻一些的妇人道叫你这些下人们别这么客气。这样乌拉拉一大群人,看着眼晕。”

    那位年轻一些的妇人,原来是镇国公府的老,此时正笑着吩咐道你们都起来吧。我娘喜欢清静,以后别没事就一堆人行礼,惊扰了她老人家,我可是不依的”

    那些丫鬟婆子忙应了声“是”,起身站到一旁,让出中间的小路,让那两位上了年岁的妇人进去。

    罗开潮心里更是诧异,再仔细打量了一下年岁更大的那位妇人,见她的面容,还跟十几年前差不多的样子,略微有些见老,可是绝对比她的实际年岁要年轻许多。又看向她的头上,只见那梳起的椎髻后面,插着一支蜜蜂样的头簪

    看见那支头簪,罗开潮心头大震,确信这个老妇人,正是东南道一带以前赫赫有名的蜂麻堂的人。——难怪看起来这样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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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更有些短,实在困了。继续双更8000。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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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中

    

    罗开潮认出了这个久违了的标记,心里不由思绪万千,一时都有些焦急起来,恨不得赶紧寻到自己的二叔,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镇国公夫人传唤,又不得不等。正在这时候,平章院前面的抄手游廊里,从西面传来了人声,这一次,应该是镇国公夫人来了。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和那位“太夫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进院子里面去了,外面跟着的一大群丫鬟婆子也都如同流水价一样往院子里去了。外面的空地上,又只留下站在灯影里的罗开潮,和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刚留头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也听见了从西面的抄手游廊传来的声音,也不垫着脚去看,直接回身冲院子里说了一句:“夫人来了!”

    院子里这一次只出来四个婆子、四个丫鬟,比先乱哄哄的一群人要有秩序的多,垂手侍立在台阶两侧,等着镇国公夫人过来。

    罗开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慢慢从灯影处踱了出来,低头垂手站在右面的那排婆子身后。

    贺宁馨披着大氅,扶着丫鬟的手,带了人迤逦而来。

    院门口侍立的四个婆子和四个丫鬟赶紧对着她福了一福,齐声道:“见过夫人。”

    贺宁馨嗯了一声,往这些人里扫了一眼,立刻就发现婆子后面多了一个人的样子,便住了脚,往那排婆子身后看过去。

    罗开潮感觉到镇国公夫人的眼神望了过来,赶紧上前几步,从那排婆子身后绕了出来,直接跪在地上,给镇国公夫人磕了头,口称:“小民罗开潮,拜见镇国公夫人!”十分恭敬守礼,带着小生意人见到贵人的小意和殷勤,十分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贺宁馨听着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笑着点头道:“罗老板客气了,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罗开潮对贺宁馨的礼遇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多想,顺势站了起来,又抬头拱手行礼,看了贺宁馨一眼。

    贺宁馨这时才看清罗开潮的样子,果然就是当日她给桐露挑的夫婿,心里又欢喜几分,对他越发和颜悦色:“今儿事忙,就不留罗老板了。以后我们府里的海货,还都要劳烦罗老板的铺子。”

    罗开潮忙笑着道:“镇国公夫人但有吩咐,小的莫敢不从?!”

    贺宁馨点点头,起步往院子里去了,一边走,一边对罗开潮吩咐了一句:“以后有空,让你娘子进来坐坐。”

    罗开潮愕然了几分,便忙点头称是,目送着贺宁馨进了平章院的院子。

    那领着他进来的婆子等镇国公夫人一行人走远了,才磨磨蹭蹭地从里面出来,对着罗开潮咂嘴道:“走吧,还愣在那儿干啥?”说着,转身走在前面,带着罗开潮出了二门。

    罗开潮一刻也等不得,从镇国公府一出来,让外面等着的小厮回去给桐露送了信,自己就飞马往皇商罗家的大宅子里去了。

    罗家的大老爷还在外院的书房里习字,听见外面的人来报,说罗开潮过来请安了,罗老爷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又瞥了一眼屋角齐人高的大自鸣钟上的时辰,知道罗开潮定是有急事,便道:“让他进来。给我们送两杯茶过来。”

    罗开潮急匆匆地进了罗老爷的书房,等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顾不得喝茶,有些着急地道:“二叔,侄儿今日在镇国公府看见蜂麻堂的人。”非常言简意赅,直接切入正题。

    罗老爷也唬了一跳,站起身问道:“你没有认错?”那蜂麻堂作恶多端,早在七八年前就被不明人士给剿灭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罗开潮嗐了一声,笑道:“怎么会认错?——这可是道上有名的杨兰,兰姑娘,蜂麻堂的堂主夫人,如今也老了,不能叫兰姑娘,只能叫兰姑婆了。二叔还记得不?”

    说起这位数十年前的兰姑娘,罗老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拿手往头上挠了挠,道:“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我还年轻,才十几岁上,跟着你叔爷去江南辉城府赴杨家嫡长女的婚宴。那一天,辉城府可真是热闹。杨家的嫡长女出嫁,嫁给范阳卢家的嫡长子。十里红妆一字排开,从杨家一直到青江mǎ头。而辉城府的另一端,便是这位兰姑娘在绍园出道。一曲《水调歌头》技惊四座,不仅词好,曲也好,世人都没有听过,立时就成了红姑娘。她眼界高,养她的妈妈也想囤积居奇,纵着她,同意她卖艺不卖身。后来她又首创穿着大红裙子,不时露大腿的那什么舞,将江南那一带公子哥儿和侠客高人都迷得七荤八素的,却无人能一亲芳泽。”

    那时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罗开潮还没有出生,不过他倒是知道那穿着大红裙子露大腿的艳舞,笑着补充道:“侄儿没有福气见到那兰姑娘亲舞,不过倒是看别人跳过许多次,叫什么‘卡门’舞,后来被官府以有伤风化为由头给禁了,就只能在一些隐秘的内门子里跳。”也是一曲红绡不知数,五陵公子争缠头的盛况。

    “这么多人追捧,这位兰姑娘何不找户好人家嫁了?”罗开潮有些好奇,他在道上混的时候,这位兰姑娘已经快四十岁了,跟了蜂麻堂的堂主,也不知是妻还是妾。又笑着道:“侄儿那时还听人说起过这位蜂麻堂堂主夫人的身世,说她好似出身大家呢。我还笑话过那传话的人,‘出身大家’都是堂子里的人给自家姑娘抬身价的手段,就他们这些浑人当真。”

    罗老爷却沉默了几分,过了良久,才有些艰难地道:“这些话,也不算无中生有。”说着,拿起一份刚收到的请帖,给罗开潮看。

    罗开潮打开来一看,却是江南辉城府杨家新有弄瓦之喜,给各家亲朋好友送的喜贴。

    看见罗开潮一脸糊涂的样子,罗老爷摇摇头,道:“你看看那喜贴上,本来并排两朵花,只剩下一朵,另外一朵,用红纸糊住了。”

    罗开潮仔细一看,正是如此,问道:“这是什么风俗?”以为是江南特有的礼仪。

    罗老爷却叹息道:“辉城府那边的人,都认为双生子不祥。所以一旦家里有双生子出生,都要送走一个,只留下大的那一个。”送走的那一个,会养在远房亲戚家。如果这边家里留着的这个夭折了,就将送走的那个领回来。若是家里的这一个平安长大,外面的那一个,如果是女儿,长大后,备一份嫁妆嫁人。如果是男孩,就直接过继给远房族亲。不过这些送出去的孩子,活着长大的很少,绝大部分都夭折了。

    这糊住的一朵花,便是暗示有双生女,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罗开潮有些糊涂,又有些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罗老爷:“不会这么巧吧?”

    罗老爷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晓得这杨家,这些年来,倒是有几对双生子出世。——算算年纪,这位杨兰姑娘如果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也是大家子出身,多半是这杨家的人。”

    罗开潮瞠目结舌,道:“那杨家能让自己家的姑娘沦落风尘?”

    罗老爷嘲笑了他一句,道:“你看杨家什么时候承认过她是杨家的姑娘?——那是宁愿她死了,也不会认的。”

    罗开潮闭了嘴,这些事情,他倒是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大概只有杨家人知道了。

    罗老爷想起当年,脸上也有些不胜唏嘘,道:“她这人,命是不好。如果她真的出身杨家,她的运气就更不好了。和她同年岁的杨家嫡长女风光出嫁,她却在同一天登台卖身。”

    罗开潮沉默了。同人不同命的多得是,都要去计较,哪里计较得过来?

    罗老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道:“她当年就是眼光太高,追着她的人虽多,可是都只想一亲芳泽而已,哪里想过要娶她回去做正妻?——你说,娶了堂子里的姑娘回去做正妻,就算是卖艺不卖身的,这家子也就完了。人家都会说主母是堂子里出来,家里的姑娘小子能正经到哪里去?这是堵了大家子后世子孙的生路呢。正经人家的公子哥儿再在外面追欢买笑,这点子头脑还是有的,自然无人答应娶她。其实别说娶,就算是做妾,也是不行的。最多养做外宅。”

    罗开潮点点头,道:“是可惜了。一开始就入了这泥潭,任她再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出身上的不足。——除非她改名换姓,让人不知道她以前的身份。”这也是有风险的。一旦查出来,以贱籍女子为妻,平民百姓还好说,只要脱了籍就没事。若是在做官的人家,就只有藏着掖着,脱籍都不行。让人参一本,丢官去爵是常事。

    罗老爷没有言语,低了头想心事。

    罗开潮又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后来她怎么还是给人做外宅去了?”不是非要做正妻不可?

    罗老爷“啊”了一声,看了罗开潮一眼,才道:“女人家年纪大了,总会想要有个家的。不能做正室,外宅不也是宅?再说了,以前她不肯,不过是没有男人入她的眼。后来肯了,自然是有人出得起足够的价钱。”

    “是谁?”罗开潮更加好奇。实在不敢相信,曾经心狠手辣的兰姑娘,也有这样的一面。

    罗老爷却摇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没人知道。我只听说,她十七岁出道,八年后,终于遇上了人给她赎身,她也愿意跟着那人,便跟妈妈交接了银钱,跟人走了。一走就是十二年,再回来已经人老珠黄,只能跟着蜂麻堂快要入土的老堂主,做个不明不白的‘堂主夫人’。”又叹息道:“女人啊,最怕就是找了个骗子男人,一辈子就毁了。”听上去像是觉得这位杨兰姑娘,是被人骗了一样。

    等罗开潮在道上混的时候,这位蜂麻堂堂主夫人,已经成了一个狠角色,掌了蜂麻堂一半的大权,又心思活络,手段狠辣,将蜂麻堂经营得风声水起,在当时的东南道上一时风头无俩。

    想起后来的蜂麻堂堂主夫人的手段,罗老爷的面色凝重了起来,回身坐在刚才的圈椅上,沉吟着像是在问罗开潮,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来京城做什么?”

    道上的这些三教九流,一般都不往京城里来。就算实在免不了,也都是谨慎了又谨慎,小心了又小心,还没人敢大咧咧地往达官贵人府上跑的。

    罗开潮听见罗老爷的疑问,忙道:“做什么不知道。她如今,可是那镇国公府老夫人的‘亲娘’!”说到“亲娘”二字,十分讽刺。

    罗老爷的手抖了抖,从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两个玉石手球,在手上把玩起来,一边半闭了眼睛,对罗开潮问道:“你又去镇国公府做什么?”

    罗开潮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才讪笑着道:“镇国公府今儿照顾了侄儿好大一笔买卖,侄儿专程去镇国公府谢过镇国公夫人的照应。”

    罗老爷仍然半闭着眼睛,闻言嗤笑一声,道:“你小子别想着哄我。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娘子桐露跟宁远侯府的过节吧?”

    罗开潮大吃一惊,心下惴惴,对罗老爷的手段又不是不明白,闻言赶紧给罗老爷跪下,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罗老爷为了罗家,让他出妻。

    罗老爷微闭的双眼瞥见罗开潮居然给自己跪下了,忙睁开眼睛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放心,我不会那样老顽固,也不会那样没骨头,一点事都担不起。”

    罗开潮见罗老爷并没有让自己出妻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大半,笑嘻嘻地站起来,又对罗老爷行了一礼,才道:“二叔是个有担待的,侄儿一向都听二叔的。——侄儿真的没有对宁远侯府有什么不敬的心思,只要宁远侯夫人高抬贵手,我给她磕头都行。”

    罗老爷抬手止住他说话,道:“这话别说了。咱们家,还跟宁远侯府对不上,你现在躲起来,也是好事,以后让桐露躲着些,别跟宁远侯夫人照面就是了。——他们是皇后外家,又有三个嫡出皇子撑腰。如今的圣上还好说,一旦皇子继位,我们可就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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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似是故人来 下

    罗开潮闻言倒不是特别担心,道侄儿每日烧香拜佛,请佛祖保佑圣上长命百岁呢”

    罗老爷笑着骂了他一句,转而又夸了他两句,道晓得合纵连横,你也算有些脑子。以后就算我不在了,我也能放心将这一大家子交给你们后生小辈了。”

    罗开潮赶着安慰了罗老爷两句,还道二叔多虑了。大哥如今已经是官身,又娶了裴家的女儿为妻,护着我们罗家是绰绰有余的。”

    罗老爷点点头,道希望如此。你们俩,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当齐心合力,为我们罗家打算才是。”

    罗开潮有些讪讪地,躬身应了声“是”,又问了一句那镇国公府那边办?要不要找人提醒他们一声?”

    罗老爷眉头越皱越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在眉间。

    罗开潮看见罗老爷这幅模样,罗老爷觉得十分为难。

    罗老爷手里的玉石手球越转越快,口里却慢慢地道这向来是无宝不落,道上出了名的。人家都是年纪越大,心地越软。她却是年岁越大,就越来越心狠手辣……”

    “可是民不跟官斗,富不与官争,就算是道上的,也都是能不惹官府,就尽量不惹官府。从来没有象她这样的。”罗开潮嘟哝了一句。他初初在道上混的时候,就听闻了这位堂主的诸多“丰功伟绩”,心计又多,计谋又高,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把官府放在眼里,非常的心高气傲。

    那如今在镇国公府里不知打着算盘,若是真的想打镇国公府的主意,罗开潮打了个寒战,问道二叔,那杨兰会有这么大胆子?”

    罗老爷轻哼一声,道何止胆子大。你不这位兰姑娘,当年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做过。如今也不知打主意,照我说,要远着这才是。沾上了她,非死即伤是小事,灭门断后都是有的。”

    罗开潮唬了一跳,道不会这么邪乎吧?罗老爷转着手里两个磨得光滑无比的玉石球,叹了一声,道你在道上混过,道上都是有规矩的。所谓道亦有道,说得是白道。黑道上,坑蒙拐骗,杀人越货,样样都行,唯有一条,黑道白道都绝对不会碰,那就是灭人满门。——灭门这回事,太伤阴骘,一般都是留给朝廷做的。朝廷授命于天,顶得住。不过也不能太频了,你看那历朝历代,到了下世的光景,朝廷灭人满门的事情就越来越多,就是气数尽了。”

    罗开潮听了好笑,道二叔说到这上面去了?”那蜂麻堂其实已经在七八年前被不明人士给剿灭了,没想到这位“堂主”居然逃过了一劫。

    罗老爷却肃然道我们大齐朝开国以来,就算是朝堂里,也没有灭过人满门的先例。你想想,当初庞太后想灭了镇国公简家一族,那贺思平固然是忠肝义胆,真正为两肋插刀,能舍得下自家的身家xìng命去为老友鸣不平。更重要的,还是他将此事上升到灭门伤天和的高度,那时候无论是朝堂上的官老爷们,还是朝堂下的平头百姓,都深以为然,也站到了贺思平那一边,才保下了简家一家老小。”族诛这一典例,虽然在大齐朝的律条上没有明确去除,可是大家都有共识,除非是起兵造反,让生灵涂炭那类十恶不赦的罪行,朝廷一般是不会祭起这条律条。

    大齐朝三百年来,起兵反叛的也有,可是族诛的一个也没有。可能有人会认为范氏皇族太过心软,可是就是这种心软,让他们赢得了民心所向。每次有凶险,都会有仁人志士站出来,为皇室请命,解万民以倒悬。

    一个仁慈的君主,就算软弱些,当然要好过那些暴虐嗜杀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二叔,您扯那么远做?——还是说说为何沾上了杨兰,就有灭门之险?”罗开潮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衣袖,又在椅子上挪了挪,寻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坐好。

    罗老爷看了他一眼,道这事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前,卢家的家主和主母被庞太后一旨懿旨流放,范阳卢家庄那边就频频出现了蜂麻堂的人的踪影。后来没多久,据说卢家庄就遭了马贼,被灭门了。”

    罗开潮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二叔,您是说,这卢家庄的马贼,其实是蜂麻堂的人?——二叔,您这些年到底是混哪里的?我那时候正在道上混呢,都没有听说过蜂麻堂跟马贼的关系?”

    罗老爷抹了下巴上的胡子一把,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蜂麻堂做了别人的刀,帮人灭了卢家庄,也坏了蜂麻堂的名声。——灭人者,人恒灭之。果然过了两三年,蜂麻堂就被不明人士给灭了。”又自言自语地道这真是命大……”

    罗开潮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古怪地笑了笑,道谁是谁的刀还不一定呢。——这位堂主,的确不容小觑。”

    罗老爷晓得罗开潮的意思,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有这一个想法。无论是灭卢家庄,还是灭蜂麻堂,这位堂主,都是关键角色。

    “如果我没有记的话,蜂麻堂的卷宗,应该还在刑部,安郡王那里应该也有一份。”罗老爷将手里的玉石手球放回了抽屉里,从另外一边的格子里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起字来。

    罗开潮一声不吭地听着罗老爷说完,看着罗老爷又问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要给镇国公递个话?”杨兰既然不容小觑,那被蒙在鼓里的镇国公府就是凶多吉少。

    罗老爷倒是老成之人,闻言道先别忙,别弄了。你得先确定她真的是杨兰才行。”

    罗开潮笑呵呵地道二叔,您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的一双眼睛?——就连一对孪生苍蝇打我面前飞过,我都认得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何况人呢?我见过的人都不会忘,哪怕两个人生得一模一样,可是气质谈吐、行为举止一看就能分辨出来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么说,你做得准?”罗老爷若有所思地问道。

    罗开潮用力点点头当然。”

    罗老爷低着头沉思良久,才道今日天晚了,外面已经宵禁,你就先歇在这里。你母亲子你来我们这里了吧?罗开潮点点头,道我来得时候,已经遣人跟她说过了。这倒不用担心。”

    罗老爷放了心,对罗开潮吩咐道一早,你直接去镇国公府,求见镇国公。镇国公到底见多识广,而且是男人,不会被吓倒。”担心若是让镇国公了,不知会吓成样子。

    说完这话,两人计议已定,罗开潮去了罗家在外院的客房里歇息,罗老爷在书房里继续写信。

    而先前镇国公府的平章院里,一大家子人已经济济一堂,将平章院宴客的偏厅坐得满满的。

    简老和卢太并排坐在上首。紧挨着简老旁边坐着的,是简飞怡。紧挨着卢太旁边的,便是简飞振。简飞怡下面留了个空位置给简飞扬,空位置旁边便是坐着贺宁馨。再下面的两个人便是卢珍娴和郑娥。简飞振旁边坐着从祖籍万州的二叔公和他的小孙子。

    因都是至亲,也没有分男女,都在一桌席上坐了。

    厅外面的回廊里还摆了几桌酒席,给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自去吃喝,等使唤的时候再。

    贺宁馨招呼着卢珍娴和郑娥给卢太行了礼。

    卢太拉着卢珍娴的手不放,两眼含泪道娴丫头,我们卢家只剩我们俩了。可是我们卢家但凡有一个人在,就不会把家的姑娘扔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言下之意,想接了卢珍娴回范阳。

    卢珍娴温婉地笑了笑,轻轻将手从卢太手里抽了出来,点头道好,既然伯祖母了,珍娴当然要回家去。”

    简飞振听了就要跳将起来,贺宁馨见势不妙,比简飞振更快地起身,走到卢太和卢珍娴身旁笑道哟,外祖母说晚了一步,我这里已经跟表妹看好一门亲事了。这突然要是走了,岂不是言而无信?”说着,又对卢太行了一礼,道外祖母,就给外孙这个面子,让表妹留下来吧。——表妹横竖就要嫁人了,外祖母就算是带了她,也不会住在一起多久的。还是不用多此一举了吧?简飞振大喜,只觉得大嫂今日说得话十分中听,猛地点头赞同道大嫂说得极是。还是留下来的好,范阳那地儿虽不,可是哪里比得上京师?——表妹要找婆家,当然要在京师里面寻了。”

    卢珍娴见大家把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嘴边说来说去,脸上飞起红霞,羞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卢太却不想放弃的样子,笑着对贺宁馨道外孙,我你是个好的,一心为弟妹们着想。只是百善孝为先,你可别就尽孝,却拦着别人不许尽孝,那可不厚道哦”

    贺宁馨正要开口反驳,卢珍娴在底下悄悄扯了贺宁馨的衣襟两下,贺宁馨便闭了嘴。

    卢珍娴抬起头,满面孺慕的样子,对卢太道伯祖母说哪里话,无论怎样,珍娴都是要跟伯祖母回范阳的。伯祖母就算不说,珍娴也要求着伯祖母带珍娴呢”

    卢太听了卢珍娴的话,两眼涌起了泪花,哽咽着道好好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你放心,跟着伯祖母回了范阳,伯祖母一定给你寻个当地的名门望族嫁。”

    卢珍娴摇摇头,道伯祖母说哪里话?珍娴是卢家唯一的下辈,珍娴不要嫁人,要在家里一直服侍伯祖母。”

    卢太更是喜悦,拉着卢珍娴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在身边掏了半天,只掏出一个青绿色的荷包,放到卢珍娴手上,道这次出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见面礼。等了,我们卢家的家财都是你的。”

    简飞振听了更是着急,却被贺宁馨一记凌厉的眼神盯得不敢动弹,只好蒙着头大口喝酒。

    贺宁馨看不下去了,对着简飞振正色道二弟,你大哥还没有,你能一个人吃上了?”

    简飞振放下酒杯,讪讪地道了声谦,不再动筷子。

    贺宁馨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厨房的婆子上热茶。

    今日都是备的海鲜全宴,从葱姜炒蟹,到上汤隈龙虾,还有干烧贝子,蒜茸虾仁,还有干发的海参鱿鱼瘦肉汤,另外还有扇贝蒸蛋,酱爆螺蛳,不一而足。

    简老指着那些热菜,一一给卢太介绍,又说哪些是她爱吃的,特意吩咐厨房做得,十分殷勤。

    卢珍娴这才趁机辞了出来,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坐在她旁边的郑娥悄悄地递一个帕子,卢珍娴忙接了,将满是冷汗的手心擦了擦,低声对郑娥道今日出来得急,忘带帕子了。回头我送个好的给使。”

    郑娥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是个帕子,也值得你羯羯嗷嗷的……”又在卢珍娴肩膀上摸了一把,问道这天还这么冷,你连夹的都换下来了,只穿着单衣?”

    卢珍娴的大氅早拿了下来,只穿着那身墨绿色的锦缎褙子,配白色挑线裙子,显得比旁人都窈窕些。

    听见郑娥的问话,卢珍娴笑着摇摇头,并未回答,将身上的褙子掸了掸,又故意坐在了靠门那边的风口上。

    郑娥满腹疑虑,却也没有问出声来,只是命的丫鬟去帮着烫些黄酒,好给卢珍娴饮了暖身子。

    贺宁馨见简飞扬还没有,有些着急,正要使人去催。扶风从外面急步走进来,低着头道回老、亲家太、的话,国公爷说今儿累着了,就不了,让大家伙儿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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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蜂麻堂这个名字,取自“蜂麻燕雀”。大家度娘一下,就是神马意思了。其实书评区之前就有书友看出来了~~~

    是

第八十三章 还我公道 上

    

    听了扶风的传话,贺宁馨微微有些惊讶,赶紧露出愁容,对扶风问道:“国公爷身子不适,可是大事。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外院传话,使人去请太医才是。”

    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在上首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简老夫人见简飞扬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给自己和自己的娘没脸,蹙了描得细细的柳叶眉,对贺宁馨道:“老大既然身子不好,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就不信这个简飞扬真的是病了!

    贺宁馨脸上愁容未去,又添了些愕然的样子,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简老夫人行礼道:“娘说哪里话?这里有客,娘还是帮媳妇一个忙,陪着客人吧。——有媳妇回去看看就是了,不用大家劳师动众的。”说着,又对二叔公行了礼,道:“二叔公,侄孙媳失陪了。明日同我们国公爷一起去给二叔公赔罪。”

    二叔公正看着桌上的菜发呆,闻言忙抬起头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回去照顾飞扬去。哎呀,我们这个家,就指着老大了。他要不保重好身子,我们简家就没指望了。”

    简老夫人听不下去了,脸上更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二叔公不用忙着讨好,我的振儿也中了举人……”

    贺宁馨轻轻咳嗽一声,阻止了简老夫人下面要说的话,对着屋里人又行了礼,便带着人翩翩退下了。

    望着贺宁馨一步步走下台阶的身影,卢太夫人微微眯起了双眼,又乜斜着眼睛看了简老夫人半晌,心知有异。

    这顿饭因为少了两个正经主人,都吃得淡而无味,不过填饱了肚子,略坐一坐就四下散了。

    卢珍娴跟着郑娥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觉得身子发热,头也疼起来,知道是自己之前的“苦肉计”奏效了,便让自己的丫鬟去药房求了两帖药来,浓浓地煎了一碗喝下去,才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心事。

    她没想到,这位“卢太夫人”,居然跟自己的伯祖母生得如此之像!不过她记得的伯祖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而这位“卢太夫人”,居然跟伯祖母十几年前的样子差不多,只是略微老了些,可看她的年岁,又不像是假的,不由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贺宁馨这边急匆匆地回到致远阁,命两个丫鬟守在门外,自己先去了内室,却看见简飞扬连鞋也没脱,半躺在床边的靠背上,两手抱头,呆呆地望着床顶帐出神。

    “你怎么啦?可是哪里有不适?”贺宁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去探简飞扬的额头。

    简飞扬没有拦着她,两眼从帐顶上收了下来,看向了贺宁馨。本来就黑沉透亮的眸子,如今更是深沉如海,难以言语。

    贺宁馨探了探简飞扬的额头,发现他并没有发热,就放下一半的心。

    简飞扬这才抽了一只胳膊出来,伸手握住贺宁馨的手,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吃完饭了?”

    贺宁馨摇摇头,道:“我没吃。让他们自己吃呢,我回来陪你。”

    简飞扬笑了笑,将贺宁馨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才道:“我又不是外人?你该去陪着客人才对。”

    贺宁馨正色道:“你是我夫君。你有不适,我当然是陪着你。——那些人怎么能同你比?”

    简飞扬心里觉得十分温暖,伸手将贺宁馨拉入怀里,紧紧地搂了一下,才放开她,坐起身道:“我明儿要出门一趟,去万州有些事要办。”

    贺宁馨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不是派个斥候过去就行了?”以为简飞扬是要回去顺道给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外祖母迁坟去。

    简飞扬摇摇头,道:“我会亲自带着斥候过去。有些事情,让斥候去办,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去办。”

    贺宁馨闭了嘴,简飞扬不说,她也不会追着去问。

    简飞扬等了一会儿,不见贺宁馨问他,忍不住道:“你就不问问我去做什么?”

    贺宁馨挑了挑眉,嘴角微翘,从善如流的问道:“你去做什么?”眼神里有一丝俏皮。

    简飞扬沉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过那笑意只是一闪而过,便对贺宁馨低声道:“我刚才去见卢嬷嬷,居然运气不错,碰上卢嬷嬷少有的清醒的时候……”

    贺宁馨心头一震,紧张地看向简飞扬问道:“卢嬷嬷说什么了?”在贺宁馨看来,卢嬷嬷应该是知道一切zhēn'xiàng的人,只是不晓得简老夫人为何能留她到今日。难道卢嬷嬷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们想得到的?

    简飞扬迟疑了几分,好像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贺宁馨正要安慰他,让他不想说,就不要说,简飞扬已经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卢嬷嬷给我说了我们老家祖宅里面的一个地儿,和几句开锁的口诀,说是里面除了我们简家绝大部分家财以外,还有我爹当年存放的一些重要的东西。”

    贺宁馨大吃一惊,问道:“你们简家的家财,不是在万州都被人挤兑走了吗?”那是简老夫人的说法,说他们孤儿寡母回乡之后,便被乡绅邻里,还有宗族远亲挤兑,将家里的良田都卖了,现银也不少都拿去“破财消灾”了。这些话贺思平和许夫人虽然不信,可是也知道不是信口胡说的。以简家当时的景况,不被人挤兑是不可能的。

    简飞扬也知道简老夫人说过这些话,甚至更过分的话他都记得,不过如今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道:“我爹当时将家里的财物提前转移回乡了,只留了一个零头给那个女人,因为……我们还小,还要靠着她过日子。绝大部分都托人运回了乡……后来我爹后来又抽空回去了一趟,将那些东西换了地儿存放,又放了些别的东西进去。”

    贺宁馨更是诧异,道:“这样重要的消息,爹就托付给卢嬷嬷?!——难道他不晓得卢嬷嬷……有些疯癫?”贺宁馨记得简飞扬说过,卢嬷嬷是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疯了的,那时简飞振才刚出生没多久。老镇国公简士弘的行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简飞扬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又闭上嘴。

    贺宁馨十分担心,拉着简飞扬的衣襟道:“这事太蹊跷,你缓一缓,先把这里的事料理清楚了再走好不好?——卢嬷嬷那里,我去请大夫,想法子治好她的疯病,再作计较,好不好?”

    简飞扬异样地看着贺宁馨,有些急切地问道:“你真有法子能治好卢嬷嬷?”

    贺宁馨想起自己的须弥福地,还有自己的药方和药草,咬咬牙,点头道:“不说能全好。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可以试试让她清醒的时候更多些。”

    这样一来,简飞扬又有些不确定。本来今天听了卢嬷嬷似是而非的几句话,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找到zhēn'xiàng。可惜卢嬷嬷没说几句话,又开始糊涂,抱着个枕头开始东躲***,口里念念有词,说有个孩子四处追着她,她快躲不过去了……

    两人商量了yī'yè,最后决定先把“卢太夫人”稳住,然后全力治疗卢嬷嬷,等卢嬷嬷清醒的时候多了,大概就是zhēn'xiàng大白的时候。

    第二天是简飞扬休沐的日子。两人一大早起来,打算收拾了去给“卢太夫人”赔罪,外院的大管事东兴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亲自回话,道:“国公爷,恒立的罗老板有急事求见国公爷。”

    “恒立?罗老板?”简飞扬愕然,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我忙着呢,让他等着吧。”

    贺宁馨却晓得是罗开潮,昨日他才从府里出去,今日一大早便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贺宁馨心里想了想,便对简飞扬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外院见见这位罗老板。我跟你说,这位罗老板,可不是一般的生意人。”

    “你认识?”简飞扬的眉毛挑得更高。

    贺宁馨笑道:“算认识吧。昨儿在他的铺子里买了许多新鲜的海物,很不错呢。他昨儿才来磕过头,不知今日有什么事。”

    简飞扬这才释然,打趣道:“想是你昨日的银子短了,人家来要帐了。”

    贺宁馨掩袖也笑:“没错!担心找我拿不到银子,所以直接寻国公爷来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来到外院的书房,命人将罗开潮请了进来。

    罗开潮一进屋子,发现镇国公夫人也坐在这里,不由有些踌躇,不知道那些事情,方不方便在这位贵妇面前说。

    简飞扬看见罗开潮有些迟疑,便看了贺宁馨一眼。

    贺宁馨微微一笑,对罗开潮道:“罗老板不必拘束,有话就说。”

    罗开潮也无法开口说要让贺宁馨回避,只好先告了罪,才道:“小的今日过来,是昨日在贵府上发现了一件奇事。小的昨日回去想了yī'yè,觉得不说不行,所以今日一大早便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海涵!”

    贺宁馨同简飞扬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动,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罗开潮看见坐上的两人像是并不意外的样子,心里有几分诧异,却也没有时候细想,便开口道:“实不相瞒,贵府上昨日来的那位‘卢太夫人’,实是小的当日见过的一位道上的朋友。”

    简飞扬不动声色,贺宁馨全身却是震了一震。

    “说仔细点。”简飞扬沉声道。

    罗开潮看见他们的神情,便知道他们也是心中有数,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简飞扬听了罗开潮的话,眉头紧锁,起身在书房中间的地上踱来踱去。

    贺宁馨却心细如尘,对罗开潮问道:“长相也就罢了,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并不奇怪。可是你如何能凭一支蜜蜂簪子就认定了她便是蜂麻堂堂主夫人?——她若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物事明晃晃地插在头上?“罗开潮有几分尴尬,低头回道:“夫人有所不知,蜂麻堂的规矩,探路的时候,都会戴上自己的信物,向同行表示这地儿有人看上了,让同行退散,不要窝里斗的意思。这位堂主夫人,想是习惯了,忘了摘下来,又或是因为蜂麻堂已经被灭,京师又是道上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没料到有人会认出来。”这话也没错,那支赤金蜜蜂簪,也并无特别出奇的地方。同蝴蝶簪、蝙蝠簪一样,在不懂行的人眼里,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饰物而已。

    长得一模一样不说,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也都一样,再加上蜂麻堂特有的标记,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贺宁馨闭了嘴,看向在书房中间地上走来走去的简飞扬。

    简飞扬这时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本来还打算先稳住这位“卢太夫人”,等自己从东南道取回证据,再来处置她。如今看来,是不大妥当。不说别的,就说他一个人离开镇国公府,将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同自己的家人留在一起,就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敢让马贼屠了卢家庄的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镇国公府内院的暄荣堂里,简老夫人一改往日不到日上三杆不起床的习惯,忙忙地过来给卢太夫人请安。

    卢太夫人坐在自己屋里对镜梳妆,悠闲自得。

    看见简老夫人进来,卢太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以眼神示意,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简老夫人走到卢太夫人身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问道:“娘打算什么时候回范阳?我有些心惊胆战的。若是让他们发现您的真实身份……”

    卢太夫人笑着瞥了简老夫人一眼,道:“你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了,这里高门大户的,哪里会有人认得我?我若是住到那些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才是危险呢。那里说不定有认得我的人。”

    简老夫人听了这话,并未如同往日一样信服,反而眼神更加闪烁不定。

    卢太夫人皱了皱眉,对简老夫人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些年来,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惯说白话,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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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还我公道 中

    听了卢太的话,简老心头巨震,不敢抬头望着卢太的眼睛,只是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没有。我没有瞒着娘的,就算简飞扬如今对我不敬,也是因为他把当成庶子,以为我是嫡母,所以不待见他……”

    “真是这样?”卢太狐疑地又问了一句。

    简老咬牙道若有虚言,让我下半辈子跟那个疯婆子一样过”

    卢太心里的疑虑略松了些。她这个女儿同不一样,把誓言还是看得很严重的,遂点点头,跟她一起用过早饭,就提出要去后花园看看那个疯婆子去。

    简老有一丝不安。

    自从回到京城之后,简飞扬就将卢嬷嬷看得死死的,几次使计,都没能成功。那时候,她使人换过卢嬷嬷的药,也使人跟她假装亲近,好方便套话,结果不仅有简飞扬,还有卢珍娴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从中作梗,才到现在都没有个头绪……

    也许娘说得对,卢嬷嬷再留着,只会增添祸患。只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怕短了银钱?

    想到此,简老便灵机一动,凑近卢太身边,低声道娘计谋无双,不如娘去跟卢嬷嬷说,看看能有头绪没有?”

    卢太满面含笑地看了简老一眼,嗔道这会子娘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还当你把娘都忘了呢”

    简老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眼歪嘴斜的脸上看上去更加诡异。

    卢太看见简老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去会一会她去。”

    简老忙携着卢太的手,往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那边了。

    岂知还没到通往小院子的青石子路上,有两个婆子已经从旁边的岔道上转了出来,推着笑对简老和卢太行礼道见过老、亲家太。”又满怀歉意地道真是不巧。国公爷昨儿就吩咐下来,这边的路都封了,不让任何人。若想,拿着国公爷的令牌,我们才好放行。”

    简老脸色沉了下来,道这家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我是他娘他能不让我?”

    拦着路的婆子没有再多言,只是笑着站在一旁,寸步不让。

    卢太也阴着脸站在一旁,闻言对简老道你们家到底没有家法?——这种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直接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那两个拦着路的婆子听了这话,全身一震,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惧的神色。

    不过这府里到底谁才是老大,不是靠几句虚张声势的话就能让人低头的。

    简老听说,也大着胆子,叫了的婆子丫鬟,指着那两个拦路的婆子道给我把她们拖下去”

    跟着简老的丫鬟婆子却一个个都如被使了定身法一样,都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过不”简老一时气急,啪地一声扇了离最近的大丫鬟芳影的脸。

    芳影捂着脸站在一旁,哭都不敢哭一声,可是还是一动不动。

    卢太看见镇国公府的丫鬟婆子都这幅样子,大吃一惊,狐疑地在简老和她的丫鬟婆子之间看来看去。

    看,都觉得简老的地位,根本不像是这府里的老封君

    卢太说,也在这里过了六十多年。虽然没有真正在豪门大户生活过,可是这么些年来,也见过不少大家子里面老封君们的排场地位。别说大家子,就像在范阳的家里,也有几个下人,哪里敢这样不把主子的话放在眼里?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简飞扬不孝之极,纵容下人给嫡母没脸,这可是“忤逆”的大罪

    还有一个可能,不过卢太仔细地将前前后后都想了想,觉得那种可能xìng很小,便将心思放到如何反将简飞扬一军上面。就算不能现在拉他下马,至少能为以后打个基础。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xué,就是这个道理。

    “好了,不去就不去。我也走累了,咱们歇着吧。”卢太想了想,拉了拉简老的衣襟。

    简老忙就坡下驴,对那两个婆子厉声道你们等着——等我去叫了管事婆子,家法处置”

    卢太跟着简老回到暄荣堂,便跟她商议了一下,一起往贺宁馨和简飞扬住的致远阁这边了。

    ……

    致远阁里,贺宁馨同简飞扬从外院见了罗开潮,便向简飞扬说出了的打算。既然已经确定这两个都是骗子,贺宁馨做起事来便没有顾虑。

    “我打算趁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大摆宴席,将全京城数得着的勋贵都请了来吃酒听戏赏花,顺带也将卢太引见给各位,让大家都晓得这位‘卢太’,乃是我们家老的亲娘。最后等两母女演完“母女情深”这出戏之后,我再安排人,当面揭穿“卢太”的真面目……”贺宁馨娓娓而谈,对的打算十分有信心。

    简飞扬听完贺宁馨的计划,却没有如同以前一样赞赏不已,而是立时反驳道万万不可——她们的人虽然是假的,她们的身份却是真的”

    贺宁馨一听,顿时明白的打算不是很稳妥,脸上立时羞得通红,臊得不行。——她单想着要揭穿两个人的真面目,却忘了真正站在简飞扬的立场上想一想问题。

    简飞扬当然不愿意让人家非议他的娘亲是“骗子”,就算说的不是他真正的娘亲,可是那骗子顶了他娘亲的名,人家说起来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费劲地区分真的“简老”和假的“简老”,都会统统用“简老”一概而论。

    简老是个假的,是个骗子,这样说出来,让真正的简老情何以堪?——就算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种传言,也是对她名声的一个打击。

    简飞扬作为她的,当然不希望这事闹得众人皆知。

    贺宁馨先前的主意,只是说明了她其实从来没有把“简老”当作婆母敬过。

    “飞扬,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贺宁馨看着简飞扬一脸沉肃的样子,羞愧地对他福身道歉。

    简飞扬也刚才的态度有些粗暴,也十分后悔,听了贺宁馨的道歉,忙上前扶起她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冲你嚷嚷,你也是一番好意,是我太求全了。”

    说着,简飞扬又十分苦恼。若是私下里处置了她们,又堵塞悠悠众口呢?——难道还要再一次大清洗家里的下人?这一次可不止有下人,还有亲戚……

    可是若要公开地揭穿他们,简飞扬不知为何,突然很不愿意。他隐隐觉得,若是这样做,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贺宁馨看见简飞扬苦恼的样子,也他是在左右为难。再仔细一想,的主意也只能图一时之快,说不定会后患无穷。让人蜂麻堂的堂主还曾经在他们镇国公府登堂入室,还不会想他们……

    也是,想要两全其美,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打老鼠,又不想伤了玉瓶,考较的,就是打老鼠的分寸和功力了。

    想了半天,贺宁馨不得要领,不由对简飞扬道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派人将那位堂主看紧了,我们先去请太医院的宋医正给卢嬷嬷瞧瞧病吧。”

    简飞扬点头,起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对贺宁馨道我现在就去请,顺便再去安郡王那里给他提个醒。”

    贺宁馨忙道你说得婉转些,若是安郡王能帮我们将此事遮掩了就好了,免得在圣上那里留下后患。”

    简飞扬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了”,便大步出去了。

    简飞扬刚走没多久,卢太和简老就联袂来到致远阁。

    贺宁馨赶紧从内室迎出去,请了卢太和简老上座,又命人泡茶。

    简老四处看了看,问道老大去哪里了?今儿不是他休沐吗?——不在家?”又对着卢太笑道这些男人啊,没成亲的时候,成日里往人家府上跑,一日不见面都不成。如今成亲了,没三五日就丢在脑后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都一样”

    卢太笑了笑。她,本来也不是为了见那位镇国公简飞扬。她来,是为了贺宁馨。简老口里的贺宁馨,有些让卢太心惊肉跳的感觉。

    卢太便没有提起后花园的事儿,只是不动声色地套了贺宁馨几句话。

    贺宁馨一味装贤惠,事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再问就要去请示国公爷,让卢太对她十分鄙夷。——还以为她是个不一样的,谁知跟这里别的一样,都是目光短浅,毫无见识,只攀附男人而生的无知妇人而已。

    看清了贺宁馨的本事,卢太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又微微有些遗憾。只可惜没有能在大户人家待得住。当年若是留下的,而不是的同胞,现在哪还用一把年纪了还要在外面装神弄鬼?——若是有好的出身,肯定是要进宫做娘娘的……

    贺宁馨在一旁看见卢太神色恍惚,不像刚才那样含沙射影地对旁敲侧击,话里有话,反而沉默了下来,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简老在一旁看见贺宁馨装贤惠,撇了撇嘴,对贺宁馨道啊,我们要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坐坐,看看卢嬷嬷去。你,卢嬷嬷是我从卢家带来的陪嫁,也一把年纪了,如今又疯疯癫癫的,你外祖母体恤她,想去看看她怎样了。若是能治,就帮她治一治,若是不能治,就让你外祖母顺便带她回范阳吧。——人老了,都想叶落归根的。你就给她这个恩典吧。”

    贺宁馨闻言忙笑着道娘想得很周到,卢嬷嬷的病是不能拖了,我们正想着去请太医瞧一瞧。”

    说到这里,贺宁馨心里一动,扬声对外面伺候的扶风道去把国公爷的令牌拿一个给我。”笑着对简老和卢太道带两位老人家一起吧。”

    简老不虞道不用了,我们就是。——难道没有令牌,就不能?这可是我的家”

    贺宁馨笑着道是,是,当然是——只是娘也晓得,妇人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娘这样贤良淑德,不会一定要跟这些规矩过不去吧?卢太轻哼了一声,扬着头站起来往外走,道不劳烦外孙了。”

    简老也忙起身,从贺宁馨手里接过令牌,跟在卢太后面出去了。

    贺宁馨对着扶风使了个眼色,扶风会意,屋里又拿了个令牌,抄近路先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去了。

    简老和卢太拿着国公爷的令牌,那边守着路的两个婆子当然不敢再拦,赶紧放行。

    来到东南角的小院子里,简老只跟着卢太进去,将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留在了外面的院子里。

    那间小院子里面,只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小的屋子,旁边有个更小的退步,也就够一个人住而已。

    卢太四处看了看,将屋子里伺候的两个婆子也叫了出来,让她们在外面等着,说是她们母女俩跟这位卢嬷嬷要好好亲近亲近,说些体己话。

    伺候的两个婆子若不是得了身边的大丫鬟扶风的叮嘱,是绝对不会放别人单独接近卢嬷嬷的,此时她们扶风正躲在里面屋子的暗门里,若是有不妥,只要扬声一叫,她们在外面就能听见,再跑进去也来得及。

    卢太同简老一前一后进了里屋,卢太便让简老关上了门。

    屋里的卢嬷嬷正躺在南窗下面的暖炕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屋顶的天女散花藻井,嘴里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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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还我公道 下(三更合一,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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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太夫人仔细地看过去,见那卢嬷嬷黝黑面皮,满脸皱纹,额发全白,伸出的双手上如老树枯枝,全身瘦弱干瘪,别说半分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儿,就连比自己这个六十多岁的人,也都远远不如。

    看着卢嬷嬷这个样子。卢太夫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由衷的畅意,只觉得自到此异世以来,其欢跃之意,以今日为最。

    简老夫人见卢太夫人定定地看着卢嬷嬷,嘴边有一股自得的笑容,便知道自己的娘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

    “娘,要不要问问她?”简老夫人试探着问道。

    卢太夫人点点头,走近几步,轻言细语地对着卢嬷嬷说起话来。

    无论她说什么,卢嬷嬷都无动于衷地看着屋顶的藻井,置若罔闻。

    卢太夫人有些气恼,再往卢嬷嬷躺的暖炕边上走了几步,轻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卢嬷嬷的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卢太夫人又往卢嬷嬷的眼睛看进去,见她的眼皮皱叠重重,耷拉下来,眼睛里面,眼仁昏暗,如蒙着一层雾一样。

    卢太夫人见过真正的疯子,也见过装疯的人。而眼前这个老妇人,无论从那方面说,都不像是装疯。装疯的人最难装出来的,不是疯癫的样子,而是他她的眼神。

    一个神智清明的人,无论怎样装疯卖傻,他的眼神都会出卖他。

    简老夫人看见卢嬷嬷对卢太夫人的声音无动于衷,一时着急,眼珠子骨碌碌地往四围看了看,突然看见对面床上的一个长圆形的枕头,立刻走过去抱起来,又走回卢嬷嬷躺的暖炕边上,将那枕头往她怀里一扔,厉声道:“你看看你怀里的孩儿!你还记不记得他!——他夜夜在哭,要找你儿索命呢!”

    这句话让卢嬷嬷全身一震,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长圆形枕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将那枕头扔到一旁,自己连滚带爬地从炕上滚下来,缩在了墙脚,口里连声道:“你别缠着我孩儿!你别缠着我孩儿!——我给你赔命!我给你抵命!”说着,突然翻身跪在地上,冲着屋里的一块空地连连磕起头来。

    卢太夫人大为惊讶:怎么就疯成这个样子?——这人完全是生不如死,她还要费那么大劲儿带她回去做什么?!

    简老夫人温婉的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转头看向卢太夫人,又对着卢嬷嬷的方向努了努嘴,有些恶狠狠地道:“娘,女儿没说白话吧?——她这幅样子,可全拜我们国公爷所赐呢!”

    卢太夫人笑了一笑,有些讥讽地道:“是吗?——你这样忌妒她,我还以为是拜你所赐呢?!”说着,便走到地上跪着的卢嬷嬷跟前,从头上抽出一根锋利的长簪,缓缓地要往卢嬷嬷的后颈处刺过去。

    躲在暗门里面的扶风看见这一幕,一时着急,忍不住将头往暗门上的小洞里凑近了些,想看个仔细。结果一不小心,她的额头在暗门上轻轻磕了一下。

    此时卢嬷嬷正在发呆,屋里一片寂静。扶风撞门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被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听得清清楚楚。

    “谁在那里?!”卢太夫人立刻收回长簪,插回自己头上,又同简老夫人一起,在屋里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任何柜子里面、桌底下,包括床底下都细细搜了个遍,并没有看见有能藏人的地方。

    “想是听错了?”简老夫人疑惑地问道。又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卢嬷嬷。

    卢嬷嬷这时又咚咚地磕起头来,声音跟刚才她们听见的声音,倒挺相似。

    “是她吧?——娘别寻了,这屋里被简飞扬弄得如铁桶一般,哪会有能藏人的地儿?”简老夫人笑着劝道。

    卢太夫人到底比简老夫人还是多些心眼,闻言倒是更觉得不妥,沉声问道:“你不是说他以为自己庶子,怎么会又对这个女人护得这样着紧?”

    简老夫人撇了撇嘴,道:“那个傻子,以为这个疯子是他娘的贴身婆子呗。——当了亲娘一样供着!”声音虽然轻柔,却有股说不出的快意和恶毒。

    卢太夫人直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缓缓地道:“既然如此,就让她求个解脱吧。她活着一日,终久是一日的祸患。”说着,卢太夫人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走到屋里的八仙桌旁,拿起桌上装着茶水的茶壶,打开盖子,将那纸包里面的粉末全倒了进去,又盖上盖子,摇晃几下,那粉末很快就融解到水里,了无痕迹。

    简老夫人有些心惊,急忙伸手要去取了茶壶过来,叫道:“娘,这些人都看着我们进来的。若是她有个好歹,岂不是都赖在我们头上?——万万不可啊!”

    卢太夫人将她的手推开,笑嘻嘻地道:“你娘我哪有这么蠢?——这些药,一时不会发作,七日之后,她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离世,任天王老子来了,也看不出端倪。”

    简老夫人不是很信,“真的?——这里的忤作可不好胡弄。”

    卢太夫人嗐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我说没事就没事!”这些药,是她用这里的草药,配合着现代的药理配出来的奇药,能让人突发心肌梗塞而亡,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毒药,这里哪里有人查的出来?当年蜂麻堂的老堂主,不就是这样被自己无声无息地干掉的……

    简老夫人放了心,再看跪在地上的卢嬷嬷,就跟看个死人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简老夫人担心简飞扬突然回来,又或是贺宁馨过来捣乱。她得赶紧去给贺宁馨找些事做,别让她有机会过来查看才好。

    卢太夫人看了看茶壶,问道:“不喂她喝一口?”

    简老夫人不想去靠近卢嬷嬷,敷衍道:“疯子的力气大得很。娘不如自己试试?”

    卢太夫人看了看卢嬷嬷,也放弃了,道:“这茶壶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想必是给她准备的。也罢,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免得沾上血腥不好看。”说着,两手拍了拍,像是要掸去尘埃一样。

    简老夫人便上前打开大门,对院子里的人道:“我们回去了。”

    院子里面简老夫人带过来的丫鬟婆子都走过来,簇拥着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离开了小院子。

    院子里面伺候卢嬷嬷的两个又聋又哑的婆子这才急步进屋里去。

    扶风见院子里面人都走光了,才从暗门里面钻出来,对两个婆子打手势,让她们再去换了茶壶过来,她自己便拎着被卢太夫人下了药的茶壶,寻了旧路,回致远阁向贺宁馨复命去了。

    贺宁馨在致远阁的内室里,听扶风一五一十说了她在暗门里面偷听偷看的情形,心里越来越惊疑,自言自语地道:“……怎会如此?”又看向扶风放在地上一旁的茶壶,问道:“你拿着这茶壶进来做什么?——这不是我们屋里的茶壶。”

    扶风便将卢太夫人往茶壶里下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宁馨听了怒上心头,拍案而起,恨声道:“连个疯子都不放过,狼心狗肺至此?!

    扶风也惴惴地,她无意中得知了这府里的一个秘密,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起心来。

    贺宁馨好不容易收敛了怒气,坐了下来,抬头看见扶风一脸惶恐的样子,心思一转,已经明白她的顾虑,便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和国公爷早有计较。不会让你吃亏的。”

    扶风赶紧向贺宁馨行礼道谢,自下去了。

    贺宁馨便让扶柳去外院寻了条护院的大狼狗过来,将那茶壶里面的水倒了些给它喝。等了一个时辰都无事,不独贺宁馨,连扶风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几个人正在屋里琢磨,简飞扬终于回来了,还带来了太医院的宋医正。

    贺宁馨大喜,忙将茶壶的事抛开,命扶风将茶壶拿回去小心看管起来,自己就跟简飞扬一起,带了宋医正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去了。

    宋医正来到这个小院子,脸上有些不忍的神色,问道:“这屋里的人还活着?”

    简飞扬和贺宁馨面面相觑,齐声问道:“宋医正此话何意?”

    宋医正捋了捋胡子,叹息一声,道:“二十多年前,我刚进太医院的时候,蒙老镇国公的秘邀,过来这间屋子给一个蒙着脸的妇人诊过脉……”

    原来是旧人。

    简飞扬大喜,忙问道:“请问宋医正,我爹有没有说那蒙着脸的妇人是谁?”

    宋医正笑了笑,道:“既然脸都蒙着,你说会不会告诉我她是谁?”

    贺宁馨深思着道:“医者问脉,望闻问切。——蒙着脸,可如何诊病呢?”

    宋医正点头道:“我当时也是这样说。可是老镇国公坚持让我先请脉,说这个病,不用‘望’,只要诊脉开方子就行了。”

    “那后来呢?”贺宁馨听着有些紧张。

    宋医正两手一摊,道:“老镇国公说对了。那个病,真的是不用‘望’,一搭脉便知,是受了大惊吓,被痰迷了心窍,疯了。”

    简飞扬和贺宁馨对视一眼,心中伸起几分希望,对宋医正道:“那宋医正帮我们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宋医正当初诊得那个人。”

    宋医正点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屋子。

    屋子里,卢嬷嬷已经安静下来,不再跪在地上磕头,而是半躺到床上,手里抱着一个长圆形的枕头轻轻拍着,嘴里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曲,让简飞扬听着有股莫名的熟悉。

    “卢嬷嬷今日怎样了?”简飞扬忍住心头的异样,对照看卢嬷嬷的两个婆子比划了两下。

    那两个婆子也比划了起来,简飞扬看着她们的手势,眉头渐皱,又看了贺宁馨一眼,对那两个婆子比划了一下,便让她们退下了。

    宋医正这才上前去诊脉。

    卢嬷嬷的一支被胳膊被拉了过来,放在床边。

    宋医正搭上三根手指,诊起脉来。

    简飞扬坐到了卢嬷嬷的床头,轻轻按着卢嬷嬷的肩膀,以免她突然动弹,惊扰了宋医正。

    宋医正凝神诊了一会儿,又换了另一支胳膊诊了一回。

    诊完脉,宋医正又往卢嬷嬷的脸上仔细看了看,一边看,一边摇头。

    简飞扬有些着急,问道:“怎样?”

    宋医正摇头道:“太晚了。如今就是拿瑶池仙草给她吃,也不过能续得一月之命。——人老了,就是这样,何况她又有病在身。这些年,大概也过得甚是辛苦。你看她这样瘦弱,一定是很长的时日里,都吃不饱,穿不暖所致。说实话,她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着,宋医正站起了身,对贺宁馨和简飞扬躬身行礼道:“对不住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简飞扬掩饰不住脸上失望的神色,站起身来,避开了宋医正的行礼。

    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见他呆呆地不说话,便赶紧对宋医正道:“宋医正过谦了。也是我们的错,这些年就没有想到请宋医正过来看一看。”又问宋医正:“可是当初那个人?”

    宋医正想了想,摇头道:“记不清了。过了这么多年,我实在记不得当初的脉象,不敢妄言。”

    简飞扬回过神来,对宋医正拱手道:“宋医正客气。还请开个方子,就算不能治病,让她松散些也好。这些年,她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既没有吃的,又没有穿的,还睡眠不足。这样的情况,熬了这么多年,大概是神仙也难治了。

    贺宁馨心下难受,忙四处寻找纸笔。可这个小院子里哪里有?

    简飞扬便对贺宁馨道:“你带了宋医正去我们的院子开方子,再去抓药。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贺宁馨看了卢嬷嬷一眼,又看了坐在她床边的简飞扬一眼,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脸型轮廓好似一模一样,都同简老夫人差不多的样子,更是在心里腾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候,贺宁馨便对简飞扬点头应了,带了宋医正回致远阁开方子去。

    宋医正开完方子,正跟贺宁馨闲话几句,卢珍娴屋里的大丫鬟力儿急急忙忙地过来回道,说卢姑娘发起高热来,要请个大夫瞧瞧。

    正好杏林国手宋医正在此,贺宁馨便亲自带了宋医正,去卢珍娴的一尘轩里瞧病。

    宋医正用块帕子搭在卢珍娴手腕上,隔着帕子诊了诊脉,末了笑着对贺宁馨道:“可算碰着一个我能治好的病,真是可喜可贺!”说着,命人拿过来纸笔,又开了药方,还仔细跟卢珍娴屋里的丫鬟说了熬夜煎药的注意事项。

    贺宁馨本来心里满是疑团和愁闷,听了宋医正的话,也忍不住笑了,道:“宋医正是太医院响当当的国手,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宋医正打着哈哈道:“真的不是谦虚。——那些找我诊脉的,十个里面倒有七八个是我治不好的。”

    “不是疑难杂症,也不找宋医正出马了!”贺宁馨知道宋医正这人嘴里的话,十分大概只能信七分,便笑着恭维他。

    瞧完卢珍娴,宋医正告辞出府。

    贺宁馨带着丫鬟回到致远阁,发现简飞扬已经回来了,一个人背着双手站在内室的窗前,看着窗外已经发出绿枝花苞的树枝发呆。

    贺宁馨轻轻咳嗽一声,简飞扬转过头来,点点头,道:“宋医正走了?”

    贺宁馨笑着过来给简飞扬掸了掸衣袍,道:“走了。临走还给表妹诊了诊脉。”

    简飞扬挑起眉毛,询问地看向贺宁馨。

    贺宁馨抿嘴笑道:“表妹有些发热,许是昨晚冻着了。吃几帖药,慢慢养着就没事了。”

    简飞扬有些头疼地道:“如今事多,她可别再添乱了。”说着便俯身下来,在贺宁馨耳边低语几句,将他先前在安郡王府上,跟安郡王商讨出来对付卢太夫人的计策,对贺宁馨说了出来。

    贺宁馨一边听,一边点头赞好,道:“这样不错,既可以将她绳之以法,又能将我们府上撇清,只是圣上那边……?”

    简飞扬道:“安郡王跟我是生死之交。他答应帮我遮掩,就不会捅到圣上那里去。如今最关键是要稳住家里人,还有那两个鸠占雀巢的毒妇!”

    贺宁馨将手放在简飞扬胸口,柔声道:“你放心,家里面的事,由我来布置,定不会让你操一点心。”

    第二天,京城里突然有传言,说是缇骑收到消息,蜂麻堂的余孽潜入京城。一时缇骑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在下九城捣了个鸡飞狗跳,抓了十数个人去大牢,紧接着又放了出来,说是抓错了,人不在下九城,而在上九城。

    下九城住的是平民百姓,上九城却尽是达官贵人。

    一时闹得京城里从上到下,都是人心惶惶。

    卢太夫人还不知外面闹开了,只是盘算着是要等那药性发作,亲眼看着那疯妇死了再走;还是在她死前就走,也更好脱了干系。

    简老夫人这日午睡方起,恹恹地靠坐在床背上出神,突然耳边听见外面守着她的两个婆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蜂麻堂”三个字明明白白地从门帘处的缝隙里传了进来。

    简老夫人心头一紧,忙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靠近门帘处铺着狼皮褥子的大圈椅上坐下,探头听着外面两个仆妇闲话。

    说话的两个人是暄荣堂院子里管洒扫的婆子。今日暄荣堂的大丫鬟都去了致远阁那边领春季的衣衫首饰等份例,就叫了她们两个粗使婆子过来看着正在午睡的简老夫人。

    这两个婆子得了夫人身边大丫鬟扶风的叮嘱,过来故意大声道:“外面这几日兵荒马乱的,都说什么‘蜂麻堂’的坏人进京了。也不知要做什么事,在下九城抓了一批人,也不知抓到没有。”

    听见是在下九城抓人,简老夫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另一个婆子道:“早就放了!——说是抓错了,那些人没有躲在下九城,而是在我们上九城!”

    “什么?!”先前那个婆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另一个婆子忙道:“你小点声,吵了老夫人可不是玩的。”

    先前的婆子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此话当真?”

    “怎么不真?!——我跟你说,我家的小四儿跟着外院的管事在外面跑庄子上的事儿,昨儿回家来说,为了抓这个什么‘蜂麻堂’的坏人,五城城门后日就要关了,听说要在城里细细地搜,上至王公府邸,下至平头百姓,就不信搜不到!”

    简老夫人在里面听得一哆嗦,连心都揪起来了,脑子里只回荡着“后日关城门”五个大字……

    外面的婆子还在嚼着舌头,简老夫人慢慢起身,从椅子上坐起来,走回床上坐好,定了定神,才对外叫道:“芳影!——给我倒杯茶进来!”

    外面婆子饶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内室的门帘掀开,一个婆子点头哈腰地踱进来,对着简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可是要茶?”

    简老夫人皱眉道:“芳影呢?”芳影是简老夫人的大丫鬟。

    那婆子忙道:“芳影姑娘去致远阁领春季的衣衫首饰去了。这院子里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去了,只留了奴婢们在这里伺候。”

    简老夫人倒也罢了,急着要去跟卢太夫人说话,便道:“服侍我梳洗。”

    两个婆子忙一个去扶了简老夫人起来,一个去炊水,服侍她洗漱完毕,简老夫人便去了卢太夫人住的厢房通风报信。

    听见简老夫人的话,卢太夫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可属实?”

    简老夫人深思道:“有些蹊跷,不过无风不起浪。娘可是让人瞧见过?”

    卢太夫人皱眉,仔细想了想,想不出自己哪里露出破绽。又道:“开始不是在下九城搜的?——可见不是为了我。”

    简老夫人点头,道:“估计不是娘。不过也难保有些小人打着‘蜂麻堂’的名声作祟。娘晓得,‘蜂麻堂’在道上也是有些名头的。”

    卢太夫人颇为骄傲,哼了一声,道:“你再派些人出去看看。若是属实,我明日就走。”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可惜看不见那个疯妇的下场!”又道:“卢珍娴我就帮你带回去解决了。”

    说着这话,卢太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怪笑,道:“她倒是生得不错,又是大家闺秀,一定很多人愿意出大价钱来睡她……”

    简老夫人吃了一惊,忙道:“娘可别胡来!——她是正经卢家的姑娘,这样做,要是让简飞扬晓得了……”

    卢太夫人不屑地道:“他们如何会晓得?带了回范阳,过一阵子,我就报给她‘病亡’过来。你也晓得,她身子不好,风吹吹就能病了。——回去生场病,是再容易不过了。”又冷笑道:“就因为她是卢家的姑娘,就应该不得好死!”

    这话让简老夫人听着别扭,讪讪地道:“娘,我也姓卢……”

    卢太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我的女儿,跟着我姓杨才对。那姓卢的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简老夫人见卢太夫人又犯了左性,便不再相劝,回去给她收拾了衣裳行李,便过来贺宁馨这边辞行。

    贺宁馨故作惊讶,苦留不止,不让她走。

    卢太夫人见贺宁馨不想让她走,反而更是要走,笑眯眯地道;“不用了。外孙媳妇这样孝顺,我自然铭记在心,回去帮你们多往庙里施些香油,求菩萨保佑你们长命百岁!”

    贺宁馨劝了一会儿,见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都铁了心,便不再劝,命扶风去里屋取了个荷包出来,道:“外祖母突然要走,外孙媳妇没来得及备礼物。这里有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外祖母拿回去,帮我们在祖宗面前上柱香吧。”

    贺宁馨一出手就是一万银子,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都愣了一下。

    卢太夫人回过神来,接了银子,对贺宁馨笑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我知道的。”又起身道:“天不早了,我去接了娴丫头,就一起回去吧。”

    贺宁馨笑盈盈地站起来,道:“真是不巧。表妹感染风寒,高热不退。昨儿我让人连夜送她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免得过人。”

    卢太夫人心生不虞,道:“你这样把我的人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贺宁馨红了脸不说话。

    简老夫人忙打圆场,道:“既然这样,娘明日出了城,就去庄子上接了娴儿也行。”

    贺宁馨讪讪地道:“表妹病得厉害,从这里到范阳,天高路远。知道得,说是外祖母舍不得表妹,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寄人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和外祖母要把她往死里逼呢……”

    话说到这份上,卢太夫人倒不好坚持,只好恨恨地先不提卢珍娴,只等出了城,自己寻到镇国公府的庄子上再说,便跟贺宁馨闲话几句,就回了简老夫人的院子。

    第二日一大早,卢太夫人便告辞出府。

    贺宁馨专门找了镇国公府最好的马车,派了得力的人手,送她出城。

    到了城里繁忙的街市,卢太夫人见离开了镇国公府的范围,便命车夫停车,道:“我要去前面的铺子买些东西。你去城里逛几圈,午时再来接我。”

    那车夫领命,自己赶车去城里转圈。

    卢太夫人笑着看着镇国公府的马车远去,不屑地白了一眼,自己孤身去了一家成衣铺子,打算买些普通的衣裳,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下来。——她当然不会再去坐镇国公府的车。

    最近这些事,她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就是神仙再世,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她这样做,不过是习惯性地谨慎罢了。

    等她进了铺子,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简飞扬和安郡王范世诚这才现身出来。

    “派两个人进去,将那婆子打昏了带到缇骑的昭狱去。”安郡王冷静地吩咐道。

    他们带来的缇骑的两个女番子便一起进了那成衣铺子,在里面换衣衫的隔间里,寻到了正在从新梳头的卢太夫人,快步上前,一个手刀便将她打晕过去,从后门抬走。

    简飞扬和安郡王早已带着大车等在后门处。

    见人到手,安郡王的手下打了个呼哨,通知周围的人收队回府了。

    卢太夫人悠悠地醒过来,第一眼便看见面前是一堵黑糊糊青砖墙,上面有些暗红的血迹,还有许多稀奇古怪地东西挂在墙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刚想起身,卢太夫人却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不得动弹,不由大急,叫道:“谁敢抓我?——我乃镇国公府老夫人的亲娘!小心我告诉我外孙,将你们抄家灭族!”

    安郡王从屋门后转出来,笑嘻嘻地回头对身后的人道:“你果然没有说错。她倒是胆大,这会子还急着攀污镇国公府!”

    卢太夫人定睛一看,一个身穿大红箭袖袍子,生得绝色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在那男子身后,正是面如寒霜的简飞扬!——她这些天在镇国公府虽然只见了他一面,却绝对不会认错!

    卢太夫人心里警铃大作,咄咄嗦嗦地叫道:“飞扬,你就任人这样折辱你的外祖母?”

    简飞扬不发一言地走过来,一个飞腿,将卢太夫人直接从地上踹得飞起来,咚得一声撞到对面的墙上,又滚落下来,做了滚地葫芦状。

    卢太夫人只觉得肋骨处生疼,似乎已经被踢断了几根,有一根似乎扎到了肺里,一呼吸就火辣辣地疼,一时熬不住,又急又怒,便一仰头,晕了过去。

    安郡王过来瞧了一眼,道:“你也悠着点儿。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很多线索就又断了。”

    简飞扬冷然道:“死不了!”说着,从旁边的墙上取了根有倒刺的长鞭过来,往卢太夫人身上抽去。鞭鞭狠辣见血入骨,见卢太夫人还是不醒。简飞扬索性从一旁的架子上端了盆辣椒水过来,往卢太夫人身上泼了过去。

    卢太夫人身上尽是被简飞扬的鞭子抽破的伤口,此时被辣椒水一浇,顿时又痛醒了过来,如杀猪般叫了起来。

    简飞扬一脚踩过去,正好踩在卢太夫人的嘴上,将她的嘶叫都堵了回去。

    等卢太夫人被闷得直翻白眼,不再嘶叫了,简飞扬才将腿收回去,顺便又将她踢得离自己远了些,免得在脚下看着碍眼。

    卢太夫人抬起头,看见是简飞扬拿着鞭子,杀气腾腾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尖叫道:“你个忤逆不孝子!——让你娘知道你这样对待你的外祖母,看她不往祠堂去哭老太爷去!将你逐出简家族谱!”

    简飞扬冷笑一声,又往她身上抽了一鞭,道:“你还嘴硬呢?——杨兰杨堂主,你装贵妇装得很起劲啊!”

    卢太夫人不妨被简飞扬叫破真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往墙脚缩回去,嘟哝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飞扬还要抽她鞭子,安郡王上前几步制止了简飞扬,道:“用鞭子做什么?打得自己手疼,来,咱们试试咱们昭狱的刑具。前些日子进了一批新货,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偷工减料……”说着,从墙上取下一排竹签样的东西,又取了各色各样形状的弯刀放到卢太夫人面前,一件件给她解释是做什么用的。

    那些刑具,别说亲身去试,就算是听一听用法,就足够她呕吐起来。

    简飞扬冷眼看着卢太夫人作呕,将手里的皮鞭舞得呼呼作响。

    卢太夫人到这里六十多年,一直以为自己什么苦都吃过了。如今才知道,以前那些苦,跟现在的皮肉之苦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我招!我招!”卢太夫人并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以前就能曲意逢迎,现在更不在话下。为了不受刑,她什么都能说出来。

    简飞扬坐在一旁,听着安郡王一句一句地盘问,终于将她幼时如何从杨家的远亲家逃出,想一个人回杨家,却被拐子拐走,卖为瘦马,还有同卢家的恩怨,以及那假的简老夫人是如何到镇国公府的来龙去脉问得清清楚楚。至于那假的简老夫人是如何李代桃僵的,却说得含含糊糊,怎么问也问不出再多的东西。

    显见她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安郡王便不再追问。

    问完了话,卢太夫人觉得胸口疼得要命,不由求道:“飞扬,我就算不是你的外祖母,也是你嫡亲的姨祖母,你就看在我和你外祖母同父同母的份上,救救我吧!”

    简飞扬腾地站起来,对安郡王道:“该问的都问了,继续用刑吧,你可不能徇私。——十八般大刑一一伺候过来,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卢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抽搐着问道:“我都招了,怎么还要用刑?!”就是道上的人也没有这样狠辣。

    简飞扬讥讽道:“我可没答应过你,招了就不用刑!——灭人满门,祸害无数良家女子,你这罪,活剐都够了!”

    安郡王笑道:“放心。我让懂行的人来做。”说着,往卢太夫人嘴里塞了颗药,毒哑了她,便转身唤了昭狱的行刑人员过来,道:“大刑伺候。——别死了就成。”

    耳听到背后的闷哼声响起,安郡王面不改色地同简飞扬一起出了昭狱。

    “到我家去喝两盅?”安郡王想安慰简飞扬。

    简飞扬摇摇头,道:“谢了,下次吧。——我要回去处置家里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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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情深不寿 (三更合一,继续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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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飞扬从诏狱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此时已是三月三,上巳节,本来是贺宁馨打算大宴宾客的时候。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最重要的一个人证已经被绳之以法,也不能押着她过来指认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不能当众丢自己亲娘的脸。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简飞扬愁眉不展的进了二门,拐上抄手游廊,往致远阁行去。

    简飞怡同郑娥一起,刚刚从致远阁出来,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大哥过来了,忙站到一旁,等着简飞扬过来。

    简飞扬走近看见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简飞怡同郑娥一起给简飞扬行了礼,问道:“大哥刚下朝?”

    简飞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了。

    简飞怡脸上有些下不来,哼了一声,撇撇嘴,道:“我去寻我娘说话去。”又问郑娥:“你去不去?”

    郑娥笑着摇摇头,道:“妹妹替我向老夫人问安吧。前儿大嫂说老夫人爱清静,一日一次去请安就可以了。早上我已经去过了,就不再打扰她老人家了。我回去打点一下行李,刚刚在大嫂那里说好了,明儿我去城外的庄子上看卢姐姐去。”

    简飞怡有些失望,“啊”了一声,不再言语,在前面的岔道口跟郑娥分道扬镳,自己往暄荣堂这边过来了。

    简老夫人对简飞怡一向宠爱有加,她到简老夫人的院子也是驾轻就熟。

    院子里的婆子见她走进来,赶紧上前帮她通传了一声。

    简老夫人正在屋里往脸上敷鸡子调的面糊糊,白花花的一脸都是。

    简飞怡自小看惯了简老夫人做这个所谓的“面膜”,也没有大惊小怪,便坐在一旁跟简老夫人闲话。

    简老夫人敷了脸,嘴不好张开,躺在南窗下的长榻上,顺着简飞怡的话哼哼哈哈。

    简飞怡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闲话,就是想问问娘给自己的亲事寻得怎样了。

    简老夫人虽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可是一来不好开口说话,担心毁了脸上的面膜;二来简飞振的婚事都没定,哪里轮得到简飞怡?——便在一旁装聋作哑。

    简飞怡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折了,只好闷闷地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赌气道:“娘既然这样忙,女儿就不打扰娘了。——女儿明天跟着郑姐姐去城外的庄子上看表姐去。天天在府里待着,三月三都不得出去,实在腻歪死了。”

    简老夫人半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哑着嗓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简飞怡以为娘终于听见她说话了,十分惊喜,忙道:“娘,我说……我说……定亲的事儿……”话未说完,脸上已经羞得通红。

    简老夫人厉声道:“不!不是这个,是你最后说得那句话!”

    简飞怡琢磨了半天,喃喃地道:“我没有说什么啊……就说明儿跟着郑姐姐去庄子上看表姐去……这也不行?”

    简飞怡气馁不已。

    简老夫人蹭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脸上的面糊糊直往下掉,拉着简飞怡的手,急切地问道:“明儿不是五城城门尽锁,你们怎么出得去?”

    简飞怡莫名其妙地看着简老夫人一脸紧张惶恐的样子,反手扶住了简老夫人不断颤抖的胳膊,低声道:“娘,你怎么啦?——什么时候说锁城门了?没有听说过啊?”

    简老夫人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问道:“你仔细些说,郑娥明儿怎么能出城去的?”

    简飞怡偏了头想了想,道:“就是刚才我和她去大嫂那里坐了坐,郑姐姐就说想去城外看表姐去,大嫂立刻便应了,还立时使了人去外院传话,给郑姐姐备车呢。”

    听见简飞怡这话,简老夫人觉得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大手紧紧地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坐回刚才的榻上。脸上的面糊糊都滴到了她宝蓝色湖绸褙子上,淅淅沥沥,东一点,西一圈,眼见这件刚上身的绸衫就这样毁了。

    简飞怡微微觉得有些可惜,忙要替简老夫人拿帕子过来擦脸。

    简老夫人伸手拦住她,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你先回去。我有些头疼,要静一静。”

    简飞怡只好起身告辞,带着满腹疑虑,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边简飞扬回了致远阁,看见贺宁馨穿着一身海棠红三滚三镶的通袖夹棉小袄,下面系着藏青色锦缎马面裙,正立在一旁看着人在桌上摆晚饭。

    屋里正对大门的墙边供桌上,点着两盏玻璃莲花灯,映着大厅一侧樱草色的帐帘,显得十分温暖和煦。

    “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累着?”贺宁馨抬眼看见简飞扬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自己,忙过来打了个招呼。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一颗有些惴惴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微翘,对贺宁馨点点头,走进了屋子里面,坐到了饭桌前。

    这几日有客,本来都是一起吃的。可是自从昨儿卢珍娴“病重”被送走后,贺宁馨便借口担心一起吃怕染上病,让人都在自己院子里吃。

    卢太夫人是走了,二叔公可在镇国公府里住的乐不思蜀,一点都没有想走的意思,贺宁馨也颇觉头疼。

    简飞扬拿起筷子,端了玉瓷小碗,开始慢慢吃饭。

    贺宁馨便住了嘴,帮简飞扬舀了一碗汤,自己也舀了一碗,慢慢吃了,才又说起闲话。

    吃完晚饭,贺宁馨同简飞扬进了内室,又早早地洗漱上床。

    今天一大早,从卢太夫人坐车离开镇国公府开始,贺宁馨同简飞扬两个人的神经都崩得紧紧地,生怕出一点差错。

    好不容易等到简飞扬回来,贺宁馨见他眉头紧锁,可是又不像是不顺利的样子,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有麻烦吗?——看你愁成这样。”

    简飞扬侧头看了贺宁馨一眼,伸手将她搂入怀里,叹了一口气,道:“杨兰被抓进诏狱了。”杨兰便是那“卢太夫人”的真名。

    只这一句话,就让贺宁馨露出会心的笑容。

    诏狱是什么地方,贺宁馨是再清楚不过。

    那天听罗开潮说,这卢太夫人便是当日蜂麻堂的堂主夫人杨兰,又说蜂麻堂跟卢家被灭门有很大关系,就让贺宁馨颇有些惊讶。她真没想到,这位堂主夫人,有这样的胆色,也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真不知哪一方水土,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也急着知道真相,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对贺宁馨讲起了今日这位堂主夫人,在诏狱里面交待的话。

    “据她说,她本是江南辉城府杨家的双生嫡女之一,跟我的外祖母杨华君,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只是辉城府里有个风俗,说双生子不祥。所以但凡有双生女、或者双生子,都要将小的一个送到远亲家里寄养,将大的留在府里。若是大儿夭折,便会将小儿接回。若是没有,则等小儿长大,女儿就备一份嫁妆嫁出去,男儿就过继给无子的远亲家里。”

    贺宁馨听了不解,插话问道:“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方?”杨家也是江南的豪富之家,跟大齐朝最大的皇商罗家都私交甚笃的家族,怎么可能是那种卖儿鬻女的穷家小户?

    简飞扬有些忿忿,拒绝接受这样的因缘:“十有八九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

    贺宁馨但笑不语。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说,是她幼时从亲戚嘴里听说自己原来是杨家的嫡女,十分不忿,不想在小乡村里过一辈子,便大着胆子一个人从那远亲家里偷跑出来。结果碰到第一个人,就让他骗了。以为是个好人,说要送她回家,结果转手就将她卖到养瘦马的人家去了。”

    贺宁馨咋舌道:“那时她多大?”怎么就敢大着胆子一个人往外跑?别说几岁大的小姑娘,就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也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敢一个人出门子。

    简飞扬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地道:“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不记得了,也许是五岁,总之从此便入了风尘。后来,她说也想过要从那养瘦马的人家逃脱,结果试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你知道这些人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治这些不听话的姑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之前也是个可怜人。”

    简飞扬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气上来了,捶着床道:“她可怜,难道就能怪得了别人?——若她说得都是真的,她被人拐了,也是她自找的!我就没见过几岁大的小姑娘敢一个人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说拐子不拐她们,拐谁?!”

    贺宁馨忙帮简飞扬顺了顺气,道:“好了,好了,当然是她不对,这还用说?——你还是快说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飞扬抓了贺宁馨的手,贴放在胸口,眼睛盯着帐顶绣得的五色莲花,又继续说了起来。

    “她出道之前,曾经还想过要杨家人来给她赎身。你也知道,杨家家大业大,就算她真的是嫡女,如今落到这种脏地儿,只会当她死了,断不会为了她一人,让整个家族蒙羞,自然无人理会她。她便挑了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她的嫡亲姐姐出嫁那一天登台出道,在花街柳巷一炮而红。既是自暴自弃,也是故意给杨家人难堪。不过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她所在的小堂子,层次还不够高。见过她的人,还没机会见到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卢家的嫡长媳。而见过卢家嫡长媳的人,又不会到这个不入流的堂子里来喝花酒。”

    “后来她帮着老鸨,将那堂子经营得蒸蒸日上,逐渐打响了名头,过来喝花酒的人,身份也越来越贵重。直到七年后的一天,卢家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带着自己的妻子,便是我的外祖母,真正的卢太夫人,回江南辉城府省亲,跟着朋友来堂子里喝花酒。她一出来,跟着那卢家嫡长子过来的人都十分尴尬。那卢家的嫡长子自不必说,立刻掀翻了桌子,命手下将这堂子封了起来。”

    “卢家那时还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族里人在朝里做官的不计其数,好几个做到一品、二品的高位。卢家的大公子一怒,自然连辉城府的知府都要看他三分脸色。很快他就出银子将杨兰赎了身,带回范阳。据杨兰说,卢大公子本来是想将她收房,带入府里,不过他的夫人悍妒,不肯让她进府,只好委屈她,在外面做了外宅。”

    贺宁馨听到这里,轻笑几声,摇了摇头,一幅不信的样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在想什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也不信。若是真的爱重她,一定会娶她为妻。别说做外室,就连做妾,都是委屈,断断不能的。”

    贺宁馨深以为然。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爱重,不过是愿意娶她为妻。而那些婚姻以外的承诺,都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欲望的花言巧语而已,女人要是当了真,就是自己持身不正,怪不得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简飞扬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又将贺宁馨搂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女人多了,是祸不是福啊。”

    贺宁馨倒是言笑盈盈地打趣了他一番,道:“这可不一定。怎么还有齐人之福一说呢?可见也是一种福气。”

    简飞扬闻言掐了她肉肉的胳膊一把,语带威胁地道:“再瞎说,就不是掐胳膊这样简单了……”

    贺宁馨赶紧求饶,又让他把话说完。

    简飞扬打了个哈欠,道:“后面的话,你不用听,我也不想讲。总之我是一个字都不信。她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跟卢家大公子,也就是我们卢老太爷的风流往事,你侬我侬的,蛮像回事。可是最后她又说,她跟了他十二年,生了个女儿都十岁了,他还是不肯给她们母女名份,她闹过很多次,对方都不松口,后来好似厌烦了她,十天半个月都不过来一次。再后来,那卢家大公子见她年岁大了,虽然样貌类似,但是谈吐风姿跟自己的妻子已经截然不同,再也无人能错认她跟卢家大夫人,便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走人。她又羞又怒,却无计可施。最后她一咬牙,同意离开范阳,但是有一个要求。”

    贺宁馨知道说到紧要关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简飞扬。

    简飞扬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缓缓地道:“她的要求,便是求卢家的大公子,那时候已经是大老爷了,将他们的女儿,当时年方十岁的卢盈,送到卢家大老爷嫡亲女儿身边去做个小丫鬟,学些眉眼高低,管家理事的本事,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别像自己一样,无名无份地跟了一个男人半辈子,也没讨到好。”

    卢家大老爷的嫡长女,便是大老爷的原配嫡妻杨华君所出的嫡长女卢宜昭,也是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原配嫡妻。那时候,卢宜昭十八岁,已经嫁到镇国公府两年,做了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刚刚生了嫡长子简飞扬。

    卢家的大老爷见自己的大女儿过得一帆风顺,一时对外室生的女儿心软,便答应了杨兰所求,将卢盈同另外三个家生子丫鬟一起,给京城的大女儿送过去了。

    卢家的大夫人拗不过丈夫的请求,最后同意送人,但是让卢盈也签了卖身契,才肯送走。

    卢宜昭远在京城接到爹爹的来信,和随信送来的四个小丫鬟,知道了卢盈与众不同,也对她有几分怜惜,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两人后来虽然生得相似,但是当时卢宜昭十八岁,卢盈只有十岁,年岁相差得大,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还没有显示出来。

    简飞扬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贺宁馨推了推他,有些着急地问道:“后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娘……她是怎么取代你娘的位置的?”

    简飞扬摇摇头,道:“后来的事情,杨兰也不是很清楚。她离开卢家的大老爷,自己又不愿回江南,一个孤身女子上路,当然就被蜂麻堂盯上了。她资质不凡,竟然入了蜂麻堂老堂主的眼,要抬举她做堂主夫人。她这些年已经看开了,知道名份比什么都重要,便一心一意地跟着蜂麻堂老堂主,帮蜂麻堂筹谋打算,倒也做了不少大买卖。”

    再以后,便是隆庆帝要处死太子,镇国公简士弘在金殿据理力争,最后撞柱而亡,血溅朝堂,死谏帝王。

    此事传出,天下震动,隆庆帝便收了杀太子之心,只将太子废为庶民,贬往西南。

    杨兰在蜂麻堂里,这些年也试着上京去看过女儿,却没想到高门大宅,总是不得其门而入,见不到人。

    镇国公简士弘的事传遍天下,杨兰担心镇国公府被抄家灭族,赶紧又去京城看女儿。这一去,终于见到了女儿,却发现女儿卢盈已经顶着她嫡姐卢宜昭的名头,成了镇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国公夫人,还生了一儿一女,不由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的女儿总算是给自己报了仇了,十分开心。

    可是那时候,镇国公府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算是国公府的夫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两人合计,打算等回乡之后,将简家的家财席卷一空,再带着两个孩子跑路,将简飞扬丢弃在简家远房亲族那里就是了。

    简家人回乡之后,杨兰偷偷过来寻简老夫人卢盈,问她简家家财的事儿。谁知卢盈跟她说,她手上只有简家浮面上的一点家财,绝大部分财产都被镇国公简士弘提前转移了。还说简士弘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只有卢嬷嬷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如果想要取出那些东西,便只有等卢嬷嬷清醒过来才行。

    杨兰气结,却也无计可施。眼看简家人回乡,简家在祖籍只有远支旁族,他们对卢盈和卢宜昭并不熟悉,还好胡弄。可是卢家人却不一样,特别是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哪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卢盈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他们。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庞太后给她们送来了枕头,一旨懿旨将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流放西南南疆。

    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人走了,别的卢家人还好对付一些,杨兰便放下一大半的心。

    这个时候,东南道上出现个神秘人,出大价钱买通道上的人,要屠了卢家庄。

    当时东南道上的人都不肯接这绝户的买卖,只有杨兰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如果卢家死绝了,自己女儿的地位便再无隐忧。而当年她给卢家大公子做外室的时候,那样委屈求全,卢家的人都不许她进门,如今可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时候了,便大力鼓动蜂麻堂的老堂主接下了这个后来让蜂麻堂受到灭顶之灾的大买卖。

    卢家庄被屠以后,卢盈便放心地做上了简老夫人,也不想着带着银子跑路了,同杨兰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百般算计简家的家财,又多方挫磨简飞扬,只想将他弄死,便能独占简家。

    只是简飞扬到底命大,诸多折磨都没有见效。就在杨兰耐心用尽,想对简飞扬下杀手的时候,简飞扬像是有所觉察,等西南军过来范阳招募人手的时候,简飞扬便一个人投了军。

    杨兰的手再长,还伸不到军营里面去,只得罢了。又觉得这种半大小子从军,又是在西南军里时常跟羌族人有战斗的营里,十有八九活不成,到省了自己动手。

    而简飞扬后来居然在军中搏出了一条出路,并且将他们家失去的世袭罔替的镇国公爵位又挣了回来,实是让杨兰和简老夫人卢盈又恨又喜。当然两人也与时俱进,立时改变了策略。——家财要算计,爵位更要算计。

    杨兰便让简老夫人卢盈带着一家大小跟着简飞扬回京,自己由暗转明,在简家进京不久,就以卢太夫人的身份出现在被毁的范阳卢家庄,在卢家祖坟地旁结庐而居,又拿出当年算计的简家一部分家财,在范阳的寺庙里大做法场,以孝名、贤名传遍乡里,也是防着有人质疑简老夫人的身份,未雨绸缪之举。

    本来杨兰觉得这个异世的人没那么聪明,她这样做,不过是用一个名面上的身份,来掩盖自己依然在暗地里从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已。谁知后来京城里镇国公府还真的派了人来,调查简家当年的往事,还有简老夫人的身份。

    杨兰见自己的先招有了后手,十分得意,就跟着许嬷嬷上京,要为自己女儿撑腰。

    之后的事,贺宁馨就都知道了。

    贺宁馨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如今这整件事,还有两个疑点没有解决。”第一就是简老夫人卢盈是如何取代她嫡姐卢宜昭,成为镇国公府国公夫人的。

    “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问老夫人卢盈?”贺宁馨问道。

    简飞扬不屑地道:“那个骗子,我不会再信她说得每一个字!”

    贺宁馨笑了笑,道:“赌气不是办法,若是想让她说实话,办法不是没有。”

    简飞扬沉默了半晌,冷笑道:“就怕她也是个疯子,自己都信了她自己那套假话歪话疯话散话!”

    贺宁馨晓得简飞扬不想去盘问如今的简老夫人卢盈,实际上是不敢面对可能的真相。他不敢相信是自己的爹爹为了卢盈这个贱妇,将自己的亲娘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而卢盈要取代卢宜昭,没有老国公爷简士弘的参与是不可能的。——老国公爷当时是不是色令智昏,连贺宁馨都不敢妄拟。

    想到此,贺宁馨赶紧岔开话题,将另一个她也很感兴趣的疑点问了出来,便向简飞扬求证:“你说,那个神秘人,到底是真的,还是杨兰编出来脱罪的?”

    如果神秘人属实,杨兰和蜂麻堂便由主犯变成从犯和打手,罪责当然不同。不过也只是从千刀万剐,变成斩立决的区别。死罪难逃,差别只是死得痛苦,还是死得痛快。

    简飞扬摇摇头,对贺宁馨道:“很难说。毕竟以当时蜂麻堂的人力物力,要做下那样一桩大案子,还能将种种线索打扫地干干净净,是很难的。如果有人在后面帮他们成事,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个神秘人跟卢家庄有什么过节,却没人知道,杨兰也说不出所以然。——你说,没有动机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贺宁馨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道:“也许,我们可以从卢家庄被屠后的流言,以及卢家庄被屠后,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来推测这位神秘人的来历和动机。——杨兰和她女儿卢盈不用说,自然是得益者之一,可是她们得到的好处,似乎是小头,并不是大头。”

    简飞扬立时便想到了当时的谣言,都说此事他们简家的大对头——庞太后所为。

    卢家庄被屠,当年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出来是跟东南道上的蜂麻堂有关。就算有极少数人有猜测,也都做不得准。

    很快蜂麻堂又被人所灭,整件事便由庞太后背了黑锅,难逃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若不是十多年后,蜂麻堂堂主夫人杨兰又出来走动,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杨兰说是神秘人指使,她有什么证据没有?还有,蜂麻堂被灭,她怎么成了漏网之鱼?”贺宁馨总觉得里面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而杨兰晓不晓得,就很难说了。也许是她跟人合谋,也许是她想摆脱蜂麻堂,自己另起炉灶。总觉得这个人的所思所想,跟世人都不同,不能以常理推断。

    简飞扬再次摇头,道:“暂时没有别的证据。至于她怎么成了漏网之鱼,她说当时她正好去了简家庄,偷偷见她女儿卢盈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走之后,他们还在拷问她,不知道还能不能问出新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起来,简飞扬就上朝去了。

    暄荣堂的大丫鬟芳影急匆匆地过来见贺宁馨,说简老夫人昨夜哭了一夜,要回乡祭祖,给老太爷守灵去。

    贺宁馨心知是简老夫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不知是想逃,还是在想别的招儿。

    “我去暄荣堂看看。扶风,你带了人,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将卢嬷嬷搬到我们致远阁来吧,也好方便照顾。”贺宁馨一边披上薄氅,一边对扶风吩咐道,自己带了扶柳和丫鬟婆子,跟着芳影去了暄荣堂。

    暄荣堂里,简老夫人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样子,连两鬓都有了些白发。

    贺宁馨暗暗称奇,面上还是对她恭敬地道:“娘近来可好?”

    简老夫人看见贺宁馨进来,两眼如同冒火一样,冲过来抓住了她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将我娘弄到哪里去了?”

    贺宁馨做出一脸诧异的样子,伸出手,将简老夫人双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拨了下来,转头看见旁边的丫鬟婆子,沉下脸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扑上来,也不怕闪了她的腰?!”其实在敲打她身边的这些丫鬟婆子护主不力。

    这些丫鬟婆子却有些委屈。毕竟婆母别说是抓媳妇的衣襟,就是拿棍子打媳妇几下,也是该的。谁敢还手?

    训完了这些丫鬟婆子,贺宁馨才笑着对简老夫人道:“外祖母刚回去,娘就想她想得紧,也真是难得。不过这几日家里事忙,一时照应不到,娘先歇着,等我们闲了,再带老夫人一起回乡祭祖。”

    说着,贺宁馨走出暄荣堂,对暄荣堂里的管事婆子吩咐道:“老夫人病了,要静养。从今日开始,除非有我的令牌,这院子里谁都不许出来,谁也不许进去!——你们给我好好服侍老夫人,若是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家就都着落在这里了!”

    暄荣堂里的管事婆子都是被贺宁馨拿下马的,闻言不敢违拗,都俯首称是。

    回到致远阁,扶风却急匆匆地回报,说卢嬷嬷死活也不肯挪地儿,一定要在那个院子里住,说是要等人回来,担心寻不到她。——知道夫人和国公爷都看重卢嬷嬷,她们也不敢用强,不然几个人拖也能把她拖出来的。

    贺宁馨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既然已经将简老夫人卢盈软禁起来,卢嬷嬷那里再多派人手看着就行了,便不再坚持要将卢嬷嬷挪出来。

    简飞扬下了朝回来,听说此事,便对贺宁馨道:“看起来,我还是要回乡一次。我总觉得,我爹说在祖籍那里藏有物事,说不定很重要。”

    贺宁馨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你自己小心。——圣上那里你打算怎么说?”

    简飞扬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领了圣上的差事,正好要去东南道一趟。”

    贺宁馨不再多问,帮他收拾了行李,便送他出了府。

    一个月后,简飞扬风尘仆仆地回了镇国公府,拿出了他找到的一封信,给贺宁馨瞧。

    贺宁馨展开信,慢慢读了起来:

    “宜昭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唯愿卿卿长安康好,苍天有灵,复汝神志,读此书以解愁闷,护吾儿而享天伦!

    自君归嫁,吾心无他,唯汝一人尔。

    汝纯良谦和,冲敏仁慧。惟太善,故能容。惟求全,则不毁。吾欲护汝如珍似宝,然适得其反,皆士弘一人之过也。

    汝之小鬟,秽乱内宅,珠胎暗结,还欲栽赃于吾。吾不堪受辱,亲灌红花于坠胎,未料伤及汝心,至汝神驰,蒙汝七窍,覆汝慧心。

    汝之癫狂,皆因此鬟而起。吾已代汝整内院,除内贼。吾本欲手刃此鬟为汝解因。惜庞妃猖狂,虎视耽耽,欲以其妹攀嫁士弘。若汝之恶疾为他人所闻,不独吾不能护汝,吾镇国公府亦会落入奸妃之手,吾亦不能护吾家、吾君、吾大齐!

    此鬟虽年少汝,然与汝音容类似。士弘无奈,遂灭此鬟生育之后患,故以此鬟暂代汝之位,以安庞妃耳目。

    吾自此护汝起居,不假他人之手,惟愿苍天有眼,开汝心智,士弘虽九死而无憾!

    近日观汝神智日清,凝眸处时有所思,复醒在即。吾欣喜若狂,夜不能寐,夙夜观汝睡相而自得,爱莫能弃。

    然国难当头,太子蒙冤,吾简氏一族袭镇国公之位三百余年,未敢独善其身,枉顾君之安危!

    吾已决意金殿赴死,救太子于水火,为大齐不落奸佞之手,尽吾绵力!

    言尽于此,吾不能亲见汝复醒,与汝共赴黄泉,是吾负汝。

    惟愿来生,再结连理,生同寝,死同穴,吾当执汝之手,与汝偕老,必不负卿。

    吾对汝言明数次,待汝病愈,当首赴吾家之祖籍万州取物为证。除家财外,亦有此鬟之卖身契与此书同藏。

    汝虽病中,然日渐康复,记诵无误,苍天有眼佑吾妻。

    此鬟作祟,汝初诞飞振即病笃,甚之哀哉!

    飞怡乃简家旁支之女,养于此鬟膝下。

    若此鬟有悔改之意,可将飞怡过继,令其奉养天年。

    若此鬟执意鸠占雀巢,李代桃僵,不肯相让,汝可取卖身契相胁,若仍不从,汝可示此书于吾儿飞扬,令其斩杀此鬟,为吾雪耻!

    士弘

    手书于大齐隆庆十六年四月七日夜五鼓”

    ************************

    注:这封信的头两句话,引自林觉民烈士的《与妻书》。在此向林觉民烈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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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觉得还有疑团,表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章 母慈子孝 上

    母慈子孝

    上

    看完这封信,贺宁馨头一次露出了满脸震惊的表情。

    简飞扬本来满腹心事,可是看见贺宁馨的样子,心情又好了些。

    “怎么?你也很惊讶吧?56书库不少字”简飞扬笑着说道,一个人走进净房沐浴换衣。

    贺宁馨捧着那封信,坐在南窗下的长榻上一读再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简飞扬从净房出来,头上的黑发湿漉漉的,拿着一块雪白的大毛巾不断擦拭。

    贺宁馨瞥见简飞扬出来了,忙拭了泪,站起来道:“你坐下,我帮你擦。”说着将那封信放在长榻上的四足小矮方桌上,走过去从简飞扬手里接过毛巾。

    简飞扬顺从地坐在贺宁馨经常坐的圈椅上,闭上双眼,扬着头,任贺宁馨拿着毛巾在他头上轻轻绞着湿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简飞扬才开口道:“我爹真不知怎么想得,明明知道我娘病了,怎么能就这样撒手走了?——跟我说一声也好啊。”

    贺宁馨笑了笑。她倒是对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心情和做法感同身受。——就跟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一样,万般不舍两个孩儿,到底还是挣不过命。就算临死前,一心想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在她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前,裴舒凡就辞世了。

    他们只是普通人,不是神仙。人心难测,世事难料,没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四角俱全。

    “你也别紧着埋怨爹。你那时才多大?你爹连你亲娘的病都没有跟你说过,又怎会突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再说,就这一封短短的遗书,里面牵扯的事情那么多,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将你爹好好的安排打断了呢?”贺宁馨柔声安慰道。她一直对能“死谏”的老镇国公简士弘有几分特别的尊敬,同简飞扬一样,她以前也不愿意相信是那种不堪的真相。

    现在这封遗书虽然短小,可是至少将大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简飞扬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贺宁馨偏过头,看了简飞扬一眼,见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和缓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沉肃郁闷,便又接着劝道:“你爹的这封信,是写给你母亲的。而且从信上看,你母亲的病快好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爹那时候以为你母亲快病好了,能够重新出来主持中馈,护住你们一家大小,才下此决心?”

    简飞扬已经将那封信不知看了几千几百遍,早就倒背如流了。闻言马上想起了那几句“近日观汝神智日清,凝眸处时有所思,复醒在即……”,立时睁开眼睛道:“你觉得我娘那时候已经快病好了?”

    贺宁馨点点头,将毛巾放在一旁,动手给简飞扬半干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又给他戴上青玉冠,将头发固定住,道:“从信上看,你爹是这样说的。”至于为什么没有病好,或者是好了之后又病了,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你想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贺宁馨坐到简飞扬对面,开始跟他一起将这件事理了理。“最开始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是庶长子。原因是从你记事开始,你就跟嫡母不亲近。”

    简飞扬若有所思,道:“很小时候的事情,我确实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一个人住一个院子,那时我才四五岁。我爹对我很好,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很少去我娘……那个女人的院子。”

    贺宁馨笑道:“三四岁时候的事情,没有几个人记得清了,你能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就不了。”

    简飞扬勉强笑了笑,那段记忆看起来实在不是多么美好的事,不记得也就不记得了。

    贺宁馨便又道:“你爹的信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你母亲是在刚生下你二弟的时候病的,那时候,你不过三四岁,所以之前的事情,你只模模糊糊有些大致的印象。你母亲病了之后,你爹为了不让庞贵妃借机让他出妻,将庞贵妃的妹妹嫁过来,便选择了‘李代桃僵’之计,让一个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但是又同你母亲生得十分相像的丫鬟顶替了你母亲的位置,做了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简飞扬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道:“你说庞贵妃是不是跟我们家八字不合?——为何就要同我们家过不去?”说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自嘲地笑了笑。

    贺宁馨也笑,道:“庞贵妃想上位,当然要多方拉拢各方人士。——也是仗着隆庆帝宠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换作是现在的宏宣帝,立刻打入冷宫都够了,贺宁馨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这些年自宏宣帝登基之后,大齐朝的朝政越来越有好转的趋势。虽然各地的天灾仍然不断,可是没了,老百姓的日子也没有那样难过了。——贺宁馨再一次确信,当年裴舒凡的选择是正确的。

    大fzagnggfbl有所为,有所不为。小女子也一样,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比如生孩子。所以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自卑,觉得自己天生就比男人低一等。

    简飞扬等了半天,没听见贺宁馨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嘴角含笑,神游物外的样子,也嘴角微翘,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还魂了,军师大人……”

    贺宁馨微微惊跳了一下,抬眼看见简飞扬一脸严肃的样子,却掩盖不住他眼神里的戏噱,忍不住嗔道:“再吓唬我,不理你了……”居然露出了少有的娇憨无赖的样子。

    简飞扬微微一笑,接了贺宁馨的话,道:“所以那时候,我们府上将以前的家生子都或打,或卖,都处置了。一来应该是我爹在信上说的,要‘除内贼’,大概就是卢盈的那个奸夫。二来也是将一些知道出了事的下人都灭了口……”

    贺宁馨点头赞同,道:“内院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明显是有下人作祟。你母亲当时刚生了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做月子,管起家来,也有些精力不济。——说起来,这里面还是有些连不起来的地方,不知何时才能解惑。”

    这话提醒了简飞扬,忙问道:“卢嬷嬷……我娘现在怎么样了?”很有些紧张的样子。毕竟那时候宋医正说,也就只能活一个多月的样子。

    贺宁馨笑着道:“还好,清醒多了。只是还没有跟上现在的趟儿,仍然活在自己的往事里。”想了想,贺宁馨还是交待道:“宋医正开得好方子,我又托人买到好药,虽然不能一下子治愈,但是慢慢来,只要一日好似一日,就有盼头。”这些话是宋医正说得。贺宁馨须弥福地里面的灵药果然比一般的药效要好,只是依然是治标不治本。

    宋医正说,卢嬷嬷还有心结未解,所以不肯面对现实,将自己与世隔绝,不肯与外面的人沟通。

    这一个多月,若不是有贺宁馨的灵药,卢嬷嬷应该已经寿终正寝了。

    简飞扬感激地看着贺宁馨,起身过来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娘。”

    贺宁馨点点头,又低声道:“你走之后,卢盈又闹过几次,我担心出大篓子,所以将她的院子彻底封了,只说她生了臆病,让宋医正开了方子在这里,到时候也好对景。”卢盈便是那假的简老夫人。

    简飞扬冷笑一声,道:“她早就生了臆病,从她将我爹挂在嘴边不离口开始,她就病得不轻了。”

    贺宁馨也笑。

    卢盈确实有些臆病的来头。那些说谎说得将自己本人都骗了过去的人,都是有些臆病的。有病,就得治。讳疾忌医只会越病越重。

    本来贺宁馨还以为,卢盈口里说得那些同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往事都是真的,如今看了老镇国公的信,她才觉得,那些事情,不过是一个极度渴望,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女人,精心编出来的故事而已。——也许并不完全是编出来的,而是她将别人身上发生的事,都安到自己身上而已。

    简飞扬帮贺宁馨也披上薄氅,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室,往屋外行去。

    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忙拿了出门的物事,跟在他们两人后面,往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行去。

    贺宁馨在前面同简飞扬一边走,一边道:“这一个月,益儿和谦谦也经常过来。我有一次带着他们去跟娘说说话,娘居然对益儿非常感兴趣,还跟他说了几句话。”对一个病到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认识的人来说,这可是极难得的。

    贺宁馨如今嘴里的“娘”,当然是后花园真正的简老夫人卢宜昭,而不是卢盈那个冒牌货。

    简飞扬也很高兴,偏了头问道:“真的?”

    贺宁馨忙不迭地点头,道:“后来每次益儿和谦谦过来,我都带着他们去看看娘,跟娘说说话。娘一看见益儿,”抿着嘴看向简飞扬,“就叫他‘扬儿’,还让他别淘气,不要去爬假山。又说他怎么长得这么高了,怕你不够衣裳穿,要给你做衣裳呢。”

    简飞扬听了这话,心里既苦涩,又欢喜,喃喃地道:“在娘心里,我大概一直是那个三四岁的孩子。”

    贺宁馨眼睛也有些湿了,忙道:“其实也好,后来的日子那样难熬,她不记得也好。”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

    贺宁馨派了扶风带着几个细心能干的婆子过来专门照看真正的老夫人卢宜昭,将以前照看卢宜昭的那几个又聋又哑的婆子派去服侍假的老夫人卢盈。

    看见国公爷同夫人一起过来了,卢宜昭院子里的下人忙过来给他们行礼。

    扶风更是对贺宁馨和简飞扬笑道:“今儿卢嬷嬷心情好,在里面裁衣裳呢。——奴婢真是不知道,卢嬷嬷的绣活这样好。卢姑娘和郑姑娘都在里面学艺呢”

    贺宁馨转头对简飞扬解释:“这一个月,表妹和郑妹妹有空就来陪着卢嬷嬷。卢嬷嬷虽然不同她们说话,但是并不反感她们。有她们在的时候,卢嬷嬷神情和缓得多。”卢珍娴的病早就好了,已经从外面的庄子上回府了。

    贺宁馨将这件事只对卢珍娴交过底。府里别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卢珍娴虽然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欣喜。她一直对卢嬷嬷照顾有加,卢嬷嬷对她更熟悉些。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卢嬷嬷的病应该好得更快些吧。

    简飞扬对扶风点点头,便同贺宁馨一起进了卢嬷嬷住的一明两暗的小屋子。

    只见外面的屋子正中,摆了一张长案。案上放着一些绫罗绸缎,宝蓝色,鸦青色,大红色,湖绿色,玉白色,五彩缤纷。

    卢嬷嬷拿着一把大剪刀,正站在长案前,低头往布料上裁剪。屋子另一边有一张绣架,绣架上支着的绣棚上,还有一幅没有完工的绣活。

    卢珍娴和郑娥两个人屏息凝气立在一旁,往卢嬷嬷那边仔细看着。

    卢嬷嬷裁完布料,又比划了两下,便将两块布拿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从桌上的针线笸箩里拿了针线出来,开始飞针走线,缝起衣裳来。

    贺宁馨和简飞扬走进来,卢珍娴和郑娥赶紧过来行礼。卢嬷嬷却对屋里所有人都熟视无睹,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好象整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简飞扬眼睛有些发酸,看着卢嬷嬷坐在那边的椅子上,低着头,露出脑后一个挽得整整齐齐的圆髻。发色花白,衬着她在飞针走线,青筋毕露,如枯枝一样的手,就是一个垂垂老妪的样子。

    卢珍娴看见简飞扬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忙拉了郑娥过来,对贺宁馨道:“大嫂,#

    我们来了有一会子了。现下已是午时,有些饿了,要去吃些午食。你们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做了来。还有卢嬷嬷,中午都会吃些细粥。”不知道卢嬷嬷是不是还有当年在祖籍万州的印象,她总是只喝一半的粥,将剩下的一半藏起来,说是要给别人吃。

    贺宁馨心下恻然,点点头,道:“劳烦表妹和郑妹妹了。”

    卢珍娴和郑娥忙不迭地还礼,道:“不麻烦。”两人便出去张罗吃食,将屋子留给贺宁馨、简飞扬和卢嬷嬷三个人。

    简飞扬试着轻轻叫了两声“娘”,卢嬷嬷手里震动了一下,抬起头,眼神茫然地往屋子里看过来。眼光从贺宁馨和简飞扬身上掠过,当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又低下头去继续做小衣裳。

    贺宁馨正要出声说话,简飞振从屋外如一阵风似地窜了进来,对着简飞扬,指着贺宁馨厉声道:“大哥你可回来了。——你问问你媳妇,都做了些什么事?问她要将我娘关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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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母慈子孝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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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飞振的话让简飞扬的火腾地一声就上来了。

    “你指什么指?——把手拿开”简飞扬一边呵斥,一边伸出手去,将简飞振指着贺宁馨的手指一折一掰,又顺手拉着他的胳膊反拧到他身后,将他转了过来。

    简飞振被简飞扬反拧着胳膊,气得想要大叫。

    简飞扬见了更是生气,一脚踹在他腿弯处,将他踢得跪了下来。

    简飞振跪着的方向,正对着坐在那里飞针走线的卢嬷嬷。

    卢嬷嬷却仍是安然地坐在那里,似乎对屋里的打斗声完全听不进去。

    贺宁馨本想劝一劝简飞扬,可是转而一想,简飞振实在也是欠揍,就让他嫡亲大哥修理他几下也好。

    再说这对兄弟,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已是嫡亲的兄弟。哥哥以为自已庶长子,弟弟以为自已是嫡长子,又被卢盈打一个,捧一个,过了二十多年。他们兄弟俩的隔阂,不是一时半回就能消磨掉的。——也许让他们打一架,效果还好些。再说简飞扬心情不好,贺宁馨很贤惠地觉得应该让他发泄一下。而自动送上门的简飞振当然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靶子。

    贺宁馨便心安理得的走到一旁的绣架前面,看那绣样看入了神,装作不知道那边兄弟俩所谓的“打架”,其实是简飞扬压倒性的胖揍简飞振。简飞振除了惨叫抱头下蹲,基本上无还手之力。

    简飞扬的功夫有家传,也有在战场上练出来的近身肉搏的高招。他如今心情郁闷,急需有个宣泄的渠道,简飞振便“荣幸”中选。

    本来简飞扬还顾忌贺宁馨会不会拦着他,可是偷眼一看,人家已经走到绣架前面看绣样去了。

    简飞扬便放了心,揍起简飞振来更加得心应手。以前简飞扬不知道简飞振是自已的嫡亲弟弟,以为简飞振是嫡子,自已是庶子,占了他的位置,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总是有几分愧疚之心。兄弟俩并不亲密,也不融洽,彼此都是面子情儿。

    想到自已好好的一家人,如今被这个贱妇弄得兄弟反目,母子相见不相识,简飞扬又怒上心头,出手的拳头又快又狠。

    只可惜屋子太过窄小,简飞扬的拳脚施展不开,只能尽往简飞振脸上招呼。

    简飞振的惨叫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可是不经屋里人的传唤,她们也不敢贸贸然闯进来,都在外头面面相觑。

    扶风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对屋里叫了一声,道;“夫人——可要奴婢进来服侍?”

    贺宁馨这才抬起头,往简飞扬和简飞振那边看了一眼。

    却见简飞振已经从抱头下蹲的动作,变为趴在地上,简飞扬正跨坐在他背上,挥拳挥得正起劲。

    贺宁馨不由抚额哀叹一声,出言道:“好了,兄弟俩哪有隔夜仇?打一架彼此就都气顺了。”

    简飞扬这才住手,慢慢从简飞振后背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又轻轻拿脚踢了他一下,轻斥道:“给我起来——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简飞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咄咄嗦嗦、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拿手指着简飞扬道:“不是你坐在我背上,我怎么会起不来?”

    贺宁馨看见简飞振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高直的鼻子下面挂着两管鼻血,嘴唇破裂,脸上更是红肿如猪头一样,心情更加舒畅,言笑盈盈地走过来,对简飞振道:“二弟,不是大嫂说你,你是弟弟,还对大哥挥拳,让人知道说你连兄弟之情都不要了,名声很好听吗?”不跳字。

    简飞振觉得鼻子那里有异,赶紧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却发现帕子上有血,知道是鼻子破了,不由悲愤地对贺宁馨道;“大嫂真是会颠倒黑白——明明是大哥对小弟挥拳,将小弟打得遍体鳞伤,怎么就成了小弟对大哥挥拳了?”

    贺宁馨惊讶地大声道:“二弟,你可不能这样说话刚才明明是你们兄弟俩打架,怎么你打了人就不认了?——你大哥是军中出身,拳头是硬一些,可是你的拳头也不软啊你看,你将你大哥打得……”

    说着,贺宁馨将简飞扬拉过来,往他脸上看了看,没伤。又拉开他的袖子看了看,没伤。再看看简飞扬的拳头上,攥起来骨节啪啪作响,还是没伤。

    简飞振冷笑道:“他的伤在哪里?你找得到一个给我瞧瞧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我的伤”

    没事这么抗打做什么?

    贺宁馨白了简飞扬一眼,输人不输阵,硬着头皮对简飞振道:“外面看不到伤口,其实更严重,你打得你大哥都是内伤”

    被贺宁馨拉着袖子的简飞扬闻言被呛了一下,连声咳嗽起来。

    简飞振双手一抖,将袖子放了下来,罩了自已胳膊上的伤口,脸如寒霜,对贺宁馨和简飞扬道:“既然今天大家撕破了脸,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不过是看我们娘儿仨不顺眼。——咱们分家吧。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以后娘的生养死葬,都由我的来打理,不劳你们费心”

    简飞扬听见这话,下意识往卢嬷嬷那里看了一眼,见卢嬷嬷还是在专注地缝着自已的小衣裳,对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简飞振见简飞扬对一个下人仆妇比自已的嫡母还要好,心里更是不忿,扭头哼了一声,触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贺宁馨倒是吃了一惊,未料到简飞振居然想分家

    简飞扬转过头来,黑了脸,两手并拢,又啪啪地揉了两下,对简飞振道:“你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一个劲儿地找抽?”

    简飞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对简飞扬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这样,我可还手了啊”说得好象他刚才手下留情了似的。

    贺宁馨有些啼笑皆非。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能指望简飞扬揍简飞振一顿,就能将这些年的恩怨一并了解。

    “二弟,今儿你大哥刚回来,还有些事情要了结。等这里完事之后,你大哥会跟你好好谈一谈的。——至于分家的事儿,就不要再说了。说多了,既伤情分,又伤和气,还于事无补。二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贺宁馨终于摆出了大嫂的样子劝说起来。

    简飞振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是他娘被贺宁馨如同软禁一样关了起来,实在让他忧心如焚。这一个月来,他吃不香,睡不好,实在是很难受。今日大哥要是不给他一个说法,不立时将娘放出来,他跟这两人没完

    贺宁馨劝了半天,简飞振还是不松口。

    简飞扬也有些灰心,对简飞振道:“就算是要分家,也不是说分就分的。你先回去,咱们以后再说。”

    简飞振急道:“那我去看一看我娘总可以吧?”

    贺宁馨将暄荣堂彻底封了起来,没有她的令牌,谁都不能进去。

    简飞振和简飞怡试着闯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贺宁馨正色道:“老夫人生了臆病,不仅乱说话,还经常认错人。把她看起来,是为她好,也是为二弟、**,和整个镇国公府好。二弟若是执意要跟老夫人在一起,跟我们分家,也行。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二弟和**从此不再是我们简氏族人”

    简飞振听了贺宁馨的话,比刚才更生气,又想拿手指指着贺宁馨,可是被简飞扬一瞪,又有些害怕,将双手背在背后,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哪有分家就要逐出族谱的道理”

    没有了家族的依靠,他们出去,又能怎么生活呢?

    简飞扬这才发话道:“你大嫂说得也是气话。你先回去,过两天,等我的事情忙完了,再跟你说说话。大哥今天揍了你,也是为你好。——老夫人那里,你不用担心,一定不会饿着她,冻着她。她过得日子,肯定比卢嬷嬷以前过得要好百倍。你看那样艰难的日子,卢嬷嬷都活过来了,老夫人还能活不下去?”

    简飞振到了此时已经气无可气,闻言不再纠缠,对简飞扬和贺宁馨拱了拱手,道:“既然你们一意孤行,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望你们别后悔就是”说着,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卢嬷嬷的屋子。

    简飞扬立在屋子中央,看着简飞振远去的背影,心里翻腾不已。

    贺宁馨也有几分黯然,对简飞扬道:“你还有话对娘说吗?”不跳字。

    简飞扬回过神来,转身同贺宁馨一起,将卢嬷嬷扶到了里面的内室里去。

    三个人进了屋子,简飞扬将卢嬷嬷搀扶到屋里靠墙的一张小小的罗汉**坐下,自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贺宁馨赶紧回身将内室的门关上,又将厚厚的门帘放了下来,以免被人见到简飞扬这幅样子。

    卢嬷嬷面露微笑地看着简飞扬,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恍惚。

    简飞扬伸出手去,拉住了卢嬷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又低声叫了一声“娘”

    卢嬷嬷居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简飞扬头上抚了一把,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扬儿,乖”

    简飞扬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卢嬷嬷的膝盖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贺宁馨站在一旁,也不断拿帕子拭泪。

    这对母子,曾经离得那么近,又离得那么远。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母子重逢,可是又没有多长时间,可以让他们一直这样母慈子孝下去。

    卢嬷嬷轻轻拍着简飞扬的后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卢嬷嬷似是累了的样子,抬眼看向贺宁馨,还拍了拍简飞扬的后背。

    贺宁馨忙走过来,对简飞扬道:“娘累了,一会儿表妹就要拿午食过来,我们一起陪娘吃午食吧。”

    简飞扬点了点头,低着头从地上起身,站到一旁。

    卢嬷嬷微笑着端坐在罗汉**,直视前方,两眼似是有些灵动起来。

    贺宁馨等简飞扬收拾好了,才同他一起扶着卢嬷嬷来到外屋。

    卢嬷嬷刚想拿起针线再做起来,卢珍娴同郑娥已经走了进来,对贺宁馨和简飞扬行礼道:“大哥、大嫂,午食送来了。”

    贺宁馨忙道:“摆饭吧。咱们一起吃,热闹些。”

    卢珍娴和郑娥笑着点头,回身让外面拎着食盒的婆子过来摆饭。

    屋里的长案被移到了墙边上,以前墙边的八仙桌被移到了屋里正中,当了饭桌。

    那些婆子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菜都拿出来,在八仙桌上一一放好。

    贺宁馨看了看,有给卢嬷嬷吃的紫糯小米薏仁玉米茬子粥,配新炸出来的小银鱼,十分下饭。还有一碟子四喜丸子和坛子肉,是简飞扬爱吃的。四喜丸子旁边的松仁玉米和咸鱼鸡粒豆腐煲,应该是给自已准备的。再看看卢珍娴和郑娥面前,一人只有一个小碟子的素炒什锦和豆腐丸子,那菜量也就够猫吃一顿的。

    “吩咐下去,让厨房再给卢姑娘和郑姑娘添两个菜过来。”贺宁馨皱了皱眉,对大厨房的两个婆子吩咐道。

    卢珍娴和郑娥忙拦着贺宁馨,又道:“大嫂别忙,这些够吃了,是我们让厨房不要准备那些份例菜的。不过是午食,压一压就好了。吃多了怕停食,反而不好。”

    贺宁馨担心她们两人太过客气,笑着道:“不过是份例菜,你们若是吃不了,给你们的丫鬟吃也是一样的。”

    大厨房的婆子忙应了声“是”,下去准备去了。

    卢嬷嬷一个人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一丝声音都没有。虽然她疯傻了这些年,可是从小就培育起来的教养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子里。

    贺宁馨同简飞扬在左右两面相陪,卢珍娴和郑娥在下首打横相陪。

    一会儿大厨房里又送来了卢珍娴和郑娥的份例菜,摆放到桌子上。贺宁馨她们才开始吃起来。

    一时屋里分外沉默。

    外头候着的人听见屋里鸦雀无声,知道是用上午食了,都屏息凝气地在院子里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屋里伺候的丫鬟出来,叫了人进来收拾饭桌。

    贺宁馨亲自捧了茶,伺候卢嬷嬷漱了两口,又给她换上饭后用的清茶。

    卢珍娴不奇怪,郑娥倒是看了贺宁馨好几眼,有些诧异的样子。

    几个人刚要闲话,外面有个婆子忙忙地冲进来回道,说二少爷带着大小姐,还有他们各自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正跟暄荣堂守门的婆子丫鬟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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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母慈子孝 下

    听见那婆子的话,简飞扬本来含笑的脸一点点地沉了下来。他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那报信的婆子面前,问道:“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在千军万马里历练出来的威压立现,将那婆子躬着腰的身躯都要压垮了。

    那婆子索性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国公爷的话,二少爷……二少爷带着大姑娘,和两人院子里的下人,同二老太爷一起,在暄荣堂门口……逼着人开院门……里面的人不开……他们就拿了家什砸起门来。外面守着的人过来劝,他们就同那些人打起来了……”婆子嘴里的二老太爷,便是远道而来的二叔公。好不容易说完了一席话,那婆子偷偷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贺宁馨忙起身走到简飞扬身边,同他并肩而立,对那婆子道:“你去致远阁,传我的话,让刑房的嬷嬷先去暄荣堂,将的下人都抓到刑房去。——等国公爷亲自处置。”又抬头看着简飞扬道:“国公爷别担心,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飞扬抬起手,止住了贺宁馨,道:“不用。你去没用,他们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你又和气宽厚,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反击回去,还是我去吧。我是他们的大哥,这个国公府的一家之主。我倒要看看,他们有谁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贺宁馨听了简飞扬的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被人欺负了也不晓得反击?这是说我吗?认错人了吧!

    可是简飞扬到底是为她好。有一个人能在出事的时候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解困除难的感觉真好!

    贺宁馨便微微后退几步,含笑道:“国公爷也别气着,跟糊涂人生气,犯不着。”

    简飞扬点点头,对贺宁馨道:“本来还想等一等,看来他们倒是等不及了。我倒要看看,等那不孝的忤逆子知道真相,又当如何!”说着,大步往院外走了出去。

    贺宁馨听了简飞扬的话,眉头去蹙了起来。——就算要简飞振知道真相,这样粗暴的法子可不管用。

    想到这里,贺宁馨跨出屋门,紧走几步,追上正大步往外走的简飞扬,低声而急促地道:“飞扬,你等等!——你听我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说良心话,如果这十多年来,卢盈没有苛待你,而是如同对待二弟一样待你,视同亲生,你会不会因为看了你爹的一封信,就立时对卢盈恨之入骨?”

    简飞扬住了脚,站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小路上,眼睛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春日的风吹过来,将他的薄氅吹得迎风飘起,显得他的背影越发孤单。

    贺宁馨说得当然有道理。

    简飞扬从记事起,就没有在卢盈这个假的简老夫人那里得到过丝毫的关爱和照料。无论是以前他以为自己是庶子,还是现在知道了真相,他从来就没有把卢盈当作真正的娘亲敬重过。所以他接受起真相,完全没有任何负担和犹豫。

    可是简飞振不一样。简飞振从记事起,卢盈就是个待他如珠如宝的娘亲。而且卢盈因为自己不能生育,为了自己以后着想,她也只能抓着简飞振不放,当他是亲生儿子,爱他宠他,既是弥补自己心底的遗憾,也是为了自己老了之后有人奉养。

    父母同子女的感情,血缘的作用固然有一些,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慢慢培养起来的。

    简飞扬怎么能拿着一封信就否定了卢盈同简飞振十多年的母子感情?!

    这事处理不当,说不定会彻底将简飞振推到卢盈那一边去!

    如果真的成了这样的下场,令亲者痛,仇者快,他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爹爹?!

    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长兄做得太差劲了。这些年,他居然丝毫没有怀疑过卢盈的真实身份!若不是有宁馨……

    想到这里,简飞扬回过头来,脸色已经平静下来。看着贺宁馨有些急切的小脸,简飞扬嘴角微翘,冲她轻点了一下头,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你提醒我。——只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二弟,让他继续糊涂下去。认贼作母,不明是非,又怎配做我们简家的子孙!”

    春日的晚风带着些微醺的花香袭袭吹来,绕着简飞扬和贺宁馨的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两人在院子里中间的路上对视了一会儿,有些浮躁的心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贺宁馨对简飞扬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有了计较。对二弟来说,我们说什么都没用,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用心。所以我们应该让那女人亲口说出来,让二弟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才能让他有所触动,慢慢明白过来。——明儿宋医正过来复诊,我问问他,看看卢嬷嬷的情形如何。如果好转许多,不怕受些刺激,我们可以……”说着,贺宁馨走近简飞扬身边,扬起头,低声说了几句话。

    简飞扬低下头,俯耳过去,一边听,一边点头。

    等贺宁馨说完了,简飞扬已经一脸赞同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回身轻轻抱了贺宁馨一下,才放开她,逃也似地出了院子,往暄荣堂那边去了。

    卢珍娴和郑娥本来也跟着贺宁馨从屋里出来,站在贺宁馨和简飞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眼见大表哥和大表嫂鹣鲽情深,卢珍娴和郑娥低头轻笑,装作没有看见两人的情不自禁。

    贺宁馨不提防简飞扬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行此亲密之举,脸上已是红霞翻飞,耳边又听见有人轻笑,脸上更是辣辣地有些掌不住。

    卢珍娴见贺宁馨窘成这样,忙过来岔开话题道:“大嫂,大哥一个人恐怕招架不过他们三个人,我也跟着过去帮帮忙吧!”又对贺宁馨若有深意的点点头,满怀期许的看着她。

    郑娥也走到卢珍娴身边,主动提出要跟卢珍娴一起去,至少能把简飞怡劝回来。

    贺宁馨想了想,道:“那就麻烦两位了。”

    卢珍娴和郑娥便快步跟着简飞扬也往暄荣堂那边去了。

    暄荣堂前面的空地上,此时刑房的嬷嬷已经拿了绳子过来,将简飞振和简飞怡院子里的下人锁了一长串。正让他们抱着头对着院墙根儿,蹲在地上。

    暄荣堂的下人排成一排站在紧闭的院门门口,脸上身上都有些挂彩。

    前面的空地上四下散着一些棍棒和绳子,不知是哪一方带来的东西。

    简飞振和简飞怡站在院门前的台阶下,同简飞扬怒目而视。

    二叔公抱着手站在一旁,正端着长辈的架子,对简飞扬道:“飞扬啊,不是二叔公多嘴。实在是你媳妇儿太过分了,这样忤逆不孝的女人,早就该休了去!——娶妇娶贤,你娶个这样不贤的媳妇,就是家门不幸啊!我们简家,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个恶妇!”

    简飞扬扫了二叔公一眼,眼风过处,让二叔公哆嗦了一下。

    可是想到简飞扬的镇国公爵位,还有简家嫡系的豪富家财,二叔公又壮了胆,倚老卖老地走到简飞扬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大侄孙啊,来,休了这个恶妇,二叔公给你寻个好的。你二叔母娘家的姑娘,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比你媳妇儿好看得多,又贤惠,又守礼。你休了她,二叔公就站在你这边!”

    这话一出,简飞振立时怒道:“二叔公!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二叔公不敢看简飞振,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嘟哝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啊。他是嫡长子,又袭了爵位,于情于理,都在他那边啊!”

    简飞振指着暄荣堂紧闭的院门道:“他将我娘关起来,哪里还有情面?哪里还有道理?!”

    简飞扬看也没看二叔公一眼,只是两眼紧紧盯着简飞振,道:“老夫人生病了,怕惊扰了别人,我才让你大嫂将她好好看护起来。怎么说是关起来?”

    简飞振冷笑一声,道:“你别往身上抗了!——我告诉你,今日这种局面,我娘早就预计到了!”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大家闺秀,御史嫡女!——我呸!那时候,我娘说,担心那恶妇进门了,就没有好日子过,还担心被那恶妇陷害,赶出简家家门。我还帮你媳妇说话,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如今看来,

    我竟是个瞎子!没有看清那个恶妇的狼心狗肺!”

    此话一出,简飞扬再也忍不住,伸手啪地一声,扇了简飞振一个耳光,又紧紧捏住了他的喉咙,阴森地道:“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就不是扇你耳刮子这样简单!”说完这话,才放开简飞振的喉咙。

    简飞振被掐得大咳起来。

    屋里的卢盈隐隐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几次想冲出去,都被那几个又聋又哑的婆子拦住了,不让她出去。后来索性如同对待发疯似的卢嬷嬷一样,将她的嘴堵起来,又把她捆在椅子上。

    简飞怡从来没有见过简飞扬发怒的样子,看见他如杀神一样掐住了二哥简飞振的脖子,吓得后退几步,躲在了墙边。

    卢珍娴和郑娥赶过来,正好看见简飞怡想要退缩的样子,忙一起迎上去,走到简飞怡身边,一人一边拉住了她的胳膊,轻声道:“妹妹,你是金玉一样的人,别搀和这些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简飞怡看看暄荣堂紧闭的大门,又有几分委屈,对卢珍娴和郑娥道:“卢姐姐、郑姐姐,我娘在里面被关了一个月了,我实在担心她……”

    卢珍娴劝她道:“你娘生病了,等病好了,自然会出来的。你知道,生了臆病,若是被人知道了,说不定要送到疯人塔去。你真的想你娘去疯人塔关着,还是在这里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简飞怡本是个没主意的人,闻言咬了咬唇,又看了看简飞振那边,低声对卢珍娴和郑娥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我二哥说,我娘根本没病,是大嫂……故意把娘关起来的。”

    卢珍娴摇摇头,笑道:“你二哥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老夫人有没有病?再说,大嫂那里还有太医院的宋医正开得方子,岂能做得假?”

    简飞怡似信非信,问道:“真的?——真有方子?”

    卢珍娴肯定地点点头,拉了简飞怡就走,边走边道:“你若不信,等会儿我们去大嫂那里,让大嫂把方子拿来给你看就明白了。”

    简飞怡这才有些迟疑地跟着卢珍娴和郑娥往自己院子里走。

    简飞振看见卢珍娴劝走了自己的妹子,在后面怒声道:“表妹!——你拉着飞怡去哪里?”

    卢珍娴停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二表哥心浮气躁,还是多听听大表哥的话吧。我带飞怡妹妹回去歇着。”

    简飞振听见自己的心上人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更是怒不可遏,指着简飞扬道:“你有本事!——我跟你说,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将你的事抖出来,大家谁都别想讨到好,都回家种地去!”威胁要将简飞扬是庶子的事说出来。

    若是以前,简飞扬自然要退让三分。

    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看着简飞振怒气勃发的脸,简飞扬笑了笑,问道:“你当真要闹下去?”

    简飞振见大哥这次居然没有发火,也颇有些奇怪,却还是大声道:“今儿不把我娘放出来,我就没完!”

    话音未落,简飞扬上前一步,右手手刀挥起,往简飞扬脖子后面砸了下去,将他打晕了过去。

    简飞怡远远地回头看见这一幕,吓了一大跳,赶紧心慌意乱地跟着卢珍娴和郑娥两个人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不敢再跟过来。

    那边简飞扬将简飞振打晕了,便对刑房的嬷嬷道:“这些的下人都带到外院刑房,各打十大板子。也不用再回来当差了,直接去贺府寻了亲家太太,让她派人过来,将这些人送到东南盐场去。”

    刑房的管事嬷嬷忙应了,又问:”那二少爷和大姑娘的院子里,就少了下人服侍了。“

    简飞扬冷冷地道:“他们有手有脚,难道离了下人就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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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大限将至

    

    一旁的二叔公见简飞扬干净利索地将简飞振打晕在地,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身贴着墙根要溜走。

    简飞扬看着二叔公的背影,在后面大声道让外院备车,送二叔公回万州去”

    二叔公惊得转过身来,对简飞扬愕然道大侄孙,不用了。你贵人事忙,不用招呼我。我跟我的小孙子能照顾。”

    简飞扬“哦”了一声,便又对人吩咐道既然二叔公说了,就不用让外院备车了。”说着,转身吩咐了一个管事嬷嬷,道给二叔公收拾行李,晚上准备一桌好酒菜,送到二叔公住的客院里去。明日一大早,送二叔公出城门。另外,将今日二门上守门的婆子和小厮带到刑房去受罚。——随便人都放进来,真当我镇国公府是软柿子的,谁都能来掐一把?”

    二叔公本来是住在外院的,从外院到内院,本来要贺宁馨管家的令牌才能进来。而简飞振和简飞怡明显没有令牌,却也带着二叔公进了内院,当然是二门上管门的婆子和小厮的责任。

    二叔公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上实在下不去,忍不住出言道飞扬,你别欺人太甚——你别以为你在这府里能一手遮天,能瞒得过别人若是我禀告了族老们,开祠堂问罪,你这族长的位置,也该换人做做了”

    简飞扬拱了拱手,漫不经心地道好说,请便。麻烦二叔公说一声,谁愿意做这个族长,尽管拿去。飞扬公务繁忙,本来就无法照顾到族里的事务,这些年也只是领个虚职。如果二叔公能帮了飞扬这个大忙,飞扬感激不尽”

    二叔公本以为将族长的位置抬出来,至少能让简飞扬客气些,谁知人家根本不稀罕这个位置。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简飞扬摆出这幅不在乎这个“族长”位置的样子,二叔公便彻底没了底气,只好含糊其词几句,便赶紧出了镇国公府的内院。

    的路上,二叔公眼看明日非走不可,若是再想死赖下来,以简飞扬的手段,是招架不住的。便盘算着明日回万州之后,要寻族里几位辈份高的族老们好好商议一下。简飞扬长年不在万州,族里的事务确实无法兼顾。

    镇国公府因为是简家里面的嫡系,又是最位高权重的一支,所以历年来族长之位,都是自动由袭了镇国公爵位的人担任。同时在万州那里,又有一位代理族长,打理日常的事务。

    也许是时候,将那位代理族长扶正了。

    贺宁馨派人回万州请族老上京来的时候,别的人或是家事繁忙,或是不想淌镇国公府的这趟混水,都躲得多,藏得藏,不想跟。

    只有二叔公家计不好,一直想着要到镇国公府打秋风,多捞几个银子,也好给孙子存家底,孙女存嫁妆。他的们念书不成,只有一把傻力气,在家里务农为生。本来还想去军中同简飞扬一样,搏一份前程。可是二叔公同他妻子都担心没那么好命,没搏到前程,反而把小命送到战场上了,一直不许他们去。

    如今简家的族人良莠不齐,二叔公无人可投靠,只好打起了镇国公府的主意。

    所以趁着国公派人来祖籍的时候,二叔公就义不容辞地跟着上京来了。

    当年简老带着几个孩子回乡的时候,二叔公跟他们打过一些交道,也算是熟人。卢太贤孝之名传遍乡里,二叔公他们早就晓得了。

    而当年简老“苛待”嫡长子简飞扬的事情,他们这些族人也都看在眼里,也曾私下议论过,不知这简老为何如此。

    有人也说过,是不是简飞扬其实并不是嫡长子。不过这种说法,被当时的代理族长立时否决了。因为简飞扬出生的时候,那位代理族长专程到京城喝过他的满月酒,绝对是做不了假的。

    而这位简老,代理族长总觉得怪怪的,又不知怪在哪里。只是那时候镇国公府分崩离析,老镇国公简士弘,也就是他们的前任族长,金殿撞柱而亡。镇国公府一众人等被废为庶民,这位简老成了guǎ'fù,带着三个孩子回乡,还算循规蹈矩,代理族长便保持了沉默。

    等到了镇国公府的新任国公派人请人上京的时候,这位代理族长觉得有些蹊跷,便第一个躲了出去。

    只有二叔公乐颠颠地跟着上京,撞到了简飞扬的枪口上。

    二叔公回乡之后,倒是将简飞扬的话带到了。那位代理族长辛苦了这么多年,才因为简飞扬的一言,终于做上了正式的族长,从此对简飞扬心存一份感激。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简飞扬将简飞振打晕之后,不许婆子丫鬟扶他。找了根绳子,将他捆了,又拿布堵了嘴,将他扔到致远阁那边一间空着的后罩房里,存心要让他受点皮肉之苦。

    晚上回到房里,贺宁馨听说了简飞扬的处置,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也太过了些。你这样折磨他,只会让他更生逆反心理。”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当年从军的时候,曾经跟着几个老兵,被大队掉到羌族人的营地里,七日七夜,只能喝一点接的雨水。为了躲避羌族人的搜寻,必须躺在的窝棚里一动不动,连毒蛇从脚边爬过,都要视若无睹……”

    贺宁馨从来没有听简飞扬说起过他从军的往事,一时也沉默下来。

    简飞扬又叹了口气,道二弟底子不坏。小时候,我吃不饱,他也曾经瞒着卢盈,偷偷拿给我吃……”

    一饭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嫡亲的弟弟?

    贺宁馨能理解简飞扬的心情,他心里很不好受。如果简飞振真的是卢盈的亲生子,他处置起来还能再果断几分。可是简飞振确实是简飞扬同父同母的,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像以前一样,对简飞振只是面子情。

    “将他关几天,饿上几顿,败败火再。——身为男子汉大,凡事没有担待,只躲在背后,以后还能有出息?要是真依我,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恨不得将他扔到军营里历练一番。”简飞扬忿忿地道。

    贺宁馨忙拦住他,道你败败他的火没有问题。可是送军营里就不必了,你也不是不,他中了举人的。再过两年又是大比之期,到时候下场,说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就让他走文官这条路吧,何苦还要去武将那里凑热闹。”

    说实话,贺宁馨对简飞振并没有好印象。从她嫁以后,自问对简飞振的事情也算尽心尽力,可是一有事情,简飞扬就会翻脸,将矛头指向这个大嫂。

    若不是有简飞扬一直站在身边,这个也会做得左支右绌,说不定还不如上一辈子在宁远侯府的时候。那时候,有老侯爷的鼎立支持,管理后院,令出必行,帮老侯爷出谋划策,算无遗漏。也因此让宁远侯府的太看越发不顺眼……

    想起老宁远侯楚伯赞,贺宁馨心里一动,看向简飞扬问道你在西南军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老宁远侯楚伯赞?”

    简飞扬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闻言点点头,道老宁远侯打仗是一把好手。我好多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又看向窗棂外被细棱格分割成的一格一格的夜空,道在老宁远侯那里,他永远留有后招,狡兔三窟,声东击西,让羌族人防不胜防。我虽然也被羌族人说‘狡诈多智’,可是同老宁远侯比,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贺宁馨从来没有听见简飞扬这样称赞一个人,便笑道老宁远侯自然不,可是我觉得他的有些法子太过阴损,反而显得有些旁门左道。打仗同做人一样,凡事留有后手当然重要,可是堂堂正正,凡师出必有名,凡与战必有义,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才是正道。”

    简飞扬意外地看了贺宁馨一眼,道这是我爹说过的话。”

    贺宁馨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爹当年也是我们大齐朝的一员猛将,能征善战,咱们大齐朝的北地一有战事,便由老镇国公披挂上阵,从来未逢败绩。”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又黯然起来,道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金殿之上。”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人都说‘文死谏’、‘武死战’。我爹是武将,做要去跟文官抢饭碗?”言下之意,还是在抱怨老镇国公丢下了这一大家子。

    贺宁馨忙劝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都是取忠而不取孝。爹爹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你也不要钻了牛角尖,一味地埋怨。”

    简飞扬笑了笑,转了话题,问起娘亲卢宜昭的病来,又想起白日里贺宁馨说得计策,问道你当真要让卢盈同我娘当面对质?——我娘连话都不肯说,能对得起来?”

    贺宁馨道等明日宋医正复诊,就差不多了。——你母亲不用也行,有我就够了。”

    简飞扬还是有几分担心,道你又不善与人争执,卢盈那贱妇惯会颠倒黑白,到时候你说不过她办?”

    贺宁馨似笑非笑地道不好意思。这一次,你会你看走眼了。”贺宁馨说不过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没有出世。以前她很少与人当面争执,一来自矜身份,二来没有必要。很多时候不用她开口,已经有人抢着帮她做了。

    当需要她出手的时候,她从来都毫不容情。比如上一次在宁远侯府,帮前世的讨回公道。还有这一次,让简飞振认清卢盈的真面目。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倒下睡了。yī'yè无话。

    第二天,贺宁馨特意去关着简飞振的后罩房的那间空屋子里瞧了瞧,见简飞振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居然还能在硬邦邦的青砖地面上呼呼大睡,显见昨天是累狠了。便不再管他,只是命两个婆子好生看着就是。

    宋医正来得很早,贺宁馨立时丢下手头上的事情,亲自带着他去给卢嬷嬷复诊。

    卢嬷嬷的精神头儿一日好过一日,看上去确实比当初好了许多。

    可是宋医正一把脉,还是不断摇头,对贺宁馨道内里还是太虚,你得多弄些温补的药给她吃吃。”

    贺宁馨心里一紧,忙道宋医正请明言,不用有顾虑。我们要卢嬷嬷的病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可能好得快一些?”

    宋医正十分为难,想了半天,对贺宁馨道不瞒国公,卢嬷嬷的病到了这份上,一半看人力,一半看运气,已经不是药的问题了。”

    见贺宁馨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宋医正又进一步解释,道就如同一个纸糊的风灯,在野外风吹雨打这么多年,你再紧着补外面的灯罩,也架不住里面的灯架子已经腐朽不堪,随时有坍塌灯灭的可能。”

    贺宁馨失望的脸色溢于言表。宋医正也很不好意思。医者父母心,他痛恨跟病人的亲人说这些话,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隐瞒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贺宁馨宋医正说得是实话,想起要做的事,贺宁馨咬咬牙,将宋医正请到外屋问道宋医正,我想,有没有法子,能让卢嬷嬷清醒?”

    宋医正有些吃惊,道她现在糊里糊涂的,其实是一种自保。你,有时候人经历了太大的伤害,会有昏迷或者疯癫的反应,其实是人自身在保护,不去寻死路的一种自然反应。你若是唤醒了她,说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说完这话,宋医正立刻明白,也笑了笑,对贺宁馨道我明白的意思了。如卢嬷嬷这样的情况,可以让她受到适当的刺激,说不定就能清醒。就她的身体状况来说,目前还能撑得住,只是,”宋医正顿了一顿,又道如卢嬷嬷这种病,一旦清醒,就离大限不远了。”回光返照的时候最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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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第九十一章 花开花落 上

    花开花落

    上

    “如果不清醒,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离大限能有多远?”贺宁馨反问道。

    宋医正苦笑,“也不远了。——所以,夫人就当我刚才说得是废话,该做,就去做吧。”

    贺宁馨心下恻然,知道如今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是无力回天。只能安慰自己,让卢宜昭临死的时候清醒过来,帮她的儿子一把,也体会到老国公爷的苦心,应该也是卢宜昭自己愿意的吧?无错不少字

    贺宁馨一边想着晚上如何跟简飞扬交待此事,一边郑重谢过宋医正,命人送他出府。

    等晚上简飞扬从衙门里回来,贺宁馨便原原本本将宋医正说得话转述了一遍。

    简飞扬半天没有说话。

    贺宁馨等了半晌,简飞扬却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外书房理一理。”说完,快步离开了内室,往外院里去了。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不想在她面前失态,而且作为儿子,刚得知亲生母亲尚在人世,马上又要面临天人永隔的局面,心里的难过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和明白的,便没有拦着他,也没有追上去。

    简飞扬半夜才回到内室。洗漱之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贺宁馨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打个盹儿,又被简飞扬吵醒了。

    “回来了?事都办完了吧?无错不少字”贺宁馨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帐帘里面的黑暗。

    “嗯。”简飞扬一面说,一面掀开被子躺进去,抱着贺宁馨在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吧。明儿还要劳心费力,可别累狠了。”

    贺宁馨便知道简飞扬是赞同了她的主意。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拖不知会出问题。

    简飞扬虽然难受,可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与其让娘亲一直在糊涂中离开人世,还不如唤醒她,让她知道爹爹的一番苦心,想必也能了了娘亲和爹爹的一番心意。

    贺宁馨想起还在缇骑诏狱里面的杨兰,担心地问了一句,道:“杨兰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事情?”那位买通东南道上的黑道,屠了卢家庄的神秘人,仍然让贺宁馨有些心惊肉跳。

    简飞扬一时语塞。其实安郡王将杨兰交给属下用刑的时候,已经毒哑了她。她若是还有要招的,也只能拿笔写下来。可是用了拶刑之后,她的手指头还能拿笔吗?简飞扬深表怀疑。

    不过这些事情,他根本不想贺宁馨知道,所以上一次,他只是含糊其词,说还在审,不知能不能问出别的。

    现在贺宁馨问起来,简飞扬只好道:“……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贺宁馨心里一惊,清醒了几分,低声问道:“可是用了大刑?”

    简飞扬点点头,把贺宁馨又搂紧了几分,在她耳边轻声道:“安郡王担心她说得太多,将我们镇国公府扯进去。所以我们俩问完话之后,就将她毒哑了,交给下属动刑。不过是惩罚的意思,也算是为卢家庄枉死的数百条人命赎罪。”

    贺宁馨有几分不安,在简飞扬怀里挪动了几下,道:“我还是觉得那个神秘人,是实有其人的。”

    简飞扬默然了半晌,道:“就算有,也掩盖不了她们母女的罪孽。”

    贺宁馨笑了一下。贪念人人都有,不过一般人的贪念,都是在一定的范围以内,不会超出自身的境遇太多。

    而杨兰的贪念,却是让人匪夷所思,完全不顾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境遇。

    一般的名ji从良,要么隐姓埋名,嫁给穷家小户,拿着当年的私房贴补婆家,才能坐稳正妻的位置。若是不想嫁给穷家小户,而是要进大户人家,做到外宅也就到了头了,不可能进府去做妾。

    这位堂主夫人杨兰,不仅不想做妾,还奢望正妻的位置,难怪那位卢老太爷后来厌了她,连外宅都不想维持,只想打发她走人。

    一般的女人,对这些奢望不到的东西,根本想都不会想,更别说跟自己的男人一再提起来,都知道只会徒惹笑柄,自讨没趣。

    而杨兰跟着卢家大公子的时候,不仅提过多次想跟卢公子做正头夫妻,而且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灌输到女儿脑子里,居然让卢盈奢望以一个丫鬟之身,就能做三百年勋贵人家的主母

    可是这样的贪念,在风云际会,朝政更迭之下,居然让她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见人力有时穷,天意不可测。

    要说当年老镇国公简士弘的计策,不是不完备的。先让同自己夫人生得相像的丫鬟顶替夫人的位置,瞒下夫人生了恶疾的消息,将庞贵妃的黑手挡在府外。然后在夫人快要病好、自己打算金殿赴死的时候,做好了两手准备。

    首先将家里的绝大部分财产运到祖籍藏匿起来,这样若是自己一死,镇国公府抗不住庞贵妃的反扑,一家大小全部被杀,至少也能将财产留给族里的远亲。

    其次,若是庞贵妃没有那样大的本事,镇国公府只是被夺爵削职为民,病好后的卢宜昭在自己娘家卢家的扶持下,护住一家大小是没有问题的。

    而那个被拿来当了幌子的丫鬟卢盈,估计根本没有放在老镇国公眼里。说不定他还觉得,当时假的镇国公夫人待在明面上,更能挡住庞贵妃的明枪暗箭。卢宜昭便可以在幕后操纵前头的丫鬟卢盈,得以带着孩子全身而退,甚至必要时拿卢盈做替罪羊,丢卒保车。

    老镇国公简士弘甚至考虑到了这个丫鬟是不是会恋栈不去,所以留下遗书,说如果卢盈不肯相让,便命大儿简飞扬斩杀卢盈。

    可惜这一切的打算,都坏在一个问题上,便是自己妻子的娘家卢家不仅没有成为自己妻子的倚仗,反而被灭了族。如果卢家没有被灭,卢宜昭就算没有像他预料的一样很快病愈,卢盈也坐不住这正室嫡妻的位置。——卢家也是百年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是不可能被卢盈从卢宜昭那里偷师学来的三脚猫功夫骗过去的。她也只能骗骗陌生人,或者是几岁大的小孩子。

    还有卢盈比一般人更盛的贪念,也是出自老镇国公意料之外的。他大概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丫鬟卢盈背后,还有那样一个更胆大妄为的母亲,才教出了卢盈这样一个四不像的女儿。

    说起来,若不是有简家家财的诱惑,真正的简老夫人卢宜昭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光凭这一点,老镇国公简士弘大概就能含笑九泉了。——至少,他还是用某种法子护住了自己的妻子不被人轻易害了性命。

    贺宁馨在简飞扬怀里仔细跟他分析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道:“明日晚上三更之后,你命那几个看着卢盈的婆子,给她换上丫鬟的装束,蒙了头,带到平章院里去。”

    平章院是以前老镇国公简士弘同国公夫人卢宜昭住的上房院子,后来被卢盈占了。贺宁馨嫁过来之后,两人还有过一番争执。卢盈曾经在那里挖了个坑,想让贺宁馨跳进去,绝了她同简飞扬的后嗣。结果贺宁馨虚晃一枪,将简老夫人诓出来之后,根本没有搬进去。这事让假的简老夫人卢盈气得中风,从此便开始走下坡路。

    所以如果要唤醒卢宜昭的记忆,还原当年的场景十分重要。

    贺宁馨便问简飞扬:“你记不记得,你爹和你母亲当年的上房是样子的陈设?”

    简飞扬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太记得了。我记事以后,就很少去平章院。我爹只许我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别说平章院,就连后花园里他同我娘一起住的小院子,我都没有去过。”

    简飞扬小得时候,不知道爹爹为何不去娘的院子,反而天天去后花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住。后来他回到东南万州祖籍,偷听到自己是庶子的时候,又觉得爹爹是个宠妾灭妻之人,先有自己这个庶长子的出世,后来又日日去后花园里妾室的院子里住,将嫡妻抛在一边……

    凡此种种,居然都是误会。

    简飞扬叹了一口气,对贺宁馨道:“现在看来,幸亏羌族人没有我们中原人狡诈。不然凭我的脑子,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贺宁馨忙安慰他,道:“你不用妄自菲薄。打仗靠的是实力,阴谋诡计只能得一时之功。可是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简飞扬笑了笑,在贺宁馨脸上亲了一下,道:“我媳妇说得话,就是好听。”

    贺宁馨嘴角微翘,道:“如果你不记得,我就按照一般国公府上房的陈设,将平章院的内室布置起来。”想了想,还是打算到时候再带着娘亲卢宜昭过去,问问她有印象,让她帮着布置屋子,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要在那里演上一出大戏,清场便是必要的。

    简飞扬便答应从安郡王那里借几个缇骑的女番子过来,护住平章院的外围,以免有人偷闯。

    “你带着二弟,躲到里面的隔间里去。我会事先在隔间的板壁那里,留下几个缝隙。如果你们想看看当时的情形,也可以从缝隙里面看见。——不过就得辛苦二弟几分,不能让他出声,也不能让他弄出响动。”贺宁馨又对简飞扬说道。

    简飞扬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看紧他的。”到时候会将他堵了嘴,捆成个粽子样儿。

    贺宁馨踌躇了一番,又问道:“我想让表妹也过来。她到底是卢家人,而且,她说不定还知道些别的事情。到时候,让她同你们一起躲在隔间里好不好?”为了挽回简飞振,贺宁馨也算是煞费苦心。知道简飞振对卢珍娴有心,如果卢珍娴也帮着卢宜昭说话,简飞振应该会仔细考虑吧?无错不少字

    从贺宁馨知道卢家人被灭,同杨兰有脱不开的干系之后,她就对卢珍娴爹娘的死,有了某种怀疑。原因很简单,当时卢珍娴的爹娘带着她逃到简家庄上的时候,正是卢家被灭的时候。杨兰和卢盈想得是卢家人都死绝了,她们才能鸠占雀巢。那时候若是让杨兰得知卢家还有三条漏网之鱼,会不会……而留下卢珍娴,不知是她们计划之中,还是计划之外的。

    如果幸运的话,贺宁馨明日想将这些疑团都一网打尽。

    其实很多事情,她自己都有猜测。如果明日卢宜昭仍然无动于衷,不能开口说话,贺宁馨打算来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看看自己能不能骗到卢盈这个骗子。

    当然,若是她的布置起了作用,让卢宜昭亲自开口,揭穿卢盈的真面目,肯定比贺宁馨出马更管用。

    “飞怡那里怎么办?——你打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贺宁馨不是很确定。简飞怡只是个女儿,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让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白白让她伤心而已。

    简飞扬也是同贺宁馨想得一样,便道:“飞怡就算了。等这桩事了结,你就多上点心,寻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吧。她的年岁也不小了。”

    贺宁馨笑着应了,两人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各自歇息。

    到了第二天,简飞扬上朝去之后,贺宁馨便约了卢珍娴一起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亲自带了卢宜昭出来,往平章院里去了。

    这些日子,贺宁馨天天过来,跟卢宜昭说说话,或是跟她一起做针线。卢宜昭已经对贺宁馨很是熟悉,偶尔还能看着她笑一笑。贺宁馨让她做,她都会跟着去做。

    所以旁人不能将她请出那个小院子,贺宁馨却可以。又加上有卢珍娴跟着,卢宜昭脸上的神色更是祥和。

    一行人来到平章院里,贺宁馨命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不要让人闯进来。自己和卢珍娴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卢宜昭进了平章院上房的内室。

    只见内室里如雪洞一般,诸般帐帘陈设都被贺宁馨事先收起来了,等着今日再重新布置。

    看见内室里摆放的家私,卢宜昭的眼里出现一丝困惑的神色,眉头更是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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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长 花开花落 中

    

    卢骨昭的神情没有逃过贺宁馨一直关注的眼睛。

    看见卢宜昭对这里似曾相识的样子,贺宁馨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她伸手轻轻拉了卢珍娴的衣袖一把,两人一起走到内室的长榻边,拿起一幅宝蓝色绣着万字不到头的挂帘,在屋里的千工拔步床前比划了几下,对卢宜昭问道:“娘,您觉得这幅帘子挂在这里怎么样?”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贺宁馨同简飞扬都已经改了称呼,叫卢宜昭“娘”卢珍娴也跟着叫“姑母“只盼着这些称呼能唤起她的一些记忆。

    卢宜昭对贺宁馨的称呼没有似乎反应,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那幅挂帘。

    贺宁馨便对卢珍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将挂帘铺展开来,就要往那千工拔步床前面的横粱上挂。

    卢宜昭突然出声道:“不是这个。“说着,走到放着挂帘帐幔的长榻边,在里面挑挑拣拣了半天,找出一幅暗金色织锦云纹的挂帘,对贺宁馨和卢珍娴道:“挂这幅。”两眼已经有了些神采,不像以前直愣愣,诸事不理的样子。

    贺宁馨压抑住心头的喜悦,同卢珍娴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从卢宜昭手里接过暗金色挂帘,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也好,这幅看上去更悦目一些。”说着,贺宁馨同卢珍娴一起将挂帘挂了起来。

    雪洞一般的屋里,立时增添了一丝暖意,有了些鲜活的气息。

    卢宜昭在屋里慢慢走着四处看了看,指着墙脚边一处空荡荡的地方,道:“这里放一对连珠瓶,最好是汝窑的雨过天青色。春天里插迎春huā,夏季换粉色菡萏秋季可以放金桂,冬季养腊梅。四时都有供养不用特别挑奇珍异草。”

    贺宁馨听了卢宜昭的话,又惊又喜。这可是自从她见到卢宜昭以来,听见她说过的最长的话。

    卢珍娴也非常惊讶,悄悄对贺宁馨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卢家庄上房正屋的连珠瓶里经常就只放着这几种huā……”

    贺宁馨也对卢珍娴道:“大概是从小…的见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说完这话,贺宁馨忙出去对外面候着的大丫鬟扶风道:“去库房挑两个连珠瓶过来,找一找有没有汝窑的雨过天青色连珠瓶。再去后huā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景的huā卉,摘几支放进去,一起送过来。”

    扶风不知何意,倒也没有多问,忙忙地带了几个婆子去库房里寻连珠瓶去了。

    贺宁馨回到内室,看见卢宜昭已经站在一架精致的紫檀木多宝格前面,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里明明有一对四羊青铜香炉到哪里去了?”

    贺宁馨这时走到卢宜昭身边,笑道:“娘帮我们再看看,这多宝格上可要摆满了才好看呢。”

    卢宜昭却笑着斜睨了贺宁馨一眼,道:“你这话不妥了。多宝格上,要留白方好看。全放得满满地,也不嫌挤得慌。”

    贺宁馨被卢宜昭这一眼看得心里怦怦直跳。

    虽然卢宜昭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可是大家闺秀的风仪犹在,不经意的顾盼之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风采。这种气度,不是假的简老夫人卢盈拿腔拿调的摆架子装得出来的。

    卢珍娴跟在卢宜昭后面亦步亦趋将她要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等卢宜昭累了,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起来,卢珍娴赶紧将她记下的物品交给贺宁馨。

    贺宁馨看了看,对卢珍娴笑道:“看这样子,娘应该快好了。”

    也许被尘封的记忆,会借着这些一帐一瓶,一huā一草,冲破桎梏,重见天日。

    卢珍娴却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拉了贺宁馨到屋子的一角,轻声问道:“若是我姑母真的清醒过来,大嫂打算如何处置那贱婢卢盈?”

    贺宁馨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这就得看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

    还有也得看二弟怎么选了。”

    卢珍娴放开贺宁馨的衣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越发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贺宁馨出到外屋,正好看见大丫鬟扶风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两个半人高的连珠瓶过来。

    看见贺宁馨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扶风快走几步,到贺宁馨面前屈膝行礼回道:“夫人真是神机妙算。那库房里还真的有一对雨过天青色的连珠瓶。管库房的婆子说,以前本来是在平章院里放着的,后来老夫人嫌这对huā瓶太过老气,让人拿回去放到库房里,另挑了一对五彩珐琅青玉樽放到房里去了。”那对五彩珐琅青玉樽当然已经被贺宁馨收起来了。

    贺宁馨笑着命那两个婆子将连珠瓶搬到屋子里面,又将卢珍娴刚才记得单子交给扶风,吩咐道:“照着单子去库房把这些东西取过来,记着,要快一些。”

    扶风接过单子,又忙忙地去库房里寻东西去了。

    贺宁馨回到里屋,看见那两个婆子已经将连珠瓶摆放整齐,瓶里面随便插着两支粉白色的仙客来,不是什么名种,但是开得硕大、蓬勃,有股子勃勃的生机。

    卢宜昭看着连珠瓶里的仙客来,满是欢喜的样子,连一向对huā草不感兴趣的贺宁馨也看住了,顿时觉得这插了仙客来的连珠瓶摆放在内室里,一下子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以前这里还有一张红木的长案,放在隔间的南窗底下。我在那里绣huā,他在一旁写字,读书”卢宜昭突然又冒出一句话,说着便起身,非常熟练地往隔间里去了。

    贺宁馨有些着急。那隔间本是准备子今天晚上让简飞扬、简飞振和卢珍娴躲在里面看好戏的,里面的家什都命人搬走了。

    果然卢宜昭站在隔间门口,望着完全空荡荡的屋子,眼神又有些迷乱起来,口里喃喃地道:“怎么不一样呢?那张长案到哪里去了?”

    贺宁馨见卢宜昭又有些魔障的样子,忙领了她转过身来指着屋里刚才由卢宜昭亲自布置的内室问道:“床上的铺盖娘打算要什么样子?”将卢宜昭从隔间门口引开,来到千工拔步床前面。

    床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褥子还没有放shàng'单和锦被。

    卢宜昭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些,眼神又逐渐清明起来,闻言若有所思地道:“大红色百子缂丝被,和鸳鸯枕,这两样就够了。”又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微微皱了眉头,道:“这褥子也太薄了些。以前都是垫了双层平绒的褥子,冬日里还好。天气热的时候,还要加上凉金。”

    平章院里,不论外屋还是内室,都有地龙,里面的暖阁还有火墙,冬日里自是无忧,难过的是夏天。大齐朝的富贵人家,夏日里并不敢大肆用冰所以陇西道出产的凉鼻就有些供不应求。那凉金是冰蚕吐丝所结,和天水碧一样,产量极为稀少。就算拿着银子,没有路子,也不知到何处买去。

    贺宁馨的陪嫁里,有一幅凉余,一次都还没有用过。

    卢宜昭居然也是用过凉余的,看来无论是她的陪嫁,还是老镇国公简士弘为她准备的,她以前的日子也是锦衣玉食,不遑多让的。

    可惜这样富贵荣华的日子,在卢宜昭的这一生里,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

    贺宁馨想起来就有些心酸。

    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卢家招惹了杨兰和卢盈,才引来了这样的杀身之祸?!

    这边三个人在千工拔步床前说着话,扶风已经将单子上的东西都寻了出来,装了几个大盒子,同几个婆子丫鬟一起抬了过来。

    贺宁馨同卢宜昭和卢珍娴站在一旁,指使扶风将那些陈设一一摆放起来。

    等东西全部摆好了平章院的内室已经完全变了样儿。

    卢宜昭在屋里看了看,又起身四处走动起来,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越来越深。

    贺宁馨知道差不多了,便让屋里的婆子丫鬟都退下自己和卢珍娴过去,一人一边扶了卢宜昭的胳膊道:“吃午食的时辰到了,娘要不要去用些午食?”

    卢宜昭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贺宁馨和卢珍娴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宁馨装作没看见,笑眯眯地对另一半的卢珍娴道:“国公爷前儿才从万州回来,这几天都忙着面圣回话,都没有功夫跟家里人好好聚一聚。”

    卢宜昭听见“国公爷”三个字,全身都抖了一抖。

    贺宁馨同卢珍娴马上感觉到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欣喜之色。

    只要卢宜昭能清醒过来,一切难题应该就能迎刃而解。

    将卢宜昭送回后huā园东南角的小院子,贺宁馨还要管家理事,便先离开那院子,回致远阁去了。单留下卢珍娴陪着卢宜昭一起用午食,吃完午食,卢宜昭又困了,去内室小睡。

    卢珍娴一个人坐在外屋,拿了卢宜昭的绣活细看,比划着在自己的绣棚上学着卢宜昭的针法,慢慢绣起来。

    一切就等晚上了,卢珍娴想起今天晚上要面对的事情,心里不是不高兴的。可是想起简飞振,内心又有几分恻然。

    当年她还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yī'yè之间,自己的爹娘就染了重病,很快便撤手尘寰。她娘临死前,拉着她的手,

    本来有话要说,可是被卢盈抢了进来,将她一把推开。她的头撞在一旁的桌子角上,被磕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简飞振住的屋子的长榻上,额头上被简飞振拿帕子乱七八糟地包扎了一下。

    后来她才知道,她在爹娘房里晕了过去,是简飞振偷偷把她拖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屋子,又寻了止血的药,摸在她额头的伤口上。若不是有简飞振,她大概也活不成了。一后来卢盈能放她一条生路,

    大概也是看在简飞振份上?

    卢珍娴有些怔忡起来。简飞振对她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可是一来她对以前的简老夫人有心结,不想跟她再有瓜葛:二来简飞振对丫鬟们宠得太过,让她心里也不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虽然还不至于跟丫鬟去争风吃醋,可是从这里,能看出简飞振是个容易滥情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最痛苦的大概就是做他的妻子。他对谁都好,为了面面俱到,最后只好委屈自己的妻子。

    可是今晚一过,也许简飞振就不再是以前的简飞振了。卢珍娴对他又有几分同情。

    想了半天,卢珍娴又摇摇头,打算过了今晚再说。

    贺宁馨回到致远阁理了理事,便听二门上的婆子过来通传,说亲家太太派了婆子过来,有话要跟夫人说。

    贺宁馨知道是许夫人派过来的,忙让那婆子进来。等她一进来,贺宁馨先站起来,给自己娘家的爹娘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先请了安,才说起闲话。

    也是昨日简飞扬派人送信到贺家,请许夫人派人过来,要将镇国公府犯了事的一些婆子丫鬟送到许夹人在东南的盐场里去。

    许夫人不知镇国公府又出了何事,十分担心。可是又不见贺宁馨派人回来传话,实在忍不住了,便自己使了个婆子过来问一问。

    贺宁馨十分内疚。她这两天尽忙着卢宜昭和简飞振的事,就将许夫人那边忘记了。想来娘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想到此,贺宁馨便对那婆子笑道:“没有什么大事。几个下人淘气,在府里斗殴,所以国公爷想着杀一儆百,以后才好打理下人。”

    那婆子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既如此,奴婢就回去了,早些回去,也免得我们夫人担心。”

    贺宁馨点点头,起身亲自送她来到二门上。

    简飞扬正好下朝回来,见到那婆子,也寒暄了几句,才同贺宁馨一起回到致远阁。

    两人吃完晚饭,简飞扬问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贺宁馨有七成把握,道:“我一会儿再去服侍娘吃一回药。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就算有些刺激,大概也是无碍的。”

    卢珍娴那边吃完晚饭,便去将卢宜昭从小院子里领了出来,径直往平章院里去了。

    贺宁馨也一早过去,带着国公夫人的凤冠霞帔,给卢宜昭装扮起来。

    那边卢盈的暄荣堂里,几个看着她的聋哑婆子,一早得到简飞扬的指使,把卢盈打晕了,将她身上的华服脱了下来,又换上镇国公府里丫鬟的统一服侍,都是青色比甲,灰色棉布裙子,和白色粗布上衫。又蒙了她的头,架着往平章院里过来了。

    在这之前,简飞扬早已带着堵了嘴,捆得严严实实的简飞振来到平章院内室的隔间里面,同卢珍娴待在一起,静等外面的好戏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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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花开花落 下 (三更合一,粉红加更,兼求粉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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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盈从晕迷中悠悠醒来,抬眼便看见一间布置齐整的内室里,暗金色的挂帘在千工拔步床前一动不动,东墙那边的多宝格上,摆放着一些她以前看着极讨厌的摆设,心头大震。再看看自己躺在厚厚的云白色地衣上,跟暄荣堂的地衣完全不一样,心知有异。

    她被贺宁馨关了一个多月,哭过闹过,都不奏效,心里也是憋了一腔火。如今看见自己换了地儿,心头一惊,忙从地上坐起来,往前面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翟衣,凤冠霞帔的妇人,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长榻上。那妇人旁边立着个同样穿着凤冠霞帔的年少妇人,昏黄的灯光下,看得不甚清楚。

    卢盈正要站起来,前面站着的那年少妇人轻笑一声,脆生生地道:“卢盈,跪下!”

    卢盈有很多年没有听见别人叫过她的真名,闻言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连贺宁馨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叫谁呢?”

    贺宁馨立在卢宜昭身边,眼角瞥了她一眼,见她微笑着坐在那里,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完全没有反应。

    贺宁馨低叹一声,只好自己亲自上阵,对地上坐着的卢盈厉声道:“卢盈,别以为卢家死绝了,老镇国公也去了,你李代桃僵,鸠占雀巢的事就没人知道!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以为你就能瞒一辈子!”

    卢盈这时才听出是贺宁馨的声音,心下大定。四处看了看,见只有她们三个人,便慢慢地从地上起身,对着贺宁馨笑道:“媳妇,你这样不孝,该小心天打雷劈才是。——我跟你说,我也不是一个人。你要动了我,迟早有人会来找你算帐,不仅你活不了,你们贺家也一个也不会留!”居然又是用同样的手段。

    贺宁馨掩袖笑得弯下腰去,道:“哟,是说你那做了蜂麻堂堂主的亲娘吧?可惜她如今人在诏狱,对你大概是鞭长莫及了。”

    卢盈这才有些慌乱起来。想起一个月前被贺宁馨骗,提前让娘出城,却原来是落入了缇骑的手里。

    “你别得意!——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卢盈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到了最后,声音越发小了下去。那个人,有五六年音讯全无,娘之前还跟她念叨过,不知那人到哪里去了。当年他现身出来,救了自己和娘一次。这一次,她们还会不会这样好运……

    卢盈的话,让贺宁馨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好了,废话少说。卢盈,你当年不过是老镇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做下错事,老国公爷给你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你却狼心狗肺,妄图假戏真做,将真的老夫人取而代之!——卢盈,我大齐律有云,以贱籍充诰命,罪该当斩!”贺宁馨知道简飞振还在隔间里听着这边的动静,便不欲让卢盈再颠倒黑白。立时疾言厉色的给她定了罪。

    简飞振在隔间里听见这话,浑身激烈地抽动起来,拼了命要往前爬,出到外屋去。

    简飞扬冷冷地立在一旁看着他,并不去阻止。还是卢珍娴看不过去,过来将手轻轻搭在简飞振面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简飞振看见卢珍娴一脸关切的样子,不像以前一样对他疏远隔离,心里慢慢好受了些,便缓缓地放松了身体,趴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屋外的卢盈听了贺宁馨的指控,却立时反驳道:“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乃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夫人,一品诰命!”说着,她察觉到身上的衣裳有异,低头一看,见自己穿着自己最痛恨的丫鬟穿的比甲,气得脸上的五官更是扭曲,又定睛一看,坐在贺宁馨身旁的,正是那卢嬷嬷,便指着贺宁馨色厉内荏地道:“你岂有此理!——将诰命的凤冠霞帔穿在一个下人身上,也不怕给我们镇国公府招祸!”

    贺宁馨见卢盈死不肯认,也在意料之中,便走到卢盈身旁,问她道:“好,既然你说你才是真正的镇国公府老夫人,那我问你,你何时同老镇国公定的亲,纳的采,问的吉?你们成亲的时候,都有哪些勋贵到贺,镇国公府开了多少桌酒席?还有,嫡长子简飞扬出世的时候,满月酒又摆了几天几夜,这些事,你都知道吗?——若是知道,还请一一给媳妇解解惑。”

    贺宁馨知道,如果问卢宜昭的嫁妆,卢盈肯定比谁都清楚。这些年,她拐的私房,除了简家当年明面上的家财,其余应该就是卢宜昭的嫁妆了。所以她对嫁妆避而不谈,专门问这些礼仪之事。

    卢盈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嗫嚅了半天,道:“我那时是未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定的亲,纳的采,问的吉?总之我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飞扬是我的嫡长子,我那时候正在做月子,怎么知道外院的流水席开了几天几夜?——真是笑话!”

    贺宁馨点点头,道:“嗯,这也有理。不过你忘了一点,大家子的姑娘出嫁,这些事情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而且姑娘家里也不会瞒着。都是正经的圣人之礼,又不是私相授受,有什么需要瞒着姑娘的?——我看你是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正经的嫁娶!”

    卢盈瑟缩了一下,将头转向一边,不看贺宁馨的眼睛,低声道:“你就知道欺侮我。——自从老国公爷去后,我受的欺侮够多了。”

    说着,卢盈拿袖子捂了脸,呜咽着道:“国公爷若是还在人世,哪容得人这样对我不敬?那时候,就算是下人在我面前说话的声音大一些,都要被国公爷命人拖出去打板子。我怀飞扬的时候,因是第一胎,国公爷对我体贴备至,十个月守在我身边,从来不要通房妾室……下雨的时候,国公爷会给我备上上好的玉蓑笠,在家里穿,又将府里内院各个院子之间建了遮风避雨的抄手游廊,只为我方便行走。还有,冬日里,国公爷早早地就备好了银霜炭,将我们的院子拢上地龙,烧上火墙。管家有我娘家的婆子帮着照应,我只要服侍国公爷就是了……”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将当年同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往事,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

    贺宁馨听了有些脸红,偷眼向卢宜昭看去,却见她两眼越来越亮,嘴唇翕合,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心里微定,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老镇国公简士弘的遗书拿出来,再给这两人一个重锤。

    隔间里面的简飞振听见卢盈的话,却眼睛睁得老大。本来很笃定是哥嫂不孝、忤逆嫡母的心里开始狐疑起来。娘以前明明跟他说,大哥是庶长子,怎么突然变了嫡长子,还说是娘自个儿生下来的?!

    简飞扬早知道卢盈满口白话,一定都不意外,还是脸色沉肃地背着手立在一旁。

    卢珍娴蹲在简飞振身旁,有些同情地轻轻拍了他的背两下,以示安抚。

    外面的屋子里,贺宁馨见时机已到,便拿出她抄录的老镇国公简士弘的遗书,对屋里的另外两人道:“我这里有老国公爷的一封遗书。”又对卢盈道:“是真是假,一听便知分晓。”

    卢盈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饶自唠叨不停。突然听说贺宁馨有老国公爷的遗书,忙要冲过来,道:“给我!——一定是国公爷给我的!”

    贺宁馨退后几步,对卢盈道:“你再动一下,我立时烧了这封信!”说着,将信举在靠近灯罩的地方。

    卢盈不敢再动,眼巴巴地盯在着她手上的信,不再言语。

    贺宁馨便展开信,慢条斯理地念起来。

    “宜昭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

    若此鬟执意鸠占雀巢,李代桃僵,不肯相让,汝可取卖身契相胁,若仍不从,汝可示此书于吾儿飞扬,令其斩杀此鬟,为吾雪耻!

    士弘

    手书于大齐隆庆十六年四月七日夜五鼓”

    这封信并不长,此时被贺宁馨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如千斤重锤一样砸在卢盈和卢宜昭的心头。

    “我这里还有卢盈你的卖身契。——卢盈,你要不要验一验卖身契上的手指印?”贺宁馨将最后一记杀手锏抛出来。费了这么大劲,不过是为了简飞振能认清卢盈的真面目而已。

    卢盈先就尖叫一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国公爷心里明明是有我的!我对他不起,他还能让我做国公夫人,他心里只有我!”又指着坐在长榻上,眼神越来越明亮的卢宜昭道:“这个疯妇有什么好?——让他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她又胆小,又懦弱,风一吹就倒!若不是有我,你们镇国公府早就烟消云散了!若不是有我,你们能熬得过那些日子?!”

    隔间里的简飞振此时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串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流了下来,滑落到地面上。

    卢珍娴拿了帕子过来,温柔帮他拭去泪水。

    外屋的贺宁馨见卢盈终于认了自己不是卢宜昭,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励,问出更多的话来,坐在长榻上的卢宜昭突然起身,走到贺宁馨跟前,有些急促地道:“你把士弘的信给我瞧瞧!”言辞殷殷,十分恳切。

    贺宁馨不由自主地就把信递了过去。

    卢宜昭扫了一眼,立时便失望地还给贺宁馨,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长榻上。

    卢盈也冲过来,将那封信抢了过去,抱在手上一看再看,又哭又笑,道:“这是国公爷给我的信,我就知道!”

    卢宜昭却在长榻上冷哼一声,道:“一封假信,也值得你乐成这样!——我早就对你说过,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别想以假乱真!”

    贺宁馨大喜,看卢宜昭的样子,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了,忙亲热地叫了一声“娘”!

    卢宜昭从刚才卢盈细数同老镇国公简士弘往事的时候,就已经清醒过来。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春花秋月,两情相依,又诞鳞儿,两个人都以为他们的日子会这样天长日久的过下去……

    “你是……贺学士的女儿?”卢宜昭看向了贺宁馨,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她的状况还不稳定,许多年前的事,她现在都忆了起来,而最近的事情,她却有些迷迷糊糊的。

    贺宁馨忙点点头,道:“是,我爹正是贺思平,以前是翰林院学士,现在已经是左督察御史了。”

    卢宜昭连连点头,含笑道:“好!好!——士弘说过,有事就去寻贺学士。如今贺学士做了御史,就不用怕那庞太后了吧?”

    贺宁馨一惊。卢宜昭疯得时候,还是隆庆帝的时候,她是如何知道庞贵妃后来做了太后的?

    眼见贺宁馨没有说话,卢宜昭又问道:“如今是嘉祥几年?”

    贺宁馨忙回过神来,答道:“嘉祥帝已经在七年前薨了,如今是宏宣帝在位。宏宣帝便是当年的太子,是爹当年死谏保下来的。”

    卢宜昭听说是当年的废太子登了基,大喜过望,起身双手合什,面对着西面拜了几拜,含泪道:“士弘,你听见了吗?你没有白死,太子到底还是登上大位了!”

    卢盈看见卢宜昭神智清醒过来,心下大急,想也不想地对着卢宜昭冲了过去,要拉着她的头往墙上撞去。

    贺宁馨见势不妙,死死地拖着卢盈的衣襟,对隔间里的人叫道:“飞扬,快出来帮忙!”

    简飞扬一脚踹开隔间的门,看见卢盈正从背后抱了卢宜昭的头,拼命要往她面前的墙上撞过去。贺宁馨在后面死死地拉住卢盈后背上的衣襟,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贱妇找死!”简飞扬怒喝一声,大步上前,伸出手去,抓住卢盈掐住卢宜昭脖子的胳膊,一扭一折,只听啪啦一声骨骼轻响,卢盈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简飞扬拉折了,将卢宜昭的脖子松开了。

    卢盈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简飞扬气不过,又拽着晕过去的卢盈,到底往墙上咚咚撞了两下,才将她扔到一边。

    卢宜昭被卢盈突然掐住了脖子,很有些咳嗽起来。

    简飞扬同贺宁馨一起,赶紧过去给卢宜昭捶背。

    隔间里的简飞振大急,在地上唔唔有声起来。

    卢珍娴从里面问道:“大表哥、大表嫂,要不要将二表哥松绑?”

    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对隔间里的人道:“松开他吧。”

    卢珍娴便帮简飞振将绳子解开,对他低声道:“二表哥,刚才的事,你都听见了。你可别再做错事了……”

    简飞振一言不发地等卢珍娴给他解开绳子,便从嘴里掏出堵住嘴的破布,从隔间冲了出来。

    只见隔间外面的屋子里,简飞扬和贺宁馨一左一右,正跪在一个凤冠霞帔、老态龙钟的老妇人身边。那老妇人头上的凤冠有些歪了,一丝丝花白的头发从两颊间垂了下来,看起来,正是后院的那个疯妇卢嬷嬷。

    原来,卢嬷嬷才是自己的亲娘么?屋角那个毫无意识、晕了过去的女人又是谁?

    刚才老镇国公简士弘的一封信,让简飞振如遭雷击,觉得这些年的日子都白过了。他突然不晓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黑,什么又是白,不由一片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无所适从。

    简飞扬看见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过来揪了他的衣领,带到卢宜昭面前,斥道:“还不快给娘跪下!”

    简飞振直着膝盖,就是弯不下去。

    卢宜昭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儿子,泪如雨下,对简飞振问道:“你就是振儿?”

    简飞振抿紧了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宜昭又看向简飞扬,哽咽着道:“我记得你的脸,原来你就是扬儿。”原来在卢宜昭病着的日子里,她还是有些意识,知道谁是自己最亲、最挂念的人。

    简飞扬忙跪了下来,让卢宜昭瘦骨嶙峋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简飞振往后退了几步,离卢宜昭和简飞扬都远了一些。

    贺宁馨在旁边看见,心下叹息,便往隔间门口又看了一眼。只见卢珍娴正在站在隔间门口,看见贺宁馨看过来,卢珍娴问道:“姑母……姑母是清醒了吗?”

    贺宁馨点点头。

    卢珍娴忙走了过来,也跪在卢宜昭跟前,泣道:“姑母……”

    卢宜昭仔细打量了卢珍娴几眼,也道:“我也记得你的脸。你是……?”

    卢珍娴拭了泪,道:“我是娴儿,卢家二房的嫡女。”

    卢宜昭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恍然问道:“你爹呢?你爹小时候同我最亲的。”

    卢珍娴刚止了泪,听见卢宜昭一问,又泪如雨下起来。

    贺宁馨见卢宜昭刚刚清醒过来,不宜大喜大悲,忙要再劝。

    卢宜昭却伸手止住她,微笑道:“我无事。今日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又对贺宁馨伸出手来,道:“老国公爷是不是真的有遗书?”

    贺宁馨尴尬地笑了笑,从袖袋里将那份真的遗书取了出来。

    卢宜昭接过来细看了看,点头道:“这就是了,这才是士弘的笔迹。”说着,从头到尾又看了几遍,又看了看墙脚晕过去的卢盈,对简飞扬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简飞扬摇摇头,却也说不出话来。

    贺宁馨见如今真相大白,便劝卢宜昭先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卢宜昭却看了看一脸倔强地站在屋子中央的简飞振,叹了口气,对贺宁馨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子不好,今日能清醒过来,已是不易。若是不能将这些事跟你们说清楚,我死不瞑目。”

    简飞振这才开口道:“你不用狡辩。到底谁才是我娘,我心里有数!”

    卢宜昭脸上一片黯然,对简飞扬道:“你别怪你弟弟。我虽然生下他,却只给他喂了半个月的奶,也只抱了他半个月……”

    说着,卢宜昭陷入回忆里,缓缓地将往事合盘托出。

    原来那一年,卢宜昭刚生了老二简飞振,正在坐月子。老镇国公简士弘两月前就领了隆庆帝的差事,出门办差去了,并未看见简飞振出世。不过对卢宜昭来说,是第二胎,府里有多个善医的稳婆,简士弘还拜托了一个相熟的懂产育的太医坐镇,应该是无碍的。

    果然卢宜昭的第二胎生得很顺利,也没吃多大苦头。镇国公府又添了一个嫡子,府里上下都很高兴。

    谁知卢宜昭的月子刚刚坐了半个月,她的贴身小丫鬟盈儿过来对她哭诉,说她有了身子,已经快三个月,瞒不下去了。

    这个小丫鬟盈儿,便是卢盈。只有卢宜昭一人知道,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听了卢盈的话,卢宜昭大吃一惊,结果一问之下,让她更吃惊的是,卢盈说这孩子是国公爷的……

    卢宜昭当时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卢盈还跪在她屋里,对她口口声声哀求,说这个孩子不能无名无份地生下来。他是国公爷的骨肉,不能跟自己一样,有个见不得人的身份。

    卢宜昭醒过来后,有些半信半疑。简士弘不要妾室通房,她是知道。她生了两个孩子,无论是孕期还是坐月子的时候,他都守着她,从来没有找过别的女人。卢宜昭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忍得住。

    如今看见卢盈的样子,同自己以前生得一模一样,又信了几分,只是对她垂泪道:“你才十四岁,他怎么下得了手?!”

    卢盈哭着给她磕头,说她是心甘情愿的,不怪国公爷。

    卢宜昭又叫了家里管事的嬷嬷来问,果然问出三个月前,卢盈去外书房伺候过几个晚上。

    因为那时候卢宜昭生产在即,简士弘又没有妾室通房,便都是歇在外院的外书房里。

    听见这个管事嬷嬷言辞闪烁,卢宜昭对简士弘又生气,又失望。只是眼下卢盈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卢宜昭心地仁善,从不肯害人性命,哪怕还是一个未出世的胎儿。

    见了卢盈的样子,卢宜昭便给她拨了一个院子,又派了几个婆子过去照看她。一应份例,都比照府里以前那些老姨娘的待遇给她分派。只是正式的名份,还要等简士弘回来后再定夺,在卢宜昭心里面,隐隐希望是弄错了……

    卢盈心愿得偿,一心一意地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

    卢宜昭却恹恹地生了闷气,又要照料卢盈这个不足年的孕妇,又要管家理事,还要照料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很快她的话便越来越少。

    等三个月后简士弘风尘仆仆地回到镇国公府,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六神无主,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正眼也不瞧自己,心下大惊,便叫了婆子过来盘问,发现自己居然多了一个通房妾室,肚子里还有一个五个多月的胎儿!

    简士弘一问日子,正是六个月前自己歇在外院的时候。可是那时候,外院正好有老友秘密进京……

    简士弘知道自己并没有碰过卢盈,便赶紧过来跟卢宜昭解释。可是卢宜昭问他外院的人是谁,他又不肯说。卢宜昭更加生气,逐渐变得暴躁癫狂起来。

    简士弘也是百口莫辩,说了,老友那边不好交待,不说,妻子这里不好交待。只好一狠心,命人煮了红花过来,亲自给卢盈灌药,将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打了下来。——知道他的老友那里不缺孩子,不会在乎这样一个贱婢之子。

    卢盈尚不知道自己弄错了人,只以为是卢宜昭在国公爷面前进得谗言,一边花言巧语地稳住自己,一边在国公爷那里诋毁自己。眼看一个已成型的男婴被打了下来,卢盈也是狠劲发作,求了稳婆将那死婴抱过来给自己看看。

    那稳婆以为是大家子府里妻妾争风,也觉得她可怜,好端端地受这份罪,便偷偷将那准备掩埋的死婴抱了过来。

    卢盈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将那还有血污的死婴包了起来,抱在手上,趁照看她的人去吃饭的时候,抱着死婴去了卢宜昭的屋子。

    简士弘那时候正好去了宫里面圣,卢宜昭近来越发暴躁,屋里的下人都不敢靠近她。一有空,就四下躲了起来。

    卢盈拼着一口气,狂奔过来,将那包着死婴的襁褓扔在卢宜昭身上,怒道:“看看你做得好事!——你伤天害理,害我孩儿,以后你的孩儿也会同我孩儿一样,不得好死!”

    本来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卢宜昭听见这话,又看见那乌青血污的死婴,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卢盈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把死婴的襁褓抱走,往外急走。

    外面厢房里躲着的丫鬟婆子听见这边传来夫人的大叫声,都有些惴惴不安,出来一瞧,却只看见卢盈踉踉跄跄远去的背影。

    卢宜昭的陪嫁嬷嬷刚好去给她准备补身的汤药,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她亲力亲为,不假外人之手。谁知端了药回来,发现夫人已经晕了过去。一群丫鬟婆子挤在外间,都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说看见二姨娘刚从这屋里出去。——自从卢宜昭给卢盈安排了院子,镇国公府的下人已经自发地叫卢盈“二姨娘”。因她跟卢宜昭同姓,不好叫她“卢姨娘”,便都叫她“二姨娘”。

    那陪嫁嬷嬷也无法,只好着人去给国公爷送信。

    简士弘刚从宫门里出来,就见到过来报信的人,说是家里的夫人出了事。

    简士弘大惊。宫里的庞贵妃几次三番暗示要将嫡亲妹妹嫁给他做平妻,都让他不软不硬地顶回去了,若是卢宜昭真的出了事,可就再也推脱不掉了……

    简士弘不敢再想,急匆匆回了家,却见到卢宜昭已经醒过来,正在屋里砸东西,一大群婆子丫鬟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简士弘对这群下人也实在是生了气,自己赶紧进去将卢宜昭安定下来,又偷偷请了刚进太医院的宋太医过来瞧病,才知道卢宜昭因为产后郁结于心,失于保养,又生了暗气,似乎还受了大刺激,所以心神不属,魂蒙七窍。简单地说,就是迷了心,疯了。

    简士弘无法,上面有庞贵妃虎视耽耽,府里似有下人心怀不轨。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无法去一一查验。便将府里的下人分了几批,凡是卢宜昭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她的陪嫁以外,都以护主不力为由,全部仗毙。别的院子的下人和卢宜昭的陪嫁,都被他卖去了东南盐场做苦力去了。又说卢盈肚子里的孩子是外院某小厮的,以此为名,将外院的下人也都换了一遍血,将凡是有奸细嫌疑的,都一力仗毙,其余的,都直接送到西北军中,做了苦力。

    将府里以前的下人都清除之后,简士弘采买了一批新的下人回来,又给卢盈喝了芜子汤,将她摆在明面上,做了国公夫人。卢盈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不仅逃过一劫,而且居然更上一层楼,做了正室夫人,对简士弘又是怨,又是欢喜,一颗心都放在了他身上。

    其间为了蒙蔽庞贵妃的耳目,简士弘又让人抱了简家远房的一个女婴过来,声称是国公夫人新生的幼女,养在膝下,免得让人看出端倪。

    这样过了五六年,到了隆庆十六年的时候,朝政越发昏庸,太子岌岌可危。简士弘心忧朝堂,日夜不宁。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卢宜昭的情况渐渐好转,偶尔也能同他说说话。

    紧接着朝里有人提出当年废后巫蛊案,其实是太子主使,上表要求严惩真凶。

    隆庆帝赐死太子之意愈发明显。

    简士弘决意赴死,金殿撞柱,死谏隆庆帝。为了安排自己的后事,他先托贺学士的夫人许氏,借着行商之机,将简家的绝大部分家财都运往祖籍。自己又抽空回去了一趟,将那些东西另外挪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又把自己的遗书和卢盈的卖身契都藏了进去。

    等他从祖籍回来,卢宜昭日渐清醒,再休养数日,便能出来重新理事,主持中馈了。

    简士弘便真正放下心来,将祖籍藏宝之事跟卢宜昭说了,劝卢宜昭先等一等,让她“相机行事”,实是担心自己身死朝堂,庞贵妃会拿镇国公府开刀。只是虽然如此,就算镇国公府阖府惧灭,他也不能退缩。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镇国公府三百年富贵荣华就算毁于一旦,也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些事情,简士弘在卢宜昭生病的时候,都断断续续地说给她听,只希望能用这些真相解除她的心结,唤醒她。

    卢宜昭起先不知简士弘为何让她等一等,再出来理事。只是过了几天,简士弘身死朝堂的消息传出来,卢宜昭才明白简士弘的用意。

    她恨过怨过哭过闹过,可是简士弘既死,她也不能再躲在幕后。她还有一个家,两个孩子需要照料。为了防备庞贵妃还有后手,不放过镇国公府,卢宜昭找了卢盈做帮手。她觉得卢盈是自己的异母妹妹,此时镇国公府大难,应该将两人以前的恩怨搁置起来,一起共度难关。毕竟若是镇国公府倒了,卢盈也讨不到好。便只跟卢盈一个人交了底,命她在幕前,自己在幕后,操纵卢盈,打理整个镇国公府。只等时机成熟,就给自己娘家传信过去,让爹娘派人来帮自己一把。

    卢盈见卢宜昭清醒过来,自是不甘退让。可是府里下人的卖身契都在卢宜昭手上,若是卢宜昭存心夺权,自己根本斗不过她。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的亲娘杨兰从东南道上京探望她。

    卢盈大喜,将此事对杨兰讲明,只是瞒下自己不能生育的事,跟杨兰说,镇国公简士弘心爱自己,简飞振和简飞怡都是自己所出。杨兰以为老镇国公被卢盈的美色所迷,才抬举了自己的女儿,十分得意。听说卢宜昭已经病愈,控制卢盈,让她在前头做傀儡。杨兰便将自己从蜂麻堂带来的两个婆子给了卢盈,说这两人有功夫,可以帮她制住卢宜昭。

    卢盈便引了这些人入府,将卢宜昭反制,关了起来。这两个婆子是道上出身,手上颇有几分本事。卢宜昭一个娇贵的世家嫡女落在她们手上,便受尽了折磨。只是她知道这些人禁锢自己,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简家的家财,只要自己不说,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就能得以保全,所以宁死不吐,只在自己家后花园的一处地窖里熬了两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杨兰见卢宜昭被制住,才放心地回了东南道。

    从隆庆十六年简士弘身死,紧接着杨兰上京,出手将卢宜昭反制,一直到嘉祥元年,整整两年时间,卢宜昭都在痛苦里煎熬,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苦苦支撑。只是她本来刚刚病了一场,又遭此劫难,整个人又有了些疯癫的苗头。

    卢盈虽想过用简飞扬来威胁卢宜昭,可是简飞扬从小定亲的岳丈贺思平时时过府探望,对简飞扬如同亲生,卢盈自己从来都是避而不见,却不能拦着简飞扬也不让他见贺思平,便不敢对简飞扬动手脚,只好隐忍下来。

    而此间镇国公府待遇依旧,卢盈过得很自在,只是不时来到地窖那里,得意洋洋地跟卢宜昭炫耀,又觉得卢宜昭落到自己手里,招不招只是迟早的事儿。

    谁知过了两年嘉祥帝一上台,庞贵妃升为庞太后,便立时对镇国公府开始反扑。庞太后下得第一道懿旨,就是将镇国公府所有人等打入天牢!

    简飞扬听到这里,也是大惊失色。——杨兰这个贱妇,可从来没有招过她伙同卢盈对病愈的卢宜昭做的这些事!她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心底的担忧越发浓厚起来。

    ******************

    这里的事情,在楔子里面都有提过。简士弘是隆庆十六年身死,隆庆帝是隆庆十七年驾崩。嘉祥帝继位,第二年改元嘉祥。这时候庞贵妃成为庞太后,才下旨对镇国公府夺爵贬为庶民,这之间的镇国公府,有世子,但是没有正式袭爵。中间有两年的时间是个空档,好象没有书友注意到?卢家的事,后面会提到,表急。

    简士弘写遗书,又不是到某点写文,当然不会写得那么细。大家仔细对着看,以前模糊的细节,在这两章才会充实起来。卢宜昭刚开始是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后来是真的被折磨疯了……预告错误,明天才会看到杨兰和卢盈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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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重生空间女PK现代穿越空间女
前世的她本是三朝首辅嫡长女,宁远侯楚华谨原配。育有一子一女,缠绵病榻之际,阴差阳错,魂魄被吸入穿越庶妹的空间法宝之内。
两年后,她重生为翰林贺思平待嫁嫡女贺宁馨,发现自己也有了空间法宝,还有了一个人称“活阎罗”的大将军未婚夫简飞扬。而穿越庶妹已经成了“前夫”的继室,娴雅大度,温柔和善,人人称颂。前生的自己却已成了不识大体、心肠狠毒的“先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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