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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重生空间守则txt下载     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祈福 下

    右边那个气宇轩昂,一身杀气的男子,便是京城里如今人称“活阎王”的新任镇国公简飞扬。据传他在对羌族的战役中,杀得血流成河,至今羌族人看见简飞扬的大旗就望风而逃。大齐朝西南边境三百里以内,羌族人都不敢涉足。

    夏夫人跟简飞扬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过翰林贺思平的嫡长女,从小就定给了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嫡长子简飞扬。镇国公简家虽然在嘉祥朝被夺了丹书铁券,贬为庶民,可是在如今的宏宣朝,已经是冉冉升起的京城新贵了。

    听安郡王称那男子为“飞扬”,又是说得贺家小姐,夏夫人不用多想,就猜到他便是新任镇国公。

    简飞扬沉默地站在一旁,听安郡王同夏夫人寒暄。他虽然没有见过夏夫人,可是他知道安郡王口里的裴太傅是谁。——整个大齐朝,如今也只有一个姓裴的人做到了太傅一职,便是三朝首辅裴立省。

    “镇国公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真是没想到,镇国公如此年轻。”夏夫人礼貌地同简飞扬打了声招呼。

    简飞扬笑了一下,拱手为礼,道:“夏夫人过奖。”

    “不打扰两人聊天了。我还要去前面看看。”夏夫人说完,又行了一礼,带着丫鬟琉璃出了腊梅院。

    安郡王范世诚在院子里看着夏夫人远去的身影,对身旁的镇国公简飞扬道:“我跟你赌一个大钱,这夏夫人一定是过来给她的嫡长女——宁远侯夫人祈福来了。”

    简飞扬挑了挑长眉,有些不信:“母亲给出嫁的女儿祈福?”

    范世诚笑道:“比起未婚夫给未婚妻点长明灯,母亲给出嫁的女儿祈福是再正常不过了!”

    简飞扬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腊梅院。

    范世诚笑了笑,也跟着出了腊梅院。

    夏夫人带着丫鬟琉璃来到大雄宝殿上,看见三个庶女正拿着各自摇出来的签,要去找方丈解签。

    “给我看看,是什么签?”夏夫人笑着先对老二裴舒兰问道。

    裴舒兰不好意思地把签双手奉上,“是第十五签,中平。”

    夏夫人接过签,仔细看了看签文,只见上面写着“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却待春风好消息,却调琴瑟向兰房”,居然合了裴舒兰名字中的一个“兰”字。

    “这签真是巧了。中平好,中正平和,一世顺遂。”夏夫人满面笑容地对裴舒兰道。

    裴舒兰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挽着夏夫人的胳膊道:“我就信母亲这话了。”又转身对裴舒芬道:“三妹,我就不去找方丈解签了。”

    裴舒芳见状,把自己的签也递了过去,对夏夫人道:“母亲也帮女儿看看吧。”

    夏夫人笑着接过裴舒芳的签,只见上面写着“一春万事苦忧煎,夏里营求始帖然;更遇秋成冬至后,恰如骑鹤与腰缠”,是第二十四签,中平中吉,倒比裴舒兰的还好些。

    “看不出来,我们家也会出一个女陶朱不成?”夏夫人心情好了许多,对着老三裴舒芳打趣起来。

    三小姐裴舒芳喜滋滋地从嫡母手里接过签文,笑着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打一个大大的金牌,上写‘铁口神算’!——给母亲挂在屋里。”

    裴舒兰伸手从裴舒芳手里拿过她的签文,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我看,母亲这一次八成是拿不到金牌了。三妹还是赶紧给母亲做双鞋吧,也好让母亲心里舒坦舒坦!”

    裴舒芳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裴府里教针线的绣娘是大齐朝五道三十六府里赫赫有名的绣坊——撷彩坊里出来的,轻易不夸人,可是对裴舒芳一直赞誉有加。

    裴舒芳抿嘴笑道:“母亲放心,金牌会有的,鞋也会有的。”

    夏夫人的左脚大拇指旁,近年来有块骨头稍微有些突出,一般的绣鞋穿起来都不舒服,对鞋的要求很高。裴舒芳做得鞋最合夏夫人的心意,这些年夏夫人的鞋都被裴舒芳一手包了。

    “我哪能让你一直给我做鞋呢?——你们也都大了,也快出门子了,你做得鞋,我可得省着点穿。”夏夫人想起女儿出嫁,就有些伤感。女儿在家里是块宝,嫁了人就变成草了。

    裴舒兰见嫡母又伤感起来,忙四处看着,要转移话题。她抬眼看见四妹裴舒芬怔怔地看着她自己手里的签,脸上一股愣愣的神色,便对四妹裴舒芬笑道:“四妹可是得了好签?要不要也给母亲看一看?”

    裴舒芬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把签紧紧抓住,勉强笑道:“不是什么好签……”

    夏夫人见裴舒芬这个样子,也很好奇,摊开手对她道:“来,让我看看我们小四得了什么签。”

    裴舒芬见躲不过去,只好慢慢地伸出手去,把签放在夏夫人的手掌里。

    夏夫人笑着拿过来,展开看了看,微翘的嘴角不由平复了下来。只见签文上写着“花开花谢在春风,贵贱穷通百岁中;羡子荣华今已矣,到头万事总成空”,乃是第二十三签,下下签。

    裴家女儿今日求得签,只有裴舒芬的签,运道最差。

    裴舒芬的脸色自然十分不好看,又不想在嫡母和姐妹面前示弱,摆出了一脸倔强的样子。

    夏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对裴舒芬笑道:“这不算什么,一会儿我帮你去找个高僧解一解,你以后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二小姐裴舒兰很不好意思,她完全不知道四妹得了这样一支下下签。要早知道,她就不开口了。现在看起来,好象她故意挤兑四妹一样。——难怪四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又不愿意让人看到。若是自己得了这样一支签,大概也高兴不起来。

    “四妹,母亲说了,帮你找个高僧解一解,必然无事的。”裴舒兰有些尴尬。

    裴舒芬的脸色更差,但她到底不是在大齐朝土生土长的闺秀,在她来的那个世界里,早就把求神拜佛,抽签算卦当成封建迷信,全部扫荡干净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是不信这个的。”裴舒芬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年岁虽小,却很有主意的样子。

    夏夫人在心底里暗暗点头,是个齐全孩子,就算年岁小些,大概也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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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示警 上

    “小孩子说话,百无禁忌。——不过以后可要注意些,不能在菩萨面前说这些话。”夏夫人走过去拉了裴舒芬的手,安慰她道。

    裴舒芬心里这才好受些,挽了夏夫人的胳膊,往大雄宝殿外面走去,“母亲,大姐和两个外甥的护身符快备好了吧?”

    夏夫人点头道:“我看也快了。这就取了来,给你大姐送过去吧。”

    几个人便去了天王殿后面的观音法堂,取回了护身符,一径上了车,往宁远侯府那里去了。

    宁远侯夫人裴舒凡昨天见了娘家来的人,又敲打了几个不省心的妾室,不免多劳累了些,早上就醒得晚了。

    宁远侯楚华谨一般都是头半个月时间是固定歇在夫人这里,其余的时间,由他自便,想去哪个妾室屋里,就去哪里。以前齐姨娘没有进府的时候,他去兰姨娘的夏乙院最多。齐姨娘进府之后,大半时间都去齐姨娘的春甲院。后来方姨娘进府之后,又去方姨娘的冬丁院那里多些。

    昨晚上是头半个月里,楚华谨就歇在了正屋里卧房旁边的暖阁里。通房桐叶想跟进去服侍,被楚华谨赶了出来。

    桐叶也不在意,横竖现在夫人不能伺候侯爷。以前半个月十五天,是她和桐雪各分七天。还剩一天,是夫人不许她们夜夜缠着侯爷,总得留一天空,让侯爷歇着。现在桐雪有孕,抬了姨娘,住到齐姨娘的春甲院里去了。这整个上房,就只剩了自己一个通房,还怕承不了雨露?

    桐叶一向听夫人的话,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最重要的不是讨得男主子的欢心,而是要成为女主子的心腹。夫人是什么身份?她们是什么身份?虽然夫人不是那样悍妒的女人,可是也容不得别人故意挑战她的地位。

    桐雪就有些想不开,一味想着争宠。就算是侯爷另眼相看,可她若是得罪了夫人,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桐叶和桐雪都是夫人裴舒凡的陪嫁丫鬟。两人是裴家的家生子,一起在裴家长大,又一起做了裴舒凡的陪嫁,嫁到宁远侯府。桐叶觉得,她应该提醒一下桐雪。论身份,她们顶天了不过做个姨娘。就算生了孩子,既非嫡,也非长,有什么好争的?还不如死心塌地的跟着夫人。以夫人的手段和心胸,手指缝里随便漏些出来,都够她们俩过一辈子了。

    早上楚华谨起来,到卧房看了看裴舒凡,见她还是睡着,就没有打搅她。自己去净房洗漱了一番,到外间用了早饭,就去上朝去了。

    等裴舒凡醒来得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分。

    乳娘带着裴舒凡的儿子楚谦益和女儿楚谦谦一起过来给裴舒凡请安。

    楚谦益见母亲靠在姜黄色的大迎枕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便挣脱了乳娘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裴舒凡的大床。

    “娘,益儿给你背三字经好不好?”楚谦益虽然才三岁,却已经开蒙,比两个庶出哥哥都要早很多。他记性绝佳,一本三字经,师傅教了一遍,他就能琅琅上口。

    楚家是武将出身,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在文章上面聪明伶俐的孩子。楚太夫人就把楚谦益当了心肝宝贝一样疼,连带对嫡长媳裴舒凡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当年老宁远侯楚伯赞给楚华谨退了齐萱,转定了裴舒凡为嫡妻,楚太夫人曾经十分不满。她觉得裴家是文臣,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将勋贵之家,对裴舒凡这个嫡长媳更是十分忌惮。

    所以裴舒凡一进门,楚太夫人就做主,把楚华谨以前的两个通房抬了姨娘,便是兰姨娘和桂姨娘。

    裴舒凡进门三年没有身孕,楚太夫人以子嗣为重,停了兰姨娘和桂姨娘的药。

    这两个姨娘也争气,一停药,马上就怀上了。兰姨娘生了庶长子出来,桂姨娘紧接着生了庶次子出来。只可惜两个孩子身子不是很好,小时候经常生病,吃药如同吃饭一样。到了四五岁上,身子才好起来,就耽误了开蒙的时间。

    裴舒凡自然不甘心被两个丫鬟抬的姨娘压倒,拼了命到处寻偏方。到第八年上,裴舒凡终于开了怀,有了楚谦益。生完益儿两年,她又怀了谦谦。

    只是孩子是生下来了,她的身子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裴舒凡看见儿子楚谦益摇头晃脑给她背三字经的样子,心里莫名一阵心酸。她很想能这样一直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可是她的身子被两次生育弄垮了,如今药石罔效,沉疴难起。

    “人之初,行本善……三才者,天地人……”楚谦益稚嫩的童音在屋里回荡,裴舒凡含笑听着,十分专注。

    一岁大的楚谦谦也拼命往娘亲和哥哥那边挣。乳娘无法,只好把她抱过去,放在夫人的大床上。

    楚谦谦坐到裴舒凡怀里,聚精会神地听哥哥楚谦益背书,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楚谦益背完书,看见妹妹张着嘴看着自己,嘴角流出一滴晶莹的口水,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给楚谦谦的嘴角拭了拭。

    楚谦谦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乱挥,要把楚谦益正在给她擦口水的帕子推开。

    裴舒凡忙从楚谦益手里接过帕子,对楚谦谦道:“谦谦乖,让娘给你擦口水好不好?”

    楚谦谦刚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是十分清楚,见娘还要给她擦口水,小手乱推,道:“疼!谦谦疼!”

    裴舒凡心里一紧,抱过楚谦谦,捧起她玉雪可爱的小脸,仔细看过去,发现她的嘴角下方,果然开始出现一粒粒红色的小点。

    这是杨花粉过敏的症状,楚谦益也有这个毛病,不过比楚谦谦的症状厉害多了。若是楚谦益不小心将杨花粉吸入到肺里,会立刻满脸紫涨,呼吸急促,严重的时候还会休克。

    因此宁远侯府里曾经种的诸多杨树都被裴舒凡让人铲除了,而且宁远侯府方圆十里以内,裴舒凡也派人去将别人家的杨树都一一挖去。因为这件事,宁远侯楚华谨被人上表弹劾,说他“骄横跋扈,扰乱民居,以官身压百姓,给朝廷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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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示警 中

    楚皇后在宫里知道了这件事,十分内疚,专门弃钗卸环,青衣素服,去到宏宣帝那里,为大嫂的骄横无状向圣上赔罪。又赐出纹银五百两,补偿被裴舒凡砍了杨树的人家里。

    宁远侯府在京城的好地段上,周围所住之人都是侯爵勋贵。这样的人家里,园子大,种得树多,杨树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裴舒凡为了儿子能平安长大,不惜跟周围的勋贵人家翻脸结仇,先礼后兵,要邻居把他们家的杨树都挖了去。

    自己不愿意动手的,或者阳奉阴违的,裴舒凡专程去五城兵马指挥使那里寻了人情,让他们派人上门挖树。

    勋贵人家大多是虚衔,有实职的人不多。五城兵马指挥使的人上门,光把他们的园子挖得乱七八糟不说,还坐着要银子当“辛苦费”,不给银子就不肯走。

    闹到这个地步,宁远侯府周围的人家当然都赶紧自己把杨树都挖了,以免惹恼了宁远侯府的一品侯夫人,派人上门砍树。——那简直不是砍树,而是抄家。

    可宏宣帝知道这事以后,却并不怪罪裴舒凡的过分举动,只是看了裴舒凡上的认罪折子,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既是为了儿子,不过让这些人家砍几颗树而已,怎么都这样心眼小,想不开,非要跟一个妇道人家和一个幼儿过不去?”因此对上书弹劾宁远侯和其夫人的人家十分不满,不仅将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还专程去宁远侯府看了楚家的嫡子楚谦益一次,特意安抚了宁远侯楚华谨。

    楚皇后知道这个消息,十分欣喜,觉得圣上对自己家宠幸有加,自己也不能不识时务。楚皇后马上专门下懿旨申斥自己的大嫂,又令她闭门思过一个月,以平民愤。

    宏宣帝回到宫里,听说了楚皇后的懿旨,淡淡地笑了,只说了一句,“楚家幸亏娶了裴首辅的嫡长女。”

    楚皇后听了这话,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心里又不安起来。只好又连忙下旨免了裴舒凡一月的禁足,又给她赐了一支翡翠如意米珠团花赤金头簪,以笼络裴舒凡。

    皇贵妃周氏在凤栩宫里听见了这事,也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摇头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皇后的心倒是好的。”

    这事以后,宁远侯楚华谨对自己的妻子裴舒凡的感觉越发复杂了起来。

    裴舒凡之前不顾他的劝阻,一意孤行去五城兵马指挥使那里,寻了她娘家父亲裴首辅的人情,让人去砍树,让楚华谨怒不可遏。谁知圣上却并没有降罪于她,还专门到家里来给她脸面。——这个脸面,到底是给皇后的,还是给裴首辅的?楚华谨一直想不明白。

    楚太夫人也十分不虞。一个妇道人家,在家里挖树挖得天翻地覆也就罢了,还挖到邻居家去了,真是嫌他们楚家的风头不够足?靶子不够大?还要再数些敌人来让别人打?——生怕裴舒凡坏了楚家的名声,影响到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的前程,也把裴舒凡专门叫来训斥过一次。

    裴舒凡对楚太夫人的话,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只笑着跟太夫人解释,说大夫说了,益儿还小,吃不住每年春天满天的杨花粉。等大一些,到七八岁上,应该就好一些了。到时候,她可以派人上门再去把杨树种回去。

    楚太夫人一听头更疼了。——挖树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再种回去,是不是要再天翻地覆一次不是?

    “不用了。你好好在家看着益儿就是,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了。——皇后娘娘为了你,给那些家里,每家赔了五百两银子。我们家不说给皇后娘娘多些助力,至少也不能拖皇后娘娘的后腿不是?你把这些勋贵都得罪了,不是给皇后娘娘和三个皇子树敌吗?”楚太夫人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过她。

    裴舒凡当时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跟楚家人讲道理,他们是听不懂的。横竖只要自己是这个家的主母,保得一家大小的平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时候,裴舒凡还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地看着儿子、女儿长大成人。

    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自己是不能再护住他们了。自己甚至都没有办法再为楚家别的人打算了,只要想法子护住自己的儿子女儿就行。

    裴舒凡想到这里,仔细瞧了瞧从儿子楚谦益手里拿回的那方雪白的帕子。

    “益儿的这个帕子,我看着眼生,是谁给备的?”楚谦益的衣食住行,都是裴舒凡派了心腹仔细打理的。

    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凑过头来睃了一眼,诧异道:“这是刚入冬的时候夫人专门给少爷准备的越州罗帕,夫人不记得了?夫人那时还说,给小孩子用的东西,要以平滑干净柔顺为主,用不着绣得繁繁复复的,反而会刮伤小孩子的肌肤。”

    裴舒凡看了姜妈妈一眼,笑了:“你倒是记性好。有的没的说一堆。”

    姜妈妈讪笑道:“夫人说笑了。少爷的事,奴婢一向很上心的。”

    裴舒凡点点头,拿着帕子在手里摩索了几下,偏着头思索了半晌,皱了眉头道:“我怎么记得我给益儿备得帕子,没有过这样雪白的颜色?”

    姜妈妈愣了一下,也想了想,同样皱着眉头道:“夫人这样说,奴婢也想起来了。夫人给少爷备得,似乎是带些淡蓝色的帕子。倒是没有这样雪白雪白的。”

    裴舒凡将那帕子又揉了几下,叹息道:“摸着好象还是我们越州罗帕的感觉。这颜色大概是褪了蓝色,变得更白了些。”

    姜妈妈脸上白了一白,道:“这帕子是刚从浆洗房里送过来的……”

    裴舒凡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抬头问道:“除了帕子,浆洗房还送了那些益儿的东西过来?”

    姜妈妈担心自己一个人记得不清楚,忙道:“夫人,少爷屋里管着衣物被褥的,是夫人派去的大丫鬟可心。——要不把她叫过来问一声就知道了。”

    “传可心过来吧。”裴舒凡吩咐道。

    在上房伺候的婆子连忙出去传话。楚谦益的屋子,就在裴舒凡的院子里头,没有几步路的功夫,大丫鬟可心来得很快。

    “见过夫人。”可心是个十六岁的大丫鬟,做事十分细心。

    裴舒凡靠在大迎枕上,怀里抱着女儿楚谦谦,身旁坐着儿子楚谦益,一脸祥和的样子,对可心柔声问道:“可心,听姜妈妈说,今儿浆洗房刚刚送回来浆洗的衣物。你可记得,都有哪些东西?”

    这是可心的份内之事,她忙笑道:“回夫人的话,今儿一大早浆洗房送过来的,是我们前日送去浆洗的衣物。有一套中衣、一套交领小袄和棉裤,一件外面披得青羔皮斗篷,三方帕子,还有少爷床上的床单。”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送洗的帕子?”裴舒凡把手里捏得那方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

    可心双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是那三方帕子中的一个。”可心说完这话,又看了裴舒凡一眼,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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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示警 下

    “有话就说,不必蝎蝎螯螯的。”裴舒凡动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叹三咏,左顾右盼的。

    可心见夫人动怒了,忙跪下来一口气回道:“回禀夫人,这次少爷送洗的衣物从浆洗房拿回来后,奴婢也曾疑惑过。因为所有这些衣物都褪色了许多。奴婢本来以为是浆洗房洗得太用力了,才……”

    又是褪色?——裴舒凡皱起眉头。这跟杨花粉过敏有什么关系呢?

    对了!裴舒凡猛地抬起头来,杨花粉泡在水里,有漂白的作用。因为楚谦益有杨花粉过敏的毛病,裴舒凡找了许多老医师,将杨花粉的功用了解得底朝天。她记得有一个老医师曾经跟她说过,杨花粉用到好处,也可以放在水里,将一些很难祛除的污迹除去。不过如果泡得时间长了,也会让衣物的颜色褪色。

    “赵妈妈!”裴舒凡对着门外大声叫道。

    赵妈妈忙从外间进来,对裴舒凡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赶快带八个婆子过去,给我把浆洗房看守起来。从现在开始,浆洗房里里外外,一个人都不许动,都给我跪到浆洗房的院子里。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安置好了,再去浆洗房走一趟。”裴舒凡一边说,一边把红色烫金的对牌给了赵妈妈。

    宁远侯府里的对牌分了五种颜色,红色烫金是等级最高的一种对牌,权威最大。红色一出,如主母亲临,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能硬着跟红色烫金对牌对抗。

    赵妈妈一见这红色烫金的对牌,知道事情棘手,忙接了过来,屈膝道:“夫人放心,奴婢管保浆洗房现在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裴舒凡点点头,挥手道:“快去吧。若是有谁仗着三四辈子的老脸硬闯,给我拿住了,就地打板子。”

    赵妈妈赶紧出了上房,到旁边的院子里叫了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拿了绳索、板凳和长棍,一阵风似地往内院西南角的浆洗房去了。

    “可心,给我把今天从浆洗房拿回来的所有衣物,包括三小姐的,都拿到上房的院子里去。把所有东西都摆到地上,你给我好好看着,不许人靠近。”裴舒凡又对楚谦益的大丫鬟可心吩咐道。

    可心从裴舒凡让赵妈妈去封了内院浆洗房开始,心里就如擂鼓一样,连牙齿都快上下打颤了。

    听了裴舒凡的吩咐,可心忙应道“是”,起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裴舒凡略微思索一下,又叫来宁妈妈,吩咐道:“宁妈妈,你去浆洗房里,寻了他们的签到簿,看看从前天到今天早上,都有哪些外面的人去过浆洗房。另外,跟浆洗房的婆子们一一问话,看看她们都记得都有哪些外面的人来过浆洗房,也都记下来。然后跟浆洗房的签到薄对照,看看有没有遗漏和矛盾的地方。问完了,把她们的口供和签到簿都给我拿过来。——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儿子!”

    裴舒凡主持宁远侯府内院的中馈,用了她爹三朝首辅裴立省在文渊阁做首席殿阁大学士时候的规矩。内院的厨房、采买局、浆洗房、针线房、帐房和库房这些统管大局的地方,都有详细的排班制。每天什么时辰由谁当班,是白天当勤,还是晚上值夜,都排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在此处当差的人过来了,必须要在签到簿上签到,写明什么时候来得,什么时候走得,都见了谁,还有简短的事由。

    裴舒凡的爹裴立省当年任的是有票拟之权的首辅,文渊阁又是皇宫里面的军机重地,管理当然是极为严格的,规矩更是多如牛毛。

    而裴舒凡把这一套化繁就简,用到宁远侯府里,管理起一个小小的侯府内院,也是有深意的。刚开始实行的时候,遇到过很多阻力。可是在老宁远侯楚伯赞的大力支持之下,最后还是在宁远侯府内院推行起来。

    这套规矩,平时看起来自然十分琐碎,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可是真到有事发生的时候,就显出它的好处了。也正因为此,宁远侯府内院近几年来,十分平静。就算有暗流,也藏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暂时还没有人敢浮出水面。

    现在裴舒凡病入膏肓,整个侯府内院的格局眼看就要大变,难怪平静了十几年的水面,又开始泛起了涟漪。

    裴舒凡的嘱咐,宁妈妈都一一记下。宁妈妈办事一向滴水不漏,有条有理,是裴舒凡的陪房,又老实,让她去办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分派完了这些事,裴舒凡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便气喘吁吁的靠在了背后的大迎枕上,闭目养起神来。

    楚谦谦的下颌上一排醒目的小红点,仍然有些痛楚。只是靠在娘的怀里,楚谦谦又觉得好受些,闭上了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楚谦益见娘和妹妹好象都睡了的样子,忙从大床上下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书去了。

    裴舒凡歇了没一会儿,桐叶进来看了看,对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悄声问道:“夫人睡着了?”

    姜妈妈正要接话,裴舒凡闭着眼睛问了一声:“是桐叶来了?有事吗?”

    桐叶抿嘴笑了笑,走到裴舒凡床前,拿了床浃花蚕丝薄被子过来,给裴舒凡和楚谦谦轻轻搭上,才说道:“亲家母来看夫人了,还有夫人的三位妹妹。说是刚从大觉寺过来。”

    裴舒凡睁开眼睛,微笑着道:“把谦谦抱到暖阁去睡吧。让娘和妹妹们进来坐坐。”

    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过来抱了楚谦谦,往旁边的暖阁里去了。

    桐叶忙出去让了夏夫人和裴家的三位小姐进来。

    裴舒凡刚才闭目养了一会子神,脑子清醒了一些,已经从刚刚的震怒里恢复了一丝理智。她总觉得刚才这事有些蹊跷。按理说,如果有人想要用杨花粉害自己的嫡子楚谦益,完全不必现在动手,大可以等自己死了之后,再动手不迟。

    如今的宁远侯府内院被自己打理得滴水不漏,想做手脚的人,就要掂量一下被人查出来的后果。

    退一万步说,就算查不出来,这杨花粉泡在水里,刺激的程度就大大降低了。就算是被楚谦益接触到,不过让他出些疹子,打几个喷嚏而已。想要再厉害一些的效果,是绝对不能把杨花粉泡在水里的。

    做这事的人到底是太笨呢?还是另有他意?

    “想什么呢?——我们进来你都没有看见。”夏夫人一进大女儿裴舒凡的屋子,就见她眉头微蹙,眼神定定地看向屋顶的盘茎莲花藻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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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盘查 上

    一旁端端正正坐着描红的楚谦益看见是外祖母和三个小姨过来了,忙起身行礼问好。

    夏夫人笑着把楚谦益抱到怀里问道:“益儿,可想不想外祖母?”

    楚谦益大声道:“想!益儿想天天看见外祖母!”又问道:“外祖父呢?怎么没有来看我们?”

    夏夫人在楚谦益脸上亲了一下,道:“外祖母家去就跟外祖父说,益儿想外祖父了。外祖父自然就过来看益儿了。”

    楚谦益听了,十分高兴,连连点头。

    裴舒凡转过头来,看见是娘和三个妹妹来了,忙微微起身道:“娘来了,这边坐。”又叫了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把楚谦益也带到暖阁,同楚谦谦在一起。

    姜妈妈过来从夏夫人手里接过楚谦益,抱到旁边的暖阁里去了。

    夏夫人笑着坐到了裴舒凡的旁边,帮她掖了掖被子,关切地问道:“可是累了?要不要再歇一歇?我可以带着你的妹妹们去太夫人那里坐一坐再来。”

    裴舒凡有好些话要对娘说,哪里舍得让娘走开,笑着拉了夏夫人的手道:“我不累。刚刚小睡了一会儿,已经歇过来了。——妹妹们也坐吧。“裴舒凡又招呼三个妹妹坐下。

    桐叶端着一个紫黑色四围雕花的长方形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四个汝窑粉青荷叶图的茶杯,里面是刚刚泡好的白茶银针白毫。

    夏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吧?滋味甘醇,口齿留香,是上等白茶。”

    不等裴舒凡说话,桐叶一边把另外三个茶杯给三位小姐一一放下,一边答道:“回老夫人的话,这是今年进上的新茶,皇后娘娘看重我们夫人,专门赐了两斤银针白毫出来。”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十分以宁远侯府出了个皇后娘娘为傲。

    裴舒凡伸手从夏夫人手里接过茶杯,也轻抿了一口,放回夏夫人手上,才道:“我脾胃不好,只靠着这茶醒醒口,提提神罢了。”

    夏夫人一口饮尽剩下的白茶,把茶杯放到床边的小桌子,有些不在意地道:“再好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茶而已,能给人喝,为人所用,就是尽了本分了。”

    桐叶听了有些尴尬,忙拿着托盘,倒退着出去了。

    裴舒凡笑着拉了夏夫人的手道:“娘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正盼着娘过来说说话呢。”

    夏夫人从袖袋里拿出给裴舒凡求的签和三个护身符,道:“这是在大觉寺里求来的,由大觉寺的方丈专门持诵过。你一个,益儿和谦谦一人一个。”

    裴舒凡打开签文看了看,拿起自己那个护身符放到自己的枕头下面,把楚谦益和楚谦谦的护身符紧紧攥在手里,对夏夫人和三个妹妹道:“多谢你们费心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

    裴舒兰见嫡母和大姐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起身走过来,对裴舒凡道:“大姐,我帮你把护身符给益儿和谦谦送过去吧。”

    裴舒芳和裴舒芬也站起来,笑道:“正是。我们上次来,都没有跟两个外甥说过话,今日可是要好好亲香亲香。”

    裴舒凡笑着把护身符递给裴舒兰,道:“那我就领你们的情了。只是有一件事,你们的两个外甥有些杨花粉过敏,今日谦谦不小心沾上了,有些不舒服,脾气也不太好。等会儿她要是拧起来,你们这些做小姨的,可要多担待一些。”

    裴舒芬听说两个孩子有过敏症,心里微微一动。她也有轻微的花粉过敏,不过她有琅缳洞天里生长的防风、刺蒺藜、苦参和半夏,对医治过敏有奇效。所以她没有痛苦多久,就治愈了自己的花粉过敏。——也许,这正是她在大姐面前立功的机会……

    裴舒兰走在最前面,闻言回身道:“大姐说哪里话。谦谦还是个小孩子,大姐不要把她拘得过紧了。”桐叶在外面听见,忙进来带着裴家的三个姐妹去了暖阁。

    这时楚谦谦似乎已经醒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暖阁里传来楚谦谦惊喜的尖叫声。

    裴舒凡侧着身子听了一耳朵,对夏夫人羡慕地说道:“小孩子真是无忧无虑。”

    夏夫人等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正色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今腊月里,哪有什么杨花粉?孩子们怎么在这个时节沾上了杨花粉?”

    杨花粉是春天杨树授粉的时候才漫天飞舞的。说起冬季杨花粉过敏,夏夫人这样心思剔透的人,马上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

    裴舒凡苦笑道:“这事儿蹊跷着呢,娘帮我参详参详。”

    夏夫人低低地问道:“可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是,也不是。”裴舒凡微微蹙眉,把她刚才的想法,轻声跟夏夫人说了。

    夏夫人听了,觉得裴舒凡想得很有道理,也道:“照这样说,这人的心思确实有些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裴舒凡道:“我已经遣了赵妈妈去浆洗房,把人都看管起来。还派了宁妈妈过去问话,等问完话,我们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夏夫人起身到窗前张望了一下。

    宁远侯府上房的卧室里,装着八大扇红木棱格玻璃窗。平时白日里只放下银白色绉纱窗帘,厚一些的金丝绒窗帘用两个镏金的帐钩挂在窗户两边。

    这样的窗帘,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宁妈妈去了多久了?”夏夫人问道。

    “有一顿饭的功夫了吧?”裴舒凡不是很确信。

    夏夫人皱了皱眉头,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要问的人很多吗?

    裴舒凡叫了夏夫人过来坐下,安慰道:“娘不用着急,这事儿,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夏夫人坐回裴舒凡的床边,叹息道:“就算这事儿能水落石出,以后呢?再出事了怎么办?——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益儿和谦谦都这么小……”

    裴舒凡抓了夏夫人的手,眼里立刻含了热泪,道:“娘可有法子?”

    夏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顺顺当当地养大成人。可是这里面,不完全是夏夫人的功劳。夏夫人的夫君,也就是三朝首辅裴立省,也是起了大作用的。人都说妻贤夫祸少,其实夫贤才能妻祸少,才真正是一个家庭的福气。摊上个不着调的男人,妻子就是再贤惠,也只会被生生熬得油尽灯枯,泪尽而亡。

    “今天从大觉寺过来的时候,你二妹舒兰和三妹舒芳倒是给我提过一个主意,现在想来,还是很不错的。”夏夫人想开解开解裴舒凡,把这事当了笑话说给裴舒凡听。

    裴舒凡笑了笑,有些不相信,“是吗?她们能有些什么好主意?”

    夏夫人看了看裴舒凡的神色,就知道她不信,笑道:“她们说,让我们接了益儿和谦谦回去,去我们越州老家,让我和你爹亲自帮你带着两个孩子。”

第二十三章 盘查 中

    裴舒凡一听,眼前一亮,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家里如今只有三个妹妹,也很快就要嫁人了。大哥、二哥和三哥都带着嫂嫂们和几个侄儿在外面做官,等闲也不会回家。到时候,家里就只有爹和娘了。益儿和谦谦在越州,指不定比在京城还好呢!”很是动心的样子。

    夏夫人见裴舒凡这样热切起来,心里反倒有些不安,忙劝她道:“我们也就是这样一说,你也不要太当真了。想一想你婆母和侯爷,他们怎么会允许他们楚家的嫡子、嫡女依附外祖家长大呢?——又不是那家里没了别人的破落户。若是传出去,皇后娘家的嫡子嫡女反倒要躲到自己的外祖家,皇后的脸上也不好看。就算看在皇后娘娘和三个皇子的份上,楚家也不会同意。”

    裴舒凡知道娘亲说得是正理,眼神不由黯淡了下来,恹恹地靠在背后的大迎枕上,不再说话了。

    夏夫人拉了她的手,摸着她细如芦柴棒的胳膊,悲从中来,忙转身拿了帕子往眼角印了印。

    裴舒凡见娘亲伤心了,打起了精神,要安慰娘亲几句,外面桐叶已经站在门帘处说道:“夫人,宁妈妈回来了。”

    夏夫人转身道:“快让她进来吧。”

    裴舒凡点点头,对外面说道:“让宁妈妈进来。桐叶,你去大门口守着,别让人靠近上房的门口。”

    桐叶知道轻重,忙忙地应了一声,到大门口守着去了。

    宁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细白棉纸,和一个蓝色封皮的签到薄,脸上很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抬头看见夫人的娘亲夏夫人也坐在屋里,宁妈妈惊讶了一下,又有些欣喜,先对夏夫人屈膝行礼道:“见过老夫人。”又对裴舒凡行礼。

    “都问过话了?”裴舒凡问道。

    宁妈妈把手上的细棉纸和签到簿都捧着递了上去,仔细回道:“夫人,奴婢问了浆洗房前天和昨天当班的人,又查看了她们的签到簿。她们记得的人同签到簿上都能对得上。只是,这一次,去得人有些多,还都是我们大房里的人……”

    裴舒凡低头翻看签到簿,嘴里也不歇着,问道:“你先说你问出来的。”

    宁妈妈一边回想,一边道:“浆洗房里领总的头儿是肖婆子,她是太夫人的陪房,是太夫人从肖家带过来的。另外还有三个具体管事的婆子。一个曹婆子,是兰姨娘的婶婶。一个桂生家的,是桂姨娘的嫂子。还有一个齐民家的,是齐姨娘带来的陪房。”

    裴舒凡听了,眉头皱得更紧,道:“肖婆子和曹婆子我知道,是在浆洗房做老了的。这桂生家的和齐民家的,是什么时候进得浆洗房?我怎么不知道?”

    宁妈妈有些尴尬,道:“浆洗房里的事儿,夫人说了,由肖婆子管总。人员调配,都是肖婆子一手安排的。这些不是什么大事,肖婆子以前也曾回过夫人。”

    这样一说,裴舒凡心里又隐约有些印象,抬头看着自己的娘亲夏夫人苦笑道:“娘看见了,我现在精力是大不如以前了。连这等小事都记不住。”

    夏夫人知道裴舒凡是个要强的人,从小聪明伶俐。她爹裴立省又把她当男孩儿一起,同三个儿子一起教养长大。如今看来,这样做,不知道是为她好,还是害了她?

    “你现在最重要是保养,家里这些琐碎的事儿,能放下就放下,也别想着面面俱到了。”夏夫人心疼地安慰道。

    裴舒凡点点头,对地下躬身站着的宁妈妈道:“继续说,这些人,跟我让你问得话,有什么关系?”

    宁妈妈接着道:“奴婢问了浆洗房的人,从前天到昨天晚上,有几个外人去过浆洗房。”

    裴舒凡扬眉,做出个探询的表情。

    宁妈妈更是不安,嗫嚅道:“兰姨娘、桂姨娘,还有桐雪,和齐姨娘身边的齐妈妈,是昨天去的浆洗房。方姨娘,是前天下午去的浆洗房,还特别跟浆洗房里负责浆洗少爷衣物的婆子说过话,在那屋里待过半个时辰。”

    “好吗?个个都有份了,这是打得‘法不责众’的主意了?”裴舒凡气得倒笑了起来。

    夏夫人心里也是一沉: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难道真的只有把两个孩子接走,才是保全他们的万全之策?

    “给我把几个姨娘和齐妈妈都叫过来,我要亲自问话。”裴舒凡一边说,一边要起身下床。

    夏夫人忙拦住她,道:“你就在床上坐着,一样能问话。”

    裴舒凡把夏夫人的手推开,温柔而坚定地道:“娘放心,我无事的。”

    宁妈妈忙出去传话,桐叶也进来帮裴舒凡梳洗。

    裴舒凡挽了堆云髻,头上插了一品侯夫人的赤金累丝牡丹双飞含珠吐蕊大团簪,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茉莉花粉,气色明显好了一些。又穿上海棠红的中袄,外面套一件栗色貂皮大袄,底下系着玄色直筒棉裙,外面罩着双褶赤金色狐皮裙。腰上挂着一支浓绿正阳的镂空福字翡翠玉佩。这一身穿戴起来,十分有气势。

    “去上房的议事厅吧。让她们都在厅外面的耳房里等着,我要问话的时候,一个个叫进来就是了。”裴舒凡起身扶了桐叶的手,对另一个丫鬟桐露叮嘱道。

    桐露领命而去,先到了议事厅外面等着。

    宁远侯楚华谨的几个姨娘不知出了何事,惴惴不安地跟着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宁妈妈过来了,又被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桐露接过来,带去了上房的议事厅里。

    以前裴舒凡没有生病的时候,就是在这议事厅里理家事。后来病了之后,只有大事才到议事厅来。小事就都在自己的卧房里裁决了。

    裴舒凡扶着桐叶的手,目不斜视地进到议事厅里去了。外面几个等着的姨娘和齐妈妈一起给她屈膝行礼的时候,都没见她抬一抬眉毛。

    裴舒凡走到议事厅上首坐下,先喝了口参茶,润了润嗓子,才对一旁候着的桐叶道:“让齐姨娘和齐妈妈先进来吧。”

    桐叶出去先叫了齐姨娘和她的陪房齐妈妈进来。

    “见过夫人。”齐姨娘和齐妈妈一起给裴舒凡屈膝行礼。

    裴舒凡没有接话,只是端坐在上首,看着她们俩不说话。

    桐叶上前一步道:“这就是你们见夫人的规矩?夫人器量大,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倒是都蹬鼻子上脸了?”

第二十四章 盘查 下

    齐妈妈脸上有些红,赶紧跪了下来。

    裴舒凡又拿眼盯着齐姨娘。

    齐姨娘除了刚进门的时候,给裴舒凡跪着敬过茶,还从来没有下跪过。她本是定南侯府的嫡长女出身,这辈子就没有这样作低服小过。

    桐叶也知道齐姨娘身份不一般,并不敢说她。可是看了看夫人的眼神,似乎齐姨娘今日也不能有特例了。桐叶便对齐姨娘含笑道:“齐姨娘可知妾室见主母的礼是什么?”

    裴舒凡端过一旁桌上的汝窑豆青三虾图盖碗茶杯,用茶盖轻轻地拨弄茶水,垂眸道:“齐姨娘若是不晓得,就送回定南侯府,等学会了做姨娘的规矩再回来吧。”

    齐姨娘脸色一红,又白了起来,终于还是委委曲曲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夫人唤妾身过来有何事?”齐姨娘到底自重身份,不肯自称自己“婢妾”。就算是在宁远侯楚华谨身边,也一向用“妾身”自称。

    裴舒凡微微一笑,没有再纠缠她话里的出格之处,放下茶杯,言归正传问道:“齐妈妈昨日去了浆洗房,不知做什么去了?”

    齐妈妈见夫人大费周折,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忙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去浆洗房看亲家去了。这要过年了,想商议是不是两家一起吃顿饭。”

    “那浆洗房的管事齐民家的,是你的亲家?”裴舒凡问道。

    齐妈妈道:“正是。奴婢的闺女嫁给了齐民家的儿子。”

    “你闺女在哪里当值?”

    “奴婢的闺女身子不好,蒙齐姨娘的恩典,同齐民家的儿子一起放了出去。如今两人在外面做点小生意。”

    裴舒凡沉吟起来。齐姨娘也是大家出身,带了这许多陪房过来,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只是齐姨娘身份特殊,连侯爷和太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要把齐姨娘的陪房都清除出去,也容易得很。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更合了那些家生子的意了?自己当初也默许齐姨娘带陪房过来,不就是想把这潭水搅得再混些,反而有制衡的作用?只是现在看来,有好处,也有坏处。自己以后不能再跟在两个孩子身边看着,这水,就不能再混了,还是清点的好。

    裴舒凡看过签到簿和浆洗房婆子的口供,知道齐妈妈只是过去在浆洗房的院子里跟齐民家的说了几句话,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应该跟他们无关。不过既然撞到枪口上,也只能怪他们倒霉了。

    “你们先下去吧,到耳房里等着。桐叶,给我把兰姨娘叫过来。”

    齐姨娘和齐妈妈惴惴不安的下去了。兰姨娘惴惴不安地进来了。

    一进门,兰姨娘就扑通一声给裴舒凡跪下磕头,行了大礼。

    裴舒凡知道兰姨娘是丫鬟通房出身,大礼上都不会有错。跟宁远侯楚华谨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是楚华谨的第一个女人。她人生得美貌,又大方,又懂事,虽然是楚家的家生子,可是从小家境富裕,父母兄长都在宁远侯府里担着要职。一进府当差,就是给那时还是世子的宁远侯楚华谨做贴身丫鬟,后来直接升作通房,还生下楚华谨的庶长子。机遇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

    “昨天你去浆洗房做什么去了?”裴舒凡劈头就问,不给兰姨娘察言观色的功夫。

    兰姨娘吃了一惊,抬头道:“婢妾去浆洗房找婶婶曹婆子去了。婢妾的堂哥得了弱症,婶婶求了婢妾好几次,要给堂哥求一支好参回去入药。前儿侯爷刚刚赏了婢妾一支关东参,婢妾就亲自拿去给婶婶送去了。”

    这些事情,裴舒凡刚才翻看的签到簿上倒是也记上了,就是没写清楚给了什么东西。

    “你们这样私相传递,可是犯了大忌讳。”裴舒凡盖上签到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去,对兰姨娘冷冷地道。

    大户人家的内院里,一向都管得严实,更是严格禁止内院的奴婢同外院的奴婢下人私自传递东西。理由很简单,一旦开了这个口,就没有了防范。有些不好的东西传递了进来,或者内院里的物事被人偷运了出去,都是了不起的大事。

    兰姨娘听了裴舒凡的话,却很是不忿。侯府内院禁止私相传递东西,禁止的是下人奴婢。自己又不是下人,自己已经是主子了,这条规矩,怎么能用到自己身上?

    裴舒凡不用看兰姨娘,就知道她是什么想法,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让桂姨娘进来。”

    兰姨娘直直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同桂姨娘对望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自己回耳房里去了。

    宁妈妈守在耳房里,不让出来的姨娘交头结耳说小话。

    桂姨娘进到厅里,也是马上就利索地跪下,给裴舒凡磕了头,笑着问道:“夫人唤婢妾过来,有何要事?”

    裴舒凡也笑着问道:“桂姨娘昨天去浆洗房做什么去了?”

    桂姨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道:“婢妾,婢妾去寻嫂子说话去了。”浆洗房管事之一桂生家的,就是桂姨娘的大嫂。

    裴舒凡挑高了眉毛,嗯了一声,道:“浆洗房出了大事,你要这样吞吞吐吐的,我想帮你,都无从下手。”

    桂姨娘吃了一惊,忙问道:“出了何事?”

    裴舒凡有些好笑,道:“是我问你呢,还是你来问我?”

    桂姨娘忙磕了头,道:“是婢妾僭越了。既然夫人说是有大事,婢妾也顾不得脸面了。婢妾去寻嫂子,实是找嫂子要分红去了。婢妾嫂子的娘家亲戚,在京城的南面开了间小小的粮铺,婢妾也投了点钱入伙。这到了年底,要打点各处的赏钱和年礼,婢妾手头的银子不够用了,便想向嫂子提前支取今年的红利。”

    裴舒凡倒是没有想到,一向不言不语的桂姨娘,居然也跟人合伙做生意,便笑道:“桂姨娘,你一个月月例十两银子,有个小子二十两,一共三十两。你院子里头没有一等大丫鬟,只有二等和三等的,另外几个洒扫的婆子,总共算起来,也不到十个下人。你们的月例吃穿、日常用度,都是在府里支的。过年过节,侯爷和还有太夫人那里都会给你额外的打赏。说起来,你的银子怎么就不够花了?还要跟人做生意来贴补?——若是要打赏,你给你院子里的下人每人打赏一百两,都有剩的,怎么就不够银子花用了呢?”

    桂姨娘见夫人车轱辘帐一样算计的清楚,有些张口结舌起来。她的银子是不少,她的院子里的下人也不多。可是她是侯府的家生子,自然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到关键时刻,都是用得上的。她的手头,一向散漫的很,深知银子不花出去,好处是不会上门的。她不仅要打赏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另外在一些要紧地方当差的下人,也都要打点到才是。就算是夫人院子里,她也是用银钱笼住了几个人的……

    桂姨娘觉得自己跟兰姨娘不一样。兰姨娘的父母兄长都在侯府里担着要职,银子钱不缺,下人们都是上赶着趋奉兰姨娘的,自然不用兰姨娘亲自打点侯府里的下人。自己虽然也是家生子,可是父母都老实,做了这么多年,只是在侯府的庄子上任个管事,对这侯府内院的是是非非,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自己要熬出头,为了儿子的前程,全靠了自己上下打点。没有银子钱,是万万不可的。

    “夫人,婢妾娘家里人多,开销大……”桂姨娘没有办法,只好把帽子扣到娘家人头上。

    裴舒凡轻笑一声,道:“你娘家人真是不少。满府里的下人,都是你的娘家人。也好,把银子用在他们身上,有事也好有人给你撑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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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O(∩_∩)O

第二十五章 领情 上

    桂姨娘见夫人点穿了她的用心,只能继续磕头不已,不敢再说话。

    “你嫂子娘家的铺子,什么时候开得?有没有打过我们宁远侯府的名头?”裴舒凡继续问道。

    桂姨娘脸上更红,头垂得更低,小声道:“去年开的……”至于有没有打过宁远侯府的名头,这样子看上去,自然是有的。

    裴舒凡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在外面也有好几个铺子,都是大咧咧地打着宁远侯府的招牌,唯恐人不知道,自然也从来没有人敢上门来勒索为难。

    “又是一个私相传递。看来,最近你们趁我病了,倒是松懈了许多。没有让你们每天立规矩,就越发闲的慌了。”裴舒凡的声音越来越冷冽。

    桂姨娘心慌意乱,只是磕头不断,很快就把额头磕的红肿起来。

    “下去吧,让方姨娘进来。”裴舒凡挥手打发了桂姨娘下去。

    方姨娘还是披着那件莲青色哆罗呢的斗篷进来,笑吟吟地给裴舒凡行了礼,问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裴舒凡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签到簿问道:“这是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方姨娘点点头,道:“夫人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件事瞒得过夫人去?”

    裴舒凡听见方姨娘话里有话,看了她一眼,道:“坐下说话吧。”

    桐叶在一旁看得很是惊讶。刚才几个姨娘,夫人可没有给过好眼色。为何独独对方姨娘待遇不同?

    裴舒凡让桐叶给方姨娘上了茶,又吩咐她道:“桐叶,你先回去上房,看看有哪些人去了上房的院子里嚼舌头去了。另外让桐露在议事厅门口守着去,不让人靠近议事厅。我有话,要对方姨娘说。”上房的院子里,正摊开晾晒着益儿和谦谦送去浆洗房的衣物,自然会有有心的和无心的人过去瞧瞧。

    桐叶屈膝行礼退下,将四四方方的议事厅留给了夫人和方姨娘。

    因是冬日里,议事厅的垂花拱门那里用上了厚厚的棉门帘。这门帘不仅挡风,还隔音,屋里便十分安静。

    裴舒凡拿过一旁的渔樵耕读錾花白铜手炉在手里捂着,看向方姨娘道:“你前天下午去浆洗房做什么了?”

    方姨娘红唇轻启,露出一排洁白的编贝小齿,道:“妾前儿刚得了一件绣着百子戏春图的绉纱半臂,做工十分精细。妾担心浆洗房的人不识货,给妾洗坏了,所以专程去了一趟浆洗房,给婆子仔细交待了一下。”

    裴舒凡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是吗?绉纱半臂是春天穿的,如今正是冬日里,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方姨娘两手一摊,对裴舒凡道:“夫人明鉴,自然知道有些东西是春日里才有的。妾不过是听人说了,春日里,等夫人大好了,就要好好庆祝一番。四少爷是夫人的嫡亲儿子,自当跟在夫人左右伺候才是。”裴舒凡的嫡子楚谦益,在整个宁远侯府里,排行第四。楚家二房还有个嫡子,比楚谦益大三岁。

    裴舒凡听了方姨娘的话,攥着白铜手炉的手青筋直冒,点头道:“你有心了。其实也不必大费周折,直接跟我说了,我自然会多多照应这样费心庆祝的人。”

    方姨娘捂了嘴笑道:“夫人说哪里话?这种事,当然是要给夫人和四少爷一个惊喜的。红口白牙的,又没有证据,哪里会有人信呢?——夫人就算查,一切还没影呢,到哪里去查呢?妾就算是说了,也会被人传了出去,说妾捕风捉影,挑拨是非。到时候,人家要更谨慎一些,换了别的法子,谁又能知道呢?这件事,妾也是知道夫人是明白人,才多此一举的。”说完,方姨娘又起身对裴舒凡盈盈一礼,道:“妾碰上夫人这样的主母,原本是妾的福气。妾只望这福气能长长久久就好了。”

    裴舒凡只觉得脑仁儿一阵阵地疼,身子不断发虚,额头上的冷汗也冒出来了,顺着她擦了一层薄薄的茉莉粉的脸颊流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这病,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去的。也就是说,已经有人在盘算,等她去了,明年春天杨花飞舞的时候,自己三岁大的儿子,也会跟着自己去了。而且听方姨娘的意思,自己的院子里,也不是铁板一块的……

    “夫人?夫人?您还好吧?”方姨娘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了过来。

    裴舒凡定了定神,对方姨娘道:“你有心了。这件事,你还是草率了些。若是让侯爷知道,被有心人再添上几句话,你的前程就毁了。你难道不觉得,你谋划的这件事,进行得太顺利了吗?我的院子里有人,你的院子里又何尝没有人?——你被人拿来做了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这是要一石二鸟啊。益儿固然挡了一些人的路,可你也是别人的眼中钉啊!”

    方姨娘听了裴舒凡的话,歪着头细细想了一下,红润细腻的脸上逐渐变得雪白起来:“夫人是说,有人要把这事闹大?闹到侯爷那里……?”

    裴舒凡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派人看紧了浆洗房。如果我没有猜错,有人现在已经把一包杨花粉,放到你的院子里去了,正等着我下令查抄呢。”

    有人要动夫人的嫡子,夫人自然不会手软,查抄是必然的。等从方姨娘院子里查出杨花粉,自然就能告到侯爷那里。

    再说方姨娘在这件事上,也不是完全无辜的。虽然她的用意是好的,是要给夫人敲一敲警钟。可是她的法子,却不是那么妥当,很容易被人利用过来,反将她一军。

    况且侯爷现在的新宠就是方姨娘,只要让侯爷知道方姨娘有意谋害嫡子,方姨娘一定会被冷落,甚至被送到庄子上关起来。只要扳倒方姨娘,别的人,自然就可以继续雨露均占了。

    这件事闹大了,就算害不到侯爷的嫡子楚谦益,也能扳倒侯爷的新欢方姨娘。——也算是谋划的人见机得快,须臾间就有了对策。可惜她们还是低估了裴舒凡。

    “夫人,夫人,你一定要救救妾!妾把听来的事情都告诉夫人,只求夫人援手!”方姨娘赶紧给裴舒凡跪下,花容失色地泣道。

    裴舒凡低垂着头听方姨娘一五一十说完她前几天听来的话,寻思了一会儿,道:“你放心,这情,我领了。我不仅领你的情,还要好好地帮你一把。你现在回去自己的院子里,看看有没有生人来过,都见了什么人,等查出那包杨花粉,你亲自给宁妈妈送过来,就说是我让你寻的,给益儿治病用的。”

    方姨娘忙领命而去。

    剩下只有桐雪没有问到。不过裴舒凡也不想再问了。不管桐雪有没有参与,她住在齐姨娘的春甲院,又怀着胎,如今自身都难保。若是她还痴心妄想别的东西,就算裴舒凡想对她网开一面,别的人也不会容下她的。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恕。

    裴舒凡终于决定要在自己撒手归西之前,好好清理一下侯府的内院。

第二十六章 领情 中

    扶着桐露从议事厅回来,裴舒凡身上的冷汗又汗湿了中衣。

    夏夫人帮着桐露一起,给裴舒凡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扶着她躺到床上,让她先歇一歇。嘱咐了宁妈妈在外间好好守着,夏夫人跟着桐露去了旁边的暖阁里。

    二小姐裴舒兰和三小姐裴舒芳坐在楚谦谦身边,一个手里撑着一段红线绳,另一个在红线绳上翻出各种繁杂的花样。楚谦谦看得目不转睛,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四小姐裴舒芬和楚谦益坐在一起,伸手揽着他,跟他低低地说着话。

    楚谦益一边听,一边点头,还不时跟着说几句话。

    夏夫人见了非常欣慰,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屋里的几个人不作声。

    裴舒芳抬头看见母亲进来了,忙放下手中的翻绳,起身给夏夫人行礼道:“母亲来了。大姐好些了没有?”

    楚谦益看见外祖母来了,从四姨裴舒芬身边跑开,来到夏夫人身边,拉着夏夫人的衣裳问道:“外祖母,外祖母,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娘?”

    夏夫人怜爱地把楚谦益抱到腿上坐着,低声道:“你娘累了,让她多歇一歇吧。”

    裴舒芬也起身跟夏夫人行礼,又对夏夫人道:“母亲,听说益儿有杨花粉过敏症,正好女儿以前也有这毛病,好在用了那古书上的方子,如今已经痊愈了。”

    裴家的人都知道,四小姐裴舒芬很喜欢看杂书。裴老爷家别的东西不多,唯独藏书是应有尽有的,各类题材都有,包括一些失传的古医书。因此裴舒芬以前也给裴府的人治过小病,也都药到病除,十分有效。那些方子,裴老爷也曾经拿出去给人瞧过,确实是医方。因此对于四小姐裴舒芬说的从古书上寻得方子,大家也都信之不疑。

    夏夫人听了,摩索着怀里三岁大的楚谦益笑道:“我知道你想帮大姐和益儿。可是益儿的过敏症,比你的严重多了。你觉得,你用得药,能对益儿起作用吗?你大姐以前也是寻了无数名医奇药试过的,都不见效。——若你有心,不如把方子给你大姐,让她照方子抓药,煎一碗给益儿吃吃看。”

    裴舒芬当然不会同意。她的方子并无奇特之处,只是用的药不一样,是在她的随身空间琅缳洞天里生长的,却是这个世上寻不到的。但是裴舒芬也清楚,琅缳洞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同外人说,因此她只笑着道:“母亲放心。女儿会仔细斟酌用量的。外面的大夫对我这方子不熟,用量不准的话,也难见效果。况且这药就算是没有效果,也不会对益儿有害的,最多就是不起作用而已。——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会不会起作用呢?”

    夏夫人体谅裴舒芬的一片心,便点点头道:“那你千万小心。益儿关系重大,是你大姐的命根子,若是有个不妥,你可知道后果?”

    裴舒芬满脸喜色地对夏夫人屈膝行礼道:“母亲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大姐派个人跟着女儿一起制药、煎药。等女儿教会那人,以后就算女儿跟着母亲家去了,也有人知道如何抓药、熬药,给益儿喝。”

    夏夫人便对着裴舒芬的大丫鬟桐露道:“你带着四小姐去你们的药房看看,若是差什么,就去补了过来。到你们夫人的账上领银子。”

    桐露也是裴舒凡的陪嫁丫鬟,当年宁愿被罚到下面做三等丫鬟,也不愿意给姑爷宁远侯楚华谨做通房。裴舒凡冷眼察看了她几年,发现她是真的不愿意给人作小,才把她又提为一等丫鬟,当作了心腹。连桐叶和桐雪两个本来跟着裴舒凡年头更久,情分更重的丫鬟都退了后。如今裴舒凡也没忘了她,自己病得半死不活的,还给她在外面寻了一门好亲事,过了年就会把身契还给她,嫁出去做正房奶奶去。

    夏夫人知道,若是有要紧的事,托付给桐露总是不会错的。

    桐露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忙屈膝应了,带着裴舒芬去了上房东厢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子,指着里面道:“这里是专门给少爷和小姐用的药房。四小姐看看够不够用。”

    裴舒芬笑着谢了桐露,进去看了看。果然里面备了许多防治过敏用的防风、刺蒺藜、黄连和苦参。只是药相比自己琅缳洞天里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我看这几样是要的。”裴舒芬一边看,一边随手取了几样出来,又拿了一旁的小药秤,仔细秤了秤。

    那小药秤是银制的,十分精良,也很不好用。不是专业的药师,用起来总是手忙脚乱的。

    桐露见四小姐手势娴熟,似乎真有几把刷子的样子,慢慢收起了一丝轻慢之心,仔仔细细地盯着裴舒芬的一举一动起来。

    裴舒芬回身看见桐露紧紧地盯着她拿着小药秤的手,对她笑道:“劳烦桐露姐姐,帮我捣些药吧。”说着,把一个石制的药杵和一个黄杨木的药碗从架子上找出来,给桐露递过去。

    桐露接过药杵和药碗,把裴舒芬挑出的几样药物放了进去,仔细地捣起药来。

    裴舒芬见桐露专心捣药,自己得找个机会去琅缳洞天里,把自己以前配制的防风苦参散拿出来才是,眼珠一转,便对桐露道:“桐露姐姐,不好意思,我想去一下净房。”

    桐露放下药杵,出去叫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子进来,带着裴舒芬去了东厢的净房里。

    裴舒芬让小丫鬟站在门外等着,自己进了净房,略微按了按左腕上的梅花形胎记,默想了一下琅缳洞天。很快裴舒芬就从净房里消失,进到琅缳洞天里去了。

    此时琅缳洞天似乎已经是秋天,跟外面寒风凛冽的季节不同。裴舒芬药圃里面的药材,很多都到了要采摘的季节。她顾不得多看,急急忙忙地从小楼里拿了她以前配好了的治过敏的防风苦参散,放到袖袋里,又回到了宁远侯府上房东厢的净房里。

    从净房里出来,回到药房,裴舒芬看见桐露已经把药都捣得差不多了,便阻止她道:“可以了。你去生炉子,准备熬药吧。”

    说着,趁桐露去搬了小药炉过来的时候,裴舒芬把自己的一粒防风苦参散放到了桐露刚才捣得药里,又拿起药杵捣了几下。那粒丸药就被捣散在木碗里的草药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桐露生起炉子。等水烧开了,裴舒芬把药碗里面的药,慢慢地沿着银制药锅的边上倒了进去,再盖上盖子,对桐露叮嘱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的时候,就成了。”

    桐露点点头,盯着火去了。

    裴舒芬又去取了些药过来,亲自捣药。捣了三四次,每次放进去一粒自己从琅缳洞天里带出来的防风苦参散,一共做了五个药包。

    把这五个药包递给了桐露,裴舒芬又叮嘱道:“如果我不能过来,你要记得每天给益儿喝一次,连喝五日。他的过敏应该就有很大的改善。”裴舒芬不敢说痊愈。因为她还不知道,这药的药性到底有多好。

    桐露把那五个药包珍而重之的收起来,对裴舒芬行礼道:“多谢四小姐援手。若是我们少爷的过敏症能有好转,就是我们夫人的福气了。”

    裴舒芬笑道:“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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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领情 下

    桐露熬完药,亲自端到夫人裴舒凡的上房屋里。

    裴舒凡此时已经睡了一觉醒了,知道是四妹专门给楚谦益配的医治过敏的药,也十分感兴趣,马上从桐露手里接过药,自己先喝了一口,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觉得没有异样,才叫了楚谦益过来。

    裴舒芬看在眼里,只是在心底里感叹不已。这楚府,还真是比他们裴府要复杂多了,每个人都这样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又鼓励自己,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

    楚谦益喝了桐露端过来的药,觉得比以往喝的都要苦,可是娘、外祖母,还有三个小姨都殷切地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说苦,只好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赶紧给我们益儿拿个蜜饯过来含着。”夏夫人见楚谦益一口气就喝完了药,十分高兴,赶紧张罗起蜜饯来。

    裴舒凡笑眯眯地让楚谦益坐在她身边,看着他嘴里含着蜜饯,两眼微微眯了起来,一幅十分享受的样子,很是高兴。对裴舒芬笑道:“多谢四妹。若是益儿真的能不用再怕那杨花粉,大姐一定送四妹一幅好嫁妆!”

    夏夫人捂嘴笑道:“你这个做大姐的,给老四添些妆也就是了。若是靠你出嫁妆,人家可得指着你爹和你娘脊梁骨骂呢!”

    裴舒凡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忘形,见娘给她打圆场,也顺势道:“是我错了,该罚。还望二妹和三妹看在你们两个外甥份上,不要多心才是。总之三个妹妹那里,我必要多多添妆。”

    裴舒兰和裴舒芳相视一笑,对大姐诚心诚意地道:“大姐多虑了。我们是亲姐妹,以后大姐有什么需要我们姐妹的地方,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益儿和谦谦有三个嫡亲舅舅,又有三个小姨,疼他们的人多着呢!”

    裴舒凡一向心志坚韧,从不在人前示弱。可是这两个妹妹的一席话,却让她感慨万分,忙拿了帕子拭泪道:“既然你们这样说,我可就当真了。我们益儿和谦谦,就托付给你们多看顾看顾了。”这话听起来不祥,像是在托孤一样。

    裴舒兰和裴舒芳心里也难过起来,只是不好跟着大姐一起哭,便起身拉了楚谦益的手道:“益儿,跟二姨和三姨过来,我们出去你屋坐坐去,好不好?”

    楚谦益看了看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可以带二姨和三姨去益儿的屋里坐坐吗?”

    裴舒凡重重地点头道:“自然可以。二姨和三姨都不是外人。”

    裴舒芬忙站起来抱过楚谦谦道:“我们带着谦谦一起过去吧。”

    “去吧,我跟你们大姐再说说话。”夏夫人笑着让她们出去了。

    楚谦益和楚谦谦的乳娘,还有他们兄妹俩的丫鬟婆子一起,跟着裴家的三位小姐一起到楚谦益的屋子里去了。

    远远地,还能听见楚谦益兴奋的声音道:“二姨、三姨,我爹给我做了个木头小车,可有意思了。谦谦老是要拉着小车出去乱窜,总被娘拦着……”

    裴舒凡含笑侧耳倾听自己孩子稚嫩的童音,一刻也离不开的样子。

    桐露见夫人和她娘亲夏夫人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行礼道:“夫人,刚才方姨娘亲自送了一包牛皮纸包的东西过来,说是夫人要的。奴婢交给桐叶收起来了。——快到午时了,请问夫人今日用不用午食?”

    裴舒凡知道方姨娘大概是回去找到了别人栽赃过来的杨花粉,给自己送来了。便吩咐道:“你去跟桐叶说一声,把那包东西放在一个密封的银匣子里锁上,贴上封条。另外,午食就摆在我的外间,让三个妹妹和娘,还有益儿和谦谦一起吃。再让厨房给益儿准备一碗黄花菜蛋花汤,不要放盐。他今日刚吃了药,小心犯冲。”大齐朝里的规矩,每天只吃两顿正餐。中午的那一顿,讲究一些的人家会做些小菜,当作午食填填空。

    桐露应了,忙下去筹备。

    夏夫人见裴舒凡病成这样,还满府里操持,十分心疼她:“你就把府里的事,略放一放吧。没了你操持,这宁远侯府的天也不会塌下来。你又何苦把自己熬成这样?”

    裴舒凡知道娘亲心疼她,她自己也是做娘的人。她这辈子,跟自己的丈夫相敬如宾,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在她心里,对父母、对子女和对兄弟的亲情,还有作为宗妇,对宗族的责任,都比对自己男人的感情要来得重要些。

    宁远侯楚华谨心里自有别人,裴舒凡知道,也不在意,更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婚姻这东西,对裴舒凡来说,就是女人的义务。唯一的好处,便是给了她两个可爱的孩子。无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看到两个孩子,她就什么都释然了。

    “娘,我病成这样,也不把手里的主持中馈之权放出去,不就是为了两个孩子?”

    夏夫人眼泪都流出来了,有些激动地说道:“你为了你的孩子。我也为了我的孩子!我好端端的一个刚刚及笈的大姑娘,嫁到这宁远侯府,不过十三年的功夫,就病成这样……你还不到三十岁啊!……”

    裴舒凡忙拿了帕子给夏夫人拭泪,一边轻声安慰她道:“娘,我活到这个岁数,吃得用得穿得,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又有家有室,有父母有子女,就是寿字头上差一点,我也不亏了。”

    夏夫人忙止了泪,看着女儿病成这样,还要来安慰自己,觉得十分内疚。

    “舒凡,大觉寺的方丈给你解得好签,说你这一关必能熬过去的。你不要灰心,我回去跟你爹商议商议,让他再去给你寻几个名医过来瞧瞧。”夏夫人仍然不死心。

    裴舒凡听了这话,只是看着夏夫人笑,并不说话。

    夏夫人也知道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只好叹息道:“你放心吧。我想过了,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的妹妹嫁过来,总能帮你守着你的两个孩子。”

    裴舒凡有些迟疑地问道:“娘看中了谁?”

    夏夫人有些为难道:“三个都有好处,也有不好。我拿不定主意呢。”

    裴舒凡想了想,道:“四妹年岁太小了,不合适。二妹和三妹年岁合适,性子看上去也厚道,就是不知道她们本人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逼着她们嫁了,这不是帮两个孩子,这是害他们呢。”

    夏夫人明白裴舒凡的意思,道:“其实我觉得你四妹更合适。她年岁是小,可是正因为小,可以过几年再圆房。她一时半会生不下自己的孩子,只会把自己的心思用在你的孩子身上。”

    裴舒凡却笑了笑,道:“娘想左了。一则四妹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我自然要领情的,怎么能让她嫁到这个地儿来受挫磨?若是来得及,我会好好筹划,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二则就算没有她帮益儿和谦谦的情分,四妹的年岁也太小了,不能立刻生孩子,我才觉得她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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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筹谋 上

    夏夫人听了裴舒凡的话,又糊涂了,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舒凡叹息道:“益儿如今成为众矢之的,就是因为宁远侯府的嫡子太少了。若是有人嫁进来,能很快生下新的嫡子,岂不是能分散一些那些人对益儿的注意力?嫡子生得越多,那些人的希望越渺茫,反而就会安分起来,不再搞三捻四了。”

    “所以,你希望能嫁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妹妹进来,才好很快就生下嫡子?”夏夫人皱眉,不是很赞同裴舒凡的主意,“你也要为益儿想一想,他是嫡子,是嫡长子,这宁远侯府都是他的,你为何要给他多招些对头过来?嫡子多了,庶子会安份,可是嫡子多了呢?你就那么放心有了自己儿子的妹妹,不会为了爵位,动歪心思?”

    如今的大齐朝,规定除了世袭的勋爵和祖产祭田以外,嫡庶均分家产。宁远侯府内院如今的波涛汹涌,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宁远侯的世袭爵位。

    裴舒凡胸有成竹地笑道:“承爵这件事,我自然是有后招的。我从来不想让我的儿子承什么爵位,做什么大事。——就算是这宁远侯府的一品侯夫人,也不是我自个儿想要的。”

    听到这里,夏夫人不由想到老爷裴立省经常在家里感叹过的话,说他精明了一辈子,唯独在扶持废太子一事上,见识比不过女儿裴舒凡。她当日就不同意爹爹裴立省和老宁远侯楚伯赞的计划。也曾经劝过爹爹,助废太子复位即可,却不可要求太多。况且对君王的施恩,哪是那么容易的?不知道什么叫大恩反成仇吗?特别是对君主来说,扶植登位的大恩无以为报,臣子只好粉身碎骨,以报君恩。只是裴立省将女儿的话听了一半进去,另一半却置若罔闻。

    后来裴舒凡嫁进宁远侯府,她也颇不赞同公公、婆母和夫君的打算。只是木已成舟,她也只好殚精竭虑,为保全宁远侯府周全尽力谋划而已。

    “孩子,都是爹娘不好,爹娘害了你……”夏夫人的声音颤抖起来。

    裴舒凡笑了一下,拉了夏夫人的手,正色道:“我不怪爹娘。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些事情,其实也不是不可为的。只是宏宣帝登位之后,我们侯爷就应该认清现实,不能想着什么都要。既要妹子做皇后,外甥做太子。还要自己声名显赫,建功立业,位极人臣。——要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都是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裴舒凡嘴角噙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对夏夫人道:“娘,你知道宁远侯府里,为什么妖风邪气特别多?——就是因为一个贪字。从上到下,割不断,斩不尽的贪字。”

    “在我看来,侯爷不过是个国舅,别把自己硬要当成国之栋梁。侯爷的嫡亲妹妹是皇后,还有三个嫡出皇子,包括皇长子。若是圣上是个糊涂的,他做个能干的国舅还情有可原,横竖是为了自己的妹子和外甥。可圣上并不糊涂,反而是个胸有丘壑,能屈能伸的人。侯爷的爹爹老宁远侯对圣上已是有还不了的大恩,不得不一死了之。侯爷自己还要把精明露在外头,可不是让圣上越发忌惮,把他妹妹和外甥,往死里逼?”

    “我说过多少次,让他做个不上道的国舅爷算了。捧戏子,玩女人,斗鸡走狗,甚至做出一幅跋扈的样儿,在京里横着走都行。只要他自己没什么本事,名声也臭了,他妹妹和外甥的位置就是稳稳的。可他偏不,偏要去跟人家比本事,比能干,还想着他们宁远侯府在西南军中的五万军户,做梦都想去横刀立马,做个建功立业的领兵大将。他越想显能耐,显本事,在圣上心里的刺就越扎越深,这是何苦来哉?”裴舒凡有一句话没有说,她觉得楚华谨这样折腾,也带累了自己的儿子。以后做老子的犯了事,做儿子的,特别是嫡长子,怎么逃得了一个连坐之祸?!

    夏夫人听了裴舒凡的话,笑着接了一句:“所以你就给他抬了这么多女人回来?还特别大张旗鼓地去满京城砍杨树?并且一点都不避讳地打着宁远侯府的招牌在外面发财?弄得言官动不动就要弹劾一下国舅府?”

    裴舒凡也笑,她对这个丈夫,完全是没有丝毫独占之心。她一直想的,不过是如何保住整个楚家,在以后有可能出现的夺嫡的腥风血雨中,能够全身而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活不了多久,也护不了这个家多久了。

    连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自己都未必能保全。

    想到这里,裴舒凡柔声道:“若是……,还要娘答应我一件事。”

    夏夫人忙道:“什么事,你尽管说。别说一件,就算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都答应你!”

    裴舒凡笑了笑,道:“不用这么多。娘知道,我只挂心我的两个孩子。如今看来,这宁远侯府的水太深了,我不放心把他们继续留在这里。还望娘和爹想个法子,把益儿和谦谦接回越州,由爹和娘亲自教养才是。”

    “我不同意!”裴舒凡的话音刚落,宁远侯楚华谨披着玄色貂皮大氅,裹着一阵寒风袭了进来。

    楚华谨下朝回家,一个人来到上房,见门外只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守着门,以为裴舒凡还在歇息,便做手势让她不要声张,自己一个人悄悄走了进来。

    他来得晚,没有听见裴舒凡前面的话,只听见裴舒凡说要把两个孩子送回她的娘家越州去教养,楚华谨一时气盛,冲进来就驳了裴舒凡的话。

    夏夫人冷冷地看着冲进来的宁远侯楚华谨,一点脸面都不想给他。

    楚华谨看见夏夫人冰冷的脸色,才赶紧给夏夫人行了礼道:“小婿见过岳母。”

    夏夫人强忍住怒气,起身站到一旁,道:“你们夫妻俩的事情,自己先商议着办。我去益儿屋里看看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裴舒凡的卧房。

    楚华谨忙退到一旁,给夏夫人让开路,让夏夫人走了出去。

    桐叶本在自己屋里做着针线,听说侯爷回来了,忙跟到上房,对楚华谨行礼道:“侯爷回来了。”说着,上前去把楚华谨的大氅轻轻地解了下来。

    楚华谨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任凭桐叶帮他解下大氅,神情冷肃,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靠在床围板大迎枕上的裴舒凡。

    “侯爷要不要用一碗杏仁茶?——我们老夫人从越州带过来的新鲜茶面子,夫人平日里最爱用的。”桐叶忙着给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打圆场。

    裴舒凡抬头看向楚华谨的眼睛,丝毫都不畏惧。

    听了桐叶的话,裴舒凡端过床头小桌子上的茶碗看了看,又放回去,淡淡地对桐叶道:“我娘刚才在这里坐了半日,你也不说过来添口茶,就让她老人家大冷天的喝了这些残茶冷水。——看来不是侯府的人,你就不放在心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宁远侯府的家生子,不是我裴家的家生子呢!”

    桐叶听了脸色发白,赶紧给裴舒凡跪下磕头道:“请夫人恕罪。奴婢见桐露在上房这边伺候,以为没事了,就回自己屋里打点上房的针线去了。是奴婢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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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筹谋 中

    裴舒凡微笑着敲了敲桌子,道:“也罢,给我下去做九碗杏仁茶面子过来。给我娘,三个妹妹,益儿、谦谦、侯爷,还有我和太夫人,各做一碗呈上来吧。桐露另外有要事,这些叠被铺床,端茶送水的事儿,不合适由她来做。”又叮嘱一句,道:“这九碗杏仁茶,我要让你亲手做。别人做得,和你做得味道不一样,你可不要糊弄我哦!”

    桐叶不敢怠慢,忙道“不敢”,起身要出去。

    楚华谨看见桐叶吓得脸都白了,心里有一丝不忍,对桐叶温言道:“我的就不用做了。我不爱吃那个甜腻腻的味道,你听夫人的话,做八碗就是了。”

    裴舒凡见楚华谨居然当着桐叶的面,驳了自己的话,不怒反笑,点头道:“桐叶,既然侯爷体恤你,你就只做八碗吧。再顺便给侯爷砌一碗大红袍过来。”

    桐叶低着头应了一声,倒退着出去了。

    楚华谨坐到裴舒凡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今儿不发热了。”

    裴舒凡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躲开楚华谨伸过来的大手。到底人病了没有力气,只是略微动了动脑袋,楚华谨的大手已经探上了她的额头。

    “做什么要躲我?”楚华谨拿下手,盯着裴舒凡的眼睛问道。

    裴舒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摇头道:“侯爷看错了。我不过是头有些晕。”

    楚华谨皱了眉头道:“看来定南侯荐过来的那个神医也是浪得虚名,得再出去找好大夫才是。”

    裴舒凡吃了一惊,忙问道:“那个大夫是定南侯荐过来的?——不是说是太夫人娘家的世交?”定南侯可是齐姨娘的亲爹!难怪自己的病丝毫没有起色……裴舒凡的心都凉了,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看得住这侯府的下人仆役,却看不住上面两个大主子联手忽悠她。

    楚华谨有些不好意思。是齐姨娘跟他说过,若是告诉夫人,神医是定南侯荐过来的,夫人一定不会瞧的。这样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还是略微瞒着夫人,等病好了再跟夫人说实话不迟。因此楚华谨跟裴舒凡说,太夫人娘家肖家有个世交的神医,端得是好脉息,他们专门请回来,要给裴舒凡瞧一瞧病。

    “萱儿也是为了你的病操心,才专程让他爹去请得神医。你知道定南侯一直跟太医院的掌院交好,在大夫这方面,人脉自然比我们要广一些。”楚华谨讪讪地解释道。

    裴舒凡发现楚华谨在对女人这方面,完全是个棒槌。她定定地看着楚华谨有些讪红的侧脸,咬牙切齿地道:“楚—华—谨!——你想让我早死,就趁早给我刀子了断就是,何必要这样碎刀子割肉,让我零碎受苦!”

    楚华谨何曾受过这种重话,他唰地站起身,想转头就走,可是看看裴舒凡气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心里又是一软,頹丧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抱着头道:“萱儿不会害你的。你何必这样……”

    放下双手看了看盛怒的裴舒凡,楚华谨又道:“你是我的原配正室,她们谁都越不过你去。你何必要像防贼一样地防着她们?她们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姨娘,你又何必要对她们赶尽杀绝?日日想着挫磨她们?她们每天都小心翼翼地伺候你,生怕你一不开心,就要拿她们出气……”

    “你给我住口!”裴舒凡本来都认命了,现在又被楚华谨的话激怒起来了。

    楚华谨叹了口气,拉了裴舒凡的手,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硬了些,眼里也容不下砂子。我知道,你想我跟你爹一样,把这些姨娘当摆设。可是她们也是我的女人,也给我楚家传宗接代,立了大功的。平日里更是循规蹈矩,你又何苦不给她们活路?要让她们守活寡呢?”

    裴舒凡挣脱楚华谨的手,不自觉地在被子上蹭了蹭,忍了怒气道:“侯爷这话太重,我真是担不起。要说眼里容不下砂子,桐叶和桐雪是什么?你的四位姨娘又是什么?难道不是砂子,而是死人?”

    斜了楚华谨一眼,裴舒凡又道:“侯爷也是知道的。除了内院这些有名分的人,外院书房里,侯爷还有好些个红袖添香的侍婢伺候着。这些人,都是我帮侯爷寻回来的。若这样,侯爷还说我眼里容不下砂子,我真是有冤也没处诉去。”说完,掌不住哭了起来。

    说夫人裴舒凡眼里容不下砂子,不给妾室活路的话,是兰姨娘、桂姨娘,还有刚抬了姨娘的桐雪经常在楚华谨枕边吹得风。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就算不是事实,说得多了,自然三人成虎,楚华谨就有了这样一个印象,完全忘了裴舒凡其实一直是鼓励他纳妾收房,并且主动给他张罗了各色佳人。这时被裴舒凡提醒了,楚华谨才发现姨娘们的话里,有些自相矛盾之处,自己也没能好好想想,就轻信了她们的话,不由也有些尴尬,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裴舒凡的脾气硬,楚华谨也是深有体会的。见她盛怒之下,还要强忍着,哭得楚楚可怜,楚华谨忙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要生气。太夫人前几日还说,你给我寻的女人太多了些。要说贤惠,也不在这上头。我们好不容易说会儿话,不要说别人了。”

    这话还像句人话。

    裴舒凡想起之前跟娘提起的事情,现在更是非说不可,就对楚华谨道:“刚才我正在跟我娘商量,若是我去了,就让娘把我留下的那两个孽障接回越州我娘家去教养吧。”

    楚华谨当然不会同意,只道:“你别想这么多了,就算你不在了,还有我呢。我是他们的亲爹,太夫人也是他们的嫡亲奶奶,怎么会让他们受委屈?”

    裴舒凡在心里冷哼一声,何止受委屈?——是要小命吧!

    可是今天的杨花粉事件,又不能跟楚华谨实打实地说起,免得趁了别人的心,中了别人的意。

    “既然你不让孩子跟着我娘回去,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裴舒凡第一个法子不行,还有第二个法子。她向来谋定而后动,也从来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只要不把孩子带走,楚华谨觉得就没有什么难题,忙道:“你说,我听着。”

    裴舒凡拿帕子拭了泪,道:“你不想送他们去我的娘家教养也行,只是这府里,有抬了姨娘的家生子丫鬟,这家的老子娘和所有的亲戚,是不能再在府里当差了。我打算给他们这个恩典,赏了身契让他们出去自在一些,也省得人说这府里的两个哥儿是奴才秧子养的。”

    楚华谨听了这话,觉得有些道理,便道:“我可以跟太夫人商议一下。你也知道,太夫人那里,还有爹当年留下的两个姨娘,也是家生子抬得。如今他们在府里的家人也不少。若是要动,也是个大事。”

    裴舒凡嗯了一声道:“另外一件事,就是齐姨娘带来的陪房。她到底是个妾室,如今这些陪房的身契都握在她手里,在我们侯府里,实在是个隐患。”

    楚华谨听了裴舒凡的话,脸上微微笑起来,道:“舒凡,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呢?”

    裴舒凡见楚华谨还以为她在跟他闹小性儿,打情骂俏,不由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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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筹谋 下

    “我跟你说正经事!”裴舒凡忍不住怒道。

    楚华谨笑着不说话。

    裴舒凡无奈,想起方姨娘的事,忍了怒气道:“我如今身子不好,你这头半个月,也不用在我这里点卯了。我把我的日子,给方姨娘,你就去方姨娘的院子里歇着吧。”

    安排妾室通房侍寝,一向是主母的主要职责。

    楚华谨点头应了,笑道:“想不到方姨娘居然入了你的眼。”裴舒凡这份大礼可了不得。每个月头半个月十五天时间,楚华谨都要留在方姨娘院子里,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裴舒凡嗔了他一眼,道:“我从来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方姨娘又懂事,又和善,年岁又小,还是新进门的,你不多去她屋子里,她怎么能生得出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人妾室的,本来就低人一等,若是没有孩子傍身,老来无依,更是可怜。”

    楚华谨含笑半垂着头听着,心里对裴舒凡的大度觉得分外熨贴。又想到自己被几个丫鬟出身的姨娘左右,就在心里怪罪起夫人,也有些内疚。——这样不嫉不妒,专为妾室着想的妻子,到哪里找去?!这就是所谓的贤妻美妾吧,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裴舒凡往日里也只有两三个时辰可以清醒着理事。今日里午时之前已经撑了快一个时辰了,实在熬不住,面上十分疲倦,两眼都朦胧起来。

    楚华谨起身扶着裴舒凡睡下,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跟太夫人说去,你别气坏了身子。若是累了,就再歇一歇。”顿了顿,又道:“晚上我就去方姨娘的院子里歇着了。你要有事,就让人唤我过来,千万别自己硬撑着。”

    裴舒凡已经睡了过去,并没有把楚华谨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等楚华谨走了,桐露进来看了看,让小丫鬟过来床前守着,就去传了午食。让夏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和楚谦益,楚谦谦一起去吃午食。

    楚谦谦还小,还没有断奶。只是她也喜欢上桌子吃饭。因此到了吃饭的点儿,裴舒凡都会吩咐下人给她摆上小碗和勺子,让她自己学着吃一些能克化的东西。

    吃完午饭,几个人俨俨地用了茶,桐叶又呈上来专门做的杏仁茶面子,让夏夫人和裴家三位小姐当饭后小食,慢慢用着。

    太夫人那边并没有吃午食,只是随便用了些小食,又吃了桐叶送过去的杏仁茶面子,觉得甚是香甜,便让人请了夏夫人过去说话。

    夏夫人在宁远侯府太夫人的屋子里待了一下午,才回到裴舒凡的院子里。

    桐露见夏夫人过来了,忙迎上来道:“夫人刚才醒过来,理了事,又睡过去了。临睡前夫人嘱咐奴婢跟老夫人传个话,让老夫人明天再来,有要事要跟老夫人商议。”

    夏夫人点点头,去楚谦益屋里看了看两个孩子,就带着三个庶女回裴家去了。

    楚华谨送走了岳母,便去了兰姨娘的院子里。他之前去太夫人的屋里商议了一下,觉得裴舒凡的话,十分有道理,打算以后都要这样行事。凡是家生子丫鬟抬了姨娘的,这家子的人就能脱了籍,出去做良民去。

    当年老侯爷的姨娘好说,她们年纪大了,家里的人也不在侯府里担着要职,自然愿意出去做良民。只有楚华谨屋里的兰姨娘是最棘手的。

    兰姨娘的父母兄长,都是侯府里担任要职。她的父亲,是侯府里外院的总管事,人称兰管事,为人十分精明能干。她的母亲,是侯府内院采买房的总管事徐婆子,也是最肥的差事。她的兄长,统管着侯府里四十八家田庄。若说一家之下,万家之上,说得就是兰姨娘这样的家生子。他们合起来,大概能做侯府一半的主。若是他们要使起坏来,暗地里把侯府搬空了都是有可能的。

    太夫人和楚华谨以前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裴舒凡一提醒,两人才觉察到,这兰姨娘一家人,已经不知不觉,把他们楚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把持住了。特别是兰姨娘居然还生了侯爷的庶长子,这个机缘,大概不是纯粹靠老天得来的。

    这样一想,太夫人和楚华谨心里都有了疙瘩。下人有脸面,是主子给的。可是没有哪个主子,愿意把下人扶植到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地步。

    楚华谨皱着眉头来到兰姨娘的院子里,让兰姨娘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欣喜。

    这可是在头半个月!本来是夫人的日子!

    兰姨娘笑容满面地给楚华谨福了一福,亲自过来给他砌了茶,道:“侯爷好久没来了。婢妾专门备了这大红袍等着侯爷呢。”

    楚华谨面无表情地端起蕉叶海棠杯看了看,又略品了品杯子里的茶水,居然比刚才在上房那里喝得大红袍还要甘醇。

    “你这里怎么有大红袍?”楚华谨冷峻地问道。

    大红袍作为贡品都是极为稀少的,整个大齐朝,每年也只有统共十两大红袍进上。宏宣帝自己留四两,给皇后赏了二两,皇贵妃二两,还有二两,赐给了安郡王范世诚。

    皇后自己不爱喝茶,而楚华谨却极好饮茶。因此皇后的二两大红袍,每年都赐给了宁远侯府。太夫人那里一两,裴舒凡那里一两,都是给楚华谨备得。

    兰姨娘作为妾室,实不应该有这样的好茶叶。

    兰姨娘忙解释道:“这是婢妾的兄弟去福建看田庄,从那里的乡民处收来的。都是些碎茶末子,不是什么好的。”

    楚华谨知道兰姨娘这话不尽不实。他低头看看茶杯里枝叶舒展的大红袍茶叶,怎么看,都不是碎茶末子。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楚华谨放下茶杯,对兰姨娘正色道。

    兰姨娘站到楚华谨背后,如做丫鬟时一样,一边给他揉按肩膀,一边柔声笑道:“侯爷请说。”

    楚华谨闭着眼,一边享受着兰姨娘手势娴熟的揉按,一边道:“夫人说了,两个哥儿都大了。你们也算是主子,熬出来了。你们的家里人,要再在侯府里做下人,两个哥儿脸上也不好看。我和太夫人觉得夫人这话极是在理,打算给你和桂姨娘家里这个恩典,让你们的家人都脱了籍,出府去做良民。”

    兰姨娘的手势忽然沉重了起来,按在了楚华谨肩上的穴道上,楚华谨闷哼一声,下意识拨开兰姨娘的手,回头看着兰姨娘道:“你怎么啦?欢喜得傻了?”

    兰姨娘挤了好几次,才挤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微笑,对楚华谨道:“侯爷,此事事关重大,不知夫人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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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家人 上

    楚华谨站起身来,自己伸手拿起搭在一旁架子上的大氅披上,回身看着有些呆滞的兰姨娘笑道:“这事是我和太夫人拿的主意,同夫人无关。”说着,抬脚就要出去。

    兰姨娘这才醒悟过来,急走几步,追上楚华谨,拉着他的大氅道:“侯爷要去哪里?——侯爷好久没有来兰儿的院子了。”十分幽怨的样子。

    楚华谨笑了笑,道:“今儿是头半个月。兰姨娘一向通达事理,今儿怎么忘了本分?”每个月的头半个月,是夫人的日子。

    兰姨娘有些失望地放开手,喃喃地道:“是兰儿错了。兰儿不是要跟夫人争,只是侯爷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兰儿不放心。外面天黑了,又冷……”

    楚华谨收了笑容,看了兰姨娘一眼,转身出了屋子,融入浓浓的夜色里。

    兰姨娘站在自己门前,手搭在门旁的柱子上,紧咬下唇,脸色逐渐沉重起来。

    “红梅,你去收拾一包前几天发下来的金錁子,给我娘家送去。就跟他们说,我不舒服,让我娘进来瞧瞧我。”兰姨娘转身对自己的大丫鬟红梅吩咐道。

    红梅应了,去里屋收拾了一包金錁子,叫开了二门,到宁远侯府下人住的院子里去了。

    宁远侯府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京城裴家大宅里,却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夏夫人带着三个庶女刚到门口,府里的大管事就急匆匆地出来,对夏夫人行礼道:“启禀夫人,大少爷和老爷都来了,在府里等着夫人呢。”

    夏夫人一听,十分惊喜,忙问道:“可是书仁和老爷一起上京来了?越州出了什么事?”裴家的大少爷裴书仁本是越州的知州,此时又不是上京述职的时候,怎么能擅自离开属地?

    大管事退过一旁,让婆子扶了夏夫人下车,一边在旁边笑着道:“老爷说了,让夫人别担心。大少爷是奉了圣旨上京的。大少奶奶和几个孙少爷,都还在越州,暂时没有过来。”

    夏夫人心里这才一喜,回身对车里的三个庶女道:“你们先回去换身衣裳,然后到上房的花厅来吃饭吧。你们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你们大哥了。”

    裴家的三个小姐齐声应是,让夏夫人先进去了。

    夏夫人回到自己屋里,看见老爷裴立省穿了棕色五彩团花镶大毛的长衫,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正跟旁边一个穿着淡青色紫羔皮长袍的年青人说话。

    “娘回来了!”看见夏夫人进来,那年青人赶紧起身行礼问好。

    这年青人正是夏夫人的嫡长子裴书仁,隆庆朝最后一个状元郎,如今才三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夏夫人也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大儿子了,见他长身玉立,神采奕奕,也十分欣喜,拉着他的手打量了打量,笑道:“有精神多了。可见只要离了那群妖精,我儿必能长命百岁。”

    裴书仁脸上微赧,不知该如何接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爹爹。

    裴立省坐在灯影下,微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五官深邃,脸上两边的面皮略微有些下垂。可是头发乌黑,面色红润,实看不出是五十多的人。

    “你娘说得有道理。书仁啊,以前爹从来不管你的房里事,觉得你也是做了官的人,慢慢来,自然应付得过去。可是现在等不及让你自己慢慢体会了,如今圣上召你入京,打算让你做翰林院侍读,参赞军机,这是个机会,也是个考验。你要是连家里的几个女人都搞不定,我劝你明日面圣的时候,还是直接跟圣上辞了差事,回去继续做你的知州去。好歹做一方父母官,心慈点,脑子笨一些,也没有关系。”

    裴立省对儿子一向要求很高,特别是对这个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的大儿子。只是没想到他成亲之后,居然如此惧内,以至在妻子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裴立省对他十分失望。

    裴书仁本来白皙的面皮立即变得红黑起来。他想了想,对坐在上首的爹和娘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道:“爹教训得是。儿子这么多年,体谅沈氏持家不易,对她多有忍让,以至让她骄横跋扈起来,是儿子的错。儿子以后必当重振夫纲,不让爹娘两位老人家操心。”

    夏夫人起身把裴书仁拉了起来,道:“你能体谅自己的妻子,当然是好事。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你的妻子是个好人,只是有些太看重自己的名声,反而有些本末倒置了。对女人来说,丈夫、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贤惠’名声,连丈夫的身子都不顾了,这就是顾小节而失大节。这种时候,你这个做丈夫的,就应该拿出丈夫的款来训她,而不是一味地纵容她。”

    裴书仁满面通红,对夏夫人道:“儿子这么大了,还让娘为儿子的房里事操心,儿子真是愧不能言。”说完,又要给爹娘跪下。

    夏夫人忙拦住他道:“你是我的儿子,我给你操心,是天经地义的。若是像舒凡那样,我就是想操心,以后也不一定能帮得上……”说着这话,夏夫人想到自己的女儿,泪如雨下。

    裴立省忙起身把夏夫人迎了过去,扶到对面的罗汉床上坐下,又给她拿了帕子拭泪。

    裴书仁也赶紧去砌了一杯茶过来,双手奉上,道:“娘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跟儿子说说大妹的事情。——自从大妹出嫁之后,儿子就很少再见到大妹了。”很是叹息的样子。他们兄妹四人年岁相差的不大。裴舒凡虽是女子,却同三个哥哥一起跟着师傅进学,朝夕相处,感情极为深厚。

    裴立省也极为着急。裴舒凡是他最疼爱的大女儿,比三个嫡子还要让他上心。又因为他当年的一念之差,跟宁远侯府结了亲,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只叹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舒凡到底怎么样了?”裴立省急切地问道。

    夏夫人拭了泪,对裴立省和裴书仁道:“快了,就在熬日子了。”

    裴立省一听这话,立刻老泪纵横起来,“是我害了她……”

    裴书仁也十分伤心,从袖袋里拿了帕子出来拭泪道:“等明日面了圣,我就去宁远侯府见大妹妹去。”

    裴立省也想去,便看着夏夫人道:“你明日还去不去?”知道夏夫人是刚从宁远侯府回来的。

    夏夫人点头道:“自然要走一趟的。今日舒凡事情多,她又精神不济,说话说多一会儿就要睡过去了。我只有每天去看她一次。希望亲家不要嫌烦。”

    裴书仁听了,冷哼一声道:“我们好好的一个大小姐嫁到他们宁远侯府,不到三十岁,就落到油尽灯枯的下场。他们还敢嫌烦?!——我这个做大舅子的,是要好好跟这个妹夫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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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家人 中

    夏夫人的性子也十分刚烈。裴舒凡嫁到宁远侯府这么多年,一向对娘家是报喜不报忧。他们也一直以为,以裴舒凡的能力,和他们裴家的地位,宁远侯府必然不敢轻视了裴舒凡去。谁知竟然也能让一个可以参赞朝政、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生生得被熬死。

    “你这个做大哥的,这么多年来,只知道跟自己媳妇过小日子,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嫡亲妹妹。现在说这话,也不嫌太晚了些?”裴立省冷哼一声道。

    夏夫人知道这话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

    裴舒凡出嫁的时候,裴书仁还在闭门苦读。后来一试就中了状元,便听了老爹裴立省的话,马上离开京城,到越州做知州去了。这一做,就是十年。越州同京城相隔千里,他就是想关心妹妹,也是鞭长莫及啊。

    “好了,好了。我们先去吃晚饭吧。吃完晚饭,早点歇息。明日我们等你面圣回来,再去宁远侯府。”夏夫人打圆场。

    三人计议已定,便去了花厅吃晚饭。

    裴家的三个庶女都已经等在那里,纷纷起身给裴老爷和裴大少爷行礼问好。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完饭,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天卯时初的时候,裴书仁携了圣旨进宫面圣去了。

    辰时中,裴书仁面圣回家,裴家的一大家子人又分坐了四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往宁远侯府去了。

    而此时宁远侯府里,正为了宁远侯夫人裴舒凡提出的,要把所有抬了姨娘的家生子丫鬟的家里人,都脱了籍放出去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兰姨娘的父亲兰大管事,和母亲徐婆子,带着好些个别的家生子,一大早就跪到太夫人的院子里哭诉。表示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楚家的家生子,死也不肯离开宁远侯府。还表示若是夫人容不下他们,他们宁愿让自己做了姨娘的女儿重新做回丫鬟,也不能和宁远侯府脱离关系。

    其忠义赤诚之心,让太夫人院子里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十分感人。

    太夫人第一个就迟疑起来,想改主意。

    宁远侯楚华谨也有些惊讶。只是他到底是男人,看人见事,还是比太夫人更犀利些,便进来跟裴舒凡商议,如何劝服这些人。又道齐姨娘倒是同意把定南侯府这些陪房的身契都交给宁远侯府,算是宁远侯府的人,不再是她齐萱的陪嫁家人。

    齐姨娘的反应,在裴舒凡意料之中。

    而兰姨娘家人的反应,裴舒凡也早有准备,防着这些人出这招,便对楚华谨笑着道:“既然他们宁死也不离开侯府,我也不是那等赶尽杀绝之人,自然不会强行赶他们出府的。”

    楚华谨皱眉道:“可是让他们在府里,确实有些不妥。你也知道,兰姨娘和桂姨娘,都是生了儿子的姨娘。他们的娘家人要还是在府里担任要职……”

    楚华谨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裴舒凡却有些欣慰地笑了:好歹是明白过来了,能看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就成。

    “侯爷不必挂心。既然他们不想走,我们就成全他们。只是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们可以让他们不走,继续依附宁远侯府这棵大树,可是他们不能再待在侯府里担任要职。他们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拿了身契出府,一条是放到江南的庄子上做庄头去。没有第三条路。侯爷和太夫人都是厚道人,若是他们还要痴心妄想别的东西,就是其心可诛了。”

    楚华谨听了裴舒凡的话,展颜笑道:“太好了。既然他们不想走,去江南庄子上也是一样能给我们侯府尽忠。”说完这话,楚华谨又问道:“那你觉得,谁能接替兰大管事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

    裴舒凡抿嘴笑道:“侯爷身边的小厮也是家生子,就挑一个特别能干的做侯府外院的大管事,也是绰绰有余了。况且这些小厮平日里也是跟着侯爷管着外院的事儿,早就驾轻就熟了。”

    楚华谨十分兴奋,站起身来道:“没错,力生跟了我十几年,就是最好的人选。我去跟他说一声,让兰大管事跟他交接一下吧。”说完,楚华谨兴冲冲地出去了。

    裴舒凡看着楚华谨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让桐露过来服侍她梳洗,准备见裴家的人。

    裴家的人到宁远侯府的时候,楚华谨刚刚处理了兰大管事一家人,让他们卷了包袱去江南的庄子上做管事。兰姨娘一听说此事,就病倒在床上。桂姨娘倒是好心,到处张罗给兰姨娘请大夫、熬药,闹得整个侯府内院都知道,兰姨娘因为不忿家里人被送到江南的庄子上去,气得病倒了。

    裴家的人到达宁远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好在一大早裴府就派人过来送帖子,说裴家的老爷和大舅爷都要过来拜访。

    楚华谨专门在家等了半日,才听说裴家的人进二门了,赶紧迎了出去。

    裴立省和裴书仁是男人,不好直接进裴舒凡的内室。

    裴舒凡便早早地装扮好了,出来与他们见礼磕头。

    裴立省看见自己的女儿如今病骨支离的样子,十分伤心,亲自扶了她起来,两眼里的泪,藏也藏不住。

    裴书仁也极不好受,伸手把她接了过来,让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想什么吃的?告诉大哥,大哥帮你弄了来。”还是一幅以前哄小妹妹的口气。

    裴舒凡极力忍耐,才将眼里的泪压了下去,对裴书仁道:“多谢大哥惦记。”又让人把楚谦益和楚谦谦带了过来,对裴书仁和裴立省道:“大哥,爹爹,这是我的益儿和谦谦。”说着,让楚谦益和楚谦谦给外祖父和大舅舅磕头见礼。

    裴书仁一见楚谦谦的样子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伸手抱了她在怀里仔细端详,又对一旁的夏夫人道:“娘,谦谦生得跟大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夏夫人拿帕子捂了嘴,哽咽道:“正是呢。就是比你大妹妹小时候皮子更白一些。”

    裴舒凡忙道:“爹、娘、大哥,还有三位妹妹,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见了面,要高高兴兴地,哭哭啼啼做什么?”

    裴家的人都忙忍了泪,专门挑些高兴的事说。

    裴舒凡听说大哥被圣上特旨召了来,马上要做翰林院侍读,知道这是要为大哥入文渊阁做大学士做准备了,便高兴地道:“大哥如今是越州知州,乃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读,也是从五品。只是一个是外任,一个是京官,看上去是平级调动,其实却是升了半级。若是……,就更不得了了。”又笑着对裴立省道:“爹爹,你可以放心了。以后大哥子承父业,也是我们大齐朝的一段佳话。”

    裴书仁见大妹妹还是那样一针见血,不由看着楚华谨叹息了一声:鲜花往往都插在了牛粪上。跟着自己的妹妹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这宁远侯还是落得一个被圣上猜忌的下场。

    想起今日在皇宫里见到的事,说过的话,裴书仁知道,他们裴家,如今在圣上眼里,好歹是跟宁远侯府脱了钩了。圣上是个明白人,想是看出了自己的妹妹这些年来做的事,才是真正让圣上放心的明智之举。宁远侯夫人,同宁远侯,立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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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重生空间女PK现代穿越空间女
前世的她本是三朝首辅嫡长女,宁远侯楚华谨原配。育有一子一女,缠绵病榻之际,阴差阳错,魂魄被吸入穿越庶妹的空间法宝之内。
两年后,她重生为翰林贺思平待嫁嫡女贺宁馨,发现自己也有了空间法宝,还有了一个人称“活阎罗”的大将军未婚夫简飞扬。而穿越庶妹已经成了“前夫”的继室,娴雅大度,温柔和善,人人称颂。前生的自己却已成了不识大体、心肠狠毒的“先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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