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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重生空间守则txt下载     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家人 下

    可是不论怎么说,宁远侯府有自己妹妹生得两个孩子,光这一条,他们裴家,就不能对宁远侯府放手不管。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圣上才调了自己入京,又有意让自己入阁?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才学能力,自己爹爹的名望声威,更是为了宁远侯府,为了皇后,和皇后所出的三个嫡子……

    裴书仁想到这里,心里一动。今儿在文渊阁见到圣上的时候,皇贵妃周氏也在旁伺候笔墨。当时好象瞥见,皇贵妃的肚腹不是一般的大,看来是有孕了。皇贵妃的年岁,同自己的大妹裴舒凡差不多,都是二十八岁。这个年纪还能有孕,圣眷正浓啊……

    帝王心术,制衡为上。若是有功夫,裴书仁真想同大妹妹持鳌赏桂,再论古今。

    楚华谨在一旁看见裴舒凡又有些累了的样子,便起身道:“岳父,大舅哥,不如我们去外院坐一坐,把这里让给岳母和几位妹妹吧。”

    裴老爷和大少爷裴书仁也看出裴舒凡疲倦不堪的样子,忙跟着起身道:“你们扶着舒凡进去躺着吧。别在这里撑着了。”

    裴舒凡扶着桐露的手站起来道:“爹,大哥,我们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裴老爷和大少爷裴书仁让到一旁,给女眷留出路来,道:“舒凡不用担心,以后你大哥调任到京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

    裴舒凡自然不好说些丧气话,来扫家人的兴,便颔首道:“大哥别忘了就是。还有爹爹,在京城多住几日可好?”

    裴老爷和大少爷裴书仁自然答应不绝。

    夏夫人便带着裴家的三个庶女和裴舒凡一起回了她的内室里。楚谦益和楚谦谦的乳娘带着他们兄妹俩回去他们自己的屋子里,以免让夫人太过劳神。

    裴舒凡卧房里面的千工拔步床刚刚换了被褥,她不想现在就躺上去,便让桐露在卧房窗户底下的紫檀木四季春罗汉床上加了个大迎枕,靠了上去。

    四小姐裴舒芬见大姐疲累不堪的样子,忙起身道:“小妹要去看看益儿的药熬好了没有,大姐略等一等,让妹妹给你砌杯好茶过来。”

    夏夫人坐到裴舒凡身边,正要说话,便对裴舒芬道:“你和桐露一起去吧。凡事别自作主张,多问一问桐露。”

    裴舒芬笑着应了,和桐露一起出去到东厢的药房里去。

    桐露拿出药炉开始烧水。

    裴舒芬拎了一旁坐在炉子上的银挑子过来,问道:“桐露,我大姐平日里都喝什么茶?”

    桐露指了指一旁多宝格上的汝窑青花瓷宝瓶道:“就是白茶,银针白毫。”

    裴舒芬开了宝瓶盖子,搓了一小撮白茶出来,放到一个兰花青玉杯里,转身从银挑子里倒热水的时候,裴舒芬把自己从琅缳洞天里带出来的安神茶放了进去。

    茶泡好了,有一股说不出宜人的香气传来。桐露闻了,精神不由一振,对裴舒芬笑道:“四小姐好手段,泡得一手好茶。我们侯爷最爱喝茶了,夫人倒是不怎么喜欢。”

    裴舒芬听了,心里一喜,抿嘴笑道:“多承吉言。我这就给大姐端过去。”

    桐露点点头,道:“我这里也快好了。等会儿拿过去,又该准备蜜饯了。”

    裴舒芬跟着笑了一回,端着茶走了。

    来到上房,裴舒芬亲自服侍裴舒凡喝了茶,又把托盘放到一边,慢慢地给裴舒凡揉按腿上的几个穴道。

    裴舒凡喝完茶,闭目养了养神,觉得精气神好象一点一滴地回到了自己身上。裴舒芬揉按穴道的手劲恰到好处,裴舒凡觉得身上的病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一旁的二小姐裴舒兰和三小姐裴舒芳相视笑了笑,起身对夏夫人道:“母亲,我们去看看益儿和谦谦。”

    夏夫人挥手让她们去了,只有裴舒芬不愿意去,要在屋里陪着夏夫人和裴舒凡。

    裴舒凡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睁开眼睛,两眼已经炯炯有神起来。

    “四妹真是泡得一手好茶,我喝了,觉得耳目都清明许多。”裴舒凡对裴舒芬泡得茶赞不绝口。

    裴舒芬也不瞒着裴舒凡,走到夏夫人身边道:“这是小妹在家里鼓捣出来的一味安神茶。母亲和几位姐姐都试过的,觉得有效,小妹才斗胆给大姐试一试。——虽然不能治病,到底能让大姐舒服些,平日里长些精神,晚上睡得好些。”

    裴舒凡叹道:“能平日里长精神,晚上睡好觉,已经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强了。——你过来。”对着裴舒芬招手。

    裴舒芬走到裴舒凡面前。

    裴舒凡握着裴舒芬的手,正色道:“四妹妹帮了我这许多忙,又给益儿和谦谦治病,又给我养神,这些情,大姐都记在心里,必不会让你白做的。”

    裴舒芬忙道:“大姐说哪里话。我们是姐妹,这些是我应该做的。——可不是为了要大姐酬谢的。”

    夏夫人极为欣慰,也对裴舒芬道:“你大姐不是那等说白话的人。她说要领你的情,就必会为你着想的。”

    裴舒凡拉着裴舒芬的手,看着她如春柳一样稚嫩柔弱的容颜,颔首道:“如果来得及,我必会帮四妹妹寻一门好亲事。如果来不及了,就只有让母亲多费些心了。”说起四妹裴舒芬的亲事,裴舒凡又想起另外两个妹妹,随口问道;“舒兰和舒芳的亲事,可有着落了吗?”

    裴舒芬在一旁听得怔怔地,夏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老四,你去益儿屋里看看去,盯着他吃药,也要记得给谦谦也吃一些。”

    裴舒芬知道这是要把她撇开,母女俩好说知心话了。她虽然不想走,却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只好磨磨蹭蹭地出了上房,往楚谦益的屋里去了。

    夏夫人眼看着裴舒芬的背影出了上房,才转身对裴舒凡道:“老二舒兰,早先就定了先前嘉祥朝吏部尚书赵之庆的庶长子赵振邦。如今赵之庆在这宏宣朝已经是首辅了,他家的庶长子又同贴身丫鬟生了儿子下来。你爹曾经想同他们退婚,我觉得不妥,舒兰也不同意,我们打算就由她去了。”

    裴舒凡想起自己,也点头道:“好歹她要自己想清楚,这样有情分又生了儿子的贴身丫鬟,可不是好相与的。”

    夏夫人嗐了一声,道:“这赵家,其实也不算不好。赵之庆当年的嫡妻没了,一直没有再娶,也算是情深义重之人。到如今,赵家只有一个妾室,人称苏夫人,给他当家理事。这么多年来,也只得这一个妾室,可见不是贪花好色之人。那赵之庆的庶长子,便是这位妾室所出。舒兰要嫁了过去,这苏夫人算不上正经婆母,应该不算烦难。”

第三十四章 姐妹 上

    “这个苏夫人,以前可是赵家的家生子通房丫鬟?”裴舒凡好奇地问道。

    夏夫人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白玉簪子,含笑道:“当然不是。你当我们这种人家里,也同这些勋贵一样,儿子年纪轻轻,屋里就放几个女人?——说得好听些,是怕孩子在外面被坏女人勾引学坏了。其实是这些家里的家长们管不住自己的孩子,只好出此下策,不过是舍本逐末,欲盖弥彰之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当年你大哥十八岁进了学,你爹才同意给他娶亲。之前若是有丫鬟想着要勾引我们家的少爷,都一律让你爹当作奴欺主,送到衙门里去了。”

    裴舒凡想到自己嫁的宁远侯府,笑了笑,问道:“这赵大人能做首辅,想必也是同我们家一样的人家里出来的。如何能让小妾生了庶长子?”

    夏夫人刚刚说了话,就打了自己的嘴,好歹是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便有些讪讪地道:“想是嫡妻不能生养,才纳了妾吧。赵家没有听说有嫡子、嫡女。这苏夫人,听说是赵大人从外面聘得良妾,人生得极为美貌,还很能干。赵大人的庶长子赵振邦我也见过一次,生得相貌堂堂,只可惜也整了个庶长子出来,不然跟舒兰倒是良配。”

    裴舒凡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事有些蹊跷,娘还是多问问。不能让二妹这样两眼一抹黑嫁了过去。我好歹比二妹痴长几岁,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二妹若是执意要嫁,我也当尽一尽长姐的责任,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夏夫人握了裴舒凡的手,心疼道:“我的儿,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你放心,我会去好好打听的,绝不让你二妹受你受过的罪。”

    裴舒凡欣慰地笑了,反手握住夏夫人的手,道:“娘能想明白就好。二妹虽然是庶出,也是我们裴家的女儿,是爹爹的亲骨肉。我知道娘不待见二妹和四妹的生母,可是这两个妾室,是先皇赏的,既不是爹的错,也不是她们的错。而且她们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从来没有过故意争宠,兴风作浪之事。娘,厚道人会有好报的。”——比起宁远侯府的内院,先皇隆庆帝给裴老爷赐得两个妾室,实在能算得上妾室行为准则的典范了。

    夏夫人说起那几个妾室,却还是有些不虞。她要强了一辈子,终于抗不过皇帝老儿,到底给她添了几年的堵。

    裴舒凡继续宽慰夏夫人,打趣道;“娘也该知足些。想想我们这个宁远侯府的内院,实在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都是个顶个的难缠。饶是如此,我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敲打敲打她们也就是了。若是让我同定南侯府的夫人一样,把庶子、庶女都养成了叫花子,我可是做不出来的。”

    夏夫人点头道:“定南侯府的侯夫人也是要强了一辈子,却被她的嫡亲女儿打了脸,居然给你们宁远侯府做了妾。”这定南侯夫人,便是宁远侯楚华谨的妾室齐姨娘的娘亲。

    裴舒凡笑眯了眼睛,道:“所以我说,人在做,天在看,为人做事莫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恢恢,能放过哪一个?”

    夏夫人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忙转身拿了帕子拭泪,哽咽道:“你这辈子,对别人都只有成全的,怎么老天就不开眼?”

    裴舒凡温柔地把夏夫人的身子转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帕子,仔细地帮夏夫人拭泪,低声道:“娘,我相信好人有好报。就算不报在我身上,也会报在我的两个孩儿身上。娘别哭,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能行的善,积的德,也不多了。只望娘记得我这份苦心,就算我去了,也帮我继续行善积德,让我的两个孩儿以后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遇事总有好心人帮他们,助他们……”

    夏夫人再也忍不住,抱着裴舒凡嚎啕大哭起来。

    桐露在外面听见,忙忙地进来瞧了瞧。

    裴舒凡看见桐露进来,给她打个手势,让她出去守着。

    夏夫人心绪郁结,让她哭出来,反而好些。

    哭完这场,夏夫人果然觉得好多了。既然女儿的命运已成定局,再伤感也无用,还不如把精力都用在如何护着女儿的孩子平安长大上面。

    夏夫人和裴舒凡都是一样的性子。哭过了,擦干眼泪,又是个能直面惨淡的人生,不被生活中的磨难打垮的坚强女子!

    桐露在外面听见屋里的哭声平息了,才进去净房里面打了盆水过来,跪在地上,双手将水盆捧过头顶,给坐在床沿的夏夫人重新梳洗。

    裴舒凡见了,对桐露道:“将旁边的小机子端过来,把水盆放在小机子上就行了,不用你举着。你去给我娘砌碗枫露茶过来。”

    桐露笑着应了,拖过来小机子,把水盆放上,又帮夏夫人把袖子撸起来,面前垫上一块雪白的大毛巾,才告了罪,出去砌茶。

    夏夫人掬了水洗面,一边洗,一边对裴舒凡道:“你二妹有了人家,自然不用再提。三妹舒芳却还没有定亲。她是个细心又厚道的孩子,心地又清明,让她嫁过来,应该没错的。”既然裴舒凡不想让老四裴舒芬嫁过来,夏夫人也没有再坚持。在看人上面,夏夫人同老爷裴立省一样,都很信任大女儿裴舒凡的眼光。

    裴舒凡听说三妹裴舒芳还没有定亲,有些惊讶,问道:“三妹也有十六岁了吧?”

    夏夫人有些尴尬。老三裴舒芳平日里不言不语,三年前她的生母去世,她才十三岁,守起了重孝,自然不能议亲。后来出了孝,老爷裴立省知道自己当初给二女儿挑得婆家,居然有了庶长子,十分气愤,就嚷嚷着再不要嫁女儿,要养女儿一辈子,还说哪怕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也好过出去让这些不上道的人家揉搓。

    虽然是气话,可也影响了夏夫人,就把裴舒芳的亲事耽搁了下来。

    再后来,她们知道裴舒凡病入膏肓的消息,就更加忙乱,完全把老三裴舒芳的亲事忘在了脑后。

    “是我的不是。舒芳一直不言不语,什么都不争,我就忘了她了。”夏夫人很不好意思。

    裴舒凡叹了口气,安慰夏夫人道:“无事,无事,娘不用内疚。舒芳年岁还小,她也是个明白人,不会怪罪娘的。”顿了顿,又道:“若是她愿意,我看舒芳倒是个好人选。”

    老三裴舒芳是夏夫人的贴身婢女抬的姨娘所生,在出身上,比老二裴舒兰和老四裴舒芬要差很多。因为老二和老四的生母虽然也是姨娘,却是先皇所赐,身上还有诰封的。若是老三裴舒芳能嫁到宁远侯府做正室,哪怕是填房,也算是高嫁,不算辱没了她。

    “既然你觉得老三合适,我就回去问问她去。明天给你答复。”夏夫人跟裴舒凡商议妥当,便出了上房,找到三个庶女,又让人给外院的老爷和大少爷带了信,一起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夏夫人特地让裴舒芳跟自己坐了一车,仔细地跟她说了始末,问她愿不愿意。裴舒芳有些惊讶。——母亲明明是看上了四妹,怎么从大姐那里出来,就变卦了?

    四小姐裴舒芬看见嫡母从大姐屋里出来,就一直看着三姐裴舒芳。回去的时候,又叫了三姐单独坐在一起,心里就如刀割一样。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为大姐做得最多,怎么就不挑自己?非要挑那个锯了嘴的葫芦?!——就因为她的生母是嫡母的贴身丫鬟?

    裴舒芬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回到自己屋里,趁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便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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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NC小白穿越女完全是胜之不武,既没有意思,也没有成就感。要虐,俺们就虐一个有心机,有手段,又能隐忍的小白花穿越女小三。看看她费尽心机得到的各种憋屈和各种有苦说不出。o(╯□╰)o

第三十五章 姐妹 中

    裴舒芬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仔细把药圃里的药草都切割了下来,收到小楼里面。又翻了翻《百草集》,找出几个有用的方子,照方配了药。

    这些药,不会害人,只会让自己掌握主动。——裴舒芬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想害别人,她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逼得!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第二天一大早,裴舒芬照样给夏夫人和两个姐姐砌了茶送过去。这茶大家也都喝惯了,并未觉得有异样。

    只是到了巳时中,她们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宁远侯府的时候,夏夫人突然一阵头晕,倒在了地上。

    裴舒芬忍住心底的得意,赶紧去扶了夏夫人起来。

    裴老爷和大少爷裴书仁赶紧上前,把夏夫人从裴舒芬手里接过来,扶到了屋里,又张罗着让人去请大夫。

    裴家的三姐妹自然不能出门,便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

    好不容易请来了大夫,给夏夫人仔细瞧了瞧。

    大夫对裴老爷和大少爷裴书仁道:“老夫人是累着了,最近有些心力交瘁的来头。你们得好好劝着老夫人,不要让她劳心伤神。这也算不得病,我开一剂方子,若是高兴,就照样抓药吃一点。若是不想吃,也就罢了。”

    裴老爷和裴书仁这才放下心来,都以为夏夫人是为裴舒凡的事伤了神,累着了,便让夏夫人在家里好好歇息。

    夏夫人悠悠地醒过来,看见一屋子人关切的眼光,吓了一大跳,挣扎着要起来。

    裴老爷忙按着她,不让她起来,关切地道:“大夫说你最近累着了,切不可太过操劳。”

    夏夫人有些着急,女儿还在侯府里等着她的信儿,她怎么在家里睡得着,便硬是要起床。

    裴老爷有些生气,坐在床边嘱咐道:“我知道你担心着舒凡那里。可是你要不好生保养,以后舒凡的两个孩子,可要靠谁去?”

    夏夫人这才放弃了要起床的意思,叹息道:“可是舒凡还在等着我的回话。”

    裴书仁忙道:“娘要给大妹说什么,让我去吧。”

    没等夏夫人答话,裴老爷已经呵斥道:“你是个大男人,如何进得了你妹妹的房里?”上次去,因为要见裴老爷和裴家的大少爷,裴舒凡也是挣扎着起了床,坐在一旁说不了几个字,就气喘吁吁。裴老爷看在眼里,十分懊悔自己给女儿添了麻烦。

    裴书仁有些讪讪地,站在一旁搓着手,说不出话来。

    裴舒芬便赶紧站出来道:“母亲有何话要说?女儿可以去帮母亲给大姐传话。——女儿反正要往宁远侯府走一趟,盯着益儿和谦谦吃药。”

    夏夫人看了看老四裴舒芬,又看了看老三裴舒芳,探询地对裴舒芳问道:“舒芳,你愿不愿意过去一趟?”

    三小姐裴舒芳眼角瞥见四妹裴舒芬一瞬间阴暗下来的小脸,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四妹裴舒芬身后笑着对夏夫人道:“我还是在家里照顾母亲吧。大姐那里,四妹过去就可以了。母亲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姐的,尽管跟四妹说吧。”说着,便拿了刚才大夫开的方子道:“我和二姐去给母亲抓药去。”

    二小姐裴舒兰赶紧站了起来,和三小姐裴舒芳一起,屈膝给老爷裴立省、大少爷裴书仁和嫡母夏夫人行了礼,转身出去了。

    夏夫人叹了口气,看着裴舒芬道:“我的儿,你真的想好了,要跑这一趟?”

    裴舒芬心里怦怦直跳,双目灿烂如星地看着夏夫人道:“母亲放心,女儿是心甘情愿跑这一趟。”

    夏夫人点点头,喃喃地道:“舒凡说了,一定要自己愿意才行。既如此,舒芬就代我跑一趟吧。”

    说完这话,夏夫人有些出神,看了裴舒芬良久。见她容色虽稚,却也是俊眼修眉,一幅美人胚子的样子。若是长成,应该同她的生母一样,也是个美人儿。

    “你就跟你大姐说,上次说的事情,还没有定,让你大姐先等等。别告诉你大姐说我病了,就说家里来了客人,我一时走不开。”夏夫人叮嘱道。

    裴舒芬忙应道:“是。女儿一定把话带到。”

    裴家这次上京来,走得急,没有带多少下人。夏夫人病倒了,需要更多的下人服侍。

    裴老爷催着大儿子裴书仁赶紧把他的妻子家人接过来,也好侍奉婆母。又让他给老二裴书礼和老三裴书义带信,让他们带着家人也上京一趟。眼看大女儿裴舒凡的事要出来了,他们作为娘家人,可不能这样轻易地饶了宁远侯府。

    因此这一次,裴舒芬一人单车,只带着丫鬟桐月和一个婆子,去了宁远侯府。

    裴舒凡见只有四妹裴舒芬一人过来,十分失望。仔细问了问,听出来三妹裴舒芳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便让裴舒芬跟桐露下去煎药去,自己先在屋里睡了一觉。

    从此以后,裴舒芬就接过给大姐裴舒凡传话的差事,在裴家和宁远侯府里两面奔忙。

    楚谦益和楚谦谦吃了裴舒芬给配的药,也有五天了,正是一个疗程的时间。

    这天裴舒芬到了宁远侯府,偷偷弄了些从琅缳洞天里寻到的杨花粉,洒在罗帕上,往楚谦益的鼻子下面探了探。

    楚谦益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问裴舒芬道:“四姨,是什么东西?”

    裴舒芬笑道:“当然是好东西,我们等等看看,是不是有奇迹出现。”

    楚谦益莫名其妙地看了裴舒芬一眼,自己回头继续去描红去了。

    楚谦谦也在一旁拿了一张细棉纸乱画。

    裴舒芬又把那罗帕往楚谦谦的鼻子下探了探,楚谦谦连喷嚏都没打,直接用手把裴舒芬的胳膊推开,嘟哝道;“谦谦要画画!谦谦要画画!”

    裴舒芬坐在一旁,紧紧地盯着两个孩子,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两个孩子都没有异样,裴舒芬才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已经不会再对杨花粉过敏了。

    “益儿,谦谦,我们去看看娘好不好?”裴舒芬觉得这事儿应该让大姐知道。大姐这次应该会明白,谁才是对她的孩子最好的人吧?

    楚谦益和楚谦谦欢叫着,跟着裴舒芬和自己的乳娘一起,去了裴舒凡的上房。

    裴舒凡看见他们来了,放下手中的差事,把楚谦益和楚谦谦抱到怀里,亲热了一阵子。

    裴舒芬在旁笑盈盈地看着,对裴舒凡道:“大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益儿和谦谦都不对杨花粉过敏了。”

    裴舒凡吃了一惊,抬头道:“你如何知道的?”

    裴舒芬把沾了杨花粉的罗帕拿出来,对裴舒凡道:“大姐请看,这里是极厉害的杨花粉,可是益儿和谦谦刚刚嗅了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舒凡看着裴舒芬拿出的罗帕,微笑的嘴角慢慢平复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楚谦益和楚谦谦的乳娘道:“你们是自己去领罚,还是我让赵妈妈带着你们去?”

    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和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立在一旁,自从听到四小姐说给两个孩子私底下闻了杨花粉,就开始脸色发白。

    夫人吩咐过,不经她的允许,谁人都不可以擅自给楚谦益和楚谦谦吃得东西和闻得东西。因为两个孩子体质特殊,裴舒凡对这些十分重视。她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孩子,便对两个乳娘寄以重望。

    “夫人,奴婢看着是四小姐在旁边,不是外人,就没有……”洪妈妈跪在地上,不断给裴舒凡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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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carmel的香囊。O(∩_∩)O

第三十六章 姐妹 下

    裴舒芬见两个乳娘给大姐磕头,有些尴尬,对裴舒凡陪笑道:“大姐,我这不是为了试试他们的过敏好了没有?——你看,他们确实好了,什么事都没有。就不要责罚两位妈妈了吧。”

    裴舒凡看了裴舒芬一眼,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转头对地上跪着的两位乳娘厉声道:“益儿和谦谦还小,我让你们看着他们,就是唯恐这种事情发生。四小姐是没有什么恶意,可是她把沾了杨花粉的帕子,拿给益儿和谦谦嗅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他们还会不会过敏。若是他们依然过敏,你们可知道,今日之事,会有怎样凶险的后果!——我把孩子交给你们照看,不是让他们拿命来给别人试药的!”说到最后一句,裴舒凡已经声色俱厉起来。

    裴舒芬听了大姐裴舒凡的话,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一边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心急,一边又觉得大姐把两个孩子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实在太过分了些。——自己是两个孩子的亲姨母,怎么会害他们?!

    这时卧房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裴舒芬心里一动,慢慢地跪在了裴舒凡的床前,柔声道:“大姐,你要罚,就责罚我吧。今日之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姐不要责罚两位妈妈了。”

    裴舒凡的全幅精神都集中在两个孩子身上,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上,没有看见有红肿凸起的疹子,又用手在楚谦益的鼻子底下招了招,轻声问道:“益儿,可觉得有不舒服的感觉?”

    楚谦益摇摇头,对裴舒凡道:“娘,四姨没有对益儿怎样,姜妈妈也一直看着益儿。娘就不要责罚她们了。”

    裴舒凡心里慢慢柔软了下来,抱了楚谦益和楚谦谦在怀里,头抵着他们的头,道:“以后你们自己要小心些,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也不要用别人的帕子擦脸……”

    “你也太小心些了,看你把孩子都宠成什么样儿了。”宁远侯楚华谨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似乎很不赞同裴舒凡小题大做的样子。

    裴舒凡抬头一看,正是宁远侯楚华谨进来了。

    姜妈妈、洪妈妈和裴舒芬都赶紧给侯爷见礼。

    裴舒凡惨然一笑,抱紧了两个孩子,对楚华谨打了个招呼道:“侯爷回来了。”

    楚华谨在一旁坐下,又叫了地上跪着的人起身,道:“说什么呢?——如临大敌的样子。”

    裴舒凡张了张口,又忍住了,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裴舒芬清脆的嗓音在屋里响起来:“侯爷,我刚才在跟姐姐说,益儿和谦谦不对杨花粉过敏了。姐姐不信,正跟我们玩闹呢。”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

    楚华谨看了裴舒芬一眼。这个小姑娘,每次见她,都让人耳目一新。今日明明是她姐姐又发作她了,居然还抢着帮姐姐说话。年纪虽小,心胸却很宽大,也厚道,比她姐姐强……

    楚华谨在心底里暗暗点头,看着她温言道:“是吗?那要多谢谢四妹妹了。”楚华谨知道,裴舒芬这一阵子一直奔波在裴家和宁远侯府之间,一心要治好楚谦益和楚谦谦的过敏症。对她这个还未及笈的姑娘来说,极为难得了。

    裴舒芬抿嘴笑了笑,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姐姐和两个外甥洪福齐天,所以有好报。”

    裴舒凡听裴舒芬说得振振有辞,也起了心思,想试一试,便对外叫道:“桐露!把我那个贴了封皮的银匣子拿过来。”

    桐露在外应了一声,去到一旁放东西的厢房里,找出了上次方姨娘特地送来的杨花粉,给裴舒凡拿了过去。

    “乖乖,小心吸一些看看。”裴舒凡把一点点杨花粉的粉末放在手掌上,托到楚谦益的鼻子下面。

    楚谦益轻轻吸了吸,这一次,他连喷嚏都没有打。

    裴舒芬在一旁看见,微微地笑了。她琅缳洞天里的杨花粉,比外面的要厉害十倍。楚谦益连琅缳洞天里的杨花粉都不过敏了,对外面这个世界的杨花粉,更是不值一提。

    屋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楚谦益都精神奕奕,没有任何异状。

    裴舒凡激动万分,赶紧又撮了一小撮杨花粉,往楚谦谦脸上抹了抹。

    楚谦谦左顾右盼地看着屋里的人,没有丝毫的不适。

    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先哭了起来,道:“夫人,小少爷可算是好了。夫人就算是责罚奴婢,奴婢也认了。”

    裴舒凡这才相信了裴舒芬的话,满脸感激地抬头对她道:“四妹,真是多谢你了。刚才姐姐要罚你,也是为你好。姐姐的心思,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就明白了。这做娘的,在对孩子的事情上,是一丝侥幸都不能有的。”

    裴舒芬满面笑容,十分乖巧地答道:“多谢大姐教诲。以后这样的事,大姐也要多多教导小妹才是。”

    裴舒凡心底里最大的隐忧被消除了,心情陡然轻松了许多,抱着两个孩子又亲了亲,才对姜妈妈和洪妈妈道:“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了。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再有下次,两罪并罚。——侯爷也在这里,为我做个见证。”

    楚华谨含笑道:“这是自然。益儿和谦谦是我们侯府里唯一的嫡子和嫡女,他们有多重要,不用我再说了吧?”

    姜妈妈和洪妈妈忙不迭地又跪下磕头,惶恐地道:“请夫人、侯爷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她们俩早就悔青了肠子。夫人一向是个大方的人,当年也是千挑万选,才挑中她们做两个孩子的乳娘。各种待遇也都是最好的。这一次,确实是自己太大意了。若是少爷和小姐真的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不仅自己会偿命,就连自己的家人,说不定都逃不掉……

    “你们带着益儿和谦谦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同侯爷说。四妹也先回去,跟娘说一声,若是明儿有空,让娘无论如何过来一趟。”裴舒凡吩咐道。

    裴舒芬有些愕然。她没想到,大姐居然没有任何表示,就把自己打发回去了。可是当此时候,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笑了笑,瞥了楚华谨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去了。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才对裴舒凡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裴舒凡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同侯爷商议一下,是不是给圣上上个表,让圣上把宁远侯的爵位三世而斩,不要再袭下去了。——将那西南军的五万军户,也归还给圣上。”

    大齐朝的封爵有三种,一种是宗室,宗室里只有安郡王那一支,是世袭罔替。别的旁支,都是降等而袭。一种是军功封爵,根据军功大小,有的是世袭罔替。有的是只封终身,就是只封一代,没有世袭。也有的是五世而斩。还有一种是外戚,只封一代,没有世袭。

    宁远侯的爵位,便是五世而斩,到楚华谨,已经是第三代。而大齐朝的军户也是世袭制,军功封的爵位,都有相应的军户跟着军功的爵位作为封赏。以宁远侯爵位为例,不仅有爵号、食禄,还有西南军五万军户,如同宁远侯的家臣下人一样。当初老宁远侯暴病而亡之后,宏宣帝曾经很不情愿继续将宁远侯的爵位封给楚家。还是裴舒凡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从中斡旋,又以首辅之职相辞,才换得楚华谨的宁远侯爵。

    这件事也是楚华谨的逆鳞之一。每当有人调侃他既有好妹妹,又有好岳家,他就忍得内伤不已。所以他一听裴舒凡提出辞爵和归军,就火大起来,起身怒道:“你又发什么疯?”又一直走到裴舒凡床前,直问到她脸上:“不是都说你足智多谋,有宰相之才?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如何把我们宁远侯的爵位,升成世袭罔替的三公、三侯之一,却只想着,要断我宁远侯府世世代代的后路?!”

第三十七章 身死 上

    裴舒凡知道这件事对楚华谨来说,确实是很难接受。可是她站在一个做母亲的立场上,还有作为楚氏的宗妇,为楚氏一族的长远利益着想,这样做,都是以退为进的上上之策。

    她两手紧紧地抓着床上的被子,继续耐着性子劝楚华谨道:“侯爷别生气,听我说完。如今皇后娘娘有三个嫡出的皇子,最大的皇长子已经十二岁,可是圣上到现在,都没有立储的意思。侯爷不觉得,我们宁远侯府暂时以退为进,才是最好的举措吗?”

    裴舒凡的意思是,他们先上表请圣上将爵位三世而斩,那么楚华谨便是最后一任宁远侯。

    大齐朝军户都是世袭制,不仅下面的小兵,就算是上面的军官,诸如百户、千户、都司、勋爵,也都是世袭。

    宁远侯是楚家祖上的军功封爵,掌有西南军的五万军户,在大齐朝,也是不小的势力。当初老宁远侯楚伯赞可以靠着西南军的势力,扶植废太子登基,就知道这股力量不容小觑。若是宁远侯能主动将西南五万军户的所有权,归还到圣上手里,并且顺带表示勋贵不拥兵,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在圣上心里,必然比半要挟、半扶植地助他登位更得圣心。

    请辞宁远侯爵位,同时放弃对西南军五万军户的控制权,这在大齐朝还是头一遭。圣上是个明白人,楚家放弃这样大的权势,圣上自然不会再对楚家猜忌,对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也是利大于弊。

    当然,对裴舒凡来说,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那些不安分的妾室可以消停了。没有了爵位,家产又嫡庶均分,做庶子跟做嫡子的待遇也就差不多了。没有了那些“你有我无”的利益之争,自然能够和平共处。又加上有自己的庶妹嫁过来护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应该是能平安长大的。

    裴舒凡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只差摆明了说,若是楚家不想谋反,这西南军五万军户握在手里,就是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齐朝开国的时候,因为第一代帝皇少年登基,为了稳住各方大将,才将军户按军功平分给勋贵世袭,也是制衡的意思。这样做,在大齐朝新建的两百年内,还是很有成效的。至少各方大将手里的兵力都差不多,又有缇骑看着,范氏皇族的皇位坐得稳稳的。

    只是任何皇朝的发展过程都一样,走过了起初开国的荣光,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坎坷的巩固阶段。以后的范氏皇朝,是走向中兴鼎盛,还是走向衰落灭亡,就全看宏宣帝这一朝了。

    大齐朝历代的危机,以庞贵妃怂恿隆庆帝以庶代嫡为最,然后在老宁远侯以西南军的势力,拥废太子登基的时候,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军中勋贵和外戚专权已经尾大不掉,这样的情形,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难以容忍的。

    刚刚才从被军中勋贵“挟持”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宏宣帝,在裴舒凡看来,同大齐朝历代皇帝都不一样。他以废太子的身份在民间生活了十三年,这样的人重登帝位,如果没有意外横死的话,一定是个中兴之君。所以裴舒凡断定,宏宣帝即位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要对这大齐朝的军户世袭制开刀。

    与其等圣上磨好了刀逼你交权,还不如自己先拱手呈上,给子孙后代,搏一条别的出路为好。

    这番道理,楚华谨却根本听不进去。他平生最恨人家说他拖了皇后娘娘的后腿,裴舒凡这话,在他听来,就是诛心之论,便冷笑道:“裴舒凡,对不住了。我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国舅爷,让你失望了!——你给我看着,我要让你知道,我楚华谨,也能靠了自己的能力,开牙建府,位极人臣!”说着,楚华谨把裴舒凡床旁桌子上的汝窑豆青三虾图的茶杯抓起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汝窑的茶杯杯体如玉,一砸之下,四下飞溅。一片碎瓷片飞上半空,裴舒凡“呀”地叫了一声,只见那片碎瓷已经划破了她的额头,一行血迹顺着她的眉梢缓缓流下。

    楚华谨吓了一大跳,一边大叫“来人!”,一边坐到裴舒凡床前,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止血。

    裴舒凡只觉得胸口一股郁闷之气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楚华谨顾不得收拾裴舒凡吐在他身上的脏物,忙忙地拿了一旁的帕子给裴舒凡擦脸。

    外面的桐露听见屋里先前吵了起来,并不敢进来,只等到侯爷叫了人,才忙忙地去净房端了水盆出来,给夫人清理。

    桐叶听见声音,也赶紧进来,看见侯爷身上都被吐脏了,忙领了侯爷去净房洗漱。

    这边屋子里一阵忙乱,等收拾好了,裴舒凡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楚华谨换好衣裳进来,看见裴舒凡额头上缠着绷带,底下透出隐隐的血迹,心里又有些后悔。在她床旁坐了一坐,便起身去了方姨娘的院子里。

    过了几日,裴舒凡的身子越发虚弱,觉得自己大概是拖不过去了,便让桐露磨墨,亲自给圣上写了一封请辞宁远侯爵位的陈表。楚华谨既然不同意,裴舒凡也不再说服他,只打算先斩后奏,先打发人请娘亲过来,然后让娘亲偷偷带回去给自己的大哥,让大哥转交给圣上。

    可是等了几日,却没有等到娘亲过来,只等到裴舒芬一个人过来了。

    这一次,裴舒芬跟她说了实话,说夏夫人病倒了,起不来床。

    裴舒凡没有办法,眼看自己就要不行了,无人托付,只好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写的陈表,封在一个红皮信封里,郑重地交到裴舒芬手里,道:“四妹,这件东西,你一定要替我转交给娘亲。”又千叮咛,万嘱咐,十分要紧。

    裴舒芬应了,带着信封回到裴府。

    她琢磨了一整天,终于决定还是先打开看看。——她十分害怕,这是大姐挑选填房的遗书。若是自己不是大姐心目中的人选,那她这么多天来的辛苦奔波,就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到了晚上深夜的时候,裴舒芬带着书信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琅缳洞天里的小楼二楼上,有个书房,在那里有一支很奇怪的怎么也用不完的蜡烛。她把蜡烛点燃,把大姐信的封口放在蜡烛上烤了一会儿,封口上的红蜡便不着痕迹地融了。

    裴舒芬打开信封一看,发现居然不是有关填房的人选,而是给皇帝的陈表!她仔细读了读,越读越心惊,原来大姐居然想向皇帝请辞宁远侯的爵位,让宁远侯这个爵位自楚华谨之后,再无世袭!

    这怎么行!——裴舒芬恨恨地想,你不想你的儿子袭爵,也不要堵了别人的儿子袭爵的路啊!

    第二天,裴舒芬带着昨日大姐裴舒凡交给她的书信,又回到了宁远侯府。

    裴舒凡本来在看着楚谦益描红,听说裴舒芬来了,让楚谦益跟乳娘进到旁边的暖阁里待着,才命人领了四妹裴舒芬进来。

    “昨日的事,你可办妥了?”裴舒凡有些着急地问道。

    裴舒芬笑盈盈地看了一下左右的侍女,道:“母亲有话交待。”

    裴舒凡便命人都下去了,只让桐露守在上房外面的大门口。

    “娘有什么话说?”裴舒凡问道。

    裴舒芬拿出那封信,对着裴舒凡晃了晃。拜琅缳洞天的蜡烛所赐,裴舒芬把拆开的信又完好无损地封了起来。

    裴舒凡看见裴舒芬手里的信,正是昨日自己交给她的,便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没有给我娘?——你偷看了我的信?”

    裴舒芬坐到大姐的床边,看着大姐蜡黄苍老的容颜,叹息道:“大姐,幸亏你把这信交给了我。不然,你是铸成了大错。”

    裴舒凡十分愕然,睁大了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撞客着了吧?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裴舒芬胸有成竹地笑了,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大姐,你为了益儿,连宁远侯的爵位,还有西南五万军户都肯放弃,妹妹我十分佩服。不过做人不能这么短见自私。你只念着保全你的儿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了宁远侯的爵位尊荣,没有了西南五万军户,我们要如何助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夺嫡争位?!”

    裴舒凡的双眼急剧地眯了起来,胸口气得起伏不定,沉声道:“住嘴!——你可知道,你刚才的话,足以让宁远侯府满门抄斩,给楚氏一族带来灭门之祸!”

    裴舒芬朗声笑道:“大姐,你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没有如你一样,读过你们大齐朝那些迂腐落后的经史子集,策论条程。可是我读过的书,见过的事,走过的路,认得的人,比你多出太多了……你再有见识,也是蜗居在这大宅后院之中的内宅妇人,何曾见过这个世上,不,别的世上,女人也能翻云覆雨,也是能顶半边天的!”说着,裴舒芬怜悯地看了看裴舒凡,摇头道:“大姐,你收手吧。——这封信,我是不会交给母亲的。”

第三十八章 身死 中

    裴舒凡听了裴舒芬的话,急得不行,忙低声道:“把陈表还给我!”一手往裴舒芬手上的信封抓去。

    裴舒芬往后一躲,就要起身出去,却被裴舒凡拽住了左手腕。裴舒芬没有想到裴舒凡病成这个样子,手上的劲儿居然这样大,一下子又把她拽回去坐到了床沿上。

    裴舒芬也急了,这要是让嫡母知道,自己惹得大姐发怒,肯定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不由一边使劲地挣扎,一边恨恨地想,若是能把这个讨厌的大姐扔到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就好了!

    心念一动,裴舒芬左手腕上的梅花形胎记闪了一闪。

    裴舒凡的右手正好罩在那胎记上方,顿时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裴舒芬的左手腕上传过来,像是要把裴舒凡的整个人都要吸进去一样。

    裴舒凡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她的右手被一股大力紧紧地粘在裴舒芬的左手腕上,想放都放不开。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如溺水的人一样,裴舒凡想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使劲地要把裴舒芬推开。情急之下,她的左手搭在了裴舒芬的脖子上。裴舒凡的呼吸越困难,她的左手就痉挛得越厉害,把裴舒芬的脖子掐的也就越紧。

    裴舒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的左手被大姐抓住,动弹不得,右手紧紧握着大姐昨日给她的陈表,舍不得放开。

    此时脖子被大姐掐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裴舒芬眼前发黑,正想要把右手上的陈表扔了,去反击大姐,突然听见有人大步走了进来,又听见楚华谨的声音大声道:“舒凡,快放手,你在做什么?!”

    楚华谨进到屋里,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妻子裴舒凡一手抓着她庶妹的左手,一手掐着她庶妹的脖子。她的庶妹此时脸上涨得通红,两眼上插,直翻白眼,却两手都软软地垂在身旁,并不敢反抗自己的嫡长姐。

    “舒凡!快放手!”楚华谨看见裴舒芬已经快晕过去了,担心裴舒凡掐死了她的庶妹,顾不得自己手重,一掌往裴舒凡肩上推去。

    一推之下,裴舒凡的两手终于松开了,她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往床上倒了下去。

    楚华谨忙扶住正摇摇欲坠,要跌下床沿的小姨子裴舒芬,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裴舒芬这才喘过气来,坐在床沿弯了腰,大咳起来。

    楚华谨见裴舒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缩成一团,无比痛苦的样子,脖子上又有一圈被扼的紫色痕迹,心里十分愧疚,对她道歉:“四妹妹,是我们的不是。还请你不要怪罪你姐姐。她是个病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舒芬好容易才止了咳嗽,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楚华谨,细声细气地道:“侯爷,舒芬不怪姐姐。舒芬违背了姐姐的意思,就算被姐姐掐死也无怨的。”

    楚华谨看见她的脸上,目似点漆,灵动过人,心里不由微微一动,忙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姐姐有时候性子执拗,但也是为了别人好。”

    裴舒芬右手一摊,把大姐昨日给她的陈表呈到楚华谨面前,眼含热泪道:“大姐刚刚让我偷偷把这陈表带回去,交给嫡母。想通过嫡母转给大哥,再由大哥呈给圣上。——舒芬一时好奇,问了姐姐这是做什么用的。姐姐说,姐姐说……”裴舒芬的大眼睛里盈满泪珠,摇摇欲坠,十分动人。

    楚华谨忍不住掏出怀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裴舒芬有些愕然,又有些欣喜,踌躇了一会儿,才大胆地接过帕子,对楚华谨嫣然一笑。脸上又是欢容,又是泪水,容色虽稚,却自有一种婉转风流。

    楚华谨微微侧目,不敢逼视。他伸手接过裴舒芬递上的陈表,低下了头,撕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东西,看了起来。

    陈表尚未看完,楚华谨已经怒不可遏起来,对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裴舒凡怒喝道:“裴舒凡!——你为何要绝我楚氏一门的后路!看来你的大才,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你这种气量狭小,不识大体的毒妇,怎么能做得了我楚氏的宗妇!”说着,楚华谨将陈表大力扔到地上。

    裴舒凡苍白着脸,大睁着双目,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对楚华谨的怒吼置若罔闻。

    裴舒芬伸手拦着楚华谨,劝慰道:“侯爷息怒。侯爷放心,舒芬拼着让姐姐不快,也不会做这种损害宁远侯府利益的事情。”说着,低头哭了起来。

    楚华谨听了,心里十分感动,忍不住亲自拿过帕子,给她拭泪。

    裴舒芬仰起小脸,眷恋不舍地看着楚华谨,轻声道:“不怕侯爷笑话。大姐本来为了益儿和谦谦,打算让舒芬嫁给侯爷做填房。可是如今舒芬忤逆了大姐,大概是嫁不成侯爷了。”又双手捧了脸,哽咽道:“舒芬是个庶女,生母早亡,嫡母又……如今得罪了嫡长姐,她们大概是不会让舒芬有好日子过了。”

    楚华谨听太夫人提过,夏夫人带了三个庶女上京探病,打得就是嫁一个庶女进来做填房的主意。他以前是无可无不可,只觉得也许让姨母来做继母,确实是为了两个孩子好。如今听了这话,楚华谨手上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善良又坚强的女孩,心里不住叹息。

    裴舒芬仰起头,强颜欢笑,道:“侯爷不必内疚。这都是舒芬的命,舒芬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命苦……”

    楚华谨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股浓浓的不舍之情:这个尚未及笈的女孩儿,默默地为嫡长姐的孩儿治病,又为了宁远侯府不惜得罪自己的嫡母嫡姐。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就算身份低微,却用她全部的身家,为宁远侯府力挽狂澜。哪怕被嫡母错待,被嫡姐忌惮,她都义无返顾地选择了站在宁远侯府这一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气度,才配站在他宁远侯楚华谨身边!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等……,我立刻去你们家提亲,绝对不会让她们随便拿捏你!”楚华谨看着裴舒芬依恋又崇拜的眼神,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这个柔弱的女子,就这样把自己的终身全部押在了他身上!

    两人恋恋不舍地对视了一会儿,屋外传来桐露的问询声,两人吓了一跳,才各自转开眼神,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裴舒芬这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大姐,不由吓了一大跳,忙跳起身来,藏到楚华谨身后,有些胆怯地说道:“侯爷,姐姐看上去,有些不妥……”

    听裴舒芬提起裴舒凡,又想起那封陈表,楚华谨不禁气急败坏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不妥……”说着,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拽起了裴舒凡的胳膊。

    裴舒凡全身软绵绵地,上半身被楚华谨大力拉得坐了起来。可是她的头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无力地往后仰着。

    楚华谨这才有些惊慌起来。他放开手,裴舒凡又咚得一声,跌回床面,完全没有知觉的样子。

    裴舒芬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全身直哆嗦,上下牙关不住颤抖起来,“侯爷,快……快去叫大夫过来吧……”

    楚华谨阴郁地盯了床上的裴舒凡一眼,才对外怒吼道:“赶快给我找大夫过来!”

第三十九章 身死 下

    桐露在外面听见侯爷叫人过来,心里一沉,忙跑进来看了一眼。却看见四小姐紧紧地贴着侯爷站着,侯爷一手往后圈在她细弱的腰肢上,一手指着床上躺着的夫人,不知出了何事。

    看见桐露进来,楚华谨猛地把环住裴舒芬细腰的胳膊缩了回来,背在身后,肃然对桐露道:“不是让你去请大夫,你进来做什么?”

    桐露忙屈膝行礼道:“奴婢进来看看夫人有何吩咐。”

    “赶快去请大夫!!!”楚华谨怒吼道。

    桐露忙应了声是,瞥了一眼精致的千工拔步床上躺着的毫无知觉的夫人,转头抹去眼角的一滴泪,赶紧出了上房,去二门让人请大夫进来。

    裴舒芬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对楚华谨低声道:“侯爷,桐露刚才看见我们了……”

    楚华谨低头看见裴舒芬惊惶失措的样子,心下不忍,也低声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桐露是裴家的家生子……”裴舒芬惴惴不安地道。若是桐露给夏夫人透了口信,裴舒芬相信,以嫡母夏夫人的脾气和为人,定是死也不会同意自己嫁给侯爷。

    该如何让桐露闭嘴呢?裴舒芬暗暗盘算起来。她低头看见姐姐的陈表被扔在地上,心念一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过去,踏在了那陈表上。

    楚华谨不知她在想什么,看了她惶恐不安的样子一眼,心里越发怜惜起来:连个家生子丫鬟都要忌惮三分,可见她在裴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不用担心,她不过是个丫鬟,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楚华谨冷冷地说道。

    这个桐露,以前死活不愿做他的通房,也就罢了,他从来不强迫女人。他有自己的骄傲,一应女子,都自愿在他身下绽放。可是这次她若是再不知好歹,胡乱嚼舌根,他有的是手段收拾她!

    裴舒芬听了这话,重重地点点头,看着楚华谨英俊的面庞,绽开一个如花的微笑。——她已是尽了人事了,剩下的,只有听天命了。

    桐露心神不宁地在二门上等着大夫过来。她想起昨晚半夜时分,夫人突然从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自夫人病了之后,侯爷再也不跟夫人同房。到了上房,晚上也只去桐叶或者桐雪的耳房待一待,然后歇在暖阁里。

    所以夫人床前,一直是桐露值夜。她睡卧警醒,见夫人醒过来了,忙上前仔细帮夫人擦洗换衣。夫人当时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当下就找出了她的卖身契,提前赏给了她。还跟她说,若是夫人来不及亲自送她出嫁,就让她去找夫人的娘家裴家人做主。另外又给了她一幅赤金累丝头面和一幅纯银绞丝头面,当作给她添妆……

    夫人昨晚,到底梦见了什么?桐露有些迷惑。她听老辈人说过,快要过世的人,都格外耳聪目明,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若是夫人真的梦见了今儿的事情,夫人应该不会跟四小姐起争执才是。可是如果一点迹象也没有,夫人为何要把身契提前还给了自己,还说了那些话?难道夫人梦见的,是别人的事情,跟她自己无关?

    想到夫人对她的恩德,桐露又忍不住拭了拭泪。

    看见二门上的婆子带着大夫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桐露忙打了招呼,领着大夫转身就走。

    大夫跟在桐露身后进了上房,先止步在外间,对桐露道:“请姐姐先进去看看夫人准备妥当了没有。”裴舒凡近来病势愈加沉重,大夫都是到内室给她诊脉。

    桐露含泪转身道:“大夫请进吧,夫人正等着呢。”

    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桐露在前面带路。

    桐露走到内室门口,定了定神,对里面道:“侯爷,四小姐,大夫过来了。”

    过了半晌,听见里面传来宁远侯楚华谨不紧不慢的声音,道:“让大夫进来吧。”

    桐露掀开帘子,侧身让大夫进去。

    大夫进了内室,看见宁远侯坐在床边,身旁站着一个娇弱俏丽的小姑娘。而宁远侯夫人裴舒凡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袷花薄纱被,两眼圆睁,一动不动。

    大夫的心里便咯噔一下。他作为大夫,自然见多识广,夫人这幅样子,看上去可是大大地不妙……

    楚华谨看见大夫瞠目结舌的样子,心里一沉,起身站到一旁道:“赶紧给我诊脉!——傻站着在那里做什么?!”

    裴舒芬见侯爷走到一边,也赶紧跟了过去,十分怯弱的样子,低着头,不敢往床上看一眼。

    大夫忙对着宁远侯唱了个诺,躬身过去给夫人诊脉。

    夫人的手严严实实地放在被子里面。

    大夫回过头来,为难地看了宁远侯一眼,嗫嚅道:“侯爷,夫人的胳膊在被子里面。”

    楚华谨不耐烦了,瞪着大夫道:“那就把胳膊拿出来!磨磨蹭蹭,误了夫人的病,我唯你是问!”

    大夫打了个哆嗦,正要咬牙把手伸到被子里面,把夫人的胳膊掏出来。桐露几步赶了上来,坐到床边,道:“让奴婢来吧。”说着,把手轻轻地伸进了被子里面,轻柔地把夫人的右胳膊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大夫松了口气,对桐露低声道了谢,才伸出两个手指头,搭在夫人的脉搏上,诊起脉来。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夫已经对桐露道:“请姐姐给夫人换另一只胳膊。”

    桐露依言把夫人的另一只胳膊也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大夫又轻轻诊了诊脉,摇摇头,还拨开夫人的眼敛看了看。

    “请侯爷节哀,夫人病入膏肓这么久,今日终于脱离苦海,荣登仙界去了。”大夫起身对宁远侯楚华谨拱手道。

    楚华谨吓了一大跳,他原以为裴舒凡不过是气晕了过去,谁知竟然已经……?!

    “大夫,请再诊一诊吧!”裴舒芬瞥见楚华谨脸上难以掩饰的伤痛,忙走过来,唰地一声跪到了大姐的床前,对大夫苦苦哀求,“刚才姐姐还跟我说话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呢?——大夫一定是诊错了!”

    大夫到宁远侯府也有一阵子了,对裴舒凡的病情当然心知肚明。可是他并不是裴舒凡的主治大夫。先前的大夫,本来是定南侯荐过来的神医,不知出了何事,前几天被夫人赶走了,换上自己这个以前一直给神医打下手的大夫。

    “夫人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事情,也是避免不了的。还请……小姐,节哀。”大夫对裴舒芬安慰道。

    桐露在一旁一言不发,泪流满面,也给裴舒凡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头。

    楚华谨怔怔地在床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发现自己居然如此难受。他本来以为,她做了那么多让他烦心的事,他该是厌烦她的。她死了,他该是松了一口气才是。可是在心底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来就算……,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的。况且裴舒凡是他的原配发妻,夫妻这么多年,一直相敬如宾,也是有情分的。两人最大的一次争吵,就是她死前的这一次。

    想到自己刚刚对裴舒凡的粗暴,楚华谨有些羞愧难言,用手遮了脸,也忍不住流起泪来。

    若是知道他那一推,会催了裴舒凡的命,楚华谨觉得自己宁愿气急攻心,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裴舒芬回过头来,却见楚华谨一脸痛悔的样子,居然还哭了出来!裴舒芬心里一沉:看来侯爷,也不是对他妻子完全没有情分……

    “侯爷节哀!这话虽说不该我说,可是姐姐如今去了,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靠侯爷拿主意操持了……”裴舒芬起身走到楚华谨身边,怯生生地提醒道。

    楚华谨捂了脸,嗡声道:“我知道,你让我静一会儿。”

第四十章 报丧 上

    裴舒芬讨了个没趣,不由小脸通红,讪讪地站到一旁去了。

    桐露不动声色地起身拭了泪,对裴舒芬屈膝行礼道:“侯府如今要办丧事,恐怕对四小姐招待不周,还望四小姐见谅。”

    裴舒芬忙过来拉了桐露的手,亲热地道:“我们是自己人,你不用这样客气。我横竖也是无事,你跟我说说,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桐露诧异地看了裴舒芬一眼,躬身道:“既如此,就请四小姐先跑一趟,跟裴家的人报个信儿,让裴老爷和夫人有个准备。等我们这里收拾妥当了,自会派人正式去府上报丧的。”

    裴舒芬听了桐露的话,脸上羞红成一片。她差点就忘了,自己还不是宁远侯府的人,还以为姐姐一死,自己就是胜利者。——若是在现代,她也算大局已定了。可惜在这该死的古代,嫁人可不是两个人出去登个记就了事的。

    侯爷连亲都还没有提。

    如今这样子,他们只有在热孝一百天内才能成婚。要不然,就得等一年以后了。谁知道这一年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舒芬不想等,也不想回去,面对裴家人的怒火。还有桐露没有解决……

    “侯爷,我……”裴舒芬不死心,希望侯爷开口让她留下来。

    楚华谨一手捂着脸,一手对着裴舒芬那边挥了挥,哽咽道:“四妹妹先回去,给岳父、岳母还有大舅哥通个气儿。我晚些时候,再专程去裴家登门报丧……”说到最后一个字,楚华谨的声音更是颤抖起来。

    裴舒芬无奈,知道她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留下来了,便对楚华谨屈膝行礼,细声细气地道:“侯爷多保重。妾身先回去了。”顿了顿,又叮嘱道:“今儿前前后后,多亏了桐露在这里照应。侯爷一定不能忘了桐露今日做得事,要好好赏赏她才是。”故意把“赏”说得重重地。

    桐露在旁听着,右面的眉梢微微跳了两下。只是她素来沉稳,面上并未露出分毫的担忧不安。

    裴舒芬瞥见桐露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楚华谨却没有答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裴舒芬的话外之音,仍是双手捂着脸,双肩不断颤抖。

    桐露便屈膝行礼道:“四小姐,请。”裴舒芬无法,只好跟着桐露出去,大夫也背上药箱,急急忙忙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宁远侯府出了这样的事。

    桐露先送了裴舒芬和大夫出去,才折回上房,让人把赵妈妈和宁妈妈叫过来,沉声道:“好教两位妈妈知晓,夫人已经去了……”

    赵妈妈和宁妈妈一下子呜咽起来,争相问道:“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说至少可以过了这个冬天吗?”

    桐露正要说话,眼角瞥见宁远侯玄色长袍的一角,从内室的门帘那里往这边靠近了过来。

    “见过侯爷。”桐露忙躬身给楚华谨行礼。

    赵妈妈和宁妈妈也跟着屈膝行礼。

    楚华谨此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色,走过来定定地看来桐露一眼,转身对赵妈妈和宁妈妈道:“让桐叶去太夫人那里报信,太夫人会派人过来主持丧事。你们预备给夫人擦洗换衣,准备装棺。另外派人去外院找秦大管事,就说夫人的白事出来了,让他把各项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这秦大管事,便是楚华谨先前得力的小厮秦力生。兰姨娘的爹兰大管事被卸了差事,送到江南的庄子上做庄头去了。楚华谨便听了裴舒凡的主意,提拔了秦力生做外院大管事。

    赵妈妈和宁妈妈赶紧应了声是,一个去寻桐叶吩咐差事,一个去找人到外院报信。两人又带了小丫鬟去旁边的库房给夫人取寿衣去。

    上房的外屋里就剩了楚华谨和桐露两个人。

    桐露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

    “你刚才在内室,都看见什么了?”楚华谨不动声色地问道。

    桐露恭声道:“奴婢看见夫人病发,就赶紧去请了大夫过来。”

    楚华谨默不作声地盯着桐露看了半天,见她低垂着细长白嫩的脖子,一动不动,很是沉着的样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嚼舌根。况且桐露是裴舒凡生前的心腹,以裴舒凡的眼光,看人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楚华谨便沉吟道:“夫人刚去,这上房的事情,你先管起来。特别是益儿和谦谦,你让姜妈妈和洪妈妈一刻也不能离了他们。另外除了他们屋里原有的丫鬟婆子,再各派四个二等丫鬟过去帮衬。”

    桐露应了,连忙下去料理。

    楚华谨在上房站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看了内室一眼,也转身出去了。

    他还要去裴府报丧,和提亲。

    上房里一时人去楼空,分外安静。

    过了半晌,内室旁边的暖阁里,一个生得粉状玉琢的小男孩泪流满面地走了出来。正是裴舒凡的儿子,宁远侯的嫡长子楚谦益。

    “娘,娘,你醒醒,醒醒,我是益儿……”楚谦益趴跪到自己娘亲的床边,拉着娘亲已经冰冷的手,轻轻地哭唤着。

    他年岁虽小,可是刚才他和姜妈妈待在暖阁里,已经把所有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裴舒芬刚来的时候,楚谦益本来正在裴舒凡身边描红。裴舒凡为了见裴舒芬,便让他收拾了东西跟乳娘去暖阁待着。

    暖阁和内室只有一个轻纱门帘相隔。

    楚谦益一开始在暖阁里面安静的描红,后来又被外面的争吵吸引,过来趴着门帘的缝隙瞧了瞧。结果就看见四姨先同娘亲争执,然后爹爹又大步走了进来,一掌将娘亲推倒在床上!

    楚谦益吓了一跳,想要惊叫,姜妈妈眼疾手快,已是赶紧捂住了楚谦益的嘴。姜妈妈知道自己和四少爷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只好紧紧地抱着他,躲到了暖阁深处……

    等屋里人走尽了,泪流满面的姜妈妈,才带着同样泪流满面的楚谦益,出来给夫人磕头。

    姜妈妈四处看了看,确信上房此时正是忙乱的时候,他们可以趁乱出去,便赶紧也给夫人磕了两个头,低声道:“希望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少爷平安长大!”说着,抱了楚谦益在怀里,低声嘱咐道:“四少爷,要记住了,刚才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能对别人说。”

    楚谦益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问道:“为啥?”

    姜妈妈抱着楚谦益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叮嘱他道:“等四少爷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如今一定要听姜妈妈的话,千万不能跟人说一个字!”若是让人知道,侯爷失手打死妻子,又跟小姨子有了私情,别说姜妈妈一家都会活不成,就连四少爷,也保不准会被人下黑手。

    而且等到将来侯爷有了解语花一样的新人在身边,旧人和旧人的儿子,自然需要给别人腾位子。到那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今日的事,只怕就是侯爷和新夫人心里的疙瘩。所有知道的人,若是被侯爷和他的新夫人晓得了,怕是都活不成。

    想起桐露,姜妈妈更是不断叹息。——夫人帮桐露寻了门好亲事,还说过年后就要赏了她身契,让她出去做正房奶奶。谁知道她还有没有那样大的福气?

    “就连祖母、外祖母、外祖父都不能说?”楚谦益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这些他信任和疼爱他的人,十分疑惑。

    姜妈妈无法,只好用他听得懂的话,说道:“四少爷要记得,若是告诉了别人,姜妈妈就会被人赶走,再也见不到四少爷了。”

第四十一章 报丧 中

    楚谦益从一生下来,就是姜妈妈带着的。除了娘亲,最亲近的人,便是姜妈妈。

    他已经没了娘,可不能再没有了姜妈妈!

    “妈妈放心,益儿怎么都不会说的!”楚谦益年岁虽小,却得裴舒凡教诲,是一个知道信守承诺的孩子。从此就将今日里见到的一幕,深深地埋在了他幼年的内心深处。

    姜妈妈怜惜地抱紧了楚谦益,从上房闪身出来,往旁边楚谦谦的屋子里去了。

    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正拍着她小睡,见了姜妈妈抱着楚谦益进来,脸上还有泪痕,忙问道:“这是怎么啦?”

    姜妈妈抱着楚谦益坐在椅子上,对洪妈妈道:“我刚才在上房门口听说,夫人去了……”

    洪妈妈也是吓了一大跳,站起来道:“这是怎么说得?——大夫不是说,可以熬过这个冬天吗?”

    姜妈妈也掌不住哭了起来,哽咽道:“人有旦夕祸福,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儿。——夫人病了这么久了,这下子去了,说不定还好些。天天拖着病得七死八活的身子,料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是没病,也要被活活气死!”

    洪妈妈是个聪明人,听了姜妈妈的话,心里也是咯噔一声,觉得姜妈妈话里有话。可是她更知道,在大家子里,如何保全自己,便嗐了一声,换了话题,道:“我们老夫人知道了夫人的事儿,不知要有多伤心!”

    姜妈妈拿帕子拭了泪,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楚谦益,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今日突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这孩子熬不住了,睡了也好。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能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两人在楚谦谦屋里感叹着,上房东面的会芳阁里,已是布置好了灵堂。

    太夫人听了桐叶过来报丧,吓了一大跳,忙忙地坐了轿子,带着二夫人过来了。

    楚家的太夫人有两个嫡子。老大楚华谨,娶了三朝首辅裴立省的嫡长女裴舒凡为妻,如今袭了宁远侯爵。老二便是楚华诚,今年才二十五岁,在京城卫指挥使司经历司任一个从七品的经历。他的嫡妻黄氏乃是中乡伯嫡次女,两人生有一个嫡女楚谦瑶,今年三岁,和楚谦益同岁,在宁远侯府的姑娘里面排行第二。还有一个嫡子,楚谦孟,今年六岁,在宁远侯府的少爷里面排行第三。

    这二夫人,便是楚家二爷的嫡妻黄氏。她在娘家的时候,虽然是嫡次女,也是中乡伯夫人亲自教养的,管家这方面的能力,不比嫡长女差多少。

    楚家大房的夫人裴舒凡病重的时候,太夫人本来想让二夫人黄氏接过主持中馈之责。只是裴舒凡担心自己放下管家大权,就更不能护着自己两个年纪幼小的孩子了,便婉据了太夫人的好意,支着病体继续管家。

    裴舒凡刚嫁进来的时候,太夫人很有些忌惮她。不过经过这么多年,裴舒凡大事上从来没有出过错,对宗族、妯娌和长辈,都是尽心尽力。又加上终于生了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太夫人对裴舒凡的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

    只是婆媳之间关系刚刚有所好转,裴舒凡便撒手西去。

    太夫人想到这个媳妇,不管自己对她如何,都是不愠不怒,也从来不在自己儿子面前显露分毫的不满和委屈。这样大度和能干的媳妇,太夫人认真觉得,是很难再得了。——不是不后悔当初为了打压媳妇,自己不顾脸面,越过媳妇,自作主张把儿子的两个通房抬成了姨娘。这件事,就算媳妇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可太夫人自己也是女人,将心比心,她知道媳妇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太夫人一边想着,一边叹息,来到了会芳阁。只见这里已经布置成了灵堂,虽然有些小地方还需要收拾整理,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下人见太夫人扶着二夫人的手走进来,赶紧端过来一张大圈椅放在灵前。

    太夫人坐在大圈椅上,想着大媳妇裴舒凡,悲从中来,不由老泪纵横起来。

    黄氏在裴舒凡的灵前上了香,磕了头,才起身劝太夫人道:“还请娘节哀顺便。况且大嫂一向孝顺,若是知道因为她的事,让娘伤了身子,大嫂在天有灵,一定会不安的。”

    太夫人略止了泪,对二夫人黄氏道:“你大嫂去了,你要好好操持她的丧事,既能全了你们妯娌之情,也不要堕了我们宁远侯府的脸面。”

    二夫人黄氏忙应道:“娘放心。媳妇虽然没有大嫂那样能干,可是这些年跟在大嫂身边,也学了不少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琐事。再说了,若是媳妇有不懂的,自然会回来请娘的示下。”

    太夫人听了,不住点头,起身对会芳阁守灵的下人道:“小心看着。这个天,上头是灯,下头是火,灵前又不能断了哭灵烧纸的人,你们都给我放机灵点儿,别在这个事上保不住三四辈子的老脸!”

    众人忙应了声“是”,又打点起精神,按职司各自忙碌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夫人一边走向轿子,一边问道。

    二夫人身边的人都带有挂表,闻言赶紧拿出来瞧了瞧,对太夫人道:“未时初。还来得及遣人到宫里报丧去。”因是冬日里,天黑得早。皇宫大内到申时中的时候就不让外人再进去了。

    裴舒凡是二品侯夫人的诰命,既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嫂子,又是三朝首辅裴立省的嫡长女。这种身份,足以当得圣上的一份封谥,自然不能怠慢。

    太夫人颔首道:“老大应该亲自跑一趟才是。”说着,便叫了上房的人过来问道:“遣人去给侯爷送信了吗?”

    上房的婆子忙回道:“回太夫人的话,侯爷刚才换了孝服,去宫里报丧了。说是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顺道要去亲家那里报丧。”

    太夫人脚步一顿,回转身来,眉头都皱了起来。她倒是忘了,裴家的老爷和大少爷也都进了京了。

    二夫人见太夫人有些担心的样子,以为太夫人是在担心侯爷,忙劝道:“娘不用担心。想必侯爷打宫里出来,再去了裴家,很快就会回来了。”

    太夫人看了二夫人黄氏一眼,叹息道:“大家都赶紧换上孝服,准备迎接亲家老爷、夫人吧。”

    二夫人黄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太夫人在担心什么。

    太夫人瞥见二夫人狐疑的眼光,便转身对她道:“你是京城人氏,不知道他们越州人的风俗。像这样姑娘嫁出去,不到三十就没了的,按越州风俗,娘家里有兄弟的人家,都会串连好了,一起过来‘打姑爷’的。”太夫人只暗自庆幸,大媳妇裴舒凡的三个嫡亲哥哥里面,如今只有一个大哥在京里,就算要打,估计也不会伤筋动骨。

    裴舒芬从宁远侯府里出来,磨磨蹭蹭地回到裴家大宅,已经是未时了。她一掀开车帘,便看见裴府的门前停了好几辆四轮大车,车前拉车的马十分雄骏。

    “桐月,你去问问,都是谁来了?”裴舒芬一边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自己的车,一边对丫鬟桐月吩咐道。

    桐月应了,忙去大门那里打听。

    看门的门子见是四小姐的大丫鬟问话,不敢怠慢,忙道:“是我们二少爷和三少爷带着家眷过来了,还有大少奶奶也带着两个孙少爷上京来了。”

第四十二章 报丧 下

    听见门子说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来了,裴舒芬有些疑惑:这是裴家一家子都到齐了?——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都上京要做什么。

    坐了小轿进到二门里,裴舒芬想了想,还是吩咐人把轿子抬到上房去。她听下人说,刚来的这一大家子,都在上房里跟嫡母叙话。

    裴舒芬觉得,这三个便宜哥哥,都是嫡母的亲生儿子,也是大姐的嫡亲哥哥。自己一个庶女,跟他们已是隔了一层。罢了,就一道手把话都说了吧。省得到时候东也有人来问,西也有人来问,让人烦不胜烦。

    轿子到了上房的院门口,裴舒芬扶着桐月的手下了轿子,换了一幅哀伤的神情,袅袅婷婷地向上房的正屋行去。

    到了门口,守门的丫鬟给她通传了一声,道:“四小姐过来给老爷、夫人请安来了。”

    夏夫人如今病得在床上起不来,她的三个儿媳都在里间陪她说话。裴老爷和三个少爷坐在外间,相互叙了寒温之后,刚刚说起裴舒凡的事情。

    听说是四小姐裴舒芬来了,裴老爷忙道:“快让她进来。你们四妹今日刚去了宁远侯府见你们大妹去了。”

    大少爷裴书仁还罢了,横竖见过裴舒凡一面,还能矜持一些。

    裴家的二少爷裴书义和三少爷裴书礼却等不及了,一直冲到门口,对刚进门的裴舒芬问个不停。

    “大妹可好些了没有?”

    “我们可不可以今日就去宁远侯府看看大妹?”

    裴舒芬心里有些惊讶这几个兄弟对大姐裴舒凡的姐弟之情,又有些泛酸,不由起了心思,跪了下来,又拿帕子捂了脸,抽抽噎噎地哭道:“大姐……大姐……今儿没了!”声音清脆,连里间屋里的说笑声都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夏夫人的声音颤抖着从里间屋里传来。

    “起来说话,做什么动不动就要跪?”裴家的三少爷裴书礼板着脸冲裴舒芬道。他今年二十九岁,只比裴舒凡大一岁。裴书礼小时候不爱念书,都是裴舒凡给他打掩护,兄妹俩的感情最为要好。

    裴舒芬忙站了起来,又对屋里人屈膝行礼,道:“父亲、大哥、二哥、三哥,今日在宁远侯府,大姐突感不适,等大夫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娘!娘!——你怎么啦?”

    “娘!”

    “奶奶!”

    里间屋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呼喊声。

    裴老爷和三个少爷忙进到里间屋里。却见大媳妇沈氏正斜坐在床沿上,夏夫人的头软软地垂在她肩上,已是晕了过去。

    “刚才娘在屋里听说大妹妹去了,想是一时急火攻心,便晕了过去。”沈氏对冲进来的几个男人说道。

    裴老爷走到跟前,沈氏忙起身,把夏夫人交到裴老爷手里。

    裴老爷略微把了把脉,又探了探夏夫人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道:“无事,把鼻烟拿来给夫人嗅一下就好了。”

    一旁伺候的婆子忙从柜子里找出鼻烟壶,给裴老爷送了过去。

    裴老爷接过来,打开盖子,放在夏夫人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一股刺鼻的味道飘过来,夏夫人打了一个喷嚏,醒转过来。

    她看了一眼屋里关切地看着她的人群,挣扎着又要起身,道:“我要去看看舒凡。”

    裴老爷这次没有阻止她,点头道:“你略等一等,我让人去备车。咱们都去!”

    大少爷裴书仁也点头道:“好在二弟和三弟也赶到了,我们可以一起过去。上次跟楚华谨那小子说话,我就很看不上他那样子。——这次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裴舒芬听了这话,心里不由一跳。

    二少爷裴书义和三少爷裴书礼却有些迷糊,忙问道:“上次娘让人带信回来,不是说大妹病重,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让我们上京来见她最后一面,怎么这么快就……”

    裴书仁皱着眉头道:“这事是有些蹊跷。前几天我还亲眼见过大妹妹一次,虽说是病重,可是还不到马上就没了的地步。”

    裴舒芬在旁听着有些心惊胆战,不由强笑着道:“大哥不知。这几天我日日去看大姐,发现大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近这几天,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夏夫人听了,马上接口怒道:“是不是你给舒凡送的安神茶出了问题?之前你没去的时候,她明明好好的!——没有你那安神茶,兴许舒凡还能多活两日!”

    这话在屋里人听起来,都觉得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裴舒芬更是委屈:她的安神茶,一点问题都没有。虽说不能治病,可是也绝对不会让大姐的病情加重。

    嫡母这样说,却是完全抹杀了她给大姐的嫡子、嫡女治好过敏症的功劳。

    在她以前的那个社会,就算有老太太过马路摔了跤都没有人扶,都怕老太太反咬一口,惹祸上身。而大姐这病,自己也是揣度着,跟自己这个身子的原主的病差不离,只是到底没有把握,所以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能治的事情。

    如今自己还没有出手,嫡母就已经把这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若是自己真的出了手,大姐还是不治身亡,那自己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自己并没有主动下手害过大姐,她只是在旁边坐视不理而已。

    再说,若不是她跟侯爷有了情,她要用上琅缳洞天里面的灵药,还是有九成希望的。可是大姐若是活着,她最多就只能给侯爷做妾而已。她上辈子受够了那个不肯跟老婆离婚的男人,这辈子,怎么会让她看上的男人再有老婆在面前挡路?!

    当然这些话,裴舒芬也只是腹诽而已。她也没那么傻兮兮地在盛怒的嫡母面前叫起撞天屈来。

    众目睽睽之下,裴舒芬两眼含泪,委委曲曲地给嫡母跪了下来,低头沉默不语。

    裴老爷不知端底,只是看见裴舒芬的样儿,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委屈。可是妻子正在盛怒之中,裴舒芬是女儿,受母亲一点责备也是孝顺的意思,便没有出言帮裴舒芬说话,只抬了抬手道:“你回去后院跟你两个姐姐也都说了,让她们换了素净衣裳,等着一起去宁远侯府。”

    沈氏在旁边看了大半日,见老爷发了话,便伸手把裴舒芬扶了起来,温言道:“去吧,回去洗把脸,换上素净点儿的衣裳。再把头上的首饰去了,戴朵白花就是了。”

    一边说,沈氏一边在心底里摇头。这个四妹妹,自己的大姐病重了这么久,她日日去宁远侯府探病,还穿得这样花红柳绿的,头上居然还插着一支赤金莲花玛瑙红玉簪,打扮得跟新娘子回门似的。——虽说是庶女,可也是裴家的姑娘不是?是该教导教导了。

    裴舒芬见满屋里只有沈氏给她解围,感激地冲沈氏笑了笑,道:“多谢大嫂。”便转身出去了。

    沈氏看着裴舒芬出了大门,才转身对裴老爷和夏夫人道:“爹、娘,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着大姑爷过来报了丧,再去侯府?”

    按规矩,姑娘去了,得姑爷亲自过来报丧,方显得两家依然是姻亲之家;姑娘和姑爷之间,依然情深义重。

    裴老爷咬牙道:“当然要等。等他过来,你们不要手软,给我在这府里就揍他一顿!等去了你大妹妹的灵前,再给我打一顿!”

第四十三章 吊唁 上

    沈氏听了裴老爷的话,十分惊讶。

    她的公爹裴老爷是三朝首辅,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三思而后行,从来没有意气用事过。就算她知道公爹和婆母都极为疼爱大妹裴舒凡,也没有料到,两位老人家会为了大妹做到这种地步。不由在心底里微微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两个老人再精明强干,如今也不过是两个痛失爱女的伤心父母而已。将心比心,沈氏便把以前一直对婆母严防死守的心去了大半。

    她又看了看站在旁边义愤填膺的丈夫裴书仁,走过去轻声对他说道:“天不早了,若是那边报丧来得晚,我们就算能过去,也回不来了。”

    京城晚上都是戌时初开始宵禁。裴家现在已经不是首辅之家,没有宵禁之后还可以在街上行走的路牌。如果他们去宁远侯府去得晚,多半晚上就回不来了。

    裴书仁自己倒好说,只是不知道爹娘两位老人撑不撑得住,就走过去对裴老爷问道:“爹,卿云说得有些道理。要不,爹和娘今晚在家里歇着,我们三兄弟先过去,女眷明天同爹娘一起再过去吧。”沈氏闺名卿云。这屋里的人都是骨肉至亲,因此裴书仁也没有避讳。

    夏夫人靠在裴老爷肩上,脸色灰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样子,对着裴书仁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先去安顿下来,几个小的也要吃饭,打点他们歇息。媳妇们今天就不用过去了。”又侧过身子看了看裴老爷,道:“我和你们老爷,带着你们三兄弟,无论如何,今天是一定要过去的。——就算回不来,他们宁远侯府不给我们地方住,我就给我闺女守夜。我们待在灵堂里,他们总不好赶我们出去。”

    沈氏听见婆母这话,似乎已经怨怼上了宁远侯府。这个时候,大妹的丧事是最重要的。婆母就算要找宁远侯府算帐,也得等把丧事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办完了才是。若是在灵堂上就闹起来,丢的不仅是宁远侯府的脸面,也是他们裴家,和去了的大姑奶奶的脸面。

    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沈氏上前给裴老爷和夏夫人屈膝行礼,软语劝道:“爹、娘,您别着急。媳妇先带着两个弟妹和侄儿、侄女下去安置。等他们安置好了,媳妇过来陪着娘一起去宁远侯府。我们大妹妹金玉一样的人,可不能让他们草草率率地就把这后事糊弄了过去。媳妇一定会盯着他们,做足了我们越州的规矩,让满京城的人都看看,我们裴家的大姑奶奶就算不在了,我们也是她的娘家人。——还有两个年幼的外甥,也当接回来住一阵子,和他们的表兄妹们亲香亲香。”

    这话说到夏夫人心坎上了。她眼泪汪汪地拉了沈氏的手,从没有觉得这个媳妇这样贴心过,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老爷早让到一旁,让大儿媳妇仔细安慰自己的妻子。

    沈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她是隆庆朝刑部尚书沈容的嫡长女,在家做闺女时也是读书习字,有几分才学的。虽然夏夫人看她有些不顺眼,觉得她过于贤惠,不高兴她主动给自己的大儿子纳通房,可是也从来没有刁难过她,只是对她有些敬而远之而已。

    沈氏以前以为婆母不喜欢她,极为害怕婆母给自己的丈夫送人过来,便早早地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给了丈夫做通房。平日里行事,也是照足了规矩,让婆母一点错都挑不出来才好。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儿子也生了,丈夫也对她服服帖帖,从来没有违拗她的时候。而婆母,并未如预想中一样,处处跟她过不去。除了平日里不怎么跟她说话,倒是没有一点刁难她的意思。

    沈氏硬着脾气拿大道理顶了婆母这么多年,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才明白,自己的这个婆母,跟世面上的婆母,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上有一些极品婆母,那是把儿子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恨不得是自己亲自嫁给自己的儿子,视媳妇为眼中钉,动不动就要给媳妇上眼药,下袢子。看见媳妇若是同自己的儿子过得融洽,更是戳了她们的眼睛,不把儿子、媳妇弄得反目成仇是不会罢休的。

    而自己的这个婆母,却是能为儿子媳妇的共同利益着想。自己给丈夫纳的两个通房,在越州的时候,总是被婆母叫回老宅,拘着她们做针线,不让她们缠着自己的丈夫。从那时候起,沈氏的心已经慢慢偏向婆母了。如今见婆母这样疼爱女儿,心里也颇有感触。——就算沈氏自己的亲娘,也是更看重她的嫡亲弟弟,对她这个嫡出的女儿,嫁了人之后就不闻不问了。

    裴书仁见妻子说服了娘亲,便起身对两个弟弟和弟妹道:“你们赶紧跟着大嫂下去安置吧。把几个孩子先打理好,也到了吃晚饭的时辰,还是在家里吃过饭再说吧。”

    老二裴书义和老三裴书礼一起应了,带着各自的妻子和孩子跟着大嫂到旁边的院子里去了。

    沈氏也是刚从越州上来的,就叫了夏夫人的大丫鬟琉璃过来,帮着自己分派。留了另一个大丫鬟翡翠,在上房内室里伺候夏夫人起床梳洗。

    裴家的二小姐裴舒兰和三小姐裴舒芳听了四小姐裴舒芬的话,也赶紧过来上房给夏夫人道恼,又帮着夏夫人洗漱穿衣。

    夏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都换了素服银钗的两个庶女,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姑娘家的,今晚就不要过去了。留在家里,陪着你们的二嫂和三嫂吧。”

    夏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匆匆换了衣裳过来的裴舒芬刚刚进来。听说夏夫人不让她们今晚过去,裴舒芬心里一紧:侯府那边,不知道侯爷把桐露处置了没有。如果没有,等夏夫人一过去,桐露必要去告状的。

    想到这里,裴舒芬忙一脸戚容地道:“二姐和三姐若是嫌累,可以在家里歇着。四妹我是一定要去的。大姐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要跟着送完她最后一程。”

    夏夫人见裴舒芬说得真切,心里也有些动容。刚才她乍一听见裴舒芬说舒凡去了,有些急怒攻心,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了裴舒芬一顿。现在冷静下来,就觉得自己刚才是有些过分了,不由拉了裴舒芬的手过来,有些讪讪地道:“老四,母亲刚才错怪你了。”

    裴舒芬有些惊讶,又有些心虚,忙拭了泪,跪在夏夫人身前道:“母亲何错之有?母亲刚才责骂得是,女儿也有些后悔,没有习得一手好医术,帮姐姐祛病延年。”言辞恳切,十分受教的样子。

    夏夫人想起大女儿裴舒凡为了生孩子,连命都不顾,最后还是将诺大的一份家业和孩子都抛下了。——就算万般不信命,也架不住便宜了其他人。

    看着面前三个含苞待放的庶女,夏夫人把以前因为她们的生母,而对她们有些隔膜的心,灰去了大半,含着泪道:“你们回去歇息吧。晚上外面风冷,你们小孩子家,若是冻病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我和老爷,还有你们的大嫂、三个哥哥,今晚先过去。你们明日里跟着二嫂和三嫂,带着家里的侄儿、侄女们,再去你们大姐灵前拜祭吧。”

第四十五章 吊唁 中

    老二裴舒兰和老三裴舒芳见夏夫人伤心成这样,跟去的又只有大嫂一个女人,若是有什么事,夏夫人那里未免不方便,便道:“母亲放心。我们多加件棉斗篷,也抗得过去。况且一路过去都是坐车,晚上若是回不来,就歇在宁远侯府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四裴舒芬听见二姐和三姐也上赶着要陪着过去,心里更是不虞,总觉得自己铺好了路,却有这两个人要过去摘桃子。裴舒芬心里又起波澜,恨不得再去琅缳洞天里弄出些灵药,把两个姐姐也都药倒了才好。可是自从她从宁远侯府回来以后,裴舒芬就发现,无论怎么做,她都再也进不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裴舒芬自从穿到这个世上,就有琅缳洞天相随。她习惯了有琅缳洞天当作是自己贴身的盔甲,保护自己不受外界的伤害。如今发现这琅缳洞天好象凭空消失了一样,她马上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好象赤条条地站在众人面前,一丝防护保障都没有。

    既然两个姐姐都不愿意留在家里,裴舒芬也忙道:“二姐和三姐说得对。宁远侯府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我们横竖无事,一起过去,若是他们有些忙不过来的,还可以帮把手。”

    这话说完,夏夫人和二小姐裴舒兰、三小姐裴舒芳都拿异样的神情看着她。裴舒芬心里一紧,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姐姐做了那样大的错事,他们裴家差一点就对不起宁远侯府了。现在他们都是闲人在这里,就是过去帮帮忙又怎么啦?裴舒芬想不明白。

    在她心里,不知为何,始终觉得宁远侯府更加亲近。而自己的娘家裴家,她一直觉得格格不入。

    夏夫人看了裴舒芬半天,见她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看宁远侯府什么时候来报丧,然后一起过去。”

    裴舒芬见夏夫人终于同意让她们一起过去,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一丝喜色。抬头看了看三姐裴舒芳,却见她正看着自己,脸上微微有些不赞同的样子。

    “三姐,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可是不想跟我们一起过去?”裴舒芬笑吟吟地问道。

    三小姐裴舒芳垂下眼帘,没有理她,和二小姐裴舒兰一起扶起夏夫人,往饭厅里去了。

    裴舒芬不由气结。——她跟这个裴家,真是八字不对盘。

    今天裴家因为有事,传晚饭传得早。

    一家人正在饭厅吃饭的时候,外面的管事进来回报说,宁远侯楚华谨亲自过报丧了。

    “可算是来了!”裴家三少爷裴书礼撸起袖子,摩掌擦拳。

    裴书仁也站起来,对座上的裴老爷和夏夫人行礼道:“爹、娘,儿子们就先出去了。”

    裴老爷哼了一声,道:“给我狠狠地打!——照脸上打!”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就是按照越州的风俗,“打姑爷”也是往身上皮肉厚的地方打,只有恨极了姑爷的娘家人,才会往脸上招呼。

    裴老爷这样说,心里自然是恨极了楚华谨。

    三少爷裴书礼听了,心里一喜。他本来就打算抽猛子往楚华谨脸上招呼几下,拼着事后被爹爹责罚也认了。现在连爹都这样说,可见这楚华谨确实欠揍!

    裴家的三个少爷得了裴老爷的指令,都从一旁的婆子那里接过棍子和鞭子,往上房的院子里走去。

    裴舒芬看了三个哥哥的举动,有些迷惑不解,不由问旁边的三小姐裴舒芳道:“三姐,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裴舒芳端坐在位置上,目不斜视地道:“‘打姑爷’。”

    “打姑爷?为什么啊?凭什么啊?!”裴舒芬吓了一大跳。不是吧?他们要去打侯爷?这……这……这,侯爷不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大哥?他们裴家如今只有个大少爷做着从五品的官儿,这不是以下犯上么?——自己到底穿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裴家的嫡长媳沈氏在一旁听见裴舒芬的话,怜她年纪幼小不知事,对她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四妹妹年岁小,回越州也没有几年,大概不知道我们越州的风俗。越州的姑娘金贵,这姑娘嫁了人,若是不到三十岁就没了的,娘家人都要打姑爷一顿出出气的。你要知道,女人嫁了人,就身不由己,喜怒哀乐,生杀予夺都握于别人手中,所以也是给我们女人家出口气的意思。”

    裴舒芬听了沈氏的话,恨不得跳起来大叫一声:“是大姐对不起楚家!关侯爷什么事?!”

    只是她也知道,如今她只是侯爷的小姨子,她不能这样明晃晃地偏袒姐夫。而且大姐做得事,她也没法说出来。一说出来,嫡母自然知道自己在其中做得手脚,她的好事,就更难成了。又想起桐露,那始终是她胸口的一根刺。——桐露要留着,她裴舒芬大概一辈子都会提心吊胆……

    没有办法,裴舒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哥哥出了大门,往旁边的院子里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她们坐在饭厅里,都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殴打呼喝声。

    裴舒芬的手捏成了拳头,又松开,又捏紧,又松开。好象过了一辈子的时间,她才透过饭厅里的大玻璃窗,看见裴家的三个兄弟,架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走进来。

    来到饭厅门口,裴家的二少爷和三少爷将手一松,楚华谨不由跌倒在地上。

    大少爷裴书仁当作没有看见,大步走上台阶,来到饭厅里面,对裴老爷和夏夫人道:“爹、娘,大妹夫来报丧了。”

    裴老爷“嗯”了一声,道:“等我们吃完饭,再说话。”说完,把刚才放下来的筷子,又拿起来,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裴舒芬心里忍了又忍,见裴老爷反而比平日里吃得更慢了。

    侯爷在外面受了伤,还要吹着冬日里的冷风,若是冻病了,自己怎么能在百日内嫁过去?

    “父亲,还是让侯爷进来等吧。外面的风怪大的,若是让侯爷病了,也不好对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交待。”裴舒芬起身离座,对裴老爷细声求道。

    裴老爷正眼也不看她,低着头夹了一筷子冬笋肉丝,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才把筷子一扔,道:“这么大的闺女,也不知道礼仪廉耻。——真是丢我的人!”说着,饭也不吃了,起身离座,出了饭厅。

    裴舒芬未料到一向对她疼爱宽容的父亲居然当众羞辱她,不由恼得满脸通红。

    座上的人也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最小的妹妹,怎么能这样不避讳地给自己的大姐夫求情?!而且这个大姐夫,还刚刚带累死了他们裴家的大小姐。于情于理,这个时候,裴家的人,都应该拧成一股绳,对这个大姑爷横眉冷对才是。——退一万步说,宁远侯府不过是个外戚,还是武将勋贵。大齐朝如今文贵武贱,裴家堂堂首辅之家,会怕个不入流的外戚侯爷?!

    裴家的人不晓得裴舒芬是个外来户,对大齐朝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只当她是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都对她侧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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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吊唁 下

    裴舒芬看见众人看着她的眼神奇怪,心里更是恼羞成怒。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前世的职场也是洞察人心,无所不能的,怎么如今却是处处碰壁?

    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宁远侯府是后族,他们裴家却不再是首辅之家。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哪里都一样。裴舒芬就不信,在这个人治大于法治的地方,她巴结着上头的人还有错了!

    裴舒芬恨恨地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声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这样不管不顾地打了侯爷,可曾想过将两个外甥置于何地?”

    大少爷裴书仁对这个小妹妹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冷了脸道:“我打得是对不起我妹妹的妹夫,跟两个外甥何干?”

    裴舒芬涨红了脸道:“你们在这里跟侯爷过不去,若是惹怒了侯爷,回去对两个外甥也……”

    她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后面的意思,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裴家的人不由越发奇怪,大嫂沈氏一向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言多语,现在都听不下去了,叹息道:“四妹,你不知道,就是要娘家人发狠,婆家的人才不敢怠慢大妹妹留下的两个孩子。再说……”

    若是做爹的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拿孩子出气,这种人,连畜生都不如,还值得为他求情?

    “不用说了。”夏夫人脸色铁青地打断嫡长媳沈氏的话,看着裴舒芬道:“老四,以前我怜你年纪小,没有拘了你过来,跟你二姐和三姐一起学规矩。现在看来,是我误了你。你今日不用跟我们去宁远侯府,自己回去自己屋子里反省一下,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虽然夏夫人已经打算将裴舒芬嫁到宁远侯府,可是像她这样,还没议亲,心就完全偏到婆家那边,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不智的行为。

    女人嫁了人,虽说就是夫家的人,可是如果完全忘了娘家,事事以夫家为先,也是要不得的。没了娘家倚仗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这年头,女人如果只能巴着夫家,自然直不起腰杆做人。

    夏夫人再嫁一个庶女去宁远侯府,是要她帮着照顾两个孩子平安长大的,不是这样事事以宁远侯府为先,指责娘家人的不是的。

    况且象她这样上赶着男人,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不够矜持,不够明智。——以前以为她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还是年岁太小,不明白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裴舒芬听说不让她去宁远侯府,不由慌了神,连忙跪下给夏夫人磕头道:“请母亲恕罪。女儿再不敢说话了……”她的声音凄厉尖细,顺着半开的大门,远远地传了出去。

    二小姐裴舒兰和三小姐裴舒芳对视一眼,都心下叹息。不管怎么说,裴舒芬到底是她们的小妹妹,既然她有这样的心愿,她们能做得,也就是成全她了。

    两人便起身站到夏夫人身边,低声为裴舒芬求饶。

    夏夫人抬眼看见老四裴舒芬脸上又出现那股倔强执拗的神情,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和老爷说说话。”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二小姐裴舒兰和三小姐裴舒芳忙跟了上去。

    裴舒芬咬咬牙,也起身跟着走出去。

    楚华谨站在饭厅外面,左面的脸高高得肿了起来。身上穿着青绸直缀,也被马鞭抽裂几条口子,露出里面的貂皮大袄,几丝貂毛迎风招展,甚是打眼。

    夏夫人走出饭厅,本来还想说几句软话,可是看见楚华谨还穿着大毛衣服,又怒上心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裴舒芬走在最后,满眼含泪的看着楚华谨被打得一身是伤,嘴唇翕合,却又不敢再说什么。

    楚华谨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裴舒芬给他求情,犯了忌讳,让裴家的人不高兴了。此时看见裴舒芬磕得发红的额头,楚华谨更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个女孩儿,真是豁出去了……

    “我没事。你放心……”裴舒芬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楚华谨轻声对她说道。

    裴舒芬心头一喜,却并不敢做出高兴的样子,只是深深低了头,极小声的“嗯”了一声,便跟了夏夫人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裴家的人,坐了两辆大车,跟着宁远侯楚华谨到了宁远侯府吊唁。

    裴舒芬在两个姐姐帮忙求情下,终于得夏夫人允许,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因为是娘家人,宁远侯府自然是当上宾接待。

    宁远侯楚华谨回到侯府内院上房,看见太夫人正在他屋里,打了个招呼道:“娘来了。”又让人上茶。

    太夫人一见楚华谨满脸的伤痕,又心疼,又不好开口,只是忙道:“快拿药膏来,给你们大爷上药。”看了看楚华谨身上,不由嘀咕道:“怎么还动了鞭子?”

    楚华谨一边脱了被打烂了的外袍和里面的貂皮大袄,一边道:“娘不要担心,其实就是看着渗人,做个样子而已。娘也知道他们越州人素来如此。”

    桐叶见太夫人吩咐要给侯爷上药,连忙取出早就备下的正红花油,预备给侯爷擦洗淤青。

    楚华谨忙拦了桐叶的手道:“不用给我擦药。先给我找身棉袍出来。”论理,楚华谨也是守孝之人,身上不能穿大毛衣裳。本来以为他把貂毛大袄穿在里面,外面罩着青绸直缀,不会有人知道。谁知被裴家三兄弟拿鞭子一抽,抽破了外面的青绸直缀,露出里面的大毛袄子,实在是丢人得很。

    桐叶看了太夫人一眼,见太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只好放下正红花油,去里屋取出今年新做的藏蓝色棉夹袍过来,帮着楚华谨换上。

    楚华谨换上衣裳,又忙忙地去会芳阁跟裴家人还礼。

    在裴舒凡的灵前,裴家的三兄弟又撸起袖子,赤手空拳地打了楚华谨一顿。

    楚华谨忍住没有还手,被裴家三兄弟打倒在地。

    齐姨娘听说裴家人过来了,便带着自己的妈妈过来会芳阁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见侯爷被裴家的三个男人打得鼻青脸肿,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她是京城长大的,家里也没有越州人的亲戚,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事,便不顾一切地从门外冲进来,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楚华谨身前,对裴家的三兄弟哀求道:“求各位舅爷手下留情。我们侯爷为了夫人,也是熬坏了身子……”

    裴家三兄弟见一个穿白色孝服,气质不凡的女子从会芳阁门外冲进来,忙停了手,对着那女子冷声道:“这里是我妹妹的灵堂,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到这里来?”

    齐姨娘忍了怒意,不搭理裴家的三兄弟,转身扶起身后的楚华谨,低声问道:“侯爷,您还好吧?”

    楚华谨一见齐姨娘才知道坏事了。

    正室夫人去世,他的妾室、庶子、庶女们,应该都过来磕头守灵才是,如今却只有裴舒凡嫡出的益儿和谦谦守在这里。

    此时岳母夏夫人怀里抱着一岁大的楚谦谦,舒凡的娘家大嫂沈氏抱着三岁大的楚谦益。别的姨娘和庶子、庶女都不见踪影。

    “我没事。你快去把琳儿叫过来磕头守灵,还有兰姨娘、桂姨娘、方姨娘和桐雪那里,和文瑢、文璋都要一起叫过来。”楚华谨赶紧吩咐道。

    裴家的大少爷裴书仁听楚华谨这意思,这个扶着他起来的女人,不过是个小妾,心头怒气更盛,想要发作,却没有这个理儿。——他是正室的嫡亲大哥,侯爷的大舅子,要是跟妹夫的小妾起了口角,可是丢人的事儿。

    沈氏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见这女人不过是个妾室,便也晓得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兄弟不好再出头了,此时正是用得上女人的时候。

    沈氏漫步从会芳阁里走出来,站在楚华谨和齐姨娘身前,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妾冲撞正室的灵堂,惊扰了正室的灵位,侯爷要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带她见官去。——看看妾犯妻,是个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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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妾犯妻 上

    沈氏的爹是隆庆朝的刑部尚书,家学渊源,说起大齐朝的律例法条,在这个会芳阁里,没人比沈氏更清楚。

    按大齐朝律,贱妾通买卖,主母可以不经过任何人,直接转手家里的贱妾,换几两银子花用。

    宁远侯府里面,兰姨娘、桂姨娘,和刚抬了姨娘的桐雪,都是贱妾之流。齐姨娘和方姨娘是良妾,在官府那里上过档子的,不算是贱妾,主母不能随意转卖。可是就算是良妾,也是妾,跟正妻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无论贱妾、良妾,在大齐朝的律例里,都是绝对不能对正室不敬的。如果冲撞正室,妾犯妻的罪,跟妾犯夫相同,都是以下犯上,以卑凌尊,都是可以收监、刑仗和流放的大罪。

    宁远侯原配夫人裴舒凡已经身死,她的牌位便代表着她的身份地位。别说小妾,就是宁远侯续娶的填房,在裴舒凡的灵前,也是要执妾礼的。如果填房对原配的灵位不敬,也是等同妾犯妻。有时候原配的娘家豁出脸去要深究,把不可一世的填房拧到官府打板子,在大齐朝也是屡见不鲜的。

    大齐朝的人都知道,无论何事,被官府拿住了,那是有理无理,先打三十大板再说。公堂上的板子,可不是侯府内院婆子们有气无力的板子。先别说那些板子打在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就说上公堂打板子,是要脱了裤子露出光光的屁股来打的,一般的女人都丢不起这人。当然一般的人家也丢不起这人,所以被官府打过板子的女人,若是小妾,直接就给转卖了。若是填房,直接休掉了事。

    也是由于这些原因,大齐朝正经人家里出来的自尊自重的女儿家,不论贵贱嫡庶,一不愿意给人做妾,二不愿意给人做填房。

    听见夫人的娘家大嫂沈氏说起要按“妾犯妻”追究齐姨娘的大罪,跟着齐姨娘过来的妈妈吓得瑟瑟发抖,马上跪下来给沈氏磕头认错。

    齐姨娘也吓白了脸。她没有料到,夫人的娘家大嫂,比夫人还要厉害。以前夫人虽然也不吃亏,可是都是以孩子为重,只要她们这些妾室不惹到夫人的两个孩子头上,夫人对她们私下里争抢侯爷的举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故意把侯爷往妾室房里推,宁远侯楚华谨的姨娘们,便都当夫人是个好性子的人,而夫人的娘家,更是隔了一层,自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楚华谨见大舅奶奶把大齐律搬了出来,知道她是隆庆朝刑部尚书的嫡长女,若是她搬出律法,估计连当今的刑部尚书都说不过她,便咬咬牙,伸出手啪的一声,扇了齐姨娘一个耳光,又怒道:“还不给大舅爷、大舅奶奶道歉!——大舅爷问你话,你还装没听见,反了你不是?!”

    楚华谨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把齐姨娘扇到了地上。

    齐姨娘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就算知道楚华谨是为了她好,齐姨娘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华谨,捂了被打肿的一边脸,嘤嘤地哭起来,梗着脖子立在那里,拒绝去给裴家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磕头认错。

    裴舒凡的大嫂沈氏见了这等架子十足的妾室,才知道他们裴家的大姑奶奶,在宁远侯府过得什么日子。心里也是怒气暗生,执意要给宁远侯府一个下马威:不打杀了这帮子妖精的威风,以后大姑奶奶的两个孩子,还不知要被挫磨成什么样子!

    “大妹夫不用说了。如今你的这个妾,连你的话都不听了,这可是妾犯夫,了不得,这顿板子可是饶不了了。——大妹夫你只有这一个妾?”沈氏两手袖在棉手筒里,眼瞅着台阶下的人问道。

    楚华谨满脸涨得通红,不由瞪着齐姨娘,不断使眼色让她进去给裴家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磕头认错。可是齐姨娘的嫡女脾气发作,就是不肯去弯腰低头。

    “来人,拿我们老爷的帖子,给顺天府的衙门送过去,让他们派人来拿人。”沈氏轻描淡写地对自己带来的婆子吩咐道。

    裴家是书香世家,跟宁远侯府楚家这等勋贵之家的区别就是,裴家事事都是依法办事。就算家里下人犯了错,也从不行私刑,都是直接按律送官府追究了事。而宁远侯府楚家里面,却是有自己的一套大规矩、小规矩,大板子、小板子,要打,都是关起门来在家里打。

    所以两厢比较,还是裴家更厉害些。裴家的下人都特别守规矩,裴家的妾室姨娘更是大齐朝的妾室行为准则,可以编一本《妾室律》来警讯四方的。

    楚华谨是要面子的人,眼看裴家要把此事闹大,弄到官府那里,肯定也会惊动圣上,连累皇后娘娘。便赶紧上前亲自给沈氏跪下,磕了个头,道:“此事妹夫自然会给裴家一个交待,还望大舅奶奶收回成命,给妹夫一个机会。也别让人说,我夫人刚走,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贱人就跳出来打她的脸!”

    这话刚说完,沈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旁边已经有人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齐姨娘万万没想到,楚华谨居然把她也划到“贱人”的行列里!以她堂堂定南侯府的嫡长女之尊,无论嫁给谁都是原配正室。可是为了他,自己甘愿屈身做姨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却只落得一声“贱人”!

    “这到底是怎么啦?”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听说灵堂里面闹得不像,也躲不过去了,忙扶着大丫鬟抱琴,带着二媳妇黄氏来到会芳阁里。

    夏夫人见宁远侯府的太夫人终于露面了,心里冷笑一声,却还是站起来,对太夫人颔首道:“有些人不懂规矩,犯了罪也不知道。我这大儿媳妇无法,只好出来做个好人,教她们个乖,免得以后闯下弥天大祸,不好收拾。——也是我们姻亲一场的小意思。”

    裴老爷背着手站在妻子身旁,对太夫人颔首为礼。

    太夫人叹了口气,也对裴老爷屈膝行了礼,才挽着夏夫人的手,一同坐下,软语相求道:“舒凡走了,自然有些猫儿狗儿要跳出来显摆显摆,让亲家公、亲家母和大舅奶奶见笑了。”

    沈氏忙带着裴家的三位小姐过来给太夫人见礼,裴家的大少爷带着裴家的二少爷和三少爷也过来给宁远侯太夫人行礼。

    “都起来吧。说起来,是我们宁远侯府对不起你们裴家。舒凡这样好的一个媳妇,这么早就去了,我也是很伤心的……”太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宁远侯府的二夫人黄氏忙拿了帕子给太夫人拭泪,又对裴家的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抱歉地说道:“我们太夫人,这阵子一说起大夫人,就难受得紧。”

    夏夫人听了这话,连哼都懒得哼一声。——若不是这老太婆当年为了咯应自己的女儿,刚进门就抬了通房做妾,打她的脸,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裴家大少奶奶沈氏转头看了看夏夫人己怀里才一岁大的楚谦谦。这孩子到底年岁小,刚才要了一阵子娘,又见灵堂里大吵大闹的,兴奋过了头,此时已经睡过去了。就算是自己抱着的三岁大的楚谦益,此时也睡眼朦胧起来。

    “娘,益儿和谦谦年岁小,这里又不干净,还是送他们回屋里歇着吧。”沈氏见夏夫人一脸疲惫的样子,担心婆母身子支撑不过来。

    一旁的宁远侯太夫人赶忙道:“正是呢。亲家母跟着我一起回上房去吧。”

    “可是这里……”夏夫人有些为难的样子,她还没有看见这些给女儿添堵的妖精们挨打呢。

    沈氏深知婆母的性情,抱着楚谦益缓步走过去,对夏夫人道:“娘放心,这里有我,一个都跑不了。”

第四十八章 妾犯妻 中

    夏夫人听了沈氏的话,才放心地起身道:“媳妇别怕,有事爹娘给你担着。你只管好好给你大妹妹讨回公道。”

    沈氏自然知道分寸,她小心翼翼地把楚谦益放到乳娘姜妈妈怀里,让姜妈妈带着楚谦益,跟着夏夫人和裴老爷一行人出去了。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忙带了二夫人,跟在他们后面,也出去了。

    楚华谨见长辈都不在会芳阁了,松了一口气,对旁边伺候的婆子问道:“怎么姨娘和少爷、小姐们,还没有过来?”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刚才出去叫人的婆子才带了方姨娘和桐雪过来。

    方姨娘面孔雪白,连唇色上都毫无血色,十分虚弱的样子。

    桐雪却是挺着大肚子,扶着自己的小丫鬟,一步一停地走了过来。

    “见过大舅爷、大舅奶奶、二舅爷、三舅爷。——侯爷这脸是怎么啦?”桐雪见机得快。她是裴家的家生子,对裴家的大少奶奶沈氏还是有几分耳闻的,忙过来给她见礼。又忙着招呼侯爷,行动间外面纯白的八幅湘裙飞扬起来,露出底下杏花色的底裙,红白掩映,分外妖娆。

    沈氏看了看桐雪的肚子,又看了看桐雪底下的衣裙,点点头,对楚华谨道:“大妹夫,今儿看来是非送顺天府不可了。不送,我们裴家颜面无存,以后也不敢跟宁远侯府称亲家了。”

    桐雪正拿了帕子,小心仔细地往楚华谨脸上擦去,闻言一惊,碰到楚华谨脸上破了皮的伤口处。

    楚华谨一肚子气无处发,低头瞥见桐雪做张做致的样子,又看见她外面的素裙下面,是艳色的底裙,不由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怒喝道:“不要脸的娼妇,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寻死都不找好时候!”

    桐雪身量娇小,刚刚才到楚华谨的胸口,此时又垫着脚,正给楚华谨拭脸。楚华谨飞起一腿,便正好踢在她的肚子上。

    桐雪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沈氏吃了一惊,忙收了讥诮的神色,对旁边的婆子道:“快找人给桐雪瞧一瞧,这个月份,被你们侯爷踢了一脚,要有个意外,你们侯爷岂不是一辈子难受?”

    齐姨娘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忙扶了桐雪起来,对身旁的妈妈道:“你快去找大夫去春甲院里候着。”说完,又对裴家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福了一福,道:“妾刚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恕罪。等妾安置好桐雪姨娘,再亲自过来给夫人和两位赔不是。”

    沈氏见桐雪的裙子底下慢慢似有鲜血渗出来,也不阻拦她,对齐姨娘正色道:“她有她的错,你有你的错。你先去安置了她,再回来领罚吧。”

    齐姨娘心头暗气,可是桐雪那里更为要紧,便屈膝应了声“是”,赶紧扶着桐雪出去了。

    方姨娘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等齐姨娘她们走远了,才上来给裴舒凡的灵位上了香,磕了头,又大礼见过了裴家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

    沈氏冷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姨娘的装扮,倒是从头到脚都是素色,脸上的戚容也不像是假装的,在心底里暗暗点了点头,道:“难为你了,到旁边歇着去吧。”

    方姨娘应了,走到裴家三姐妹坐得角落里,找了张扶手椅坐下,呆呆地不说话。

    “两个少爷和小姐呢?”楚华谨等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兰姨娘和桂姨娘过来,不由问道。

    刚才去叫人的婆子这才满脸怯意地上来躬身回道:“回侯爷的话。兰姨娘说病了,起不来床,今儿就不过来了。大少爷又有些咳嗽,兰姨娘命人刚刚给他送了药吃了,才发了汗,睡下了。桂姨娘说二少爷也是咳嗽,发热,正请了大夫去瞧瞧去。让奴婢代桂姨娘给夫人磕个头。”说着,那婆子就冲着裴舒凡的灵前跪下了,要磕头上香。

    裴家的三少爷裴书礼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声道:“你给我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能代你们姨娘磕头,还能代她们……不成!”中间的“上床”两个字没有说出来,被二少爷裴书义,忙忙地捂住了嘴。裴书义知道三弟一怒,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捂我的嘴干什么?!——他们做得出来,还不许人家说啊!”裴书礼掰开二哥的手,怒气冲冲地指着那婆子道。

    裴书义慢条斯理地劝道:“三个妹妹都在这里,你那些浑话,好歹也等妹妹们出去了再说。”

    沈氏也觉得裴家三个未出嫁的姑娘在这里看着不太好,便走过去,对二小姐裴舒兰低声道:“你带着两个妹妹,去前面院子里寻娘和谦谦去吧。”

    裴舒兰点点头,忙带着三妹裴舒芳和四妹裴舒芬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裴舒芬走过楚华谨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又不敢抬头,只好跟着两个姐姐一同出去了。

    等裴家的三姐妹走了,沈氏才出言道:“大妹夫,事已致此,看来只有顺天府的衙役才请得动贵府的妾室们了。——这样大架子的妾室,难怪我们家大姑奶奶被气得不到三十岁就过世了。”

    楚华谨没有料到兰姨娘和桂姨娘两个人有这样大的胆子,连自己的话都不听。本来是三分怒气,七分愧疚,现在也变成七分怒气,三分愧疚,忙对沈氏拱手道:“大舅奶奶放心,今儿不给裴家一个说法,我楚华谨就自己去皇后娘娘那里领罚去!”

    裴家的大少爷裴书仁见楚华谨把皇后娘娘抬出来,眉头微微抽了两下,还是背着手站在自己妻子沈氏身旁,冷眼旁观。

    “你,你,还有你,去兰姨娘和桂姨娘的院子里,给我把她们拿绳子锁过来!——还有两个逆子,嫡母过世,还敢躲着不来上香,真是反了天了!”楚华谨指着会芳阁的几个婆子一一分派道。

    那些婆子见侯爷不像是开玩笑的,忙忙地应了,拿了绳子往兰姨娘和桂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这一次,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几个婆子已经拿绳子绑了兰姨娘和桂姨娘,进到会芳阁的院子里。

    楚华谨带着一股戾气从会芳阁的灵堂里一阵风似地走出来,看着台阶下被五花大绑的兰姨娘和桂姨娘,冷言道:“给我跪在院子里!”

    会芳阁的院子里,都是铺着大块的青石板。夏日里阴凉,冬日里却是寒冷彻骨。

    兰姨娘自从自己的爹娘和亲戚都被赶出了侯府,送到江南的庄子上去了,就气得倒在床上,好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如今被几个婆子不分青红皂白的锁了来,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里头还是穿着一身梅红色小袄,外面胡乱罩着一件玄色狐皮里外发烧大褂子。

    桂姨娘倒是换了素服,可是如今被绑了来,有些惊吓过度,两眼木呆呆的。

    听侯爷说让她们跪在院子里,桂姨娘第一个就跪下了。

    兰姨娘恨恨地看了会芳阁一眼,在心底里诅咒了几句,也低头跪下了。

    “取鞭子来!”楚华谨对身旁的小厮大叫。

    兰姨娘和桂姨娘愕然抬头,看着侯爷从小厮手里接过一支三尺长的皮鞭,慢慢地走下会芳阁的台阶。

    “侯爷!侯爷!饶命啊!——婢妾犯了什么错?侯爷要这样责罚我们?!”兰姨娘和桂姨娘齐声求饶。

    楚华谨冷笑道:“你们是愿意在这里领罚呢,还是愿意被绑到顺天府里,按照‘妾犯妻’的大罪领罚?!”一听说“妾犯妻”,兰姨娘和桂姨娘齐齐地打了个寒战。

    “侯爷,夫人已经过世了……”兰姨娘怯生生地提醒侯爷。夫人都不在了,哪来的妻?她们犯得是哪门子妻?!

    楚华谨听了兰姨娘的话,脸上抽搐了两下。——丫鬟就是丫鬟,永远上不了台面,真是奇怪自己怎么就抬举了她,还让她生了庶长子?!

    一旁有个婆子当年得过兰姨娘的母亲徐婆子的好处,这当口看见兰姨娘还不知错,忙出言点醒她:“夫人的灵位,就是如同夫人在生。兰姨娘还是赶快给侯爷认个错儿吧。——若是真当了‘妾犯妻’论处,兰姨娘可要去衙门里面脱裤子领板子去了。”

    兰姨娘脸色发白,仰着头看着慢慢走近的楚华谨,眼含泪花,楚楚可怜地叫了一声:“侯爷,都是婢妾的错!婢妾猪油蒙了心,婢妾现在就去给夫人的牌位磕头去!”说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楚华谨闭上眼,手里的鞭子唰地挥了出去。

    兰姨娘首当其冲,胸口正中被抽了一鞭子。那鞭梢上似有倒刺,从兰姨娘胸口上翻的时候,兰姨娘下意识一转头,让了一下,鞭梢噌地一下划到了兰姨娘的下颌,顿时鲜血淋漓起来。

    兰姨娘惨叫一声,赶紧用手捂住了头。

    桂姨娘在旁看见兰姨娘血流满面,吓得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楚华谨走过去,用脚把桂姨娘踢得脊背朝上,冲她的背上又抽了数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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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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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733/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作者:寒武记所写的《重生空间守则》为转载作品,重生空间守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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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空间守则介绍:
古代重生空间女PK现代穿越空间女
前世的她本是三朝首辅嫡长女,宁远侯楚华谨原配。育有一子一女,缠绵病榻之际,阴差阳错,魂魄被吸入穿越庶妹的空间法宝之内。
两年后,她重生为翰林贺思平待嫁嫡女贺宁馨,发现自己也有了空间法宝,还有了一个人称“活阎罗”的大将军未婚夫简飞扬。而穿越庶妹已经成了“前夫”的继室,娴雅大度,温柔和善,人人称颂。前生的自己却已成了不识大体、心肠狠毒的“先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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