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林之孝复命,图书馆初现
于是王夫人夸了林之孝几句,又让人开库房赏了他几匹好缎子,这才带着儿媳,叫了元春一起,往账房那边看账去了。
待贾珠下衙回来,就听说林之孝已是候着了。他照常洗了个澡,换了家常衣裳,这才让人叫林之孝到书房来。
瞅着林之孝变得黑瘦了不少,精神却比在府中好些,贾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他坐下,笑道:“我看你倒是更显精干了,可见做生意锻炼人。”
林之孝一笑露出八颗白牙,拱手道:“多谢主子栽培。此次南下,薛家那边的绸缎织坊和棉布织坊都用上了新式织机,薛东家还在松江买了不少地种棉花,桑树也种的不少。
他家如今摊子铺的大,跟佛郎机人处的不错,倒是不愁销量。听闻佛郎机人还说,让薛家把货卖到印度去,他们可以给薛家介绍总督府的生意。”
贾珠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印度的商机。不过细细一想便知,定是卡比利尔他们跟印度总督府关系密切,不然也做不了印度的主。
这于贾、薛两家都是件好事,他自不会阻拦薛姨夫和佛郎机人交往。不过想了想,还是对林之孝说:“你记得跟薛姨夫提一句,佛郎机人是以战争手段占领的印度。
如果到那边做生意,让他一是注意安危,二是总督府若言语间打探消息,要万万小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防着他们得陇望蜀,意在大明。”
林之孝没想这么远,却也知道保守国家秘密的重要性,连忙正色应了。
贾珠见气氛有些端凝,笑了笑扯到另一个话题:“我听说茶园的进展不大好,里面有什么问题?”
林之孝见主子不再提国家大事,顿时心下一松:“今年清明前后采摘了些茶叶,据田庄的茶农说,和以往的品质差不多。
因着才过了一个冬天,时间太短,他们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所以现在那雨花茶只能吃个野趣,我们就卖了些给洋人。那些人虽不懂行,也知道这不是名茶,故而价格给的不算高。
加上咱家田庄种的茶树少,拢共就那么点,产量也低,所以只卖了八百两出去,比起棉布和丝绸赚的钱,实在是难以启齿。
薛东家说,他家今年在茶园上未曾出力,所以不肯要分红。小人一寻思,那八百两便没带回来,想着再开几亩地也种上茶树,把规模扩大些,来年产量总能上去。”
贾珠一听,微微蹙眉。他也是吃过不少茶的,能感觉到南面田庄上的野茶虽然不知名,但精心培育几代,必有一代名茶之姿。
只是比起海贸生意的暴利,这茶叶生意简直出师不利。可怎么养出真正的名茶他并不知晓,这倒把他给难住了。
要不茶叶的事就先这么着,走一步看一步,过上几年再说?毕竟也不是每个生意都能赚钱,失败是情理之中的事。
且有海贸的银子兜底,茶园几年不盈利也不是负担不起。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系统发出了久违的声音:“系统已成功更新至1.1.2版本。新版本新功能,欢迎体验!”
乍闻此声,贾珠差点哽住,抬头就见林之孝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
贾珠扯了扯嘴角掩饰一二,对林之孝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这事儿且不忙,让我再想想。”
林之孝见他似是有别的想法,连忙恭声应了。贾珠现下却没了和别人交谈的心思,他迫切地想知道,系统突然发声,是想让他做什么!
打发了林之孝回去,他关上门便往书斋的床上躺着。待闭上眼睛,心中呼唤一号,熟悉的淡蓝色光幕立时出现。
贾珠细细看去,果然在系统商城的旁边出现了一个新按钮。点进去一看,抬头写着“空间图书馆”,下面则是书籍分类,拖动滑块也拉不到尽头。
贾珠:“……”
系统似是看出他的无语,连忙开口解释:“为了提升试炼者个人能力,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此次更新共上架了1203875本书籍,可供您在图书馆免费使用。
每学满1000个时辰,可以额外获得一次抽奖机会哦!”
贾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以就是说他能力不行呗?不然怎地突然来了个劳什子图书馆。还以为中了探花就不用学习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不过虽有些小小的羞恼,但新功能不消耗积分,总归对自己有利。
随便点开了一本30世纪地球民法典,打眼一看,贾珠顿觉头晕眼花:“张三李四夫妻俩是有名的富商,拥有多处房产。
王五为做生意,同张三签订了房屋租赁合同,租下其中的一处房产,并办理了相应登记手续。
其后数月,张三为解决资金短缺,向刘六借款,并把该处房产作为担保抵押给了刘六,双方也办理了抵押登记手续。
双方还约定如张三不能到期还款,该房产自动转归刘六所有。李四知道上述事宜,但未表示意见。请问:张三和王五之间的租赁关系是否有效?”
这都是些什么啊!
贾珠只觉云山雾绕,连忙点了退出,这才重新回到图书分类的页面前。
他有气无力地问:“一号,地球花国民法典到底是什么,感觉好难的样子。”
一号的回答十分平淡:“此为您所在空间1400年后使用的通行法律。”
贾珠闻言一震:“所以往后不用大明律了?”说罢觉得自己有些傻,大明那时候都没了,哪还有大明律。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地球”二字,想起在宫里见过的地球仪,又问了系统许久,直到系统烦不胜烦,把一个“宇宙知识知多少”的科普书籍弹出来给他。
贾珠看了一会儿大受震撼,在系统的提醒下使用了收藏和书签功能,这才恋恋不舍地点了退出。
看着这些书,他灵机一动问道:“这里头有没有讲种茶的?”
话音刚落,面前林林总总出现了十来本和茶有关的书籍。略过第一本陆羽的《茶经》,挨个看去,有科普茶叶品种的,有单说制作工艺的,有介绍饮茶养生的,还有茶叶相关美食制作的,实在是五花八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林茶间作与英莲进京
直到最后,贾珠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他如获至宝,立即点开了这本《茶叶培育概述》。
说起来他一向只知喝茶,哪懂种茶的门道?如今不过是被逼得没法子,如果不能快速找到方法,单靠茶农培育,自家这茶园就得做好几年不赚钱的准备。
之前没想到系统也就罢了,既然现在有办法了,岂能让机会白白溜走!
于是贾珠认认真真学习了一回,凭借出众的记忆力,他记住了突破现有茶叶品质的关键方法——林茶间作种植法。
按着书上所说,自家茶园的这类绿茶宜种植于南方黄土岗地上。林茶间作的“林”,指的便是梅林。
春季南方梅花盛开,花枝能为茶树遮挡强光,利于其生长;梅花香气被茶叶吸附,会形成独特香味。待梅花凋零后,又能为土壤增添养料。
尤其是江宁常常下雨,广种梅树后林间雾气浓重,对茶叶口感和营养价值的提升有极大帮助。
贾珠虽不晓得什么是营养价值,但记住了要想茶叶好,需多种梅树。又看了看后头的耕种技艺介绍,他似懂非懂,连忙问道:“这书能让我带出去吗?”
系统闻言适时出声:“在线学习免费,外借将扣除您两个积分,并于七日内自动回收本书。”
贾珠听了一阵肉痛,每个积分都是他勤勤恳恳做好事挣的,这么花出去连个响都听不着。
但不带出去是不行的,自己毕竟不是茶农,哪懂这些侍弄茶树的事?少不得得花些时间抄一本,让林之孝请了懂行的人研究研究。
于是他还是花了两个积分,待睁开眼,便见这书静静躺在被子上。
贾珠:“……这么随意的吗?”
起身拿着书往桌前坐下,又取了本装订好的线装册子,他便开始抄书了。幸而这书不厚,想必两三天就能抄完了吧?
只是有一点令人费解,这里头断句之处总有些怪模怪样的符号,字也经常缺些笔画。且这些文字都是从左往右,与时下并不相同。
罢了,反正读起来也无障碍,甚至还更便利些,他便也不深究了。
一念至此,想到林之孝只是堪堪识字,为了让他不被断句所苦,贾珠模仿了书中的断句符号,还是原模原样抄了一遍。
直抄到三更天,因着明日还要当差,这才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把借来的书藏好,贾珠也径自在书房歇下。
这般往复了三日,直到第四天,整本书终于抄完,贾珠连书中的耕作步骤图也用笔勾勒了一遍。多亏上辈子精通书画,虽未画过这种,倒也难不倒他。
翻了翻新抄好的册子,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活动了一回四肢。为着不留痕迹,他让系统把原书回收了,这才让人叫林之孝过来。
却说林之孝那日辞了贾珠,刚出了院门便记起还有一桩要紧事没跟主子回禀。
想了想觉得明日再说也无妨,便直接回家去了。
等到了自家院子,就见媳妇拉着他往外走,低声问道:“你怎么从南边带了个小丫头回来?看着有些怯怯的。”说罢,眼神盯着丈夫有些不善。
林之孝瞅了一眼屋里,见闺女红玉正拉着那小姑娘玩羊拐,女孩的样子颇有些不自在。
见状,他悄悄对媳妇道:“是主子让我找的人,你权当不知道。我明天带人去交差,让她在咱家休息一晚便是。”
林之孝家的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我还当你在外头又有了闺女,这是带人回来了。还好还好!”
林之孝闻言颇是无奈:“你啊你,想哪去了?我是那种人吗!”见媳妇露出个讨好的笑来,他也不再计较,二人相携着便往屋里去。
红玉久不见她爹,乍一见林之孝欣喜不已,连忙往她爹怀里扑。林之孝最喜这个女儿,连忙蹲下把闺女抱在怀里。
英莲坐在一旁看得十分羡慕,见林之孝看过来,连忙起身,头却微微垂着。
林之孝晓得她可能是甄家姑娘,也不敢托大,语气颇是和善:“姑娘别怕,天色不早了,你便在我家凑合一晚,明天就带你去贾府。”
英莲连忙点头应了,林之孝便让媳妇给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让英莲洗漱过后休息。
林家所居为一处四合院,院中有棵杏树,几间屋子住着一家三口并一个粗使婆子,令人颇觉温馨。
英莲听着主屋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四下只余阵阵蝉鸣,一时有些恍惚。她终于从那里头出来了?
来到这么一处陌生的地方,虽然林叔口口声声说,是受他主子所托搭救自己,可她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隔着门朝主屋方向往去,虽什么也看不见,但英莲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淡淡的羡慕。这便是家的感觉吧?
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外头更夫已是打了三更的梆子。英莲听了一惊,想起明天一早要去贾府,赶忙躺下睡了。
因着天气炎热,这屋里没有冰盆,她如烙饼一般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早上,林之孝家的推门进来,见她还睡着,连忙把人叫醒:“姑娘,姑娘,醒醒!该起了!”
英莲猛地从梦中惊醒,眼中还有些怔忡。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坐起身来道恼:“我竟睡到这会儿了,婶子莫怪!”
林之孝家的自不会跟她计较这个,连忙笑着摆摆手,又让婆子打了水来供英莲洗漱。
英莲连忙起身谢了,待梳洗过后,便与林家人一桌用早膳。
林之孝见这位甄姑娘食量颇小,只用了一碗红豆粥,一张薄饼并一小碟咸菜便停下筷子,自己也加快了吃饭速度。待一家子迅速用过了早饭,这才带着英莲往荣国府去。
结果这日却不巧,到了外院书房,当值的小厮听说他来了,连忙迎出来道:“大爷当差去了,昨儿我在外头守着,屋里的灯三更还亮着。
估摸着大爷这几日忙,要不您过几天再来?”说罢,眼神直往身后的英莲脸上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救人经过
见状,林之孝忆起这几日贾珠都要当差,暗叹自己失策,不该这时候来的。
主子私下吩咐他找人,倒不好大喇喇把人带到延辉院。不然大奶奶问起,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于是略一思忖,便跟那小厮道了别,又带着英莲回去。
英莲倒是心下暗松,比起贾府,还是林家小院让她感觉更亲切些。
当初“爹”就常说,日后要给她找个高门大户的好去处。又私下跟教她的妈妈说,她这样的定能卖个好价钱。
以至于听林之孝说贾府富贵煊赫,总觉得有些不安。
就这么等了三天,待第四天上午她闲来无事给月季浇水,就见林之孝满头大汗进来,见着她急道:“姑娘快跟我走罢,主子今天在家,这会儿要见你。”
英莲闻言,一时手足无措。林之孝见她这般,连忙把她手中的水壶扔在一旁,拉着英莲就往贾府走。
却说贾珠今天让人叫林管家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位便到了,实在不可谓不快。
以为他是心急茶叶的事,贾珠挑了挑眉,把那手抄本递了过去,笑道:“我找到一本种茶的农书,因着是珍藏的古籍,所以只得手抄一本出来,你先拿去用,到时候找几个懂行的茶农试试。”
林之孝闻言颇感意外,紧接着便是面上一喜。没想到这才几天,主子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还抄了一本给他,真是雷厉风行啊!
见贾珠如此,他对茶园的事也添了几分信心。至今为止,只要是大爷想出的办法,少有不成功的。林之孝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
于是他恭恭敬敬应了,把册子接过来揣在怀里。可他也不走,只一双眼睛看着贾珠,似是还有话说。
贾珠见状一笑,端起茶呷了一口:“老林,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林之孝闻言,连忙拱手:“什么都瞒不过主子。此次南下幸不辱命,您让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了。”
贾珠一听这话,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林之孝动作这么快!要知道甄士隐也找过他闺女,那只有更尽心的,时间不会比林之孝短,可却一无所获。
老林头去了南边不过半年,这就有消息啦?
贾珠也被勾起了兴趣,直起身子问道:“哦~竟这般快?你细细说来。”
林之孝笑道:“好教主子知道,属下先是往扬州林姑老爷那边拜访。
因着有您的信,姑老爷遣人帮忙,我们先后往扬州和苏州两地寻人,看了不少人牙子手里的姑娘,没一个是的。
后来又借机端了几个拐子的窝点,其中一个供出江宁就有一处他们的同伙,果然如您所料,是养瘦马的,竟是独门独院的住着。”
林之孝顿了顿又道:“我们没敢耽误,把这些人交给了当地官府,立刻起身就往江宁去。
待到了江宁,往那地址一寻,您猜怎么着?这伙人真个大胆,竟租了那应天府衙门里,一个门子家的房舍住!真是老虎眼皮子底下捋虎须,官府的人竟毫无所觉。”
贾珠听罢若有所思,林之孝继续道:“我们寻到那里,询问左邻右舍,才知道没走错,那地方的确是那门子的房舍。
我们便找个由头敲门,那拐子不在家,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一开口就说我们找错人了,眼神却有些闪烁。
看她这般,我们也怕打草惊蛇,只得赶紧找借口走人,跑去应天府找那门子。
那门子听说我是咱家派去找人的,言语间颇是恭敬。我趁机问他可知那租客里头,有没有一个眉心有红痣的小丫头,那门子竟说有。
当时我喜极了,那门子见状,还说了一段他跟甄姑娘的渊源。您猜怎么着?这门子以前是苏州葫芦庙的沙弥,后来庙烧没了,他就跑来江宁作门子。
当日英莲家就在庙旁,这门子天天哄她顽耍。虽隔了四五年,如今英莲七八岁,她模样出脱得更齐整些,但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
况且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是从胎里带来的,所以门子说,当初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贾珠闻言一甩袖子,目露鄙夷:“这人见昔日的邻家小孩蒙难,自己又身在官府,竟不出手搭救,这还是人吗?”
林之孝叹道:“我也和您这么想,就问那门子,有没有跟甄姑娘打听她小时候的事。”
那门子说,他自是问过的。甄姑娘却似被拐子打怕了,万不敢提其他的,只一个劲儿说拐子是她亲爹,因无钱偿债,所以要卖她。
我看这下子甄姑娘的身份确定无疑,赶紧就往那院子去。待到了那头,却见那门子正扯着甄姑娘上车,我和林家派来的人连忙跑去阻止。
那林侍卫当真是一把好手,一脚就把那拐子踹飞了出去,又夺了车夫的缰绳,这才险而又险地把车拦下。
车里也不止甄姑娘一个,还有四个容貌秀丽的小姑娘,也不知拐子从哪儿偷的孩子。我们就把她们几个跟拐子一伙人,都送到应天府衙门去了。
那门子也奇,说他是好人吧,真个见死不救,亏得以前还是出家人。
说他是坏人吧,因着属下展示了贾府印信,府尊大人很是重视此事,专门升堂审案,那门子还出庭作证了呢。
因着有这门子作证,才算定了案,把这拐子一伙下了大狱。府尊大人说得上报朝廷,才好勾决处死。
至于那些女孩子,府尊大人说会想办法联系她们家里人的。但依属下看,情况并不乐观。”
贾珠“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个不乐观,你说说?”
林之孝长叹一声:“女子的名声很重要,就算把孩子找回去了,曾经被拐的名声也会跟随这孩子一辈子,哪能寻得什么好人家?
若是家里有别的女孩,反而担心影响了其他女孩的名声。再者,现下颇有那些家里女孩子多的,父母因着穷,就狠心把女孩弃在外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暂居府中
因着这种种原因,我们从江宁北上时,还有三个女孩子无家可归。”
贾珠闻言蹙眉:“名声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这些人太狭隘了!只是按大明律,她们也不符合女户的标准。除了归家、出家和卖身为婢,竟没什么出路了。
再者那门子的事,依我看他之所以肯作证,也是因着咱家在金陵有根基罢了!此等小人,实不必放在心上,亦不必感激。”
林之孝点点头:“属下晓得了。只是属下也有闺女,看着这几个小丫头,到底有些不忍,不免多关注了几分。”
贾珠自是晓得他的品性,不然也不敢把江南这么大的摊子托给他,闻言放下茶盏笑道:“我自是知道你的。
这样罢,若等你回去江宁,那几个姑娘还没着落,就带回那边的荣国府安置吧。
只不过,咱家也不是开善堂的,总得签了卖身契才好,免得日后掰扯不清。”
林之孝笑着一揖:“这是自然。主子仁义,属下替她们谢过您救命之恩。”
贾珠摆了摆手:“这就外道了。且此事多亏了你,不然英莲到现在还没下落呢。”
说罢他顿了顿,问道:“英莲现在何处?”
林之孝笑道:“好教您知晓,属下此次进京,带着甄姑娘一起回来了。因着您不让声张,甄姑娘如今就在属下家里。”
贾珠拊掌赞道:“你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说罢,又问:“甄姑娘她母亲可有消息?”
林之孝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属下着急进京送半年的分红银子,所以托旁人去苏州寻那甄太太了。
说起来,此事还得林家帮助才好。毕竟他家是苏州望族,在当地没有不熟的。”
贾珠沉吟片刻,笑道:“你说的极是,少不得还得劳烦林姑父一回。我与你说,甄老爷那老岳父名叫封肃,惯是个看人下菜的。
因着甄家烧成了瓦砾场,只余乡下的一些田地,这位封老丈见女儿女婿来投奔,竟半哄半赚地让女婿用折变田地的银子来买薄田朽屋。”
林之孝闻言颇觉无语:“这姓封的,竟对自家人搞趁人之危这套?”
贾珠点点头,讽刺道:“何止于此。封肃言语间还对女婿颇多羞辱。
这般日复一日,伴着失女之痛,甄士隐贫病交攻,最后竟抛下老妻,跟着道人出家了。”
林之孝叹道:“可见患难见人心。想必这封肃对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贾珠点头,又摸了摸下巴:“所以还是尽早把封氏找到,跟英莲团聚才好。此事便交给你了,一旦找到人,尽快送进京来。”
林之孝躬身应喏,贾珠又道:“对了,你把英莲带来我瞧瞧,可算是找着了!”闻言林之孝不敢耽搁,赶忙回家带了英莲过来。
却说英莲忐忑不安地跟着林之孝到了荣国府,抬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勋贵府邸,一时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这也不怪她,毕竟甄家只是乡宦人家,她又三岁被拐,打有记忆起,就在各个民宅里搬来搬去。因此虽被“精心”养育,见识亦有限。
如今初到贾府,难免有些紧张。
她紧紧跟在林之孝身后,头也不敢抬,却能感到身后有许多贾府下人正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被这些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英莲低了低头,只想快点跟着林之孝离开这儿。
幸好这一路不算长,二人很快就到了前院书房。英莲识得几个字,抬头望着牌匾,暗暗把这院落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回。
下人通传后,林之孝立刻就带着她往屋里去。
进了房间,跟着林之孝一起行了礼,只听一声轻笑,一个年轻男子开口便道:“老林,甄姑娘,你们坐。”
北上的路途中,林之孝跟她说了身世,所以英莲晓得自己原是叫甄英莲的。这位公子口中的甄姑娘,想必是说自己了。
她有些忐忑,却对这道声音的主人有些好奇。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斜倚在罗汉榻上,如玉的面庞上带着几分自在随意。
一旁的香炉里升起几缕轻烟,是她从未闻过的香气,伴随着屋内冰盆带来的冷意,颇有沁人心脾之感。
贾珠也瞧见了跟着林之孝进来的英莲。只见她七八岁的年纪,已是出落的杏眼桃腮,眉目如画,那一点胭脂痣更显几分灵气。
此时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瞅着竟是个极温柔的女孩子。
只是见英莲抬头看向自己,有些呆呆的,倒与那聪明的长相不大相符,贾珠不由失笑:“英莲,你怎么不说话?”
英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又福身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英莲铭记于心!”
贾珠闻言笑道:“你记起自己的名字了?”
英莲摇了摇头,眼圈微红:“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既然公子和林叔叔都说我叫甄英莲,那我便是甄英莲。”
贾珠见她年纪不大,说话却颇有条理。虽有些胆怯,手臂都微微发抖,但并不唯唯诺诺,心中暗暗点头。
于是也不把她当小女孩子看,反而正经跟她商量起事情来:“想必你家的事,路上老林都跟你说过了。
如今你还有个母亲在外祖家,但我观你外祖不是个好的,你若去了他家,只怕还要受些磋磨。便想着把你母亲一起接了来,你们母女二人一处过活方好。
我原本想着,给你和你母亲赁一处院子住。但依本朝律令,你父出家无影踪,你跟你母亲也不符合自立女户的标准,单单放你们二人外头过活,怕是日子难过。
但人各有志,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英莲自小就被拐走,如今年纪也不大,见识毕竟有限,哪有什么想法?于是沉默了一回,她方开口道:“我听公子的。您救过我,总不会害我的。”
贾珠挑了挑眉,笑道:“既如此,你便先在府里住下。我毕竟不是你的家人,该何去何从,等你母亲来了,再做定夺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日后再做打算
英莲听了,连忙跪下磕了个头。贾珠让林之孝扶她起来,沉吟道:“等下你跟我回内院见大奶奶,就先跟在大奶奶身边吧。”英莲听了,自是点头应喏。
贾珠扭头对林之孝说:“既如此,你先下去吧。这几日好生松快松快,过段时日又到南下的时候了,我看你随薛太太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林之孝躬身应了,起身就要告辞。贾珠笑道:“茶园的事,你多用心。若是成了,我论功行赏。
此次南下,你琏二爷也会跟着一道。他毕竟年轻,没经过事,你谈生意时多带着见见世面,别让他被人哄了去。遇着需要他出面的事,也在一旁提点提点。”
林之孝点点头,又道:“茶园的事您只管放心,属下敢不尽心竭力?只是琏二爷……”
他抬头看了一眼英莲,上前一步,在贾珠耳畔细若蚊声道:“非是属下多嘴,可您怎不为自己打算,反要属下助力琏二爷呢?”
说罢林之孝起身站好,贾珠挑了挑眉,也不避讳英莲,笑道:“这你就狭隘了,我不是为自己赚钱。要那么多银子让其他人干看着,这不是一家人的做派。
所以每次我让把南面的银子都充入公中,也是这个道理。
你得记住,这是为阖府谋营生,不单是为我们这边。再者,我志不在此,你不必担心。”
林之孝见他这般,便不再多言。贾珠其实有未尽之意,却不好说的太透。二房继承了家业,在府中已是占据上风。
做人不可好事占尽,不然你吃肉,连汤也不给人喝一口,就得小心别人从中坏事。索性他也不是守财奴,有银子大家一起花便是。
直待打发了林之孝,贾珠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待放松放松,突然想起英莲还在,他扭头冲着小姑娘笑了笑:“走罢,跟我到内院去。”
英莲刚刚听了一桩贾府家事,心中有些不安。她虽小,也知不该听的不能听,此时见贾珠冷不丁跟自己说话,自是连连点头,显得十分乖觉。
贾珠却不在意二人的话被她听了去,见她这般,只当小女孩子紧张,也没放在心上。
二人出了书房,走在路上,英莲嗫嚅道:“公子刚刚说,要接了我娘过来,是真的吗?”
她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记忆,得知有母亲在,心中的喜悦也只是淡淡的。不过总归是件好事,她还是有些期待,此时便没忍住开口相询。
贾珠一边走,一边笑道:“这还有假?你且放心吧,林之孝办事靠谱,必能让你们母女团聚。”
英莲闻言抿嘴一笑,眼神中隐隐透出几分欣喜:“多谢公子,也谢谢林叔叔。”
贾珠摆了摆手不欲多言,英莲颇知眼色,连忙闭了嘴。二人就这么一路静默着到了延辉院。
说起来李纨自帮王夫人管家,府中消息十分灵通。第一次林之孝带了个小丫头过来,她就晓得此事。彼时忙于盘账,她没顾上问,便也罢了。
今天听闻林之孝竟带那小丫头进了自家相公的书房,还在里头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李纨心知有异,便打算等林管家出来了,叫他过来说话。
没想到才吩咐鸢尾去账房叫人,自家夫君便带那小姑娘过来了。李纨索性也不让鸢尾去了,连忙起身迎了丈夫进来。
贾珠一进屋子,便接了晚月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这鬼天气,真个热的可以。瞅个机会咱们去庄子上住几天吧,一直用冰,到底对身体不好。”
李纨坐在旁边,给他摇了摇扇子,笑道:“过了七月就好了,忍忍便是。你我去了庄子,老太太、太太他们怎么办?更遑论如今还有薛家姨妈,撇下她们到底不美。
若是一家子都去,路上天热,中暑了反而不好,更何况兴师动众的,那边条件不比家中,怕他们住不惯。索性别去了,家里窝着也挺好。”
贾珠闭目享受扇来的阵阵凉风,叹道:“你啊,真个不会享福。心里搁着那么多人,未免太累了些。”
说罢复又睁开眼,笑道:“有件事要跟你说。”顿了顿,冲着刚刚行过礼,静悄悄站在一边的英莲招招手:“你过来,这是咱们西府的管家大奶奶,我媳妇儿。”
英莲连忙起身,冲着李纨就是一福身。李纨温声让她坐了,见丈夫打趣她,笑嗔了一眼,问道:“这位是?”
她倒不疑贾珠,毕竟自家相公如今才十七,这女孩瞅着都七八岁了,肯定不是相公的私孩子。
心思电转,她突然就有些急了。这这这,不会是自家公公的私生女吧?不然好端端的,怎的相公突然带个人过来!
贾珠瞅着媳妇面色不对,连忙解释道:“你别想歪了,这是甄英莲,苏州乡宦甄老爷的独生爱女。
三岁时被拐子拐走,林之孝无意间救了人,得知她已是家人四散、家业凋敝,也没个去处,便把人带回来了。
她家既在苏州,又姓甄,也不知跟江宁甄家有没有干系。只是不好贸然去问甄家,正巧林之孝得了线索,这次南下就把她娘一起接来,问问清楚才好有下一步打算。
若真是甄家一脉,少不得要跟甄伯父去信说一说此事。所以眼下这丫头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我看她是个机灵聪明的,你得空了教一教,说不得也能教出个好徒弟来。”
李纨听说不是自家公公的私孩子,心下微松,脸上露出个笑来:“好罢,这也无妨。只是英莲毕竟是客人,住客院是不是更合适些?”
贾珠心中一哂,英莲的身份他也不清楚,把她抬得太高了也不好,万一日后查清楚不是甄家人,英莲岂不尴尬!
还不如一开始就像收留孤女一般让她跟着李纨,延辉院屋子多,也不缺她一间,日后封氏来了再做打算。
一念至此,贾珠摆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就让她先跟着你罢,其他的以后再说。”
第一百四十章 贾府的善意
见他都这么说了,李纨只得应下此事。夫妻二人达成一致,此事便这么定了。
李纨叫了院中下人过来,介绍了英莲给她们认识,众人皆以甄姑娘称之。
又让晚月和鸢尾两个大丫鬟收拾间屋子出来给英莲住,准备了一应衣物用品,这才把人在院中安顿下来。
晚间李纨散了头发,瞅着贾珠倚在床头看杂记,轻轻把书从他手中抽出来,笑道:“我有事问你,先歇上一歇。”
贾珠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好罢,谨遵娘子吩咐。”
李纨闻言噗嗤一声笑开:“真个贫嘴。其实白天我就想问,相公怎么认得英莲之父甄老爷的?
他家在南,咱家在北,你们二人之间还差着年龄,也不似忘年交,我就有些个疑惑。”
贾珠看了媳妇一眼,心道:“都说黛玉宝钗聪明过人,瞧瞧这位,剧情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人,看问题也是直戳要害呀!”
心知媳妇不好糊弄,贾珠思忖片刻方道:“你还记得林姑父给林妹妹请了个西席吧?那西席是考中进士得官后,做官不谨被罢了官的。
因着学识尚在,林姑父惜他才学,聘了人教林妹妹读书。咱们当日在林家住过几天,我见过这位叫贾雨村的西席,就跟他聊了几句。
巧的很,这贾夫子当初因着家贫,就住在英莲家。还是得甄老爷资助,才得以进京考试。他丢了官回苏州后,得知了甄家的事,言语中颇是叹惋。
林管家跟着咱们一道的,当时也在旁边,便记住他说的英莲眉心有红痣。正好这次在江宁遇着这姑娘,便出手救下。
这甄老爷久寻英莲不至,已是出家了。现下只余她娘一个,我便说把她娘也找来,好让人母女团聚。”
李纨听了英莲身世,不由感伤。闻言叹道:“也是个苦命人。既如此,你放心罢,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只是你也晓得,我现在忙得很,怕是教弟子什么的实在有心无力。”
贾珠忆起剧情里英莲的好学劲儿,倒不忍心这块璞玉被埋没了,不由摸了摸下巴:“这也好办。你若是没空,就叫大妹妹来帮忙。
她离嫁人还有两年呢,别整天窝着绣嫁妆,好歹出来歇一歇。”
李纨伸手打了他一下,笑道:“真个促狭,有本事对着大妹妹打趣,看看她不恼了你。
人家哪是天天绣,还不是母亲让妹妹早些准备着,元丫头还得帮我管家,这才偶尔得空了绣一绣。”
顿了顿,李纨又道:“罢了,这事儿我去找大妹妹说,左右她如今也不教宝玉了,倒不如换个徒弟。”
贾珠拊掌而笑:“那便拜托娘子大人了,为夫在此先行谢过。”二人贫了一回嘴,这才笑闹着歇下。
却说英莲晓得要在贾家住段时间,心中难免有些局促。大奶奶何等金尊玉贵的人,待自己竟十分和善。
这位珠大爷也是个好人,虽不知为何专门让人救她,但既脱离了苦海,自己只有感激涕零的。
她虽没什么见识,也听教导仪态的妈妈说过,富家贵胄多矜持傲慢,哪有公子这样平易近人的?
再看这院里的丫鬟仆妇们,待自己这个乡下丫头也客客气气,多有礼遇。
英莲不由心下感激,倒觉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很坏。虽吃过苦,受过颠沛流离,但也能遇着好心人,上天待自己着实不薄了。
一念至此,她推开菱花窗,对着天上的明月,认认真真叩了个头。
第二天英莲就起了个大早,因着贾珠成亲后多在自己院里用膳,英莲便随他们夫妻一道。
贾家已几代居于京城,饮食间颇具京味儿。瞅着英莲似有些吃不惯,李纨吩咐了鸢尾几句,又从厨下提了几道淮扬菜来。
见媳妇如此细心,贾珠心下暗赞了一回,就着水煮干丝吃得挺香。
英莲心中极是感动,深觉贾珠夫妻都是难得的好人,日后定要想办法报答一二。
待吃饱喝足,贾珠才注意到英莲今天穿着蜜合色衣裙,梳着双鬟,系着同色发带,映着眉间红痣,倒显得灵动可爱。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看媳妇和英莲处的挺好,贾珠也放下心来。
家里多了个人,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大小主子都知道了。按着贾珠的想法,这不过些许小事,把人往自己院子一安顿也就结了。
没想到李纨白天去给婆婆请安,王夫人就先问了:“我听说珠儿从外头带了个丫头进家里?”
李纨从金钏手里拿了扇子来,亲自给王夫人扇风,闻言笑着回禀:“正要跟母亲说呢,这丫头名叫甄英莲,是林姑父家西席的旧交之女。”
王夫人听得脑仁疼:“这关系七扭八拐的,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薛姨妈听了,也露出个感兴趣的神色。
见状,李纨少不得又说了一回英莲的身世。王夫人听说不过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顿时没了兴趣:“既如此,就先这么安排吧。”李纨闻言,自是连忙应了。
没多久,元春也晓得来了个小丫头。因着元春住在贾母院中的碧纱橱里,贾母听孙女一说,也得知了此事。
于是贾母就提出要见一见英莲。李纨少不得教她几句规矩,这才带着人往松鹤山房去了。
贾母是经年的老人了,见着这么个既温柔又有灵气的丫头,顿时就有些喜欢:“你过来,让我瞧瞧。”
英莲跪下给贾母磕了头,闻言虽有些紧张,但也恭恭敬敬走上前去。
贾母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见十指如葱,手腕处却有一道红痕,不由问道:“这是在哪伤着了?”
英莲有些嗫嚅,小声道:“拐子打的。”
贾母蹙眉,叹道:“真是丧尽天良的东西,竟能下得去手!”说罢摸了摸那已经愈合的伤处,对英莲道:“好孩子,都过去了,你莫怕。就在这儿好好住下,有事就找你珠大嫂子。”
因着听闻英莲可能是甄家旁支,贾母言语间不由带上了几分亲近。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英莲学字,贾珠言说宝玉之事
忆及往日虽有些伤感,但如今见贾母这般说,英莲也认真点了点头。
独宝玉见家里又来了个漂亮姐妹,立时就围过来问东问西。英莲哪见过他这样的,不免有些局促。
王夫人见状暗恼,却也知怪不到人家头上,只得咬了咬牙,心道:“宝玉的事,也不知老爷跟老太太说了没有。不行,还得再去催催才是!”
于是英莲在贾府后宅算是当众露了回面,下人们待她也更客气了几分。
因着李纨忙碌,英莲倒跟元春一处多些,如今又添了个宝钗。二人年纪差不多大,宝钗又颇是人情练达,彼此也渐渐熟了起来。
英莲见她不是练习女红,就是问薛家管事生意上的事,还以为宝钗就是寻常商户女子。
没想到这位见府中莲花亭亭盛开,张口便能作诗,提笔一挥而就,倒令英莲颇为羡慕。
这日她瞅着机会,便问能不能跟着这位学字作诗,宝钗却拒绝了:“我倒觉得,才情于女子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你看这府中的掌家太太,我的亲姨妈,她也不怎么识字,可这于她管家何曾有什么影响?我等女子,还是要习女红、通庶务才好。”
顿了顿,她又道:“你若想认字,我觉得倒不妨找元表姐。她一直给宝兄弟启蒙的,肚里不知读了多少书去。
我也只是跟着家里的西席学了几年,略懂一些罢了。若是教你,只怕要误人子弟。”
宝钗如今的心思,只在如何学生意上,连女红都要退一射之地,更何况读书识字这种,在她看来略懂些就行的事?
她自觉对英莲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人各有志,英莲此时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所以对宝钗说的勤习女红,通晓庶务的事,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听她这般,只得转头向元春请教。元春倒是乐意,她本就是个爱读书的,如今虽参与管家理事,但每日仍勤学不辍。
用她的话说,就是“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此时见英莲这般,笑着打趣道:“既让我教你,那可得拜师。有了师徒名分,这事儿便来的。”
英莲信以为真,连忙给元春倒了杯茶,又双手递给她。元春见这丫头这般实心眼,摆手笑道:“哎呀,你怎么还当真了?好吧好吧,我教你便是。
以后你每天过来一个时辰,我们从头开始学。”说罢,还是接过茶抿了一口。英莲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连忙谢过元春。
于是就这么着,英莲成了元春的小跟班,整日里跟在她身边请教。
宝玉本就想跟英莲亲近亲近,见状,更是成日里往碧纱橱跑,连元春都觉得有些不妥了。
她这弟弟和英莲差不多大,甄姑娘又是暂居她家,且还被拐过,怎么着二人都得隔开些才好。又想起母亲提到要送弟弟进学,这日便跑去问王夫人。
王夫人听她这么说,更添几分焦虑。连闺女都知道宝玉七岁了,男女不同席,得避避嫌,怎的老太太就不放人出来?她真是想不明白!
打发了女儿回去,想了想,王夫人还是让人叫长子下衙后过来一趟。自家老头子不顶事,这事说了这么久了,也没个下文!
贾珠得了信,傍晚便随王夫人一起用了晚膳。听了母亲的忧虑,他倒是有些明白贾母的意思。
索性宝玉走不了仕途,不如让他快乐些罢了。可贾母毕竟内宅妇人,还是考虑不周。眼下这些细碎的问题不都一一浮出水面了?
于是他一口应了此事,第二日便往贾母那边走了一趟。
见大孙子突然过来请安,贾母便晓得他是有事。见状,她打发了一干人等下去,笑道:“又有什么事儿,你说罢!”
见贾母上道,贾珠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什么都瞒不过您。孙儿今天来,是想说宝玉的事。
他今年已经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实在不好再在内闱厮混了。男孩子将来要顶门立户,他若什么都不会,将来媳妇都不好娶。
就算他只是做个富家翁,也得读书识字、学些规矩礼仪罢?您这边院子里除了他,都是女眷,他一个男子,多有不便。
还不如跟我一道搬去前院,有我盯着,总不会让他有事。”
贾母听他这么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是知道的,宝玉因着那玉,多受忌讳。我是想保护他,所以才一直留他在身边养着。
我看重他,旁人才不会轻贱了他去。且纨绔些也好,纨绔了才能活得久,活得自在。”
贾珠却不大认同:“您只觉得这般对他好,却不曾想,他日后会不会后悔现下的自在?身为长兄,我自会照料他一世,但人在世上,哪能随心所欲?
万一他自在惯了惹出事来,到时候还得家里给他善后,反倒徒增烦恼。还不如去族学读书识字,学些规矩礼仪,哪怕一辈子不科举,也是个明理守信之人。
且我听闻他有个爱红的毛病。人都有喜欢的颜色,也不是说男孩子就不能爱红。但他这爱红,爱的是丫鬟嘴上的胭脂红!
小小年纪就这般,若不知引导,将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且他还在您院子里住,长此以往实在不便。
您想想大妹妹,她再过两年就要出阁。宝玉和她一个院子里住,这种事传出去,妹妹的名声何在?
女孩子跟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同住,是提身份的做派。宝玉掺和在里头,可别害了大妹妹才是!”
见贾珠扯到元春,贾母也不得不正视此事。元丫头这亲事定的极好,对她几个妹妹将来也是有利的。宝玉的事若是让冯家有了芥蒂,万一亲事有变,就坏了事了。
且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大公主保家卫国,骂她牝鸡司晨的都不知凡几,何况一普通女子?若是被退了亲,名声就没了,哪里还能再寻到好亲事!
贾母想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莫非竟是自己错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我好的旗号
她望向贾珠,见他视线毫不躲避,直直与自己对视,一时竟觉得长孙已经长大,到了能与自己当场论是非的年纪。
二人皆有些沉默,四下只余阵阵蝉鸣,倒显得有些燥热。僵持了一会儿,倒是贾母败下阵来,率先开口道:“就依你罢。祖母老了,有时候确实思虑不周。”
见贾母这般,贾珠上前扶住老太太,温声道:“您只是想宝玉平平安安的,都是为了他好。这次他搬出去住,我亲自看着,定不教他受委屈,您就放心吧。”
贾母拍了拍他的手,没有再说话。见老太太似是有些萎靡,贾珠也不擅长安慰人,只得起身告辞,到了外头叮嘱鸳鸯几句,让哄一哄老太太。
于是贾珠完成了老娘交代的任务,又去了荣禧堂。王夫人见他不过去了半个时辰,困扰自己多时的事情就这么顺顺利利解决了,心中既惊又喜。
惊的是老太太信重珠儿似乎更甚于自家夫君,喜的是宝玉终于能搬出来进学了,日后也不会再长歪。
欣喜之下,王夫人一迭声叫人进来,吩咐金钏等人收拾延辉院旁边的院子给宝玉住。又让人往绛芸轩去,尽快搬了宝玉的一应衣物用品出来。
另有一桩心事,宝玉年纪不小了,他那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得筛一筛,省得有那心大的做出事来。
正这么琢磨着,就见外头有人禀报,说是贾政回来了。
丫鬟掀开竹帘,政老爹拾级而上,见母子二人一处说话,不由露出几分惊奇:“在说什么呢?”
贾珠起身行了礼,扶了老爹坐下,这才道:“娘在跟我商量宝玉搬出来进学的事。”
贾政一听,抚了抚须:“哦?老太太竟同意了?为父去说过两次,老太太一直没应。你倒是能行,竟把此事办成了。”
这语气怎么有点酸,贾珠抬头看了政老爹一眼,这老爷子倒是面色无波,还挺稳得住。
见状他微微一笑,连忙把话题拐去让宝玉进族学的事:“依我看,宝玉也不好耽搁了,还得尽快入学。
正好学里的蒙童班如今师资充足,他进去就算不被关照,也不会被放了羊去。且一应书本文具我这里都有,送他一套便是。”
王夫人长子已是探花及第,自是盼着小儿子也能科举出仕。见他们父子俩讨论宝玉的学业,脸上难掩笑容。
贾政见长子这般周到,也是连连点头。至于宝玉学到什么程度,他们二人心中自有默契,却不必让王夫人知晓。
跟老爹沟通了一回宝玉的事,贾珠也起身告辞。翌日元春得知此事,也是心下微松。她就知道,有事找大哥准没错!
英莲听闻宝二爷搬出去了,也算放下心来。自此英莲学习越发用心,元春见她这般,教导也越发尽心。
又让人裁了纸来,亲自指导英莲描红、临卫夫人小楷,比之先前教宝玉的认真劲儿也不逞多让。
却说宝玉搬出来人人都觉是件好事,惟他本人不大高兴。他初初听闻此事,便跑去贾母那里撒娇,腻在贾母怀里道:“孙儿不想外头去,也不想读书,老祖宗,您就帮帮我吧!”
贾母已被长孙说服,此时见宝玉还是一团孩子气,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大了,不能再在这儿住了。外头多好啊,学里有同龄的家族子弟,你也能交交朋友。”
宝玉嘟囔道:“我不要上学,也不要那劳什子朋友!”
贾母笑道:“真是孩子话。人生在世,谁还能没个朋友。上学这事,你父亲和你大哥都开口了,要不你去找他们说说?”
宝玉素来怕贾政,闻言立刻蔫了。可没想到大哥竟跟老祖宗也提了这事,不由面上着恼:“大哥真是的,又不是人人都像他一般爱学,干嘛拉扯我!”
贾母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宝玉见一向疼自己的老祖宗也不向着他了,只得悻悻作罢。
于是搬出来这几日,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待从学里回来,就在屋里伤春悲秋。
袭人见他躺床上没精打采的,放下手中的络子笑道:“依我看,搬出来也挺好。有珠大爷照看着,二爷也能早日得中。”
宝玉不爱听这话,袭人却常劝他学习,不由心中生烦。可她又是祖母派来服侍自己的大丫鬟,也不好平白下了她的脸,索性背过身去不理她。
袭人知他这是恼了,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得闭上嘴。有隔壁珠大爷珠玉在前,二爷若不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大爷了。
这么想了一回,却见宝玉没了动静。定睛一看,竟是睡着了。看宝玉鼻尖沁出汗来,袭人拿起扇子轻轻扇风,一边自顾自想着心事。
外头麝月进了院子,却见晴雯在屋外凉椅上坐着嗑瓜子,连忙问道:“二爷人在屋里?袭人呢?”
晴雯漫不经心地把瓜子皮扔在一边,凉凉道:“二爷自是在里头。至于那上赶着的,当然在二爷跟前巴结呢,哪能把机会留给旁人。也不知爷都睡着了,她还在里头表现个什么劲儿。”
麝月听她这么夹枪带棒的一顿话,不由道:“我就问一句,倒惹出你这么多话来。罢罢罢,我还有针线没做,先回屋里去了。”说罢也不肯进里面打扰,自顾自走了。
见麝月也避袭人锋芒,晴雯不由嗤笑一声,又继续磕着瓜子。
外头的动静袭人如何不知?但她一向口拙说不过晴雯,又不想扰了宝玉,便只当没听见。
待晚间宝玉跟晴雯两个在,他仍是闷闷的:“你是不是也盼着我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晴雯正在给他散头发,闻言瞥了他一眼:“二爷想不想读书是自己的事,与我何干?至于其他的,二爷对得起自己就行。”
说罢,二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片刻又各自移开。宝玉笑道:“就知道你懂我。她们只一径说搬出来好、读书好,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我就不想他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些我不喜欢的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荣附学之事
晴雯给他用篦子通了通头,笑道:“眼下先忍忍吧,反正也没法子。”闻言,宝玉长叹一声,只得躺下歇了。
却说跟宝玉有同样心情的,还有贾璜之妻璜大奶奶的侄儿金荣。其父去世后,他随寡母胡氏投靠了姑母璜大奶奶生活。
这贾璜夫妻因着是宁国府嫡派分支,守着些小产业,璜大奶奶又时常到宁国府里请安,时时奉承尤氏,得她资助一二,日子也过得不差。
璜大奶奶对这唯一的侄儿颇是上心,听闻族学由探花出身的贾珠管着,如今又有榜眼在里头坐馆,便心动不已。近日已是专程求到李纨跟前,想让自己的侄儿也去附学。
李纨冷不丁听人说“璜大奶奶求见”,还愣了一下。晚月见她似不认识此人,便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得知是旁支,李纨倒也没有轻慢,放下手中的账册:“快请她进来吧。”
晚月领命,不一会儿便领了璜大奶奶金氏进来。金氏惯常在宁国府奉承,这还是第一次往荣国府来。
见这位珠大奶奶一身簇新衣裳,金钗玉环衬得人比花娇,心中暗暗生出几分嫉妒:“真是人跟人比不得。我还得为着自家奉承珍大奶奶,人家一来就是西府当家奶奶,竟是天上地下。”
不过只片刻,这位长袖善舞的金氏已经殷殷勤勤跟李纨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这才说了今天的来意:“也不瞒您,我这是为着娘家侄儿来的。
我哥哥前几年去了,只留下嫂嫂和我那侄儿。娘俩也没个生计,过不下去了,这才投奔了我家。如今我那侄儿也七岁了,我寻思着也该去族学读读书。
虽不指望跟珠大爷那般蟾宫折桂,至少也能在学里学些本事,日后好出来谋生。
他毕竟不是咱家子弟,但读书机会难得,我左思右想,今儿还是觍着脸上门跟您说说这事儿,想着求个机会让他附学。”
说罢让身后的婆子拿出个锦盒来,顿了顿,还是伸手递给李纨:“这是我们金家祖传的一对儿夜光杯。
咱们府里什么没有,寻常的礼我也拿不出手,只余这个,我那嫂子一直珍藏着没敢卖,如今便送给您罢。”
李纨却不伸手接,只是摆摆手笑道:“这可就生分了。你难得上门一趟,所求不过件小事,哪里需要此物?
你还是替你那侄儿好好收着吧,先人之物,也是个念想,正该好好保管。”
呷了口茶,李纨放下茶盏:“这事我应了。今天下衙了,我就跟我家大爷说说,你放心罢。若有了信儿,让人给你传话。”
见李纨这般爽快应了,金氏喜出望外:“那就多谢奶奶了。”说罢,见李纨桌上还放着几本账册,又有玉算盘搁在一旁,便知这位正忙着。她是个极有眼色的,连忙起身告辞。
李纨也不挽留,差晚月送人出去,这才继续盘起账来。
待晚间贾珠回来,夫妻二人一桌用了晚饭,李纨才说了此事给他听。
贾珠倒对这个金荣有点印象,似是个顽童啊!不过现下族学没有薛蟠,贾蓉几个还算老实,单金荣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不济,学里还有执事堂在,难道管不了一个调皮学生?
一念至此,贾珠笑了笑,拉着媳妇的手把玩:“我还当什么事儿呢,你这么认真的样子。那就让他来吧!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好好学,不守规矩,可是要挨罚的。”
李纨笑着晃了晃他的手:“这是自然。既来咱家附学,阖该如此。”想了想,又说起金氏送礼,自己拒绝的事。
贾珠闻言点点头:“这事做的对。咱家也不差他那点儿,且这么点小事,也不该夺人所爱。
对了,你到时候给那金氏说一声,若她那侄儿家果真贫寒,符合条件的,可以申请免学费。”
李纨望着丈夫年轻英俊的脸,深觉他不仅人物出众,更难得是个极善良的人,一时对他的爱慕更炽了几分。
被媳妇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瞅着,贾珠心中也生出几分炽热。夜里二人自是一番情意绵绵,倒让空气也更热了几分。
第二日,李纨便打发人去贾璜家,跟金氏说了此事。金氏闻言大喜,对着来的婆子谢了又谢,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打赏了几个铜板,这才亲自送人出去。
那婆子摸了摸红封里似只有几个铜板,不由一哂。不过看这家也不似有钱的,有总比没有强,倒也笑吟吟收了。
待那婆子走了,金氏颇是喜气盈腮。瞅着天气好,家中也无事,赶忙去了哥哥家,瞧寡嫂和侄儿去了。
待到了金家,见侄儿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裳,大白天的在院子里寻狗尾草编小玩意儿,一时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待进屋去,见嫂嫂在给侄儿做新衣裳,心里才算舒服了些。姑嫂二人寒暄了几句,金氏便跟嫂子胡氏说了附学的事。
胡氏喜之不尽:“真是多亏了妹妹,不然大郎上学的事,我真不知怎么办了。”
金氏也知哥哥去了以后,家里穷得紧,没见侄儿穿得衣裳都旧成那样了吗?
她也晓得嫂子是个没能为的,只得安慰了几句,又把那琥珀夜光杯递了回来:“珠大奶奶没收,你好好给哥儿存着吧。”
胡氏见这珠大奶奶竟肯不要好处帮忙,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又谢了小姑子一回。
金氏摆了摆手:“大郎是我亲侄儿,比之儿子也不差什么,他的事便是我的分内之事。”
顿了顿,又叮嘱道:“今儿珠大奶奶传话来,说是咱家家贫,可以免费附学。到时候让哥儿在学里申请了,他们过来考察。只要符合了,也能省下一笔银子。”
金氏自是高兴不已,这年头读书是个无底洞,不让孩子读书,到底说不过去,毕竟先夫还是个童生的。
若让大郎读书,自家现下一应产业皆无,实在是负担不起。要不是小姑子坚持要儿子附学,言说她可以贴补一二,儿子怕是再没机会读书的。
如今竟能免了这钱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宝玉逃学
于是胡氏再三谢过小姑子,又叫儿子进来给姑姑磕头。金氏连忙摆手:“自家人,嫂嫂不必如此,倒显得生分了。哥儿日后好好读书,也算没有白费我这一片心。”
姑嫂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金氏这才告辞回去。待到了家里,贾璜得知妻子昨日去找了荣国府珠大奶奶,不由道:“咱家一向跟珍大哥交好,你怎不去找珍大嫂子,反而去西府?”
金氏正由小丫鬟服侍着换衣裳,闻言笑道:“珍大嫂子哪做得了珍大哥的主?且我听闻,珍大哥这几日都不在家,就算求了大嫂子,我那侄儿也不知何时才能入学。
时常听人说,珠大奶奶是个能干的,与珠大爷感情亦好。去找这位,想必也能进展快些。”
贾璜闻言,叮嘱道:“东府的事,你私下少说几句,尤其是别对你那嫂子说。珍大哥家里如何,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金氏也知这个理,连忙笑着应了。毕竟她还要靠巴结尤氏得些好处,自不肯得罪了那边去。
夫妻二人说了一回闲话,这才各去忙了。
却说金荣听说要上学的事,心中一万个不乐意。胡氏见儿子耷拉着一张脸,苦口婆心道:“你姑妈千方百计的向他们西府里的珠大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
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得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你在那里念书,申请了免学费,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
省出来的,你又爱穿鲜亮衣裳。再者,我听说那里头有什么奖学金。你要是学得好,考在前头,还能给家里挣银子使,比你娘给人做针线赚的都多。
你如今不想去,日后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明儿好好上学去。”
金荣闻言,只得忍气吞声,不多一时自去睡午觉了。
待第二日到了学里,金荣见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学的还挺认真,他初来乍到,又是外姓之人,也不敢造次,倒是老实的紧。
一应书籍、笔墨纸砚都是免费的,又有免费的三餐、茶水,竟比在家里还舒服,他也没有再抗拒上学之事。
尤其见东府小大爷在这里进学,西府的宝二爷也在。又有杨翰林的子侄在此,李夫子的儿子亦然,自己不是唯一的附学之人,更不是里头最穷的,也没有谁看不起谁,如此心下方安。
待下了学,教室里没了其他同窗,这才惴惴地找杨夫子说了申请免学费的事。
杨老丈一听,答应替他跟执事堂说一声,便让他回去等消息。金荣脸红红的,有些羞窘,好在四下没旁人看到,连忙细若蚊声地应了。
杨老丈不由好笑,小孩子家还是自尊心强,这是怕别的同窗瞧不起他呢。于是也不点破,起身就往执事堂去。
族学经过考察,很快就答应了金荣免学费的事。胡氏也算放下心来,只一心一意盼着儿子争气。
金荣很快就跟贾蓉几个交了朋友,晓得自家多依附东府,所以言语之间多捧着贾蓉贾蔷。
他当然知道自己上学之事多亏了西府,但这位西府宝二爷不大看得上自己,金荣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便也不往宝玉跟前凑。
和他不同,宝玉在学里至今也没交到朋友。除了蓉哥儿蔷哥儿几个见他还打招呼,贾芸见他多有巴结,其他人竟不怎么往他跟前来的。
一个是宝玉始终对上学不情不愿,面上不由带出几分。二来则是贾母过于宝贝他,宝玉竟带了八个仆人来上学。
那一个叫李贵的,就坐在学堂外头盯着,生怕别人唐突了宝玉。如此这般,这些小学生们都不爱跟宝玉来往了。
因此宝玉虽不是学业困难户,可这学上的颇是无趣,每天上下学都孤零零的,没几天就想逃课。
这日早上他赖着不想起,袭人掀了床帐在一旁劝了又劝,宝玉拿被子蒙着头,竟是充耳不闻。袭人说的口都干了,也不见成效,竟是没了办法。
晴雯在一旁看不过眼,闲闲道:“这可有什么,不想去歇一日也没什么,谁还没个头疼脑热了?偏你当成个大事,倒叫人笑话。”
正说着,就见外头“哐当”一声,倒把屋里人吓了一跳。宝玉一骨碌坐起来,问道:“外头怎么了?什么掉下来了?”
丫鬟茜雪进来道:“没什么,是只猫把花盆掀翻了。那盆子从窗沿上掉下来,这才发出这大声响。”
宝玉一听,又忆起晴雯刚刚说的话,立刻唉哟哎呦叫个不停,言说自己受到了惊吓,今天上不得学了。
袭人无法,见他铁了心不去上学,只得让人给李贵送口信,让他往学里走一趟请假。
如此这般,宝玉心下满意,裹着薄被又去睡了。袭人却觉这样不行,打算私下求见王夫人。
却说王夫人一大早听宝玉的奶嬷嬷说了宝玉似是吓病了,心里也吓了一跳。怎的好端端就病了?
正打算让人拿帖子请胡太医来看病,就听那李嬷嬷神秘兮兮道:“奴婢听闻,是被猫吓的。咱家哪来那么多野猫?说不得,就是大奶奶屋里的。”
王夫人对猫无感,但长子喜欢,她也随他去了。听李嬷嬷这么说,不由蹙了蹙眉。李嬷嬷却恼恨阿橘晚上害她绊跤之事,又添油加醋说了一回养猫的坏处。
末了补充一句:“大奶奶进门快一年了,至今未曾有身。奴婢在乡下听闻,若想女子得孕,是不能养猫的。”
王夫人虽不信这些,但她想抱孙子不是一两天了,因着儿媳妇得她的意,这才一直忍着没说什么。
见李嬷嬷这般说,她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缓缓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又叫了金钏进来,让人去请胡太医给宝玉诊脉。
待打发了李嬷嬷下去,便让人叫李纨过来,说了把猫管好,别让四处乱窜的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纨的心思,袭人的运气
见李纨摸不着头脑,她又道:“你和珠儿也少碰猫,对你们不好。”
李纨闻言更觉奇怪,没敢多问,只得恭敬应了。
待回了延辉院,鸢尾低声禀了打听来的消息,李纨不悦:“这李嬷嬷整日里在宝玉院里以老卖老、调三斡四,我不好伸手去隔壁,这才只当看不见。
如今反倒被人家欺到头上来了!阿橘一向温驯,咱们院里的花盆都不见踢翻的,怎的就去他们院里踢花盆?
就不能是旁个猫干的,非说是咱们阿橘?再者,我的事,与她什么相干?”
见她生气,晚月劝道:“奶奶莫气,那李嬷嬷仗着奶了宝二爷一场,惯是个拿大的。”
说罢,又低声道:“听说她连给二爷泡的茶,都要先吃一盏的,二爷早看他不忿了。依我看,您也不必急。二爷忍耐不得之时,李嬷嬷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李纨气道:“也只得如此了。我是长嫂,也不好管宝玉屋里的事,这次便饶了那老货一回!”
一时听闻刘太医来给宝玉看病,她便让鸢尾去打听一二。不多时,却见鸢尾带着太医一起来了。
刘太医见了李纨,言说奉王夫人之命,也给大奶奶诊一诊脉。
李纨自觉身子并无不适,她心思灵敏,略微一想便知何事。于是俏脸一红,连忙伸出手腕。
刘太医闭目听脉,又看了看李纨的面色,捻须笑道:“大奶奶身子康健,只是有些上火。
估摸着是天气炎热所致,依老朽看,也无需吃药,饮食清淡些便是了。”
李纨一听放下心来,而后有些失落。刘太医没提其他的,那就是没有怀孕。
她知道婆婆着急,自己心里也急得很。可这有什么法子?难道要给相公也看一看病?
暗忖这倒可行,可怎么劝相公看病呢?这事说出去有损男儿威仪,怕相公着恼,还得想个万全之策。
于是谢过刘太医,给了红封让鸢尾送人出去,这才细细琢磨起来。
不提李纨这边,袭人背着宝玉,也去求见了王夫人。王夫人早先就常问袭人有关宝玉的事,今天见她来,又问及近来宝玉的情况。
袭人道:“自从绛芸轩搬出来,二爷每日往学里去,下了学回来还练字,真真上进百倍。”
王夫人听了心下满意,问道:“近来可有那淘气的?若有不听话的,只管与我说来。”
袭人闻言顿了一顿,恭敬回禀:“太太放心,没有这种事。”
王夫人没有错过她一闪而逝的停顿,却也知袭人不应白白跑这一趟,其中必有缘由。
于是打发了屋里人下去,单留袭人一个,复问起此事。
袭人面露为难之色,却也知虽然是老太太让自己服侍宝玉,但打从王夫人叫自己过去问宝玉的事,老太太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就是太太的人,自不好有事瞒着太太。
否则若被视为不忠,自己不是府里的家生子,难有好下场。
见屋里没旁人,这才垂着头低声道:“二爷近来上学,心情不大好。院里人不知劝,反而有那拱火的。今天大爷不去上学,也有这里面的缘故。”
王夫人一听,便知宝玉是没病装病逃学,心中暗暗着恼。见袭人低垂着脑袋,她也不逼问是谁,只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只要宝玉的事,事无大小,只管报与我。”
袭人一听,连忙点头应了。王夫人打发她下去,又想起这丫头先前私下里给自己提议,让宝玉搬出来住。
说的话句句都是为宝玉好,又是个识大体的,把宝玉院里管的井井有条。
仔细想来,宝玉淘气,屋里还真得有这么个人才好,自己也能放心些。
于是待袭人出去,王夫人让周瑞家的给李纨传话,日后把袭人的月钱跟赵姨娘升为同等,又让周瑞家的打听,宝玉院里有谁撺掇他淘气。
周瑞家的领命,先是往李纨那里走了一遭。李纨听了这话,稍稍一想便知什么意思。太太这是定了袭人,日后要给二小叔子作姨娘了。
她心中好笑,宝玉如今才七岁,袭人也不过十岁,太太就操心至此。
又想起自己屋里的晚月品貌皆好,估摸着太太当时也是一般想法。联系着太太着急孙子的事,李纨就笑不出来了。
暗暗叹了口气,跟周瑞家的应了此事,这才寻思着怎么能找机会让刘太医给贾珠看诊。
待隔了几日到了月中,府里发了这月的月钱,袭人见自己较之一等丫鬟高了许多,比之赵姨娘差不离。她是聪明人,登时便明白了太太的意思。
袭人面颊羞红,心中暗暗喜悦。过后便是坚定了念头,既要劝着宝玉上进,还得让他对自己亲近些。
自此过后,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劝解的话婉转许多。宝玉觉着听袭人说话,也没那么烦了,二人相处倒是渐入佳境。
晴雯麝月等人晓得袭人涨了月钱,面上不说,心中难免有些眼红。晴雯还道:“真不知太太如何就这般看重她!”
麝月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些吧,以后让她冒头便是,别再争什么长短了。”
晴雯有些不忿,却也知道好赖,便不再言语。
王夫人让周瑞家的打听了一回宝玉院子里的事,晓得晴雯日常说话肆意,心中难免不悦。
可这丫头是老太太赏的,说是针线好得很,宝玉就喜欢她做的衣裳,自己现下赶这人出去,倒是让老太太没脸。
于是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不喜,沉声对周瑞家的道:“你多盯着那边,要是再这般,便留不得她了。”
周瑞家的连忙应了,王夫人这才起身去了小佛堂。
一晃到了六月下旬,薛姨妈母女准备南下回家了。王夫人自是万般不舍,拉着妹妹不肯放手。
贾母也觉得家里有了薛姨妈,平日间热闹许多。她亲自开口挽留,薛姨妈诚恳道:“多谢老祖宗厚爱,只是南边家里事多,离不得人,我再不回去,怕是要堆成山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薛姨妈的想法
贾母见她一心要走,拉着她的手道:“罢了,你是当家太太,确实不好离开太久。
只我看宝丫头顺眼的紧,日后多让她到府里来,也陪她姨妈住一住。”
薛姨妈在贾府住了这么多天,心中也有了些旁的想法。这府里虽有那不成器的,可正经的弟子也有,跟宝丫头相配的也能寻摸几个。
自家生意再大也是商户,将来她的娇娇女儿这般品貌,难道要配给同样的商户人家?
一想到自己出身官宦之家,嫁进薛家后,遇着那些官太太也得低下身子献殷勤,这些年不是不自苦。可为了王家,自己不得不忍。
宝丫头又没有自己这样的家族使命,为什么不能寻个官宦之家的子弟好生过日子?
若是闺女日后也要跟她一般,遇着官太太、官家姑娘就低人一等,她心中到底意难平。
就算不在贾家找,只要让宝丫头多跟贾家亲近些,也能提提身价,说不得日后也可寻一户不错的亲事。
一念至此,薛姨妈的笑容无比真诚:“那就多谢老太太了。她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无非是跟着我做些女红,倒不如在您和姐姐身边服侍,倒能涨些见识。”
于是一口应下此事,已是决定每年都送宝钗过府小住。贾母和王夫人不知薛姨妈的心思,婆媳二人闻言都露出个笑容。
贾母还道:“我娘家内侄孙女也和宝丫头差不多年纪,日后接了来,宝丫头也有玩伴。我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小姑娘在跟前,多热闹啊!”
于是跟薛姨妈絮叨了一回,这才说起旁的事。
等晚间薛姨妈跟闺女说起此事,话中不乏淡淡的喜悦:“老太太和你姨妈都喜欢你,日后常进京来,住在这府里也长长见识。
若不是娘舍不得你,倒不如这次就把你留下长住。”
宝钗闻言先是一喜,她不得常见大表哥,每每想到此次一别,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他,不免暗暗惆怅。
乍一听此等消息,想到日后每年都能过来小住,真是柳暗花明,竟打心眼里迸出阵阵喜悦。
又一听她娘现下就想把她留下,想了想自己的志向,宝钗还是忍痛开口:“不行,我想家了,还是回去罢!
我也舍不得爹娘,偶尔小住还行,长住这里难得见你们一面,这如何使得。”
于是劝了母亲一回,薛姨妈闻言心中熨帖,摸着女儿的脊背,笑道:“我的儿,娘也舍不得你。只是为着你的将来,日后你得常来这边住,记得要对老太太和你姨妈亲近些。”
宝钗冰雪聪明,一想便知母亲话中的未尽之意。她没想到母亲是打着这个主意,不由羞得满面通红,急道:“娘怎么说这个?我先走了!”说罢连忙起身,急急往自己屋里去了。
见闺女害羞了,薛姨妈也露出个笑来。又叫了薛家管事过来,让安排搬出梨香院、后日回江宁的事。
不提宝钗的羞赧,薛姨妈晚间躺在床上,也在思考闺女的将来。
这次来贾府小住,她见外甥宝玉脖子上戴着块玉。巧的是那玉上还有八个字,倒跟宝丫头金锁上头的话似是一对儿。
闺女还小,她原本也没想过往贾家寻女婿,但既有这样的缘分,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且贾家老太太还邀宝丫头日后常来,莫非也对自家有意?
一念至此,她心中又是自豪,又有些怀疑。二外甥比闺女小两岁,这倒无妨,岂不闻“女大三,抱金砖”。
这外甥比起他哥哥还是个孩子,看不出贤愚,这也不足为虑。
自家是商户人家,哪怕外甥只是个富贵闲人,顶着国公府的名头,配自家也是绰绰有余,这都是宝丫头高攀了。
王夫人是亲姐姐,日后宝丫头跟宝玉成了,自家姐姐定不会磋磨外甥女。这么一想,选二外甥倒比让宝钗嫁寻常的官宦之家更让人放心些。
这么七想八想的,薛姨妈心动不已,竟暗暗后悔没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提一提宝钗那金锁的事。
只是马上要走了,早不提晚不提,现在再提此事倒显得刻意,只得扼腕叹息。
薛姨妈一时喜一时恼,心绪起伏的厉害。加上天热,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待天亮了才略微眯了一会。待早上安排搬家之事,仍精神百倍、亢奋不已,丝毫不见困倦。
宝钗见状纳闷,又忆起昨天母亲那羞死人的话,两颊飞起红云。怕被母亲看出端倪,她连忙帮着一道打理家事。
瞅着宝丫头这般能干,薛姨妈深觉闺女无处不好,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待回了江宁,定要跟自家相公说说此事才好。
不提薛姨妈这里的风风火火,宝玉也晓得了宝姐姐明天就要搬走,之后便要南下回家的事。
他心中怅惘,下了学便往梨香院来。薛姨妈如今见宝玉,心中更添一股别样的喜意,拉了他过来坐下,笑道:“哥儿怎么这时候来了?念了一天书,累了吧?”
宝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坐在一旁道:“多谢姨妈关心,今天没有额外的功课做,听说您和宝姐姐要家去了,便来跟您说说话。”
说罢,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不见宝姐姐?”
薛姨妈见他主动提及闺女,心中难掩欢悦:“在屋里做针线呢,我让人叫她过来。”
宝玉连忙道:“姨妈别劳烦姐姐了,我过去看看她。”
薛姨妈本就想让他俩亲近些,便也不避讳男女大防,笑着目送宝玉往闺女屋里去。
宝钗正临窗而坐,在灯下打络子。听莺儿说宝玉来了,头也不回道:“这么晚了,让宝兄弟别过来了。明儿咱们才走,明天再说话也使得。”
宝玉已是抬脚进来了,闻言笑道:“姐姐好狠的心,弟弟亲自来看你,竟要把我拒之门外。”
宝钗不知母亲眼中的好女婿竟是这位,且她心中如今有个难以企及之人,见宝玉这般不经允许径自进来,不由暗暗着恼。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宝玉险挨打,李纨劝看病
可自己马上要走,日后又要常来贾家,此时发作就不大合适了。
忍住心中的不悦,宝钗礼貌地笑了笑:“多谢宝兄弟过来看我。天色已晚,你明儿还要上学,只怕耽搁你时间呢。盼你好生读书,跟大表哥一样,早日金榜题名。”
宝玉见她坐在灯下,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身着鹅黄色薄袄,系着玫瑰紫葱黄绫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他心中暗道:“宝姐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无趣了些。好好的女孩子,偏偏跟那些禄蠡一般。”
这么一想,跟跟宝钗说话的心思也失了大半,只呆呆望着烛火出神。
宝钗见他这般,只自顾自低头打着络子。一时只闻外头蝉鸣,屋内倒显得静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他还不走人,宝钗心中就有些烦闷。突然帘子从外头掀开,却是莺儿走了进来:“宝二爷院里的袭人姐姐来了!”
宝钗如释重负,一迭声道:“快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袭人已是恭恭敬敬抬脚进来,见着宝钗躬身一礼:“给宝姑娘请安。奴婢来寻二爷,老爷正找呢!”
宝玉闻言吓了一跳,猛地起身:“好端端的,爹怎么突然想起我了?”也不待袭人回答,连忙对宝钗道:“姐姐先忙,我得走了!”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子,袭人见状,跟宝钗一礼,赶紧追着宝玉去了。
薛姨妈见宝玉急匆匆走了,一时有些纳闷。再一听是贾政找他,登时笑道:“那必是正经事,可不敢耽搁了。”言语间倒替宝玉描补起来。
不提梨香院这边,政老爹叫宝玉过去,为的却是族学里杨夫子告状的事。
杨夫子告诉贾珠,宝玉这几日时不时就请假,问起就是身上不舒坦。
都住一个府里,还在隔壁,贾珠怎能不知宝玉好好的,这是在装病?可他也不想做坏人,免得这小子心里记恨,于是便给政老爹说了,让老爷子收拾儿子去。
政老爹一听自是恼得很,立时怒了:“把那孽障给我叫来!”
袭人得了消息,又听说老爷似是不豫,心中担忧,慌忙过来找宝玉。
宝玉一听,便知所为何事,不由心下害怕。待出了梨香院,他急得团团转,想起什么突然道:“快去找我娘,让她救我一救!”
袭人应了,连忙往荣禧堂去,宝玉这才不情不愿地往贾政书房走。
待进了屋,贾政见他垂着脑袋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臭骂了儿子一顿,越想越气,又高声让长随取藤条来。
宝玉吓的瑟瑟发抖,腿一软竟跪下了。那长随却机灵,花了老长时间,只找了根极细的树枝过来。贾政一看简直气笑了:“这么细,顶什么用!换根粗的来!”
那长随无法只得应了,又同情地看了宝玉一眼。正以为宝二爷今天这顿打是躲不过了,就听小厮传话,说是王夫人来了。
贾政得了消息,冷哼一声:“你倒是搬的好救兵!”宝玉闻言不敢吭声,心中却一片狂喜。他娘来的正是时候哇!
没多久王夫人就走了进来,见儿子跪在地上,贾政怒气勃发。怕儿子挨打,她赶忙出言相劝:“都是这孽障不好,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这孽障自小淘气,可我就两个亲生的儿子,他又体弱多病,若是打坏了,那是摘我的心呀!”
听她这么说,想起人物出众的大儿子,再看看地上跪着的惫懒货,贾政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罢了,有什么可气的。不是早就说好了,不让这小子出仕吗?
既如此,他学学就行,也不必太过上心。否则学的太好了想要科举,反倒没借口阻拦。
一年至此,十分的怒气竟减了七八分,他冷哼道:“这次便罢了,下不为例。还愣着干嘛?快快起开,别污了我的地!”
见老爹竟放了自己一****心中一喜,连忙起身退下。敛声屏息出了院门,便一溜烟跑了。
王夫人见状十分惊讶,没想到老爷竟肯听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此,这位并没有思量太多。只要宝玉能少挨顿打,这便行了。别的事,想不明白也不用想。
待宝玉回屋,袭人见他好好的,赶忙问了一回经过。待晓得是太太救了宝二爷,口中直念佛:“阿弥陀佛,还好没事!依我看,日后别老是请假了,老老实实去,也免得老爷生气。”
宝玉正在换衣裳,还未说话,晴雯便道:“真是有趣,太太念佛,你也跟着念。不过二爷是该收敛些,免得挨打挨骂。”
宝玉见她们难得统一口径,直往床上一仰,闭眼道:“罢罢罢,明日起再不请假了!”
闻言,袭人松了口气,晴雯也娇俏一笑。
却说贾珠听闻宝玉险些挨打,得知王夫人出马后,政老爹轻易便饶了逃课的二儿子,不由暗暗称奇。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李纨却靠过来,挽着他的胳膊道:“我看你近日总说牙痛,明儿还是请刘太医看看吧。”
见她一双美目里满是忧心,贾珠心里熨帖,摇头笑道:“也没什么,前些日子跟冯紫英几个在飞天楼吃烤全羊,天热到底燥了些,喝上几日金银花便罢了。”
见他不肯看大夫,李纨心中暗暗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温温柔柔的:“去看看吧,我也能放心些。”
说罢,一双妙目欲语还休、满是央求,直看得贾珠败下阵来:“好好好,让刘太医来便是。”
李纨这才面露喜色,蹭了蹭他的肩膀。见她这般小儿女情态,贾珠一时心猿意马,抱着媳妇就往床上去。
待第二日刘太医给贾珠看诊,切过脉,刘太医便道:“小贾大人只有些上火,身子是极为康健的,想必有勤练武艺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贾珠问诊,宝钗南下
贾珠挑了挑眉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每日都要练剑,得空了也练练骑射。”
刘太医闻言,连连抚须颔首:“这是极好的。气血通畅,于身子多有裨益。这样吧,我给你开些降火的药,吃不吃都行。”
贾珠听了笑道:“那便多谢了。”
于是刘太医给贾珠开了些降火药,便起身辞了出来。鸢尾借着送他出去,低声问了自家大爷身子的事。
刘太医见她问起此事面色绯红,很快便晓得缘由。联想起前些天给珠大奶奶诊脉之事,他安慰道:“小贾大人那方面好着呢,怕是和大奶**嗣缘分未到,还是莫要心急。”
见他这般说,鸢尾心下暗松,连连道谢,又给了个厚厚的红封。刘太医摸了摸厚度,笑意更深了几分,这才告辞出了贾府。
后院里,李纨正焦急等着消息。见鸢尾满面笑容回来,她心中的不安减了几分,赶忙问刘太医怎么说。
待鸢尾说罢,她彻底放下心来,却也隐隐有些失落。子嗣缘分未到,也只能等着。可这缘分,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呢?
自家婆婆着急,若是明年还没有身孕,怕是由不得自己,屋里定要进人了。可把相公推给别人,她实在舍不得!
李纨只得暗暗使劲,不仅私下里时常黏着贾珠,饮食上也格外用心。
待贾珠连喝了几日补汤,大夏天的吃壮阳食材,完全不是降火的膳食,他就是个傻子也晓得怎么回事了。
这天晚间掐着媳妇的腰,佯装恶狠狠道:“说!谁指使你一天到晚给我吃这些的!”
说罢把媳妇压在身下,双手塞到她腋下挠起痒来。李纨笑得头发都散了,连连告饶。
贾珠见她这般情状,一时意念勃发,二人难免同登一回仙境。待沐浴过后重新躺下,李纨才说了子嗣之事,竟有些泫然欲泣。
见状,贾珠连忙把人搂进怀里,用手给她擦了擦泪,嗐了一声:“这可有什么,咱们还年轻,也不急在一时。小孩吵的很,哭起来也让人心烦。
你把心放宽些,孩子总会有的,莫急莫急!”嘴上这么说着,却绝口不提他其实挺想要孩子的。
上辈子一直没孩子,末了皇位给了堂弟,还是有些遗憾。难得到了这边,相当于重活一辈子。日后贾兰出生,就是自己嫡嫡亲的儿子,想想还挺期待的。
眼下媳妇都这样了,要是敢实话实说,告诉她再过两三年才能生出贾兰,媳妇不得急死。
算了,还是瞒着吧。这事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于是安慰了李纨一回,二人这才相拥而眠。
不提贾珠夫妇这厢事,却说薛姨妈母女辞了贾府众人,第二日便要乘船南下。
王夫人和贾母自是依依不舍,宝玉也嚷道:“好不容易家里来个姐姐,如今也要走了。”
贾母笑道:“你宝姐姐明年还要来的,到时候又能见着了。”薛姨妈也是笑吟吟的,她自存了撮合女儿跟宝玉的心思,便喜见外甥亲近闺女。
可惜宝钗对着宝玉不过礼貌一笑,并不肯多言语。
王夫人虽喜外甥女,现下也没把她当做合适的人选。孩子们还小,宝玉将来未尝不能找到更好的,宝丫头的出身还是略逊了一些。
于是也不接这茬,两下就把话题拐到一边。
姐妹们拉着宝钗依依惜别,连带着英莲,大家都送了离别礼物。
宝钗笑眯眯接了,深感贾府姐妹们厚谊。小姑娘们一处说了好些话,这才各自分开。
直到次日一大早,贾珠亲去京城码头送贾琏和林之孝,不一会儿便见着几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等见着骑马随扈的薛蟠,便晓得车里是薛姨妈母女。
薛蟠见着远处的贾珠、贾琏,对着车里道:“娘,妹妹,珠大哥和琏二哥来了!”
薛姨妈没想到大外甥亲自过来相送,心中不由讶异。这位甥儿可是大忙人,怎的还专程送她们?
宝钗更是喜出望外。她实在没想到,今天还能见着大表哥。此时虽尽力遮掩,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贾珠瞟去。
贾珠、贾琏上前跟薛姨妈见礼,又跟薛蟠兄妹叙了叙寒温。
薛蟠今天是专门请假出来的。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此番要和母亲、妹妹分别,他难掩泪意,竟扯住了母亲衣袖。
薛姨妈也舍不得儿子,摸着他的大头,声音有些哽咽。若不是码头上人来人往,母子两个只怕要抱头痛哭。
宝钗赶忙劝了一回,二人这才稳住情绪,只眼圈都红红的。
直待薛家、贾家下人装好了行李物品,薛管事过来回禀说可以启程了,薛姨妈这才挥泪别过儿子,辞了外甥,带着一行人往船上走。
临行前,宝钗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巧跟贾珠四目相对。她面上一红、心砰砰直跳,赶忙侧过身去。
见她这般,贾珠却是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之前是他没注意,如今看宝钗的神色,傻子也能察觉出异样来。
只不过,宝钗什么时候生出这等心思的?自己完全不知道啊!
要说自己对她有不一样的好感,实在有些假。宝钗现下九岁,也只能当妹妹看。
如今冷不丁给他来这么一出,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众人对他们的眉眼官司无知无觉,薛家母子尚沉浸在离愁别绪中,贾琏和林之孝一个兴奋,一个则回忆着主子交代的事。
直到薛家的大船扬帆起航,远远望不见踪迹,贾珠这才带着薛蟠转身离去。
莺儿见宝钗站在甲板上远眺京城,以为是不舍薛蟠,拿了件薄披风给她披上,不由劝道:“姑娘别难过了,明年就能见着大爷。再不济,国子监过年总能放假的。”
宝钗没把心事说给莺儿听,接过披风系了带子,便打发她先回船舱。
望着远处飞过的鸟儿,不由轻启朱唇,声音微不可闻:“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说罢俏脸一红,连忙回身看去,幸而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贾珠挨参
却说送走薛家人,李纨派人重新收拾了梨香院,府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只宝玉天天上学,偏巧七月里天气炎热,近来心情颇是烦躁。这日因着袭人叫他早起,没忍住骂了几句。
晴雯掀帘子进来,见状嗤笑一声:“你们不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可怎么了?”
宝玉知她一向嘴利,此时也不想跟这个爆炭多言语,气呼呼地不说话。
袭人眼眶微红,只在一旁站着。见晴雯进来,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
见二人这般,晴雯颇觉无趣,甩了帘子又出去了。
宝玉叹道:“罢罢罢,你们一个个都是主子,我反倒得听你们的。”
起身伸出手臂,袭人垂着头给他穿衣,竟一言不发。宝玉见她这般,也有些后悔,只一时拉不下颜面。
待下午宝玉放学回来,拉着袭人说了回软话,二人便和好如初了。
不提府中小儿女之事,八月上旬,启泰帝突发奇想,便要带着儿子、宫妃往承德秋狩。
内阁自是不大愿意,因为每次出去都要耗费一笔,户部于尚书更是激烈反对:“陛下,这两年因着扩大海贸,国库才稍稍有了些钱。
如今银子早有了用处,此时秋狩,所需银钱从哪里出?”
启泰帝却不知怎的,定要一意孤行。于尚书气不过,竟在养心殿里拂袖而去。
贾珠进来前跟他擦肩而过,这位大员气鼓鼓地,压根没理会贾侍读。
正回头看渐渐远去的于大人,就听里头哐当一声脆响,竟是启泰帝摔了杯子。
暗道一声晦气,就听启泰帝的声音传来:“怎的还不进来?站在外头做甚!”
贾珠只得抬脚进来,跟皇帝陛下行了礼,把一摞今天的奏折放在御案上。
小内侍静悄悄收拾了地上翻倒的茶杯水渍,这才悄悄退下。
君臣二人跟往常一样,依旧是一个念、一个批阅,倒是配合无间。等折子批完,启泰帝心情似是好了些,扭头问道:“你也不想朕往承德去?”
贾珠闻言,心下不由一动。他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启泰帝的想法倒能理解。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得偶尔放松放松。
一年到头忙于军国大事,一半次玩玩怎么了?又不是去远的地方,不过在京城附近,离辽蒙之地近些罢了。
想到这儿,是不是于尚书还考虑安全问题?毕竟那边离蒙古和女真都不远。
可这事儿在他看来,真不叫个事儿。红楼这里正是国朝前期,朝廷实力强盛。蒙古多在山陕一带打秋风,女真还处于弱小时期,可以忽略不计。
于尚书要是考虑这个,实在有些多虑。陛下出行,身边禁军重重,安全上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花钱,秋狩哪比得上南巡花钱多?陛下已经多年未曾南巡了,怕是想出去走走,又担心耗费巨大,这才打算往承德去。
不消片刻功夫,他已想到这么多。见启泰帝问,贾珠笑道:“小臣觉得,去一去未尝不可。
如今正是秋狩的好时机,天气好,水草亦丰美。再者,您带兵士前往,也能震慑北部番邦,彰显我朝威仪。”
启泰帝见贾珠竟未反对,面色一缓,端起茶呷道:“唔,朕也这么觉得。似你这等少年郎,正该长长见识,到时候跟朕一道去,也看看北面风光。”
贾珠闻言大喜,他也好想出去耍的。喜滋滋谢过陛下,说了一堆赞美启泰帝的动听话,直捧得老皇帝眉开眼笑,晚间又留他一起用膳。
于尚书听闻此事,私下与汪阁老怒道:“我原以为贾子睿是个好的,怎的非但不劝陛下,还要跟陛下一道秋狩?此事上,真是未尽臣子本分!”
汪阁老这个年纪,经的事多了去了。他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倒是心平气和:“老于莫气。说起来陛下这几年都未出京,一半次而已,由他去吧。”
于尚书恨声道:“我就是气不过。这年头用钱的地方多了,国库的存银才有了些,陛下就来这么一出。
就算你我不说,御史台能放过贾子睿?老大人,您且看着吧!”
果然于尚书一语成谶,第二日大朝会,就有御史台的小御史参了贾珠一本,说他失了臣格,竟为佞幸之举。
陛下不悦,那御史才不管。仗着本朝不责打御史,竟在朝堂上把贾珠狠狠喷了一回。
李守中担忧地看了女婿一眼,跟他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工部员外郎贾政。
贾珠却知陛下已是下定决心,内阁虽不愿意,可跳出来反对的就一个于尚书,其他人都保持沉默,所以秋狩必然成行。
于是他也不作声,只笑吟吟听那人乱喷。直到陛下冷哼一声,御史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启泰帝冷冷道:“不必多言,朕意已决!”说罢,戴权会意,立刻高呼散朝。
待大朝会结束,参贾珠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向内阁,汪阁老见着贾珠,还温声提醒他写自辩折子。
贾珠是什么人?他当初是肆意妄为的典范,被御史喷的时候多了去了。
他那个大明,土木堡之变后,御史以捱廷杖为荣,骂皇帝更成了日常工作。
好似没骂过他朱厚照,屁股没挨几下廷杖,都不好意思在朝堂混!
御史们动不动就说“大明要完”,天天完,月月完,总之就是要完。
皇祖母去世,一个叫石天柱的家伙还公然骂他,说老人家之所以去世,都是他害死的。
那时候把他气得,这些人越骂,他就越叛逆,出格之上只有更出格。御史们见状,更是骂他骂的停不下来,自己身边仿佛围了无数苍蝇,整日嗡嗡个不停。
后来他落水死了,看了大明纪录片,瞧见后面的天启皇帝跟他的死法一模一样,那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怎地这般巧?
思来想去,想害他们的,必是那些文官了!
可恨不仅被这些人得了手,史书还得由他们写。史笔如刀,自己确实肆意妄为了些,估摸着名声是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