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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神曲全文阅读

作者:牛语者     仙剑神曲txt下载     仙剑神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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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搭救

    太阳升的老高,毒辣辣的热浪烤的地面直冒烟。

    城东玉水街的铺面大多歇市,只有几个挑着扁担的庄稼汉子打这里经过。

    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在“锦衣堂”里随意翻拣着布料,说是要给孩子裁一件小马甲,但看了半天却没有那妇人满意的料子。

    妇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极为秀丽,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雍容优雅,脸上总含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极好,一连看了十几匹布料也没有半点厌烦。反倒是小女孩有些觉得厌气,不停的缠着娘亲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撒娇的使小性子。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铺门边,微微阖起的双目好象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双手负在背后,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忽然店铺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依稀听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这个兔崽子,看你还敢偷东西!”

    “爹爹,外面在干什么?”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个小孩子偷东西被伙计抓住了,被人摁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轻描淡写的回答说,他的眼睛一直对着店里,却仿佛对街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锦衣堂的老板说道:“他是玉水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价游手好闲,也不干正经活。有人看他可怜就施舍点吃的给他,可他连谢字都没有。要是没人施舍了,他就干脆去偷吃的,这条街的饭馆茶楼都被他闹腾过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点疑惑,一双纯洁无暇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问道:“为什么没有大人管他?”

    老板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玉雕粉琢的女孩儿,笑道:“他可不象你有爹娘管着,小妹妹。也不知道小丁子打什么地方来的,反正从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大人。说起来也造孽,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啊。”

    这个时候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门口都有不少想看热闹又挤不进去的人站在了台阶上踮着脚朝里瞧,有人还不停的喝彩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几个看不下去的轻声叹息说:“作孽啊,这么还不把人给打死了?”但到底没有出面拦着。

    妇人微微一皱眉头,放下手里的布匹,轻声说道:“听这个孩子的呼吸声,好象快不行了。再有一会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动了恻隐之心了?”

    妇人叹了口气,道:“只是个孩子,何必要弄成这样?”

    小女孩也拉拉父亲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怜的,咱们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这个鬼精灵也来做滥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时,救得了他一世么?”

    小女孩细长的睫毛煽动几下,狡黠的一笑说:“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带回家,教他读书写字,今后不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中年男子甩开女儿的手道:“不行,有你这个小鬼就够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没闲工夫再伺候一个小爷。”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扁,象快要哭出来。

    妇人也劝道:“真哥,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这个小子也硬气,被揍了半死竟然半声也不吭,冲着这点我今天就做一回滥好人了。”

    话音一落,他的人已经站在了街上。

    锦衣堂老板和几个伙计揉揉眼睛,心想是不是大太阳的把眼睛给刺花了,怎么没看他挤进人群就到了里边呢?

    人群里两个酒馆的伙计正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死死摁在地上揍的兴起,其中一个两百来斤的壮汉干脆骑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硕大的拳头雨点一样朝少年干瘦的身上砸落。

    另一个瘦小些的汉子不住用脚猛踹少年,嘴里叫道:“敢偷咱醉仙居的鸡,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头被牢牢按在泥地里,两手压在胸口却紧紧攥着半只烧鸡,不管人家怎么踢打,他一不求饶二不撒手。

    “够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壮汉身边说道。

    壮汉一怔,瞪眼道:“你这书生晓得什么?这种贼胚不狠狠教训,他哪会长记性?”说罢抡拳又揍。

    但拳头只到半空就动弹不得,中年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宛如铁钳一般扼在他的腕子上。

    瘦小些的汉子见状叫道:“你想干吗?”

    中年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碎银抛在地上,淡淡道:“这够买十只鸡了吧,还不放手!”

    瘦小汉子捡起银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烂牙咬咬,诧异道:“真是二两多的银子!”

    “拿了银子快给我滚,”中年男子最看不得对方贪婪的模样,低声喝道。

    有了一笔意外之财,两个伙计也不计较其他,眉开眼笑的放过地上的少年,那壮汉临走还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浓痰道:“算你小子走运,下回别让大爷再撞见。”

    中年男子的眼睛蓦然一睁,瞬间有两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壮汉背上轻轻一拍,道:“快滚!”

    那壮汉一个趔趄,也不觉得什么,和同伴拿着银子去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见事情完了,也一哄而散,原来都是附近店铺的伙计掌柜。

    妇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着兴高采烈走远的壮汉,轻声微笑道:“你这一拍怕他从今晚开始要在床上疼了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小女孩跑到那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叫道:“喂,打你的人被我爹爹赶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但是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小女孩一怔伸出小手探到少年鼻子底下,察觉还有呼吸心里松了一口气。

    身后听见中年男子说道:“玉儿放心,他没事。”

    小女孩怔怔盯着少年问道:“可是他为什么不动啊?”

    还没有等中年男子回答,少年的头吃力的从泥地里抬起,露出一张混合着泥土与鲜血的英俊面庞。可惜,脸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鼻子和嘴角边的血丝还不停朝外渗出。但是他的眼睛却依然明亮,含着深深的仇恨和叛逆。

    小女孩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又喜道:“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多朝她望一眼,双手吃力的撑着地想爬起来。

    “你没事吧?”小女孩以为少年没有听见,又关切的问。

    少年冷冷瞧了她一眼,一声不吭的继续他爬起的努力。

    那是何等孤独与桀骜的眼神!

    “扑通!”少年的手一软,无力的趴倒,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一滴鲜血落在了泥地里。

    “你不要紧吧?”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方娟秀的红色绢帕递向少年。

    “滚开!”少年毫不领情,用手一推小女孩儿却软绵绵用不上气力。

    小女孩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愣在了那里。手里拿着绢帕转头望向爹娘,大眼睛里秋波闪闪,好象真的要哭出来。

    妇人看不过眼,微微怒道:“你这孩子,人家好心帮你,却忒的无礼。”

    少年伏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我不用你们管,你们快滚。”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点意思。”言下竟然颇有欣赏之意。

    却听女孩儿惊声道:“爹爹,他昏死过去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嘴角流露出一缕微笑,喃喃道:“你这小子不要我管,我却偏偏要管,看你能奈我何?”说着抱起少年,朝街头大步迈去。

    妇人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摇头苦笑道:“六十年静修也未曾让他改了这副牛脾气。”

    言似有憾,实则喜焉。

    “你叫什么名字,小哥哥?”

    在城东“迎福”客栈的一间客房里,小女孩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少年道。

    少年平躺在床上,脏兮兮的身子早被擦洗过,衣服也换了新的。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着枕头半倚着床。

    “小子,我的乖女儿在问你叫什么,听见没?”中年男子站在一边道。

    少年看也不看他们,装作闭目养神。

    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我苏真六十年未曾下过聚云峰,没有想到如今世上的娃娃都比我还横。不要以为我救了你就不会拿你怎样,若弄火了我小心我整剥了你这张人皮!”

    “爹爹!”小女孩儿不满的看着父亲道:“你又在吓唬人家。”

    苏真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孩子晓得什么?当年你爹爹纵横天陆九州的时候连白痴听了我的名头都会害怕。若不是遇见你娘,如今天陆的魔门怕早在我一统之下。

    “孩子,别听他胡说,先来喝口鸡汤。”妇人推开门端着一碗热汤走到床前。

    少年闻到诱人香味睁开眼睛,吃力的捧过汤碗大口喝起来,模样就象三天没吃饭一般。

    苏真啧啧道:“小子,慢点吃,不怕汤里有毒么?”

    少年一口喝完鸡汤,拿起鸡腿啃道:“毒死总比饿死强。”

    “哈哈,你终于肯开口了?”苏真抚掌道:“现在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丁原,”少年随口把鸡骨吐到地上回答说。

    妇人暗自一皱眉头,心想这个孩子看来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娃儿,对于诗书礼仪怕是从来没学过。也难为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为了有顿饭吃还被人打成这样。

    一念至此,心中怜惜又起。

    于是说道:“你家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街上偷盗?”

    丁原有点不耐烦的看了妇人一眼,冷冷回答道:“我没这个小妹妹好运气,爹妈早都死了,不偷盗我吃什么?”

    小女孩儿同情的说道:“丁哥哥,你真可怜。”

    丁原象被人踢了一脚的野猫,低吼道:“我不用你可怜!”

    苏真走到床边,注视着丁原道:“你要是再敢用这种语气和我女儿说话,我把你从门里扔到街上去!”

    丁原毫不畏惧,反而轻蔑的一笑,双脚踩到地上道:“别以为给了我口鸡汤喝就可以教训我,你们也不过是利用我来炫耀自己所谓的善心罢了。不劳驾你扔我出去,我自己会走。”

    他穿上鞋子却一怔,才发觉原来的烂草鞋也给换成崭新合脚的新靴子。

    不晓得苏真给他用了什么灵药,身上的疼痛消失大半,淤肿也消退许多。但刚一站起来,肋骨还是传来刺骨的疼痛,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差点摔倒。

    苏真嘿然道:“你小子身上断了三根肋骨,能再走三步老子便服了你。”

    丁原一言不发,艰难的抬脚迈出,额头的冷汗象雨水一样滴落。

    小女孩望着不忍,道:“丁哥哥,你还是别逞强吧,快躺回床上让我爹为你医治。”

    丁原的右脚重重落在地上,粗粗的喘息着,就这一步仿佛已经有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还有两步,”苏真冷冷盯着丁原,计数道。

    丁原一咬牙,再次抬腿,身体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伸手一扶桌角,勉强稳住身子。

    妇人叹息道:“你是何苦,快回床上去。”说着伸手想扶丁原。

    丁原一甩手,喘息道:“我不用你们管!”

    苏真也不生气,只笑道:“盈妹随他去,摔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丁原一手扶着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却牵动了身上的内伤,一道道钻心的剧疼向锔子一样切割他的神经。然而这个倔强少年一声不吭,奋力迈出第三步。

    脚一落地,丁原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头混混沉沉就往前直挺挺载倒,耳边依稀听见小女孩惊呼道:“小心!”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人又回到床上,不过屋子里却只剩下苏真一个人。

    他修长刚毅的身躯站在窗口,负手端望屋外冷冷清清的夜色,也不回头就知道丁原苏醒,悠然道:“躺着别动,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丁原一怔,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管我?”

    苏真哼道:“如果不是玉儿和我夫人,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丁原闻言顿时又被激起傲气,冷冷回答道:“我就是真的要死了也不会哀求阁下半个字!”

    他虽然年纪小小,但自幼失去双亲从此颠沛流离,尽尝世间种种炎凉,逐渐养成了孤僻怪异的个性。在他身周,几乎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不可救药的小偷和垃圾,或鄙视或嘲笑,偶尔有人怜悯也不过是给点吃的罢了。

    今天在街上被两个伙计打的半死,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虽然拳头无情的落在身上,他却不愿意求饶半句,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求饶那些人反会打的越开心。

    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模样他都牢牢印刻在心里,也许如今年小力弱不能报复,但总有一天他要讨回这个公道。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只属于强者。”丁原记起小时候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时蒙蒙胧胧现下却有了深深体味。

    可是眼前的这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女儿却出手救了他,不仅如此还对他百般照顾,关切有加。

    丁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一切的背后又是存有何种企图?不过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家三口。宁可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也不要躺在舒适的床上。

    他最看不得那对夫妇对小女儿宠爱娇纵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厌恶,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其实是一个多余的人。在别人赶走自己之前,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先离开!

    丁原这么想道,于是他说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现在要走了。”

    “去哪?”苏真望着窗外问。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丁原一边回答一边下床,却发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几乎消失,肋骨只有隐隐作疼的感觉。

    他心中奇怪自己的伤势怎么会这样快就得到医治,却未曾料到方才苏真以精纯的百年修为替他推血行宫,又以世人梦寐以求的“无忧丹”外敷内疗。莫说是丁原这种普通的伤情,即便是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不消一天功夫也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丁原更不晓得他服用的三粒无忧丹乃苏真耗费三十年心力精心炼制,修炼之人若得一丸服之即可通经舒脉,固本培元,受用无穷。何况他一用就是三粒?

    这时门一开,小女孩儿跑了进来叫道:“爹爹,可是丁哥哥醒了?”

    “醒是醒了,不过他又要走。”苏真回答说。

    小女孩儿一怔,望着正在穿靴子的丁原问道:“丁哥哥,你为什么要走?”

    丁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这个小女孩,没好气的回答道:“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走?”

    小女孩儿关切的道:“可是你的伤还没好,爹爹说你至少还要修养上五日才行。”

    “离开这里我一样可以修养,”丁原站起身来道:“请大叔把名字告诉我,我丁原年纪虽小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机缘必当回报。”

    苏真一听大笑起来,道:“有意思,我的名字不妨告诉你,不过你也不必回报。我叫苏真,行事从来只凭自己喜恶,今日救你不过是兴趣所致,就当是救了条猫。”

    小女孩儿说道:“丁哥哥,我的名字叫做苏芷玉,爹娘都叫我玉儿。你不要走好么?”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态度语气截然不同,看上去哪象父女?

    丁原朝苏真一抱拳道:“要不要救我是阁下的事情,当不当回报却是我的事情。苏大叔只当救了一条野猫,我亦只当被另一条猫给救了。”

    苏真哈哈笑道:“有意思,我下山多日眼看要回去了,却不曾想还遇见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娃娃。可惜你不肯跟我走,不然我倒可以考虑收下你这个弟子。”

    丁原回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可受不得什么拘束。”

    苏真刚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动,冷笑道:“难得出来走走,却偏偏有人不想让我清净。”

    那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苏真身旁低声道:“有老朋友上门了。”

    丁原和小女孩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怔怔望着苏真与妇人,却隐隐感觉到一阵风雨欲来的紧张。

第二章 仇家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黑洞洞的屋外隐隐听见几声狗叫。

    “一共是九个人,”妇人镇定的说道:“按照九宫方位将这家客栈包围,从他们的足音判断应该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长老级的人物。说不定停云真人这个老顽固也在其中。”

    苏真哼道:“他们来的好快,却当我苏真修身养性六十年变的好说话了么?”

    话音刚落,对面的屋脊上亮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苏真老弟,水轻盈水仙子,两位别来无恙否?”

    苏真的眼睛里赤光一闪,逸出骇人的杀机,沉声道:“原来是停涛真人这个老杂毛,碧落七子里最虚伪阴险的便是他。”

    外面停涛真人的声音又道:“既然来到碧落山左近,苏老弟为何不上山找我们这些老朋友叙叙旧情?若让外人知道,还当我们碧落山失了礼数。”

    苏真轻蔑的一笑,回复道:“老杂毛,这么晚你来作甚?”

    停涛真人答道:“我家掌门师兄得知贤伉俪路经碧落山欣喜万分,一定要贫道邀请两位上山相会,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一叙旧情。”

    “滚吧,叫停心这个老鬼自己来,凭你的斤两还请不动我。”苏真回答道。

    又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道:“苏大侠好大的口气,停涛师兄一人请不动阁下与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两位师兄如何?”

    水轻盈脸色微微一紧,低声道:“是停雪真人,看样子碧落七子果真来了四个。”

    苏真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使全来,我又有何惧?”

    水轻盈看了眼满脸疑惑,一点不晓得危机来临的女儿,叹息道:“我们两人联手自然不惧碧落九泉剑阵,可是玉儿怎么办?”

    苏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虽然无耻,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女孩儿,怕只怕我们应战之时会有别人横插一手可就麻烦。”

    水轻盈苦笑道:“我们身上藏着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眼红,若不是他们不晓得聚云峰所在,早杀上门来。这些道士表面看来是为讨伐你这个魔头,说到底却还不是为了那东西?”

    苏真嘿嘿道:“若我不想给,看谁有能拿走?”

    水轻盈道:“那么玉儿怎么办?”

    苏真回身弯腰道:“玉儿,你乖乖待在这里。爹娘去见几个老朋友,很快就回来。”

    苏芷玉天真的问道:“玉儿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轻盈看着女儿纯真的小脸心里一酸,强自微笑道:“玉儿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在屋里等,好不好?”

    苏芷玉点点头,说道:“玉儿听爹娘的话,爹娘快点回来。玉儿要娘亲哄着睡觉。”

    苏真望着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不走了,你们去吧,我留下保护这个小妹妹。”丁原说道。

    “你来保护?”苏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丁原漠然看着苏真直到笑声停歇才答道:“没什么可笑的,我既然答应报答你,最多也就是陪上一条贱命罢了。”

    苏真脸上轻蔑的神色渐渐消失,颔首道:“好,你留下,帮我照看玉儿。”

    丁原道:“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个小妹妹觉不会少了半根头发!”

    他的个子只到苏真胸口,又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但言语间却无比坚定,令人几乎忘记他的年龄。

    苏真一挥手,屋子里亮起一团淡淡的红光,色泽十分诡异。

    丁原心中一奇,仔细凝目才看清楚苏真手里拿的是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灯,灯座上雕刻的是一只威武的异兽,面目狰狞恐怖。灯心只有金针一般细小,吞吐着暗红色的火焰。

    “起!”

    苏真一声轻喝,青铜灯离开他的手冉冉飘在空中,淡淡的红光宛如瀑布洒下,形成一个圆罩正把苏芷玉和丁原照在当中。

    “这是上古神物天心灯,可避妖邪鬼魅,你们待在里面不要乱动,更不要去碰触灯座。若是来了什么陌生人要图谋不轨也无须惊慌,有天心灯的庇护当世之间能够破解的人屈指可数。”苏真嘱咐道。

    “苏大侠,水仙子,你们若是再不吭声,我们就自己进来啦!”屋外停心真人的声音再次催促道。

    苏真一声长啸,回应道:“城东二十里外有一土坡,乱坟无数,你们若是不怕就跟来吧!”

    话音一落,他背后亮起一道绚目的红光,原来是隐在鞘中的魔剑“赤血”龙吟而出,化作一道闪电投向夜空。

    苏真的身形一闪,人与那红光合而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苏芷玉叫道。

    水轻盈朝丁原一点头道:“丁小友,玉儿便拜托你了。”

    玉腕翻转,一缕碧色剑光经天而起,人也瞬间渺然无踪。

    丁原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剑仙么,若我也能有这样的本事,还怕那些混蛋作甚?”

    不防苏芷玉在一边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丁哥哥,你说我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苏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苏真与水轻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空旷处与什么碧落七子动手去了。至于为什么碧落七子找上苏水夫妇,好象又牵涉到其他隐秘。

    对于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听闻。从此城朝西两百里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终年草木青翠,名为碧落。许多人都说在碧落山最深处有神仙居住,半夜里山中的猎户偶尔还能看见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岖,险峰难攀,就算是猴子也爬不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顶,所以也没人能亲眼看见神仙究竟长什么模样。

    苏芷玉又问道:“丁哥哥,你的伤口还疼吗?”

    丁原正在想心事,却总被小女孩打断,有点不耐烦道:“不疼,你若没事就先去睡吧。”

    苏芷玉“哦”了一声,乖乖朝床边走去。说来也奇怪,那从天心灯里洒下的光罩随着苏芷玉的移动也渐渐朝四外扩散,依旧把他们包容在其中。

    丁原抬头望着天心灯,心想这不知道又是什么仙家的宝贝,但那淡淡的红光真有什么用场么?

    “丁哥哥,我睡不着。”苏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就睡着了。”丁原随口敷衍说。

    “可是以前晚上睡觉都是娘给我讲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着的。”

    “我不会讲故事!”丁原心想这个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娇惯坏了,怎么这么麻烦?

    “你可以讲小时侯的故事给我听啊?”苏芷玉说道。

    “我小时侯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芷玉并不放弃,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说说你小时侯都玩些什么,爹娘教你读些什么书,有没有逼你练剑?”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一阵气苦,喝道:“快睡!”

    苏芷玉从小被父母视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顺,更在聚云峰上见不到第三个生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恶声呵斥,当下小嘴一扁便哭了起来。

    丁原被她弄的一阵心烦,他不怕别人拳脚相向却惟独受不了小女孩哭泣。只好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别哭,快睡觉好不好?醒来爹娘就回来了。”

    “你欺负人家!”苏芷玉哽咽说。

    丁原不由心里苦笑,如果这也算欺负,那么自己以前受的那些委屈算是什么?若不是答应了苏真夫妇他掉头就想走,走的越远越好。可现在也只得道:“不要哭了,我给你讲故事。”

    “真的?”苏芷玉说不哭就不哭,看来在父母面前这是惯用伎俩之一。

    “我跟你说说我小时侯的一个故事吧,”丁原想了想说道。

    苏芷玉的泪水尤在,却安静的坐在床上听丁原讲故事。

    “我小时侯和母亲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里,母亲*给别人做衣服饰品挣钱。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母亲前晚做的饰品上集市去叫卖,每天也能换得几个铜钱。”

    “那你爹爹呢?”苏芷玉好奇的打断问道。

    “我没爹爹!”丁原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我爹在娘亲怀了我时就不要我们了,我也从来没想过有这个爹!”

    “对不起,”苏芷玉轻声道歉道:“你继续说吧。”

    “十岁那年我眼看生日要到了,娘亲便叫我把东西卖了早些回家也好给我过生。我一早就到集市摆摊,当日的生意也不错,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赚到了平日一天的钱。刚过中午,镇上的恶霸巴老三又带着一帮走狗上街收保护费。他依仗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当地的小官便无法无天,镇上的人见了他都怕,背地叫他‘巴阎罗’。”

    丁原沉浸在回忆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摊上收钱,我依照惯例交给了他。哪里知道巴老三却说他大哥要过四十岁的生日,今天的保护费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里有这么多钱,只好和他据理力争。巴老三嘿嘿一笑说不交也行,要我娘亲到他府里去当一年老妈算是低债,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上一口。巴老三一帮手下立刻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当场把我揍个半死。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搜走,还把那些饰品也全部踩烂。旁边聚了上百人,却眼睁睁看着这四五个地痞撒泼,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苏芷玉怒道:“丁哥哥,这个巴老三太不象话了,等我爹娘回来我要告诉他们,让我爹为你报仇。”

    丁原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亲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着娘亲大哭,她告诉我说:‘别哭,孩子。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只属于强者。’听完娘亲的话我果然不哭了,只想着如何报复巴老三。当天晚上我过生日,因为集市上攒的钱都被巴老三抢走,只好将就着吃了两个娘亲做的玉米饼算是过了生日。我越想越气,半夜里睡不着爬了起来从灶台上拿了把切菜刀插在腰后就出了门。”

    苏芷玉“啊”道:“丁哥哥,你是要去找巴老三报仇么?”

    丁原点点头道:“当时我只想给巴老三一个教训。当我走到巴府门外,那里竟然车水马龙,原来是巴老大正在过生。我站在角落里闻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里的滋味异常难受。巴老大过生日就有酒有肉,我过生日却只有两个玉米饼还要和娘亲分着吃,这是为什么?”

    丁原说道:“我心中越想越气愤,便借着一根小树爬进巴府,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装作一个杂役,找了一把扫帚抗在肩上,天黑也没人怀疑到我这么一个小孩。我走到巴府正厅门口,正碰上巴老三出门送客,他喝的嘴熏熏走路也不稳。我便跟着他,等他送完客也没回正厅,而是朝隔壁的庭院走去,原来是尿急。活该他倒霉,那庭院里除了服侍他的一个丫鬟什么人也没。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后,拔出菜刀低声说:‘巴阎罗,小爷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进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苏芷玉惊道:“你把他杀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时我个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又是没有经验十分慌张,给他拣了一条烂命。不过这个是我以后才知道,那时我也以为杀死了他,那个丫鬟一叫我慌了神,急忙丢了菜刀找路逃出巴府。我没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屋子里被人翻的乱作一团,娘亲也不见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来报复了?”苏芷玉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亲也不见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问附近的人也没人说的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来报仇只好赶快离开。以后我回去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娘,想来她是叫巴老三给杀啦。”

    “也许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摇头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带上我,而且也不会在半夜里走啊?”

    苏芷玉此刻已经觉得那个巴老三实在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于是说道:“丁哥哥,等爹娘回来我一定求他们帮你揍那个巴老三。”

    “不用,”丁原道:“我将来要亲手杀了他,但原他活的够长命。”

    苏芷玉刚想说:“到时候我也帮你”,头顶的天心灯漠然颤抖几下,发出“丝丝”的低鸣。

    丁原一警,走到床边道:“你别说话,好象有恶人来了!”

    “这个小弟弟怎么这么说话,姐姐看上去哪里象恶人了?”原本关闭的房门无风自启,一名艳丽妖娆的紫衣少妇笑盈盈立在门口。

    丁原知道来人必定是为苏真夫妇,于是冷冷道:“你不敲房门,也不问里面的主人是否愿意见你便闯了进来,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那少妇媚然一笑,象是牡丹花开眩人眼目,道:“你这孩子是谁,恁的灵牙利齿?”

    “你又是来找谁?”

    少妇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没见自然想上门探望一下。怎么,他们不在么?”

    丁原晓得这少妇明知故问,他心道那苏真与水轻盈夫妇看样子都是剑仙一流,来找他们的人无论安的是什么心都必定不好惹。我既然答应要保护玉儿,自然不能食言,说什么也要撑到他们回来。”

    于是说道:“你是我娘亲的老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少妇一怔,咯咯娇笑起来:“别蒙姐姐了,当姐姐不知道苏真和水轻盈只有一个女儿么?”

    苏芷玉瞪着少妇,然后转头低声问:“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么?”

    “别说话,”丁原对少妇道:“苏大叔和水大婶马上就回来,你可以站在那里等会儿。”

    “又骗我,”少妇娇笑道:“小弟弟你不晓得骗死人不偿命么?苏真和水轻盈现下怕正和碧落山的杂毛道士们斗剑,哪里这么快回的来?”

    丁原从她话里听出这个少妇果然不是碧落山的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少妇用亲切的目光投向苏芷玉问道:“小妹妹,你就是苏真和水轻盈的女儿吧?”

    “我叫苏芷玉,姐姐是谁?”苏芷玉一点也不明白危机四伏,看这少妇和蔼可亲,不免生出亲近之心。

    “姐姐叫晏殊,认识姐姐的人都叫我作‘紫练仙子’,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晏殊的外号里有紫练两字是没错,那是因为她擅长施展魔门至宝紫灵鞭,但“仙子”却是自己封的,多数人还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过三十不到,二十许人,事实上早有百岁之龄,与苏真夫妇几乎是同一时代的人物。她出自大雪山万壑谷绝情婆婆的门下,依仗师门声威与手中的紫灵鞭纵横天陆。素日里虽然任性刁蛮,行事怪僻但也不曾有什么大恶,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过多为难于她。

    “别听她胡说,”丁原用身子拦在苏芷玉之前,警惕的瞪着晏殊道:“你既然自称是水大婶的老友,也应该是个成名人物,怎么能卑鄙到打一个十岁小孩的主意地步?”

    “瞧你说的,”晏殊面不改色道:“我只是带她去找爹娘,又有什么不对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发一个誓,决不伤害这个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话也不晓得几分真几分假,却总骗不过丁原。

    丁原站在床前只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是谁,都别想把苏芷玉带走!

    他不为所动道:“你就是发一百誓也没用,反正苏家妹子决不能让你带走。”

    晏殊心中暗道:这个小鬼不知道苏真水轻盈从哪找来,也不见他多大却如此难缠。如果再不想办法将苏芷玉骗走,一会儿苏真回来就别想再有机会。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良机,只要挟持苏真的宝贝女儿不怕他夫妇不低头,却偏偏被个小鬼拦住。

    话又说回来,倘若不是两个小孩头顶的天心灯,她又何必在这里费什么口舌?

    正思忖间,窗台底下无声无息钻进一条小蛇,金色的身子不过三尺多长,飞快的朝床边滑去。

    但是那蛇头刚一碰到天心灯射出的红光,蓦然一声“嗡嗡”,天心灯光华爆涨,颤动的更加剧烈。

    那金蛇宛如被电击一般反弹出数尺直撞在墙上,拼命挣扎几下便咽了气。

    苏芷玉大吃一惊,扑进丁原怀中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别怕,不过是外面那个老毒物的一贯伎俩,有姐姐在还容不得他猖狂。”

    静静的院落里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徐徐道:“紫练妖姬,连十岁的孩子也骗,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又来了一个麻烦人物。

第三章 天灯

    一阵阴风在屋子里吹起,半空的天灯不住摇晃,就象有一只手无形中抖动着它。

    一个侏儒般的中年汉子自门外飘了进来,他的脸只有普通人一半的宽度,五官细长几乎长成一堆。这个汉子全身包裹着一条黑色丝绸,双手从丝绸间裸露出来,一直垂到膝盖。他的左手拿着一根比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杖头上盘踞着一条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小三分的金色毒蛇。

    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处长满金色鳞片,大小犹如拇指指甲。他的额头上生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红瘤,整个人样子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与苏芷玉眼里,这个人象妖更多一些。

    晏殊见那黑衣人目露凶光,不住打量半空的天心灯,不由得用讥笑的口气道:“我劝你算了吧,老毒物。凭你那点道行还破不了天心灯。”

    黑衣人阴森森的道:“我偏不信这个邪!”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眼睛里放射出森森绿光,左手的蛇杖渐渐平飞而起,蓦然幻化做一条金色大莽,张开血盆大口朝床上的苏芷玉扑去。

    苏芷玉一声惊叫躲在丁原身后不住颤抖,小嘴一扁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注视着大莽,口中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那大莽似乎也晓得天心灯的厉害,只敢徐徐接近红光,十数米长的身子绕着红光形成的圆罩转了几圈,这才渐渐朝里收缩。

    晏殊笑道:“老毒物,别白费力气了,不如坐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说话,眼睛里的绿光越来越盛,额头的红瘤不停颤动,一颗颗腥红的水珠自里面溢出。

    在大莽的逼迫下,光罩缓缓缩小,从方圆数尺朝床边退却,但其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不住发出“嗡嗡”之声。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看见天心灯至少暂时抵抗住那金杖变做的大莽袭击,于是出言嘲讽道:“老怪物,你家小爷就坐在这儿,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

    黑衣人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怪叫,催动大莽运起十成功力朝里收缩,直压得光罩扭曲变形却就是不碎。

    这黑衣人的辈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与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师尊千秋真人平辈,只不过一正一邪素无往来,口碑更是不同。

    熟识黑衣人的都唤他作“老毒物”,他也居之泰然。其实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却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称作天龙真君。但龙他是不养的,蛇蝎等等毒物却豢养不少,亦经常凭之伤人。

    天龙真君本人的修为也不见得十分高超,但那些毒物却防不胜防。他要对付谁也不会当面下手,往往背地里以各色毒物袭击,不少高手便是这么不明不白倒在他的手里。

    久而久之,天龙真君名号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臭,被人称作天陆九妖之一。在这九人里若论名声自然是红袍老妖最大,但更多的人却对天龙真君更加头疼。

    他手中的金杖原本是一百多年前自黑枫山收服的一条千年大莽炼制,与杖头那只小蛇同为防身之宝。天心灯虽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龙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偏要一试。

    随着金杖幻化的大莽发威,光罩越来越小,几乎就要贴到两人身上。那大莽的身躯与丁原、苏芷玉近在毫厘,几乎伸手可及。那巨大的莽头气势汹汹的朝着两人,嘴里喷着异常难闻的绿色浓雾。若不是有天心灯庇护,光那大莽吐出的毒气就足以令两人身赴黄泉。

    苏芷玉原本吓得要哭,现在却连哭也不敢哭,只把头藏在丁原的背上不敢多看一眼。

    丁原虽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脸上却一点也没流露。他始终记着自己一个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你越害怕,欺负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壮着胆子盯着大莽,只等万一天心灯支持不住便立刻扑住那怪物,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伤了苏芷玉。

    这是自己答应苏真的,拼了性命也要办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灯的威力,此灯看似普通的青铜制成,实际却是上古时候的陨铁锻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损它分毫。自灯中射出的红光更是汲取万载天地之灵气,岂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否则,苏真夫妇也不敢如此放心的离去。

    眼看光罩收到极致,天心灯蓦然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灯心爆出耀眼的红光,光罩象鼓足的气球朝外反弹,整个屋子都被震的发颤。

    若是此刻在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个奇异的红色光球裹照,摇摇却不坠。

    那金色大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箭矢一样的弹出,轰隆一声在墙上撞了一个洞穿了出去。

    天龙真君脸色一变,急忙召回金杖。

    待金光一闪金杖回到手中时,杖身已扭曲的不成形状,色泽亦黯淡许多。

    天龙真君一阵心疼,这金杖他修炼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灯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复今日水准。

    一念至此顿时恶向胆边生,怒吼道:“好你个苏真,水轻盈,敢坏我仙家宝贝,今日我必和你们斗个鱼死网破!”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天心灯他也没有更好办法。虽然那条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后的法宝,如果再遭遇厄运,今后的日子可就不怎么好过。

    丁原见天龙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怪物,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小爷在这儿接着。”

    晏殊一阵咯咯娇笑道:“老毒物,你吹什么大话,如今吃亏的可不是你么?我劝牛你还是快滚吧,等苏真回来他一个手就能把你摆平。”

    天龙真君冷静下来气焰也消了不少,他嘿嘿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走?”

    晏殊眼珠一转,答道:“我在等帮手来助阵,他若来了就更没你什么事了。”

    天龙真君哈哈笑道:“你别当我是三岁小孩,你紫练妖姬向来独往独来,又哪里来的帮手?”

    话音刚落,屋外有人冷冷道:“帮手没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脸色一变,又旋即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东海平沙岛的晋公子到了。”

    一个白衣青年应声走进屋内,屋子里的气温顿时降了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余岁,相貌冷峻,仪表潇洒,但眉宇间的杀气十分浓重。

    东海平沙岛属于天陆正道的名门大派,与碧落山在正道的威望不分上下。这个晋公子更是平沙岛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纪岁虽轻却已声名雀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扫过晏殊与天龙真君,冷笑道:“两个魔门妖孽也敢来这里放肆,若自己不想滚就让小爷送你们一程。”

    天龙真君色变道:“就是你师傅尤老鬼在此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是否活腻味了?”

    晋公子道:“那是我师傅给你点面子,小爷我可不吃这一套。”

    晏殊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为了同一目的,何必怄气,还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灯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苏真夫妇不低头。”

    晋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门正派,岂能和妖孽联手,还不快滚。”

    天龙真君忍无可忍,暴喝道:“小贼好胆!”

    他的手微微一扬,一道金光射向晋公子咽喉,正是那条小金蛇。

    晋公子不慌不忙,长袖挥出,黑洞洞的袖口无风鼓荡,那金蛇就象自己要送进袖子里一般。

    天龙真君诧声道:“东海平沙袖?”手里一扬,金蛇受到感应收了回来。

    晋公子收了东海平沙袖,傲然道:“你还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

    丁原知道眼前几个人怕都奈何天心灯不得,暂且放下心事,却没有想到他们自己倒先内讧起来。

    天龙真君与晋公子横眉立目,剑拔弩张。刚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连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龙真君恐很难斗过那个晋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边,嘴角带笑也不出声。她好象心里也巴不得这两个人先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收渔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转,有意讥笑道:“老怪物,你长那么一大把年纪有什么用,连个晚辈也打不过,我若是你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天龙真君怪啸一声,小嘴张开吐出一道色彩斑斓的五色光芒,直朝晋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来,这道彩光不过挺有趣的而已,但晋公子却神情第一次变的凝重,目光紧锁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萧。

    那道彩光名为“千色万毒练”,乃是天龙真君闭关修炼一个甲子才练成的绝毒法术。为了练成“千色万毒练”,六十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绝毒之物死在天龙真君的手里。

    寻常人莫说沾上一点,就是闻到一丝“千色万毒练”里散发出的腥味也要立时全身腐烂而死。即便是晋公子这样的仙家高手,对此亦不得不大为忌惮。

    天龙真君练成此功后一心要在天陆扬名立万,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绝不会将这手压箱底的本事用出。可是今日出师不利,折了修炼多年的金杖,那金丝蛇也差点被晋公子用东海平沙袖收了去。恼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万毒练”,以搏回颜面。

    晋公子执萧在手放在唇边,脸上青气大盛,运用出十成内家真气吹动玉萧,但听一声悠扬萧声奏起,自萧孔里亦射出一道青色罡风。

    他手中的玉萧本也是东海平沙岛七宝奇珍之一,用万年空灵璇玉煅化,传到晋公子手中已历九代。晋公子出道以来自恃师门仙术高超,极少亮出这璇玉萧,今日形势险恶也顾不得许多。

    那孕育天地万毒的彩光与包含宇宙空灵之气的罡风撞击在一起,形成一团滚滚而动的光球,但见青色罡风在外,五彩绚光在里,一时间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的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灵药在口躲到角落里,饶是如此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心中暗惊道:“这个老毒物不晓得何时练成如此歹毒的法术,还好不是冲着我来,否则我亦只有*着紫灵鞭夺路而逃了。

    那萧声渐渐拔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传言东海平沙岛第三代掌门盛年之时创下了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陆成名高手亦难以在萧声中支持住一柱香的时间,连当时的天陆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难平虽勉强撑着听完全曲却当夜吐血而亡。

    从此之后,天陆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难平”之说。

    晋公子的修为虽然尚且比不上当年的先辈,但天龙真君哪敢怠慢?他运起全身功力,将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压上,勉强与晋公子斗了个平手。

    可是晋公子的萧音越来越高,那罡风也越来越强劲,明显还有后劲,自己相形不免见拙。

    晏殊见状心中暗道:“那老毒物虽然讨厌但终究不难对付,若是晋公子胜了今晚我可难讨好去。”如此一计较便有了主意,手中紫灵鞭一扬,娇笑道:“晋公子,你是名门正派的得意传人,我和老毒物却同是邪魔外道。咱俩毕竟同病相怜,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灵鞭凌空一挥,自鞭上幻生出数百朵大小如婴儿手掌的莲花,闪烁着紫金色的光华,顺着风势铺天盖地打向晋公子。

    她知晋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萧助阵,故此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绝技“金灯万盏”。

    如此一来晋公子也有些吃紧,他好不容易与天龙真君的对抗里渐渐占据上风,这晏殊偏赶这个时候横插一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风护住周身,如此一来顿时让天龙真君松了一口气。

    只见晋公子的身体周围刮起一道青蒙蒙的罡风,那数百朵金莲上下翻飞寸步不离的围绕他的身子却始终击破不了晋公子的护体罡风。

    三人各施绝技在这客房之内争奇斗艳,一时难分轩轾。

    但无论三人如何苦苦争斗,那天心灯的红光始终罩住床边的丁原与苏芷玉,令他们毫发未伤。

    丁原虽不知其中凶险,却也明白无论谁赢对自己都没有半分好处。只盼望他们就这么打下去,一直斗到苏真夫妇回来。

    但那碧落山高手岂是易与?何况还有碧落九泉剑阵。苏真夫妇虽然堪称当世绝顶高手,顷刻之间也难以取胜。

    屋中三人正斗的热火朝天,却不料床下有一人从地底冒出。

    那天心灯尽管封死四面通路,却惟独无法防御来自地面的袭击。而来人又不巧是一位土遁高手,乘着晏殊、天龙真君与晋公子正打的你死我活之际偷偷从地下窜出。

    他的模样甚是可笑,矮胖的身体宛如一个吹足气的大圆球,四肢比常人也短了一倍,光光的脑袋上生着豆粒大的一对小眼。他穿了一身土黄色道袍,打扮颇象出家的道士,手里拿的却不是浮尘,而是一支四尺长的黝黑三棱梭。

    这道士的身体蹲下,脑袋也刚好挨到床板,竖着一对圆圆的小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时,他的举动必然会被屋里人发现,可现在那三人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对手身上,竟然忽略了这个道士。况且,他的出现方式也颇为诡异,竟是利用土遁钻进了床下。

    那道士将三棱梭夹在胳膊底下,两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说了也怪,明明他的双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长度,但那双手臂好象会自己生长一般,渐渐伸出了两米多。

    丁原正在紧张的盯着屋里三人的打斗,苏芷玉更是吓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床下正有一双手朝自己伸来。

    那双手臂犹如灵蛇一样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与苏芷玉探去。道士虽然人在床下见不到床上的情况,可人就象生了一对透视眼,出手的方向丝毫不差。

    眼看距离二小只有几寸远的时候,丁原终于发觉。还没有等他叫出声来,那双手如毒蛇出洞,闪电般扣住他和苏芷玉二人。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传来,两人在惊呼声中双双被扯到床下。

    晋公子第一个觉得不对,他眼角余光正扫到一双肥手将丁原与苏芷玉拖进床下,情急之下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与天龙真君也已察觉,三人一起停手望向床下。

    虽然床下一片漆黑,但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见那黄袍道士一手一个小孩沉进地里。

    “桑土公!”天龙真君咬牙切齿的叫道。

    他与桑土公同是天陆九妖中的人物,却素无往来。那桑土公隐居于天陆西南的百万大山里,平日难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现也必然会掀起一阵波澜,其声名绝不在天龙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还罢了,惟独那土遁神技为当世一绝,只要让他双脚踩在地上,就是大罗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为人虽然有些古怪,但真正的坏事倒也干的不多。因为生性木呐,又有一些口吃,也经常被人笑话。因此桑土公极少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在天陆正魔两道对他的恶评也不算多。

    万万没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跑到这儿来,还乘三人你争我夺之际出手抢走两个小孩。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罢了,那女孩可是苏真夫妇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灯抢得先机,不由天龙真君不恨。

    晏殊一跺脚道:“都怪你们,这下如何是好?”

    天龙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帐去!”

    晋公子冷笑道:“他利用土遁远飚,你到哪里去找?”

    天龙真君道:“他走不远,桑土公夺了那个女孩必然要找苏真夫妇谈条件,绝对不会离开本城。”

    晏殊泄气道:“就算这样,也无异大海捞针。”

    天龙真君哼道:“总不成我们三人直接找苏真夫妇讨要那东西。碧落山出动了九个高手也未必奈何苏真夫妇,我们三人就算联手怕也不够苏真一个人打发。”

    晋公子不满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说罢转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苏真夫妇。

    天龙真君的脸越加阴沉,在这三个人里他是吃亏最大的一个,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灯打的不成形状,到头还是落的一场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龙真君狠狠唾了口浓痰,屋子里刮过一道阴风人已去了。

    晏殊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幽幽叹了口气,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热闹无比的客房里顿时岑寂下来,只有天心灯依旧悬在半空悠悠发着红色的光华。

    但是床上的人已经不在。

第四章 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夹在肋下,象是上了铁箍一样半点动弹不得。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四周“沙沙”的声音不断。

    刚才他还想张嘴说话,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里,只呛的半天喘不过气。那边的苏芷玉也没了动静,想来也有同样遭遇。

    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恐怕被人拽进了土里。可是为什么自己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却没有气晕的感觉?而那人又怎么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个晚上,丁原已经见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比许多人一辈子见的怪事更多。

    传说里的剑仙还有各色妖魔鬼怪纷纷亮相,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苏真夫妇,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对撼外其他人则把目标放在了苏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着受了无妄之灾。

    他心中倒不是如何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苏芷玉虽不知道是何人,也必定是冲着苏真夫妇来的。若然对苏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负所托。脑筋急转之下不停的动着脱身念头。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人已回到地面。

    他的眼睛长久未见光亮,此刻出来本需要一段适应。但是好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光亮,依稀借着月光看清是一座黑蒙蒙的土地庙。

    “爹爹,快来救我啊——”苏芷玉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丁原不怎么样倒把桑土公吓了一大跳。虽然这里已经是城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平日周围也没有人家。但如此动静万一落在同道耳朵里,岂不给自己招来麻烦。

    他一声低喝道:“不,不许哭!”

    哪里知道苏芷玉却哭的更加响亮,他自然不明白苏芷玉从小被娇生惯养,夫妇有时见她调皮也会斥责,但只要自己一哭必然万事大吉。如今身处险境,本能的又用上看家本事。

    桑土公无奈,松手扔下丁原,这才腾出手来捂住苏芷玉的小嘴,恐吓道:“你再——哭,我,我就把你给——宰了!”

    丁原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原先被无忧丹愈合的伤口差点再次断裂,只疼的他冷汗淋漓。但他硬是不吭声,反而讥笑道:“你连话也讲不明白,居然还敢出来混。”

    桑土公象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跳多高叫道:“谁,谁说我,不、不、不会说话的?啊吆!”

    原来一个不留神,手上被苏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挪开,苏芷玉便叫道:“你这坏蛋快放开我,不然我叫爹爹来揍你屁股!”

    似乎在她心目里,打屁股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了。

    丁原吓了一跳,怕桑土公报复苏芷玉,于是朗声道:“不要欺负小女孩,有种你冲我来!”

    桑土公象拎小鸡一般拽着苏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小小年纪,还——挺讲、讲义气。”

    丁原毫不畏惧的望着桑土公,虽然对方伸一个手指头也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正自己是贱命一条,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即使是死了,不过是天陆少了个无名的小混混而已。

    谁又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呢?

    活着又有什么好?丁原不知道。自从失去了母亲,他颠沛流离,尝尽各种辛酸,从未有一天真正开心过,这样的活着,没有任何目的的活着,对于丁原来说其实亦无丝毫留恋。

    他不过是为活而活罢了。

    他毫不相让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圆脸涨的通红,梗着几乎看不见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杀过人,放过火,却从不做鸡鸣狗盗之事!”

    他情急之下,这一句话居然说的十分顺溜。

    丁原轻蔑的道:“算了吧,你。躲在人家床底下,乘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儿头来,这又是什么?”

    桑土公憋的脸更红了,却说不出话来。他为人虽然怪僻,但也绝不肯昧心而言。丁原虽然年纪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灵牙利齿又占着事理,硬叫对方回不上话来。

    丁原反倒不着急了,慢条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种,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回来真刀真枪拼个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这次却回答的痛快。

    “为什么?”

    “我,我”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打不过他、他们!”

    丁原见他的样子不觉好笑,心中感到这个家伙虽然脑筋直了一点,但也不全是坏人。如果自己设法打动他,说不定可以救下苏芷玉来。

    苏芷玉听桑土公亲口承认不是爹娘对手,不由得心中骄傲,说道:“大坏蛋,你若再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来,小心把你屁股打开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你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来你这人连当恶人都当的没种,非要依*人家的孩子才敢和苏真夫妇叫阵。”

    桑土公急道:“你,你这娃娃懂——什么?我,我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这方法愚蠢透顶。就算一时要挟了苏真夫妇,等人家要回孩子回头再找你算帐,你一样完蛋。”

    “我,我会叫他们——立下、下一个、个毒誓,”桑土公说话自己吃力,听的人更加吃力:“苏真——他素来,讲、讲信誉,我——我不怕,他反悔!况——且,我、我只要——钻进土里,他也拿——我没、没办法。”

    桑土公虽木呐,但也懂得认死理,一旦认准的事情别人谁也说他不动。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苏真夫妇是否击败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够找到这里来?

    苏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气的道:“会象老鼠一般的钻洞就好了不起么?要是我爹爹来了,就算你钻进地里他也能把你揪出来。”

    桑土公显然对自己的土遁极有信心,闻言反驳道:“吹——吹牛!”

    “小孩的话是最真的了,你的那点微末功夫又怎么是苏真的对手?”土地庙里又多了一人的声音,听起来无限娇媚,却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

    “我劝你还是把人交给我吧,桑土公。”

    桑土公脸色一变,叫道:“耿无行!”

    这三个字念的又难得的清晰,可见他对来人十分忌惮。

    不等丁原苏芷玉说话,桑土公一手一个夹起他们,身上黄光一闪,口里念念有词,人又往土里钻。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不顾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栈因为吃不准谁是苏芷玉故才两个一起抓来,如今已经知道苏芷玉是谁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只带着她一人逃生。可偏偏桑土公就是死脑筋,既然抓了两个人来也就要带着两个人逃。

    丁原的身子刚刚沉下地面,就听见耳畔“轰”的一声闷响,眼前绿光一闪刺的眼睛生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难保,手也撒开。丁原与苏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里翻滚几圈,那苏芷玉竟然迅速稳住身形,轻飘飘的落地,原来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亲传授的“水天一色”身法。

    虽然她年纪幼小,身法不怎么到家,但应付这个场面也还够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仰面朝天,险些疼昏过去。如果不是体内的无忧丹化解成的真气保护着他,就这一下也会要了他半条小命。

    苏芷玉一声惊呼,脚一落地也不管来了什么恶人,冲到丁原身边叫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那边桑土公亦是站住身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没死吧?”

    丁原心头一动,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罢了,这桑土公似乎也不尽是恶人。但嘴里却只哼了声算作回答。

    桑土公听见丁原的哼声也放了心,不知道为什么他颇喜欢这两个孩子。也许是多年隐居十分寂寞,有这么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斗嘴也是一乐。

    耳里就听那耿无行得意的“娇笑”道:“我说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双手握住三棱梭,口中喝道:“两个——娃娃闪、闪开!”

    耿无行一身花枝招展的彩衣装着,在夜色里看起来十分扎眼。他的容貌也算俊俏,可惜媚气太足,甚至全身都散发着女人独有的香味。从年纪来看,耿无行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容貌绝对不能用来推算年龄。事实上,耿无行的岁数早过百岁,与苏真乃同一辈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着一八白玉折扇,正在轻轻摇晃。在那扇上画着九个极尽妖娆的女子,神态妩媚却透着一股鬼气。

    桑土公如临大敌,目不转睛的盯着耿无行。尽管从年岁上说自己比耿无行高出一辈,但真实的实力耿无行却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陆北疆天峰山忘情宫门下,其师楚望天是当今魔门顶尖高手,曾经与苏真等人在百年前并称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宫在他的调教下已经成为魔道三大门派之一,势力之大连正道的七大剑派也为之侧目。

    耿无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里最小的一个,修为虽然也居于最末,但在天陆群雄中已足以纵横。尤其是他手里的九幽白玉扇为楚望天亲传,威力更是不容小觑。桑土公虽然号称天陆九妖之一,但著名的是他的土遁之术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个孩子放下,我可以饶你一条老命。毕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无行悠然说道,好象已经认准桑土公不是自己对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决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无行笃定的拿着折扇一摇一摇,半点也不着急,就象帽抓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术被破,就只有依*硬拼。他知道要是等耿无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绝难讨好,于是先发制人,手里黑油油的三棱梭一声呼啸,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无行。

    耿无行的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手里折扇猛的一摇,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阴风,“忽”的一声冲向三棱梭。

    那三棱梭似遭遇极大阻力,在空中不住颤抖,虽没有回退却也无法再往前。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两人的高下已经显而易见。

    那边苏芷玉可管不了许多,轻声问道:“丁哥哥,你有没摔疼哪里?”一双小手就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觉全身剧痛哪里能动?他低喝道:“你别管我,快乘这两人厮杀赶紧逃走,去城外找你爹娘。”

    “那你怎么办,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着疼痛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你,我不会有事。”

    苏芷玉犹豫道:“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丁原心中道:“这个小女孩人虽不大,心地倒也不错。但愿她张大了也是这样。”

    这时听见桑土公传来一声大吼,原来是他的三棱梭已被阴风吹的滴溜溜在空中打转,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那边的耿无行却好自以暇,不紧不慢的扇着折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看你!”苏芷玉这次回绝的更加干脆。

    丁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一下子变的如此固执,借着夜色看见她娇美的小脸蛋,心里却不由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传说里剑仙一流的人物,将来她也必定会成为神仙一般的少女。我又算什么?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没有?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小无赖罢了。即便是今晚死在这个破土地庙里,绝不会有人为我哭上一声,反倒是许多人要拍手称快,庆幸城里又少了一个我这样的小混混。”

    想到这里且悲且怒,奋力用手一推苏芷玉道:“快滚,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田地!”

    苏芷玉一怔,大眼睛里泪光盈盈眼看就要哭出来。丁原实在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眼泪,当下也不理她。

    谁知道苏芷玉并没有哭,更没有离开,反而用手一抹眼睛,轻声道:“丁哥哥,虽然你对我这么凶,我却知道你是为我好。爹爹和娘亲从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为了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说走就走,不管你的死活?”

    丁原心中只有苦笑,面对这么一个自作多情的小女孩他也只好甘拜下风。

    这个时候场上形势又有变化,桑土公见三棱梭无法克敌,索性收回手中。那耿无行更是得意,用阴阳难辨的嗓子道:“桑土公,你现在滚蛋还来得及,我一向有好生之德,你若是遇见我的两位师兄怕现在已成死人了。”

    桑土公一阵喘息,结结巴巴道:“小、小狗莫要——猖狂、猖狂!今、今天,你——爷爷跟你拼、拼了!”

    话音一落,三棱梭猛然插进土里,足足有三尺之深,梭杆上黑油油的光华来回流动,嗡嗡的乱颤。

    “裂地刀!”

    轰的一声,地上飞沙走石,土地庙也连晃好几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自三棱梭插入处应声而开,宽度足足有一丈多。那沟渠闪电一般朝耿无行的脚下延伸,裂开的地缝之中无数乱石激射向半空,声势异常惊人。

    耿无行不敢怠慢,身形一晃起到半空,向是有人用绳子吊着他一般摇摇晃晃就是不下落。他手中的折扇也凭空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风,将射向自己的飞石一一裹在里面,不停的绕着自己的身体打转。

    但那地下射出的乱石竟然象无休无止,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减弱,在耿无行身边旋绕的石头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把他整个人全包在其中。

    丁原与苏芷玉固然是看的目瞪口呆,从内心深处居然也希望桑土公获胜。尤其是耿无行不男不女的样子着实招人讨厌,相比之下桑土公虽然也长的古怪些,人却还算不错。

    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突然听见耿无行一声“娇叱”,九幽扇黑光大盛,土地庙里刮起一道道可怖的阴风,几乎令人无法站住脚。

    那围绕在他身边的乱石轰然一声四散而飞,砸得到处都是,有一块险险落在丁原头上,却被苏芷玉用小手轻巧的一拨弹开。

    丁原心里更是难受,暗道:“连这个小女孩都比我有本事,可笑我居然还大言不惭的向苏真夫妇允诺保护他们的女儿。其实我不过是个没用的家伙罢了。”

    复又想到:“若是当年我哪怕有小女孩这般的本事,又怎么会被巴老三他们欺负,娘也不会死在他们手里。即便是我现在学得这样的功夫,也可以找巴老三报仇血恨。可是,又有谁肯教我这个穷小子呢?”

    他在这里思绪万千,那边的桑土公却面临生死关头。

    原来耿无行破解了裂地刀后虽然身上无伤无痛,但原本自以为十分风流倜傥的模样多少显得有点狼狈。

    他这数十年来呼风唤雨,正魔两道的人物对他多数敬而远之,何时受过这份气?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口念真言,运起全身十足的功力,施展出师门的绝技“九幽魔煞”!

    但听阴恻恻的呜咽连声,扇面上那九个美女竟然飘然飞天,在空中结成九曲大阵,或怀抱琵琶或手舞罗带,形态各异。她们的身影轻飘飘有如鬼魂,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死气。

    丁原与苏芷玉都瞪大眼睛望着那半空里漂浮的九名美女,却并不晓得其中厉害。这九名女子原是百年前的冤魂,被楚望天以九幽阴火炼化,收到了扇中。一旦念动真言将她们的魂魄放了出来,何异于是将九个魔煞一起放到了人间。

    耿无行继承乃师衣钵,在九幽扇上苦心修行近一个甲子,直到最近才练成了九煞齐出的最高境界。没有想到第一个下手开刀的居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高弟,而是桑土公这个老魔头。

    桑土公脸色大变,他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却没有想到耿无行居然也练就九煞齐出。那九个女鬼冤魂也不急于朝桑土公发动攻击,却在他周围翩跹起舞,呜咽而歌。

    桑土公一咬牙道:“好,好你个——耿无行,你、你有九煞齐、齐出,我也和——你,拼、拼了,这条老命、老命!”

    他的手中三棱梭蓦然飞起,在空中不停的旋转,到最后形成一团黑影。

    耿无行笑道:“桑土公,你在耍杂技么?”

    桑土公也不回答,脸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浓,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嘴里不停在叨咕什么。

    耿无行发觉有些不对,惊疑道:“桑土公,你要干什么?”

    桑土公的眼睛猛然睁到最大,哈哈一笑说:“我、我跟你拼、拼命!”

    他头顶的三棱梭转的愈加快了,带动起周围的狂风大作,将苏芷玉与丁原直吹的朝旁边闪。

    耿无行不敢再等究竟,手中的扇子摇成一阵白影,嘴里发出一声尖啸。空中的九个女子闻风而动,齐齐朝桑土公杀来。

    桑土公理也不理,低低吼叫道:“桑土公!”

    听闻此言,耿无行的脸色大变。

第五章 元神

    只见桑土公光秃秃的头顶金光一闪,冒出一团青烟在空中迅速凝成一头一丈多长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双眼闪着金光,一条红色的长舌吞吐不停,上面的黏液甚是恶心的滴落到地上,顿时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直冒刺鼻的轻烟。

    桑土公却如入定一般,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对前爪象人一样握住空中飞舞的三棱梭,只是随意的一挥,一道金光波纹似的朝四外放射,九名扑来的妖艳女鬼冤魂就仿佛遇到了阎王忙不迭朝后飞退。

    其中一女退的稍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扫中双腿,只听她一声凄厉的鬼嚎在金光里瞬间幻灭。

    耿无行恶狠狠盯着半空里的穿山甲,嘿声道:“元神出窍!”

    原来那硕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万大山里的一只普通穿山甲,因为误服仙草这才通了灵性。经过三百多年的修炼最后终于炼成人形,以“桑土公”为号。

    这土遁之术可以说是他得道前的谋生手段,修炼成妖后亦以此闻名天陆。大凡修炼之人,无论是正魔两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炼者的精髓与命门所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里也可以本命元神神游天外,却绝少在遇敌时显现。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强大,然而一旦出窍一则肉身失去凭依,极易被仇家乘机毁去。二则元神出窍最耗内家真气,莫说时间一长内力不济又来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飞魄散之虞,即便能够顺利回到宿体内也大大折损元气,要想恢复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

    故此,无论情况如何险恶,正魔两道的高手也绝少以本命元神出窍退敌,否则即便成功自己也要成为半个废人,后面的几十年日子怕绝不好过。

    但偏遇上桑土公这样实心眼的人,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也不顾,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无行这般的人物见状也不由不心惊,就算他有心暂退只怕桑土公也不肯放过。无奈之下惟有拼死周旋。他的心中却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对方吃点苦头知难而退,谁晓得桑土公说拼命还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动苦修一个甲子的魔门真气,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的象风轮一样,源源不断将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见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睛里的黑光大盛,身影也越涨越大,到最后竟有两个大汉那般高大,在耿无行的咒语驱动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发动第二次攻击。

    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庙展开好一场恶战,只杀的天地无光,山河动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棱梭,犹如魔神下凡,杀气凛凛威不可当。耿无行驱动的八名鬼姬虽然厉害却在道行上逊色不少,只敢远远在外围缠斗。

    耿无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虽然厉害但也不可持久,只要自己顶住最初的一段功夫,桑土公势必在劫难逃。话是这么说,但真要抵挡住桑土公的元神,耿无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艺业,事后若性命还在也需得闭关十年以上方能从这一战中恢复元气。

    丁原与苏芷玉已经退到角落里,看那两人斗的惊天动地,丁原低声道:“玉儿,现在看样子他们谁都顾不得你,你赶紧乘机逃走。”

    苏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吧。”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还傻等在这儿给那两个妖怪做盘中餐点么?

    他催促苏芷玉道:“你管我干什么,我和你根本没有丝毫关系,过了今天我们也要各走各路。”

    苏芷玉一个劲摇头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绝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丁原心中一动,他虽然完全不了解仙魔两道之事,但通过今晚也能知道那苏真夫妇绝对是一流人物。如果苏真真肯传授自己艺业,哪怕学到他的半成也足以报仇血恨。

    但他为人高傲,亦绝不肯为此低声下气恳求别人,于是道:“我不会求你爹,你也不用为我去求。你现在快走,不然什么都晚了。”

    苏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胳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带你一起走。”

    说话间,突然听见耿无行愤怒异常的一声尖啸,两人抬头一看原来那八名鬼姬又被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无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亲传他的宝物,是楚望天早年得意的贴身法宝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来不易,毁去一个便少一个。

    今晚一场恶战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莫说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后也无法向师尊交代。

    急怒之下耿无行尖叫道:“老鬼,你毁我仙家宝贝,我跟你不死不休!”

    土地庙中阴风大作,空中传来滚滚雷声,耿无行全身衣裳鼓胀成气球一样,手里的九幽白玉扇射出万道黑光。

    原来惊怒之下耿无行施展出他出道以来从未用过的“九幽天煞大法”,拼着耗损半个甲子的功力也要击杀桑土公。

    这么一来可苦了苏芷玉和丁原,两人在罡风激荡里连站也站不住,更不要说苏芷玉要搀扶着丁原逃出土地庙。苏芷玉每迈出一步都被罡风吹的歪歪斜斜,数十步路竟比登天还难。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见状也不畏惧,反而舍弃了那四名不堪再战的鬼姬,挥舞手中的三棱梭直冲耿无行。

    耿无行双目尽黑,狰狞的面容如同恶魔一般恐怖,全无半点妩媚样子。那九幽白玉扇在主人的催动下轰然爆出三团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个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与桑土公的元神斗在一处。

    这一战的凶险又不知胜过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工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棱梭透体而过魂飞魄散。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过,另一名黑甲魔神乘机在穿山甲厚实的背上斩下一斧,虽然没有砍断它的身子,却也是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耿无行如有感应“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手里的扇子挥舞更急。那边桑土公的肉身也是一阵摇晃,后背上裂开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声哀鸣,奋起神勇以三棱梭劈断刺伤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也又吃一斧。片刻工夫,穿山甲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杀的只剩一个,四名鬼姬更是再折一半。

    两人的喘息越来越剧烈,耿无行不停朝外喷黑气,桑土公的元神也不住喘着气。但这个时候他们都已欲罢不能,惟有死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三棱梭左右开弓再将两名鬼姬尽数杀死,然而他的胸口也被黑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伤口,连肠子也流了出来。

    苏芷玉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忍不住惊呼,差点当场就吐了出来。

    耿无行鲜血狂喷,身躯弹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脑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棱梭飞速弹起当的架住玉扇,却不防身侧黑甲魔煞举斧又劈。耿无行乘机玉扇一挥,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样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连闪避的时间也没有。

    但见那穿山甲猛一挥头,也不理睬利斧与扇骨,口中的长舌梭镖似的吐出,迎面穿透黑甲魔煞的心脏。黑甲魔煞应声而灭,但临死前那斧子却还是砍在了它的脊背上。

    “噗噗“声连珠响起,九根扇骨根根不拉,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体,一道道血柱冲天飙起。

    穿山甲负疼而吼,手中三棱梭也深深扎入耿无行的胸口。耿无行没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强横,狂叫一声玉扇松手落地,整个人也朝后飞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强弩之末,连三棱梭也无力拔出,庞大笨重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上,动也无力再动半下,一任浑身鲜血直淌,眼看也不能活。

    “啪”的一声,耿无行的身子也结结实实摔在庙门口,象死鱼一般不能再动,胸口还插着那支三棱梭。

    一场龙争虎斗,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苏芷玉正扶着丁原好不容易逃到门口,只见眼前落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砸在地上竟是耿无行,不禁吓了一跳。

    但低头看见耿无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于是又松了口气,抬脚想从耿无行身边饶过去。

    谁知道耿无行并未真的死透,蓦然身体弹起,张开双手掐向苏芷玉狞笑道:“就算我死了也要找你垫背!”

    苏芷玉一下子傻在那里,连动也不能动。丁原见状虽然也是错愕,但他终究生性机敏,想也不想横身护在苏芷玉身前。耿无行的一双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顿时透不过气,连骨头也要被掐断。

    丁原凭借最后一点神志双手下意识抓住耿无行胸口的三棱梭,拼尽全身气力朝里一送一绞。如果是人间凡兵原也奈何不了耿无行,但这三棱梭是桑土公修炼百年的魔宝岂同凡响?

    耿无行一声大叫,双手渐渐松开,身子也朝后软倒。丁原觉得喉咙上一松,刚猛喘一口气,却见耿无行微闭的双目突然睁大,双手抓住三棱梭朝前一送,那三棱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后背穿越而出。

    两个人被三棱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苏芷玉被眼前景象惊的不知所措,大声惊叫道。

    忽然觉得肩头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识的又是一声大叫,几乎哭了出来。

    却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玉儿别怕,是爹娘来了。”

    苏芷玉回过身,就见水轻盈正站在她背后,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目光里满是怜爱与安慰。

    在水轻盈身旁,苏真一脸铁青,身上的黑衣几处破损,渗出暗红的血迹。

    苏芷玉紧绷半晚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一声哭道:“娘!”扑进了水轻盈的怀里。

    水轻盈怜惜的爱抚女儿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女儿,没事了。”

    苏真走到丁原与耿无行身边,耿无行已经没了进气,丁原也是气若游丝眼见不能活。

    苏真知道不能莽撞拔出丁原胸口的三棱梭,于是伸手连点丁原身上数处穴道,以仙家真气暂时封住他狂流的鲜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苏芷玉挣脱水轻盈的怀抱,急切的说道。

    苏真眉头紧缩,摇摇头道:“你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苏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们与碧落山九大高手苦斗半天,最后终于击退敌人。碧落山的一名二代弟子被苏真当场杀死,另有五人负伤。如果不是水轻盈力劝,或许那些人也无一个能活着回去。

    但是苏真与水轻盈也耗损了大量功力,至少也要回家静修数年。他们挂念女儿,急急返回客栈,却见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天心灯还在。

    幸好在苏芷玉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铃手镯,这被称作“灵犀镯”的银铃手镯共有两只,每只上有八个小指甲大的银铃。只要用真气催动其中一个,另一个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发出响应。

    而被催动的手镯根据另一只手镯的所在方位便可鸣响相应的银铃,苏真夫妇正是凭借这灵犀镯才找到土地庙。

    他们远远就看见耿无行扑向自己的女儿,可恨远水不解近渴,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水轻盈更是闭起双目不忍再看。哪里晓得丁原横空出世在危急关头救下苏芷玉,苏真与水轻盈心中对他的感激无以复加。

    因此,但凡有一点办法这夫妇两人也要治活丁原,可惜三棱梭透体岂是儿戏,以苏真的神通亦束手无策。

    忽然听见有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幽幽叹息道:“这、这个娃娃,真——不错,可惜,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狱啦!”原来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说话。

    苏真岁没见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儿,却也猜到大半,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只冷冷哼了一声。

    苏芷玉看着桑土公垂死模样却动了恻隐之心,恳求道:“爹爹,这个人其实也不坏,你也救救他吧。”

    苏真本想不理,但看着女儿的目光心中一软。他早年也是魔道绝顶人物,行事一贯嚣张。但遇到水轻盈后性子收敛不少,又经过六十年静修,性情更是变的温和许多。

    看着苏芷玉的小脸,苏真暗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窥觑我手中宝物外也没什么大恶,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儿的心愿。”

    于是他右手扣印,驱动真元,脸上青气一闪,将桑土公的本命元神收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体抖了下,缓缓软倒在地,叹了口气说:“谢谢、谢你了,但、但我怕——也活、活不了——啦!”

    苏真手一扬,抛出三粒红色丹丸在桑土公脚边,冷冷说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静之处调匀真气,然后回家闭关数载,功力虽不能恢复如初也够你自保。”

    桑土公一阵错愕,他自然晓得这三粒丹丸就是闻名天下的无忧丹,苏真虽然有炼制但至少也需要数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炼丹绝对不会超过十二粒。对方与自己素昧平生,却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大是感动。

    他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但从来独来独往,更无半个朋友。许多人当面敬畏于他,背地却无不耻笑他的口吃。岂知苏真不仅耗费真元助自己元神归位,更慷慨赠送三粒无忧丹,心头不禁感慨万千。

    当下桑土公收起无忧丹,吃力的道:“谢、谢啦!”

    苏真并不领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儿的份上。”

    桑土公不再说话,默默服下无忧丹,一道甘甜的热流瞬间遍布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般恩情一定要报。在数年之后,桑土公果然为了今日之情,关山万里,赴汤蹈火,成就一段天陆佳话。

    却说丁原忽然张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水轻盈与苏芷玉,于是欣慰的一笑,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吃力道:“我、我总算不辱承诺了!”

    听得此言,苏芷玉收住的泪水再次泉涌,哇的哭起来,哽咽道:“爹、娘,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水轻盈知道这是丁原回光返照,连无忧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摇头不语。

    苏真叹了口气,用少有温和语气道:“孩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来,就是移山倒海我苏真也一定为你做到!”

    若有别人听见必定要大吃一惊,苏真素来一诺千金,无论丁原提出什么心愿苏真也必定为他办到,就算把整个天陆倒转过来苏真也会在所不惜。

    但丁原个性极为倔强,他只微微一摇头道:“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有什么心愿,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可怕。只麻烦你们把我葬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从此不会再有人给我冷眼。”

    他淡淡说来却闻者辛酸,连水轻盈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望着自己的夫君道:“就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苏真深深吸口气,沉声道:“只有一线生机,就是找上翠霞山和淡一真人讨要一粒九转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六合回春心法为这孩子洗髓易经,重塑肉身。切不说九转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六合回春心法更需翠霞派六个老不死一起出动,运功三十六天方可大功告成。其中凶险无比,动辄走火入魔,即便救活这孩子,那六个老不死也要各自折损数年功力。淡一真人虽然为人方正,但我和他从无半点交情,他怎么肯出手救助?”

    苏芷玉一听丁原还有救活希望,急忙拉着父亲衣襟一阵猛摇哀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让那个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轻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说不得,只好去试上一试,毕竟这孩子是为了玉儿才变的如此。”

    苏真苦笑道:“试一试也无妨,但我怕他乘机跟我讨要那件东西,我到底给是不给?”

    水轻盈一震,低下头去,望着丁原安详的面庞,一咬牙道:“那便给他!反正六十年来你我也参不破其中奥妙,不如送给淡一。他为人正直,即便真能得到那东西,对天陆也是幸事。”

    苏真看着妻子坚决的神态,半晌沉没后才重重点头道:“好,我们这就上翠霞山,不过淡一想要那东西我也不会那么轻易送他!”

    苏芷玉听着父母的对话,悄悄垂下头望着丁原,心里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坚持一会儿,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无声无息的落在丁原的脸上。

第六章 翠霞

    天陆正道最著名的共是七大剑派,碧落山与平沙岛俱在此中。虽然说七派各有擅长,但执牛耳者首推翠霞剑派。其掌门人淡一真人修行两百余年,法力通天已臻散仙境界,被公认是七大剑派中第一高手。

    淡一之下尚有同门师弟五人,俱都是当今世上顶尖的正道高手,与淡一真人并称翠霞六仙。这六仙门下弟子更是人数逾千,其中不少已经是淡一真人的玄孙辈。

    淡一真人生性淡泊,在天陆正道享有崇高威望,但近年因为大劫将至于是闭关修行,不问世事。如今翠霞剑派的实际大权由其师弟淡怒真人操持,他的道号里有一个“怒”字,为人也果然是疾恶如仇,法度森严。在他的管理之下,翠霞剑派门风较正,少有人敢在外面仗着师门名声随意滋事。

    这翠霞山坐落于天陆中部,山势连绵起伏上千里,为中州地界里最险峻的山脉。其主峰坐忘峰更是山高千仞,悬崖陡峭,寻常人连半山也到不了。但在山顶之上却别有洞天,屋宇千栋,苍松翠柏,飞瀑流泉直如人间仙境。

    翠霞山虽然险峻却也难不住苏水二人,苏真抱着人世不省的丁原,水轻盈牵着苏芷玉各驾仙剑倏忽千里,坐忘峰云头攒动已近在眼前。

    蓦然半空里亮起一紫一青两道剑光,两名丰神俊朗的青年御剑而来,拦住苏水二人的去路。

    左面那名青年年纪略长,率先收起仙剑,人迎风漂浮在空中抱拳礼道:“请问几位仙友驾临翠霞,不知有何贵干?”

    水轻盈还礼道:“这位仙友,我们此来是专程拜访淡一真人大驾,尚请你通禀引见。”

    右面年纪较轻者嘿嘿一笑道:“我家祖师伯闭关多年,连师祖他老人家也难得可见一面,几位还是请回吧。”

    苏真哈哈一笑,一挥衣袖道:“别人淡一可以不见,我苏真来了他也敢端这臭架子?”

    听见苏真自报家门,两名年轻弟子都是神色一变,下意识的朝后连退数步,拔剑在手如临大敌,紧张道:“你便是百年前大闹天陆九州的苏老魔?”

    苏真见两人反应显然是怕了自己,心中忍不住得意,哼道:“正是我,你们说淡一会不会见我?”

    两个年轻弟子不明苏真来意,自然不敢轻易放他过去。但是对于苏真的功夫虽没有领教过却也明白绝对不是他对手。于是那年纪较长的弟子连忙道:“原来是苏大侠,凭您的身份原也应我家祖师伯出面接待,但他老人家真的在闭关期间谁也不敢打扰。如果您要想见别人,我可以为您立刻通禀。”

    苏真微笑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情除了淡一真人别的人都做不了主。”

    年长弟子犹豫一下,无法判断苏真是真有事情登门还是故意找茬?于是试探问道:“是否可以请淡怒师叔祖接待您呢?”

    苏真嘿嘿笑道:“这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那年轻弟子正是淡怒的徒孙,闻言忍不住冷笑道:“阁下好大口气,我家师祖愿不愿见你还是疑问。”

    苏真也不生气,傲然道:“我要见的人还没有敢不见的!”

    水轻盈见话要说僵,于是道:“两位仙友,我们伉俪此来确有急事,非淡一真人不能解决。请两位通融一二。”

    年长弟子看了眼水轻盈,惊道:“您就是当年天水阁阁主秦老前辈的嫡传弟子水轻盈水仙子?”

    水轻盈幽幽一叹道:“我早已不是天水阁的人了,还提往事作甚?”言语中显得无限落寞。

    苏真见妻子情绪低落,一喝道:“废话少说,你们到底是通禀不通禀?”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掌门师兄神算无差,今晚果真有贵客盈门!”

    话音未落,来人已到了近前。两名弟子双双行礼道:“弟子参见四师叔祖!”

    苏真定睛打量,见此人须发皆白,身材瘦小却一派仙风道骨。身上穿的是一件蓝色长衫,背后负着一把三尺长的古剑。

    苏真漠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

    两名弟子闻言勃然变色,老者却满不在乎,哈哈笑道:“你怕活的比我小不了几岁,大家彼此彼此。”

    苏真的脸微微一松,但语气还是不善道:“方才那两名弟子说淡一闭关多年,你却说淡一算出今晚我要来,到底谁在弄鬼?”

    老者笑道:“谁也没有弄鬼,更不敢和你弄鬼。掌门师兄的确闭关多年,但在一刻之前他却突然以千里传音召我入内。言道心头忽有所感于是卜了一卦方知正有贵客莅临,便命我立刻到前山打探果真遇见贤伉俪。”

    这老者是翠霞六仙中仅有两名在家高手,姓罗名和,为人坦荡,能言善辩,故外务多由他出面处理。如果来的是淡怒真人,只怕是另一番光景。

    苏真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只嘿然道:“这个牛鼻子,就喜欢故弄玄虚。”

    罗和侧身一让,右手引道:“贤伉俪请!”

    苏水二人各带丁原、苏芷玉,在罗和的引领下降落在坐忘峰顶。几人落脚之处正是一个偌大的山洞前,周围草木葱葱,清净幽雅。在洞口侍立着八名翠霞剑派二代弟子,见罗和前来俱都执礼颇恭。

    苏真扫了他们一眼,但见男女老少皆有,却无一不是神清气足,修为精深。当下心中暗想:“翠霞派称雄天陆正道果非幸致,就是这些二代弟子放眼正魔两道亦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倒不能小觑了他们。”

    罗和朝那些弟子点头还礼,而后低声问右侧第一名弟子道:“掌门师兄可曾出关?”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师伯刚刚传下话来,请四师叔带着几位贵客入内。”

    罗和点头道:“好。”走到洞门前微微躬身道:“大师兄,苏真伉俪已经请到。”

    那厚重的洞门徐徐朝两边开启,里面听见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道:“赶快请进来。”

    罗和应了声“是”,回身朝苏真做了一个朝里请的手势微笑道:“两位请!”

    五人走进洞内,只见里面大约数丈方圆,收拾的干干净净,但布置极为简陋。在洞壁两边搁着数盏油灯以资照明之用。在*最里面摆着一张石床,上面连稻草也无,一名鹤发童颜的白衣真人正盘腿端坐,一手持着拂尘,另一手作礼含笑道:“苏仙友,水仙子,两位联袂莅临本派,翠霞一山亦是蓬壁剩辉。此间简陋,连椅子也没一张,只好委屈大家将就坐在草蒲之上了。”

    苏真低头一看,床前并排放着三个草蒲,正好一人一个。

    当下苏真率先抱着丁原坐下,水轻盈亦牵着女儿坐在丈夫旁边,罗和最后落座。

    背后一阵和风吹起,也不见淡一真人有丝毫动静,洞门徐徐关闭。

    水轻盈先谢罪道:“我们夫妇专程登门拜见真人,原有要事却不想打扰真人清修,轻盈不胜惶恐。”

    淡一真人微微笑道:“贫道六根未净,天道难窥,谈何清修?不过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应劫数罢了。但不知道贤伉俪莅临本派所为何事,只要敝门力所能及必定效力。”

    苏真心中暗道:“他这般说话多半是看在盈妹师门份上,与我怕搭不上半点干系。”

    水轻盈微微一礼道:“我们夫妇上门正是有求真人,恳请真人慈悲为怀救那少年一命。”

    淡一真人没有说话,拂尘轻轻一扫抚过丁原全身,雪白的眉毛皱起道:“这个少年不知是谁,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内伤。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碎裂移位,若不是*着苏仙友的无忧丹与百年纯正真气护持恐断气多时了。”

    水轻盈黯然道:“不错,这少年的性命竭我夫妇所能也无法救回,惟有恳请真人施以援手。”

    淡一真人半晌无言,许久才道:“以苏仙友,水仙子也不能起死回生,淡一与翠霞一派又有何计?”

    苏真按耐不住,耸眉说道:“淡一真人,明人不做暗事,我开门见山和你说了吧。我们夫妇此来就是请你送粒九转回天金丹,再以六合回春心法渡这少年起死回生。这是他唯一生还希望,无论如何你也需答应。”

    虽然他的话不怎么客气,却罕见的用了一个请字,也算破天荒头一遭。

    但罗和在一旁听到仍禁不住微微变色,反是淡一真人神色平静,淡淡道:“不知道这少年是何来历,竟劳动两位仙友全力维护?”

    苏真回道:“他本与我非亲非故却舍命救了玉儿,我苏真恩怨分明,说怎的也要救回他的性命。不然,我还有什么脸面称雄天陆?”

    水轻盈亦是叹了口气道:“当着真人之面,这事但说无妨。”当下她简略的把如何邂逅丁原,如何遭遇碧落山高手诸般故事说了出来。当中一段她夫妇并不在场,还是刚才苏芷玉转述。这些事情本就惊心动魄,再加上水轻盈娓娓道来众人听的都不觉气闷。

    在在场几人心里,莫说晏殊、晋公子、天龙真君与桑土公之流,就是耿无行也不过尔尔。但是如此跌宕起伏的情节尤其是桑土公竟然放出本命元神死战耿无行还是让众人微微动容。

    最后说到丁原如何舍身挡下耿无行,淡一真人唏嘘道:“小小年纪便敢拦下耿无行,这个少年着实难得。”

    苏真嘿嘿笑道:“既然淡一真人你也这么说,就麻烦你赶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着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当效力。可是那金丹也好,六合回春心法也好,都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也许苏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眼下仅剩了三粒,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再用。”

    苏真一怔,徐徐问道:“你当我好骗么?九转回天金丹明明还有四粒,怎么在你嘴里就少了?”

    罗和在一边解释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旧事,二十多年前为助我三师兄淡言真人顺利度过大劫,经大师兄与众师兄弟商量多日才决定动用一粒金丹,为了这件事情在我们同门间险些产生不快,全赖大师兄威望和百般劝说最后才把此事压下。这是本派隐私,原不足与外人道。但既然苏仙友垂询,我也惟有实话实说。”

    苏真看罗和与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们未曾撒谎,于是说道:“这不是关键,你手头不是还有三粒么?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够。”

    罗和苦笑道:“苏仙友勿怒,你还是不明白其中关键。试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师兄身上以助他度过劫难都引起如此波澜,何况是要用在一个与本派毫无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即便是掌门师兄也不得不考虑这些,不能仅凭一人喜好妄行。”

    苏真露出不屑神色,冷笑道:“我并非不知道这其中关键,只是翠霞剑派号称天陆牛耳,淡一真人更是宗师身份。当年诸派为了各自目的群起追杀于我,惟独你们翠霞剑派置身事外。对此我嘴里不说,心中却颇为钦佩。哪里知道这不过徒有虚表,一旦当真牵涉所谓本派利益,你们就不会再谈什么天道悯人,慈悲救世。如今眼看那少年命在旦夕,你们还和我谈什么同门厉害,真是可笑。”

    罗和面露惭色,淡一真人也是久久无言。

    沉默半晌后,苏芷玉忽然用她童稚的声音求道:“淡一真人爷爷,我娘亲也曾经说过,天陆七大剑派掌门里您是最慈悲正直的一个。我娘亲的话定然不会骗我,求求您救救丁哥哥吧!”

    淡一真人和蔼的望着苏芷玉,微微叹口气道:“你爹爹教训的对,贫道忝为一派掌门,但对于此事却无能为力。就算我不顾众议送出一粒金丹,可是我又如何说动其他五位师弟耗损苦修的真元以六合回春心法为这少年疗伤?”

    罗和慨然道:“大师兄,别人小弟管不得,但只要大师兄一声令下,小弟愿为附骥!”

    淡一真人唏嘘道:“四师弟古道热肠我怎么不晓得?二师弟外冷内热想必也没什么,三师弟为人虽沉默寡言但也是性情中人,但其他几位师弟间就未必好说了。”

    罗和低头道:“大师兄您说的是,其实谁不想凭借那金丹安然度过劫数,也只有您宁愿依*自己修行。”

    水轻盈低声说道:“愚夫妇也知此事万难,还请真人成全。此后翠霞一派若有任何差遣,我夫妇必当全力以报!”

    这话出口,连罗和这样修行百多年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动。要知道苏真的艺业当今之世屈指可数,水轻盈亦是五百年来号称天陆三大圣地之一的天水阁杰出传人。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苏真被逐出门墙,那下一任的阁主也绝对逃不过水轻盈掌心。

    倘若翠霞派有这二人作为后盾,即使是天峰山的群魔也不敢轻易挑衅。

    可是淡一真人拂尘一摆,油然叹道:“贤伉俪情义深重,贫道且惭且佩。但贫道终究没有丝毫把握说动众师弟,更不敢拿师尊传下的千年基业儿戏,请两位原谅则个。”

    水轻盈见这样淡一真人也不肯出手,当下黯然道:“难道真人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淡一真人摇摇皓白的头,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开口。一旁的罗和面露羞惭,深深低头无言,目光更不敢再看苏水二人一眼。

    苏真哈哈大笑道:“好,看来任我如何恳求都是没用的了。什么翠霞剑派不过如此!从今以后我苏真与你翠霞一派再无半点情面可言,那少年的帐一半记在楚老魔头上,另一半就记在你淡一身上!”

    他居然把淡一真人与楚望天并论,若在平日罗和自然有话要说。但是现在自知理亏,惟有不吭声,心里却着实难受。

    水轻盈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丈夫,双目凝视淡一真人,徐徐问道:“我们夫妇不行,那副绝世之画却是否可以?”

    此话一出,满堂变色。

    罗和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与淡一真人对望一眼才问道:“水仙子说的可是那副《晓寒春山图》?”

    水轻盈颔首道:“不错,就是它!”

    罗和的诧异神色渐渐褪去,说道:“原来《晓寒春山图》果真在贤伉俪的手中。”

    苏真傲然道:“若不是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两道数十门派,逾千高手又怎么会联手追杀于我?不过这图终究还是好好的收在苏某手里,如今只为这少年一命,苏某甘愿与贵派交换!”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苏真,看的苏真心头一惊,暗道:“这个老道深藏不露,全身的修为绝对不在我之下。看来这六十年他也丝毫没有荒废。”

    淡一真人声音平和,徐徐问道:“两位仙友的话可是当真?”

    苏真心中冷笑道:“说什么名门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比起天龙真君那些明着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

    他心头一阵厌恶便没有开口,水轻盈回答道:“当着真人的面,愚夫妇焉敢胡言乱语?”

    苏芷玉是在场唯一不知道《晓寒春山图》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怪的望着这些年纪早过百岁的长辈,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及一副图画就便的如此紧张慎重?

    罗和问道:“此图在贤伉俪手里至少有一个甲子,不知是否参悟其中奥妙?”

    苏真神情有些不愉的冷哼一声,水轻盈苦笑说道:“倘若真的参透此图,愚夫妇亦就早修炼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为这少年性命而奔波万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轻盈所言无虚,他沉吟半晌道:“《晓寒春山图》原本是上古恩泽,其中更藏着半卷《天道》。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抛家舍命,为祸实不在天劫之下。贫道与本派对此原无窥觑之心,但惟恐落在穷凶极恶之人手里又不晓要为世上再造多少杀孽?当年收藏在苏仙友手中贫道其实颇为放心。因为仙友虽出身魔门——”

    说到这里苏真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水轻盈赶紧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苏真看了眼妻子才忍住没有反驳。

    淡一真人见状悠然一笑,继续道:“但是贫道深知苏仙友为人绝非传闻里的魔头,只不过行事有些率性而为罢了。《晓寒春山图》落在仙友手里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无上智慧参悟此图,最终受益的还是天陆芸芸苍生。故此贫道力排诸位师弟的建议,没有参与对苏仙友那场空前的追杀。”

    闻听此言,苏真心里觉得舒服一些,暗道:“这个牛鼻子老道虽然有点迂腐虚伪,但毕竟也算明白事理。”

    于是神色缓和了不少,说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绕那么大圈子,只管说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问道:“贫道想听苏仙友说的更加明白一些,这《晓寒春山图》如何交换?”

    苏真心里暗骂老狐狸,回答道:“一图换一命,就这么简单。”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若那少年经过我师兄弟六人洗髓易经,又服下九转回天金丹,就等若凭空多出至少一个甲子的功力,而且他体内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气,所以惟有这少年投入我派才行。”

    苏真嘿嘿笑道:“实话不瞒真人,其实我也动了收他为弟子的念头。不过既然真人开口我也只有卖真人一个金面。不过有一样,如果你教导不力白白糟蹋了这个少年的大好资质又当如何?”

第七章 交换

    淡一真人哑然失笑道:“仙友多虑了。既然本派耗费金丹又以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自然要将他好生栽培,怎么会慢怠?”

    苏真摇头道:“那可难说。”

    水轻盈心知丈夫又有什么诡计要为难淡一真人,当下微笑不语。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过本派,却叫贫道如何是好?”

    苏真胸有成竹道:“我们两人不妨打一个赌。”

    罗和奇道:“不知是何赌?”

    苏真一指丁原道:“就赌他在八年之后胜不胜的过我的宝贝女儿。如果他胜了玉儿,我便亲手将《晓寒春山图》交给他;如果输了,自然是你们翠霞派没有尽心传授,那图你们就别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下,他早料到苏真不会这么轻易把《晓寒春山图》交给自己,却没想到提出的条件如此古怪。当下轻轻苦笑说:“原来苏仙友是想让这两个孩子斗剑以定此图归属。”

    “我不管是不是斗剑,只要是公平决斗就可以。”苏真说道:“玉儿虽比那少年早了几年修炼,但经过你们六个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金丹功效,这个少年无异比旁人多了一个甲子的精纯功力,这么算起来吃亏的还是我。”

    水轻盈在一旁听着终于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实既然他们答应交换就已无所谓《晓寒春山图》的归属。但苏真惟恐翠霞派只为《晓寒春山图》而换得丁原性命,其后便怠慢了这个孩子,故此才想出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个甲子的功力,只要肯尽心教导丁原,就是顽石也会点头。

    苏芷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自己将来和丁哥哥比剑决斗,但也晓得几位长辈正在讨论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着没有出声。

    罗和见淡一真人沉默不言,于是说道:“那么万一这个孩子输给令爱,我们岂不无法向其他师兄弟们交代?”

    苏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们想办法用八年时间把这个孩子培育成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如果怕时间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够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苏仙友的建议果然别开生面,贫道亦不得不佩服阁下的良苦用心。不过事关重大,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可否容我等师兄弟间细细商议再做决定?”

    苏真心中一笑道:“这个老道果然聪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没有怀疑我别有企图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过分为难他了。”

    于是回答道:“好,就请淡一真人速与诸位同门宿老商议,不过这个孩子的伤势实在撑不得太久。”

    淡一真人颔首道:“这个贫道省得。”

    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悬在床侧的一尊青铜小钟上,那钟被淡一真人的罡风激的“叮”的一声脆响,却不见得十分嘹亮。

    苏真也曾听人说过,这钟名为“铜雀”,因钟的身上镌刻了一羽仙雀而得名。此钟妙用无穷为翠霞山镇派之宝,其中一样便是掌门用以召集门下。

    听那钟声似不如何响亮,却早已在弹指间透过洞门传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弟子的耳朵里皆可听见那“叮”的钟声,不以远近而分轻重。

    第一个到的正是如今执掌翠霞派俗务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肤干枯如老树皮般,须发亦是全白。一双眼睛半睁半合,神色严肃而冷峻,穿着黑色的道袍手执拂尘走进洞来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礼道:“淡怒参见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拂尘一抖,在石床两侧各多了两只草蒲团,他向淡怒微微一颔首道:“淡怒师弟,先请坐下吧。”

    淡怒谢过,盘膝坐在左首第一个蒲团上,目光始终没有多看苏真等人一眼,更没有开口询问。

    淡怒刚坐下,却听一妇人的声音道:“原来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门笑道:“来的必定是贵客,不然怎么劳动掌门师兄出关相迎?”

    罗和坐在蒲团上也不回头,朝苏真低声微笑道:“是五师弟和小师妹到了。”

    这一男一女入得洞来亦先向淡一真人参拜然后各自盘膝入坐。

    那妇人看上去四十许人,却徐娘半老风韵尤存,一身杏黄色的道袍神态颇是倨傲。苏真虽没见过她,却也知道这妇人必定是翠霞六仙里唯一的女子淡嗔师太。坐在她对面的那男子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半黑半白的络腮胡子,鼻直口阔,双眼如一对铜铃,脸却如黑锅底一般透着油亮。想来便是除了罗和外六仙中另一位在家高手姬别天了。

    据说此公性如烈火,口无遮拦,连淡一真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只看模样倒跟传闻颇符。

    最后一个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个头只比淡怒稍高一点,却更瘦。面如重枣,偏偏满脸麻子,相貌奇丑:一对招风耳朵,朝天的大鼻子,眼睛如水肿一样凸出许多。他穿了一身褚色道袍,模样颇是忠厚。

    几个人里这淡言果真是话最少的一个,见了淡一真人也只说了两个字:“师兄!”

    淡一真人早习惯这个三师弟的性子,含笑请他在淡怒对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一堂,却也是近年来罕见之事。

    淡一真人先将苏真夫妇介绍与四位后到的同门,然后又将淡怒等人向苏真一一引见。待盘喧过后,淡一真人对罗和说道:“四师弟,就烦你将苏仙友伉俪的来意再说予大家知晓。”

    罗和口舌灵便,只花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但等他说完了洞中却陷入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低头沉思。

    淡一真人首先将目光投向淡怒真人,问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因此贫道方急召诸位师弟前来商议。不知二师弟对此有何见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经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问他,微微躬身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听凭掌门师兄安排。”

    “三师弟,你呢?”淡一真人又问淡言。

    淡言真人的头始终低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掌门询问自己,他沉默许久,最后也只吐了一个字:“救!”

    就这一个字却让苏真却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说的是“救”而非“换”,以他惜字如金的风格,那言下意思就是哪怕没有图也必须先救下丁原。

    相比其他人,这个长相最丑陋的淡言反倒最是善良。

    没想到坐在最后一位的淡嗔师太冷冷道:“淡言师兄说的果然豪爽,怕是因为自己已*那金丹度过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苏真一股邪火蹿上,刚要出言讥讽,却听淡怒真人低喝:“小师妹,尚未轮到你说话。”

    淡嗔师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颇是忌惮这位铁面师兄,哼了声不再说话。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叹,转眼问道:“五师弟,你是什么意见?”

    姬别天一对炯炯有神的铜铃眼睛瞪着苏真道:“以苏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该怀疑,但这六十年来谁也没真见过那副图在仙友手里。别的先不说,我想请仙友将图拿出给大伙展示一眼。”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暗想这个老五表面看来甚为粗豪却也不是一味憨直,这一句其实人人都想问,但以他的脾气为人问来最合适。

    苏真神色不变,冷笑道:“莫非你是信不过苏某?”

    姬别天毫不退让,回击道:“苏仙友不也是信不过本门么,不然为何要订下什么八年之约?”

    苏真恍然,嘿嘿笑道:“原来你说了半天就是惟恐八年后这个孩子赢不了玉儿,你们翠霞派到时落的两手空空。”

    姬别天哈哈一笑道:“苏仙友虽然名著正魔两道,百年前便是天陆绝顶高手,艺业惊人,修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传承也未必不如,只是那孩子根骨如何,性情好坏我们一概不知,仅仅是听几位的介绍转述。就凭此点,这样的约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这个孩子的根骨是好的。”

    他虽只说这么一句,但在座众人无人再会怀疑。而若说性情大家尽管都不认识丁原,不过一则谅苏真的身份为人也不至于欺瞒编造,二来丁原年纪尚小,只要教诲得当未必不是良才。

    姬别天摇头道:“这些并非关键,苏仙友若果真有诚意,这赌约根本多余。”

    众人都听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苏真只管交图就可,何必节外生枝的订下什么赌约?

    苏真嘿嘿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害怕会输。”

    姬别天浓眉一竖刚要反驳,淡一真人道:“五师弟,苏仙友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如今我们需要讨论的是接不接受这个赌约而不是其他。”

    姬别天愕然看了眼淡一真人,低头道:“是,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晓得姬别天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叹道:“你生性耿直哪里知道苏真他怎么肯轻易将晓寒春山图交出?即便他不提出这个条件,也必定会有其他更加苛刻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师太道:“贫道并不怀疑那画卷在苏仙友手中,更不怀疑它的真伪。可是贫道怎知苏仙友交出画卷的时候是否动过手脚?”

    苏真面色阴沉,正要回击,一边水轻盈急忙抢先说道:“愚夫妇虽非圣贤,却亦绝不屑此小人作为。何况即使要做手脚,我们也不知从何入手。淡嗔师太切勿多虑。我们此来别无他图,只为救下这个孩子,还请各位仙友慈悲为怀,我与外子不胜感激!”

    她语出诚恳令人不能不信,一时姬别天等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苏仙友,水仙子,请到精舍暂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议一下如何?”

    苏真知道下面这些翠霞派的当家人物要关起门来说话,自己与妻子都不方便在场,于是点头道:“好,希望诸位早做决断。”

    淡一真人含笑点头,又朝罗和道:“四师弟,你先请几位到精舍休息,而后立刻回来参与商议。”

    罗和应道:“是,大师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来,罗和领着他们朝精舍走去。此处尚是坐忘峰后山,离精舍有一段路,但大家脚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径曲折,走来也不觉太长。

    行到无人之处,罗和忽然回过头,脸色诚恳的道:“我知道贤伉俪对掌门师兄与本派必生成见。可是也请两位体谅师兄他的难处,毕竟翠霞一派千年基业,数千弟子,大师兄他一个处置不当就会惹来灭顶之灾。我们师兄弟六人虽并称什么‘翠霞六仙’但也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间的厉害关系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大师兄虽然身为掌门却也不能不考虑这些,还请两位仙友多多海涵。”

    苏真只哼了声没有说话,水轻盈则含笑道:“罗仙友客气了,其实淡一真人的为难之处愚夫妇也是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们实在也不敢上门打扰。如果给贵派增添了麻烦,反要请您和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罗和连忙道:“哪里哪里,水仙子要是这么说让我罗某无地自容了。”

    水轻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大伙儿就都莫说这些抱歉的话吧。”

    罗和心中慨叹,水轻盈当年号称水天阁第一传人果非虚名,且不论修为如何,就凭这番自如优雅的丰姿也足可傲视群芳。想到这里,内心不禁对身后的苏真多少有点羡慕起来。

    几人闲聊一会,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顶东南的几排屋宇,周围环境幽雅自成一体,却是专门用来接待翠霞派贵宾的。

    罗和安排几人住下,又命两名女弟子专门候立门外,但被水轻盈婉言谢绝。

    待一切停当已是天色微明,罗和离开精舍返回古洞。

    他刚一进洞,就看见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谈无风正恭敬的立在师尊面前向众人报告他方才下山打探到的关于丁原之事。

    这谈无风已跟随其师百年有余,一身修为绝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轻功连在座六仙里亦大有不如者。罗和刚才方和苏真夫妇离开,淡一真人便遣派谈无风下山,倏忽来往竟比罗和回来的还快。

    众人听他汇报,所言与苏真夫妇所说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县城里的小混混,与苏真绝没有半点瓜葛。至于碧落剑派九大高手挑战苏水二人亦是确有其事,那晋公子等人更是在左近出现过。

    要知翠霞剑派树大根深,门徒子弟遍布天下,任有丝毫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谈无风许多事情并不要亲自找当事者询问,只需在当地问一问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验证。

    罗和见状暗自钦佩道:“掌门师兄果然思虑周详,如果换了我怕根本不会想到派人去核查苏真与水轻盈之言的真伪。”

    待谈无风退出,淡一真人道:“诸位师弟,看来苏真所言不虚,那孩子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亦可排除他借机图谋我翠霞心法秘籍的可能。但究竟允与不允,还需大家权衡。”

    淡怒真人沉声道:“苏真生性孤僻好杀,我始终怀疑他怎么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答应以《晓寒春山图》来交换?”

    罗和道:“在小弟想来,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掺悟此中奥秘,反而成为正魔两道的众矢之的,故此也有借机脱手的可能。”

    姬别天道:“若苏真夫妇掺悟不出,我们未必就行,到头来反而赔了一粒金丹,未免要被人笑话。况且要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天陆的正魔两道高手怕不把翠霞山闹过鸡犬不宁?”

    淡一真人道:“以苏真的个性,他绝不会主动泄露此事,这桩事情除了他夫妇外也惟有我们六人知道,应不会外传。”

    淡嗔师太道:“苏真一介魔头,水轻盈更是正门叛徒,他们又怎么能体味暗蕴天道的《晓寒春山图》?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根基,在座诸位师兄智慧,我便不信破解不出!”

    淡一真人目光扫过五位同门,这五人心头俱感一清,好象是有汩汩春泉注入,各自心中暗道:“掌门师兄闭关数年,修为果真又精进许多!”

    淡一真人的声音徐徐而起道:“诸位师弟,贫道忝居翠霞掌门一位八十余年,无时无刻不记着两件事情。这两件事亦是我翠霞派无数先人的遗愿。一是扫清魔道,寰宇澄清;二就是发扬我派,凌驾天陆三圣地之上!但说来惭愧,尽管贫道竭尽心力,诸位师弟也戮力同心,但这两个心愿依旧遥不可及。贫道时常想来不胜唏嘘,深觉愧对先师。”

    他这番话语重心长,其他五人神色渐渐变的庄重,目光聚在淡一真人身上。

    姬别天只觉得热血一涌,大声道:“掌门师兄,你的意思我们都已明白,你说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淡怒真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那个叫做丁原的孩子八年后果真胜的了苏真夫妇的女儿么?”

    众人谁的心里对此都没有底,不禁一阵默然。但是连对苏真最有成见的淡嗔师太也不怀疑苏真一旦输了赌约必定会依照承诺交出《晓寒春山图》来,故此反没有人担心这个问题。

    姬别天道:“倘若这个孩子的确可堪造就,合我们六人之力,我便不信胜不过苏真的女儿!”

    罗和感受到姬别天的豪气,精神一振道:“五师弟说的不错,再不济我们六人联手栽培于他,还怕胜不过苏真与水轻盈夫妇?”

    淡一真人摇头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只用八年时间哪里学的了这许多?”

    淡嗔师太冷哼道:“掌门师兄,我们便答应苏真的赌约,我堂堂名门正派,难道还会怕了他这魔道妖孽不成?若你们都没把握,不妨将那个孩子交予我来调教。”

    姬别天用力一捶大腿道:“赌了,最多不过赔上一粒金丹!”

    淡一真人的目光又看向淡怒与罗和,两人一起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那边淡言始终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好,此事就这般决定。三师弟,那叫丁原的孩子便投入你的门下,由你亲自教诲如何?”

    众人闻言无不错愕。若论修为,淡一真人当仁不让是翠霞派的第一高手,其下也应轮到淡怒真人,且刚才淡嗔师太亦有请缨。淡言真人的修为虽不弱,但他也许是太惜字如金,教导弟子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每五年举行一回的剑会上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总忝居末尾。久而久之,知道内情的人便想尽一切办法只求千万别拜在淡言真人的门下。

    没有想到淡一真人明知如此,却偏偏要将如此重任交给淡言。

    姬别天第一个提出异议道:“掌门师兄,三师兄修为虽然不错,但——”

    淡怒真人一摆手截下姬别天话头,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淡言真人问道:“三师弟,这般重任掌门师兄交托于你,你行还是不行?”

    淡言真人的头还是没有抬,捱了半天最后吐出一个字道:“行!”

    罗和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三师兄敢说行,那一定是没问题的了。”

    淡嗔师太冷冷看着淡言真人,鼻子里重重哼道:“那也未必。”

    罗和看看一脸寒霜的淡嗔,欲言又止的姬别天,又看看木无表情的淡怒,低头呆坐的淡言,心里苦笑道:“真不晓得掌门师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惟有淡一真人安然自若盘坐石床之上,嘴角有一缕高深莫测的微笑。

第八章 竹林

    一道日光刺醒丁原,模模糊糊听见外面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便宛如仙乐一般动听。

    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上,并不算宽敞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丁原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看清这间屋子的摆设十分简单古朴,几乎所有的家具器皿都是用竹子编制的。

    “这是什么地面?”丁原心中不觉一阵奇怪。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景象,自己不是在一座废弃破落的土地庙里么,怎么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方?难道是苏真夫妇将自己安置于此?

    他侧耳听了下屋外动静,却除了清幽的鸟鸣外再无其他响动。丁原缓缓从床上坐起,突然又是一阵疑惑,心中奇道:“咦,我的身上怎么一点也不疼了?”非但如此,他还感觉到丹田里一团暖洋洋异常舒服,一道醇厚温润的暖流从这里徐徐的流淌全身上下,自己就好象被浸在温泉里一般。

    耳朵里却蓦然听到“咕”的一声,丁原被吓了一小跳,然后才醒悟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于是心下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当下跳下竹床,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比以前敏捷轻盈许多。穿上苏真夫妇送的靴子,丁原打开竹门走到屋外。才一开门,一团白蒙蒙的雾气迎面扑来,夹杂着无比怡人的草木清香。

    原来屋子外云雾缭绕,云蒸霞蔚,竟似在仙境里一般。竹屋外是大片的花圃,里面种着各色奇珍异树,许多丁原连看也未看见过。在竹屋的正对面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是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池塘,碧波之上一对雪白的仙鹤正悠然栖息,见到丁原也不惊慌。

    在池塘周围,错落有致的伫立着大大小小其他数间竹屋,竹门虚掩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再远处因为雾气丁原便看不真切,依稀觉得是葱郁苍翠的竹林,被一团淡淡的紫气围绕。一阵风岚吹过,竹涛婆娑,沙沙的轻响,丁原竟觉的身上有点凉意。

    “有人吗?”丁原放声叫道:“苏大叔,水婶婶!”

    四周回荡起一阵回响,却没有人回答。丁原心中大奇,暗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竟然连人也没一个!却不晓得苏大叔他们去了哪里?”

    正在疑惑间,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少年担着两桶水从远处的竹林里走出来,看他年纪与丁原差不多,沉甸甸的水桶担在肩膀上却丝毫觉不出吃力,反而健步如飞。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头半人多高的黑毛大狗,不停摇着尾巴,一对眼睛闪闪发光,甚是威武。

    丁原见有人来,心中一喜,冲那少年叫道:“喂,你过来!”

    那少年朝丁原张望一眼,憨憨的问道:“这位小哥,你是在叫我么?”

    丁原气道:“这里只我们两个,我不在叫你难道是在叫那狗吗?”

    那少年“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憨厚的笑道:“对不起,我没注意。你叫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丁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回答道:“这地方叫紫竹轩,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修真之所,我和小黑也住在这儿,就是那间屋子。”

    少年用手遥遥一指池塘东面的一间竹屋,门口居然还种了不少瓜果菜蔬,还有一个葡萄架歪歪斜斜的搭着。

    丁原也没问他小黑是谁,想来便是那条大黑狗。他问道:“你师父又是谁,这紫竹轩又是什么地方?”

    少年脸上现出愕然之色,道:“紫竹轩就是紫竹轩啊?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翠霞六仙里的淡言真人,你没有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吗?”

    丁原被这个少年越说越糊涂,哼道:“什么淡盐、淡糖的,我都没听说过,那又怎样?”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纠正道:“这位小哥,我师父是淡言真人,可不是淡糖什么的。昨天晚上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将你带到这儿,还嘱咐我好好照料你。”

    丁原知道从这个脑筋比桑土公还转不过弯来的少年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道:“那你师父呢?”

    少年回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昨天一回来就闭关了,说要到今晚才能醒过来。你是丁小哥吧,师父让我这三天里好好照顾你,不能让你饿着也不能让你逃了。”

    丁原闻言“哼”了声道:“小爷从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这个老家伙凭什么管我?”

    少年被丁原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池塘西侧的那两间相连竹屋,见没动静才松口气,小声道:“师父是骂不得的,老天会用天雷惩戒。师父他不让你走也是为你好,因为这坐忘峰根本没有上下山的路,半山腰下全是悬崖峭壁。小哥你没有修炼过仙家法术,这山是下不得的。”

    丁原刚想问这个少年那你是如何上来的,听得肚子又是“咕”的一叫。

    那少年也听见了,憨厚的黑脸露出笑容来,说道:“丁小哥你一定是饿了吧,我在厨房里早煮好一锅热粥,专是留给你的。”

    丁原心想不管如何,先吃饱了再说。也不晓得苏大叔他们到哪里去了,自己怎么会一觉醒来跑到这个地方?

    他随着那少年走进厨房,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那少年从灶上的大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热粥,又端了几碟小菜放在桌上道:“丁小哥,你尽管吃,不够我还有。”

    丁原在桌边坐下,立刻闻到一股扑鼻香气,顿觉饥肠辘辘,埋头大吃起来。那粥里煮着不少朱红色的小果子,吃在嘴里满口芬芳,也不知道是什么。碟子里的几件小菜看上去是从山里挖的野菜,但全无一般野菜的苦涩,反而清香滑润,甚是开胃。

    丁原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才觉得饱了,那少年只在一旁乐呵呵看着,似乎十分开心丁原能吃下这么多自己做的饭菜。

    丁原放下碗筷,无限满足的长出一口气。在他的记忆里,上一回吃这么饱已经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来道:“这位兄弟,我吃饱了。”

    那少年手脚利落的收拾碗筷道:“丁小哥,你叫我阿牛就成了,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叫我的。”

    “阿牛,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吃饱的丁原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的再次问道。

    阿牛习惯的挠挠脑袋,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记得昨天晚上我正在厨房里劈柴,师父把我叫到你刚才睡的那屋子里说你以后就要住这儿,叫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到处乱跑。”

    丁原又问道:“这紫竹轩就你和你师父两个人么?”

    阿牛点点头,又摇摇头,才说道:“我还有一位师兄,叫盛年,比我大了许多岁,不过最近几年很少有见他了。”

    丁原“哦”了一声走出厨房,阿牛在里面问道:“丁小哥,你要去哪里?这里很大,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我刚来的时候就迷路过好几十回,每趟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找到的我。”

    丁原心头暗笑:“象你这样的呆头鹅怕到哪里都会迷路,用这一套来吓唬我,没门!”

    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我吃的太撑,想随便走走好消化消化。”

    阿牛怎么知道丁原打的是什么主意?信以为真之下好心嘱咐道:“丁小哥,你可走的不要太远,不然就找不到这里啦。”

    丁原“哦”了声装模作样在池塘边转了一圈,心不在焉的打量几眼水面上盛开的荷花,又伸手在池子里泡了泡,十分的清凉舒服却把几条游弋的金鱼吓得闪到远处。

    阿牛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以为丁原真的只是散散步,当下放心的进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丁原回头见阿牛已经不注意自己,那条黑狗也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立刻一溜烟钻进了竹林。他*着一株紫红色的竹子喘了两口气,也没有听见阿牛在叫他,于是定下心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竹林里云雾弥漫也不晓得有多大,放眼看去层层叠叠尽是参天的紫竹。地上绿草如茵,站着晶莹的晨露,还有不少奇异的花草生长在竹根周围。

    丁原心想:“听阿牛的口气,那个狗屁师父要把我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里连人也找不到几个,又有什么好玩?反正苏大叔他们也找不到了,我还不如赶快离开。”

    他借着日光辨了下方位,朝东面走去。

    紫竹林内并无道路,到处的景致都差不太多,丁原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却还在里面绕圈子。他不禁渐渐焦急起来,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屁地方,竟连条路也没有。”

    忽然听见有人道:“什么狗屁地方,竟连条路也没有。”

    丁原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看不见人影。他以为又有人捉弄自己,冷笑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有种给小爷滚出来!”

    那声音也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有种给小爷滚出来!”学的惟妙惟肖,就宛如丁原的回声一般。

    丁原一奇,这次他找到了声音发出的方向,定睛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数丈开外的一株无名灌木上正停了一只七彩鹦鹉,骨碌着一双小眼睛正瞪着自己。

    丁原哑然失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

    哪知那鹦鹉毫不相让,同样回敬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

    丁原一怔,拾起一块小石子奋力朝鹦鹉掷去。那鹦鹉甚是机敏,见状飞到空中却并不逃走,反而说道:“你打人,坏东西!”

    丁原见被一个扁毛畜生耍弄不禁心头火起,嘿嘿道:“我就不信打你不着。”他找了一把小石头照准鹦鹉一口气投了过去,但那鹦鹉左躲右闪让丁原打了一个空。

    这还不算,鹦鹉居然讥笑道:“笨蛋,笨蛋啊——”

    丁原火更大了,他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欺负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么一只小小的鹦鹉也敢嘲笑自己。当下脱了自己的衣服,奋力朝那鹦鹉拍了过去。

    那鹦鹉惊叫一声,轻盈的闪开,咯咯叫道:“没打着,笨蛋!”说完,不再理睬丁原,拍动翅膀朝南面飞去。

    丁原岂肯善罢甘休?但他知道自己休想抓到半空里的那只鹦鹉,于是灵机一动“哎吆”叫了声仰天摔倒在草地上,一双眼睛睁着直直看着天空。

    鹦鹉本要飞走,见状忍不住奇怪的飞还,在丁原头顶不停盘旋,嘴里叫道:“笨蛋,笨蛋!”

    丁原只是不理,装成死人一般。

    那鹦鹉虽是神奇也毕竟是畜生,见丁原没了动静,便小心翼翼朝丁原的身子飞近。它几次距离丁原只有几尺又立刻飞起,丁原都忍着没动。

    鹦鹉见丁原没有反应,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停在丁原头边,瞅着丁原问道:“喂,你怎么啦?”

    丁原猛然翻身,手里的衣服狠狠朝鹦鹉挥去。那鹦鹉竟然在千钧一发里闪了过去,衣角只差几寸就拍到它的翅膀。饶是这样,也有十几片羽毛纷纷坠落。

    鹦鹉惊魂未定,惊惶飞起叫道:“坏东西,你耍赖!”

    丁原得意的站起来,抬头望着鹦鹉道:“小畜生,看你再学我话。”

    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怒道:“你这野小子是从哪里来的,竟敢欺负我的彩儿?”

    丁原一怔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紫雾弥漫里走出三男一女四个少年。那三个少年约在十四五岁之间,俱都一身红衣,身后负剑,模样颇是英武。当中的少女年龄稍小一点,肌肤胜雪,光彩照人,红裳白靴十分的惹眼。

    丁原知说话的就是那少女,听对方出言并不客气,他亦冷笑回应道:“什么菜儿,饭儿的?”

    少女眉毛一扬,道:“野小子,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竟然连本姑娘的彩儿也不识?”

    一个身材较高的少年望着丁原道:“雪师妹,这个人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说不定是潜入本派的奸细。”

    身旁较胖的少年道:“赵师兄说的不错。我看这个小子有问题,先拿下再说!”

    但那身材最瘦年纪却最长的少年却微微皱眉轻声道:“赵师弟,邬师弟,这个野小子看上去似也没什么修为,应该不是魔道对头派来的奸细。我们和雪师妹悄悄溜出来游玩,又是走进师父和师祖一再告戒的紫竹林,我看教训他一下就好,不要再惹是生非。”

    少女闻言点头道:“齐师兄说的对,我看这个野小子也不象什么奸细。只要他肯向我的彩儿认错赔礼,今天就暂且放过他吧。”

    那姓赵的少年哼了声,道:“既然雪师妹也这么说便便宜他了。”扬声朝丁原叫道:“野小子,听见没有,快向彩儿赔礼,我们便饶过你。”

    丁原被他们一口一个野小子骂的火起,闻言冷笑道:“要我向一个畜生赔礼,做梦。”

    少女脸色一变,怒视丁原道:“你再敢骂彩儿一句畜生试试?”

    丁原素来宁折不弯,当下毫不犹豫的连骂道:“畜生,畜生!”他这次没说骂谁,却把那四个人一起带进了。

    姓邬少年火气最爆,叫骂道:“小子,你找死!”说着就打算冲过来揍人。

    少女一把拦住他,道:“邬师兄,让我来!”

    姓齐的少年点头道:“不错,雪师妹刚刚从师母那儿学得一套‘穿花绕柳身法‘,正可在这个小子身上试试。”

    丁原昂然道:“要打架么,小爷奉陪。”他从小到大不晓得打过多少回架,怎么会怕这个?

    那少女也不回答,丁原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背后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个绊蒜便莫名其妙的摔倒,连少女如何出手也没看见。

    耳朵里却听几个少年大声喝彩道:“雪师妹,好功夫!”

    哪知那雪师妹却一噘小嘴不屑道:“这个野小子太面,原来只是嘴上凶,真是没劲。”

    丁原火从心起,他爬起身对着那少女道:“再来!”

    少女轻蔑的道:“再来一百次你也不行,还是乖乖给彩儿道歉吧。”

    那鹦鹉停在姓赵少年肩膀上,也叫道:“道歉,道歉!”

    丁原虽然知道对方不仅人多势众,且每一个人的身手都远在自己这个只会打野架的街头混混之上。但他生性刚烈,岂肯服输?于是大喝道:“做梦!”身体朝前一冲,挥拳朝少女面门打去。

    可惜他这一拳在少女眼里实在是破绽无数,她只轻松朝右一让便避过拳头,小蛮靴踢在丁原小腹上。丁原吃了一脚,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他以为是那少女人小力弱不以为意。

    但那少女却觉得自己这脚宛如踹在柔软的棉絮里,一软一滑全用不上力气。她的心中微觉诧异,丁原却又扑了上来。

    少女终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心里一慌急忙躲闪。丁原冲的过猛,一下蹿到她的身侧。少女顺势在丁原背上一推,丁原的重心立刻失去,一头朝地上栽去。但是他反应奇快,伸手拽住少女的裙带,将她一起拉倒。

    在少女的惊呼声中,两个人犹如滚地葫芦纠缠在一起。那少女虽然在父母的严厉教诲下修行近十年,修为在同龄三代弟子里出类拔萃,但这样的肉搏却是第一次碰到。反而是丁原驾轻就熟,只一个翻转便将少女娇柔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下。

    少女只感觉到丁原的身子沉甸甸压在身上,偏偏一对胳膊还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不觉又羞又怒,更带着三分不知所措。她只觉着自己全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丁原近在咫尺的呼吸全喷在自己脸上,暖烘烘又痒又麻。

    她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但自幼因为身份娇贵被众人宠若公主,若有哪个男弟子莫说碰她一下,就是说半句轻薄的话也必找来她父母甚至是祖父的呵斥惩戒。

    但那丁原却全然不懂也不顾,非但与她肌肤相亲,甚至将她死死压在地上,想到这里少女再无蛮横之气,委屈的泪水盈盈而出。

    丁原一怔,他自幼与人打架,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即使被揍的鼻青脸肿也极少会哭。自己还没有对那少女饱以老拳她为何却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脑袋后面却被人用拳狠狠锤了一记,丁原只觉得眼前一黑,双手便松开了。却听那个邬姓少年又怒又急的骂道:“野小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少女觉得身上一轻,顿时恢复气力,她一脚踹开丁原从地上鱼跃而起,那边赵姓少年关切问道:“雪师妹,你不要紧吧?那野小子没——”

    少女正自委屈,听得赵姓少年的问话更是羞怒,“啪”的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赵姓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怔怔望着少女。那少女“哇”的一声掩面哭泣起来。

    几个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惶恐,不约而同狠狠瞪着丁原,也不晓得是谁先说了一句:“揍扁这个野小子!”几个人蜂拥而上,把丁原按在地上一顿爆揍。

    丁原只感到全身上下被雨点一般的拳头包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他想反抗,却也被人揿的死死,只有挨揍的份。

第九章 拜师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然听见竹林深处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声音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齐姓少年停下手来又侧耳听了下,脸色一变道:“不好,是淡言师叔祖的笨蛋徒弟罗牛,要被他看见我们在这儿,万一告诉师父师祖我们就惨了。”

    另两个少年一听也收了手,回头问少女道:“雪师妹,我们怎么办?”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眼,神情古怪,猛一跺脚朝着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跑去,瞬间消失在紫竹林的迷雾里。

    那鹦鹉赶忙大叫:“小姐,小姐!”扑腾着翅膀追了过去。

    三个少年对望一眼,也叫道:“雪师妹!”舍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慢慢坐起,只觉得身上衣服和皮肉破了不少处,伤口火辣辣的有点疼,其他倒也没什么。

    就看见那个阿牛一边叫唤一边带着大黑狗冲这里走来,当他发现丁原时憨厚的脸上全是欣喜,高声叫道:“总算找到你了,丁小哥!”

    丁原心中暗认倒霉,不仅没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现在阿牛这个家伙既然找到自己,怕暂时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脸上的伤,赶忙问道:“丁小哥,你这是怎么了?”

    丁原淡淡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交。”

    阿牛不虞有它,“哦”了声道:“我也经常摔跟头,走路要小心点才好。我干完活找不到你真是急死了,怕你迷路出事。还好大黑认得你的气味,不然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吃午饭啊,”阿牛呵呵笑道:“师父要我照顾好你,我可不能让你饿着,不然师父生起气来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头一动,问道:“你师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师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无穷。可惜我太蠢,跟他老人家学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回紫竹轩,阿牛也没问丁原为什么跑到竹林里,丁原也没说。阿牛先是为丁原处理了一下伤口,也不晓得他涂抹了点什么药膏,颜色油绿甚是清凉,伤口瞬时便消去肿痛。

    待进了厨房坐下,阿牛端上几样精致的菜肴,丁原看了看皱起眉头没有动筷。

    阿牛见状奇道:“丁小哥,你怎么还不吃?”

    丁原看着碟子里的素菜,问道:“怎么没有鱼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释道:“师父是出家人,所以我们这儿没有荤菜,连油都是菜油和豆油。其实师父他老人家很少吃饭,但挺喜欢吃我烧的小菜,这些都是他平时喜欢吃的。”

    丁原忽然觉得这个阿牛象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徒弟更多些,忍不住问道:“你到这里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手指头数了数道:“我三岁被师父收养,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

    “你认识苏真么?”

    “苏真?”阿牛想了想,摇摇头问道:“他是谁,你的朋友么?”

    丁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埋头吃饭。

    整个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晓得他哪里有那么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光却始终不再离开丁原周围。丁原百无聊赖之下,又晓得这个紫竹林的确犹如迷宫,于是便一个人坐在水池旁边消遣时光。

    那两只仙鹤不晓得什么时候飞走了,池塘里只剩下百多条金鱼,丁原玩了会就睡了过去,直到天黑后阿牛叫醒他吃晚饭。

    果然,晚饭依旧是清一色的素菜,丁原一边吃一边想道:“那个叫淡言的老家伙不晓得犯了什么毛病,偏偏要把我留在这里。要是他要我在这里陪他,别的不说就这点素菜就要我命啦。可惜那黑狗太凶,不然杀了也能打发几顿。”

    对面阿牛狼吞虎咽,要是他晓得丁原在动这个念头怕当场要和他拼命。

    吃过晚饭,阿牛收拾好厨房便对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洗漱过回无里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练功了。等师父醒来后他会来找你,你可别走远了。”

    丁原心道:“外面一片漆黑,我往什么地方走?说什么也要找那个淡言问个明白,他凭什么把我关在这个狗屁地方整整一天?”于是点头应了,洗漱过回到先前睡的竹屋。

    他刚一推门点上油灯就吓了一大跳,原来在竹床上动也不动盘膝坐着一个老道士。看上去又老又丑,还满脸的麻子。

    老道士听得丁原进门的动静依旧没有出声,眼睛也只是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丁原把油灯放在桌子上,问道:“你是谁,是不是阿牛的师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点头。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顾忌对方的身份,说道:“好啊,我总算找到正主了。说,你干吗把我关在这儿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却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丁原下意识朝后一让,问道:“你要干什么?”

    淡言真人这才开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风一把扣住丁原右手就朝屋外走去。丁原只觉得这个老道身材虽瘦小,力气却大的惊人,自己一点也反抗不得。一面被拉出竹屋一面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道也不说话,出得屋外轻喝一声“起!”背后一道褚红色剑光腾天而起,丁原只觉身体一轻人已到了数十丈的高空。

    两旁呼呼风声不断,脚下云雾翻滚,丁原紧紧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这个老道士必定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暂且抓牢他不然他一个松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紧张劲一过,丁原心情逐渐放松,体味到御风飞行的趣处。暗道:“要是我跟人说我曾经有个晚上在天上飞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没人相信。可是,我又有谁能说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过后,丁原身子一沉双脚又落回实地。他定睛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个古洞前。在古洞两侧,各侍立着四名背剑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为礼。

    淡言真人低头对丁原小声道:“不问你,别开口。”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着丁原走进了古洞。

    丁原在洞里站定,渐渐借着油灯看清这里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外还有五个人,其中一个身穿白衣宛如画里神仙的老道正盘坐石床上,两边各有三个蒲团,但只有右首前面两个还空着。

    淡言真人朝石床上的白袍老道行礼道:“师兄!”而后拉着丁原在那两个空蒲团上坐下。

    洞门徐徐关闭,坐在石床上的淡一真人从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齐了,我们便开始吧。”

    丁原只觉得自己打从竹屋醒来后就置身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这个时候忍不住道:“你们究竟是谁,要将我怎样?”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他,丁原却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抛到九霄云外,道:“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你们快放我走!”

    淡嗔轻轻哼了声,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丁原,把他盯的心里一寒,暗想:“这个老道姑样子好凶,不过以为我会怕么,哼!”

    淡怒真人一皱眉头看着丁原问道:“他这身伤是怎么一回事情?”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说,翠霞山上哪里来的野狗?”

    丁原头一昂诡异微笑道:“这山上野狗还真不少。”

    这下谁都听出是骂人的话,但碍于身份只装作没听见,惟有姬别天闷哼一声。

    罗和微微一笑,朝丁原道:“你是否认识苏真、水轻盈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

    丁原一怔道:“认识又如何?”

    “认识就好,”罗和说道:“正是他们将你托付给本派。”

    丁原两眼一翻,毫不买帐的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安排?”

    姬别天喝道:“若非苏真夫妇苦苦哀求,本派掌门慈悲为怀,你哪里还有小命坐在这里放肆?”

    他这话听的罗和一阵惭愧,急忙道:“看来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说一次给你听。”

    于是他只将苏真夫妇如何带着丁原上山,如何与淡一真人讨求救助,最后淡一真人和苏真又是如何协商同意将丁原收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简单说了。其中自然省略了最关键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画卷,怕淡一真人也不会“慈悲为怀”了。

    丁原静静听完,心中对苏真夫妇为自己奔波千里微觉感动,却又想道:“我不过是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小混混,他们这么做值么?要把我留在什么翠霞派也必定是苏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冷暖无依吧。”

    罗和说完后问道:“你现在都明白了吧,掌门师兄已经决定请我淡言师兄收你为弟子,要知道我翠霞派为天陆正道七大派之翘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门下。我们几个随着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错非掌门师兄看在苏真夫妇面上,你哪里有这等福气!”

    在罗和想来这些话都是好意,但他若不说这番话丁原或许还会考虑,这么一说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气,心中忿忿思量:“什么翠霞派,好了不起么?好象我拜在那个狗屁道士的门下象他们施舍给我一般。我丁原虽再不济也没下贱到求人施舍的地步!”

    于是抬头朗声说道:“我不拜什么师,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满堂愕然。连淡一真人都没有料到丁原居然会拒绝,他含笑道:“丁贤侄,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门下刻苦修行,百年后仙业可期?如此大好良机,错过便实在可惜了。”

    丁原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刚烈,话即出口便不肯再回头,当下说道:“我就是不高兴,成仙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一个小混混来的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

    丁原冷冷看着淡嗔,对她冰冷的目光毫无畏惧,回答道:“我是什么材料用不着你们操心。”

    罗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苏真的赌约谁会操心这个?!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丁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这下事情可有点棘手。

    姬别天怒道:“你以为我们想管你么?”

    丁原见他发怒反倒不着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么我们好聚好散,快送我下山吧。”

    姬别天黑脸气的发红,就快赶上淡言的枣红面膛,但眼前这个孩子打又打不得,强来更是不行,只得一声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尘一摆,冷冷注视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却需自己下去。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万仞,险峰跌宕。如若不会御剑之术,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年纪轻轻,还不想早死吧?”

    哪里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兴,你们管我不着。”

    姬别天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师父,哪有师父求徒弟的?这个小子,气煞我也!”

    淡一真人却心头一动,暗自忖道:“这个孩子年纪小小,在我们六人面前却谈笑自如毫无畏惧,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没说话的淡言却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头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问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师兄,虽然这个弟子掌门师兄是让你收,但事关本派将来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众人也愕然看着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这样放丁原走了,别说《晓寒春山图》,就是那金丹和六人这些日子来的心血也一同白费了。

    淡言木无表情,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说道:“他不愿意,我们不能强迫。”

    罗和苦笑道:“可是三师兄,如此一来我们将来怎么和苏真夫妇交代?”

    淡言真人斩钉截铁的道:“我来交代!”

    淡怒真人摇摇头道:“三师弟,这次可没这么简单。”

    姬别天叫道:“掌门师兄,把那个小子交给我,我不信收不服他!”

    淡嗔冷笑道:“三师兄,你又疯了么?”

    丁原没想到他们自己人先争了起来,隐约又觉得这件事情没有收自己入翠霞门下那么简单。

    他见淡言虽然木木呆呆不爱说话,但一开口就是维护自己,心里微微感激。听众人都在责难淡言,忍不住道:“你们还自称名门正派,什么翘楚牛耳,居然还要强迫人家投入你们的门下。就算是邪魔外道也没这样霸道,这位道长不过愿意送我下山,你们就这般为难他。还好我没有答应作什么翠霞弟子,不然将来的日子必定倒霉!”

    在座众人哪个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贵为公卿对他们也是百般尊敬,礼待有加。却不料今晚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样挖苦,姬别天当下怒喝道:“混帐,你敢说我们是邪魔外道?”

    丁原在众人目光压力下无一点惊慌,嘿嘿笑道:“错了,你们不是邪魔外道,是连——”

    他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听见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着朝洞口行去。

    淡嗔身影一闪已拦在二人面前,冷恻恻道:“三师兄,这可由不得你。”

    淡言回头望着淡一真人,没有说话,瘦小的身体却如山岳一样屹立,淡一真人轻叹一口气,道:“三师弟说的对,那个孩子也骂的不错。我们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强迫人家入门?”

    姬别天愕然道:“可是,掌门师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挥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门徐徐打开,一股清新的晚风吹拂进来。

    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躬,拉着丁原绕过淡嗔走出古洞。丁原只觉淡言干燥粗糙的手里传来一股股热力,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顿,道:“我帮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没有想到淡言真人这么回答他。于是又问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记恨你?”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虽然没头没尾,丁原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暗暗思量道:“这个老道士虽然迂腐一些,但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总被恶人欺负,方才那几个人便是这样。要换做我,什么师兄师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样骂他!”

    “你要去哪儿?”淡言问道。

    丁原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回那个小城里吗,又能做什么呢?若说回家乡,娘亲也早已不在,自己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用?而那个巴老三也不会放过自己吧。茫然之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声道:“你可以留我那里,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儿干吗,跟你学功夫么?”

    淡言抬头望着苍茫夜空,徐徐说道:“随你。”

    丁原叹口气道:“你这人也算不错,可惜其他人太差劲,都是一脸施舍的模样,我看了便恶心。其实我也挺想学点仙术什么的,但就是不愿意看到那些人的得意嘴脸。”

    淡言真人松开丁原的手,低头注视着他道:“修炼是为自己,不关别人嘴脸。”

    丁原被他的话逗的一乐,刚才心头积压的怒气不觉都淡了,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却分外严肃,他见状立刻收敛笑容道:“你说的不错,学会本事都是自己的,干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呐的脸上居然出现一丝笑容,点头道:“若你想学,我教你。”

    丁原凝视淡言真人奇丑无比的脸庞,忽然觉的他并不怎么难看。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关照我,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收我入门?”

    淡言真人淡淡道:“别人不管,我觉得你不学可惜。”

    丁原希望从他的话或者目光里找出一丝虚伪与做作来,可感受在心的却是淡言真人简单而质朴的言语。他猛一点头道:“好,我跟你学什么狗屁仙术,将来也好给我娘亲报仇!不过我得和你先讲明白,我可以叫你师父,但我不高兴的时候随时可以走人,你们都不能拦我。”

    淡言真人点点头,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们一言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这么称呼他这个未来的师父,也不当丁原是童稚之言,郑重的伸手在丁原的手上轻轻一击,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声。

第十章 读书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丁原在睡梦里正见自己手仗三尺龙泉宝剑,杀得巴老三三个兄弟鬼哭狼嚎,跪地求饶,耳朵里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声音在焦急的催促道:“丁小哥,快醒醒!”

    丁原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见阿牛站在床边一脸紧张正冲自己叫嚷。他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抱怨道:“你叫我做什么,天色还早着你。”

    “还早?”阿牛瞪大眼睛,道:“我和师父都已经起床一个多时辰了。丁小哥,你快起来,师父正等你洗漱好吃过早饭行拜师礼呢。”

    “什么拜师礼?”丁原好奇的问道。

    “就是拜我师父做你师父的仪式啊,我当年也做过的。”

    丁原听阿牛说的有趣,忍不住一笑道:“哪有那么麻烦,我承认他是我师父,他承认我是他徒弟不就行了,还要行什么狗屁礼?”说着翻身又想睡。

    阿牛急道:“不行的,一定要拜的!而且要到我们翠霞派历代祖师的灵位前去拜!”

    丁原更不乐意,道:“那些人怕都死了几百上千年,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拜!”

    阿牛听他这么评论本派先辈,吓的黑脸变白,急忙小声道:“别让师父听见,不然你就惨啦。”

    丁原被他这么一闹睡意渐消,看他不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是绝不肯走的,于是坐起身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就拜师么,偏弄的这么麻烦!”

    草草洗漱吃过早饭,师徒三人离开紫竹轩,阿牛还用一个竹篮装了香烛等祭祀之物。

    此时山岚正浓,坐忘峰间云起雾涌,霞光万道。晨风柔和扑面,各种珍禽竞相轻歌,无数的奇花异草也开的正是满山烂漫。

    三人走出紫竹林,这回只花了半个时辰也不到的功夫,却看见林外依旧是郁郁葱葱,无限美景。

    沿着山路上了一道小坡,前面呈现出一个偌大的山庄。远远望去危楼林立,飞梁走栋气象万千。在山庄正面,是一座碧蓝的小湖,但见各色珍禽异兽无不悠然自得沐浴在朝霞里。

    阿牛和丁原并肩走在淡言真人身后,阿牛以前对这些景致就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也就罢了,丁原初次见到难免目不暇接,脚步频频放慢。

    淡言真人也不催促,但就象脑袋后生了眼睛,始终和两个弟子保持着三四步距离。

    阿牛一指那山庄道:“丁小哥,那便是我姬师叔的‘碧澜山庄’,里面住了好多人呢。”然后看了眼前面的淡言真人,才低声凑到丁原耳朵边小声道:“不过姬师叔和师父的关系很不好,见面了也相互不理睬。他门下的弟子更不准到我们紫竹轩去玩儿。”

    丁原心中一动想起昨天在紫竹林里的几个人,莫非他们也是这个姬师叔的徒子徒孙?

    又走一段,山势渐高,但两边的风景更加雅致。碎石铺就的山径两旁苍松翠柏直参云天,抬头望去那茂盛的枝叶就宛如插进了层云之中。树林里面不停传来清幽的鸟鸣,偶尔几头不知名的小兽从脚下的草丛里蹿出,瞬间又隐没在山石背后。

    尽管山路颇长,丁原走来并不吃力,反而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浑厚的暖流不停的循环流转,令自己身轻如燕,但自己想控制那暖流却又不行,只好随它。

    山路尽头,一座巍峨的道观赫然耸立在坐忘峰巅,被七彩的霞光云雾缭绕,好象仙境里一般。

    阿牛兴奋的道:“丁小哥,前面便是掌门大师伯所在的‘翠霞观’了,我们要去供奉本派先辈灵位的‘驻仙祠’便在翠霞观里。”

    说着三人沿阶而上走到翠霞观门口,侍立在山门两旁的四名三代弟子一起朝淡言真人、阿牛躬身行礼。

    淡言真人微微点头就走进门了,可阿牛却笑呵呵朝两边作揖道:“别客气,大家免礼,免礼!”

    丁原也不管他,跟着淡言真人身后走进观内,里面是一个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广场,不过现在倒没什么人。穿过广场,曲曲折折走了不晓得几处回廊院落,来往的人渐渐少起来,周围也变的逾发清净。

    但丁原很快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走过遇见几十个翠霞派弟子,但除非正面撞上无法避让否则总远远躲开。有时候阿牛见到熟人开心的招呼,那些人只冷淡的瞧他们一眼,爱理不理的应上一声算是好的,多数人只当没听见。

    丁原心头有气,终于忍不住说道:“阿牛,你和人家问什么好,没见他们都不理你么?”

    阿牛挠挠脑袋,憨厚一笑道:“没有啊,他们平时对我都很好,孙师兄上回还带我去老君潭游泳呢。我不会水差点淹死,多亏他救了我。他们没理我一定是没听见。”

    丁原心想说不定是那些人知道你不会游泳故意欺负你,后来怕事情闹大才救了你,你被人卖了还谢人家。但他明白阿牛生性如此,也懒得多说什么了。

    淡言真人在一座祠堂前停了下来,门口两名弟子一起躬身道:“弟子拜见三师叔!”

    淡言点头回应,走进祠堂。阿牛与丁原赶忙跟了进去,里面火烛高燃,香火旺盛。在大殿中央供奉着三尊数丈高的金身泥像,丁原倒也认得正是天陆道教传说中的始祖三清。

    淡言真人在泥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敬的点燃火烛叩首行礼,阿牛也在一边照做。丁原却站在一边没动,淡言真人居然也没管他。

    祭拜过三清始祖,三人走进后堂,里面同样烟雾缭绕,火烛点点,但在其中供奉的却是近百个灵位。

    阿牛小声说道:“丁小哥,这里就是供奉本派千年以来历代掌门和长老的地方,只有对本门有绝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在这里竖立灵位,我们的师祖空寂真人虽非掌门却也因为生前德高望重能位列其中。”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空寂真人的灵牌前,比起其他的灵位这里显得香火清冷许多。淡言真人先跪下上香,而后对阿牛与丁原道:“跪下!”

    阿牛闻言乖乖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丁原却问道:“老道士,不跪成不成?”

    这次淡言真人不再好说话,沉声道:“不成!”

    丁原磨蹭半天,终于在阿牛身边跪下,旁边正挨着淡言真人。

    只见淡言真人神情虔诚肃穆,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淡言营碌一生,于尘世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苟活人间,有负恩师教诲。今弟子欲收丁原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闻达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则弟子亦可告慰恩师,不然将全为弟子之过,求恩师见证!”说罢,恭恭敬敬在地上叩头。

    一开始丁原还觉得好玩,但很快被淡言真人庄重诚挚的言语感染,脸上也不觉变的正经起来。他在心中默默道:“我不管翠霞派为什么要收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子,但我一定堂堂做人,不辜负一身艺业!”

    他从小受尽世态炎凉,心中充满愤世嫉俗的念头。但毕竟年纪还小,听得淡言真人的说话,不禁在心中也渐渐的觉得自己应该象象样样做人,不然未免对不起人家。

    但世事无常,很多时候岂是才十二岁的丁原能够左右与料想的?

    拜祭结束,师徒三人收拾好东西走出祠堂,外面的院落里依然是一片幽寂。忽然传来一阵人声,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个正是姬别天,身后男女老少足有三十多人,怕还不包括没有带来的。丁原眼睛也尖,从人丛中正找到昨天紫竹林里遇见的那几个人,其中那个少女今天换了一身缟素,站在姬别天身后不远处。

    那少女见到丁原也是一怔,先是下意识低下头双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然后又悄悄抬头飞快的扫了丁原一眼。

    姬别天与淡言真人迎面撞上,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不理,于是打个哈哈道:“三师兄,带那个孩子来拜祭空寂师伯么?”

    淡言真人道:“是!”

    姬别天道:“今日是我先师飞天七十二年的祭奠,我正要带门下弟子前来拜祭,不想遇见了三师兄。”

    淡言真人点头道:“你忙!”

    姬别天身子一侧让开通路道:“三师兄请。”

    淡言真人说了声“谢谢”,带着阿牛丁原走出院落。丁原却觉得背后正有两道目光又一次一闪而过。

    回到紫竹轩以近正午,用过饭后淡言真人将阿牛与丁原领进他的竹屋里。和丁原与阿牛住的屋子略略不同,淡言真人的竹屋有里外两间,外间似作厅堂使用,布置的极为简朴。

    淡言真人在厅堂中央的竹椅里坐下,丁原和阿牛分立两边。

    淡言真人喝了口刚才阿牛炮制的香茶,对他说道:“你把门规说给他听。”

    阿牛应道:“是,师父!”他清清喉咙道:“本派开山祖师传下门规九百九十九条,入门弟子务必谨记。第一条:尊敬师长;第二条:友爱同门;第三条:勿结魔道;第四条:遵从师命;第五条:爱护晚辈——”

    他念的轻松,丁原头也大了,心想要是把九百九十九条全部念完,天也黑了。好在当阿牛说到第九条“戒生贪念”的时候,淡言真人打断道:“先这总纲九条,剩下将书给他自己记。”

    阿牛应道:“是,师傅!”

    丁原松了一口气,以为接下来淡言真人该传授自己功夫了。谁知他又吩咐阿牛道:“去把书拿来!”

    阿牛一路跑进里屋,很快抱了一堆书籍出来,垒得几乎高过他头顶。

    丁原看着那些书,暗想:“这些不会就是翠霞派的仙术秘籍吧,这个老道士也许不喜欢自己讲给我听,便让我自己看了。幸好以前娘亲教我认了不少字,不然就出丑了。”

    哪里知道淡言真人淡然道:“这些都是天陆先贤留下的经史子集,还有道教的经典,你先学通这些。”

    丁原瞠目结舌望着那些书籍,问道:“不会吧,老道士,你让我读这些书?”

    淡言真人点点头,丁原叫道:“我可是要跟你学功夫的!”

    他自幼虽然聪慧强记,但惟独见了书本就头疼鼻塞。淡言真人要他把这么一叠书全部消化,丁原的头顿时又大起来。

    淡言真人道:“功夫要学,书更要读!”

    “我不读!”丁原气愤的道,隐约觉着自己上了这个老道士的当。

    阿牛道:“丁小哥,你还是读吧。师父是为你好,当年我也读了整整五年的书,现在每天晚上还要花两个时辰念书呢。”

    五年?自己岂不是可以考状元了?丁原差点被阿牛的话气昏过去,他一摇头道:“我不干!”

    淡言真人道:“一页书换一句口诀。”

    丁原闻言顿时觉得有希望,商量道:“一页书至少几十句话,只换一句口诀也太少了吧?”

    淡言真人摇头道:“不少!”

    “两句?”

    淡言真人没理他,丁原叫道:“我要下山,我不学了!”

    淡言真人眼皮也没抬,道:“随你。”

    丁原大步走到门口,阿牛叫道:“丁小哥,读书就读书嘛,只有多读书才明白做人的道理,才不会做错事情,混淆是非。”

    丁原心中一动,嘴里却嘿嘿笑道:“谁说的,那些干尽坏事的恶徒,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

    阿牛的口齿怎有丁原灵便,一下就呆在那里挠着脑袋,心里觉得丁原好象也没说错。

    丁原一脚走过门槛,淡言真人还是没有反应。他站在那里想了想,回头一咬牙道:“好,一句就一句,这次不准耍赖!”

    淡言真人点头道:“一言为定!”

    丁原哼了声,没有回答。

    淡言真人转头对阿牛道:“你督促他读书,他有不懂你告诉他。每天晚饭后我考教过再传口诀。”

    阿牛见丁原改变主意十分欢喜,爽快的回答道“是,师傅!”

    丁原没好气的道:“除了做应声虫,你不会说点别的吗?”

    阿牛怔怔的挠脑袋,道:“遵从师命,这是门规教诲,有什么不对吗?”

    丁原对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哼了一声。

    结果阿牛果然遵从师父教诲,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卖力的“督促”丁原读书。丁原捧着翠霞派的门规坐在小池塘旁边,每背一条就伸手到水里戏弄几下游戏的金鱼。那两只仙鹤本也是丁原招惹的对象,可惜不管他如何挑逗,仙鹤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门规虽然有九百九十条,但四字一句,抬头无一例外是“本派开山祖师青霞真人诲喻第X条——”,故此也不难记。丁原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着他天生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到了天黑时居然将九百九十条门规全部背下。

    有生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落力的看了半天书,而且是一派的门规。其实丁原心中就是赌着这么一口气,他越觉得老道士故意刁难他,反而激起丁原的好胜之心,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晚饭后阿牛收拾碗筷,淡言真人坐在桌边,考教丁原一个下午的成绩。丁原有心在老道士面前争口气,九百九十条门规居然不打一个螺蛳,流利的从头背到尾。

    淡言真人还是没什么表情,却把阿牛听呆了。他脸上全是敬佩之色,羡慕道:“丁小哥真是厉害,竟然一个下午就记住这么多。当年我学习本派门规时,整整前后花了一个月的功夫。”说着连连赞叹摇头。

    丁原瞅了淡言真人一眼,心中暗道:“老道士,这下你知道小爷不是那么好刁难的了吧?”嘴里却道:“这狗屁门规又臭又长,在我看来不要也罢。”

    阿牛吓的差点把手里的扫帚松了去,道:“丁小哥,这门规可是本派开山祖师订下的,本派每个弟子都需要谨记遵从,你千万可别这么说。”

    丁原哼道:“我说的不对么?青霞真人虽然了不起,但他说的每句话也未必全对。譬如本派门规第三条:勿结魔道,好象是在说正魔势不两立,不能相互往来。但是魔道中就没有好人了么,正道中就不会有败类么?说出来我第一个不信!又譬如第二条:友爱同门,如若看见自己的同门正在为非作歹,我也要友爱为先?还是按照门规第一百九十一条:惩奸除恶来个大义灭亲?简直狗屁不通,自相矛盾!”

    阿牛哪里说的过他,嘴巴张了几下半个字也吐不出。私下里觉得丁原说的不是全没道理,但又隐约觉得他什么地方说的又不尽对。可偏偏不晓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可不管如何,哪里有入门才半天的弟子大加编排本门门规的事情?

    淡言真人自然知道丁原是在强词夺理,偷换概念,但他也不说破反而淡淡说道:“门规是好的,坏的是人心。”

    丁原一怔,脸上露出细细思索的神情。

    阿牛道:“不过师父,丁小哥也真了不起,整整三十六页的门规他一个下午就全背下啦。”

    丁原嘿嘿笑道:“那也就是说今晚你要传我三十六句本门心法口诀。”

    淡言真人道:“背下未必懂得,行之更难。”

    丁原瞪着淡言真人道:“老道士,不会言而无信吧?”

    淡言真人轻轻一拊掌,道:“阿牛,跟他说说本门‘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门总纲。”

    阿牛清清嗓子,道:“翠微九歌为本门开山祖师青霞真人所创王道心法,养天地正气驱世间妖魅,生淡泊之心远诸般欲念。心法依照修炼者所达之境界分为九部,是为九歌。自入门至功成依序为:窥径、登堂、入室、观微、知著、通幽、坐照、相忘、大乘。每一境界各有不同奥妙天地,但皆需循序渐进,潜心修炼以悟心法之真谛,宇宙之玄机。每迈一阶,则有无上艰险应运而生,是为‘九劫’,正魔两道亦皆有之。惟智慧毅力慈悲皆备而体天心者方能渡化,凡翠霞门下皆需谨记。青霞宗师传九歌非为私念,但望泽沛后世,求万代之清明,切记切记!”

    这段话阿牛说的朗朗上口,摇头晃脑。丁原晓得以他的口吻是说不出这番半文半白,语重心长的话语,多半还是照搬了淡言真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训诫,甚至连说话的神态也一块学了去。

    淡言真人待阿牛说完,又道:“所谓‘九劫’就是修炼者每进入上一层境界时所遇到的凶险,依次为‘金、木、水、火、土、空、幻、情、死’,一旦度过死劫就可飞天化仙,但千古以来只有几人做到?而若不能克服此‘九劫’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全消;重则疯癫而死,化成朽土。你怕么?”

    丁原初时听的有点头大,但淡言真人这么一问他反倒激起好胜之心,一挺胸道:“我只怕有一天超过了你,你面子上不太好看。”

    淡言真人罕见的微笑起来,徐徐道:“但愿如此。”

第十一章 打坐

    当下阿牛口授丁原“翠微九歌”第一层“窥径篇”的开卷三十六句。照阿牛的说法,“窥径篇”合计一千八百九十七句,两万六千五百五十八字。资质聪慧者三年可成,愚笨者五年可成。

    丁原以为就阿牛这样的死脑筋非要学个六七年不可,没想到阿牛自己说他当时只用了两年零三个月。丁原心中不禁大感意外,暗想看来他也不是真的全笨,多半是生性太过淳朴,被人看笨了而已。

    他却不知道阿牛固然不象旁人以为的那般木呐,但更要紧的是这个混小子天生一股犟劲,对淡言真人的话又言听计从,不打折扣。淡言真人要他做十次,他决不敢少一次也决不多一次。哪怕淡言真人要他在地上翻五个跟斗,他决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笑呵呵照做。

    如此心无旁骛,果真功夫不负有心人,使得阿牛的修为早达到了“观微”境界,远超出同龄者。况且他天生淳朴,了无杂念,故此每回遇劫时也比别人轻松许多,浑浑浊浊也就过去了。

    那三十六句口诀文字晦涩,语意难懂,丁原也要听了三遍才全部分毫不差的记下。他以为淡言真人会对这三十六句口诀详加解释,哪知淡言真人却带着阿牛练功去了。

    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要开口询问,但丁原见淡言真人不肯多说他便也不问,径自回到自己屋里,学淡言真人的模样双腿盘坐在竹床上。

    他心中默诵“窥径篇”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炉,神思物外化元空”,思索其中含义。“丹田”他是知道的,“物外”模模糊糊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什么叫“起熔炉”,什么是“元空”,这中间又如何“凝”,怎么“化”,丁原却不知道了。

    这“窥径篇”因是修行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门篇章,可谓百丈高楼之地基,故此章节最长,字数最多。然而这两万六千五百五十八字可谓字字珠玑,不仅半字不可更换,也不可删增。

    青霞真人传下此诀时也只是一个总纲构架,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意味深长,奥妙无穷。按照一般惯例,都应是师父先传授了口诀,再仔细解释给弟子知晓。但如此千年流传,从嘴到耳又从耳到嘴,人人理解体味本不尽相同,其中谬误疏漏难免。

    故此淡言真人别出蹊径,干脆什么也不给弟子解释,让他们自己体味。如此一来,可苦了那些不明就里的徒弟,还以为师父挟艺自重,不肯尽心传授。淡言真人又不愿意说明,误会自然越生越多。也只有阿牛这般的直肠子才对淡言真人奉若神明,毫无怀疑,反而能够深体三味。

    丁原和阿牛自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一般的倔强。因此虽然他以为淡言真人是在有意刁难自己,但越这样他越不肯低头认输,只苦苦求索三十六句口诀的含义。

    有好几次他思虑良久依旧弄不明白口诀中那些古怪字语的意思,本想去找淡言真人问个明白,但一想到老道士半死不活的模样,丁原硬生生忍住。

    如此一直静坐到后半夜,丁原前后推敲印证,自觉弄懂了三十六句口诀的十之八九,只有几处尤存疑惑。

    他合起双目,两手虚抱丹田,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照口诀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炉,神思物外化元空”修炼起来。

    丁原松弛全身,心神尽皆凝聚于丹田,果然觉得里面有一团暖洋洋的炉火在蹿动,不禁心中一喜,但杂念一生便又感觉不到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四十余天前先后服下了以天地珍品炼制的无忧丹与九转回天金丹,更有翠霞六仙以三十六日功夫授以六合回春,从此脱胎换骨,凭空多出一个甲子的仙家真气。

    如若换成旁人,要感受到“熔炉”生起,少则数日多则上月,哪有这般轻易!

    丁原也不管这么许多,再次收拾心神进入丹田,渐渐又感觉到那团炉火。渐渐的,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炉火奇妙的蹿动里,完全忘却身外。

    不知不觉,他便进入了口诀第二句“念及无明动天息,自有正气上晴空”的境界,一道若有若无,似可控制的暖流渐渐凝聚,在丹田里随着丁原潜意识的驱使朝上漂浮。

    依照常理,要生成这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仙家真气至少也需三月之功,但丁原本身就具备了六十年的醇厚功力,要找出这么一丝真气来简直是小菜一碟。这就好象一个稚童想举起百斤重物非要经刻苦磨练,而一个壮年力士做起来却轻而易举。

    事实上以丁原目前功力,一口气修行到“知著”境界并非难事,但如此有失根基之巩固,更无法细细体会到前四个境界的奥妙之处。所以淡言真人有意借口诀传授的句数限制,令他循序渐进,避免过于急功近利。

    这些丁原小小年纪自不明了,但也亏这样才奠定他在此后超凡入圣的仙师根基。

    在物我两忘中,丁原已修炼到口诀的第十七句,也偏巧在这里出了岔子。

    起先对于第十七句所说“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丁原就不甚了了,只是不愿意低头去问淡言真人。待修炼过第十六句后他依着自己的揣摩,硬是驱动丹田内那道真气逆转,却无意犯下大忌。

    需知正道心法最讲究体会天心,顺应自然,故此所有功法中都绝无逆运一说,翠霞派的翠微九歌亦不例外。丁原没人指点,更无人在一边护持却胆大妄为,强行逆运真气。若是他果真是个毫无根基的初学者也就罢了,因体内真气几乎若无,最多也就是吐血昏厥。可他偏偏拥有一个甲子的仙家真气,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但觉丹田一阵灼痛,贮藏在其中的六十年功力宛如洪水开闸在逆运真气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四处蹿流。丁原情不自禁浑身抖动起来,他心知不好想控制住野马奔腾的真气,但已完全失去控制。

    丁原并不晓得这便是修炼之人最恐惧的“走火入魔”,他并不算太害怕只当是自己一时疏忽出了点小问题,于是努力平心静气设法引导那些在自己体内经脉里游走呼啸的真气。

    但他哪里还能控制的住?原本温暖和春水的真气越来越热,渐渐灼痛丁原全身的经脉,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就在此时,丁原只觉背上一暖,一只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大椎穴上,接着一道浑厚圆润的仙家真气源源注入自己的体内。

    那道真气也不拦截丁原经脉里乱蹿的内息,只是顺着丁原的任督二脉缓缓游走,不断引导失控的真气顺行。丁原渐渐觉的好受些,胸口窒闷欲呕的感觉也消失了。

    丁原放下心来,就想寻找刚才自己一直引控的那丝真气,可念头一动就听见背后淡言真人低声喝道:“别动!”

    原来是淡言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见丁原情形不对出手护持。

    以淡言真人的修为要将丁原走火入魔的六十年功力全部收服也非容易,整整花了一个时辰,那些爆走的真气才平复下来回到丹田。

    淡言真人收了掌,丁原睁眼一看,窗户纸已透着白光,原来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里自己竟已坐了一晚。

    淡言真人下了竹床,徐徐说道:“白天读书,晚上再练。”

    丁原抗议道:“可我还有一半没有修炼呢。”

    淡言真人也不理他,瘦小的身影推门而出,看上去略有些疲惫。

    丁原心念一动,省悟道:“我刚才修炼出了岔子,他哪里有这么巧刚好就进了屋子瞧见,定是早就守在一边了。只是我专心练功,茫然不晓而已。看来这个老道士虽古怪却也并非一味刁难我,说不定存有什么用心。”

    这么一想,对淡言真人的怨气消了几分,好感也多了丁点。

    早饭吃过淡言真人飘然出门,说是找什么老友下棋去了。这样古怪的人居然也有朋友,不知道那个朋友是否更加古怪?

    阿牛拿了一本《求知录》给丁原,说这是淡言真人交代的功课,晚饭后要考教。丁原拿起两百来页的书随手一翻,头便大了不少,但想到要*这个换取口诀,也只好硬着头皮啃了。

    经过昨天一晚,他已体会到修炼翠微九歌的乐趣,虽然只练习到第十六句但已感觉其中自有天地,引人入胜,不觉中欲罢不能。

    说来也怪,昨晚没睡过半刻现在却半点也不累,反觉精神矍铄,精力旺盛。

    和昨日一样,丁原捧着书*在池塘边的一株古树上,双脚脱了袜子探进水里,有口无心的念着书上语句。

    《求知录》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先贤文定章写著,专为初通文字者研习以增长见闻。故此所用文字并不深奥,深入浅出,行文清新。丁原读起来本也不难,可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三十六句口诀,更是苦思冥想那一句“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的真义。

    日头徐徐西去,眼看到了晌午,丁原也只看了三页,比昨天相差甚远。不过他也不着急,至少那三十六句的后面半部分自己还未修炼。

    忽然耳畔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叫道:“喂!”

    丁原一怔,抬头看见昨日在驻仙祠遇到的那个少女。今天她又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在云雾缭绕里显得分外明艳。那一只叫做“彩儿”的鹦鹉乖乖停在主人肩头,瞪着小眼瞅着他。

    丁原看见她就想起紫竹林里的遭遇,没好气的把头低下,继续看书。

    少女等了会儿见丁原不理她,咬咬嘴唇,又道:“喂,你叫丁原,对不对?”

    丁原冷冷扫她一眼终于开口道:“干吗?”

    少女哼了声道:“你前天欺负了我的彩儿,还没有向它赔礼。”

    丁原一听微微冷笑道:“你就为这个来的?”

    少女轻轻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跑来找丁原,只觉得那天他把自己弄的那样狼狈就此放过未免太便宜了。又觉得这个野小子虽然可恶,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气质,至少不会象身边那些同门一样一味讨好奉承自己,绝不敢忤逆自己半点。

    丁原低下头,望着书本,淡淡道:“我不会给一个畜生道歉,况且是它先戏弄的我。”

    彩儿闻言立刻叫道:“坏东西,坏东西!”

    少女见丁原又将头低下,心中有气。她虽然不过二七芳华,但已蓓蕾初放,艳色动人。周围年青男子见到她时无不或明或暗要拼命多望几眼,偏这个野小子只当自己是空气。

    但不晓得为什么,她雪白的脸颊悄悄红了起来,低声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那天把我压在地上,人家可是女孩儿。”

    丁原怔了怔道:“那也是你先动手。”语气缓和了不少。

    少女没想到丁原还是不认错,气的一跺脚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

    丁原哼道:“怎么,又想动手教训我么?怎么没有把那三个保镖带来?”

    少女沉默片刻,轻轻咬着樱红的嘴唇轻声道:“他们都在练功,我是瞒着爹爹偷偷溜出来的。”

    丁原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还要看书呢。”

    少女闻言不禁又恼怒起来,她自幼被人众星捧月,今天不知怎的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哪知对方毫不领情,反要将自己赶走。可心中怨怒虽生,脚下偏偏挪不开步子。

    见丁原把目光投到书上,她也扫了两眼,不由诧异道:“这不是文定章的《求知录》么,你怎么在看这书?”

    少女不过是无心询问,无形又伤了丁原自尊。他冷笑一下,眼皮也不抬道:“这是野小子看的书,自然不入你大小姐的法目。”

    少女脸上又是一红,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淡言师叔祖应该教你本门心法才对,怎么会拿这么一本书要你看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丁原窝火的地方,他漠然回答道:“我的事情似乎不劳你如此关心。”

    少女终于变色,怒道:“你——”

    丁原抬头,孤傲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什么?”

    少女的目光与丁原的眼神一触,到嘴边的话却又难以出口,最后猛一跺脚,恨声道:“野小子,我再不要见到你了!”

    说罢转身奔了出去,差点迎面撞上担水回来的阿牛。

    那鹦鹉在主人头顶盘旋几圈,冲丁原骂道:“不识好歹,坏东西,坏东西!”

    丁原被这么一打扰,更无看书心情。正巧阿牛走过来茫然问道:“丁小哥,雪师侄女来做什么?”

    丁原没好气的回答道:“我怎么晓得?”

    阿牛道:“可我看见她好象在流眼泪,不是刚才这里山风太大了吧?”

    丁原一怔,问道:“你说她哭了?”

    阿牛挠挠脑袋道:“是不是哭我不晓得,不过应该不会啊?她是姬师叔最宠爱的孙女,人人都当她是小公主一般,谁敢惹她不高兴?”

    丁原心道惹了又怎么样?口随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阿牛想了想,道:“好象叫姬雪雁,不过很少有人直接叫她名字的。”

    丁原轻轻“哦”了声不再说话。

    当晚淡言真人直到晚饭后才回来,丁原将日间记下的五页《求知录》背了,却没有昨日那般流利顺畅。

    丁原背诵完毕本以为淡言真人会象昨天那样让阿牛再传他五句口诀,哪知这老道士却问道:“‘六问而得真’,这里的真是什么意思?”

    丁原一天只管有口无心的背诵,哪里想这许多,当场张口结舌回答不出。

    淡言真人深邃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他,徐徐道:“今天不算,明天重来。”

    丁原抗议道:“为什么!?”

    淡言真人淡淡回答:“读书,不是背书!”

    说完这个老道士径自领着阿牛又出屋去了,把丁原一个人留在厨房里。

    丁原回了自己屋里在竹床上坐下,心中骂道:“老古董,你以为小爷是好欺负的么?你故意刁难于我,我偏不低头求你!”

    想了会,气渐渐消了些,他盘腿合眼又进入静修。

    这次比昨晚又顺畅熟练许多,很快便修炼到第十七句口诀“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丁原有了上次的教训,谨慎不少,他凝神丹田徐徐引导那丝真气顺流而行,再不敢贸然逆运。

    那丝若有若无的真气在丁原的控制下缓缓运行,在丹田里不知不觉转过了三圈,蓦然间却是一滞,漂悬在半空,逐渐凝聚成一团,宛如一颗小滚珠般在丹田里滴溜溜打转。

    丁原心里一惊,以为什么地方又出错了。那丹田内暖洋洋的炉火好象承受不住小滚珠的重量一般,小滚珠不由自主的慢慢下沉,直撞地关。丁原不敢乱动,小心翼翼的引导着小滚珠,但觉腹部一热,小滚珠已经触底,消融在丁原丹田底部蕴藏的真气中。

    丁原念头未起,阳消阴生,小滚珠消融之处油然升起一团涓涓清流,凉凉的好不舒服。那道清流迅速朝两边流淌延伸,就象河水般在他的丹田里流动,直上峰顶。

    丁原一喜,心道:“看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横生金水了。”

    也是丁原福泽深厚,天佑此子。他虽然不晓得“地关”、“天岸”是何意思,亦不知“金水”何解,但凭借心福灵至竟然第二次尝试便顺利过关,化解了“窥径篇”中第一个关隘。

    他小心翼翼尝试着控制那道清流,集中全身意念凝聚在它之上,耐心的引导它顺着丹田内炉火蹿动的方向朝上游走。

    几经失败,丁原终于控制住这道清流,按奈住心中的喜悦,聚精会神的将它引向丹田上方。

    此后十九句口诀势如破竹,几乎未费什么周折便顺利功成。待丁原收功睁眼时,一缕晨曦已映射在窗纸上。

    他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自己神清气足,双腿盘坐一夜竟也丝毫没有麻木感觉,心情因此也是大佳。心中暗暗思忖道:“这三十六句口诀虽然有些不知所云,故弄玄虚,却也真有点名堂。原来这般打坐修行也挺有趣,怪不得那么多世人想修学什么仙术。今天说什么也要想法子把老道士后面的口诀给套到手。哼,他越是想为难我,我越要争这口气!”

    他出了竹屋到厨房里洗漱干净,却只见到阿牛一个人,不禁问道:“阿牛,老道士跑哪里去了?”

    阿牛给丁原盛了一碗粥道:“师父已经出门了,他走时候交代我告诉你,今天上午你不用读书了。”

    丁原一怔,隐隐觉得又有什么阴谋在里面,问道:“老道士转了性,大发善心了么?”

    阿牛睁大眼睛愣愣道:“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很好啊?他怕你一直读书又辛苦又枯燥,所以要你上午在书房里练字,每练一页便可换一句口诀。”

    丁原学阿牛的样子挠挠脑袋,咕哝道:“就这个老道士花样最多。”转身走出厨房。

    阿牛正在擦桌子,突然听见隔壁书房里传来丁原的声音道:“老道士,算你狠!”

    原来丁原手中拿着一支三尺长的铁笔,尾端还坠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球,却偏偏要写小纂!

第十二章 碧潭

    光阴荏苒,丁原不知不觉在紫竹轩已住了半年多,看着秋去冬来复又春暖花开,他的个子也迅速蹿长几乎与淡言真人平头。

    开春后,丁原便顺利度过“金劫”进入“登堂”境界,此时他已控制真气在全身经脉游走,只是那道真气尚十分微弱而已。《求知录》早被丁原背的滚瓜烂熟,如今他整日手里捧的是《诗林诗话》,却也看了大半。至于他用来练字的铁笔,把尾端坠着的圆球又加大了半分,不然一个上午写上十来页蝇头小字对丁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经过半年练字,丁原早掌握了其中的诀窍,也明白了淡言真人的用意。原来借助那支粗重的铁笔,丁原在写字时需聚精会神,配合丹田运气方能控制自如。只要自己被身外事物分神,心中杂念一起,力道便无法掌握,纸上不是一滩墨渍就是蚯蚓迤俪。

    这半年他也不再提起要走的话题,虽然有时候对那个老道士忿忿不平,但看在翠微九歌的份上也忍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紫竹轩半年来几乎没有生人来过,多数时候自己只有和阿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如果阿牛性情活泼些也就算了,但这个家伙成天只晓得干活练功,丁原有时逗他他也只是憨憨笑过,弄的丁原老大没趣。实在气闷了就乘阿牛不留神偷偷溜出紫竹林漫山遍野的去玩,顺便再弄些野味偷偷解馋。

    阿牛虽然每次都要埋怨几句,但也不会告诉淡言真人,久而久之丁原胆子更大了,经常一个人跑到天快黑才回来。不过这也没太耽误他的修炼进境,毕竟要把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整日栓在人迹罕至的紫竹轩也着实为难了他。

    阿牛从冬天起就开始练剑,淡言真人传授他的是翠霞派入门的“碧澜三十六式”。据说这套剑术其他入门弟子在第三年就可以开始练习,偏偏这个规矩在紫竹轩是行不通的。

    起先丁原吵着也要和阿牛一起学剑,淡言真人只说不行,气的丁原又大骂“老古董”、“老顽固”,但也不再央求于他。甚至阿牛练剑的时候他也忍着不偷看,硬是赌着这么一口气。

    这天风和日丽,丁原在书房里写了三页小纂只觉手笔臂微微发麻,便放下笔来。左右无聊他忽然想道:“今天那老道士又出门去了,阿牛现在亦出门砍柴,我不如乘机溜出去玩玩。反正老道士传的口诀我尚有三十一句来不及修炼,也不急着跟他讨要后面的。”

    他想到做到,熟门熟路穿过紫竹林朝山下走去。沿着幽静的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一处山坳里楼宇参差,那是罗和居住的“飞瀑斋”。丁原当然不会去那儿,远远绕过朝东行去。

    不一会儿水流声渐起,远处山梁上一道银白的瀑布挥流直下,在百丈高的地上汇聚成一个碧波荡漾的幽潭。但见水雾升腾,玉珠飞溅,宛如一副仙境画卷。抬头望去,罗和的飞瀑斋正巍峨伫立在山梁之上,沐浴于一片云岚中。

    丁原站在碧潭边的山石上脱去衣裳放在石头底下压好,只留了一条裤衩便跳入潭中。此时正是仲春,水依旧冰冽,但丁原全身真气流动亦不觉冷。

    这碧潭里有不少鱼虾嬉戏,丁原半个多月前曾来过一次,捕了好几条鱼中午饱饱美餐一顿。这些天淡言真人一直没出门,丁原苦忍到今天才有机会溜出来。

    他先舒舒服服洗了一把澡,然后一个猛子扎到碧潭深处畅游起来。正玩的开心,耳朵里忽然听见隆隆瀑布声里有一少女的声音不耐烦的说道:“赵师兄,碧波潭已到了,你有什么事情便快说吧!”

    丁原听出象是姬雪雁的声音,心里一惊,觉着自己这个样子被她看见可不好。蓦然想起,自从上次她被自己气走后果真再没来过紫竹轩,倒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他悄悄游到潭边一块硕大的山石后隐身,就听见脚步响起,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在瀑布撞击山石的雷鸣轰响里常人本不能听见这细微的脚步声响,甚至也听不清旁人的话语。但丁原内家仙气初有小成,耳目远比一般人聪慧许多。

    就听那赵师兄道:“雪师妹,小时侯我经常和你到这碧波潭边玩耍,还抓了许多小虾,你记得么?”

    丁原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耳熟,一下子想起那日在紫竹林中出手殴打自己的人中便有他,不由久久沉寂的怨怒兜底翻起。

    姬雪雁哼了声,冷冰冰道:“你执意将我邀到这儿,就是想说这个么?”

    那赵师兄沉默半晌才道:“当然不是,我觉得这半年来你一下子对我冷淡许多,也不怎么搭理其他师兄弟,只说自己要专心练功。可是很多时候我都看见你一个人在发呆,偷偷的脸红。”

    姬雪雁怒道:“你胡说,我哪里有?”

    赵师兄叹了口气道:“你瞒不过我的,蒙师父收留,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对你的脾气性格我再清楚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是心里有了人,对不对?”

    丁原一奇,心想这般凶巴巴的小姑娘也会喜欢人吗,不由小心的探出小半个脑袋,朝两人望去。

    就见姬雪雁半坐在一块光滑的山石上,半年不见已出落的越发艳丽,冰肌玉骨,丰韵迷人让丁原看的也是一呆。

    听见赵师兄所说,姬雪雁雪白的玉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低声道:“你别乱猜,我从未想过喜欢谁。”

    “你还想骗我?”赵师兄微怒道:“那个人是谁,是齐师兄,邬师弟,孙师弟还是黎师兄?”

    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名字,姬雪雁只是紧咬嘴唇不说。

    “难道是上次来的屈箭南?”赵师兄不肯死心,继续追问道:“他是越秀剑派掌门屈痕的独孙,生的又是一表人材。在碧澜山庄住的那半个月里几乎天天都要找你切磋剑法,莫不成是他?”

    丁原心道:“这个姓赵的小子真是奇怪,非要问出人家喜欢的是谁?就算说了又能如何,反正看样子不会是他。再说这个母老虎有什么好,颐指气使,刁蛮任性,离她远点才是福气。”

    那边姬雪雁还是不说,一双粉雕玉琢的纤手轻轻拨弄着山石旁的青草,明眸中透着一丝迷茫。

    那赵师兄只当自己说对了,大叫道:“果真是他!我赵卓杉除了家世有哪一点不如他,你却毫不在意我们十多年来青梅竹马却偏偏喜欢上那个白面书生?!”

    他脸上赤红,青筋爆起,模样十分可怖。

    姬雪雁似被他的怒吼从沉思里惊醒,见他模样秀眉微蹙道:“你别胡说八道,谁和你青梅竹马了?那个屈箭南更是不关我的事,连他长什么样子我也已经忘记了。你要是再纠缠不清,我便告诉爹爹!”

    赵卓杉一听姬雪雁亲口否认喜欢屈箭南的事情,大喜过望也没多想其他,连声道:“是真的,雪师妹,真的吗?”

    姬雪雁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赵师兄。”声音比刚才更加冷淡。

    赵卓杉痴痴的望着姬雪雁,涨红着脸道:“对不起,雪师妹,我只是、只是——”

    姬雪雁看他忽喜忽悲的样子心里一软,幽幽叹口气道:“赵师兄,我已经不是十岁的小姑娘了,你对我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是我从来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兄长一般,绝没有其他的念头,我希望你也不要想歪了。”

    赵卓杉听呆了,好象一下子无法接受,他愣了许久才艰难的说道:“雪师妹,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来也密友喜欢过我?”

    姬雪雁点点头道:“而且今后也不可能,有谁会喜欢上自己的哥哥呢?”

    不晓得为什么,听到这里丁原忽然想起那个一直叫着“丁哥哥”的小女孩,现在她一定已经忘记自己了吧?想想也是,自己不过是尘世里的一粒细沙,甚至是许多人眼里的垃圾,有谁会牵挂自己呢?

    他却不知道,在万里之外的聚云峰上有一个小女孩正用她充满童稚的声音默默祈祷她的“丁哥哥”安然无恙,一生平安。

    “不可能!”赵卓杉叫道:“你以前一直喜欢和我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有时候连邬师弟他们也不带,不可能的!”

    忽然,他瞪大眼睛盯着姬雪雁道:“你告诉我实话,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了别人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对我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姬雪雁神色转冷,漠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逼问我?好,我告诉你,我心中的确有喜欢的人了,但这个人即不是你,也不是你认识的人,你绝猜想不到他是谁!”

    赵师兄脸色铁青,大声叫道:“他是谁,快告诉我?就算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姬雪雁玉容现出厌恶神情,扭头哼了声道:“我没空陪你瞎扯,我要回去了。不然爹爹发现我不见定要斥责。”

    “雪师妹!”赵卓杉见姬雪雁要走,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姬雪雁面若寒霜,冷冷道:“赵师兄,你想干什么?”

    赵卓杉迎面撞上冰冷的眼神不禁一阵心虚,嗫嚅道:“我——”

    就在这个功夫,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清晰的听到“当、当、当——”六声钟响,悠远而平缓。

    姬雪雁和赵卓杉的脸色同时显现诧异,赵卓杉借机松开手道:“是本门的‘铜雀钟’,连响六声是召本门所有在山弟子集合,定是出了大事!”

    姬雪雁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走!”

    说话间,头顶忽生一道狂风,竟是一团绛紫色的身影从百丈崖顶飘飘下坠,正朝着碧波潭降落。

    丁原自也看见,心中疑惑道:“是谁活腻味了想跳崖自杀,可别砸在我头上。”

    姬雪雁与赵卓杉也是惊疑不定,驻足抬头观望。

    那团身影稳稳当当落在碧波潭上,竟然凌风踩踏水面并不立即沉下。

    三人从各自不同角度打量,却见这个天上来客满头红发,相貌丑陋,一对獠牙更是突出嘴外。他大约五六十岁的外貌,短短的颌下胡须也是火红,右手握着一根拐杖。

    在他的衣裳上有好几处破裂,隐隐渗着血水,紧紧贴在身上。

    赵卓杉见他相貌古怪,形迹可疑,横身拦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何方宵小,竟敢闯我仙山?”

    那红发之人目光扫过姬赵两人,喉咙里挤出“唧唧”的怪笑道:“你们是姬老鬼的徒子徒孙吧,撞到我老人家也活该你们倒霉。”

    姬雪雁听他这样编排自己祖父,心中不悦,冷哼道:“你这老怪物又是谁,敢骂我爷爷?”

    红发人闻言眼睛一亮,“唧唧”笑道:“原来你是姬老鬼的孙女,好,好!”

    姬雪雁被他古里古怪的眼光看的全身不舒服,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娇声叱道:“好什么?我看你形迹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看剑!”

    她玉手飞扬,一道赤色剑光冲天而起,人美如玉剑如虹,化作一团火红霞光直刺红发人。这是姬雪雁新近才学会的“飞瀑十八剑”,其中运用最好的便是这招“银河倒卷”。

    红发人伫立在水面上纹丝不动,神态里流露出一丝赞赏,啧啧道:“不错,这招像点样子。”说话间他双手袍袖轻轻鼓荡,各自射出一道亮银色的丝光。

    姬雪雁初生牛犊毫无畏惧,手中宝剑“雪朱”在真气催动下光芒爆涨直劈疾射而来的丝光。

    但那两道亮银丝光飞到半空突然爆散开来,裂变成千万缕几乎用肉眼无法分辨的细丝,层层叠叠罩向姬雪雁。

    潭边的赵卓杉急忙拔身而起以为应援,口中叫道:“雪师妹小心!”他已依稀认出这是天陆驰名的魔道邪宝“三千红尘丝”,若是这样对面那红发人便该是天陆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此公威名之盛几乎不在号称九妖翘楚的红袍老妖,因四十年前触犯正道众怒被群起追杀才不得不消隐,没想又出现在翠霞山。

    姬雪雁亦从“三千红尘丝”中认出这个红发人居然是恶名卓著的赤髯天尊,但周围阴风呼啸,丝光乱舞,要退已是不能。惟有背水一战,依仗祖父赠给自己的寿诞礼物“雪朱”与那老怪周旋。

    经过十余年苦修,姬雪雁已经达到“观微”境界,比赵卓杉等同门师兄弟至少高出一个层次。而那雪朱宝剑更是仙家法宝,遇水辟水,逢邪镇邪,为姬别天早年佩剑,自然不同凡品。

    姬雪雁心知自己遇上强敌,将功力提升到十成,雪朱发出清脆鸣响,红光大盛。

    但听得“丝丝”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数十道卷向姬雪雁的银丝被雪朱迎风割断,化作风中漫天飞絮。然而,赤髯天尊袖口里发出的“三千红尘丝”何止这点?依旧层出不穷的横空飞舞,朝姬雪雁的娇躯团团收缩。

    那边的赵卓杉刚一起身,就听耳边象炸雷一般响起赤髯天尊的吼声道:“快滚!”头顶妖风大作,那把刚才看来还平淡无奇的绛紫色拐杖在赤髯天尊真言念动中直飞云天,发出阵阵紫光,瞬间竟变得十丈多长的擎天巨柱朝赵卓杉当头压下。

    赵卓杉大惊失色,叫道:“紫檀杖!”慌乱间急忙驭剑封架,只求逃过一劫。

    只听“当!”的一声,赵卓杉手中长剑寸寸碎裂,一股阴冷的魔气透体而过,将他震得飞跌出去。好在赤髯天尊大半精力放在了姬雪雁那边,否则全力施为底下岂有他的命在?

    饶是这样,赵卓杉也飞出十数丈远,口中紫色血沫喷了一串,原来是紫檀杖中蕴藏的剧毒攻心。一个照面交手之下,赵卓杉心魂俱裂,也不顾姬雪雁依旧在三千红尘丝的包围中,忙不迭挣扎爬起朝山道跑去,连头也不敢回。

    连赤髯天尊也看不过眼,不屑的道:“孬种!”但也不追,只收回紫檀杖。

    丁原虽本来就对赵卓杉无任何好感,甚至有些厌恶。但见先前他一片痴心姬雪雁却毫不领情,不觉他有些可怜。然而见他危急关头竟然全然不顾姬雪雁,只管自己逃命,忍不住心中也发出不屑笑声。

    他乍见赤髯天尊心中也着实有些惊诧,但这个时候又实在不宜现身。且不说自己裸露着上身,就是刚才自己偷听的那段对话就了不得。就算那两人现在不为难自己,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给他惹麻烦。

    但是他更没想到这个长相堪与老道士媲美的老怪物竟然这般棘手,不仅姬雪雁岌岌可危,赵卓杉更被吓的落荒而逃。

    可那赵卓杉没逃出十丈远却突然惨叫一声,狂吐一口鲜血,身上皮肤眨眼间便成绛紫色,隐约闪着斑斓彩光甚是恐怖。他的身躯慢慢软倒,碰触到的青草立刻枯萎变黑。

    丁原看的都忘了缩回脑袋,暗暗喳舌道:“这个老怪物究竟用的什么剧毒,竟这般厉害?”可他的念头还没消失,赵卓杉身上冒起淡紫色的轻烟,随风发出一阵腐臭,闻者欲呕。

    “哧哧”声轻轻响起,赵卓杉的身体连带身上衣物被一种自体内流淌出的紫色液体腐蚀,顿时化作飞烟,弹指之间连骨头也没剩下。

    那边的姬雪雁听见赵卓杉的惨叫不禁微微一分神,正看见这诡异恶心的一幕,当下心神俱震,体内真气顿时一滞。就这么一疏忽的功夫,那上千道细丝如附骨之蛆粘了上来。先是雪朱剑被缠住,既而她全身上下都被一根根亮银丝光缠绕上。

    姬雪雁大骇,奋力催动雪朱剑以求解困,可是她的手足亦被那细丝卷裹粘连,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就宛如一只正在作茧自缚的春蚕。

    更加可怕的是借着那亮银色的三千红尘丝,赤髯天尊发出一波波冰寒剧毒,潮水一样向姬雪雁涌来。她虽然接近全力运功抵御,怎奈两人的修为相差实在太远,很快便力不从心,欺霜胜雪的俏脸隐隐被笼罩上一层绛紫光华。

    姬雪雁想呼救,但惊骇的发觉自己已经无力再发出声音,手脚渐渐麻木,雪朱剑更已差不多失控,全凭一股灵性支撑。她心中忍不住绝望,明眸水光荡漾,想道:“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连爹娘的最后一面也见不成?都是我自己不好,鬼使神差的跟赵师兄跑到这个荒僻无人的地方。要是我死了,爹娘还有爷爷他们一定会伤心欲绝吧,可是那个人却定在庆幸一个任性刁蛮的小姑娘终于可以不再纠缠他了——”

    想到这里心头更酸,越发无法抵御三千红尘丝的攻势,整个人已逐渐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

    她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固然因为本身根基深厚,修为超出同辈很多。但另一方面却是赤髯天尊先前已经受伤,功力未免打了折扣,否则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少女将自己拖于险地这许久?

    眼看就要制服姬雪雁,他心中颇是得意。方才在翠霞观里闹的灰头土脸的怨气稍稍舒解。不过赤髯天尊也不想真就这样杀了姬雪雁,毕竟她是姬别天的孙女,身价与那个普通弟子不同。如果擒获了她,多少也有和翠霞派讨价还价的斤两。

    这些情况丁原在水里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他此刻也正是天人交战的紧要关头。姬雪雁危在旦夕,自己作为同门本当施救,但那个少女在去年还曾经欺负过自己,那顿揍可说罪魁祸首正是她。何况自己对姬别天也没好感,一想起当日古洞中几个老家伙的嘴脸丁原就气不打一处来。而最重要的是,即使自己出手又能怎样?他不过才有翠微九歌第二层的修为,什么剑法仙术统统不会,上去更是白给,说不定比赵卓杉还不济。

    可看着姬雪雁痛苦挣扎,眼中盈盈的泪光他又心感不忍。只觉得其实这个女孩子虽然刁蛮些,人也不算坏,这么死了未免可惜。况且自己刚才还鄙视赵卓杉不战而逃,自己这么做岂不是比他更加可耻?

    而当日老道士在驻仙祠里的言语历历在耳,怎能忘却?

    一念至此,但觉胸口热血沸腾,再顾不得自己力量悬殊,凶多吉少!

第十三章 情怀

    丁原当然不会傻到跳出来与那赤髯天尊放对单挑,那样自己就是有十条小命也是白给。他见那红发老怪双足虚踏波面,抬头注视姬雪雁而背对自己,正是一个可以偷袭的机会。

    若按照名门正派的行事,即便对付天陆九妖这般的魔道高手也应恪守规矩,不失正道风范。但丁原哪里会管这些?

    他在山石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小心翼翼的朝赤髯天尊的脚下游去。眼见距离赤髯天尊越来越近,对方似乎毫无反应仍旧漂浮在水面上,丁原暗自得意,正准备出其不意抓住老怪双腿拖他下水游泳,突然心头一警。

    此时他的翠微心法初有小成,对于身遭潜在威胁已可隐约感应。眼角余光扫过之处,但见三条黑乎乎一指来长宛如蜈蚣一般的东西正呈一“品”字形破水而入冲自己射来,却偏偏肋下还带着一对淡金色的半透明翅膀,刹那已到眼前。

    原来赤髯天尊是何等人物,焉能为丁原暗算?他早已发觉潜伏在水潭中的丁原,只是见对方隐伏不出,不知底细之下赤髯天尊也不说破,只待收拾了姬赵二人后再说。

    孰知丁原竟然借着潭水掩护偷偷向自己脚下游来,不问也晓得定是要不利于他。赤髯天尊当下口念真言,自他腰间的一个鹿皮囊里祭出三只不到一指长的“玄金飞蜈”。

    这三条“玄金飞蜈”乃他在四十年多前一次采药时于云梦沼中收服,当时不过半寸多长,但已初通灵性更兼奇毒无比。经过这四十年来赤髯天尊苦心调教,这三条玄金飞蜈已功力大成,只需主人一声吩咐则上可九天射日,下可四海捉月,体内毒素更是万灵之敌,红尘之劫。

    因尚未清楚水中偷袭者修为深浅,故那赤髯天尊不敢怠慢,将这三条二次出山以来从未使用过的玄金飞蜈一并放出。

    这可苦了丁原,那赤髯天尊实在是太过抬举他了。莫说是三条玄金飞蜈,只要有一条,丁原也难以招架。

    他见三条古里古怪的飞虫朝自己冲来,赶忙打水侧划企图躲闪开去。但那玄金飞蜈在水中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岸上,丁原水性纵是不错也无法摆脱。

    眼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条玄金飞蜈直奔自己面门,丁原情急之下探出右手想拍开它。然而玄金飞蜈本是通灵魔物,又经赤髯天尊四十年炼化,他这一巴掌焉能拍中?

    那玄金飞蜈灵巧一闪,蹿过丁原掌底,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左肩上。丁原只觉得肩头一疼一麻,一道奇冷的寒流沿着血脉直冲肺腑。他尚未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另两只玄金飞蜈也已咬中他的身体。

    丁原只感到三股冰冷难当的寒流宛如是钻进自己体内的三把冰刃,所经之处躯体顿时麻木僵硬。他知自己必定是中了剧毒,如果不赶快设法逼出透进体内的毒液怕死状比赵卓杉还惨。

    心念一动之下翠微心法油然而起,自丹田处汩汩流出。怎奈丁原虽有一个甲子精纯真气修为在身,但实际能够运用的却如九牛一毛,即便全力施为之下亦无法抗拒住玄金飞蜈注入的剧毒。

    丁原感到胸口一阵窒闷,透不过气,眼前金星乱舞,耳鸣嗡嗡,全身上下几乎已无知觉,只有一阵阵彻骨的寒冷钻进他的神经。只有最后的一点神志意识到自己正慢慢朝水底沉落,潜意识中暗想:“这便是我快死前的感觉吧?”

    眼看他要命丧黄泉,突然丹田一热,蕴藏在丹田中的六十年功力在玄金飞蜈叩关而入的刺激之下终于觉醒,化作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洪流反噬。

    丁原的知觉瞬间复苏,觉得体内一道熔岩般的热流正在迅速奔腾,不断逼退侵入血脉中的玄金飞蜈奇毒。那玄金飞蜈亦发觉异常,终究为时已晚,丁原体内的六十年精纯仙家真气不仅将奇毒在弹指间涤荡干净,还顺势倒攻入三只玄金飞蜈!

    丁原宛如泡在温暖的春泉中,刚才的麻木冰冷消逝无踪,全身只感舒畅无比,惟有被玄金飞蜈咬住的地方微微有点疼痛。而他的身子也被水流徐徐推送到赤髯天尊的脚下,隐约透过水波便可看见那老怪物虚踩在水面上的双足。

    他低头望去,只见三只玄金飞蜈一动不动伏在自己身上,倒象死去一般。他伸手将左肩那只摘下,那玄金飞蜈竟然已全身僵直,坚逾金铁,不由心中一奇,以为是自己身怀的一甲子功力硬生生震死了这只魔物。

    这下他却想左了,那玄金飞蜈本是通灵魔物,又经赤髯天尊四十年炼化,岂是易与?但丁原曾先后服食无忧丹与九转回天金丹,早已百毒不侵。更何况这两样仙丹皆为天下至阳之仙宝,恰恰是玄金飞蜈这至阴魔物的天生克星。借着丁原真气倒攻之际,丁原体内蕴藏的无忧丹与九转回天金丹药力亦同时攻入玄金飞蜈,这才活活要了三只魔物的性命。

    丁原将三只玄金飞蜈收到手里本想扔掉,忽然发现这三只魔物头顶尖锐,好似锋刃,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此刻赤髯天尊胜券在握,半空中的姬雪雁在三千红尘丝的缠绕里全无半点还手之力,只等她气力耗尽便出手生擒。而若非如此,姬雪雁又安能支撑到现在?

    蓦地赤髯天尊觉着一对脚心微微一麻,好似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两道阴寒毒气沿着小腿直向上蹿。他的心中一惊,已辨别出那是玄金飞蜈的毒素。

    赤髯天尊原本就是沧浪山中久炼成妖的红头巨蛛,那三千红尘丝更是他以体内毒丝修炼成的护身法宝。故此,玄金飞蜈虽是天地间罕见的魔物却也伤不了他,况且赤髯天尊又有百多年的修为在身?

    他乍一察觉,便催动丹田魔气须臾就将毒素逼出,脚下的清水顿时泛起一层深紫色来。只是自己方才将玄金飞蜈祭出是要攻击水下来人,这魔物怎的攻击起自己来了?

    赤髯天尊一阵诧异,嘴中急念真言欲召回三只玄金飞蜈,但真言出去如泥牛入海,半只玄金飞蜈也没回来,自然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此时,突然那三千红尘丝一阵狂颤,粘附在姬雪雁那端的银丝竟燃起猎猎火光!

    原来方才他因玄金飞蜈略一走神,令姬雪雁所受压力顿减,神志也为之稍清。姬雪雁毕竟是翠霞派苦心培育的年轻弟子,修为与赵卓杉等人不可同日而语,神志略一恢复,立刻朱唇轻颂,翻腕打出其母和婉赠予她的三昧红莲!

    和婉之父燃灯居士乃天陆奇人,正道用火第一高手,三昧红莲便是他当年纵横天陆时的护身仙宝之一。它大小如婴儿手掌,外表如同红色莲花,花蕊处有三根金色细丝,只需念动咒语即可燃起三昧真火。

    这红莲看似小巧,但在主人真气催动之下足以弹指间令群山变色,大川干涸,当年天陆群魔见之莫不忌惮。和婉出嫁之日,燃灯居士就将三昧红莲当作嫁妆送予爱女。和婉后来又心疼女儿,怕她修为尚浅为歹人所害,便又把三昧红莲传给姬雪雁,不想今日果真救了急场。

    那三昧红莲升到姬雪雁胸口幻射出一团火红绚光,打出千百点豆大火星,好似一场流星雨。三千红尘丝顿时燃烧起来,火团飞速沿着银丝朝赤髯天尊那端蔓延,发出一股难闻恶臭,在风中化为飞灰。

    姬雪雁摆脱羁绊,不由一阵欣喜,刚想乘机逃逸却觉胸口一片阴寒,樱唇里喷出一道紫黑色血箭,眼前一黑栽入脚下的碧波潭。

    原来她虽依*三昧红莲破解了赤髯天尊的三千红尘丝,但那银丝里蕴藏的剧毒早就侵入她的经脉,渐渐渗入内腑。力不能支下姬雪雁昏了过去,一头栽进尚有凉意的潭水里。

    那三昧红莲乃通灵仙宝,失去主人驾驭后便自动收回姬雪雁的绣囊里。

    再说碧波潭中的丁原,他利用玄金飞蜈暗算成功,可自己也被赤髯天尊双足发出的反弹之力震得在水中倒退数丈,胸口郁闷难受差点又要喷血。

    好不容易用翠微心法调匀真气,也不晓得这次袭击是否奏效,突然觉得头顶轰然有声,一团红影冉冉飘落,依稀便是那个姬雪雁。

    丁原伸手接住她柔若无骨的娇躯,却感到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气从姬雪雁的身上传了过来。他不由自主的一颤,急忙运功抵御。好在红尘丝的剧毒虽是厉害,但经姬雪雁化解了大半传入丁原体内的已不甚强烈,否则他势必自身难保。

    姬雪雁星眸紧闭,朱唇无色,原先皎洁若天上明月的肌肤也蒙上一层紫气,好在心口还微微跳动。

    蓦然她手中紧握的雪朱剑轻轻鸣响,发出一团柔和的碧光。这碧光瞬间朝四周扩散,所到之处潭水纷纷避让,竟形成了一个足以容下两人的结界,徐徐沉到潭底。

    丁原见状不禁一奇,他却不晓这雪朱剑五行蕴水,虽和三昧红莲一般失去主人的控制,但受到潭水这一激,竟能自动祭起,辟开一道水路以保主人无虞。

    丁原念头转的急快,立刻醒悟道:“不好,这宝剑虽不知有什么古怪居然能趋避潭水但所发的碧光必定可让那红发老怪见着。他若就此寻来,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当下急忙转身,托着姬雪雁的娇躯朝西行去,那雪朱剑依然握在姬雪雁手中,为两人所到之处辟出水道。

    在碧波潭底西头,有一为水草掩盖的小穴,为丁原上回来时偶然发现。如今赤髯天尊随时会追进水里,说不得只有暂且到那里躲一躲。他也不指望这能骗的过那赤髯天尊,但盼可以拖延点时间,等待同门救援。

    入得小穴,丁原将姬雪雁轻轻平放在潮湿的淤泥上,借着雪朱剑光再次打量。姬雪雁尤在昏迷之中,玉容上毒气越来越深,樱唇下意识的浅浅发出呻吟,呼吸也越见微弱。

    丁原知她是剧毒攻心所致,若再不及时施救这条命怕是要不回了。然而在这碧波潭底又到哪里去找解毒的灵丹?

    忽然心头灵机一动,想起刚才自己获救的遭遇。于是丁原扶起姬雪雁,将她冰凉的身子半抱在怀里,右手掌心贴住她背后的大椎穴。

    姬雪雁身上衣裳早就尽湿,紧紧贴在她的胴体上。半透明的衣裳后面隐现玉光,更衬出她玲珑匀停的身上曲线。丁原终究已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方才在水中还不怎么觉得,此刻软玉在怀不禁心头怦然一动。

    但这不过刹那之间的感觉罢了,丁原目光落在姬雪雁气若游丝的脸庞上立刻收凝心神,催动翠微心法将一缕真气渡了过去。

    可惜他修为尚浅,那道真气根本无法撼动三千红尘丝的奇毒,却也将姬雪雁激醒过来。

    “嘤咛”一声,姬雪雁星眸徐徐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赫然就是丁原。

    她几疑是在梦中,但全身切楚的冰寒却犹如潮水袭来,喃喃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非丁原这半年修炼,差点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当下答道:“我早就在碧波潭里了,只是你和那个赵师兄未曾发觉罢了。你被那红发老怪击落水中我便将你带到这潭底的小洞穴中暂时躲避。”

    姬雪雁的脸颊上乍然泛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嫣红,在丁原怀里忸怩道:“这么说我和赵师兄的话你都听见啦?”

    丁原点点头,道:“你能否自己运功将剧毒逼出?那老怪随时会找到这里。”

    姬雪雁也不晓得是否听进去了,脸上的霞光更加艳丽,与那层深紫色的毒气形成鲜明反差。

    她轻轻道:“我和赵师兄真的没有什么,再说他也已经死啦。”虽然赵卓杉临危弃下她欲独自逃生,但终究十年交谊,言下忍不住黯然。

    丁原心中奇怪,不晓得她如此千钧关头为何还有闲情雅致谈论这些?况且她也好,那个赵师兄也罢,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她想来是由于三千红尘丝剧毒攻心,神志已经错乱了。

    丁原沉声道:“你莫要再胡思乱想,赶快运功逼毒,不然就没命了。”尽管他不断把自己的真气催入姬雪雁的体内,但仍然不见她好转,娇躯反而越来越冷。

    姬雪雁痴痴凝视丁原的脸庞,目光中尽是柔情,往日的刁蛮任性荡然无踪,就仿如换了个人般。可惜丁原自幼孤苦,虽才智早熟,但又怎解怀中少女眼神里的无尽言语?又怎知她羞于出口的情怀?

    姬雪雁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怕是活不了啦,那赤髯天尊的奇毒已经侵入我的心脉,除非有本门的九转回天金丹,不然我只有死在这儿了。不过不要紧,我爹娘和爷爷都会为我报仇。你还是别管我快设法逃出去吧,那老怪修为精深,你定不是他的对手。”

    丁原没想到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危机关头居然还能想到别人,又看她脸色灰暗,全凭本身一缕真气强撑,随时可能香销玉殒,对她的厌恶不由少了许多。于是说道:“先别管这些,保住性命才是要紧!”

    姬雪雁见丁原未听从自己劝说独自逃命,芳心更是感动。她比丁原要大了一岁多,早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虽然周围怀有各样目的的护法使者多如牛毛,甚至不乏屈箭南那样的名门高弟,但姬雪雁一见他们苍蝇般围绕着自己便先生厌恶,更莫说喜欢二字了。

    偏偏命里注定她今世要为情劫所困,半年多前紫竹林里与丁原邂逅。那丁原非但欺负了彩儿,更对她恶语相向甚至把她冰清之躯按倒在地上,令她受到生来最大的一次羞辱。

    可是不知怎的,事后姬雪雁不仅未记恨丁原,反而莫名的将一缕芳心记挂在这野小子身上。每每想起丁原,就觉一阵心跳,全身尤觉他身上充满野性与不羁的气息。

    于是后来她忍不住放下少女矜持再次到紫竹林找寻丁原,那时她已晓得丁原是淡言真人新收的关门弟子,从辈分上来说还是自己的师伯。但明知如此,她还是按奈不住想再见丁原一面,问问那野小子为何欺负自己与彩儿,否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未料一任她放低姿态好语相陪,丁原却毫不领情,终于把她气走。虽然此后她在也未找过丁原,但私下里不知在竹林深处默默观望过多少回?

    有时姬雪雁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更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晓得对方厌恶自己又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可依旧摆不脱这份牵挂。

    有意无意,她对周围师兄弟不免冷淡许多,这才引出今日之事。

    听得丁原回答,姬雪雁芳心欣慰,低声问道:“这么说你并不讨厌我?”

    丁原觉得这个女孩子的问题越来越古怪,真不晓得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奇怪的是外面也一直无甚动静,难道那赤髯天尊已经走了?

    他脑海里一直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转动,觉得十分紧要却偏偏不能清晰的把握。听见姬雪雁问话,随口哼道:“讨厌你?你不叫我野小子便谢天谢地啦。”

    姬雪雁却会错了意思,心中只感到一个声音在惊喜的呼道:“他其实并不讨厌我,不然也不会救我了!连赵师兄也因害怕那老怪想弃我而逃,他却肯我为留下,他心中必然是有我的!”

    她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几乎忘却身上的剧毒和即将失去的性命,只紧紧*在丁原坚实的胸膛上,享受他传递来的温暖与热力。

    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丁原,惟恐漏过每一瞬间。心中不无酸楚的想道:“老天垂怜,我竟真的依*在他的怀抱里。可惜我活不太久啦,每看他一眼便少了一眼。苍天若能体惜我,再让我多活十年,哪怕是一年也好,我宁愿用任何东西去交换!”想着想着,晶莹的泪珠悄悄流下面颊。

    丁原正在苦苦冥思,自没注意到姬雪雁的异样。他越想越觉得解救姬雪雁的办法近在眼前,却总不得最后要领。于是忍不住喃喃道:“刚才你说除非怎样你便有救?”

    对于丁原的每一个细小神情姬雪雁都会尽力捕捉,更况且是问自己的话。她立刻答道:“我刚才说除非有本门的九转回天金丹才行。可惜那赤髯天尊守在外面。可就算他不在,那金丹是本门极为珍贵之物,又怎可能送予我用?就是爷爷他再疼我怕也是不行的。”

    丁原豁然开朗,低声道:“对了,就是九转金丹!”

    想到刚才那玄金飞蜈莫名其妙的僵毙,其实并非因为自己体内有什么狗屁的六十年功力,而是那九转回天金丹在起功效!那金丹既然能克玄金飞蜈,自也是三千红尘丝的克星,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这点?

    但那金丹在溶入自己的血里,又怎么能再分给姬雪雁?除非——丁原微一犹豫,忽听怀里少女下意识的轻声呻吟,幽幽道:“我快走啦,你能否抱我紧些?我觉得真的好冷——”

    丁原一咬牙,心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姑娘也无大恶,心地其实也算不错。我不能眼睁睁见她死在我的怀里,况且不过是失去点鲜血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当下再无迟疑,探出左臂在雪朱剑锋上轻轻一扫,剑气森寒已割出一道血口,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姬雪雁惊奇的望着丁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只听丁原说道:“你快将我的血喝下去,里面有金丹的药力,定能救治体内剧毒!”

    姬雪雁见那血淋淋的手臂探到自己嘴唇边,下意识朝后一让,道:“不要——”

    丁原冷冷道:“你想浪费我的血么?”右手一按,将姬雪雁的朱唇摁在血口上,一股温热的液体徐徐淌进她的嘴里。

    姬雪雁禁不住热泪盈眶,只感觉一股生命的甘泉自丁原的热血里传递到自己身上。

第十四章 倾情

    却说赤髯天尊一个疏忽不仅为丁原所乘,更让姬雪雁跌入水潭,不由懊丧不已。他费了偌大气力原本想挟持了姬雪雁与翠霞派讨价还价,好换得一枚金丹,眼看又要落空。

    这赤髯天尊经过百多年修行虽然修为已达到坐照境界,但魔道的修炼与正道迥然不同。正道讲究顺应天理,固本培元而循序渐进,因此初时进境缓慢,但相对较易度过九劫;而魔道则与之相反,虽开始进境远超出正道修炼者,但凶险却大了许多,能够真正突破死劫这可谓凤毛麟角。

    赤髯天尊虽早在四十年前就突破了通幽境界,但始终在坐照界中徘徊,再无寸进。眼看无能度过幻劫,灵机一动便打起了九转金丹的主意。怎奈翠霞派对金丹看护极为严密,他尽管竭尽所能也无法突入丹室。虽杀伤不少翠霞派弟子,可自己也负了不轻的伤。

    眼见要惊动翠霞六仙,赤髯天尊惟有暂且退避。可是路经碧波潭正打算找寻一处避身之处先行疗伤,不巧撞上了姬雪雁与赵卓杉。一场打斗下来,又耽搁了不少功夫。

    错失了姬雪雁也就算了,那三千红尘丝虽毁了不少可总还能重新炼化,可是那三只苦心培育的玄金飞蜈却有去无回。心疼之下也不顾强敌随时会到,运起周身两个多甲子的魔气,将紫檀杖祭向半空。

    丈许长的檀杖蓦然射出一团紫光,竟在空中幻化作一条三丈多长的双头怪物。但见它身如巨蟒,闪耀着紫色磷光,肋下生出一双肉翅呼呼带啸。那一对凸起的头颅状若豺狼,两只獠牙突出口外,四只眼睛电射黄光。

    这名唤作“紫犋”的双头怪物产自云泽,千年也难出一头。它生性凶残,口能喷幽明之火,亦能吐氤氲之气。双翅如刀削平山岳,双头如锤可砸落星辰,更有腹下九爪碎金裂石,为魔物中之一品者。

    四十年前赤髯天尊为正道所逼,被迫远走蛮荒,心中怨毒更深。于是不惜遍访穷山恶水,终于找到这头紫犋。为了收服于它,以赤髯天尊的修为亦九死一生,整整费了三年才令其俯首称臣。

    今日赤髯天尊有胆独闯翠霞,大半还是依仗这紫犋的威力。但见那魔物身周黑气缭绕,层云翻卷,半天天空晦涩无光。紫犋双头一摆隐隐风雷滚动,张开它血盆大口,吐出两团紫焰。

    这紫焰名为“九阴冥火”,乃那紫犋在云泽中吸食地气阴火,近千年才煅化而成。乍吐出口已有数尺直径,在空中更是迅速扩散,大小几可将那碧波潭覆盖!

    此时的丁原正在找寻那潭底洞穴,姬雪雁更是昏迷未醒,焉晓得大难即将临头?赤髯天尊身负两甲子修为,上天入地亦不在话下,却独独怕水。说来这也是他的天性使然,故此明知姬雪雁与那收去玄金飞蜈的人皆在水下,不到万不得已他却不愿入潭。于是他干脆祭出紫犋,欲以九阴冥火蒸干碧波潭,更可将姬丁二人化为飞灰以解心头之恨!

    眼见那两团紫焰就要落到碧波潭上,忽然百丈悬崖上射下一道白光,正罩在那紫焰之上。那紫焰在白光里哧哧连响,不断收缩,最后居然顺着白光被收上百丈悬崖。

    赤髯天尊微微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瘦小枯干的黑衣老道驾着一头酷似金狮的仙兽飘然而降。那黑衣道士手中托着一尊半尺多高的紫铜香炉,两团紫焰便是被它发出的白光收去。

    赤髯天尊眼中凶光连闪,盯着黑衣道士问道:“你这杂毛老道可是淡怒?”

    淡怒真人双目如电,慑得赤髯天尊心头一颤,厉声喝道:“你这孽障,不知好生修行以除戾气,反而为盗金丹犯我仙山伤我弟子。现又在这碧波潭上兴风作浪,贫道容你不得。”

    赤髯天尊唧唧怪笑道:“老杂毛休说大话,咱们手底见真章!”口中默念真言,驱动那紫犋扑向淡怒真人。他虽嘴里说的强硬,心里早做好脚底抹油的打算。一来淡怒真人修为之高绝不在他之下,而自己又已负伤,不宜恶战;再则淡怒真人已然现身,翠霞六仙里的其他高手亦随时会到,若被围上怕凶多吉少。

    故此话音一落,他转身欲走。但淡怒真人乃六仙中杀性最大亦最疾恶如仇者怎会让赤髯天尊轻易脱身?

    见紫犋裹着一团黑云朝自己冲来,淡怒真人寒目一闪,跨下“五爪金狮”长啸一声蹿出,踏着金色云头直迎那双头魔物。

    这五爪金狮乃天生异品,全身金毛覆体不畏水火,五爪奔腾山岳倾覆,为翠霞派镇山神兽之一。虽那紫犋身长足有数丈,但五爪金狮毫无畏惧,口中吐出一道五彩雷光,五爪生风疾扑。

    紫犋血盆大口一张,也是两团紫焰正对上五彩雷光,只听天崩地裂的一声轰鸣,半空里炸开数里方圆的光焰。

    这两头异兽便在碧波潭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数个回合下来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再说淡怒真人祭出五爪金狮,双足平踩祥云,手中紫铜香炉又是一道白光阻住赤髯天尊的去路。

    这紫铜香炉平日里供在淡怒真人的道观里与凡品无异,却怎知是翠霞派千年传来的道派圣物?它可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光,可收天地阴阳万物,威力之大令群魔变色。

    赤髯天尊自识得此宝厉害,不敢硬接,在空中闪身数里将将让过。还没等他还过神来,淡怒真人鞘中“制怒”仙剑龙吟而起,一道乌光映得天日失色,山川无颜,直取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见此声势心中暗惊,他四十年未入红尘,自以为修为大长除却正道少数几个绝顶人物外余子已不放在心上。然而现下看来,这淡怒真人实是劲敌。

    倘若自己没有负伤,或可一较高低,可眼下却不宜久战,要尽快脱身才是上策。于是赤髯天尊双袖生风,两道三千红尘丝电射而出,欲缠绕住制怒仙剑。

    淡怒真人右手剑诀一引,仙剑罡风激荡,在空中一个翻转,竟绕过银丝再攻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急忙双掌探出,手掌之上瞬间布满银色细丝,熠熠生辉。“叮”的一声金石鸣响,硬生生架住仙剑。

    制怒一阵微颤,剑尖顶住赤髯天尊掌心处难再寸进。赤髯天尊嘿的一哼,三千红尘丝倏忽而回,绕上仙剑。

    淡怒真人见状怒哼道:“孽障尔敢!”飞身一闪人已就位,右手握住制怒轻轻一抖。赤髯天尊只觉一道沛然莫御的真气顺着仙剑直涌而来,赶忙催动十成魔气抵挡,却不防制怒剑上乌光骤亮,粘连其上的银丝化为飞烟。

    淡怒真人右手收剑,左掌劈出,隐约间竟如一座山岳压顶。赤髯天尊缩身一退,掌风激得他衣裳尽裂,在半空乱舞一片。

    赤髯天尊没想到自己苦心修炼四十年,出山第一战居然打的如此狼狈。他又惊又怒,心神更乱,几个照面便溃不成军。

    蓦地肋下破绽乍现,淡怒真人的仙剑如影随形,一泻千里挑了过去。赤髯天尊眼见躲避不及,脸上红光闪动,竟从双肋之下又生出一对紫色的手爪来!

    那双爪出其不意合力一拍,将制怒死死夹住动弹不得。赤髯天尊一声怪叫,双手丝光挥舞瞬间编织成一张天网朝淡怒真人当头罩下。

    淡怒真人没料到这个魔头还有这手,收剑破网已是不能,于是深吸一口气,身躯居然暴收,转眼只成一个小指也不到的人形堪堪从网眼里穿过。

    “缩地成寸!”赤髯天尊见自己的“天罗网”被淡怒真人避过,也不敢再鏖战,肋下双爪将制怒一送,身形疾退。

    却不想那制怒为翠霞仙品,就在他一推之间仙剑飞落,硬是断下赤髯天尊左肋下的一爪!

    赤髯天尊吃疼闷哼一声,更不敢逗留,朝尤在缠斗的双头魔物一声尖啸。紫犋听得主人召唤当下舍弃五爪金狮化回紫檀杖收到赤髯天尊手里,一团黑光爆起,云雾弥漫里赤髯天尊已经不见。

    淡怒真人恢复原形,收起仙剑心下对赤髯天尊的修为亦不禁佩服,暗道:“这老怪物退隐四十年果然突飞猛进,我差点就着了他肋下双爪的道。也是我一时疏忽,竟忘了他生来就是六爪蜘蛛。今日放过他,后患怕又不少!”

    果然听见赤髯天尊的声音在耳畔恶狠狠道:“老杂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翠霞一派等着瞧!”

    虽然声音近在耳边,淡怒真人却晓得那是老怪用“千里传音”送出,此刻他的人怕早在百里之外了。

    他也无意和赤髯天尊作口舌之争,跨上五爪金狮正待离去,却见潭底隐约有碧光晃动,微异平常。于是双目神光一闪,竟用翠霞派的“天眼照妖”朝水底望去,整个碧波潭尽收眼底。

    而那丁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姬雪雁脸上的毒气渐渐消失,双颊也红润起来。她躺倒在丁原怀里,身上麻木的感觉逐渐退去,微微有了暖意。

    丁原收起手,鲜血却还在渗出,滴得姬雪雁衣裳上如桃花盛开。姬雪雁艰难的伸出右手玉指在丁原肩膀和手臂上连点三记,血水顿时收住。她自己却又是一阵细喘。

    丁原觉得脑袋有点昏昏沉沉,仿佛天地都要旋转一般。他自嘲道:“没有想到我这个野小子的血却是个宝贝,将来若穷的没钱用它来换倒也不错。”

    姬雪雁枕在丁原健壮的大腿上十分舒适,她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里走了回来。不仅如此,由于体内溶入了蕴藏金丹的血液,从此亦将百毒难侵,对自己的修为也大有好处。

    听丁原这么说,姬雪雁低声关切道:“你将来一定要小心些,那金丹是举世奇宝,魔道群妖对此早垂涎三尺。如果让他们晓得你曾经服过金丹,怕许多人会不利于你。”

    丁原心底微微诧异,不明白这个娇小姐怎么懂得关心起别人来了?难道是感激自己救了她的性命么?

    他嘿嘿一笑道:“我没爹没娘,滥命一条,又怕什么?”

    姬雪雁闻言大起同情之心,暗道:“我从小就被大伙儿视如珍宝,从没半点不顺心的事。他却连一个亲人也没,在来翠霞之前一个人定在外面受了许多苦,这才变的这么桀骜不逊。那淡言师叔祖沉默寡语,罗牛又是个笨蛋,他一个人在紫竹轩日子也必定难过,今后我实在应当多多关心照料于他。”

    想着想着不禁脸又红起来,轻轻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在关心、喜欢你,譬如——”

    一阵羞涩下那个“我”字终究不敢出口。丁原哪里了解少女心思?他淡淡回答道:“有么?你是在说老道士和阿牛,还是其他人?”

    姬雪雁微微有点失望,摇摇头,伸手撕下一段衣裳细心的为丁原包扎伤口。

    “那就没谁了,”丁原说道:“或许苏大叔他们也算待我不错,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

    姬雪雁低头小声问答:“听说苏真有一个女儿,年纪虽只有十来岁却长的十分漂亮,你和她处的不错吧?”

    丁原面前浮现起苏芷玉纯真的笑颜,仿佛又听见她在叫道“丁哥哥”,轻轻出了口气回答道:“要不是她,我就不会来翠霞了,也许现在还在城里什么地方厮混。”

    姬雪雁玉手微微一停又继续包扎,心头莫名泛起一点酸意道:“这么说你很喜欢她,也很感激她?”

    丁原一怔,不明白姬雪雁为什么问这些不相关的东西?回答道:“这好象不干你的事吧?”

    姬雪雁轻轻咬着朱唇,半天没有说话,静静为他包扎完毕。这是她第一次干这活,手工自然粗糙了些,好在总算完成,却也累了一身香汗。

    丁原举手看了看,忽然想起道:“奇怪,为什么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姬雪雁道:“定是有本门长老到了,那赤髯天尊见势不妙已逃远了。”

    丁原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瞧瞧。”

    姬雪雁一把握住丁原的手道:“不要!”丁原一怔,望着她。姬雪雁娇美绝伦的玉容悄悄红起来,低声道:“也许他正守在外面,我们不如再等一等。”

    其实在她心中却是希望能与丁原在这个潮湿阴暗的洞穴里待的更久一些。

    丁原也不着急出去,于是点头道:“也好。”

    两人就这样坐在洞穴里,姬雪雁的手却没挪开。丁原感觉到自己手里一阵温润柔软,却也没想着要放开,任由她这般握着。

    忽然,他心口凉意渐起,冰冷酸麻十分的不舒服。原来他将那三只玄金飞蜈收入怀里,可毒物虽死毒性尚存,时间一长又悄悄渗入丁原肌肤。

    丁原还以为是自己体内余毒未尽,当下沉静心神默默运功,以体内真气抵御。但觉那真气潺潺绵绵如细小涓流由丹田直上心口,徐徐克制住那团凉意。他心下一松,却发觉自己的真气从檀中穴流淌而出,涌进了那三只玄金飞蜈的体内。

    顿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丁原只觉得那三只玄金飞蜈好似复活过来,在怀中微微颤动,而体内的真气一丝丝吸纳着玄金飞蜈的魔气再返转流入丁原丹田。

    他误打误撞之下竟利用自己的真气炼化那三只已死去的玄金飞蜈,将那魔物苦修百年的精华层层抽丝般吸吮到自己体内。也亏他有金丹护身,不然早一命呜呼。

    那魔气进入丁原的丹田传来丝丝冰寒,却被丹田里蕴藏的一个甲子仙家真气紧紧包容,在不经意里渡化为丁原所有。

    姬雪雁渐渐发觉丁原异状,问道:“你在干吗?”

    丁原一醒,从怀里掏出一只玄金飞蜈来道:“你认得它是什么东西?”

    姬雪雁仔细打量了片刻,回答道:“看样子好象是玄金飞蜈,我在《天陆魔物志》里读到过,但没见过这东西的实样,也不晓得是不是了。可是看上去,它好象已经死了?”

    丁原点点头,姬雪雁疑惑的问道:“你留着这已死的毒物干什么?”

    丁原回答道:“我看它坚硬无比,顶端又有锋芒,保留着当飞镖倒也不错。”

    姬雪雁犹豫道:“可是我们翠霞是名门正派,用这种毒物作暗器怕不太好?”

    丁原心道要是没这东西也许你已经完蛋多时,现在倒来指摘它的不是了。

    见丁原神色不虞,姬雪雁忙低声道:“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这东西在你手里将来定会成为威震天陆的仙器。”

    丁原毕竟少年心性,在姬雪雁曲意迎合下心情舒服许多,笑笑道:“其实我还不晓得如何使用它,更谈不上什么仙器。”

    姬雪雁家学渊源,对于修炼仙器之法以有通晓。她刚想说:“不如让我告诉你吧!”可话到嘴边立刻想起丁原好胜的脾气,改口道:“说来也巧。最近我娘正在教我如何炼化三昧红莲,可我实在太笨,许多地方还参悟不透。不如找个时间我将疑难之处说出,我们一块来研究吧。”

    丁原心想我哪里晓得什么修炼仙器之法,那该死的老道士除了读书写字就教我打坐,你要和我一起研究岂不是要我出丑?但心念一转,忽然猜到姬雪雁的心意,当下也不说破只淡淡道:“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姬雪雁听他没有拒绝,心中欢喜,握着丁原的纤手又紧了紧。

    丁原低头再看那玄金飞蜈,却发觉那魔物身上的金芒似乎淡了少许,不觉微微一怔,不明就里。他不晓得这是自己正在吸纳玄金飞蜈的魔气所致,长此以往蕴含在魔物中的魔气势必被他全部踞为己有,那玄金飞蜈只能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干。

    这时却听见耳朵边有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们两个逆徒还不出来!”

    丁原一怔,他听出是淡怒真人的嗓门,却不晓得他人在哪里?

    姬雪雁“啊”了声,双颊绯红,急忙松开丁原的手道:“是二师叔祖,他定是发现了我们,在用千里传音说话。”

    丁原听淡怒真人叫他作“逆徒”心里老大不悦,哼了声扶起姬雪雁道:“果然是他,好大的威风!”

    姬雪雁道:“他定是误会我们了,待我上去与二师叔祖解释清楚便没事了。”

    于是两人借着雪朱剑回到潭边,只见淡怒真人果然跨着五爪金狮站在云端,神色冷峻颇为难看。

    姬雪雁依依行礼道:“雁儿拜见二师叔祖!”

    淡怒真人轻哼道:“你们两人为何跑到这碧波潭底去了?”

    丁原见他一脸冰冷的样子心头有气,理也不理拿了自己的衣服就要走。

    “丁原!”淡怒真人喝道。丁原微微一震,继续朝前走去,就是不理。

    姬雪雁连忙道:“二师叔祖,您误会我们了。刚才若不是他从潭底救下了我,怕孙侄女就再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淡怒真人望着丁原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此子好硬的骨头,如果真能在三师弟教诲下修养浩然正气,学得我翠霞仙技,将来未必不是本门栋梁。可惜,他实在有些野性难驯。”

    姬雪雁见淡怒真人再没喝止丁原,心头一松,乘这工夫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淡怒真人面色稍见缓和,漠然说道:“先和我回去,你爹娘和爷爷都在到处寻你。”

    姬雪雁点点头,放眼幽深山径那丁原早不知影踪。望着郁郁青山,她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失落,暗想:“也许别人都以为我会恨死赤髯天尊,可只有我晓得自己是如何的感激他!若不是他,我怕绝无可能和丁原独处在一起,这个秘密我是连彩儿也不会告诉的。”想着想着,脸上不觉流露出一缕甜蜜的微笑。

第十五章 深吻

    岁月荏苒,悠悠又是两年。丁原已是一个虎背熊腰,神采俊朗的少年。在淡言真人独树一帜的教导方式下他的修为已达到入室境界,如果不是老道士千方百计找出丁原的茬子克扣翠微心法的口诀,也许丁原的进境就快赶上阿牛了。

    每个月里姬雪雁都会乘着淡言真人闭关或者外出之际偷偷溜来紫竹轩,起初丁原对她不冷不热。但时间长了禁不住姬雪雁曲意迎奉,渐渐也和她有说有笑起来。

    阿牛自然是瞒不过的,但这个家伙也算义气,在丁原和姬雪雁一致威逼利诱底下总算守口如瓶,没在淡言真人面前说漏嘴。何况他对于“飞瀑十八剑”中不少疑惑的地方都是姬雪雁替他解开。

    于是每回姬雪雁偷偷跑来时,阿牛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任由那两人漫山遍野的去游玩。

    丁原依照姬雪雁交给的方法对玄金飞蜈的炼化渐有小成,只需随着心念闪动,三只玄金飞蜈化成的飞梭在方圆十丈内收发自如,百发百中。有时候丁原拿这东西作弄阿牛,却被阿牛轻而易举化解,只换来几声呵呵傻笑又不免感觉气闷。

    姬雪雁就会安慰说这是功力不足,炼化不够的原因,只要再过几年包管可以把阿牛这个笨蛋打的满地找牙。丁原便笑道:是啊,再过两年我就可以打得阿牛满地找牙,可再过一百年我也不可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姬雪雁奇怪道那是为什么?丁原回答说:笨蛋,你这么漂亮一个姑娘要是没了牙齿该多难看?我怎么舍得呢?

    于是姬雪雁就跺脚不依,红着脸追打丁原,心里却甜蜜无比。

    如此有了姬雪雁相伴,丁原两年空山岁月也不觉难过,更不再提下山的事情。事实上以他现在的修为虽还不能御剑千里,可是凌波微步,踏破虚空却也不是难事。

    私下里姬雪雁偷偷将其母传授的“穿花绕柳”身法传予丁原,这套身法仅仅步法变化就有一千三百六十种,再加上身形体态的配合,端的是变化万千奥妙无方。

    姬雪雁亦是最近两年才学,不然当日碧波潭一战就不会那么轻易被赤髯天尊的三千红尘丝纠缠住。也正因为如此,和婉为了爱女安全,这才将家学竞相传教,却没想又白白便宜了丁原。

    开始时候丁原还要姬雪雁手把手教着如何踩八卦方位,如何识阴阳变幻。可到了后来居然是丁原比姬雪雁更能参悟穿花绕柳身法的精髓,反倒比姬雪雁这个老师学的更象模象样。

    这并非因为丁原天资聪慧,实在乃淡言真人的首功。近三年来淡言真人几乎从不指点丁原修炼,全让他自己苦苦思索口诀奥妙,于是渐渐丁原悟性亦突飞猛进,远高出同辈。

    千年来师父教徒弟的多数是个“然”字,徒弟禀性高者自可学得十成,但未必晓得那“所以然”。淡言真人恰恰相反,他告诉丁原的是“所以然”,却教徒弟自己去参悟那个“然”。

    这样对于丁原难度自然增加不少,可三年下来的收获却何止是学会翠微心法第三层境界那么简单!这个时候的丁原已非两年前的懵懂少年,隐约体会到了淡言真人的用意,但嘴里依旧是直呼“老道士”而非“师父”。

    过了盛夏以后,姬雪雁一连两个多月没有露面,眼看天气渐渐凉起来依旧没看见她有来。丁原心中暗暗奇怪,不晓得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又不能去问淡言真人。即使问了,怕这个老道士也不晓得。

    紫竹林里突然失去了姬雪雁银铃一样动听悦耳的笑声,丁原不免有些失落。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其实以牵挂上这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好几次打坐静修时依稀觉得紫竹林里有她的笑声。可是推门见月高悬,惟伊人渺然。

    最后连阿牛也忍不住问丁原:“丁小哥,那个雪师侄女怎么这么久也不见人?”

    丁原没好气的回道:“我怎么知道,鼻子底下有嘴你不会自己去问碧澜山庄的人?”

    没想阿牛真的去问了,三天后的下午乐呵呵跑来十分神秘的附在丁原耳旁道:“今天我问了碧澜山庄的孙师兄,原来雪师侄女大劫渐至,正在闭关修炼。不过有她爹娘和姬师叔在,一定不会有事。”

    丁原放下心来,拍拍阿牛道:“你别管人家了,自己先把那什么狗屁剑法练好再说。”

    阿牛连连点头道:“丁小哥说的对,师父说只要我练成飞瀑十八剑,明年春天的剑会便让我参加,我可要努力了!”

    丁原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懊恼,自己在紫竹轩待了三年,除了练点内功外几乎什么都不会,那套身法还是姬雪雁教的。明年剑会看样子自己是无缘参加了,可按照这个进度学下去也不晓得下一届剑会是否轮的到自己?就是轮到了,那点修为怕也只会出丑罢了。

    这天丁原百无聊赖,捧着一本《道录》无精打采的*在紫竹林的一竹修竹上翻着,忽然头顶落下一枚竹叶。

    经过三年修行他的耳目早非吴下阿蒙,当即伸手捏住竹叶,心中莫名一喜抬头道:“弄什么鬼,还不下来!”

    但听上面传来咯咯娇笑,一团火红身影飘落,正是许久未见的姬雪雁。

    两年光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丰盈飘逸,宛似下凡仙子一般。

    见丁原瞪着自己,姬雪雁也不害怕,嫣然笑道:“小丁子,快三个月没见我,你想我不想?”

    丁原哼道:“我想你个大头鬼。”

    姬雪雁一点也不在意,反而一哼说:“我才不信,你啊——最是口是心非了。”

    丁原也不反驳,站起来道:“听说你闭关了三个月?”

    姬雪雁点点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呢。”

    “什么惊喜?”

    姬雪雁微笑道:“我已经顺利渡过火劫,进入知著境界了!听我爷爷说,以我修炼才十二年的时间就能够进入这等境界的,翠霞派千年以来也不过百人。这一代里我也算第三快的。”

    丁原道:“那也只是因为你有个好爷爷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姬雪雁脸上的欣喜渐渐消失,犹疑道:“你不高兴我修为大进么,小丁子?”

    丁原摇摇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或许是觉得自己比起姬雪雁来实在相形见拙。

    姬雪雁想了想已知缘由,连忙安慰道:“别丧气啊,小丁子。你才花了三年就到了入室境界,这个速度几乎是我当年的一半。要知道你体内还有金丹和六十年的功力呢,将来成就一定在我之上。真不晓得淡言师叔祖是怎么教你的,怪不得我爷爷也不喜欢他!”

    丁原道:“不关老道士的事情,我也没不高兴。听说明年剑会开春就要举行,你打算参加吗?”

    姬雪雁点头道:“当然要参加,我这次闭关就是为了准备明年的剑会。爹爹说过两天要将‘大衍九剑’传授给我,也好到时努力争取进入剑会的前十。”

    丁原道:“前十有什么好,你要争取拿第一才是。”

    姬雪雁摇摇头说:“这次怕不行的了,淡一师叔祖的徒孙清音、淡嗔师叔祖的徒孙清流还有罗和师叔祖的小孙子罗礁的修为都在我之上,运气好的话我能大进前四就不错了。”

    说着身形一展,象彩蝶一般飘到空中道:“我娘又传了一手穿花绕柳身法的绝活,好象是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种变化里的第九式,我用来给你看看!”

    只见她娇美的身影在紫竹林间翩然起舞,云雾萦绕里如真似幻,美艳无方。

    丁原仔细关注她的身法移动以及身体每一部位的微小变化,正在用心揣摩之际突然听姬雪雁一声惊呼从空中摔了下来。

    丁原眼明手快,先一步接住姬雪雁。姬雪雁落入丁原怀里惊魂稍定,俏脸微微有些苍白,双手环抱在丁原脖子上细细喘息道:“真实没用,最后真气又走岔了。娘总说是我修为不到,所以才会这样,可我如今已是知著的境界了啊。”

    丁原搂着姬雪雁火热温软的娇躯,脸上被她温柔的香风喷的微微作痒,只端详着她的娇容一句话也没说。

    姬雪雁的脸不禁羞红,两年来她虽和丁原独处许多回,但彼此最多限于打打闹闹,牵牵手而已。而这次,自己却又倒进了他的怀里。

    有时候姬雪雁见丁原始终对自己无动于衷,不免暗自恼怒这个笨蛋不解风情,处于少女矜持她又不能暗示什么。但现在,她分明从丁原的眼睛里看见与以往不同的光芒在闪动——姬雪雁渐渐沉醉在丁原的眼神里,无力的叫道:“小丁子——”

    丁原没有回答,徐徐低下头来,深深的吻在她的樱唇上!

    姬雪雁如同受惊的羔羊在丁原怀里一颤,但没有躲避,反而用她全身的热情与爱恋迎合着丁原野蛮粗拙的亲吻。

    十六年来,她将自己的初吻终于奉献给眼前的少年。自从碧波潭底丁原以血相救,姬雪雁便已明白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属于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他与她的血脉从那刻起已相溶一处。

    哪怕这个少年比自己小一岁,哪怕这个少年是自己的师叔!

    丁原笨拙的将自己的舌头探进姬雪雁温润滑腻的小嘴里,上下寻索着她的灵舌。几番闪躲,终于缠绵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他们尚未意识到,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将是如何艰辛的一条道路,此后岁月里为了这紫竹林里深深的一吻,彼此又付出几多代价!

    直到两人都透不过气来,丁原才松开姬雪雁。

    姬雪雁长长出了一口气,痴痴凝视着丁原道:“坏东西,就会乘人之危!”

    丁原哼道:“若是你不愿意,又为何故意落进我怀里?”

    姬雪雁又羞又喜,小手轻捶丁原胸膛道:“谁故意啦,是你存心不良要抱人家。”

    丁原嘿嘿一笑,道:“就算我存心不良,以你的修为还能让我得逞?”

    姬雪雁早红霞飞面,将头深深藏进丁原怀里,轻轻道:“笨蛋,我若不让你得逞,也不知要等你到什么时候。”

    丁原得意的哈哈一笑,抱着姬雪雁在竹边坐下,道:“快抬头起来。”

    姬雪雁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从他怀里传来:“干吗?”

    丁原微笑道:“你说干吗?”

    姬雪雁忸怩的在他怀里一阵蠕动,道:“不!”

    丁原也不说话,将左手伸到她的腋下轻轻抓挠。只不过两下姬雪雁便已受不住,咯咯娇笑在他怀里不停翻滚求饶道:“坏东西,还不快住手?”

    丁原怎会就此住手?一边咯吱一边问道:“你抬不抬头?”

    姬雪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怕了你了,坏东西,我、我依你就是!”

    丁原停下手来,姬雪雁好半天才娇嗔着在他怀中抬头,明眸里秋波流动尽是柔情蜜意道:“早知道逃不过你的手掌心了,野小子!”

    同样一个词语,今日说来竟是柔情万种令丁原怦然心动。他再次俯下头,姬雪雁的眼睛悄悄闭上,奉上自己的热吻。

    两人初识情味,如胶似漆直到天暮也不愿分手。只等黄昏降临,倦鸟还巢,竹林中更加幽暗清净。

    姬雪雁依*在丁原怀里轻哼着母亲教的情歌,那是一首和婉家乡的山歌,记得最后两句是这样唱来:“郎爱妹来比海深,妹想郎来比水长。只盼老天也有情,郎与妹妹到白头!”

    丁原沉浸在姬雪雁动人的歌声里,只觉得这样时光停住也好,何必再马不停蹄的流逝?

    但终于,他听见远处阿牛的呼喊声,打断了姬雪雁的歌。

    吃晚饭时丁原有点魂不守舍,惹得阿牛频频瞧他,还以为是在牵挂姬雪雁这些日子一直没见。

    吃过晚饭,阿牛去收拾碗筷,丁原正等淡言真人考教他今日练字读书的进展,谁知老道士站起身道:“你和我来!”

    丁原疑惑道:“去哪?”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推门出屋。丁原不再多问,在后面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紫竹林,丁原更加疑惑这个老道士干吗也把自己带到这里来。难道说下午他与姬雪雁的事情被淡言真人撞破了?

    胡思乱想间,淡言真人在一株紫竹前站定。那紫竹生的比周围的都矮小些却也有两丈多高,枝繁叶茂,竹干隐隐透着金色光泽。

    淡言真人低声道:“上来!”身形一飘已站上一根婴儿臂膀粗细的竹枝,那竹枝居然连颤也不颤一下。

    丁原提气跃上,在淡言真人身边站稳,竹枝却轻轻摇晃了几下。

    淡言真人伸手轻轻握住一根三尺余长的竹枝,手指徐徐从其上滑过,道:“将它折下后再来见我。”

    丁原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淡言真人瘦小的身影一闪就已消失在他视线中。

    “这个老道士又搞什么鬼名堂?”丁原咕哝一句,借着微光打量淡言真人要他折下的竹枝。

    这根竹枝乍一眼瞧上去也无什么特异之处,由底到尖越来越细,最粗的地方也不过如成人拇指一般,倒是竹节生的极为粗大,明显凸出竹枝一截。微微与普通紫竹不同,在这竹枝表面隐约流动着一层金属似的光泽,但不仔细观察也决然看不出来。

    丁原右手握住竹枝底端,果觉入手比普通竹枝多了一种奇怪的温润,而自己的手也刚好嵌进它的最粗一段竹节中。

    这三年他修炼小有成就,自不把这么一根竹枝放在眼里,右手微微一用力只当那竹枝必应声拗断。

    孰知这竹枝看似纤柔却无比坚韧,丁原一拗之下非但没有被折断反生出一股强劲的反弹力量将他的虎口震的生疼。

    丁原微感诧异,松开手再次打量这竹枝,却丝毫没有异常。他开始以为是自己力量用的不够,便又试了几次,最后连十成的真气都用上了那竹枝居然纹丝不动,连裂纹都没出现一丝。

    丁原端详竹枝,喃喃道:“这鬼东西果然有点门道。”他几次强拗都无功而返,反激起了好胜之心。不过丁原亦已明白如果再凭蛮力到天亮也不会有结果。于是静下心来回想起方才淡言真人手握竹枝的情形,灵机一动,缓缓伸手又一次握住竹枝。

    这一回他用力极为轻柔,更没有象前几次那样迫不及待的用力拗折,而是手指顺着竹枝的纹理徐徐抚过,心头一片空明。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似乎渐渐感受到竹枝上那层金属光泽的流动,宛如清溪自他的指尖涓涓流淌而过。丁原的心头蓦然体会到竹枝里仿佛有一股生命在悸动,似愤怒,似害怕,似不屈,竟如人一般拥有着感情与思维。

    丁原心中涌起莫名的欣喜,他感觉自己的心神好象在这一刻已完全融入竹枝之中,清晰的体味与沉浸它的生命脉动中。

    不知过了多久丁原丹田缓缓热了起来,一道真气沿着他的右手指尖轻柔的注入竹枝中。

    竹枝微微颤动起来,丁原的心中依稀感受到它所发出的欢喜与兴奋,就如同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拥容那道来自丁原体内的真气。

    至此,人与竹枝水乳交融,再无隔阂。丁原甚至感觉那竹枝已成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便如他的手足一般亲切而血脉相连。他心中默念道:“原来这竹枝与人一般无二,亦有生命与灵性。我粗暴对它,它便竭力反抗;而当我与它融为一体之时,它便会欢欣鼓舞,坦然相迎。只是,老道士要我折它下来,若它离开枝干又焉能存活?还是算了吧,就当我输予老道士一着,让他得意几天罢了!”

    念头刚完,就听见“叮”的一声,那竹枝竟然自动从枝干上断裂,落入丁原手中。

    丁原一怔,手抚竹枝喃喃道:“竹枝啊竹枝,莫非你已知晓了我的念头,这才有意成全于我?”

    他本担心竹枝自枝干脱离那道奇异的脉动也将随之消失,可那与自己浑为一体的感觉依旧存在,竹枝表面的金属光泽竟比先前更加亮丽。而一股温润的清流竟从竹枝汩汩返入他的体内。

    蓦然丁原脑海里“轰——”的一声,诸般杂念无影无踪,心头如一汪清泉般平静清澈,映射出身周数十丈方圆的毫末动静,连那一叶落地也逃不过他的心境。

    丁原却不知道,这株紫竹名为“镇仙竹”,乃天地灵秀所钟,找遍天陆九州也不过惟此一株,还是当年翠霞开山祖师青霞真人亲手从万里之遥的海外仙山移植而来。千年之中餐风饮露,吸食天地菁华之息早为通灵之异物。而他所折下的这根竹枝更是仙竹之上三百年一出的结晶,雷火不畏,斧钺不断,为仙家之至宝。

    淡言真人百年驻驾紫竹林内,大半为的便是守护这天地珍品。丁原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参悟紫竹灵性,善念一动之间令其甘心认主,从此风雨无悔,关山相依。

    丁原静静伫立在竹枝上,双手抚摸竹枝,心头无限欢喜。浑然忘却月沉日升,晨曦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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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神曲介绍:
丁原:翠霞派淡言真人门下弟子,幼年的颠沛成就他孤傲的性格,尽管外表冷漠,内心深处却埋藏着不曾熄灭的火焰。在经历种种少年磨砺,生离死别後,终於发现原来正魔之异永远都只在一念之间。 所幸……仙剑神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剑神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剑神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