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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若兰佩     青云端txt下载     青云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榷酒思衡英

    榷酒税的征收虽然遇到了很多险阻,但依然被皇帝当作第一要务在推行,在革职了两个地方官员之后,一切都顺利起来。

    还没到端午,就有两百万两银子第一批运入昊京。

    见到银子,户部的官员自然是乐得开怀。

    六部官员中,只有户部需要筹措银两,其他五部都是只有花钱的份儿。

    他们也不操这个心,只求事情办的漂亮,银子哪怕花的流水一般也不心疼。

    眼瞅着这几年朝廷的财政窟窿越来越大,谭尚书便总是眉头紧锁,一年中少有见到欢颜。

    这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进账,谭尚书满意地笑了。

    户部上上下下其他的官员,见到尚书大人开怀,也都跟着喜乐,顺带对这个丰盈国库的榷酒令赞不绝口,对皇帝也开始真心拜服。

    起先大家都觉得皇帝不过是凭着几分小确幸,就从一众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如今看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

    皇帝见榷酒令起效,心里对姜衡英又多了几分信赖。

    刚开始听到衡英的建议,他还不以为然,以为一介女流,虽然谈吐不俗,但怎会熟知政事,能听她讲下去,也不过看着她颜色喜人。

    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女人不过是些没头脑的漂亮家伙,尤其是喜欢来买布的,更是只知家长里短。

    虽然应付起来,毫不费力,但终究少了很多趣味。

    这么一想,就忽然怀念起那些布商岁月了,那一年他才堪堪十二岁,父亲就撒手去了。

    匆忙间将妹妹送去了姨母家,跟母亲二人相依为命。

    作为王室的远宗别支,姬繁生早早就体会了人情冷暖。

    荣华富贵早已是陈年旧事,父亲在时,还维持着一点体面,但父亲病的久了,市面上的生意也疏落了好几年,连铺面后来也卖掉了,只剩下一个摊位。

    以前来往的朋友也渐渐少了,门庭开始冷落,搬了两次家后,就跟洪州城里的普通商贩一样的落魄了,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体面。

    宾州,宾州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每一个清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出摊,若水往往已经练完剑了,额上的汗水还顾不上擦去,就笑盈盈的跟他打招呼。

    这时候,就算北风再是萧瑟,他也抖擞了精神,回若水一个甜甜暖暖的笑,仿佛身上并不冷一样。

    一晃,已经是一年未见了。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潮汛怕是要来了。

    时间真是个怪东西,有时候你觉得她漫长的难以忍受,有时候你又觉得她消逝的太快。

    外物不能随心所欲,大概是每一个人的困扰。

    而衡英却不是这样的,姬繁生想起衡英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起来。

    若水是他永远也不能把握的那个人,但衡英不同。

    “景云,随我去琅嬛阁。”

    在过去的几个月,景云每每想提醒皇帝,该去看看衡英了,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皇帝在整顿了朝堂之后,脸色总是阴沉沉的,随着裴少将军的凯旋,玉姒也封了淑媛,虽然舒太妃很喜欢玉姒,皇帝却总是淡淡的。

    倒是有一个京畿道府台大人的女儿入宫后很是得宠,父亲只有六品官,女儿却出落的很是美丽,就是和那些贵族出身的嫔妃们站在一处,也是不落下风。

    加上这位卢才人,善于抚琴弹琵琶,皇帝便经常宿在她的朝仙馆。

    一到夜里,琴声淙淙,便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了。

    起先那些嘲笑她在除夕夜匆匆被帝王召见,又灰头土脸匆匆而回的人们儿,如今真是后悔不迭。她们一个个望着朝仙馆昼夜不息的灯火,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宫人,嫉妒的眼睛都发红。

    要说唯一还能平心静气的人,怕就是淑媛玉姒了。

    她的品阶高,就算是卢才人这样得宠的嫔妃,见了她也要恭敬的行礼,并不敢露出什么倨傲的颜色来。

    何况,舒太妃对玉姒是真心疼爱,总是找机会让她与皇帝独处。

    皇帝每次也给足了面子,总是客客气气,也经常有礼物赏赐,但玉姒居住的重华殿,他却一次也没有去过。

    谁也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就连一直跟随在身边的景云,也总是疑惑,他的心里到底装着谁呢?

    难得今日,皇帝忽然开心,主动提出来要去琅嬛阁,景云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亲贤臣、远小人,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出口的,但景云知道非得做到这些,才能让皇帝做一个明君,自己身在君侧,也更能安稳。

    卢才人那样的蠢货,除了让皇帝落个耽于声色的名声,再就是别无一用了,也不知为何,陛下竟对她眷顾了这么许久。

    前朝的掌故看多了,景云对这些后宫的纷争也是极熟的。从未见过卢才人这样光靠美色就能俘获帝心的,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

    但宫人们虽然嫉妒卢才人的境遇,却也有那看的通透的在背后嚼舌根:那个卢才人虽然风光,但她的父亲还不是继续屈居那小小的六品官,并没有跟着飞黄腾达起来。

    这说明什么啊,圣眷不过而而。

    这种话一经传开,就惹得众人嗤笑起来,对那个卢才人也顿时少了几分敌意。

    大总管清池听见这些闲话的时候,正在督办碧霄宫的物料,“这些眼皮子浅的女人,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圣心眷顾。唉,活该被冷落。”

    旁边的小徒弟不知深浅的问了句,“大总管,要您说,这后宫里哪个主子是真正得了圣心眷顾的呢?”

    “你且看着吧,谁将来入主了这碧霄宫,那才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女子呢。”

    “这碧霄宫以前是太后住的,陛下登基,这才腾出来的。以前听说也是富丽堂皇,可是荒废多年了,大总管何出此言?”

    “风水轮流转,这碧霄宫啊,就要时来运转了。”

    小徒弟一脸的不解,师父今日是怎么了,也不知是唱哪一出,平白的提起碧霄宫来。

    太后自从去了寿康宫,倒是比碧霄宫离陛下更尽些。都没听说她再回去看过一回,这碧霄宫怎么就有要时来运转了呢?

第三十一章 景云的心事

    景云随着皇帝出宫去,将众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愈是靠近琅嬛阁,景云的心就越发的紧张起来,他完全是靠着多年的职业训练,才有了那份安闲的定力。

    皇帝的心情很好,面上都是蓬勃的青春气息,景云看着皇帝的脸,就忽然间心里酸酸的。

    景云总能记得在自己二十年的太监生涯中,只有对衡英是起了不该有的欲念。

    一招错,步步错,如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起来。

    身在宫闱,便该不偏不倚,尽忠职守便好。

    可是人啊,哪能时时刻刻管住自己的心呢。

    即使是一个见惯了宫中生死的太监,也不能。

    记得那一年,衡英才十三岁,第一次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彼时,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还没有生病,大家也都惦记着让适龄的女儿入宫觐见。若能蒙皇后青眼,嫁给皇三子当王妃,那以后整个帝国都会被收在羽下。

    谁不知道,作为嫡出的皇三子肯定是要继承帝位的。

    那一年,皇三子姬繁泓刚刚十五岁,已经长身玉立、英气逼人,惹得京中少女无限思慕。

    景云本是司案太监,见到皇后的日子并不多。

    那一日,恰巧安烈帝心情好,说要去看看姜皇后,让景云带着一副地方官进贡的西洲岛卷轴一起过去。

    刚刚走进姜皇后居住的碧霄宫,就看见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在那里立着,轻盈地仿佛不惹一点尘埃,还看不清面目就被紧紧攫去了一颗心。

    进来行礼之后,景云站在一边。

    只听皇后缓缓道:“给陛下说说你的姓名。”

    那鹅黄衫子的少女抬起头,笑吟吟地答道:“姜衡英,父亲希望我如山间杜衡,似玉如英。”

    皇后温和地笑容绽放在殿宇间,照得衡英脸上也充满了喜乐。

    安烈帝在一边抚掌大笑,“这就是你的侄女衡英啊,皇后你就是满意,也不用这样笑地停不下来啊。”

    望着面上绯红的少女,景云知道,这就是他的劫难了,他不敢看,却又忍不住想去看。

    直到安烈帝连着唤了他两次,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捧上卷轴,皇后身边的侍女彩墨收了,又等着皇后跟安烈帝说了几句闲话,才慢慢退出来。

    安烈帝这一天特别的开心,例外召见了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编修。

    安烈帝一向痛恨酸儒,这次召见,让翰林院一干上下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皇帝亲自温言抚慰不说,还赏赐了豫州今春新供的茶叶。

    没过几日,宫中就传遍了,说翰林院编修姜崇易之女被皇后看中,待及笄之后就要许配给三皇子姬繁泓了。

    大家都羡慕这姜家的小姐,真是有福气,竟能嫁给三皇子。连带那翰林院的穷酸,也要跟着发达起来了吧。

    景云听到,心中伤痛难言,知道嫁给三皇子是无数少女的梦想,大概,她也是很开心的。

    这之后,衡英就经常入宫觐见,景云也经常换了差事,侯在宫道上等她。

    如果引导她的宫人是景云熟识的宫女,他便走近一些,有时候陪着走一段路。

    时间长了,衡英也注意到了这个太监并不是宫内引导的小黄门,而是安烈帝御书房的红人。

    有时候,也会跟他说几句话。

    景云注意到,衡英并没有因为跟三皇子有了婚约而充满快乐,相反,她总是忧心忡忡,对宫内的纷纷扰扰并不在意。

    她进宫也只是给皇后定期请安,送一些家常的物件,母亲的刺绣,父亲手抄的诗集之类。

    这种不快乐、不期待的神情她甚至并不掩饰,连三皇子也慢慢察觉了出来,闹着要公开选妃。

    有一次见四下无人,景云问她,“人人都盼着嫁给丰神俊朗的三皇子,为何你不开心呢?”

    衡英托着腮想了想,“我不是非得回答你,但我确实想找个人说一说。”

    衡英的话让景云一愣,他没想到衡英真的会跟他说话。

    “哦,我是那个可信之人吗?”景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悸动,她竟然相信他。

    “谈不上可信,但你是御书房的红太监,自然知道各种事情该有的分寸。

    而且,你喜欢我。”

    衡英的眼神清亮,一点也不回避,倒是吓了景云一跳。

    “姜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太监而已。”

    景云有些窘,比他刚出师写不出条陈那会,还要窘迫几分。

    衡英的神情恢复了忧郁,毕竟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她的心思就算灵巧,也藏不住那些对爱情的向往。

    “我的父亲虽然也姓姜,但跟皇后并不是同宗。且不说,我能不能得到皇后的庇佑。

    就是皇后娘娘自身,在宫里也不过尔尔。

    深宫之中,哪有深情?”

    景云不自觉去捂住了她的嘴,“这话可说不得,中宫娘娘可容不得我们谈论。”

    衡英也自觉失言,压低了声音道:“衡英所求,不过天下清明,有一心人相伴,而不是什么荣华富贵。

    景云公公,你觉得三皇子是吗?”

    景云摆了摆手,“且罢,我有一分力,便助你一分吧。”

    后来三皇子忽然病故,衡英匆忙出嫁,都仿佛一场梦境。

    直到前年,他们在甘泉宫再次相逢,原本以为此生再不相见,却在兵荒马乱之际,被命运之手推着又纠缠在一处了。

    新皇帝那时心意烦乱,见了衡英在礼佛甚是不解。

    不知衡英说了什么,两个人就屏退了众人,连追随在侧的愉贵妃也被遣了出来。

    足足谈了一炷香的功夫,要不是若水将军忽然赶到,愉贵妃就要发脾气了。

    景云还顾不上叙旧,就见衡英已经被新皇帝尊为上宾了。

    “也好也好,只要她安好,怎样都行。”

    景云拍了拍胸口,掩不住的慌乱,恰巧衡英的目光看过来,嫣然一笑间,他又一次倾倒了。

    那样慌乱的时刻,衡英还是那般镇定,那样一个妙人儿,怎么就恰巧在甘泉宫呢?

    事后,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答案。

    她不是说宫廷中哪来的深情吗,怎么又要来淌这浑水?她就那么想要一个清明的天下吗?

第三十二章 星辉潭之约

    琅嬛阁就在眼前了,景云却有些怯怯的,几个月不见了,不知她怎样?

    听说她这几年寡居,只是闭门读书,老阁主对她也甚是优容。

    但真正过的如何,也没有人知道,毕竟青春守寡,滋味怕是也不好受。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多事,她如今还可以有着王妃的尊荣。真不知自己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鸿音王朝的风气,并不禁止寡妇再嫁,守节也没有什么牌坊等着你,但痴情者总是难免惹人尊重爱怜。

    衡英也不例外,她选择寡居让姜翰林的名声又显扬了几分,顺带太师面上也甚是好看。

    但如今她与新帝暗中往来,在景云看来,这简直就是最昏的昏招。

    难道,她在琅嬛阁里不开心吗?

    不管怎样,他都是打定了主意要帮她的,谁叫她是衡英呢?

    不管世事如何转变,她还是那个如山间杜衡,似玉如英的奇女子。

    不管岁月如何流转,她还是那个初见时,着鹅黄衫子的轻盈少女。

    姬繁生却有着另外一番主张,他想着,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来往,终究不是一个办法,便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他要见的不是衡英,而是老阁主。

    嫏嬛阁主早就听见皇帝来了,但他春日里跌到了脚,行动起来颇不方便。急急忙忙间,也已经由下人搀扶着,到了门廊。

    “老夫接驾来迟,还请赎罪。”老阁主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皇帝一个眼神,小德子忙上前,搀扶起老阁主。

    “起来说话吧,就要是一家人了,何必客气?”皇帝的语调,轻松的可怕,嫏嬛阁主愣在那里,一时间进退失度。

    “老阁主,怎么?不请我进去啊。”皇帝整肃了面容,声音也冷了两分。

    “陛下,请,老夫这就给您带路。”老阁主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不快,连忙做出热络的样子。

    “朕今天可是来找你的,老阁主,我们就在那边亭子里说说话吧。”

    老阁主诺了一声,就带着皇帝往西边的凉亭走去。

    景云随着皇帝进去,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庭院,那两枝珍贵的玑荷已经开了大半,花瓣上珠光闪动,仿佛衡英最好的年华。

    有一个小丫鬟见景云进来,悄悄递了一个帕子,景云攥紧了,手心里仿佛一下就满满的,如同他涨满了春水的心。

    皇帝径自上了亭子,老阁主在后面紧紧跟着。

    景云在下面颇不自在,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衡英给他的帕子,他揣在怀里,总想拿出来看看,但他却总是抬起手,又放下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很困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似乎都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做她的影子。

    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她,可是她真正想要什么呢?

    不一会,就见他们二人谈完了,老阁主亲切的挽着皇帝的手臂,亲自把他送出了琅嬛阁。

    至于两个人都谈了些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隔了几日,皇帝约了衡英在京畿有名的盛产玑荷的星辉潭见面。

    景云得了消息,原本换了个差事,想要不去的。

    谁知,皇帝临走时,却叫住了他,“景云,随朕出去一趟。”

    “陛下,我这里还有兵部的八百里加急,下午前,得拟个条陈出来。您也知道,那些兵部的官员最是难缠。”

    “先放一放,衡英应该也是想看见你的。”

    皇帝的话淡淡的,景云听了,却心中一惊。

    这一日,天光晴好,远山含黛,近水幽碧,一池玑荷已经尽数开放。

    皇帝穿了身石青色缂丝团鹤祥云的织锦袍子,站在漓月轩的窗前,如同一幅画一般。

    衡英远远看着,仿佛很是着迷,刻意停了脚步,痴痴的望了一会。

    待小太监上前导引时,才缓缓上前。

    皇帝见衡英穿的一身白衣,全无一点花样,虽然洁白无瑕,却简素的不像话。

    衡英上前稽首,皇帝忙上前亲自扶起,“何必行此大礼?”

    “以前,我待陛下是宾朋,如今是主上了。”

    衡英郑重道:“陛下待我还能如旧日吗?”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一喜,知道衡英已经愿意入宫了。

    “衡英,我以前待你如师如友,以后要待你如珠如宝。

    朝夕让你在侧,早日成为明君,还你一个清明天下。”

    姬繁生的声音带着几许激动,他从没有想过,会娶一个女诸葛。但老天真的是太厚待他了,给他了这个佳偶,也给了他再一次品尝爱情的机会。

    “我信陛下,也请陛下信我,琅嬛阁之中的学问尽在我胸,定会助陛下早执牛耳。

    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好,此一诺,许一生。”皇帝朗朗道。

    “好,此一诺,许一生。”衡英喃喃应着,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姬繁生那般热切。

    眼瞅着就要进宫了,可是朝露团团,晨霜耿耿,前路依然是茫然而未知的。

    这一个诺言,是衡英对姬繁生的,可是皇帝并没有许下一个深情的诺言。

    衡英心里想着心事,却听皇帝继续开口了。

    “衡英,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哦,什么?”衡英抬起头来,看着姬繁生明澈的双眼,那双眼睛那般真诚,蕴含着汩汩的情意,仿佛心底的眷恋也要从眼神中流淌出来。

    虽然姬繁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要长相守的话,奇怪的是,衡英却觉得这个人是可以托付的,他就是那般让人信赖。

    “既然已经决定进宫,以后就不要穿白衣了,斯人已逝,终不能追。”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决的意味来,仿佛不容置疑的决定。

    不得不说,他这两年多来,越来越有帝王的尊严了。衡英心中,暗暗想道。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陛下这是在嫉妒了……不该不该,我们有的是以后呢。”衡英没有正面回答,却有一个戏谑遮掩了过去。

    斯人已逝?衡英心中轻轻笑起来,如果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也是极好的。

    没有人注意,景云在轩外,默默地绞着那方帕子,太阳的光似乎永远照不到他。

第三十三章 火神显吉庆

    洪庆三年仿佛是一个很好的年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海上也颇为太平。

    初夏刚过,皇帝亲征乌延国,一个月间连下边地十城。

    这种迅猛的速度,谁也没有料到。不光是病重的乌延国主没有料到,就是鸿音王朝一众大臣也没有料到。

    不少人是准备看皇帝笑话的,看这个不懂军事的愣头青,如何统御四方。

    结果,等着看笑话的却被皇帝看了笑话。

    只见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得胜还朝了。

    乌延国主八百里加急,匆忙递了降书,送上一对西昆仑山出的蒲纹青玉璧、八百头牛、一千只羊、还有一应服玩器好,称从此愿真心依附、再无干戈。

    皇帝因此一战成名,大臣们未曾料到这个不谙武功的皇帝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迅速成长起来,不仅可以统御成千上万的军队,还能克敌制胜。

    有人说他得了高人指点,也有人说他得了神灵庇佑,还有说的更离谱的,说他跟魔鬼交易,将灵魂奉给了火神,这才忽然有了神通。

    但国运昌隆确是有目共睹的,大家也只有跟着赞叹的份儿。

    神圣婆罗洲虽然信奉螺祖,但民间对于火神的传说却经久不衰。

    火神也是民间信仰的基石所在,他能赐予信众力量。

    三圣教虽然没有越洋而来,但各种传说都已经流传了几百年,秘密供奉的也不在少数。

    拜日、拜月、拜火,是三圣教的核心崇拜。

    日月二派在教中地位虽隆,但距离百姓遥远,根本不及火神来的亲切。

    而且日月的修行往往更为复杂和隐秘,也只有通过家族传承才能略知其中秘辛。加之他们只关心星空的衍变和世间的大变迁,并不会对普通人的生活加以青眼。

    因而崇拜火神就被视作凡人更改气运的良方。

    在民间传说中,火神从来都是给予人力量的。

    皇帝行军途中带着一个随行女官,时时祝祷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传闻,皇帝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了一桩怪事,若说不是火神显灵,实在是无法解释。

    就在大军抵达永宁城的时候,骠骑将军葛东来亲自去城外十里郊迎,在城门附近也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之前因为军中舞弊,骠骑将军被下狱问责,但查来查去,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右相又再三恳求,便允了他军前戴罪立功。

    这一次的军资筹备,很是及时。据说骠骑将军还怕军粮转运不及时,拿了自家的银子,在会昌州收购了许多粮食,以供军需。

    人人都以为他这次逢主上特赦,这是要好好表现,以勤于王事。加上愉贵妃还在宫中,大约总是有翻身的机会。

    皇帝陛下本来对他斥责了几次,但这次表现不错,皇帝也就难得的褒扬了两句,还亲手赐给他在乌延国猎杀的袍子皮。

    骠骑将军得了袍子皮,一边口中颂圣,一边眼中沁出热泪,看的旁边的人都跟着感动不已。

    入夜,大家都放松警惕正在酣睡,忽然却听见人群骚动,都在喊“火起”的声音。

    原来是城中央的螺祖庙起了大火,一时间将整个永宁城照的如同白昼。

    骠骑将军本打算趁夜色将皇帝来个瓮中捉鳖,却不料天降大火,反被皇帝得了先机,这一夜的厮杀声让望舒以为这是她最靠近死亡的一次。

    望舒从军以来,数次在阵前督战,都觉得如同列队游戏。

    但这一夜,不一样。

    她看着那大火蔓延起来,将周围的一切兵士的脸都照的红彤彤的,还有空中飘荡的血的味道,一切都让她觉得可怖极了。

    皇帝却没有丝毫胆怯,提了一把天子剑站在熊熊大火之中,遇人杀人、遇魔斩魔,如同神人、光彩耀目。

    望舒在一边看得呆了……

    或许,他真的是火神选定的那个人。

    或许,火神已经开始赐予他力量。

    火光之中,望舒看着皇帝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她甚至忘了还身处敌军之中。似乎旁边的大火和敌军,这一刻的宁静中,都仿佛不存在了。

    她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这就是火神给她的启示:姬繁生是命定的那个需要她辅佐的人。

    不管他有朝一日成为谁,哪怕是全天下的敌人,她也会追随他。

    葛东来更是不可思议的望着皇帝,这还是那个前年看见剑雨就吓的崩溃的皇帝吗?

    这还是那个生死之际、一路奔跑,将母亲都可以抛下的皇帝吗?

    他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是致命的。

    骠骑将军葛东来被擒获的时候,他嘴中喃喃的唤着“细雪”的名字,他知道一切都太迟了,只是还存着一念妄想。

    不知,妹妹还有没有机会?

    军士们听他口中喃喃,便塞了一团破布在他嘴里,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让外人看着不免唏嘘。

    有那好事的,就编排起骠骑将军的过往来。

    讲他如何投靠右相,讲他如何利用妹妹向新帝投机,讲他如何在永宁城叛变。

    很快这些故事便成了昊京茶楼的谈资,说书先生也捡拾了其中的精彩故事去到处吆喝,赚点茶水钱。

    听说还有一个戏班子,竟拿这个故事当底本,还排了一出戏出来。

    那武生功夫了得,在台上筋斗翻的十分好看,但没演两天,就被禁了,连整个戏班都不知去向。

    大家这才晓得,虽然皇帝不在京中,但涉及皇家颜面的事情,还是不能谈论的。

    那骠骑将军虽说是倒了台,但只要愉贵妃还在宫中,那他就依然是国舅的身份,不是谁都能欺侮的。

    反而对皇帝的神威,大家却小心翼翼的禁言起来,唯恐多说了一句,就惹来火神的报复。

    等到皇帝回到昊京的时候,人们远远望着皇帝的仪仗,已经自然而然生出敬畏之意。

    这敬畏之意不是出自对皇帝的权威,毕竟九五至尊也会老、会死、会成为过往。

    但姬繁生却成了火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他成为了火神的一部分,注定会成为传奇。

    百姓们对火神的崇拜,直接迁移到了姬繁生的身上,在新帝的外袍下,他就是那个神选之子。

第三十四章 灭顶之灾

    皇帝回到昊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军纪、审理谋逆案。

    有人胆敢在军中谋刺圣上,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别说是真做了,就是听起来,都是能让人吓怕了胆子的。

    是谁给了骠骑将军这个勇气呢?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这个猜想,必须找出背后的那个人来。

    或者说天意弄人,“新帝三年而崩”并不是一个谣言,而是一个预言。

    姬繁生一想到这一点,就如同芒刺在背。

    姜太后为何抛弃了近支的那些王孙公子五侯家?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帝位不好做吗?

    骠骑将军没有被斩立决,而是押回京师,下了天牢。

    皇帝下令让刑部和大理寺会审不说,还特意派了宗正寺卿过去坐镇。

    官员们一听到宗正寺卿要过去,便知道,这场祸事怕是不拿几个勋贵作筏子,定是完不了事的。

    宗正寺是朝廷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之官,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

    因为鸿音王朝的皇帝们多崇道,所以宗正还管理皇家道观的道士们。

    这个职位多半都是由皇亲国戚来担任,历来官官相护、亲亲睦族,很多事情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这次不同,一旦牵涉到谋逆,便是给宗正寺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包庇案犯的。

    果然,宗正寺卿坐镇之后,打破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一些看着风向不对的人,就立即调转了方向,去攀附新的山头了。

    果然,骠骑将军死死咬住右相不说,还供出了老长一份名单来。

    右相出身军旅,本是关西一带的豪强世家,累年军功所致,在嘉泰十五年从龙虎大将军一跃而成为右相,御下颇严。

    平日里,就是将官们犯了错处,也是要挨板子的。

    因而,右相宇文祝这个名头,在民间甚是响亮。

    宗正听牵连到右相,自然不敢擅专,立即禀报了皇帝陛下。

    当时朝廷上一半人都跪下求情,说定是冤枉了右相。

    那个场面当真是有意思,皇帝接到的奏报,近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走左相或者太师的门路,即使平日里不大来往的,也托付了亲朋好友帮着引荐,一定要亲自拜见了新的山头才肯放心。

    可是大殿之上,这些人却装的依然对右相忠心耿耿。

    皇帝也不好发作,便温言抚慰右相,说“右相大人不必烦恼,这定是葛东来那个逆臣想随意攀扯来脱罪,朕不会理会的。”

    右相忙躬身出列,表示感谢天恩。

    连个正式的跪谢都没有,右相还真是倨傲的厉害。

    在人人都以为这事儿就算完结的时候,九仙门外的宫墙上,却有了一首长诗,直指右相就是丙子祸首。

    丙子之乱,是昊京之辱,更是整个鸿音王朝的奇耻大辱。

    新帝是远宗别支,但安烈帝可是鸿音王朝的正朔。右相不仅有谋逆新帝的嫌疑,更有勾连外族谋逆安烈帝的嫌疑。

    这一下太学生们先炸了锅,到刑部门口吵扰。

    这勾连外族本是重罪,且安烈帝在丙子之变中壮烈殉国,宇文祝这一次是被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

    有了谋逆的嫌疑,别说王公大臣就连市井小民也开始议论皇帝何时会让惩治右相。

    但皇帝却安静的没有发落,反而赏赐了不少财物给右相。

    过了几日,还请右相去宫中赴宴。

    等右相刚刚离开府邸,一群愤怒的年轻人就冲进了相府,结果是右相跟皇帝把酒言欢,右相的府邸却被暴民烧了个干净,还搜出了跟乌延国主来往的密函。

    酒宴之上,皇帝本坐的稳稳的,听景云来报了这个消息,把酒杯转了转,猛的摔了出去。

    在右相身边服侍的两个宫人,立即将准备好的火油泼洒在右相身上,可怜宇文祝一辈子征战沙场,却不曾学过灭火的本事。

    尚未看见火折子,便身上瞬间火起,他疼痛呼叫,却无人响应。

    皇帝看了眼望舒,“做得好,让火神惩罚他吧。”

    这个夏天似乎特别漫长,皇帝一边审讯一边深挖,逐渐清除了军中右相盘根错节的势力。

    不少人为之拍手叫好,因为军中最重实力,若是都靠逢迎拍马以求上位,那军队战斗力自然下降。

    想起丙子之变,国人大多伤感哀叹,要是当时京城守卫能有如今一半的厉害,也不至于害的安烈帝惨死,让偌大昊京受辱。

    待夏日的暑气慢慢散尽,军中的气象也为之一新,皇帝的个人威望也日渐上升。

    还在玑荷盛放的时候,皇帝就议定了迎娶云婕妤的事情,本想着这一年的收成特别好,大约神明也会格外开心。

    他盘算着,真的是火神庇佑,只待云婕妤入宫后生下了皇子,这天下就日益安稳了。

    不料进入九月里,钦天监却起了大火。

    这个时节,星辉潭的玑荷已经采摘完成,按照惯例、找了熟练的宫人尽数挑了最好的供奉在钦天监里。

    因了这场大火,让这一年的玑荷精华全部夷为灰烬。

    叹息之余,从上而下的追责不可或免。

    毕竟,玑荷不仅是跟达马蒂商团交易的主要货物,也是神圣婆罗洲年景好坏的预兆。

    一场大火,冲了这祥和之气,皇帝陛下自然震怒万分。

    而白恒已经在几个月前挂印而去,新上任的钦天监正被立即革职,虽然他不是肇事者,但毕竟管理不善,只能自认倒霉了。

    新的官员人选出来,整个昊京又一次陷入了惊诧莫名之中。

    曾在宫中襄赞礼仪的女官望舒被正式认命为钦天监大祭司,位在三品。

    不仅是钦天监官员换了人,连以前的官职也直接废除了。

    在若水将军之后,望舒成为另一个获得超拔的女性官员。

    这种震动让鸿音王朝的士女们开始跃跃欲试,也想尝试投身政坛,建功立业。

    就在这一层层的迷雾中,众人虽不解,虽疑惑,却不得不承认鸿音王朝正迈向更辉煌的历史时刻——林加国来朝贡了。

第三十五章 潮汛来了

    乌延国的事情刚刚平定,林加国也来朝贡,真的是有四海臣服的迹象。

    皇帝一边忙着迎接衡英入宫,一边命左相打理朝贡的事宜。

    时不时的也接见一下贡臣,表示重视。还抽了一个日子,亲自去贡市上去看了看,见到林加国使臣这次带了上百的商人随行,货品也是琳琅满目,很是满意。

    百姓们见到这样的稀罕贡市,更是日日来凑热闹,富人们放开了买买买,穷人们也看个热闹。

    皇帝让景云安排了太后当年居住的碧霄宫给衡英居住,真真是人还没来,恩情就已远超其他嫔妃了。

    太后听见了,也没说什么,倒是舒太妃气的起不来吃饭,暗地里不知咒骂了多少回。

    其他的嫔妃们,更是空有嫉妒、羡慕的心,但谁也没法跑到皇帝面前去挑理去。

    昊京为了林加国朝贡忙的团团转的时候,沿海的秋季潮汛也如约而至。

    洪州城里,又开始一年一度的螺祖祭拜月。

    真正的赛神会也就三天,但这个庆祝活动会持续整月。

    家家兴高采烈,登山望海,祈求螺祖赐福。

    对做生意的人来说,这个螺祖祭拜月,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来到洪州城,大量的商机也就酝酿其中。

    若水打小不信这些,年年看这些祭典,也只觉得热闹有趣。

    而且那时候,多半也是为着姬繁生。

    两个人在一起,看那俗气的热闹,也能平添很多快乐。

    如今形单影只、满怀心事,对着秋晴万里,也不能多一丝的开怀。

    自从知道姜衡英入宫为云婕妤,并得专房之宠,她不是不伤感的。

    皇帝在高高的丹墀上,最后望她的时候,仿佛褪去了帝王的光环,只是邻家那个卖布的少年,可以随时等她一顾的有情郎。

    姬繁生,想起这个名字,若水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怎么走着走着,有情人,就散了呢?

    她每次回首,都觉得甘泉宫那次会面,是此生最糟糕的一次会面。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不在那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恰恰那时,她赶去相救,他却护着别人。

    是,她承认那个女子的确是很美,不负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

    只是那种情境下,兵荒马乱,外有追兵,小小的甘泉宫只有两百守兵,他竟然在自己跨进殿门的一刹那,不是逃跑,而是护住那个女子。

    推开殿门之际,她本想飞奔到他身边,可是他身后竟有个鹅黄衫子的丽人。

    明知处境艰险,他还是将她挡在身后。

    春寒料峭,她的披风滑落,却也不觉得冷,谁能知道那一刻她的心湖已经结冰,仿佛再也不会融化了。

    姬繁生以前是多么胆小啊,每次有事情,都是站在自己身后,如今,竟出息了。

    她想过不知多少次,姬繁生有一天胆气茁壮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从来也没有指望过,姬繁生会保护自己。

    可是危险来临时,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美貌女子掩在身后,完全没有顾及,他自己已经是皇帝的身份。

    这一点深深伤害了若水,她还当他是旧情郎,是君上,是青梅竹马。

    可是一转身,她为他四处戡乱,他却已经美人在抱了。

    经过一年的寻访,白恒终于带着那个镂空腾龙玉镯,出现在了若水面前,他轻轻一句,我们出发吧。

    若水心中却百转千回,回想起来自己的前半生仿佛一场梦境。

    此刻,腾龙玉镯的出现,却将她的梦惊醒了。

    曾经的自己,少年得志。

    功名富贵唾手可得,武功进阶的速度吓坏了她的师傅,兵法韬略也早早烂熟于胸中。

    豆蔻之年,别的女孩子还在闺房流连、对镜梳妆贴花黄,她却已经开始执剑江湖、直面血雨腥风的战斗人生了。

    那些江湖漂泊的岁月,她历练胆气,更是磨炼心志。

    本以为,她可以一直做一个潇洒的江湖客,累了就回去看看姬繁生,只要看见他,心就仿佛安定了一些。

    那个瘦弱的少年,慢慢成长为心智成熟的男子,虽说也是天子同宗,但毕竟隔了几代,与权力是再无瓜葛了。

    如此也好,总有一日,她可以与他安稳度日。

    以姬繁生的周到,定可以料理好家事。

    谁承想,丙子之变,姬繁生却被太后用星命之说选为新天子。

    从此,天人永隔。

    宾州一别,本打算各走各的路途,但听闻姬繁生落难,还是第一时间赶去了甘泉宫,就那一眼,她就伤了神。

    那之后,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可以肝胆与共,她为他荡平四海草寇,他给她上卿之荣。

    要知道泓音王朝已经超过五十年没有在朝堂上有高阶女官了,那一众艳羡、嫉妒、仇视的目光,都让她更加清醒知道彼此的看重是多么难得。

    但他们,却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眼瞅着天下安定,谗言四起,她送他当归叶表示将离,他喏喏若言,却终究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再之后,没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只能是君臣之仪,少年玩伴的事,似乎都浑然忘却。

    若水决定去达玛蒂的时候,正值二十岁,青春正盛,为何不去那片新大陆看看?

    也许,更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但有没有更爱的人在等她,谁也不知道。

    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在洪州城得到那个镂空腾龙玉镯时,她就知道天命不可阻挡的来到了。

    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对她殷殷嘱托,“历剑,练兵,斩妖,除魔,王天下。”

    她不敢轻忘,这是家族的使命,更是父亲的期望。

    年少轻狂,终是一梦。

    玉芝山的魔咒,她一定要把它打破。

    若水在心里不止一遍的对自己说,不管是为了姬繁生,还是为了整个神圣婆罗洲,她都必须征服归墟,去达马蒂解开那个谜团。

    只有如此,她才能真正做婆罗洲的女王;只有如此,她才能真正解开心结。

    秋季的潮汛来了,腾龙玉镯来了,白恒来了,没有迟疑,时机刚刚好。

    她的海上生涯,就这样要慢慢开启了。

    听,达马蒂在对她发出呼唤……

第三十六章 金兰错比肩

    洪庆三年秋,琅嬛阁的少阁主遗孀入宫为云婕妤,在昊京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当消息传进玉姒耳中时,她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云婕妤,婕妤的品级跟淑媛虽然不相上下,但云这个封号,却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普通宫人,也就在品级上直接冠上姓氏,例如卢才人,张美人之类。

    玉姒入宫,虽然有了淑媛这样正五品的高阶品级,但依然没有特别的封号。

    云婕妤人还没入宫,先是加封云婕妤,又是赐住碧霄宫,这阵势就是宠妃之兆。竟比自己这个太师的孙女,还要荣耀几分。

    玉姒曾经以为自己是最懂表姐的人,但现在她发现,她从来都不懂。

    本来以为表姐厌恶宫廷,喜欢山林意趣,连选择的夫君也是琅嬛阁少主这种江湖人士,而不是朝中权贵之子。

    她总以为,表姐会像那山中神仙,一直过着飘渺清幽的隐居生活。

    万万没想到,表姐还是踏进了这个她曾经最鄙夷的宫廷。

    在告休时,她回去忍不住质问祖父,“为什么,为什么是衡英表姐?

    你们不怕整个昊京的人,看我们太师府的笑话?”玉姒的声音随着她的愤怒高昂起来,甚至有了几丝颤音。

    “笑话,我看谁敢?”裴太师拍了拍椅子的扶手,颇有些生气。

    “玉姒,你们一个是我的孙女,一个是我的外孙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夫也很为难。”太师脸上逐渐露出一些懊恼,毕竟玉姒是他最爱的孙女。

    从小娇养,如今让她受了这般委屈,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玉姒气地睁大了双眼,“要不是祖父支持,衡英表姐怎么可能进宫?”

    “她为什么不能进宫?她跟皇帝两个人你情我愿,我这个老头子能管得了吗?

    再说,你入宫也半年多了,皇帝对你如何,你难道心里没数?

    衡英若是能得了皇帝的欢心,于我们裴家也是极好的。

    何况尧还将两个女儿嫁给舜呢,老夫不过是见贤思齐。”

    玉姒听祖父这般说,也无法辩驳,只好讷讷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与衡英表姐做那娥皇女英便是。

    只是金兰之情,我愿意认,她愿意认吗?

    她可不仅仅是我们裴家的外孙女,还是琅嬛阁的儿媳妇。”

    “那个短命鬼早死了,还提他作甚?何况江湖术士,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也就衡英那傻丫头,当年非要嫁他,八成是随了她那酸儒父亲的痴劲儿,看上琅嬛阁那些藏书了。”

    太师停了一下,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他有些口中发紧,提起旧事,也还是难免有些伤怀。

    喝了口茶,他舒缓了一下口气,又交代道:“玉姒,你是我的亲孙女,我自然是待你更亲近一些。

    你也不要多想,做好自己的淑媛,早日诞下一男半女才是正经事。

    你再想想,我为何给你取名玉姒?”

    “祖父是取法九州的太姒,她端庄贤淑,生了武王。周室之兴,皆由太姒起。”

    “还算你明白,生了贤王,这才是你一世的依傍。”

    “是,祖父教训的都对,只是皇帝总不来我的重华宫,我还能去拉他不成?”

    “这个也要我教你吗?后宫如战场,你这般畏手畏脚,怎么能杀敌制胜?”

    “杀敌制胜?”玉姒重复了一句,她从未想过宫廷也是需要兵法韬略的。

    小时候,她遥望着那高高的宫城,觉得能住在皇宫里一定是快活极了。

    等到自己刚入宫时,见到那些巍峨的楼阁,那些华丽的装饰,那些对着自己叩拜的奴宫女太监,心中就升起无限的豪情来。原来站在高处,是这样好。

    可是今天,她开始灰心起来,高处不胜寒啊。

    玉姒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回去跟娘亲说体己话。

    母亲性子和善,从来不喜争强好胜,府中上上下下都称活菩萨,虽然对女儿也是爱若珍宝,但实在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娘俩说了一通话,只惹得眼泪两行,终究无益,也就散了。

    倒是从小服侍的一个老嬢嬢,看不过去,细细的盘问了玉姒一番。

    两个人关门闭窗,低低絮语了好一阵子,玉姒恍然大悟一般出门去了。

    回到宫中,玉姒睡不安稳,拿出表姐送自己的沉香骨扇,看了又看。

    虽然是表姐妹,玉姒和衡英从小却经常见面,两个人的感情也分外的好。

    当年众人惦记三皇子时,玉姒年纪还小,她不知表姐为何忧伤烦闷,也不知家里人为何那样喜庆。

    她那时还没有进宫觐见的机会,唯独一次,祖父带她去凤鸣山郊游,回来时遇见了三皇子的车驾。

    那是一个秋天,漫山遍野的红叶仿佛把凤鸣山都染红了,看着颜色鲜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绮丽惆怅。

    三皇子远远下了车驾,过来给祖父见礼,在皇子中也算难得的谦逊。

    玉姒藏在马车的帘后,听到祖父唤才害羞的转出来。

    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细细地打量这位传说中让少女失魂落魄的英俊皇子。

    只见他一袭绣金纹的紫长袍,头戴英雄冠,脚踩淡云靴,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一张面孔雪白,目如点漆,唇若施脂,身姿是天然的风流文雅,像翠竹苍松一样坚挺清明。

    玉姒看的顿时呆了,原来三皇子是这样一个形貌,怪不得大家都说京城中的大家闺秀各个惦记当三皇子妃。

    可是表姐,表姐为什么不愿意呢?

    这个疑问,玉姒当年不懂,如今也不懂。

    衡英的行事从来不在她的计划内,当年谁也想不到她会提出退婚,更是想不到她会去了青城山避世修行。

    要说,这位姑丈大人还真是宠着表姐,她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祖父,父亲,怎么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后来三皇子病逝,大人们在内室里悄悄说起,好在没有将衡英嫁过去,不然真的是可惜了。

    再后来,丙子之变,换了皇帝,大人们就更是庆幸跟以前的皇子们没有过从甚密,这才好获得新帝的信赖。

    世事如云,表姐终究是回到了这个宫廷里。

    琅嬛阁仿佛只是一个跳板,让她优雅的转身,又跳回到这个虎踞龙盘之地,不知她的心里还有姐妹之情吗?

第三十七章 衡英进宫

    衡英进宫之后,先去拜见了太后。

    皇帝亲迎入宫,但她也没有先去观德殿,而是去了寿康宫。

    清池大总管在一边看着,心中默默的念叨,“这个云婕妤果然是懂大节,知进退。

    这后宫里,太后才是最要紧的人儿。只有获得了她的认可,才算是真正得到了皇室的认可。”

    旁边的小徒弟悄悄望了一眼,就被云婕妤的美貌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等云婕妤走远了,才悄悄吐了吐舌头,对师傅说,“师父,我现在信了,这碧霄宫是时来运转了。

    别说是碧霄宫,这云婕妤哪怕住着冷宫,冷宫也是要时来运转的。”

    “你这小子,算是开窍了,且等着看吧,这云婕妤啊,会成为后宫真正的主人。”

    云婕妤进了寿康宫,按规矩行了大礼。

    两个人见面都是无比唏嘘,谁承想兜兜转转,两个人终究是要做婆媳的。

    静默了半饷,还是太后先开了口。

    “衡英,既然回来了,那就协助陛下,好好尽一个妃子的本分。

    我们鸿音王朝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只站在幕后的,你可懂得?”

    “太后,衡英年少时幼稚,如今识大体了。

    只是可惜,终究没有跟三皇子做夫妻的缘分。”

    “这不是你的错,他本来就先天不足,能撑着那么多年,也是不容易了。

    若不是我当年非要逆天生下他,也不至于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说着太后忍不住锤着胸口,落下泪来。

    “太后,请您千万珍重身子,来日方长。就请您把衡英当作您的孩子。”

    说着,衡英俯下身子,郑重地拜了几拜。

    太后默默默默点了点头,姜家,终究是这个天下的掌舵人。

    到栖云殿舒太妃那里,就没这么顺利了。

    见衡英进来,也不让坐,也不正眼看她。

    还是玉姒在边上劝着,老太太才勉强让她站着回话。

    衡英也不生气,只是按规矩欠了欠身子行礼。

    “真不知皇帝怎么想,竟然叫你进宫来,娶个寡妇也不嫌晦气。”

    “太妃说笑了,陛下的决定,我只有赞同的份儿。

    我们婆罗洲并不禁止寡妇再嫁,不知您觉得寡妇再嫁有何不妥?”

    衡英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皇帝拥有四海,自然为所欲为,只是听说你之前与安烈帝的三皇子有婚约,生生地克死了他,接着又克死了琅嬛阁的少阁主,如今又来祸害我儿子吗?”

    “太妃这样说,我少不得要辩解两句了,若我真的能克人致死,那陛下该将我嫁于敌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妙计?”

    “你,你……”舒太妃气的喘不上气来。

    玉姒在一边赶紧打圆场:“表姐就少说两句,不要惹太妃生气了。既然陛下已经召了你进宫,谁也不能奈你何,我们不过是议论两句。”

    “玉姒,你还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啊,外祖父教我们背后莫论他人非,你真是出息了,如今面前都开始论了。”

    玉姒见表姐抬出祖父来,内心气苦,却发作不得。只好回转头又劝舒太妃。

    “太妃,您消消气。我表姐就是这样的性子,如今刚进宫来,还不知各种规矩,待时日久了也就好了。”

    “好,好,云婕妤,我就等着那一天。退下吧。”

    很快,宫中就传遍了,这个刚入宫的云婕妤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连皇帝的生母都吃了闷亏,这之后任谁也不敢再上门来。

    只有朝仙馆那位,面上很不好看,决定去试探一番。

    到了云婕妤居住的碧霄宫,这位卢才人也有点怯怯的,虽然仗着皇帝宠爱,她也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才人的封号,按规矩是不能造次的。

    但如今骑虎难下,门口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宫人,必须是要走进去的。

    宫门紧闭,扣了几声也只见一个太监开了一个缝儿,卢才人递了牌子,在外面等待通传,等着等着,这气焰就慢慢矮了下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刚才的太监出来开门送客,却并未说让卢才人进去,卢才人见此着实气恼,便发狠看了看那个那个出来的客人是谁。

    这一看不打紧,看了之后愈发生气了,客人没有什么品级,只是穿了青绿宫装,做女官打扮。

    回去仔细打听了,才知道,这个云婕妤进宫之后唯一来往的便是这个襄赞礼仪的女官。

    皇帝晚间来听曲子的时候,卢才人便假意手腕疼,说日间受了云婕妤的委屈,不肯起来弹奏。

    要是平日里,皇帝必然是温言抚慰,谁知今日,皇帝只是哦了一声,便说他去别处坐坐。

    说着起身就走了,剩卢才人一个傻傻呆立在当地。

    由此,云婕妤的名声便更响亮了,说皇帝陛下一时被迷惑了,这个女人比当年的若水将军更能蛊惑圣意。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那些老旧的大臣更是慨叹人心不古,都悄悄议论这个新进宫的云婕妤是堪比妲己、褒姒一样的国妖。

    太后听了这种流言却不以为忤,淡淡的跟身边的彩墨说道:“外间流短飞长、嘈杂热闹,不过是空怀一腔嫉妒罢了。

    尤其是那些送了女眷进宫的人,说出来的话就不止一点酸。

    倒是卢才人的父亲,倒是老实,没见有什么不规矩的话说出来。”

    彩墨点点头,“是呢,还是太后见识高明。

    那起子人不过是眼红云婕妤得宠,而且说云婕妤是国妖,那我们的陛下岂不是成了昏君?真是一个个猪油蒙了心了,竟然妄议主上。”

    两个人说着闲话,就看太阳已经偏西,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福生,今晚皇帝去哪里?”

    “回太后,陛下这几日都在襄赞礼仪的女官那里,我也不敢打听仔细了,怕被大总管抓包。”

    “这就是了,皇帝管理内闱倒是越来越有个样子了。

    我看那个清池,也算干练。”

    “是,太后,自大总管上任以来,赏罚分明,宫人们都很是仔细妥帖,不敢有出格的。”

    “很好,你们也要多提点着些,别让人揪出我们寿康宫的错处来。”

    “是,是,小的们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批龙鳞

    皇帝自从宣召了望舒进宫,就给她封了襄赞礼仪的女官执事,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她的来历。

    但区区内庭女官,不过类比外朝八品小官,便也没有人做大文章。

    何况新帝登基两年来,四海已经慢慢安定,春天也成功地击退了边患,开始恣情畅意一些,大臣们就是有不满也只能先藏着掖着、忍着受着。

    没有第一个人冲上去批龙鳞,其他人就当不闻不见。

    谁也不愿冒那个风险,因而皇帝耽溺于三圣教这件事情,大半年来都没有人敢上书直言,大约是觉得不过是宫廷内闱之间搞的小把戏吧,不值得公开讨论。

    但钦天监失火,望舒被提拔为钦天监大祭司,她就再一次成为了焦点人物。

    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但是钦天监这样的职位,历来都是由神圣婆罗洲的星相世家来担任,哪有让外人染指的道理。

    但望舒从九州而来,又深得皇帝信赖。

    最奇怪的是,这一次,姜太后也没有说任何话。

    也许,白恒的离去,对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别人虽然不知道,但她自己知道,自己苦苦支撑数年的鸿音王朝,气数真的是要尽了。

    玉芝山的秘密,不知还能隐藏多久?

    姜太后秋来,身子越发的不好,随着皇帝笃信三圣教,她也从起初的欣慰变为忧心。

    望着姬繁生的身影,她总是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年轻女子,竟然有一天,也老了,也心气衰微了。

    自打望舒入宫,姜太后就一直悄悄的看着,她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望舒却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三圣源于对光明的向往。

    日月火,同为三圣。正如她的名字,望舒,就是迎接光明之意。

    在九州悠久的传说中,望舒是给月神驾车的人。

    她不远万里来到神圣婆罗洲,就是为了光大三圣教,让神圣婆罗洲的每一片土地都能沐浴在三圣教的光辉之下,让这里的老百姓也能得闻三圣教的福音。

    但她知道仅仅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云婕妤就是一个可以合作的聪明人。

    鸿音王朝的观星术,实际上也是源于三圣教的一个分支——拜月教。

    数百年绵延下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各种组织,但三圣教总廷对他们依然有着无可匹敌的号召力。毕竟,三圣教的力量在几百年信众的不断加持中,越来越强大了。

    衡英入宫之前,也已经听闻了很多望舒的故事。

    两个人一见如故,在幽深壮丽的碧霄宫里,衡英拉起望舒的手,“谢谢你来找我,整个神圣婆罗洲,没有比我更适合弘教的人了。”

    望舒抽出手,规规矩矩地拜了一拜,“云婕妤,您修的是拜月,并不懂百姓的疾苦。可能,陛下更合适一些。”

    衡英轻轻的笑了,“是呢,我不懂人间疾苦。我只要保住陛下的帝位,也就保住了你的三圣教。”

    一语点醒梦中人,望舒听到云婕妤的话,立即明白:皇帝如今并没有坐稳帝位,一切都急不得,还是得听云婕妤的话。

    “是,望舒愿意听云婕妤吩咐,为了陛下,也为了我自己。”

    黄昏的时分,皇帝收到一个奏章。

    他看了几行,捏着奏章的手指就开始颤抖。

    小德子在一边,忙劝道,“陛下,莫生气,这又是哪个大臣上了什么饶舌的奏章,让您这般气恼?”

    皇帝横了一眼过来,小德子自知失言,忙磕了一个头,才回话道。

    “小的多嘴,陛下您别生气,有什么事情,明日朝堂上再说。”

    说着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发抖。

    景云在一边看不过,放下手中的条陈。

    “陛下,若是为了朝贡的事情,打发礼部再议就是。林加国就是这个德行,每次打着朝贡的名义,总是要来打秋风的。先帝在时,也是优容惯了,倒让他们蹬鼻子上脸起来。”

    景云说的漫不经心,但他深知,能让皇帝气成这样,肯定不是朝贡这种事情。不过是说来,让皇帝缓和一下心情。

    果然,皇帝把手里的奏章扔了过来,“你且看看,这是大臣该说的话吗?”

    景云拿起来瞄了一眼,看见那熟悉的字迹,就大约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范御史又犯了迂病吧,没事就上折子说要减赋税,重民生。也就罢了,书生多半如此。念着他总算是怀着好意,想替百姓说话。今儿倒好,指摘起大祭司来。”

    景云反手就把那奏章,扣在了案上,还敲了几下。

    “他何德何能,还指摘起望舒的功过?剿灭右相的时候,范御史安在?还在家里跟小妾赏花吧。这时候出来批龙鳞,真以为自己是个忠臣了。”皇帝越说越生气。

    景云一笑,“陛下何须动怒,这种奏章留中不发也就是了。若拿出来让议论,朝中大臣又以为多大的事情呢。”

    “也是,不过任凭他怎么说孔圣人的好,朕可是不入儒教的门了,省的变得与他们一样迂。”

    “陛下说的是,儒教中人,多半好礼尚义,但真做起事情来,又难以堪用。像大祭司那样的人才,我们鸿音王朝才是急需的。”

    “你倒是明白,这样,你替朕去传个口谕,让范御史也消停消停。”

    “是,陛下放心,我这就去。”

    入夜之后,望舒摆好了各种典仪的用品,邀了皇帝来碧霄宫拜月。

    玉姒听到消息,也以探望衡英为名,来碧霄宫观礼。

    望舒念了法咒,点燃了事先写好的符篆,引导皇帝如仪参拜。

    衡英遥遥望着郑重拜月的皇帝,恍惚间,另一个人的影子便浮上了心头。

    今夕何夕,岁月其徂。

    来不及感叹,玉姒并肩过来,一起望着那个人。

    “表姐,你看陛下多么神武,比起当年的三皇子殿下也不遑多让。”

    衡英不以为意,转过头盯着玉姒的眼睛问:“玉姒,我们一直都是好姐妹吧。”

    “表姐,你所谋求的从来不是儿女情长,只要你成全我的小女儿情意,我一切听你的。”

    衡英轻轻拍了拍玉姒的手臂,“好,我答应你。”

第三十九章 皇后的山居旧事

    许曼殊抵达洪州城的时候,秋季潮汛还没有开始。

    这一年来,她到处寻访那个暗藏了玄机的玉镯,却终不可得。

    玉龙破图而出,当时是一个征兆,更是一种指引,她的使命就是跟着那条玉龙,要飞向天际,飞向未知的世界。

    在婆罗洲漫游的这段岁月,她完全褪去了旧时生活的印记。

    皇后,如同朝廷正式宣布的那样,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她,不再是许皇后,不再是左相的女儿,不再是昊京的名媛千金。

    她重新变回了许曼殊,变回了广春子。

    总还记得,那一年,在青城山,两个女孩子无忧无虑的一段岁月。

    山居萧散,冷清中却有着自在,有着尘世无以比拟的逍遥。

    青城山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烟霞地,而她们只是匆匆的两个过客。

    也许,此生再也没有办法回去。

    但,又有什么所谓?记忆永存在她的心中。

    大约那时候,衡英就注定了要走向昊京的宫廷中,而她要奔赴茫茫大海。

    命运就是如是,皆是避无可避,只能迎头赶上,衡英如是,她亦如是。

    那一年,衡英说不愿意嫁给三皇子,要出家修行,青城山就是她隐修之地。

    也不知衡英是如何劝服了父母亲族,更不知她如何退掉了与三皇子的婚约。

    那可是光芒万丈,未来帝国的继承人啊,她就这样轻易拱手相让。不知昊京中多少贵族少女都在嗔怪她的骄傲,也不知昊京中多少闺阁少女都在心中窃喜。

    三皇子虽说平日里闹着要公开选妃,真得到了衡英要退婚的消息,还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好几日都没有舒展开来。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离开昊京,走进了青城山的怀抱,走到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师父灵微道人微笑着接纳了衡英,这个天资聪颖的少女得到了师父和师兄弟过分的瞩目。

    曼殊体弱,本在修行上就差了些功夫,只是颖悟的能力稍稍出众。

    看着大家围着衡英,教她各样本事,她不是不嫉妒的。

    父亲虽已贵为左相,但人人皆知许霆亨是贫寒出身,不过是中了嘉泰元年的状元,侥幸地获得了安烈帝的亲自拔擢。

    而且,这份拔擢背后,也不是因为他的才学,而是因为姜皇后的星命之说。

    无来由的,状元的荣光也被大家抛在了脑后。

    哪里比得上姜衡英是裴太师的外孙女,姜翰林的千金,真正的簪缨世家。

    世道人心如此,就是修行的人们也知道高低贵贱,何况衡英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少女,人人都乐得哄她开心。

    本该是互相较劲的两个少女,相处下来却互相倾慕起来。

    曼殊一向性子沉稳、心思玲珑。

    她发现衡英不仅没有贵族小姐的娇气,反而吃苦耐劳,待人和气、谦逊有礼。人又聪明勤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入门的功夫全部贯通,这下子修行能有多少道行,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不得不感叹,人和人真是没法比的。

    很快,衡英回昊京,嫁于琅嬛阁少阁主钟怡,师兄弟们也为她有了尘世的好姻缘而庆贺。

    昊京中无人不知,琅嬛阁是鸿音王朝传承所有秘术的神秘家族。

    数年前那一个秋日的夜晚,灵微道人将曼殊唤进内室,“曼殊,你对衡英师妹的进益怎么看?”

    “师父在上,恕曼殊愚钝,衡英师妹虽然列入门墙得晚,但的确进益的很快,照目前的速度,怕是过两年就超过门中所有师兄弟了。”

    “是呢,若是机缘巧合,超越为师也是指日可待的。”

    “恭喜师父有这样的好徒儿,也可以光大我们清隐一派。”

    师父摆了摆手,“光大门派这样的事情,可指望不上她啊。曼殊,我的衣钵不会传给外人,你也不用多虑。而且衡英的身世你可知道其中蹊跷?”

    曼殊不解,不知衡英还有怎样幽微的身世。“还请师父明示。”

    “为师给你讲过我们清隐派跟三圣教的关系,可你不知道的是姜家跟拜月的关系。

    我们鸿音王朝数百年来没有三圣教的踪影,可我朝的星相世家都属拜月一系。而衡英更是拜月一系中,百年难得一遇的血脉异显。

    她的父母都是寻常人,但她却不一样。究竟是何种原因,为师也不清楚。

    但拜月一系本就不是靠血脉传承灵力,他们有自己更为隐秘的方式。”

    “师父告诉徒儿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每个人的际遇不同,不可艳羡,也不可妄自菲薄,但改日若昊京宫廷中再遇,你需得避其锋芒才有安身立命之处。

    其他,也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谢师父提醒,天命虽不可言说。但我此生必尽力为我们清隐一派寻得光明之地。”

    “这就对了,尽人事、听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或崎岖坎坷,或光明通达,不要因一时的困难就气馁了。

    传说中的事情,终究做不得准,但为师的时间怕是不够做成那事了。”

    灵微道人的语气有些悲伤,却没有迟疑。“曼殊,没有出发前,一切还来得及改变。”

    “师父,请放心,我的道心坚韧,不会轻易变更的。”

    “好,我信你。”灵微道人的眼眶红了又红,终是落下了一滴清泪。

    那一夜,山里的星子仿佛特别明亮,一颗颗沉醉在群山的怀抱里。

    之后宫廷辗转,江湖落拓,都仿佛一场幽梦,在洪州城的秋汛中,曼殊慢慢醒转,仿佛整个生命都开始清亮起来。

    玉镯牵引着她来到了这里,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吸引,她循着种种痕迹,终于来到了这里。

    又是一个秋夜,跟多年前那个秋夜不同,曼殊已经不再是一个迷茫的需要师父安慰和指点的小学徒,在日日的参悟中,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道心比起以往也更加坚韧。

    曼殊离宫之后,就重新穿起了淡墨画的白绫裙,以浩然巾束发,只有一柄黒柿木麈尾拂尘随身,彰示着她不凡的身份,一路上吹笙引凤、飘摇自在。

    她能感受到那枚玉镯的召唤,洪州,对,就是在这里了。

第四十章 归墟之谜

    洪州城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叫洪息城。

    但自从威烈帝的大皇子姬恒阳,在镇压乐凤洲的乱民之时过于暴虐,贬黜至此,方改名的。

    传闻中姬恒阳性子暴躁、酷爱杀人,经常披坚执锐、扫荡沙场,连降服之人也不放过。据说有一次,曾经坑杀了整整五千降卒。

    威烈帝年轻时也算杀伐果断,战场上也不曾有过恻隐之心。

    但随着他年纪增长,加上圆谷真人的感化,他竟笃信道教起来,越发的见不得姬恒阳的残酷行径。

    直到那一次,姬恒阳去镇压乐凤洲的暴民,屠杀了整个县城,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用他的话说,就是这些人都是支持暴民的,只有残杀曝尸,才能让暴民知道天威。

    威烈帝这才震怒,加上二条司呈上了姬恒阳的不伦恋情,威烈帝的怒火就更加控制不住了,必须要找个出口。

    鸿音王朝男风本盛,姬恒阳这事情本也不算什么,但是问题出在,姬恒阳只喜欢糜初一个人,连府中的姬妾们都被抛开了。

    这下子就有伤教化,哪能跟男人真心恋爱起来,收个男宠还算是附庸风雅,但天天粘在一起,当真是世所不容。

    还有暗戳戳的流言,说威烈帝怕也是跟那个圆谷真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种爱好怕是世代相传的呢。

    威烈帝听闻之后暴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作为大皇子却被贬斥,姬恒阳的委屈可以想见。

    宾州本就不在中原腹地,离昊京路途遥远。宾州牧的衙署也不在洪州,在靠近内陆一些的林菁城。

    姬恒阳被贬黜到林菁城之后,还屡屡出言不逊,辱骂地方官员。当地官员无奈,只好一起联名上书,请求给姬恒阳降罪。

    威烈帝收到奏报之后,拍了拍御案,“越发会闹了,还以为朕能饶了他。”

    随即,责令其迁居洪息城,洪息城因此就改名叫洪州,意味着以一城做一州,以示皇家天威,也存了安抚之意。

    不料姬恒阳一腔怨愤,幽恨难平,很快便抑郁而终。

    临死前,他发下誓愿,愿生生世世为潮汛,每年秋季必来洪州。

    说来也怪,自从他死后,果然年年都有秋汛,常常海水倒灌不说,也不能让渔民出海,个把月都得停在家里。

    说什么天子之怒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皇子之怒竟然也如此恐怖。

    渐渐地,各种传闻开始盛行,说姬恒阳本是火神钟意的皇子,偏偏却不讨威烈帝的喜欢。不能作为帝国的继承人也就罢了,还被磋磨至死。

    火神,迟早是要报复的。

    鸿音王朝不喜怪力乱神,就是螺祖崇拜也只是民间的玩意儿,皇家一向是讲究中正平和,以圣人为训,以法理为纲。

    流言如同地火,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安静,却也越来越滚烫,当她破开地表而出之时,就会表现出惊人的破坏力。

    当今皇帝的圣名传达到洪州时,妇孺们便想起了这个沉寂了许久的流言,火神真的要回来了吗?

    洪州城随着再一次的秋汛来临,又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道无常贵,所适惟理”,曼殊一直相信这句话,她相信上天有自己运行的规律,找到她,接受她的指引,便是人间最好的修行。

    星夜下,她的麈尾拂尘,光芒闪动。

    那幽微却持续的亮光,如同道心指引着她,就是这里了。

    她想要大声的呼喊,想要跳,想要笑,她能感觉到腾龙玉镯也在微微的闪动,是的,就在前方,她真的看到了。

    白恒簇拥着山若水站在密林的深处,他们只知道会等来一个圣徒,却不知来人是谁,是男是女。毕竟传说中,女王、观星师和圣徒三人齐聚,才能借助腾龙玉镯打开秘境。

    而秘境才是去往达马蒂的唯一途径,因为鸿音王朝两百来年,都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渡过巨鹿海峡。

    虽然最近的地方,只有几千米,如果天气好,站在加湾的妙光山上,甚至能看清楚对方的城市轮廓。

    然而,这么久以来,人们只见达马蒂的商团从加湾登陆,却不知他们如何跨过巨鹿海峡的。

    后来就有人传说,也许他们并不用船,是用脚走过来的,从水中分出路来,仿佛御水的神仙。

    也有另一种说法,达马蒂人并不是从加湾登陆的,只不过把船故意停到这里而已,达马蒂也不在婆罗洲的北方,而是在东边归墟的深处。

    这些传言给达马蒂增加了愈来愈多的神秘面纱,人们越是好奇,便越是喜欢谈论。仿佛借助谈话的机锋,就可以一举解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一般。

    但很少有人谈论归墟,归墟就像一个凶神恶煞的魔咒,谈起的他的名字也会引起不幸。

    归墟,比达马蒂要神秘多了。

    毕竟,达马蒂的商团每年都会造访,人们也可以买到达马蒂的各种东西。运气好的,还能跟达马蒂商团的人攀谈一二。

    西边的无尽海虽然辽阔,但神圣婆罗洲人也可以乘风破浪,碰上火山群岛太平的时候,也可以全身而退,还能收获无尽的鱼虾。

    巨鹿海峡只是不能通过而已,凡出必返,而归墟……而归墟却不是人类可以冒犯的。凡出海试图探索归墟的,都没有回来过。

    越是神秘,便越是激发了人类的探索之心。

    直到归墟不分季节的开始躁动,沿海城市一年有半年都沦为泽国,人们才开始反省是不是惹怒了传说中的墟神,赶紧对螺祖崇拜起来。

    传说中,螺祖是海洋之神的母亲,不光墟神是她的孩子,就是无尽海的西灵神也是她的孩子;还有千水、恩江、晶河、洛河,这些神圣婆罗洲上的大江大河,无不都是她的儿女。

    她接受百姓的祝祷,以自己的神力护佑神圣婆罗洲的安宁。螺祖的金身塑像在贝城、芳港树立起来时,归墟也开始慢慢宁静下来。

    但归墟的神秘依然没有破解,即使祭祀崇拜着螺祖,人类依然不能踏入归墟半步。

    跨越归墟,去寻找达马蒂,不啻为天方夜谭。

第四十一章 海上有仙山

    若水决心征服归墟,她必须到访达马蒂,必须解开玉芝山的魔咒,解救姬繁生,解救天下苍生。

    一想到就要见到圣徒,若水开始激动起来。

    玉镯的召唤让他们相聚,就像她之前也不知观星师会是谁,辗转征战的两年她都在秘密寻访其他两位。

    远离昊京,在洛河水边,当白恒第一次联系她的时候,她终于知道父亲的话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真实的使命。

    玉芝山,她亲眼看见那骇人的景象时,终于知道“新帝三年而崩”意味着什么。

    姜太后果然是老辣,选了姬繁生出来,以为这样,就能扭转乾坤吗?

    若水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底,即使是姬繁生,她也没有告诉。

    她只有远离昊京,远离神圣婆罗洲,才是最正确的解救他的方式。

    归墟,咆哮的归墟,在若水眼里也不过是游戏的池塘。天大地大,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绝不能让姬繁生去当那个祭品。

    如今,终于可以向前一步,要出海如愿了。

    “什么,怎么会是她?”在看清来人之后,若水有些失望的看向白恒,虽然那一身打扮确实是一个在山野间行走的虔诚道教徒。

    那人一身道服,顶上也没有珠串,只以浩然巾束发。

    但那模样,她可是不会看错的。

    那不就是姬繁生那个皇后嘛。

    白恒顺着若水的目光看去,也是心下一慌,但立即稳定了心神,率先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知怎的,曼殊看了,却觉得很是安心。

    “原来是他,原来是她。”她心里曾经想过无数次,这一场冒险会是谁与同行,竟然是他们俩。

    曼殊和白恒两个人都各自怀着心事,却不愿当着若水道破,都只默默想着,也好,也好,果然人生何处不相逢。

    许曼殊若不是被父母逼迫着入宫,她与白恒也不会走在一处,不过是年少时山中偶一相逢的运气罢了。

    但就是意难平,虽然深知人间离合岂能靠人力左右,她就是不能放下当日初见的那种心动。

    若水倒很是激动,许曼殊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圣徒,想必这一路也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三个人在密林深处相遇,风云际会,英雄相惜,彼此露出真诚的微笑。

    若水将玉镯从手腕上褪下,温润的光泽在静夜中越来越亮,也仿佛感应到了三个人的齐聚。

    秘境之门的钥匙就要开启,若水轻轻道:“海上有仙山,虚无缥缈间,我们去一探如何?”

    白恒这一刻却顿了顿,随即如同放下了什么长期背负的包袱一样,轻快地说道:“好,我们当同去。”

    曼殊也漫口应道,“好,我们当同去。”

    “你们都想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水郑重的问道。

    她深知就是征服了归墟,达马蒂也有着万千危险在等着他们。

    海上有仙山,那个仙山会是怎样美妙的图景呢,曼殊开始遐想,那里有她一直想追寻的道吗?

    看着曼殊的表情,白恒不禁也痴了,自己真的想要追随若水吗?若是女王能给婆罗洲带来生机,自己的安危又算的了什么呢?

    但愿有危险来临时,他能护着她,也能护着整个婆罗洲的希望。

    “不后悔,天命如斯,我心如斯。”曼殊一字一句道,她的声音清越,在暗夜中越发的分明。

    “不后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一个观星师,除了追随女王,还能做什么呢?”

    白恒的话语中透露出苦涩来,拜月的观星术若想有大成,必须心思精纯,发心供奉星辰。

    越是斩断了个人的情丝,便越能在观星上有造诣。

    若水听了,默默不语,一刻后,她缓缓开口道:“以我之名,玉龙**,秘境必开。”

    这仿佛一个咒语,将三个人紧紧得连接在一起。

    “海上真的有仙山吗?”曼殊虽然相信天命的指引,却不知海外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

    “传说达马蒂是由三个大岛组成,在最险峻的一个岛上,有着一座云气缭绕的仙山。山上有着一种神兽,能够压制洪水。我们此去,就是带那种神兽回来。

    但降服神兽,必须去另外两个岛上,集齐两样法宝:一个是打败神兽的火精圈,另一个是带神兽回来的息辰匣。”

    “火精圈?这个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等一等,我再想想。”白恒忽然来了兴致,打断了若水的叙述。

    “琅嬛阁中我似乎看到过火精圈的记述,不仅是达马蒂有吧。”

    若水摆摆手,“只有三仙山上的火精圈才能降服神兽又不伤着她,其他地方的火精圈就算能用,我们要一个死了的神兽何用呢?”

    “啊,我倒是忘了,神兽并不是一个器物,得抓活的回来不说,还得好好供奉着呢。”他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玉芝山中,现在是不是就有神兽?”

    若水点点头,“神兽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全靠法术支撑着。我想姜太后选了姬繁生出来……”若水忽然停了下来,她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是火神之子,必然能让那神兽乖乖听话。”曼殊忽然开了言,“你也不必担心,他一时间是不会死的。”

    静默之中,若水仿佛吁出一口长气来,“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来得及,达马蒂的时间会比这里慢。”白恒笃定的说着。

    “时间,怎么会不一样?”曼殊惊奇的问道。

    “如果达马蒂比这里慢,岂不是更来不及?”若水仿佛着了急,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赶在那个预言实现之前,救下姬繁生。

    如果达马蒂的时间比这里的快,那么,在那里的几年,在神圣婆罗洲可能就只是几个月。

    那么不管他们遇到多少波折,回来依然可以赶得及。

    可是达马蒂的时间若是比这里快,那怎么行呢?

    “姬繁生已经是火神选定的人了,哪会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就算他去玉芝山献祭,那神兽也奈何不了他。依我说,我们还是多想想,我们该怎么征服归墟吧。”

    白恒有些不悦,他没想到若水还是放不下儿女情长,只顾念着那个谣言,而没有把复兴婆罗洲的大计放在心上。

第四十二章 玉龙开秘境

    密林幽幽,他们眼瞅着腾龙玉镯飞出天际却又直坠下来,一时间跌得粉碎,只有玉龙完好无损。

    三人齐呼,“不好!”定是哪里不对、出了纰漏。

    怅惘间星汉西流,今夜看来是无望了。

    若水倒是镇定,拿了根丝绦将玉龙系在腰上,她出言抚慰大家:“无妨,玉龙还在,也不急在一时,如今我们三人齐聚,便已是成功的一半。”

    白恒点头,“先回去吧,也许玉镯的使命就是召唤我们在一起,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未可知。”

    曼殊以为认真修行,避走天涯,便可永远不见面,永远不烦恼,却命运折磨、半分不由人。

    此刻,不必抬头,她就可以感应到命星的躁动。

    神圣婆罗洲天上的星光随着季节的交替而辗转腾挪,那一颗命星却始终在牵引着她。

    师父说过,命星之说并非全为伪作,只不过时间久远,有很多星的位置已经变换,轨迹也模糊了。所以在指示世事上,就有了些偏差。

    这些偏差就成为邪魔外道攻击星圣的把柄。

    但她深知,一个人能被封圣,绝不可能是偶然的。

    星圣在神圣婆罗洲的地位可能还不显赫,但在遥远的北辰州,那可是人人顶礼膜拜的先贤。

    就是那被婆罗洲誉为上邦的中华天朝,也是对星圣的学说甚为推崇,并发展处一套天人感应的学说来。

    国家还专门设立了钦天监来上察天意,婆罗洲的类似机构也是从天朝学来的。

    还在昊京的时候,她就开始发现命星的偏移。

    那原是一颗天空西北方颜色灰黄黯淡的小星,却日复一日的明亮起来,并且脱离了原来的轨道,开始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每每入夜就开始在脑中闪耀。

    师父警告过她,星动人动,星静人安。

    因而她思虑再三,还是放下了父母亲族,离开了昊京。

    至于那个皇帝夫君,她倒是没有一丝不舍,不过是政治的需要,两个人的戏也演的极好。

    她清楚的记得,大婚那晚,皇帝的手伸过来,却被冷的颤抖,是呢,怎么会不冷呢?

    两个人的心更是冷硬的如同夜里那场雨,淅淅沥沥……姬繁生对她一向足够礼遇,即使她身上如同寒冰,也从未露过情绪出来。

    反而是嘱咐她多加些衣服,莫要着凉伤了身子。

    她不是没有想过,以皇后的身份,做一些弘教的事情,但思前想后,终究是不妥当的。

    她必须去寻找到真正的大道,才能知道该做些什么。师兄每每说她迂,说她本可以更轻易的做这些事情。

    可是,她做不到,人不可自欺,更不可自弃。

    师父常说“天地间自有立足处”,以前她不懂,如今却渐渐明白了。

    她远着白恒的意思也在这里,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何必拉着别人一起沉沦。

    不知他可能体会自己的心情……想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幽幽微微的心事,让气氛无来由的凝重起来。

    白恒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纠结之气,疑惑的看着曼殊,两个人目光交接,忽然间电光一闪,天空中出现一条赤金的巨龙,将暗沉沉的夜空划破。

    若水拔剑指天,运气于剑上,“开……”

    曼殊与白恒都惊讶的各自退后三尺,将佩戴玉龙的若水围在中间。

    若水的这把古剑,冷森森的放着奇异的光芒,指向天际的瞬间,仿佛天空跟着炸裂出一道缝隙。

    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里面空洞洞的,似有似无,一团云气飘散出来,奶白色越来越淡,像一条带子横亘天空。

    中间七八个星子,排列出一个图形。

    一道光闪过,沿着特定的顺序,划过那几个星子。

    “啊!秘境之语。”白恒失声叫出来。

    很快,星子不见了,云气也完全散开了,缝隙也被填平了,天空恢复了原样。

    一切都仿佛跟以前一样,一切又仿佛跟以前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

    “是的,已经不同了……”若水仿佛探知了他们的心意,果断的说道。

    曼殊掩不住刚才的惊诧,扶住心口,强自镇定,果然天道恢宏,不可言说。

    她看向白恒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人皆有不能选择的时候,何必苛求。

    “可惜,这玉龙已经裂了。”若水摸索着腰间的玉龙,惋惜地说。

    “人皆有自己的使命,玉龙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而我们才刚刚踏上征途,伙伴们,要趁我们还没有裂开,出发吧。”

    “秘境已开,星图已经在我的脑中,明日就可以召集部众出发。

    此时我还要多说一句,若水他日为王,自有千万臣民山呼万岁,就容我们这一途还是叫你若水吧。”

    若水点点头,“一个称呼罢了,何必拘泥小节。前途莫测,我们三人要同舟共济。

    都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也定要斩妖除魔,开惑得道。”

    若水的语气充满了豪迈之情,这种感情深深的打动了曼殊,她仔细地打量若水,虽然之前也见过几面,但如今看来,山若水真的是充满了王者之气。

    若水的面孔不算漂亮,眉宇之间却有着一种坚定,一种天然的领导力,想让人追随她,别说是海角天涯,就是那充满艰险的神秘大陆,也在所不惜。

    “若水,你所求乃是天下,白恒所求是顺应天命,而我却想探究天道运行的秘密。

    我们三人目的不一,但这一程风雨,我们可以共行。”

    白恒听她这样说,不禁放下心中疑虑,“好,我们明日就出发。达马蒂,我们来了。”

    秋汛的时候,无人出海,这一年的十月,却有着一只船队,在洪州城的晨雾中离开港口,一路向北,无人知晓他们去向何处,也无人知道他们可曾跨过巨鹿海峡。

    年深日久,也就成了一个传说,这是鸿音王朝创始以来,首次没有被风浪逼迫返航的探险,之后的很多年,也没有人见到他们。

    有人说,他们一定是被巨鹿海峡的风浪吞没了。

    也有人说,在加湾的妙光山上看见船队还没到加湾,就调转了船头,并没有奔赴巨鹿海峡。

    也有人操着神秘的腔调说,他们的船队向东,去了归墟。

第四十四章 宫人含酸

    宣德帝在翻整一新的碧霄宫,看着庭院里的菊花开了大半,若有若无的凉意也从身下的栏杆传导上来,秋日的清晨还真是有些瑟瑟。

    小德子捧了东越州金秋刚贡上来的,暗花对龙重锦披风,想上前又怕扰了皇帝的兴致。正惴惴不安间,衡英接过披风,走上前来,轻轻的帮他系上,“一大早就发呆,睡得不好吗?”

    姬繁生见是衡英,脸上的肃穆之色就褪去了大半,换上浅盈盈的笑意来,“在这里,怎么会睡得不好。这可是碧霄宫啊,人间天上,富贵无双。还有美人相并立琼轩,夫复何求?”

    “感谢陛下赐我碧霄宫居住,虽然不合规矩,但我心里还是欢喜的很,知道陛下也不把规矩放在心上,不过是那些古人们自己绑在身上的枷锁。”

    “是呢,还是你最懂我。”

    小德子在旁边凑趣道:“这碧霄宫可是昊京王城中最华丽的宫殿,以前是太后做皇后时居住着,谁不知能住这里可是天大的福气,合宫上下的娘娘都羡慕不已,也就是云婕妤娘娘才有这般好命呢。”

    衡英听了这话,也不做辩解,旁边的画心扁了扁嘴,忍不住道:“听那群女人嚼什么舌,我家小姐才貌双全,她们比得上吗?说起来都是大家小姐,一天天就知道在那里含酸,真是丢人。”

    “画心,闲谈莫论他人非。平时怎么教你的,陛下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饶舌。”

    画心吐了吐舌头,“小的知错了,这就去给陛下准备早膳。”

    “陛下,自从我住进碧霄宫,想必她们时常去太妃那里挑拨,太后倒是没说什么,太妃仿佛很是不满。

    她是您的母亲,其他人我可以不理睬,对她还是要顾忌一些。

    如果太妃真的心里不痛快,我腾个地方也没什么,就是陛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整修碧霄宫,这心意就无端浪费了。”

    衡英斟酌了用语,虽然透着不满,还是轻巧的把话讲了出来。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娇弱的慵懒。

    “衡英,你上次说幼时跟母亲省亲,觉得象郡的一种硬壳的大果子好吃,我叫他们贡了几样,算起来午后就能到了,我下了朝陪你一起尝尝。”

    衡英温婉地一笑:见皇帝避开话头,也便不提太妃的事情,“陛下,我们神圣婆罗洲地处海外,仰慕中华文明,一切典章制度照搬。

    但从象郡供鲜果,学唐明皇那个“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我可当不起啊。”

    “我们鸿音王朝建立两百多年了,励精图治的帝王多了,不差我一个。

    如今天下粗定,就算恣情任性一些,也是因为我们物产富饶、国力鼎盛,不算什么错处。”

    衡英不再说话,两个人安静的吃了燕窝粥。

    姬繁生想再吃些饽饽,衡英拍了拍他的手臂,“晨间吃那些做什么,等着午后吃象郡的果子吧。”

    二人相视一笑,皇帝临走又叮嘱一句“不要理会宫里其他人,都是些难相与的。要是烦闷了,就去外间走走。”

    皇帝刚走,衡英就唤了清池来见。

    “大总管,你这位子坐的可还舒服?”

    “见过云婕妤娘娘,我有今天,全赖娘娘举荐,不敢有一日忘怀。至于您吩咐的事情,我也已经办妥当了。”

    “很好,华少最近可有消息?”

    提起华少,清池的脸上就有了暖暖的笑意。

    去年冬天,自从见了那一遭,大半年没见他的踪影了。清池心里也是记挂,只是不能在人前露了行迹。

    画心在边上听娘娘提到华少,也是脸上泛了红光。她伸长了耳朵,听大总管如何回禀。

    “娘娘,华少自从得了你的指令,出洋已经半年有余,将那白芷国的情形已经掌握了太半,也照娘娘的吩咐采买了您要的东西,如今已经在归程了,怕还要月余,才能到昊京。”

    “赶在新年前到,就都来得及。”衡英淡淡的说着,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是呢,一直在赶,不敢耽搁娘娘的正事儿。”

    这边清池不在前殿上伺候,便有嘴碎的宫人跑去闲谈开小差。

    一个打扫庭院的粗使宫女,仰着头跟修剪树枝的种树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唉,听说,碧霄宫住进了新人啊。”

    种树匠人本不搭理她,无奈她聒噪的厉害,又是个小姑娘,只好也应几声。

    “这事儿谁不知道啊,就是我们偶尔进来伺候的,都知道了。春天时,我还进去种过树呢。”

    “里面到底什么样啊,我真是想进去看看。”

    “小丫头片子,还能轮到你进去看。你年纪小刚进宫,先前的事情不知道,那碧霄宫以前可是给皇后娘娘住的。

    别提里面有多美了。屋顶都是金子铺的,地下满都是珍珠玉器,各种值钱玩意。”

    “你就吹吧,大叔你看着老成,竟然也是个耍嘴的。”

    匠人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只是进到院子里,听里面伺候的宫女姐姐说,碧霄宫是整个昊京王城最美的宫殿,就是那陛下居住的观德殿也是不能比的。如今特意整修了一遍,又搜集了各种名花异卉,听说还从东越州的镜湖,千里迢迢运来了一块漂亮的大石头。”

    小宫女听了长大了嘴巴:“大石头,宫里什么没有,为什么要那么老远运一块大石头来?真是想不明白。”

    “嗨,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想明白的,赶紧干活吧。”

    “大叔,你说这云婕妤娘娘长什么样子呢?能把我们皇上迷的这般?”

    “唉,这哪里是我们能知道的。就算能远远看见,也永远走不到跟前去。她说的话,我们也永远不会懂。”一边说一边竟流露出一股怅惘之情。

    “大叔,你说这些我不明白。”小宫女将落叶都扫干净了,搓了搓手。

    “宫里的事情,起起落落都是常有的,今日得宠未必年年得宠,你今日扫地也未必年年扫地。

    未来如何,都是说不定的呢。”

    小宫女忽然觉得今儿这天,真的开始冷了。

    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开始转动,推着每一个人向前,向前……

第四十五章 青鸟在人间

    清池夜里下了值,回到自己宫外的居所。

    秋夜里寒浸浸的,小童烧了热水进来,当年他看这个孩子可怜,便从街上领了回来,如今也已经比桌子高了。

    热水泡着脚,一边舒坦一边就想起小时候的光景来。

    那时候华少还没有被领回他那个大宅门的家里,一样被班主呼来喝去,唱的不好的时候也经常挨板子。

    那时候他还不是人人皆知的京城公子华少,而是小禄。

    班主拿福禄寿随口起的名字,谁知道早早死了的却是小寿,自己也一丁点儿福气都没占到。

    倒是小禄,确实是阔了。一晃,这都多少年了。

    总记得那一年大雪天,华少被家里人领回去了,三个人哭的稀里哗啦,以为再也见不着了。

    班主在旁边一边点了钱,一边说:“小禄是要回去当少爷享福了,你们哭什么劲儿。

    等哪天他承继了家业,也给你们捧成角儿,就知道我们唱戏的也有风光的时候了。”

    三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还是哩哩啦啦哭个不住。

    后来才慢慢知道,华少的父亲外宅不少,但妻妾们生的两个儿子先后早夭,等到病笃,这才匆忙寻了华少回去。

    华少的母亲本是一个裁缝的女儿,也算是好人家出身,常年跟着母亲出入大户人家裁衣裳,一来二去,就跟华老爷有了首尾。

    本来安置了做了个外宅,也能安稳度日。

    谁承想生了华少几年之后,有一个侧室特别善妒,寻了由头闹了几次,不光是生意没的做了,华老爷也对华少的母亲生了嫌隙,不再理会。

    可怜她一个妇人,不会替自己打算,竟含羞带愧、抱病而终。

    屋漏偏逢连夜雨,华少的外祖母也在一年后撒手人寰,华少就被房东卖去了戏班子那里。

    人啊,若不是一点情意牵绊着,活着终究是没有趣味的。

    华少的母亲想不开,清池何尝不是如此。

    戏班子的时候,他会翻筋斗,本来班主也算瞧得上他,但承平日久,风气渐渐变了,大家都喜欢看文戏,光会翻筋斗不会唱曲,班主就开始各种嫌弃了。

    终于找了个机会,把他卖了去当太监。

    等到华老爷终于故去,华少开始理家,寻到清池的时候,他已经在宫里好几年了。

    好在师父宽厚,不仅教了他写字,知道他之前有点根底,还请了相熟的侍卫教他功夫,这几年才不算蹉跎。

    彼此见面,身份虽然不同了,两个人却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清池始终觉得自己不完整了,不配得到这样的友情。

    狠了心,说不再理会他。

    却不想,他总能找了由头进宫来访他。

    或是他出宫办事,华少必然是跟前跟后,左右不离。

    清池看他殷勤,就起了些痴意。

    一次流着眼泪道:“小禄,我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我了,少了那个东西,你懂的。”

    华少用帕子沾了他的泪痕,握着他的手道:“小时候我们就在一处,如今能再找见你,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我们如今还喘着气,小寿却已经在地下受冷呢。”

    提起小寿,两个人都有些伤感。

    清池的泪又下来了,“小禄,我不再完整了,你不嫌弃我吗?”

    华少拍了拍他的手,“嫌弃,怎么会呢?”说着凑到他耳边去轻声道:“我觉得倒是更方便了。”

    清池立即红了脸,“你真坏。”

    这些温暖的记忆,仿佛把秋夜也点暖了。

    盼着,盼着,华少就要回来了。

    碧霄宫里,这个夜晚也是暖暖的。

    姬繁生站在案前,看衡英画画。

    “怎么不写山水,画起果子来?你那一手青绿山水,就是画院的老先生也是要赞一句好的。”

    衡英脸上含着笑,扯了姬繁生到自己这边,“你看,就是我们午后吃那个,像不像?”

    “岂止是像啊,我们衡英画的简直像是啃了一半,就直接丢在了这案上,汁水还浸湿了纸。”

    衡英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你这个评论,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当真有趣的紧。”

    姬繁生伸手揽住衡英柔软的腰肢,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衡英,你在宫里能够开心,我就放心了。”

    “嗯,放心,有千里迢迢的大果子,能不开心嘛。”衡英最后用了印,算是完工。

    “裱起来哦,这可是象郡特产,可以拿去教化百姓,让他们知道:我们的鸿音王朝有多么辽阔的疆域,有多么富饶的物产,还有一个多么贤明的帝王。”

    衡英说的煞有介事,比那些老学究还认真几分。

    “你就打趣我吧,衡英,我问你,你可相信,这世间确实有青鸟?”姬繁生不知怎么,在这碧霄宫里,他的心就特别的柔软,也特别的想得到爱。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那青鸟就在人间。”衡英笑吟吟的一伸手,将姬繁生的手握在手心。

    两个人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任谁都觉得他们是一对甜蜜的情侣。

    姬繁生的心里却不踏实,他始终觉得自己随时会又一次站在夜风中,而刀锋、剑雨也随时会来。

    衡英的手暖暖的,他慢慢将一颗心宁静下来。

    “是呢,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那青鸟就在人间。”姬繁生喃喃的重复着,他愿意去相信,哪怕这是一种幻觉。

    但这个幻觉是这般温暖,是这般安心,让他可以不惧黑夜中的流矢,不惧外间人心的险恶。

    他比往日更加期待爱情的降临,若水的离去让他的心已经破碎了一块,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了。

    姜衡英是他在昊京的一个意外的收获,她是那样美丽,是那样聪慧。不用你开口,很多事情,她都会帮你处置的妥帖。

    就算是自己一向蛮横的母亲,她也有力量去抗衡。

    最重要的,她不是别人安排来到他身边的。

    虽然其他女子也看似,对他充满了情意,但谁知她们那仰慕的目光背后,都有什么?

    是一重又一重的计谋,还是一层又一层的欲望?

    唯有衡英,如同他的青鸟,开启了他心中最柔弱的角落。

    “让我好好疼爱你吧,我的小青鸟。”他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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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宫变,青梅竹马的恋人忽然被当朝太后亲迎去做了皇帝,若水的命运由此改变了。她本想着姬繁生总有一日要跟自己成婚的,他会帮自己打理家业,每日做那个等待妻子归家的好丈夫,而自己做好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便可。谁知,命运开了偌大一个玩笑,她被他渐渐推离,起初,她只是想要与他携手天涯,而他却一心坐稳皇位;等他想起她时,伊人已在青云端。
一代女帝成长史,海外历险,披荆斩棘,美男助攻,渐渐步入青云端。青云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云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云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