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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若兰佩     青云端txt下载     青云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帝妃倾心相交

    甜蜜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姬繁生一边畅想着鸿音王朝也可以匹敌天朝上邦的富庶,一边在温柔乡里对着佳人痴笑。

    似乎可以永远这么下去,不用担心冬天会到来,也不用担心母亲衣食不周,药罐子会空。

    安宁却总是被打破,而且迅捷的让你想象不到。

    秋天还没好好去打几场猎,冬雪就开始飘落了。

    随着天气转寒,更坏的消息也传进了昊京。

    豫州牧拥立安烈帝的皇四子,在豫州举起了叛旗。

    还向各州发出了讨逆檄文,认为自己是鸿音王朝正统嫡传,最有资格继承帝位,而宣德帝不过是一个窃据帝位的毛贼。

    那四皇子姬繁澈还隔空喊话,让姬繁生尽快交出传国玉玺,腾出观德殿来,若他心情好,念在尚是同宗,还能留他一命。

    一时间朝野内外物议沸腾,有一些老臣们聚在一处,怀念起安烈帝的宽仁,便觉得四皇子若是打进了昊京,大概也不坏。

    也有些人在新帝这里吃了亏的,便盼望着四皇子归来,想着换了新帝,说不定自己也能青云直上。

    更有那些早就跟四皇子有交谊的,更是盼着四皇子尽快回来登上大宝,自己也好扬眉吐气,成为拥立新帝的功臣。

    此时,大学士严琦却悄悄递了折子,要单独面见奏事。

    鸿音王朝的太祖皇帝喜欢群策群力、民主议政,很少有皇帝单独接见臣子的时候。

    太祖皇帝认为皇权要有所限制,天下事无不可共同商议,这才能长治久安,传之百世。

    因而,两百多年来,虽然也有才能不及中人的皇帝即位。

    但鸿音王朝这个祖训却得到了极好的贯彻,政权平稳交替,贤臣、良将一起拱卫着这个王朝的安宁。

    所以当这个要求单独面见的折子,映在宣德帝眼里时,他就诧异起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朝臣们的面说。

    如果不是关系着江山社稷,大约着一向正直老派的大学士也不会提出这种坏了祖宗规矩的要求。

    但此例一开,怕是御史们又要絮叨,会没完没了的说,这次宣召是多么的不妥当。

    不说别人,就那个范虎就不是省事的。

    他每次的奏表,还特别的冗长繁复,真是没有耐心去看。

    思前想后,还是不能定夺,便拿了折子去给衡英看。

    碧霄宫虽好,却离皇帝起居的观德殿有点远。

    这也是贵族阶层推崇的一种生活方式,夫妇固然要和睦,但还是不要黏在一起的好。

    各有各的生活范围,各有各的活动空间,这样,男主人益发像一个贵族老爷,社交生活丰富,美艳姬妾成群;

    女主人也可以有大把时间去进行礼仪往来,昊京王城中一年到头那么多的节日庆典,可少不了这些女人们去装点。

    安烈帝也秉持了这个规范,将星相世家出身的姜皇后安置在碧霄宫,却无比宠爱乌延国和亲来的会兰公主。

    会兰公主居住的重华殿虽然格局、布置、风景样样不如碧霄宫,但安烈帝却有大半的时间在这里。

    后宫之中最擅观风,既然皇帝陛下常来常往,那太监、执事宫女也都愿意奉承重华殿,六皇子也跟着子以母贵、风光无比。

    可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碧霄宫又重新风光起来了。

    衡英正在读书,并没有注意到皇帝进来,看到入神处,不禁用手指敲着案几,频频点头称赞。

    姬繁生自己读的书少,并未觉得读书有什么乐趣,看衡英如此,真是羡慕。

    衡英见皇帝拿的折子,倒是没急着说什么。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大约是理清了头绪,方开口道:“陛下,是想做一个贤明的空壳帝王,还是想做一个手握实权的昏君?”

    “没有折中之法?”姬繁生搓着手,陷入抉择之中。

    良久,他才嗫喏着道:“贤明也是说给旁人听听罢了,你说是吧?”

    衡英摆摆手,不言语。

    姬繁生有点着慌,“衡英,衡英,我并不是真要做什么昏君,不过是想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控制臣僚,能够更高效的实施抱负,有何不可呢?”

    衡英点点头,“恭喜陛下一点即透。其实,世间事莫不如此,哪有什么两全其美。

    如果天下可安,就是背上昏君妖妃的罪名,又何妨?

    我是不怕,陛下,您可怕那天下悠悠之口?”

    姬繁生神情肃穆,不像衡英那般轻松自在。

    毕竟,这个问题他是第一次认真去想,以前的岁月自己都是那般渺小,如今贸贸然成了天下共主,经常午夜梦回,恍惚间还是身在宾州。

    那些年,每一次天寒将雪,别人都是欣欣然盼着初雪的浪漫,他却是担心明日取暖的碳在何处?

    如今母亲在栖云殿安养,妹妹也要不日进京了,他那些少年时的微末往事,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涌上心头,只有紧紧抓住手中的皇权,坐稳那个位子,才能庇护母妹,才能……

    想到若水,他叹一口气,有些事,你再努力也是徒劳……

    在室内踱步良久,他鼓起勇气道:“衡英,有你在我身边,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严琦要说的无非是四皇子的事情,虽然我以前一直僻居宾州,但昊京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为今之计,只有打败四皇子,别无他策。”

    衡英拉他坐下,安慰地拍拍他的臂膀,在他的手心上一下一下的划着。

    轻柔的暖意,让姬繁生放松下来。

    “繁生,有我在。”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虽然是隆冬,姬繁生的心开始融化了。

    第一次,他觉得这个昊京王城有了温度;

    第一次,他觉得心里的疏离感消失了;

    第一次,他觉得他真的是一个人的夫君了。

    进宫之后,他总是将殿宇的银丝碳加的满满的,把周身的空气都烧的暖暖的,但心里却经常空落落的。

    此刻,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

    此刻,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与他共担风雨;

    此刻,他与她两心相许安享幸福。

    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弥漫开来,真好,真好啊。

    “嗯,有你,真好。”

第四十七章 决意亲征

    严琦觐见的时候,见帘后仿佛有一人影。

    单独奏事、这本身就不合规矩,帘后有人,这更不合规矩。

    皇帝壮年,后宫却开始干政,鸿音王朝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哼,妖妃乱国,看来是真的了。

    严琦心里开始不安,这鸿音王朝的气数真的要尽了吗?

    他走上前来,依然郑重地见了礼。

    皇帝在上面坐着,并不因豫州的反叛而焦躁,反而气定神闲。

    严琦心里感慨,这个宾州布商,如今竟真有了几分帝王的沉稳之气。

    “陛下,豫州之事,臣接到密报。

    四皇子有和谈之意,若陛下愿禅让,可获宾州荣养,使者已经在来昊京的途中,不日就将入京。

    请陛下千万以国本为重,不可轻许。”

    严琦说完,就抬起头,觑着皇帝的脸色。

    “朕知道了,大学士果然忠勇体国,是难得的贤臣。”

    “不敢,涉及君上,臣不得不说,这是微臣应尽的本分。”严琦想着国事未定,皇帝却这般轻快,必然是有了解决的方法,且听他说说。

    “好,朕常听太后谈起前朝掌故,知道这个四皇子的母妃是象郡贡女,原本不是什么有家世的。

    不过因为在温泉侍候沐浴,偶得一幸。安烈帝在时,也常责他不肖。”

    严琦见皇帝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慢条斯理地在说道理,原先对新帝的种种不服气,都慢慢被磨平了。

    “是,四皇子的确是先帝最不堪用的皇子,就是那幼龄的七皇子,据说也是聪颖过人,比四皇子强过百倍。”

    严琦斟酌着用词,两年多而已,新帝已经成熟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在云婕妤进宫之后,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在政事的处理上更加游刃有余。

    “若三皇子还在世,朕理当退位让贤。”皇帝说这句话时,竟充满了真诚之意。

    “太后是星相世家,当年,她经过严格推算,上应天命,下顺民情,选定朕即位,满朝文武也都没有异议。

    太后更是不远千里,亲自来宾州相迎,朕不能负她,更不能负天下百姓。”

    皇帝说到感动处,眼角都湿润了。更隔空朝着寿康宫的方向,抱了抱拳,表示对太后的恭敬。

    “陛下英明,只要您没有和谈之意,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严琦放下心来,如果四皇子回到昊京,自己还真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当年三皇子病逝的时候,他可是力排众议,不让四皇子成为太子。

    记得那时候,四皇子风头正劲儿,四处拉拢了人来给自己举荐。

    六皇子的母妃一直得宠,尚没有任何异动。

    严琦这些老臣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一起联名上本,斥责他不思兄弟新故之情,悖乱纲常。

    安烈帝接到奏本虽然留中不发,但也私下斥责了四皇子。

    四皇子那时候起,就对严琦、范虎这些言官老臣,格外的看不入眼。

    “朕虽然是远宗别支,承继大统,但也是鸿音王朝的皇帝,怎么能轻言退缩、放弃?

    让太祖的颜面何存?让宗室的颜面何存?”

    “陛下所言极是,没有退缩和放弃的道理,但不知陛下想让谁去剿灭叛军。臣记得若水将军在象郡时,可是没有人愿意去平叛的。”

    虽然说的实话,但这个实话实在是太让人尴尬了。满朝文武,竟对山若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帝国的边疆四处游走,最后还直接扬帆出海去了。

    皇帝听严琦毫不避讳的说起若水,也是心中老大的不自在。

    但也因此知道严琦的确是一个忠臣,他在认真的考虑出征的人选,而不是简单的选择战还是和。

    别人都可以选择和谈,唯独自己不能。

    总记得洪庆元年春天的那场小骚乱,姜太后说的那句话。

    她是安烈帝的嫡后,任谁来了昊京,也是要尊她一声太后的。

    同样,那些老臣们,也都是安烈帝时候的旧臣,换了谁做皇帝,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其间不少人,怕是跟四皇子早就有所勾连,这会子正在那里暗自窃喜吧。

    皇帝按捺下不快的情绪,坚定又从容的说道:

    “我们鸿音王朝一向以武立国,朕打算御驾亲征,剿灭叛贼。”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严琦的耳朵里一震。

    初夏的时候,皇帝亲征乌延国,虽然战事顺利,但乌延国主病重,两个大王子又拥兵自重,边关空虚,这才能一个月内连下十城。

    皇帝虽然取得过一次亲征的胜利,但那只是凑巧。如今豫州牧和四皇子,可是准备了半年之久,不能比的。

    但严琦只是将身子伏的更低,高声诵道:

    “老臣拜服,愿陛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只是……”

    “只是什么,大学士请言。”

    “只是京中已经流言如沸,说四皇子开启战火虽然不详,但若兴兵剿灭就有了同室操戈的罪名。

    何况,四皇子才是安烈帝的亲子。”

    “大学士所言,朕已经知晓了。你先退下吧。”

    严琦叩首告退,行足了正式面见的礼节。

    退出观德殿的时候,他还在思索,面对皇权的挑战,为何这个年轻的帝王表现出这样的镇定来。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已经拥有了克敌制胜的法宝?

    可就算用兵有道,又如何面对朝中众臣的质疑呢?

    毕竟四皇子更拥有即位的合法性。

    就在整个昊京城都弥漫着冬雪将至的阴霾时,四皇子的使者进京了。

    朝臣们都等着看这出好戏,素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种外交使节都往往选了口舌伶俐之人,唇枪舌剑甚是有趣。

    没想到这一次却落了空,皇帝压根不见使者,就将他打发回去了。

    三日后,雪后初霁,宣德帝亲率三军,向豫州进发。

    太后在宫中坐镇,从进入豫州,战报便每隔一日递送入宫。

    十一月,初三,克津梁关。

    初五,克梁城。

    初七,渡晶河。

    初九,翻越台山。

    十一,至晶阳城,围城。

    十三,克晶阳城,俘获四皇子及豫州牧。

    没有人想到,亲征竟然会这样顺利。

    加之,宣德帝在城头宣布,此次亲征,只针对叛逆首领,余者附逆皆天恩浩荡,不再追究。

    晶阳城百姓对皇帝的颂扬之声,飘飘荡荡,直上长空。

第四十八章 喜报大捷

    待捷报传到昊京时,群情激动。

    都说这个民间成长起来的皇帝,果然不一样。

    更有好事者,悄悄的说,信仰火神果然是所向披靡啊。

    看那些儒学有个屁用,一天就知道读些酸书,摇头晃脑吟诗作赋,都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还是火神大人威武,赐给我们凡人真正的力量。

    这一来,民间信仰火神的人,越来越多了。

    官员们大多悻悻的,那些以为可以青云直上的,梦想破灭之际,都哀叹不已。

    今年也怪,天气格外的寒冷。

    寿康宫里,银丝碳烧的正旺,但太后还总是说冷。

    她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对身边的彩墨感慨道:“真没想到,皇帝竟这样能干,如此快就拿下了叛臣,不枉我千里迢迢亲自去宾州迎他一场。”

    彩墨在旁边凑趣道:“还不是太后洪福齐天,任凭选了谁,只要他听您管束,没有不得力的。”

    太后摇摇头:“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气数未尽,我也不过勉力维系罢了。”

    说到这里,太后脸上出现一丝凝重之色,连彩墨也看出来了。

    “太后,您还有什么烦忧吗?”

    “这些事就不是你能懂的了,你给我叫云婕妤过来。”

    彩墨不知太后为何忽然这样着忙起来,开口询问道:“太后,我真不明白,为何您就对云婕妤这样捐弃前嫌、真心相待?

    要依您以前的性子,是绝不会与她说话的。”

    彩墨憋着一口气,心中是十分的不快。

    “彩墨,你跟了我这几年,为何还这样不省事。

    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太后并不是靠先帝的宠爱坐上去的。

    我们星相世家有自己的异能,云婕妤,她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是,太后教训的是,彩墨浅薄了。”

    “快去吧,别误了哀家的事情。”

    彩墨匆匆的出去了,宫门口遇到来请安的玉姒主仆,小茉上前拦住道,“彩墨姐姐,急匆匆去哪里啊。”

    “太后要召见云婕妤,我去传唤。”

    玉姒这里就有些尴尬,觉得再去叨扰很不合时宜,便退出来,往栖云殿去。

    廊子下守碳炉的有两个宫人,正压低了声音说话。

    红衣那个说:“这个云婕妤真是妖妃,听底下人都在议论,这个云婕妤以前拒婚三皇子,惹的三皇子不快,如今竟然能讨得太后欢心。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魅惑本领,将陛下也哄得那般开心,其他娘娘们连陛下的影儿都瞧不到呢。”

    粉衣那个接口道:“可不是嘛,据说琅嬛阁的老阁主还定期进宫朝觐,比姜翰林那个亲爹还来得勤,真是惹人笑话。”

    小茉听他们说的不像样,欲上前阻止,被玉姒拉住了。转身走出了好远,她才嘱咐小茉:“我以前给你教的,你可都忘记了?”

    “小姐,我不敢,您说的我都记着,只是听她们说的不堪,才想上前训斥两句。”

    “记得就好,闲事莫管吧,何况嚼嚼舌根有什么用,不过是给表姐添些魔力罢了。”

    “是,小姐,我就服侍好您就行了。云婕妤,且随她去。”

    “这就是了,我们还是去栖云殿看看吧,太妃这两日又咳的厉害呢。”

    “还是小姐有心,陛下回来,肯定会夸小姐孝顺。”小茉一想到栖云殿太妃的和颜悦色,就越发对寿康宫厌恶起来。

    真想拔腿立即就走,离寿康宫的姜太后和她那侄女儿,越远越好。

    捷报传来的时候,云婕妤正在喝茶,大冷的天,她却还泡着一盏紫云山的袅青萝。

    “小姐,捷报,捷报。陛下就要凯旋归来啦。”

    “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陛下决意亲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获胜的。”

    “陛下当然能获胜了,只是这么快就回来,连太后都没料到呢。”

    画心在一边不服气道,虽然皇帝的表现出乎意料,但比起那个人来,画心始终觉得还是少了一份什么。

    虽然小姐进宫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人,即使是琅嬛阁的老阁主进宫时,他们两个也默契的没有说过。

    但那个人就是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始终在他们身边徘徊。经常暗夜时,画心总觉得碧霄宫里也能听到他的叹息。

    也不知小姐能不能听得到?更不知小姐是是真心忘却了吗?

    “这有什么意外,陛下是神选之子,怎么能以常理去推断。”

    云婕妤说着,就放下杯子,拿起黄历书来,“算日子,陛下也快回来了。若是脚程快,还能赶上冬至祭天。”

    说话间,彩墨就进来了。

    “给云婕妤请安。”

    “是彩墨啊,快起来吧,地上怪凉的。”衡英见是彩墨,忙招呼她起来。

    画心也端来一张矮凳,在衡英脚下放着。

    彩墨不敢坐,“云婕妤,太后请您去寿康宫,有事相商。”

    “急什么,你且坐一坐。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彩墨侧身斜倚在上面,“谢云婕妤赐座。您也得着消息了吧,陛下已经传了捷报回来,不日就要回宫了。今年的冬至节,太后的意思是要大办一下,您这边最好也准备准备。”

    衡英一笑,“真是巧了,我刚还跟画心说,陛下若是脚程快,还能赶上冬至祭天呢,太后就提起这事来。”

    “云婕妤娘娘跟太后果然是姑侄同心,真真让人羡慕呢。”

    画心在一边给云婕妤梳头,又寻了一根翡翠的簪子出来,端端正正的插好。

    “这根簪子水头也罢了,就是凤鸟的样子,做的呆了些。”衡英仿佛故意说给彩墨听的,又仿佛是随口说的。

    彩墨在一边听了,却若有所思。

    “小姐,我去拿那件樱粉的丝绒披风吧,看着外面还是有些冷的。”画心在边上好心的提点着。

    “也好,快些个,别让太后久等了。”

    “云婕妤娘娘哪里话,这么冷的天,丝绒披风,怕是挡不住的,总要穿上皮裘才好。

    让画心慢慢寻去,要是您冻着了身子,还不知太后该多心疼呢。”

    “哪里就那样单弱起来,我这身子好的很呢。今年这天气也是,都要冬至了,怎么却不冷呢?”云婕妤说着,走到廊子下,却好奇地看见一个小太监瑟缩着双肩,在那里喂鹦鹉。

第四十九章 王子折戟处

    腊月初八,皇帝回到昊京王城已经有数日了。一路的风尘已经洗去,精神也看着好多了。

    去年的腊八是明光殿选美,依稀记得那些妄图一步登天的女子们,志在必得的笑脸。

    哼,想得美。姬繁生觉得自己真是有定力,面对那么多莺莺燕燕也未失了本心。

    一番部署,终将衡英接进宫来,还封了体面的云婕妤。就是云这个封号,就让其他人嫉妒的发狂。

    回来的几日,除了刚回来时向太后问安,他谁也不见,呆在观德殿里调息。

    打仗真是累啊,虽然拼的是血勇之气,损耗的却是心志和精气。

    小德子在一边也不敢相扰,求见的大臣们一波波的来,都被挡了回去。

    钦天监大祭司望舒这次没有随军,在京郊凤鸣山打醮,听说皇帝凯旋,忙从山里赶了回来。

    做了法事之后,望舒又匆匆离去,说玉芝山今年有点异样,要去查探。

    太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好看了。

    她频频地叹气,让身边的彩墨也愈发的不安起来。

    初八这日,皇帝终于肯出来朝会了,首要处理的就是四皇子的谋逆案。

    四皇子被押回京城之后,就被关进了天牢。单独关押,条件尚可。

    好饭好酒伺候着,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也是皇家血脉,天牢众人也不敢怠慢。

    这位四皇子倒是硬气,不闹不喊,竟然绝起食来。

    豫州牧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跟十几个重犯关在一处,一个个看着都凶神恶煞的,他哪里遭过这等罪,不禁心里灰了大半。

    狱卒还在一边说:“落到这里的人啊,让他一下子就死,往往挺挺脖子还能受过去,最怕的是活着慢慢遭罪,还不知哪天才能遭完。”

    豫州牧听了这话,更是心气都丢了,他本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出身,曾祖母也是公主。

    几代下来虽然不大受皇族重视,但也算可以门荫入仕,待做了官,逐年升迁到州牧的位置,真真的各种不易。

    初夏时,四皇子忽然出现在晶阳城时,他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躺在阴暗的牢房里,闻着刺鼻的各种气味,他绝望的想着出路,还真的有路可走吗?

    他猛的拍一下头,“唉,真是一时糊涂啊。”

    皇帝出来的时候,大臣们自觉的收了声,经过两次征战,皇帝的能力得到了认可,有敬服的,也有惧怕的,更有对火神充满了崇拜,进而对皇帝是火神之子的话深信不疑的。

    当然也有一些旧臣,仗着年资,仗着政坛纵横多年,对年轻的皇帝不免有些轻视,有些怀疑,也有些不以为然。

    四皇子的案子,还没开始审,大家已经讨论好几轮了。

    毕竟,继位的合法性上,四皇子有着天然优势。

    即使如今虎落平阳,但道理还是可以论一论的。

    果然皇帝刚坐定,礼部的杨尚书就出班就位,高声奏请:“老臣有本要奏。”

    “且慢,朕今日有要事,臣工都不要上奏。待朕先将此大事处理完毕再说。”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四皇子杀不得啊。”杨尚书向前一步,匍匐在地上嚎啕起来。

    皇帝轻咳一声,司案太监景云高声道:“礼部尚书杨宗义殿前失仪,着金戈武士拖出殿外,杖二十。”

    殿前金戈武士上前来,将杨尚书拖了出去,他还拼命挥动双臂,挣扎不已。

    嘴里还想呼喝,却已经被武士捂住了嘴巴。

    只听得呜呜的声音,不断传来。

    当下,就有几个胆小的大臣开始两股战战。

    已经有一段时间皇帝不再当庭杖责臣下了,大约是云婕妤进宫之后,他就平和了很多。

    大臣们虽然对云婕妤很不满,但这个意外的好处也让他们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没想到,打了胜仗的皇帝愈发脾气大起来,比去年冬天更加的恣情任性。

    “朕最讨厌自作主张的臣下,杨尚书今日便做个例,昭文殿可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方。

    今天要议的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情。你们都先好好思量一下,该怎么回话才是臣下的本份,该怎么做事才配当忠臣良将。”

    宣德帝高坐在那张王座上,双眼仿佛燃烧着怒火,宫女适时地端了托盘,捧了茶上来。

    他抿一口茶,放下茶杯后,缓了缓语气:“豫州牧已经尽数交待了,那人冒认皇亲,还教唆他谋逆,你们都说说该如何处置?”

    见皇帝这么问,大家就齐刷刷的看向左相。

    左相称病了许久,今夏才复出理事,右相被皇帝处理掉之后,一直没有找人填上位置。

    太师年纪大了,也总是告假,左相不得不事事躬亲,半年下来,称病就变成了真病,天一冷又添了咳疾,整夜整夜的不得安寝。

    前几日甚至咳了血,吓坏了在一边伺候的姬妾,还是夫人有主见,听闻后悄悄请了大夫,并严格训诫了家人,让病情不得外传。

    今日朝会,他的这身子骨虚,昭文殿的碳火熏的暖融融的,别人尚可,他的汗却先沁出来了。

    见大家都看过来,左相避无可避,强打了精神开口道:“臣有闻,天子乃天选之子,不容他人觊觎。

    且,皇家血脉一向尊贵,岂能任人混淆,此贼用心险恶、论律当诛。”

    左相低垂了双目,显得无比恭顺。

    皇帝在宝座上看了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户部尚书谭知进也走出来道:“陛下,左相言之有理,臣附议。”

    这时一班大臣也出来齐声道:“臣附议。”

    皇帝还是没说话,气氛有些奇妙的尴尬。

    吏部尚书姚羡轻了轻嗓子,才开口道:“陛下在上,微臣认为这豫州牧犯了谋逆大罪,竟敢临死还胡乱攀扯别人,实在可恶。

    至于四皇子,还请陛下从轻发落,毕竟也是先帝骨血。”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也跟着点头附和,仿佛谁姚尚书给了他们勇气一般。

    户部谭尚书见如此形势,便排众而出:“陛下,臣有一个提议,既然豫州牧有了供词,这里也有很多老臣认识四皇子,那不如将那贼人带到大殿,当庭一辩即知。”

    一时间,群情汹涌,都认为殿前辨认是个好主意。

第五十章 指鹿为马时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穿着天字号囚服的人,被带了上来。

    姚尚书仔细看过去,虽然几年不见,但面貌宛然就是四皇子,除了头发有点蓬松,精神有点萎靡,倒是没有受刑的痕迹。

    他心下就是一安,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搭救四皇子出牢笼。

    左相也撇了一眼,心下如同明镜一般。

    但此时此刻,天下士子的命运都在他手中,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户部谭尚书走上前来,端详了一番,向上拱了拱手,“陛下,此贼不知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敢冒认皇亲。

    谁不知道四皇子当年被先帝戏称为鹤郎,面貌娇美,就是寻常女子也比不过。

    我堂堂尚书,还能看错了不成?

    他就是一个贱民。

    诸位,也可上前辨认,还有说他是四皇子的,请出列。”

    谭尚书语气坚决,让人听来颇为信服。

    就在众人都唯唯诺诺之际,只见姚尚书趋前几步,颤颤巍巍的跪下双腿,“四皇子,老臣救护来迟,还请赎罪。”

    说着,竟痛哭起来。因为哭的急切,很快,他的胡子上都沾染了很多泪痕。

    这一下,不少人竟然也围上来,跟着哭起来。

    “哼……”皇帝在御座上,冷笑几声。

    众人忙停下哭声,抬眼向上看去。

    “谁都有出错的时候,把那李鬼当了李逵也是有的,你们且听他自己说说吧。”

    那人不张口,众人逼视着他,还是不张口。

    姚尚书用手去抓他的双腿,“四皇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天亡我也,还有什么什么好说的,如今,只求速死。”倒是一派坦然之色。

    姚尚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众人看的恓惶。

    忽然有宫人报,“太后求见。”

    这个时候太后的忽然出现,让大家都很是惊愕。

    鸿音王朝虽然没有说后宫不得干政,但皇帝在既不是年幼也不是身体不济的情况下,太后来前朝确实是不相宜的。

    姚尚书一下子以为来了指望,大声的喊道:“陛下,太后是四皇子的嫡母,就算有认错的外人,但不会有认错孩子的母亲。

    让她来分辨最为合适。还请陛下允准。”

    左相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后宫无事不得来前朝。

    既然太后求见,陛下大可去殿后召见,臣等在这里侯着就是了。”

    众臣见左相出来发言,又是合于礼法,都不敢上前驳回。

    皇帝施施然站起身来,“卿等,略等等,朕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转进后殿,跟太后见了礼。

    太后急切地问:“皇帝,怎么忽然说是冒认皇亲?

    那鹤郎的样貌小时候的确偏女子气,但十五岁之后,就越发英挺了。

    在边关磨练了一年之后,他更是戾气深重,先帝也是因此不喜。

    虽说是几年未见,但容我去看看,定然是不会瞧错的。”

    “太后……”皇帝压低了声音,神色竟有些凄楚,“您这是做什么?

    他若不是四皇子,杀了就可以安定天下;

    若他真的是四皇子,你让我怎么处置?

    杀他?软禁他?百年之后,让史官如何评论呢?”

    太后恍然,“确是哀家想的不周了,一时情急,皇帝莫要生气。”

    “朕不曾生气,不过是提醒太后,国事为重。”

    “是,先帝七皇子至今下落不明,若是还有歹人打他的旗号叛逆,那真的是生灵涂炭,天下难安,就真成我们的罪过了。”

    太后稳住了心神,立即觉得皇帝的这个计划确实是周详,不能给逆臣一点借口和机会。

    “太后这话就对了,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皇帝,我还有一个疑问,大臣们知道四皇子的样貌,并不出奇,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豫州牧又是怎么忽然说起这些疯话的?”

    “朕是没见过先帝的四皇子,可是云婕妤见过啊。”

    皇帝提起衡英,嘴角微微上翘起来,露出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来。

    “是她,我就知道是她。果然好计策,还能顺带敲打一下大臣们。

    她这是学赵高,演一场指鹿为马。好,好!

    到底,江山辈有才人出,这天下终究是你们的。”

    “太后客气,衡英是您的侄女,她也是姜家人。朕始终记着这一点的。”

    太后点点头,“嗯,既是这样,我这个老太婆就不在这里啰嗦了。衡英办事,我放心。”

    “恭送太后。”皇帝弯了弯腰,很是客气。

    太后点点头,径自去了。

    皇帝回到前朝的时候,大臣们分作两个阵营,悄悄的对峙。

    景云在一边悄悄的写下了名录,姚尚书身后,紧跟着的几个人都有些紧张,他们也知道是在用身家去堵。

    小德子朗声道:“宣太后口谕,贱民假冒皇亲,其心可诛,其罪当斩,先帝必没有这样犯上作乱的皇子。你们也都散了吧。”

    大臣们见形势不好,纷纷往左相身边靠拢。

    姚尚书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还欲说什么,却被左右强扶到一边去了。

    “好,好,就给你们一个痛快吧。”

    那人在殿上竟狂笑起来,忽然撞向盘龙立柱。

    登时,血花四溅。

    临了,望了姚尚书一眼,仿佛还有无尽的嘱托。

    监察御史范虎在一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低低地叹了几回。

    就这样,一场闹哄哄的叛乱就被消弭于大殿之上。

    随着贱民假冒皇亲案审结,豫州牧被廷杖四十之后,流放到象郡服苦役。

    虽然山高路远,但总算保得一条性命在。

    宣德帝没有追究这次反叛的余党,一下子就得了仁爱之名。

    百姓们觉得皇帝既威武,又仁爱,真是难得的圣君。身逢盛世,当真是

    官员们虽然失落,但只死了一个四皇子,却放过了众多有牵连的人,的确是天恩浩荡了。

    只有一些恪守礼教的老臣,对皇帝的做法十分的不满,但又无计可施,只能是唉声叹气,怨天尤人。

    衡英在宫里听到众人的反映,嗤嗤一笑,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还真是有趣啊。

    也许,若水说的是对的,权利是最好的消遣。

    洪庆三年的冬天,就这样走向终点了。

第五十一章 旧臣的哀悼

    腊月初九,天阴欲雪,姚尚书悄悄去郊外敛葬了那人的尸身,皇帝本来下令抛尸荒野的,但最后却不再理会了,算是留了一点体面。

    监察御史范虎在家里热了一壶酒,等着姚尚书归来。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了,范虎心里也越发的不自在。

    姬妾拿了小菜来,劝他吃两口,也被他打发了。

    一会儿,夫人端了一碟子小米糕进来。

    “老爷,好歹吃两口,保重身子。”

    范虎依然摆摆手,“吃不下,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吃东西。”

    夫人还要劝,他拦住了话头,本不欲说什么,但似乎心里堵着难受,还是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他在那边是如何跟先帝交待的,怕是我们一众老臣都被埋怨了。”

    “老爷何必说这样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真要忠烈就追随他去地下呀。

    安烈帝时,也没少给你白眼,这会子装忠臣呢。”夫人倒是不依不饶,仿佛看不上范虎的迂气。

    范虎想分辨两句,又觉得跟夫人说不清,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就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把那小米糕吃了,饿坏了身子,又得一家人跟着忙乱。”夫人见他点了头,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出去了。

    范虎看着那盘小米糕,就有点哽咽,也不知那人的坟前,有没有供上吃食?

    天气这般冷,他在地下躺着,不知该有多冷啊……

    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他忽然拿起那碟小米糕,在嘴巴里狠狠的咬着,仿佛咬着咬着,就把一腔子怨愤发泄了出来。

    酉时初刻,姚尚书披着一身冷意,回来了。

    范虎立即请姚尚书进暖阁里坐下,立即有乖觉的小厮上来把姚尚书的外衣脱下来,在炭火边的架子上烤着去了。

    刚坐定,范虎就探过身子去,忍不住问道:“都妥当了?”

    姚尚书点点头,轻轻道:“都妥当了。只是,委屈了。”

    “是,委屈了呢,可是这世上,谁不委屈?老姚,你也想开点。”

    黄昏时,雪簌簌的落下来,纷纷扬扬、洒满天地。

    很快,到处就装裹上了一层银白,说不出的肃穆和冷清。

    仿佛老天也懂得两个人的心事,用这场大雪来给二人悲伤的心事来做注解。

    两个人对着书斋的孤窗,听着窗外的寒雪,看着案上插瓶的腊梅,眼泪就开始模糊了眼眶。

    就这样喝了几盏闷酒,似乎忠君爱国的心也得到了疏解,这个时候彼此的陪伴更是坚定了同僚的情意。

    放下酒杯,姚尚书默默地告辞。

    这一日的左相府,也是乌云密布。

    左相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任谁求见也不出来。

    书童已经送了三次晚饭,都被叫回了。

    一边夫人让送,一边老爷要叫回,真真的为难。

    最后还是夫人亲自捧了一盏燕窝粥过来,好说歹说,左相算是喝了两口。

    有了气力,才撑着说了一席话。

    似乎不说就永远堵在心里,会堵住了奇经八脉,会堵住呼吸的那条通路,会让自己的良心永远作痛。

    夫人见他未说话,先咳喘了,数年夫妻之情,如今竟是眼瞅着夫君露出那要下世的光景来,便有些哽咽。

    女儿不知所踪,是横亘在夫妻间一根难消的刺。

    但事到如今,也只有二人互相扶持了。

    许霆亨露出难得的温柔神情来,看着妻子头发白了大半。

    不过是一年多时间,红颜不再,不是不伤感的。

    “夫人,这些年你辛苦了。”

    “说这些做什么,倒惹得人眼酸。

    皇帝对我们许家还是不错的,曼殊虽然走了,他也没有再立皇后,你的左相的位置也是稳稳的。

    如今,你养好身体才是第一要务。

    殊,总能慢慢寻回来的。”

    “做父母的,哪有不知道儿女的。

    她的道心那样坚韧,是我们迫她嫁人,才有了这些事。

    作为父亲,我对不住她。

    但我也不是为着自己,是为了天下士子啊。”

    “我懂的,我懂的,不然也不会不顾一切嫁给你,就是知道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别人都说你高中状元才有今日,可我知道,你对社稷百姓做了多少事。”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提高点读书人的地位罢了,他们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能有个报国的机会。

    我让科举常态化,定期举行,让中举的士子有美官做,也不枉他们读那些圣贤书。

    就是今上,他也并不看重读书人,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就为这点承诺,我不得不说那些违心话。我对不住四皇子,对不住安烈帝啊。”

    一番话说出来,他仿佛耗尽了力气,猛烈的咳起来,他用手去挡,可还是有点点腥红溅出来,夫人看着心就凉了大半,忙叫书童唤了大夫来看。

    折腾了半宿,后半夜才渐渐睡去。

    夫人不放心,请了大夫来问,只回说:“左相大人这是伤了肺气,不打紧,只要安心调养,便保无虞。

    切忌多思多虑,不然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夫人说:“夜深了,先生就不要回去了,在府上侯着吧,等老爷能下床了再回去。

    我一会吩咐管家去给你家里捎个信儿。”

    夫人又去帐前,守了一刻,见夫君睡踏实了,便选了一个安分的姬妾绿柳守着,自己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她却益发清醒起来,女儿失踪一年多了,从来没有音信,虽然说母女连心,但她这一次却没有半分感应。

    以前女儿在青城山时,她可是时时关切着,就连她道行的每次精进,她也能感同身受。

    毕竟,有过修炼的功底还是不一样的。

    当年为了情爱,走进红尘,真不知是否值得?

    容不得多想,那边已经传来绿柳悲切的呼声。

    赶过去一瞧,原来是老爷又吐血了,绿柳吓的花容失色,拉着夫人的衣袖哭泣不止。

    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天就渐渐亮了。

    “夫人,夫人,您快去歇歇吧。”

    绿柳殷勤的伺候起夫人来,这之前可是没有的。

    果然大家都看出来老爷的身子骨怕是不行了。以后这家里可就是夫人做主了,不会看眉高眼低,可怎么行呢。

    夫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开始停了。

第五十二章 情陷于斯

    这一个雪夜,左相府上是忙乱不堪,其他朝臣那里也是各怀心事。

    眼见着杨尚书和姚尚书已经失了君心,这礼部和吏部的侍郎们就开始心里痒痒,琢磨着是不是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其他人也是对皇帝这般雷霆手段,很是心惊,对朝中高官都可以随时廷杖,怎么能不让人胆寒?

    今上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以后这官怕是不好做了。

    这一个风雪夜,料理完了手上的事情,精神也大好的皇帝,却过的相当舒坦。

    碧霄宫的炭火烧的如同春日,衡英也穿了薄锦的衣衫,上面有巧手的绣娘绘出了玉芝山的图景,当真是美妙绝伦。

    皇帝一向怕冷,他的观德殿里,炭火总是烧的很旺,碧霄宫的主子本不怕冷,但宫人为了迎合皇帝,也总是把宫室烧的暖暖的。

    衡英一向喜凉,但为了不冷着皇帝,也只好由着下人多烧些银丝碳。

    自己便拣选了轻薄的衣衫穿着,完全不像过冬的样子。

    皇帝看了这衣衫,赞了一句好,画心在边上说:“这套裙子一共四件,春夏秋冬的景致都有,我家小姐最喜欢的是这秋山图。

    她今日高兴,才穿上这个。”

    “哦?”皇帝露出一丝狐疑来,“今日高兴吗?为何最爱秋山图呢?”

    皇帝想着自己心里高兴,衡英也跟着高兴,岂不是两个人越发的有了默契。

    衡英给画心使了个眼色,画心道了个万福,转身退出去了。

    “陛下,何必听一个丫头瞎说。

    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好。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只要心中没有烦忧,那就都是好时节。”

    衡英不想就秋山图说下去,便岔开了话题。

    “说的好啊,只是心中怎么会没有烦忧?人心就是野马,哪有停息的时候。”

    皇帝若有所思,怎么会没有烦忧呢,他时时刻刻都觉得生活好难。

    “是啊,我也常有此叹。所以偏爱秋景,秋天时,人心没有那么燥。”

    说着,衡英把炭火焙熟的栗子挑出来,剥了壳递给皇帝吃。

    皇帝一笑,这甜甜的小玩意,若水也很是喜欢,但又不耐烦剥,每次买了来,都是他替她剥好。他剥一颗,她吃一颗。

    有多远了,远到想不起那时候板栗的味道了。

    宾州的板栗个头小,很难剥皮,不像昊京的板栗个头大,轻轻一捏,皮子就就裂开了。

    很多事啊,不同的人去做,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别人可能轻轻巧巧就做好了。

    人生,就是这么不可捉摸。

    “太后那日,召你去何事?”皇帝忽然想起来,那日他们在观德殿下棋,太后却忽然传唤衡英去寿康宫。

    传话的宫女,先去了碧霄宫,没找见人,这才找到观德殿去的,可见是要紧的事情。

    不然,怎么一个传话的宫女,都能擅闯观德殿了?

    就算是自己御下颇松,清池那里也不能不管这种没规矩的事情。

    “陛下怎么还记得太后传唤的事情?既然这般挂心,就不知所为何事吗?还故意来问我。”

    衡英想起那是皇帝刚回宫没两日的时候,太后本说要好好准备冬至节,没料到皇帝路上又被风雪困住了,耽搁了脚程,就没赶上冬至节之前回来。

    冬至节的祭品却需要好好处理,吃食还好说,有些活的祭品,就需要有人去处置妥当。

    皇帝问起来,倒是不好一一细说。

    “看你这小性,我不过说一句,你就有一车话等着我。

    还不是怕太后她为难你,怕你在这宫里不自在,你怎么就不知我的心呢?”

    姬繁生本觉得只有这碧霄宫才是知疼知热的地方,才容得下自己一颗滚烫的心。

    却在刚才这一刻,也有了一丝愤懑,真是好人难做,真心难付。

    衡英放下栗子,伸臂抱住他,“我知道,我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你真心为我好了。

    上天让我们相遇,是为了缔造一个伟大的国家,让衰朽的鸿音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情与爱,都只能一时,唯有功业可万世不朽。”

    姬繁生愣愣的,他的前半生都是碌碌,爬上帝位也是偶然,不过是想着能坐稳这个位子,从未想过,世间还有万世不朽的事情。

    就像他见过的女子也都是把花朵穿在身上,哪里见过有女子把山的四时景色绘制在衣衫上?

    这个碧霄宫是这样别致,仿佛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充满了好奇,充满了他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就连一般女子向往的情爱,也被她嗤之以鼻,踩在脚下。

    这不是一个他能驾驭的女子,她的温情都是施与,她的温柔都是武器。

    想到这里,姬繁生摇摇头,“不,即使这样,他也要她。”

    他在心里暗暗的说,仿佛给自己鼓劲一样。他已经错过了若水,不能再错过衡英了。

    “衡英,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的女子,智慧、美丽,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我一直记得我们初见时,你笃定地说,‘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但我想更贪心一些。

    我想要你的爱,想要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永不分开。”

    “繁生,你知道爱一个人会有多痛苦吗?”

    “不,我不痛苦,只有甜蜜,答应我,答应我。”

    “好吧,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记住了。繁生,就让我们相爱吧!”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住了。姬繁生觉得自己的眼泪竟然流下来。

    胸前湿漉漉的,不,那不仅仅是自己的泪,那是两个人幸福的泪水。

    早上皇帝依依不舍走了以后,画心把那件秋山图的裙子挂了起来。仿佛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小姐,秋山图景的事儿,你真的都忘了吗?”

    “画心,你年纪大了,是非也开始多起来。

    很多话,烂到肚子里也好过说出来。

    等老夫人下次进宫,我让她给你寻个好人家吧。”

    画心一下着了慌,“小姐,小姐,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那就管好你的嘴巴,我可不想又做出什么狠心的事来。”

    画心吓地一哆嗦,仿佛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人和事。

    她赶紧低垂了双目,显得恭顺无比。

第五十三章 太后出宫

    画心并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小姐的,她记得那时候自己只是青城山上的一个捡柴火的小妞。

    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可以去昊京看看;更没有想过,竟真有进宫见世面的机会。

    小时候,有个路过的道人,说自己有奇缘,能见神仙。

    她当时以为道人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也没多想。

    谁知,过了一些天,爹爹就把她卖进了道观当杂役,说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她垂泪挥别了爹爹,在山门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她遇见了小姐。

    小姐是那么高雅、美丽,人又温和,大约神仙就是那样吧。

    画心在小姐身边的日子,总是安定而满足的,她没有想过小姐也有严厉的一面,竟说要撵自己走。

    是小姐开始变了吗?还是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小姐的样子?

    腊月的各种筹备,往年都让宫廷中人忙乱不已,今年却有着严谨的秩序。

    云婕妤不大理事,却对吃穿用度颇为讲究,她有着比太后更严苛的要求。

    大总管清池伺候了几次也开始频频皱眉头,私底下抱怨道,云婕妤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小徒弟在一边痴笑道,“师父,下次云婕妤有吩咐,让我去。”

    “你个小猴崽子,没个正形,你真以为她是那么好相与的。不剥你一层皮,你都不知道厉害。”

    清池一边数落徒弟,一边把手头的清单整理好。

    末了,还来一句,“我们做内侍的,就不要存了对主子有偏颇的心,哪个宫的主子都得好好伺候着。

    你好好学着点,别一天瞎玩,哪天玩丢了性命也不知道。”

    见师父说的口气不善,小徒弟也吓的一哆嗦。

    “我都听师父您的。”

    “心,不能偏了。”清池握了拳,在心口比划了一下。

    可是,谁能真正做到不偏不倚呢?

    清池虽然有抱怨,但该做的活还是是继续做,不仅做,还做的极好。

    宫廷采买也依旧引领昊京风尚,不说别的,就是冬日的貂裘就生出很多名目来,搭配的麂皮靴子也是出了各色绣样。

    还有冬日里的披风、围帽,也翻出很多文雅的新花样来。

    昊京的士女们都跟随云婕妤的脚步,大宗采购那些名贵的衣饰、器物,一时间茂隆的货商都眉开眼笑,赚的盆满钵满。

    云婕妤最爱一种细瓷,本来青白的底釉上加了一种白芷国出产的特殊的植物粉末,经过高温二次煅烧,出现了一种明丽的碧色,又清透胜之,颜色十分喜人。

    本来有个俗名,叫什么半痕绿。

    云婕妤说这么好的东西,叫这么个诨名,实在不雅,不如叫做春山碧吧。

    由此,春山碧成为洪庆年间最知名的瓷器,价格更是不菲,一套茶具,就够小户人家半年的开销了。

    但人们依然趋之若鹜,一杯难求。

    腊月十四,钦天监大祭司望舒急匆匆赶回宫,对皇帝说了几句,就赶去寿康宫见太后。

    景云在观德殿外碰见望舒,只见她急匆匆的出去,竟连招呼都没打。

    想着必是出了什么大事,问了侍卫,说是大祭司去寿康宫了。

    他便找了小徒弟,去给云婕妤送信。

    小胜子跟着景云也有年头了,从来未见师父这般慌乱。

    “师父,不是说去御书房的吗?怎么又改了主意。”

    “大祭司的事情耽搁不得,你快去。”景云没有多言,他笃定寿康宫要有大事情发生了。

    小胜子依言去了,景云还是放不下心来。

    他在殿外徘徊,倒是皇帝看见,叫了他进去。

    “景云,怎么不进来,倒在外面立着。”皇帝的神情还是那么散淡,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大祭司说的事情的重要性。

    “臣刚见大祭司匆匆的去了寿康宫,不知何事?”

    “哦,望舒前些日子去凤鸣山打醮,说玉芝山的王气有了些问题,要去烦请太后出宫一趟。朕一向不大相信这些,由着她们去闹吧。”

    皇帝随手翻了翻案上的奏章,“礼部的官员,最近很是殷勤啊。”

    这话意味深长,景云便想着该如何回复。

    寿康宫里,太后刚刚喝了燕窝粥,觉得身子舒泰了不少。

    望舒进来,神情惊恐,不及行大礼,就眼巴巴的看着太后,叫了声,“大事不好了。”

    太后旁边的彩墨见她这般没规矩,忍不住呵斥了两句。

    “大祭司,怎么这般没规矩,见了太后也不行大礼?”彩墨在太后身边久了,说话自有一股威势。

    望舒却仿佛没听见,只呆呆得对着太后说:“玉芝山出事了。”

    太后听她说了玉芝山的情况,也是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强自镇定。

    “我知道了,不用怕,还有我在。”

    “是,如今,就指望太后了。”望舒见太后一力承担的样子,就仿佛吃了定心丸。

    “千机老人那里,他知道了吗?”

    太后略一沉吟,还是问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有多少年,没有提过他了,长久到,好像他已经不存在了。

    “已经遣人去送信了,这边我亲自过来接您。”

    望舒自从进宫之后,就跟拜月一系联系上了,也是为了更好的弘教。

    拜月的人对她三圣教的身份很是认同,大家都认为神圣婆罗洲的拜月教也到了该更进一步的时候。

    “好,你办事还算妥帖。”说着又交待了彩墨几句,让她立即去准备出宫的物品。

    彩墨知道耽搁不得,马上放下手头的彩绣,拿了铜钥匙,去开楼上的库房,翻寻东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彩墨捧了一个锦盒来到太后面前,郑重的跪下:“太后,您要的东西我都寻来了,已经在盒子里安置好了。”

    太后接过,打开来瞧了瞧,点点头:“彩墨,我得出宫一趟了,你,好自为之吧。”

    “太后,一定得回来啊。我等着您。”彩墨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傻孩子,顾好你自己。时间不多了,我得走了。”

    望舒跟姜太后匆匆出宫,向玉芝山而去。

    闻声赶来的其他人尚不知情,只有云婕妤望着空荡荡的寿康宫,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声音仿佛是惋惜,又仿佛是羡慕,竟婉转低回,耐人寻味。

第五十四章 千机老人

    云婕妤的叹息声在有心人听来,就仿佛是一种哀鸣,里面有着说不出的不详来。

    彩墨按照太后临行前的吩咐,去给云婕妤禀报了玉芝山发生的事情。

    彩墨以为云婕妤一定也是焦急万分,恨不得自己也立即出宫去探探究竟。

    谁不知,她们姑侄都是拜月的人。

    没想到,云婕妤确实那样冷静,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再没有别的话,就打发彩墨回来了。

    画心在一边虽然好奇,却不敢细问,想着自家小姐,必然是有自己的主张。

    却说这一日,宫里的消息传到时,千机老人在自己京郊的别墅赏雪,映着红梅,甚是好看。

    暖阁里厚厚的帘幕低垂,只有向着园子的一面敞开了,好供人观赏风景。

    侍女将炭火添的足足的,红光映着她的脸颊分外娇嫩。

    她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水杏眼,樱桃口,娇艳的像四月里的杏花。

    千机老人的眼神却不在这个娇艳的侍女身上。

    阁中有一个娈童做了闺阁小姐的打扮,脸上涂了粉彩,扮相很是俊俏,正细细地唱着,曲子正是后庭花。

    千机老人看着娈童的身段柔软,颇有些意趣,也跟着哼唱起来。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不料此时,却有人意外的拜访,打破了这种平静。

    看着拜帖上熟悉的山月印记,他知道必须见一见来人了。

    娈童知趣地退下,千机老人走近窗户,大口呼吸,外面清冽的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安养数年,是该出来做事了。

    有多久没有管拜月的事情了?

    他空有长尊之名,但这些年,拜月的事情都是交给师妹去打理了。

    细细一算,竟有好些年不曾见到她了。

    上一次还是三皇子的葬仪,她哀哀戚戚,一边是亲子的的故去,另一边又要顾着皇后的礼仪。

    那种压抑之后低低的哭声,真的是催人心肝。

    仿佛那十几年的陪伴已经用尽了此生的欢欣福报,剩下的岁月不过是冷冷的灰烬。

    别人不知道,就连千机老人也知之不详,她为了能生这个儿子付出了多少代价。

    只知道,她动用了法力。

    明知道是逆天而为,却终究抵不过人心的贪念,想要情爱的欢愉,想要骨血的结合,想要长长久久的延续。

    谁知却,终是逃不过法术的反噬,死亡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真的是可怜可叹!

    在那之后,他就没有见过她,一晃,好几年了。

    眼瞅着鸿音王朝已经无力回天,可是师妹却依然逆天而行,不仅强用法术延祚,更是动用大晷星命之法,选了一个继承人出来。

    如今已经三年将至,玉芝山的秘密怕是要遮掩不住了。

    来人进来,按照拜月的礼仪行了大礼,“长尊大人,请您出山的时候到了。”

    “好,好,起来吧。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想起我这个老家伙了。”

    千机老人这些年都是处于退隐的状态,教中事物也不再插手。

    自从长子去了茂隆,他的心就淡了,家业也没有人承继,何必还苦苦挣扎呢?

    来人也不言语,只默默的呈上了书信。

    千机老人打开那封信,里面的内容并不意外。

    果然是玉芝山的神兽要镇不住了,自己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死得其所了。

    他喃喃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随即吩咐了侍女,传唤了小儿子去书房。

    他对来人说,“容我准备准备,就随你出发。请先去厅上相侯。”

    来人应诺,恭谨地退了出去。

    千机老人刚跨进书房的门槛,见小儿子已经侯在里面,脸上露出焦灼的神情来。

    “父亲,真的是要去了吗?”小儿子上前拉扯了衣袖,依依不舍道。

    “是,那件事还得我去解决掉。”老爷子甚是淡定。

    “父亲,非您不可吗?”小儿子脸上写着满满的不甘和愤怒。

    “这件事,非我不可。”千机老人说得缓慢而又坚定,他知道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事情。

    不管是为了拜月,还是为了她,更或者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他想起白恒临走前,对他的托付,想起很多很多旧事,一时间,不是不伤感的。

    “您都忘记了,他们早已经抛弃你了,这时候又何必自己送上前去。”小儿子还在那里咆哮。

    “我走之后,速用飞鸽召唤你大哥回来,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千机老人打断儿子的话,拍了拍他的臂膀。

    “以后,你要听你大哥的话,切不可自作主张。

    你没有修习道法,你大哥从茂隆回来之前,不可外出。切记切记。”

    他一再的嘱咐小儿子不要出门,也不知他能不能真的遵从。

    “我知道了,父亲,我舍不得您去啊。”说着小儿子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若是你大哥回不来,”说到这里他一顿,“那你就安心做一个田舍翁吧,不可去寻他,这就是命。”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抛下我,大哥若是回不来,我就会顶替他的位置,光耀我们家族的。”小儿子高声道。

    “憨儿,你以为做了长尊就是荣耀?

    这是上天给我的荣宠,也是给我的试练,如今就是我献身回报的机会了。

    你若能安稳度日,我也别无他求了。”

    “父亲,父亲……”不顾小儿子的啜泣呼唤,千机老人迈步而出。

    小儿子仍在那里呼喊,虽然不能唤回父亲,但似乎要喊出来才能好受一点。

    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不让自己学习道法,是因为道法危险吗?

    这世间哪有不危险就能取得的功业?

    长兄去了茂隆,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有人说他是去达马蒂了,茂隆传回来的那最后一封信,不过是告别。

    父亲对自己说兄长道法精微,不在他之下,但却执着于寻求达马蒂之谜,以至于生死不知。

    如今,父亲又要去玉芝山殉道。

    道法,究竟是什么?究竟为什么这么让人痴迷?

    没有人能给他解答,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剩下天地间一片空旷。

第五十五章 玉芝山重光

    外面的天地果然还是这般阔大,因一颗情心,他困守别业数年,如今再度走出,只觉天地都是熟悉的样子,抛开了凡俗的那些享乐,只剩一颗朝圣般澄澈的心。

    这是通向玉芝山的路,这是通向死亡的路,这是通向爱的路。

    千机老人还清晰的记得,白恒在挂印离开前,专程来拜访他。

    殷殷的嘱托,犹在耳侧。

    “长尊明鉴,我此去达马蒂不知何年归来,令郎应该也是从茂隆去了那里,您想必也知道,此间一年,彼间不知何期?

    若玉芝山崩塌,必然天下大乱。

    还请长尊以天下生民为念,万勿推脱。”

    “恒儿,放心,一切有世伯在。”

    “既然您还认我这个世侄,就是还记得我叔父与您的情分。

    可惜他去的早,没能看到拜月一支也有今天。”

    “是啊,可惜白兄英年早逝。他若泉下有知,知道你肯去新大陆探索弘道,必然是欣慰的。

    自古少年爱壮游,达马蒂有我们未知的谜团,我的熙儿,唉,若你在那里遇见他,希望能带他回家。

    只怕是,他早已葬身归墟。”

    千机老人提起长子,不胜唏嘘。虽然还怀着一线希望,但那希望是那么的渺茫。

    “相信一切自有天意,就此告别,拜月一向以天下为己任,我们其实都无从选择。”

    “是啊,无从选择,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回想起来,真是一语成谶,他原以为那个“三年而崩”的流言不过是一个谶语,是一个诅咒,谁知道竟然真是的上天示警。

    洪庆三年,果然是在三年的末尾要应兆了。

    天寒地冻,阳气上升,阴气下降,万物被闭塞在寒冷之中,然而这静寂之中却有着难言的殊美之境。

    沉寂,开阔,洁净,如同最初的模样。

    若是能回到最初,又该如何走这一生的路呢?

    千机老人也有过青涩的年纪,也有过彷徨无助的岁月,有过心怀天下一往无前的时候,却最终老了、乏了、心中怀着不能止息的思念,将日子熬成一副耐看的画,却没有任何滋味。

    如果当年,可以勇敢一点,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当玉芝山出现在眼前时,千机老人还是吃了一惊,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山体整个已经发黑,还是始料未及的。

    外界总是传言,玉芝山藏着鸿音王朝的龙脉。

    这话半真半假,所谓龙脉也是王气凝结,并不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

    很多方家都拿堪虞说事,其实是会错了古人的意。

    现如今玉芝山整个山体发黑,自然是王气枯竭之兆。

    平时戍守森严,就是怕凡人扰了那王气。

    近旁的凤鸣山,入冬之后本就人迹罕至,如今也已派专人把守。

    那些民间的望气术士保不准就有趁冬雪纷纷之际,出来赏雪望气的,在他们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桩美谈。

    可玉芝山如今的景象,怕是会让天下重又陷入纷争之中,必须在最坏的结果出现前,解决掉王气的问题。

    “你都看到了吧?”

    不知何时,姜太后已经出现在千机老人身侧。

    “还来得及,你放心。”

    “若不是钦天监大祭司望舒去凤鸣山打醮,得以及时发现,现在情形还不知有多糟糕。”

    千机老人一路来没有看到外人,正想到这一节,知道这个大祭司确实有点手段,外界戍守隔离做的很是到位,消息也封锁的恰到好处。

    “看来对新皇帝,你很是满意啊。总是站在幕后,却不肯走到台前去,真不知你到底怎么想?

    当年你说爱他,三年前又是闹哪一出呢?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你了。”

    太后听他这样说,不怒反笑:“安千机,别人尊你一句长尊,你就真以为可以任意评论我了?”

    “姜瑶姬,你这个神女的气魄一直不肯改,真不知安烈帝怎么忍了你那么多年?

    我当然不是以长尊的名义跟你说话,如今这个局只有你我联手才能破得了。

    就是凭这个,我才走到你面前来。”

    “别跟我提他,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你不也为了娶那个达马蒂的女人,自愿老去二十年嘛。

    要说,还是我师兄好,早早看破红尘,一个人清静。”

    “瑶姬,你的怨念这般深,如何求得神明相助?”

    “你真的相信神明吗?明明如今只有献祭一条路可走了。”

    太后露出凄凉之色。“这次来,我就没想着回去。为了维系这个王气,我的法力已经不剩多少了。”

    千机老人显然是受了深深的震撼,他已经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也做了同样的打算,不知这点迟到的心有灵犀,是否能补偿这些年的相思。

    一路向上,风雪愈大,到玉龙峰下时,千机老人跟太后对视一眼。

    屏退了众人,两个人继续向上。

    寒风仿佛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撕扯般的作痛,但他们已经顾不得疼痛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将天地的阳气托举。

    峰下的三五个人,都是望舒带来的心腹。

    她作为拜火一支的神女,入教数年也没有今天一天所思所感的多。

    拜火在三圣教中走的是群众路线,主要功用在唤起信众的崇拜之情,至于法术她们只是掌握了皮毛。

    面对拜月的这种偷天换日的本领,她们一向是望尘莫及。

    焦虑让她的脸沉的像冰水,鸿音王朝若是覆灭了,她们的光复圣教的纲领肯定是无法实现了。

    所以她急切的盼望着,早些看到王气的重新凝聚。

    盼望着,盼望着,周围的大地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仿佛整个玉芝山都在摇晃。

    望舒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地动山摇,这种力量仿佛来自星辰,又仿佛来自大地中心。

    哦,她想起,《圣言录》上明确记载过,我们居住的也是一颗星星啊。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几分钟,一切安静下来,王气先是一丝一缕,随后如泉涌一般从玉龙峰上飘出来。

    最后,那些王气汇聚起来,浩荡如苍翠的云烟。

    “啊,玉芝山重光,竟有这样的奇迹。”望舒喃喃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第五十六章 命运的玩笑

    望舒愣神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上山时千机老人塞给她的锦囊。

    打开里面是一枚丹药,还有一个纸条:“药丸可救太后性命。”

    太后,她警醒起来,太后还在峰上。

    她迅速带领人手攀上玉龙峰,一番搜索,见太后仰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有着血迹。

    望舒连忙把太后的头抱在怀里,把那颗丹药喂了下去。

    随着丹药滑落太后腹中,她也慢慢有了气息,但依然还是昏迷的状态。

    而千机老人,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后来派人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寻见任何踪迹。

    不得已,只能放弃了搜寻。

    回到宫中,太医们面对姜太后的状况,纷纷束手无策。

    皇帝看着太后的样子,竟有几分伤心起来。

    反而是云婕妤淡定,看了两眼,什么也没说,悄悄把皇帝搀扶走了。

    几天后,姜太后在寿康宫慢慢醒转,听说玉芝山已经重光,松了一口气,却不愿说话。

    望舒在一边守着,见到太后终于醒来,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把千机老人交付的那个锦囊,郑重地交给太后。

    “太后,这是长尊交给我的,当时里面有一颗药丸,说能救你性命。”

    “你做的好,只是可惜了这枚丹药。”

    望舒不解,见太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得讪讪的退下。

    听到太后醒转的消息,皇帝第一时间来探望了太后。

    “太后,您怎么看着?”皇帝惊奇的发现,才几日不见,太后的容颜苍老了许多。

    “皇帝能来看我,有心了,以后这鸿音王朝,就交给你们了。”她越过皇帝,看着后面的衡英。

    皇帝走后,彩墨屏退宫人,太后竟哀哀地哭了好一阵子,也不肯进食。

    第二日,衡英来看望过一回,见太后的精神已大不如前,不知该作何劝勉。

    “太后好好养着身子吧,王气已经重新凝聚,可保数年无虞。

    长尊那里,我已经给了他死后哀荣,让陛下追封了一等公的。”

    “他本可以不死的,该死的是我啊。”太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天命,不可捉摸的天命啊。

    王气需要的是牺牲和献祭,可并不在乎那个献祭的人是谁。

    在神明的眼中,我们都是一般无二。”

    没有情感的牵绊,衡英说的分外理性。

    “对神明是一般无二,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不同的。

    我想为鸿音王朝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他去做了。

    终究,我欠了他情分。”太后的声音哀戚戚的。

    “拜月讲究弃情绝爱,太后的修炼始终差那么一点点啊,可惜,可惜。”

    衡英慢慢地走出去,剩下太后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凄惶无助。

    而真正能帮助她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姜太后躺在空荡荡的寿康宫,心里百转千回。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能抓住一点回忆便抓住一点吧。

    她试图回想自己的一生,那些她挚爱的亲人、爱人、朋友们。

    仿佛每一次回忆都是一种重生,又仿佛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永别。

    这些记忆将随着死亡烟消云散,她的气息开始慢慢微弱,没有了法力加持,她的容貌也开始衰败,生命的尽头在向她招手了。

    寿康宫殿宇恢宏,布置却简朴,不比碧霄宫华丽,不用说当年会兰公主居住的重华殿,就连当年四皇子生母居住的芙蓉轩也是比不得的,她还不过是一个象郡贡女。

    说起来太后是一种尊容,实际上就是表示一个女人与恩宠的彻底分离。

    她会说不在意,不期盼,不稀罕了……

    但实际上,每每一个人的时候,也难免会想起曾经的种种。

    那时候还年轻,一颗心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情冷暖。

    只想着自己手握神力,能定鼎天下,如何赢不得一个男人的心呢。

    然而,终究是失算了。

    那一年,她学成下山,遇到年轻的皇子外出寻访。

    两人一见倾心,师兄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切莫猪油蒙了心,被美色迷了眼。

    她那时哪里听得进去,以为师兄就是跟师父一样老顽固,一脑袋的弃情绝爱、早成大道,殊不知,师兄的相人术比她不知高明了多少。

    命运早就在暗中对人生的种种遇合做好了安排,你以为是巧合,是缘分,其实,不过是命运的玩笑。

    她还年轻,还不懂这些厉害,只觉得一颗心跳的飞快,脸颊绯红,艳的像春天的桃李。

    而对面的青年男子,温存体贴又气宇华贵,是勘与匹配的良缘。

    她看他的眼神,都是痴的。

    接下来,她收到他的求婚,婚书红艳艳的,彩礼沉甸甸的,仿佛情谊也是那般真切。

    她以为幸福就在面前,唾手可得,而她不知道他家中已经有了几房姬妾,甚至儿子都生了两个。她没有想过的事情,逐一在面前展开。

    他优待她,犹如对那些良臣猛将,因为有用。

    他礼遇她,犹如对那些硕儒隐士,因为有用。

    一度也灰了心,丧了气,怀念起安千机的殷勤,但路总要走下去,大约生下皇子就不一样了。

    为着自己的那一点痴念,她做了最大的努力,却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空。

    三圣教中拜日一系最为神秘,都是深山大泽中修行,心志淡泊、不理世事,但他们的存在沟通了神与人;

    拜月一系,得神明相助,法术精微处可以偷天换日,但需要资质上佳者才能修习;

    拜火一系,法力低微,但善男信女最为众多,其实拥有的力量也非常之大,只是这种力量是尘世的力量,不是浩瀚的星辰神力。

    三圣教能够盛行几百年,拜月一系往往起着主导作用,他们与王朝的兴衰捆绑在一起。

    兴,则共兴;衰,则共衰。

    如今,鸿音王朝两百多年的气数快到终结了,任姜太后用自己的法术延祚,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如果没有生下三皇子,自己的神力还是够的,如今,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要说不后悔,也不过是堵堵气、咬咬牙的事情,又能如何?

    千机老人给她的丹药本是好意,只是他并不知道她当年的秘密。

    这颗丹药,便成了毒药。

第五十七章 最后的告别

    就是那颗救命的丹药,如今也成了姜太后送终的毒药。

    千机老人若是知道了真相,也不知该作何想?

    腊月二十九,衡英最后一次来看她,进入殿门就发现气息整个不对了。

    是一种弥漫的冷凝的味道,缓慢却毫不留情的离去的感觉。

    衡英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她曾经的夫君,钟怡也有过这样的状态。

    恐惧慢慢的袭上了心头,死神,冰冷的死神在那里逡巡不去。

    “衡英,你过来。”太后的声音也冷冰冰的。

    “太后,我在这里。”衡英答得迅速,却有点惶恐的味道。

    “不用怕,不过就是人之将死,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不甘心罢了。”

    太后的声音飘荡在空荡荡的寿康宫里,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太后,王气已经重新凝聚,现在满山青翠,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衡英走上前去,让太后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太后忽然来了精神,仿佛是把最后的力气都汇聚起来了。

    她摇摇头,看向殿外的兽脊,仿佛想要重新走出殿宇,去向大自然之中。

    过了良久,她才慢慢说道:“玉芝山重光让朝臣们都以为是祥瑞,世间庸人不知我们拜月的贡献,只道我们玩弄权柄,也是可悲可叹。”

    “他们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拜月从来不在乎这些。”

    衡英始终知道自己的使命,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她从不为这些误解而伤神,更不为这些流言蜚语就懊恼。

    太后再次把目光聚焦在衡英身上,“衡英,好孩子,我不行了。

    以后,鸿音王朝就看你了。

    记得,要珍惜神力,休养生息,善待子民。”

    “我答应您,这不是你我的天下,是天下的天下。”衡英认真地回答。

    太后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你能这样晓得事理,最好不过了。

    只怕你也有一日被情欲迷了双眼,失去了神明的庇护。”

    衡英听了此话,略有震动,但还是压抑住了不快,急切的问道:

    “太后,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我不是拜月的嫡传,甚至我的父母都只是普通人,为何上天会有这样的安排?”

    衡英鼓起勇气问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师父没能给她解答。作为拜月的实际领导人,太后能不能知道呢?

    “上天的许多秘密,都不是我们能参透的。

    我曾经以为付出就有收获,牺牲就有回报,实际上天道不是这样的。

    既然上天给了你这样的禀赋,就不要浪费它,不要像我一样,为了私欲逆天而行,终于闯下大祸。

    我对不起先帝,更对不起那个人……我,这一生啊……”

    声音渐次低沉下去,低沉下去,终于听不见了。

    衡英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对于太后说的有朝一日被情欲迷了双眼,她是不信的。

    情,这个东西,她觉得在钟怡死去的时候,她就堪破了。

    太后缓缓闭上了双目,有不甘,有愤懑,但最后还是归于了平静。

    洪庆三年,腊月二十九,孝康温肃太后崩。

    后世史书提起这位孝康温肃太后来,都是充满了溢美之辞,说“后仁慈有智鉴,执贞履素,动遵礼度。

    作后作母,帝谘厥谋。好书史,勤于内治,暇则讲求古训。

    母仪天下,慈德昭彰。

    嘉泰十八年,临危不乱,传位宣德,有匡扶社稷之功。

    后与安烈帝合葬思陵。”

    只有白头宫人,还记得当年那个太后也曾烈性难驯、狂野不羁。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是爱情吗?

    是家族的荣光吗?

    是拜月的崇高使命吗?

    可能这个谜题只能带到思陵中,让安烈帝亲自回答了。

    正月,除了太后的葬礼,其他事情都是喜乐的,毕竟太后没有亲生儿女为她真心悲痛。

    除了皇帝还有两分真心,毕竟这个女人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从遥远宾州一个小小布商,一跃而成为了九五至尊,成为了天下共主。

    不知她的星命之说,究竟是如何运转,为何在千万人之中独独选中了自己。

    但终究是她,千里迢迢从昊京出发,去宾州接了他们母子回来。

    如今,在“新帝三年而崩”的预言爆发前,又破解了玉芝山的难题。

    太后于他,是比母亲还要重要的一个人物。

    她给了他身份,还给了他希望。

    皇帝想起这些来,便在奠仪上生生掉了几滴泪下来,宫人们也跟着干嚎了几声。

    为此,那些恪守礼教的老臣们也不得不叹服,宣德帝越发有了帝王该有的样子。

    至于其他人,只是礼节性的表示了哀思,维系一个王朝的礼制面子罢了。

    大家津津乐道的是玉芝山重光,这种百年不遇的祥瑞,让大家都起了逸乐之心。

    礼部的杨尚书自从腊月里挨了板子就起不来,加上隔三差五的申斥,正月十五一复朝,他就被迫递了辞职的奏表。

    皇帝立即就准了,也算给了他一个退身的机会。

    礼部的其他官员,看准这个空缺都想着如何钻营,有的甚至在筹划,是不是该邀请陛下去洛州的紫云山封禅,以彰显盛世功德。

    皇帝若是一开心,自己也可以跟着升迁了。

    而吏部的姚尚书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经过了四皇子的事件,皇帝看他是铁了心庇护逆犯,并没有悔过之意,便吩咐了大总管清池去二条司准备着。

    这二条司是不算光明的衙门,但历代帝王也都默许了他的存在,往往都是由内庭太监直接管束。

    太监们的权力可大可小,说大了,那是上达天听、左右圣意;说小了,不过是皇家的奴才罢了。

    但二条司的威力可不小,侦查百官、访查民意,都是他的职能,有关皇室安危的案子,都可以直接抓捕、审讯。

    至于其他案件,若是皇帝一时兴起,越过了刑部和大理寺,也不是不可以。

    但皇帝总要给朝廷官员留些体面,一般都不会动用二条司,最多是提供一些人证、物证,辅佐审理。

    如今,既然皇帝动了这个心思,清池知道姚尚书的小命是保不住了。

第五十八章 花朝节之约

    因着太后的丧仪,昊京的权贵们不能大规模欢宴,各个都憋着一口气。

    别说是臣下,就是宫里也冷清的很。

    就连皇帝的亲妹妹进宫,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大肆铺张。

    有那心思灵巧的就开始琢磨了,这位阿妹可是皇帝唯一的胞妹,虽然是这么低调的走进昊京,但她的能量不会比舒太妃小。

    如果能攀上这门亲事,以后还怕得不到皇帝的赏识吗?

    皇帝倒也没急着给妹妹一个长公主的封号,说是旅途劳顿,虽然赶在年前到了,却一直抱恙。

    皇帝赐她居住结绮阁,这是距离观德殿最近的一处宫殿。

    虽说还没有封号,但这个居所就让众人明白了,这位长公主是多么得圣心了。

    但正月里的阴霾还是无处不在,皇帝虽然不知道玉芝山里藏的秘密,但望舒也不知给他说了什么,他的眉头始终紧皱着。

    衡英猜想,他尽管还不懂得所谓的王气是怎么凝聚的,但姜太后做出的牺牲,他是亲眼看到了。

    也许,自己该告诉他,玉芝山里到底藏着什么。

    但理智把她拉了回来,为了江山社稷永固,个人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

    但这,怎么能不让人伤感呢?

    作为皇帝,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下一次,去献祭的人,又是谁呢?

    云婕妤想着皇帝到底伤了心,看他闷闷不乐,就有些不忍。

    她没办法告诉他全部的实情,更没办法去安慰他,以后的献祭依然不可免。

    但她想了一个妙招,来让皇帝开怀。

    “花朝节,我们出宫去走走吧。”碧霄宫里,云婕妤仿佛不经意的说着。

    “花朝节?”

    姬繁生的心里,一年中只有秋汛来时的螺祖祭典,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他完全不知,花朝节,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花朝节是昊京最美丽的节日,陛下,可要答应跟我去好好看看。”

    “最美丽的节日……”姬繁生忽然陷入了遐思,昊京这座城市,他还没有好好去看过呢。

    “好,朕答应你。”一瞬间,他又拿起宣德帝该有的样子来。

    郑重之际又带着几分慵懒之意,让他看着平添了许多贵气。

    云婕妤也在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

    这个男人,开始变的不一样了。

    但她又说不出,是一种什么不同。

    她自小在贵族圈长大,经见的都是风度超逸的男子,但姬繁生不一样。

    他有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一种始终向上攀登的韧性。

    可能一开始觉得他言语粗疏、行为鲁莽,但如今他竟一点点变了。

    他的语气、动作,无不透着尊贵的感觉。

    难道,地位就是这样慢慢改变了一个人吗?

    最关键的是,他每次看自己时,那双闪耀着光芒的大眼睛,如同传说中密林中九色鹿的眼睛。

    那眼睛是那般纯净,又充满了涌动的深情。

    这两种奇怪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却显得那么和谐,仿佛上天就赐予了他这样一双美目用来传情。

    他也毫不吝惜的把这种赐予,都献给了自己。

    衡英的心,开始有了一点慌乱。

    忍了一个月,到了二月里,昊京从上到下就开始热闹起来,最为牵动人心的就属花朝节会了。

    二月十二,花朝节,士庶游玩,本来是民间戏耍的玩意。

    朝廷从来不在这一日举办集会,也会给官员们休沐一日,以示恩典。

    今年的花朝节会因为茂隆客商的参与,显得更为别致。

    年前华少的归来,就是带来了许多茂隆的客商。

    他们听说了昊京有花朝节的庆祝活动,各家的妇人都会上街采购、游玩,便对这次婆罗洲之行,趋之若鹜。

    白芷国的各色玩好,尤其是瓷器和彩缎,映衬着各色花朵,让人们大开眼界。

    往年的花朝节都是到郊外游览赏花,踏青归来女儿家结伴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谓之赏红;

    还有扑蝶会也都是闺阁游戏。

    这一天一般都是家家祭拜花神,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未出阁的女子最爱赏红拜花神,吃花糕,行花令,祈祷自己像花一样朝气与美丽。

    昊京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

    不同于剪纸花,而是簪真品,鸿音王朝中男女都风靡簪花,戴于头上。

    刚开始风行时,固执的老臣们都是强烈反对的,后来风俗演进,觉得花朝节时簪花是应节,也算赏心乐事。

    若是平日里,男人也簪花,就不免被腹诽一番。

    但贵族子弟多招摇,簪花、熏香、服药,都是风尚,谁也不肯低别人一头去。

    所以花朝节上,更是争奇斗妍,贵公子们个个打扮的清贵风雅,簪花流露出的自然风情,让他们更加风流潇洒。

    有那好事的诗人便做了有花朝诗云:“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说的便是这些贵公子们,出门游玩,到处都有簇拥的人群相随,到了夜里不少姑娘还跑出来跟白天相中的情郎相会。

    今年的花朝节,也因为华少的归来,显得更花团锦簇,花郎社也恢复了活力。

    他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公子,若不是容颜出众,在昊京是混不下去的。

    他偏又好强,将公子哥那套本领都练得出众,别说骑马、射箭、行酒令这些大路货,就是听曲、抚琴、品茶、簪花,他也是一流的本事。

    说起来轻巧,不知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就为了一句人前称赞,为了一份贵族圈的认可,他真真是费尽了心思。

    清池曾经劝他,别那么拼命,要注意身子,他也是一笑,说人活一世,总要留点声响,该忙便照样去忙了。

    他又心思活络,组织了一个花郎社,平日里定期集会,四时赏花,各季取乐,笼络了一批青年公子。

    若没有人援引,还没办法进入这个花郎社,让一群外围嫉妒的要命。

    当然花郎社可不单单是社交娱乐,随着老一代政坛人物的凋零,花郎社的不少成员开始升迁到比较重要的位置上了。

    这些布局,都是费了多年心力,如今也是该慢慢收割的时候了。

第五十九章 薪火代相传

    洪庆四年,二月十二,云婕妤被晋封为云妃。

    自从皇后故去,愉贵妃也因为兄长的事情被牵连黜落,宫中便只有云妃的地位最高了。

    景云的徒弟小胜子问他,“师父,为何选了这一日晋封?”

    景云抚掌:“二月十二是花朝节,陛下当云妃娘娘是花神,诸般情意都在其中了,岂不妙哉?”

    “是呢,还是师父善于领会圣心,我们都得好好学着。”

    小胜子点点头,仿佛领会到了什么。

    “你们啊,好好学着本领,揣摩上意是內监们的禁忌,好好听话办事才是。

    再说,人心哪,可不是容易看透的,留得青山在,方有行路人啊。”

    景云的目光望的很远,仿佛能穿过宫墙,直接望到碧霄宫一样。

    “师父说的有理,我们只会看眼前那点,短视的很呢。”

    讪讪一笑,他又说道:“您看,我们内书房要不要给云妃娘娘送个大礼?”

    “果然短视,云妃娘娘可看不上咱们那点东西,真要有心,拿出点本事再说话。”

    景云用毛笔敲了敲小胜子的头,“别一天就知道手脚勤快,得用心做事才行。”

    “师父教训的是,只是我看其他宫人都去恭贺,礼物也堆得山高,我们不表示表示,能行吗?”

    小胜子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这个师父,还真是猜不透。

    跟着他好几年了,只见皇帝都换了,他还能在内书房屹立不倒,的确是有本事。

    “你呀,说你笨,又机灵的很,这时候越是其他人巴结,我们就得有自己的不一样处。

    要么你送个最好的礼物,要么就不送。”

    说着耳语一番,小徒弟笑眯眯地去了。

    碧霄宫这一日也极热闹,送礼的人在宫门外都要排起了长队。

    却等了半天,也没见到碧霄宫的主子,只听说是出宫去了。

    大家本就怀着嫉妒的心,这会子见云妃又这般倨傲,连出来答谢都不曾。

    一个个都像是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之余,都想着该如何扳回这一局。

    唯有玉姒还算心平气和,她知道表姐约了皇帝出宫去看花朝节的盛况。

    只是,她一点也不羡慕表姐。

    表姐手上多的那个玉扳指,别人不认识,她却是认识的。

    人人都以为权柄是个好东西,但拜月的权柄却是最毒的毒药,是最锋利的剑。

    它无时无刻不悬在你的头上,威胁着你的生命。

    你以为它是光照古今的好东西,它却想着有朝一日,要你的命。

    薪火不灭,代代相传。

    表姐以前是对这些避而远之的,不知为何,如今不光走进了宫廷,甚至挑起了拜月这一系。

    衡英表姐,她究竟图的是什么?

    玉姒不解,也不想搞明白,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淑媛,早日诞下皇嗣,就是她的福分了。

    宫里的其他人却懂得今后宫里的风向,可真的是要转向碧霄宫了。

    之前皇帝独宠愉贵妃,连带着她的兄长骠骑将军也仿佛高人一等。

    许皇后一向是不怎么问事的人,御下也颇松,宫中都以愉贵妃为马首是瞻。

    那时候最好的东西,都是流水似的往愉贵妃的福阳宫里送,四时鲜果、应季蔬菜,还有最漂亮的锦缎。

    见惯了好东西的老嬷嬷,也要惊叹这般宠遇,说这种盛景,宫中已经多年未见到了。

    后来骠骑将军犯了事,愉贵妃被废了名号,贬为最末等的采女。

    宫中直呼其名,葛细雪。

    是呢,只是细雪,柔弱无力。

    起先外臣们不知她已经怀有身孕,不少都主张该如同逆犯兄长一起砍头的。

    即使知道了她怀有龙裔,也有激进的儒生,觉得谋逆这种大事该诛九族,愉贵妃和这个孩子都不该法外施恩,请皇帝大义灭亲。

    但皇帝的态度很是让人不解。

    这样一个逆案,前朝牵连了那么多人,后宫却对逆犯这个唯一的妹妹,没有进一步的发落。

    皇帝只是将她冷落在那里,任她自生自灭。

    别说是别人看不明白,就连细雪自己,也搞不清楚,皇帝这是要绕过她,还是等她生完孩子再秋后算账。

    她躲在福阳宫里,轻易也不出来。

    原本就是一场赌博,如今输了,似乎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错付的真心,如今看来,像个笑话。

    青春的豪赌,竟没有留下一点印记。唯有腹中的孩儿,是一个见证,也是一个安慰。

    只要有着孩子在,似乎,一切都还有希望。

    其他宫人就没有这般乐观了,她们觉得福阳宫早晚是要易主的,细雪不过是耗着时间罢了。

    除非,她侥幸,能生出皇子来。

    她们也疑惑过,为何云妃没有出手的意思。

    今上还没有子嗣,若是让福阳宫这位生出皇长子来,那作为生母的葛细雪不仅命保住了,过几年又翻身做妃子,也是说不定的。

    唯有玉姒在听见这些传言的时候,笃定的说道,“若有人能生出皇子来,也得是我们裴家的人。”

    虽说宠遇和冷遇在宫中都不新鲜,但大起大落还是让人唏嘘。

    当时太后也对身边的彩墨说:“君心恩宠真的是奇妙的东西,来的时候,仿佛全天下的好东西都任你拣选;

    走的时候,又仿佛你整个人都不曾存在过。”

    那个时候,她大约想到了安烈帝,想到了会兰公主,想到了在会兰公主之前更受恩宠、最后却被厌弃的宜妃。

    宜妃出身大家,端丽娴雅,难得的一个妙人,就是姜太后也没有办法不喜欢她。

    她总是那么安静,一切事又办的妥妥帖帖。

    但安静的表面下,也藏着嫉妒的野火。

    会兰公主进宫之后,宜妃就被安烈帝斥责为得了失心疯,并且很快就死去了。

    谁不想做一个安静、美丽的女子,宜家宜室,包容大度?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姜太后也不知自己那些年是如何挺过来的。

    她只知道,与那个在雪天寂寞死去的女子比,自己的命真的是太好了。

    彩墨却觉得悲凉,本来还有一线往上爬的心思,如今也灰了大半。

    后来太后故去,她就自请去思陵守陵,想求个清静,却被云妃又接回了碧霄宫,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第六十章 细雪的孩子

    前面是热热闹闹、沸沸扬扬,福阳宫里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楚楚。

    很少有人关注这里,大家连去做一个冷漠的看客,都没有心情了。

    生命中拥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皇帝和太后可以不在意,但舒太妃对葛细雪还是关注的,毕竟她还怀着孩子。

    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但暗地里还是派了人手照看着。

    舒太妃想,怎么着,这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得保住了。

    其他人可能看到的都是利益,都是血与火的斗争,她不管。

    舒太妃只知道,葛细雪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孙子,是姬繁生骨血的延续,也是自己骨血的延续。

    自从骠骑将军犯了事,皇帝没有难为过细雪,还时常到她的福阳宫走动。

    直到亲征乌延国,骠骑将军竟然敢谋逆弑君,这之后,便一次也没有见过葛细雪。

    骠骑将军砍头的时候,皇帝也没眨一下眼睛。

    这个细雪也很是硬气,没有去求情,也没有哭诉,仿佛这都是她应得的。

    也许,她也知道兄长犯的错已经无力回天。

    也许她盼望着生下皇子,可以逆转自己的命运。

    又或许,她觉得皇帝总有一天会想起她的好来。

    夏日里卢才人的朝仙馆传出丝竹阵阵,细雪听着虽然不是滋味,但还是存了一丝念想。

    想着皇帝厌了丝竹之声,总能想起自己来。

    到了秋天,云婕妤进宫,直接住进了碧霄宫,她才晓得厉害。

    她对身边的老宫女叹道,这辈子怕是不能再见天颜了。

    伺候的老宫女一时间默默以对,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主子。

    想了想才应道,“碧霄宫以前是姜太后的,那并不是宠妃的住处。”

    “这宫里早没了皇后,谁去住碧霄宫,不就代表了皇帝的心吗?”

    细雪有着不一样的敏感,她猜对了别人的际遇,却猜不透自己的结局。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时间过的那么慢,又那么快。

    在细雪的眼里,这宫中的四季似乎都是一个样子,都是那出不去的宫墙,都是那只能望见一个角的天空。

    都是那穿着青衣的宫人,都是那捧着托盘的小心翼翼。

    当初鲤鱼跃龙门似的要往宫里跑,如今想出去,却也是不能了。

    过了年,这眼瞅着细雪也快要临盆了,舒太妃不放心,让玉姒悄悄去看过一回。

    还特地交待了,让带一些燕窝过去。

    玉姒本来不欲管这些事,平白的惹上麻烦不说,还容易落下嫉妒的名声。

    但舒太妃交待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拿了燕窝,玉姒便带了小茉去往福阳宫。

    小茉也在一边撇嘴,“小姐真是的,就不该答应舒太妃。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现在这样跑腿的活儿,也落在我们身上。”

    “小茉,教你多少次了,在宫里说话要谨慎。回去,罚抄两遍宫规。”

    小茉听见这话,才吐吐舌头,知道自己又多言了。

    到了福阳宫,玉姒见曾经风光一时的愉贵妃神情困顿,因为怀孕面目都有些肿胀,曾经清丽的容颜也失了颜色。

    这般面目,怕是再无机会了,至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

    见了玉姒进来,也不理睬。

    那模样像是看厌了宫廷,也像是漠然了一切人和事。

    玉姒看了看,就出来了,她一边走一边心里暗想,没有了圣心眷顾,没有了娘家扶持,就这般模样,也是可怜。

    若有一日,她若落到这般田地,真是不敢想。

    还好,祖父已经是政坛常青树很多年了,门生故旧遍布朝廷,加上表姐的缘故,皇帝对太师还是相当尊重的。

    但若表姐有一日失宠,自己也没有孩子依傍,是不是更没有立足之地?

    玉姒的惊慌让她脚下一跌,整个身子就栽倒下去。

    奇怪,怎么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这般的有力,这般的温暖。

    “啊,陛下。”

    玉姒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皇帝,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面前?

    但顾不得多想,她按照之前演练过几百遍的美丽姿态,给皇帝深深行了一礼。

    皇帝仿佛不经意一般,寻常的打了招呼,“玉姒啊,你这是从哪里来?”

    玉姒觉得脑门上就开始冰冷,这个皇帝,真的是心里各种清楚。

    “陛下,我方才受舒太妃之命,去看了葛采女。”

    “哦,辛苦你跑一趟,细雪怎样?算日子,也快了吧。”

    皇帝还是亲切的称呼她细雪,仿佛前朝的事儿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情感,也仿佛过去这几个月并不曾冷落了她。

    玉姒心里不是滋味,她不解,怎么可以一边凉薄,一边又装作深情的样子呢?

    “既然陛下如此挂怀,为何不亲自前去看看?”

    皇帝盯着玉姒看了一下,这个女子有趣,竟然这样直白。

    细细看去,样貌也是很不错的,就是少了些韵致。

    “朕来问你,细雪的孩子,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玉姒惊愕的抬起头,“处理?那可是陛下的骨血,如何处理,自然是要好好鞠养。”

    “你可愿意?”

    仿佛长久阴暗的天空一下子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玉姒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她立即跪下,如同冰冷的地面也怀着热切的鼓励。

    “我愿意。只是葛采女怕是不能留着了,众口铄金啊。”

    她鼓起勇气,宫内谁也没有谈起过如何处理葛细雪,这是皇家的忌讳。

    但这次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一线机会。

    如果踏着别人的死亡,能拥有上升的机会,拥有更多荣耀的机会,为什么不呢?

    “是吗,我一直觉得细雪是无辜的呢……”皇帝的声音很低,玉姒听着,却分外真切。

    本来她还想着借助养育皇子来争取恩宠,可是照皇帝这态度,将来难免看着孩子思念母亲。

    若是再想起她也是帮凶,那可真是给自己添堵了,当下,她便打定了主意。

    “陛下,您可知外间都怎么议论这件事吗?

    如果再不妥当处理,遗患无穷啊,这将有损于帝王的威严。

    皇子是皇家血脉,但葛采女却什么也不是。

    她理当为了陛下的尊严,去死。”

    一阵短促的沉默,无声,却沉重。

    “朕知道了,你看着办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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