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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若兰佩     青云端txt下载     青云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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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坚持更新是我们能做的唯一

    这一次的疫情,让全国各个行业都经历了莫大的考验。

    网文行业自从去年,就一蹶不振,可以说是伤了元气,但这种整顿是极好的。

    别人买股票都是追高,但真正的投资好手都是抄底。

    回想起来,我的写作也是从衰败处进场,凭着一腔孤勇,用吾手写吾心。

    不追求热点,不追求穿越,不追求重生那些烂大街的熟梗儿,只希望用一手似行云流水般的文章,让各位读者在喧嚣的世间,寻得一方宁静的乐土。

    这乐土是那般纯净,那般清凉,不容病毒肆虐,不容人心险恶,只待有心人去静享。

    三月,春的开始,各种花儿都顺应着自己的序列,渐次开放了。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也都该是这样,镇静美丽,从容不迫。

    祝愿春天里,疫情早日结束,神州大地又回荡着人们的欢笑。

    摘下口罩的时候,记得回来看我的文章。

第一章 引子

    姬繁生以远宗别支承继鸿音王朝的宗祧,惶恐之中也带着几分小确幸,这天下终将是他这个小小布商的了。

    少年贫困,生活流离,唯有山若水是他的一线阳光,但这珍贵的友情却最终消失在岁月里。

    她想要携手的时候,他只想坐稳皇位;等他想起她时,伊人已在天涯。

    长长久久的思念之下,他的精神力日渐的衰微,他总是想起微时的很多事,那些欺辱、那些贫困、那些不甘,想起来总是伤感。

    但这些伤感之中,有若水那金灿灿的笑容,那一片琉璃般的真心。

    可惜,这一点微末的幸福却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他必须要送她离开,让她离开昊京,离开这波诡云谲的漩涡中心。他只想她安好,哪怕她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怀抱。

    山若水的血脉里有着自由的意志,父亲早逝,让她早早挑起了家族的重担。

    那是一个长久兴盛又神秘的家族,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代代传承,秘而不宣,但人丁一直不旺,到若水这一代,嫡系就只有她了。

    上天一定有某种平衡,人力的衰微反而印证着天道的强大,若水从小聪颖,似乎家族的力量在她小小的身体里迫不及待地发了芽,她尚未成年就要蓬勃而出。

    待她豆蔻之年,剑术已经小有造诣,当时的剑客高手一点红前来挑战,见若水在市上卖布,手中并无利刃,本要约了时间再战。若水朗声道:“既然来了,就这里一战吧。”

    说罢,从容拿起了摊上的木尺,阳光下她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那是正当青春的印记。

    旁人不免惊诧,隔壁糖水铺的张婶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匆匆的跑去找她的相好李捕快来帮忙。

    李捕快就在后街坠香楼收例银,等跑来街前时,围观的人都散去了。

    若水整了整衣裳,又跟姬繁生一起卖布了,只听她脆生生的声音:“姬繁生,布尺被我磕掉了一个角呢,改天我买一个新的送你。”

    而一点红的背影早已经消失在街角,只有那把剑被扔在地上,剑身还染了血。

    李捕快拿起剑,用衣服擦了擦,剑刃上光芒闪动,“真是一把好剑啊,就这么扔下了?”

    一点红被无名小辈击退,从此弃剑江湖,而若水一战成名,还有好事者给她起了一个江湖名号,叫做“破红剑客”。

    然而若水真正强大的地方还不是剑术,而是心怀天下的决心。

    她总是想象着,有朝一日,她也可以爬上那最高的位置,然后转身轻飘飘地对姬繁生说,“喏,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来牵我的手,做我的夫君,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生活从来都是充满了波折,我们却大意的以为眼前的风平浪静会无止境的延伸下去。

    当改变命运的时刻来到,我们往往懵懂无知,若是早一点知道,我们向往的一切都曾经拥有过,也即将轻易的失去。我们的内心还会有那么多委屈和不甘吗?

    安烈帝嘉泰十八年,太平了三十年的神圣婆罗洲又一次被兵火沾染,从北地的云州,到南海之滨的象郡,从西方的会昌州,到东边的越州,烽烟四起,满目疮痍。

    五月初三,安烈帝长子姬繁淳被云州牧截杀在彤云关,消息传来,昊京震动。

    不久,更坏的消息纷至沓来,安烈帝次子姬繁清在象郡平难时,染上了时疫,大兵未还,二皇子就薨逝了。

    到了六月,彤云关彻底失守,前去应援的皇四子姬繁澈还没赶到,便听到前军失利的消息,只能收拾了残兵,后撤两百里,死守昊京的门户——平城。

    八月十五,本是团圆之夜,西北的乌延国却背弃了与鸿音王朝的同盟,与云州牧连兵破了平城,皇四子也下落不明。

    这云州牧本是鸿音王朝臣子,此番伺机叛乱还勾结敌国,嘉泰十七年时已有御史上言,尽述其割据云州的野心昭昭。

    安烈帝一念之仁,只是下诏问责,没成想就这样成了肘腋之患。

    平城之后,再无险关要塞可守,顺着晶河平原,南下一百五十里,就是昊京。

    安烈帝成年的皇子就只剩下一个皇六子姬繁深,这位皇六子在鸿音王朝的武将中算是一等一的骁勇善战,可惜他的母妃是乌延国公主,如今乌延国来袭,姬繁深为众人所疑,只能领兵东去越州。

    九月初一,昊京被围。

    在顽强的两个月抵抗之后,十一月初八,城破。

    安烈帝在观星台自焚,后宫嫔妃纷纷追随安烈帝殉国,宫人随之四散,然而巷战没有结束。

    在三天三夜的劫掠之后,乌延国和云州牧的部属各装了足足几十车的金银财宝,还有抢掠来的壮丁、年轻姑娘和牲畜,准备离开昊京。

    姬繁深平定了越州赶回来时,正赶上他们出城。众人看着帝都被劫掠,百姓被奴役,财物被运走,顿时火冒三丈,在冲天的呐喊中,六皇子率领着勤王的部队杀进了敌军,到黄昏时,终于将敌人主力杀灭,残兵围着主将灰溜溜的逃离了昊京。

    姬繁深面临着残破的昊京城,泣不成声,待得知先帝化身火海,骸骨都未见一块,更是悲从中来。他发誓要保卫昊京,保卫鸿音王朝。

    可惜,当一支冷箭贯穿他的喉咙时,他还不知道原来最凶狠的敌人不是外族,而是自己的民众。

    从他回来那一刻,就有谣言四起,说六皇子是乌延国的细作,为得皇位,竟然蓄意让乌延国攻破昊京。

    鸿音王朝的皇子,除了皇四子下落不明,还有皇七子尚在稚龄,也不知城破之时,他可曾逃出生天。

    好在安烈帝的嫡妻姜皇后当时在皇陵操办皇子丧仪,保得性命在。无奈何之下,便由姜皇后出面,从宾州接了远宗旁支的姬繁生母子进京。

    由此,新帝登基,改元洪庆,尊姜皇后为孝康温肃太后。

    天下,这婆罗洲的天下,终将被我所倾覆,若水在遥远的地方,默默的望着愈行愈远的姬繁生,内心大声的喊着。

第二章 匆匆的离别

    若水眼瞅着自己的爱人一夕之间,成了遥不可及的君王,她的一切奋斗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道别,他就那样急匆匆跟着那个女人走了。

    是的,那个女人有权势,是当朝太后,把他捧上了一个奋斗一生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还有什么比这种奇遇更让人欣喜如狂。

    姬繁生的先祖是犯了错的皇子,被威烈帝贬居宾州。一代比一代萧条,虽然顶着宗室的帽子,却也是人人可轻之慢之,不再是什么尊贵的金枝玉叶。

    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唯有若水愿意做他的朋友,愿意与他结交,而如今……

    他乍然升腾到了云霄之上,连一个转身都没有,若水有些恨,却还是竭力让自己镇定。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还继续去东越州剿匪吗?”小邱亦步亦趋,看着将军的脸色不豫,不知自己这个问题会不会惹恼她,可是大军已经在宾州停留好几日了,将军说是要看看故友,却也不见去访友。

    “去,如何不去,我山若水向来以天下为己任,哪里有匪患,哪里就该有我们山家军的身影。”若水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将军圣明,东越州的好几个乡绅都已经写了信来,催将军赶快启程,若是再闹下去,别说是损失财产,就是家小也要保不住了。”

    “备饭,传令三军,饭后立即开拔,东越州的父老等着我们山家军呢。”

    “得令。”小邱一路小跑出了营帐。

    若水痴痴的看着那封告别信,向来熟悉的字迹,如今愈发显得冷情。“这天下,你就这么想要吗?”

    神圣婆罗洲割据海外,仰慕天朝文明,典章制度无不照搬,崇尚礼仪,尊奉孔子。

    因开化较晚,男女之间尚算平等,有钱男人可以娶妾侍,有钱女人也可以娶夫侍,维系家庭和睦是第一要务。

    大部分人还是尊崇一夫一妻,这样才最体现了圣人的家和万事兴。

    若水一直想着总有一日要娶姬繁生的,谁知道小小布商竟也学起人家鲤鱼跃龙门,一朝发达,竟高攀不起了。

    处于中心的鸿音王朝定鼎已经两百余年,文治武功都是海内第一,周边小国也只能定期朝贡,上天护佑,也算安稳了许多年。

    唯一的心腹大患却在海啸,每隔数年,便有一次大海啸,带来大洪水,沿海城市全被淹没,内涝严重,百姓为之苦甚。

    螺祖崇拜在民间刚刚兴起时,并没有人在意,但螺祖的威力却因为供奉日众也渐渐强大起来,在鸿音王朝第六任的威烈帝时,东越州最南端的芳港、贝城全城信仰,还修筑了螺祖的金身塑像。

    威烈帝宣化三十年,海啸至,东越州顿成泽国,唯有芳港、贝城得以保全。

    传闻说螺祖现身,用一臂轻弹,海啸便挪转了方向,扑向了北方。

    一百多年过去,传闻也成了传奇,螺祖信仰在神圣婆罗洲已经根深蒂固。

    不用说出海的人家,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要供奉一尊螺祖塑像,以祈求平安。

    而宾州靠海,这螺祖崇拜就更是讲究,每年的赛神会,若水总是携了姬繁生一起去朝拜,似乎拜了螺祖,姬繁生的生意也能跟着好起来。

    赛神会在每年的秋日,他们总是约定了先去拜完螺祖娘娘,就一起在人流最多的地方摆摊,往往那三日的收益,就能顶过平日里整月的。

    若水并不缺钱财,但也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卖命的吆喝,一个江湖险恶都能纵横的女剑客,却在人流汹涌的时候,时常感到心慌,她怕人群把她和姬繁生冲散了。

    仿佛要扯着嗓子喊两声,彼此才能听见。到了晚间,两个人就手拉手走回家去。

    那时候还小,没什么隔阂,俩人比邻而居也已经有很多年了。

    若水屡次想要接济姬繁生,却总是被他拒绝。他就是那执拗的脾气,问的急了,就说“我是个男子汉,总要凭自己养活自己和母亲。”

    “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呢?”若水很是不解。

    姬繁生听了这话,却只是笑笑,既不拒绝她的情意,又不肯多说一个字。

    他每日还是那么起早贪黑的跑出去摆摊,若是哪天多赚了几个散碎银子,就会给母亲请医生来,抓几副药吃下去,若水就能隔墙看见他那老娘起身来,若是天气好的时候,也能在院子里走走。

    每当这个时候,若水就会拿了些吃食送过去,给姬繁生的母亲请个安。

    而姬繁生当着母亲的面,也就不好再拒绝她的善意,可是若水还是感觉到他的眉心总是会那么一皱,虽然是那么轻微的一个小动作,她却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慢慢大起来,若水也有很多外面的事情要忙,但回到家里总是第一件事,就是去市上看看姬繁生,在布摊上帮他守一会,也好让他去吃个安生的饭儿。

    若是有客人来,若水总是胡乱说个价钱,不是把客人吓跑,就是让人笑嘻嘻的抱了一整匹布去了。

    姬繁生往往叹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倒是隔壁糖水铺的张婶看不下去,悄悄告诉了若水,那笔生意是贱卖了,让若水的脸腾的躁红起来。

    她就趁姬繁生不注意,把整块的银子放进钱匣子。

    可是每次,姬繁生总是把若水的钱还给她。一来二去,若水只好老老实实的记住了所有的布的价钱,真正的像个伙计一样帮着吆喝,帮着做买卖,一分一厘的计较起来。

    姬繁生也劝了她两次,“你这样的大家小姐,何必出来受这份苦?锱铢必较,让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如果谁敢,就在我的剑下过两招。”若水总是笑吟吟的,她舍不得跟姬繁生生气,两个人笑笑,很多事也就过去了。

    再后来,她做了将军,经常要领兵出去,姬繁生每次也不送别,但回来时,都给她预备着她爱吃的东西,仿佛一种小小的默契,虽然无言,却心里都有着彼此。

    若水总说过两年,等姬繁生过了及冠之年,就找媒婆上门去提亲。按婆罗洲的风俗,若是太早了,总让人觉得姬繁生是受了委屈,过不下去才嫁入将军府的。

    谁知道,就这样一封信,就算作告别了,若水看了又看,还是只能叹口气,骇人的是,连那叹气的样子,自己都觉得像极了姬繁生。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皇位来

    经过了安烈帝嘉泰十八年那一场浩劫,鸿音王朝的气脉就损了大半,有那善于望气的阴阳先生,便在劫后匆匆登上昊京郊外的凤鸣山,登顶之后,恰恰可以远眺象征着王家气脉的玉芝山。

    远在宾州的姬繁生还不知道,他人尚未去昊京,就已经有人关注起他的命运来。

    玉芝山卫戍森严,等闲人不得靠近,那原本高耸入云,常年青松蔽日、云气缭绕的山体,如今却可以看清太半。

    最让人心焦的是,吞吐的云气似乎也带走了玉芝山的苍翠,满目的枯黄色隐隐露出了王气的凋敝。

    随后便有那新帝三年必崩的流言传出,既然是天意磋磨,皇家贵胄又能奈何?

    姬繁生听见那个传闻之后,也开始琢磨,“先帝殉国,还有四皇子与七皇子不知下落,太后不去寻找他们那些嫡亲的孩子,却特意来宾州接了自己这个远宗,必然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

    他夜里悄悄的对母亲说“娘,做个傀儡人也罢了,若是为了这个宝座,就把性命丢了,真是不划算。”

    谁知母亲听了,却嗤笑一声,“我的孩儿也是天潢贵胄,跟他们的祖宗流的都是一样的血,为何那昊京的宝座,他们坐得,你就坐不得?”

    “娘,话不是这么说,毕竟我们这一支是被贬到宾州的。”

    说起先祖的往事,姬繁生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伤感之中。

    这出身既给了他荣耀,又给了他怅惘。血脉中那种狂意,时不时的就会窜上心头,他尽量的压制他们,却经常感到筋疲力尽。

    他们都说先祖姬恒阳暴虐嗜杀,本是大皇子却被废黜,还有着一个不伦的恋情,甚为威烈帝所不喜。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去书写的,现在年代久远,谁知道当年我们的先祖是因为什么缘故被贬的,后来登基的那个文德帝也未必就是崇尚文治、以德服人。若是他真的那般好,怎么会抢了兄长的位置?”

    母亲说起往事,让姬繁生的心头一震,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想过这件事。

    但先祖狂虐嗜杀,大约是真的,虽然几代人都再没有那般狂血的基因出现,但姬繁生却知道这件事真实不虚,午夜梦回,他都时常能感受到那种野性的召唤。

    父亲早逝,跟母亲相依如命的经历让姬繁生对母亲的话格外重视,如今母亲对去做皇帝这件事充满把握,他怎么能不认真去考虑呢?

    “母亲,我们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姬繁生试探着说。

    “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逃去哪里?你以为是姜太后来迎你的,那分明是来绑我们的?你以为她客客气气就是好说话,你试着逃跑,看她是不是立即就给你抓回来了。”

    姬繁生点点头,“母亲,我们此去昊京,危机重重,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就在宾州呆着,不要跟我去冒这个险。”

    说到这里,显然他是想起了若水,不知那一封信她有没有收到,看到之后又有没有伤心难过。

    “傻儿子,我们去昊京那是享福的,我将来也是要做太后的人。谁叫我们天生就是人上人,你莫要胆怯,这都是上天注定的事情。”

    母亲自从得了消息,就一直兴奋着,连平日里虚弱的身子,都仿佛被这好消息注入了生机和活力,竟一日比一日强健起来。

    “新帝三年必崩的流言,母亲是否听到了?”

    姬繁生不知该如何说服母亲,在踏上归程之前,他想让母亲知道去昊京并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怕什么,每年都有江湖术士说胡诌一些流言,即便是天子也敢编排,你回到昊京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那个玉芝山给封起来,再把那些所谓的善于望气的阴阳先生一个个都抓起来,砍上几个头,他们就知道皇家的威严不容亵渎了。”

    无奈之下,姬繁生就此踏上帝王之路,他并不憧憬,也不期盼,只觉得肩上都是难以负荷的重担。

    曾经的江湖携手的诺言,怕是永远也不能兑现了。

    若水,他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的情势,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鸿音王朝重法度,开国的太祖皇帝姬牧野甚是爱重律法,说恪守法度,方能国祚绵长,这个训示被刻在一块天湖石上,藏于内苑,历代帝王登基前都得去看此石。

    唯一的例外就是姬繁生了,腊月里,他匆匆登上帝位,各种事宜都省略了。

    后代的史学家在谈论起鸿音王朝的命运,都在此处不约而同发出喟叹,果然是天若亡之,必废其法。

    帝都昊京,在晶河平原的中心,晶河从西向东蜿蜒而过,提供了灌溉,也孕育了文明。

    昊京的北面是平城,是北上的冲要,再往北的彤云关,就是整个帝都的屏藩了。

    北边的云州说起来隶属鸿音王朝,但历来荒僻贫瘠,人迹罕至,一人多高的大片草海蔓延,让人畜都无法通行。只有夏秋之际,草海中心会出现一条几丈宽的神奇通道,车马可行。

    但其他的季节,云州就是寂静的荒漠,偶尔有一小片绿洲。

    于是,云州便成了罪民戍边之地,也有些不法匪寇落草在此。毕竟,过了云州就是巨鹿海峡,对面可是富庶的达马蒂,过往商团随手花的银子就够普通人家开销几年的了。

    草寇们便做着游击的买卖,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云州牧的衙署就在巨鹿海峡沿岸的加湾,上任的官员必须经过草海,虽说云州牧也是一阶高官,可往往都是大家避之不及的苦差,最多三年再也不肯连任。

    上一任云州牧堪堪呆了一年,就领兵造反,有了嘉泰十八年的丙子之变。

    神圣婆罗洲三面环海,除了云州的草海为祸,其他沿海地方皆享鱼盐之利,南方象郡尤产明珠,东方越州也以珊瑚传世。

    西北与乌延国接壤,更有高密、安息等国在侧虎视眈眈。

    鸿音王朝两百余年,就没有停过烽烟,东南隔海相望,也有白芷国和壶镜国两大劲敌。更不用说那些朝秦暮楚的小岛国,更是一朝一个姿态,从来没有真心依附过。

    姬繁生就在这样一场昊京的劫难之后,匆匆登上了帝位,他的面前是尚未安定的帝国,背后也有各种暗黑的手在蠢蠢欲动。

    红颜易老,英雄迟暮,面对着若水曾经的期盼,他只能是放手让她离开了。

第四章 第二次分手

    两年之后,昊京城像完全没有发生过战事一样,该休整的都修整过了,经过了重新的粉饰,似乎比嘉泰十八年的时候,还要富丽堂皇一些。

    姬繁生也慢慢习惯了昊京,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他常常站在宫墙上,眺望外面的风景,人人欢快而喜乐,唯有自己如同一个囚徒。

    所谓的家天下,不过如此。他暗暗的说道,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自由自在,都是骗人的玩意。

    很多年后,她还是能清晰的记得他的眼神,那种痛惜,那种隐忍。

    走过吊桥,就是走过了半生的光阴。一道护城河,就将两人分了两端。

    他身边的女子,戴着象征身份的九翚四凤冠,矜持的保持着礼仪的微笑,可是眉梢嘴角的得意,却是掩不住的溢出来。

    从来没有那么慢,那么伤情的离别,她是马上纵横的女将军,何曾这样哀怨缠绵?

    “山将军,请上马!”

    旁边的黄门太监替君王送到了城外,低垂着手,姿态谦卑。

    “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水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虽然心意已决,但终究还是女子心性,有点牵挂不舍。

    “皇上说了,要是将军战事顺利,就赶快回来。”

    若水并不作声,只奋力地打了一下马,便窜出丈远,将皇城狠狠的抛在后面。

    黄门太监未曾见过这种状况,张大了嘴巴,只道这女将军是马上征战得来的功名,果然是村野不知礼数、狂妄之极。

    若水打马如飞,到响午时分就到了京畿和洛州的交界,后面的一千骑兵苦苦跟着,步兵们压根没想着能追上主将,就由副将统领了按原计划行进,只怕是要到日落,才能到洛州的地界。

    副将任之行不同于若水,是世家出身,他屈居若水之下,很多人都替他不平。

    只是如今乱世刚刚有了平定的样子,很多地方还不太平,众世家纷纷凋零,他这种羸弱书生能跑来军中讨生活已经算是大确幸了。

    谁知道,明天项上人头还在不在,谁也别摆起那些老祖宗的架子了。他知道要等几日后出了剑门关,才算是安全脱离了虎狼之地。

    古人说“忧谗畏讥”,以为都是妄言,没想到山将军还真是脱不开功臣的魔咒。

    她奋力平定了半个婆罗洲,却被那些文臣指指点点,说是惑乱君上,这将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这几日,还是得多提点着,大意不得,任之行转身又督促了一下后面的部属。

    若水策马在涯边矗立,下面是滔滔的洛河水。

    亲兵小邱在五步后跟着,不敢上前来打扰,但手中的急报,又让他必须上前,他的手指互相叠压在一起,时间久了,就有些发白,如同他稚嫩的脸色,藏不住一丝秘密。

    “小邱,拿上来吧。”若水不转身,却早在信鸽掠过时就看见了鸽脚上绑的是绿丝带。

    “将军,是钦天监发来的消息。我怎么从未听说,将军在那里也安插了眼线。”

    小邱搓了搓手,九月的天气,是有些寒意了。他对面的单将军一人一马,都笼罩在白色披风里,将军颀长而秀美的身影一闪,他就被打了手心。

    “将军,小的确实该打,小的多嘴了。”

    若水却一笑,将那个纸团打开仔细看了,眉毛蹙了蹙,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又恢复了笑意。

    “小邱,我们这一次再也不回去了,可好?”

    “将军,我愿追随您到海角天涯。”

    “就要变天了……”若水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山川大地,轻轻的发出了这声喟叹。

    若水带着晶河军,忽然从洛州消失之后,朝臣们得了消息,便吵嚷起来。

    洛州的小叛乱自是小事,让地方官弹压即可,当时让晶河军去,也不过是想催着山若水离开昊京罢了。

    但晶河军是山若水的山家军改编而来,阵前公然隐去,大有造反之意。

    此刻,不论是谁,听到这个消息也会觉得山若水功高盖主,若是她一鼓作气踢翻了龙椅,那权臣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平衡就要被再次打破。

    别说是功名富贵打了水漂,就是性命能不能保得住,也要看运气了。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替山若水说话,唯有一个人例外。

    昭文殿上吵作一团,大学士严琦梗着脖子,摆出一副皇帝真要用刀砍他、也不会屈服的架势。

    “陛下,江山初定,万不能再起干戈,臣伏请您千万三思啊。”

    旁边的骠骑大将军瞪大了眼睛,冷哼了几声:“大胆,陛下的决策你也敢质疑,晶河军在阵前忽然退去,定是起了谋逆之心,在京中的这些故旧亲属都该抓起来问斩。严大学士这时候出来说话,也是想做乱臣贼子吗?”

    说完瞟了一眼大殿角落的白恒,这骠骑大将军是愉贵妃的兄长,人人忌他几分。

    白恒不敢怠慢,立即出列跪下朗声道:“陛下,臣钦天正白恒,有本上奏。”

    丹墀上的那人,抬眼看了看阶下的群臣,乌泱泱已经跪了一片,这个白恒这时候出来倒是有些意思。

    “白爱卿,上前说话。”司案太监在旁边悄声道:“陛下,这白恒是前国子监祭酒白纯的亲侄儿,在观星上颇有造诣。”

    那人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白恒不敢起身,膝行几步来至御案前。

    “陛下,臣昨日夜观天象,月奄太白,在太微端门外。主,国受兵。”

    众人纷纷叹息,天意啊,天意。

    严琦本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的监察御史范虎死死抓住了袖子。

    第二日全城戒严,缉拿晶河军亲属。京城四个大门关了三个,只留了一个西门供王亲贵胄和外国使节进出,一般百姓一概不许外出,凡南北客商可凭官方通牒预先申请,待核准后方可放行。

    城门守卫们个个不敢松懈,一连辛苦了几日,生怕担上逃失逆犯的罪名。

    直到十日后,这件事才算沸沸扬扬的过去了。午门外斩了几个逃跑的逆犯,其余都男的充军,女的没为官婢。

    从一开始的震惊,昊京很快又平静下来。

    都是皇城根下的老百姓,各个都是看惯了生死荣辱,连喝茶的铺子里,女娘也是唱着:“说什么富贵永年,岂不知今朝庙堂执牙笏,明朝路边谏死骨。”

第五章 古怪的天象

    白恒看着街上的乱况已经平息,便带了两个贴身长随,来到了顺泰巷。

    以前这条巷子叫北三条,污水横流,人员杂处,后来监察御史范大人搬来这里后,不知怎的,巷子里就清静下来,那些看着奇奇怪怪的人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范大人出钱修了暗渠,整个街面也整洁起来。

    之前只能容行人在沿街兜售的小贩间穿插前行的路面,竟然也跑起马来。

    来不及感慨,白恒已经到了范府门前,门前小厮一看是钦天正亲临,立即迎了进去。

    范虎正在书斋闲坐,半本论语翻来翻去,也不知是人看书,还是书看人。

    一个小厮慌慌的来报,“大人,大人,钦天正白恒大人来访。已经进了中庭了。”

    范虎忙收了书,端严的拿起笔,作势要写奏章。刚准备停当,白恒已经一只脚迈了进来,道声叨扰,就自顾自坐下来了。

    白恒打量着这个熟悉的书斋,一张花梨大案,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西墙上当中挂着时下流行的游春图,画者不见经传,但也细腻精致,倒是旁边的字看着出彩。

    记得第一次来时,范虎给仔细介绍了得到这幅字的曲折过程。

    不用他说,白恒也知道这是安烈帝一朝最著名的书法家兼星相大师——自己亲叔父白纯的真迹,其辞云:“山河穷百二,世界接三千。”

    虽然以前也经常来访,但想到这次不同往日,白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看着范虎端严的姿势,白恒并不作声。沉默的空气漾着些许尴尬,一个穿翠衣的俏丽丫鬟捧了新茶进来,声音也软糯糯的可爱:“白大人,请用茶。”

    白恒端起茶杯,打开轻轻一嗅,“范大人的好茶啊。”

    “这是雨润山新供的笋牙,你倒是鼻子灵。”

    两人半月未见,一杯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门外站着的耀武、六儿一起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大人这次来是要发难的。此刻看来,只是探探风罢了。

    白恒一笑,轻轻转了转杯子,“不知范大人,近来可有什么本奏?”

    范虎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奏本能上达天听?说来惭愧,自从新帝即位,我上的奏折全都石沉大海。说句大不敬的话,之前安烈帝虽然常驳我的折子,但终究是要拿出来让朝臣们议一议的。”

    说到这里,范虎的眼角竟噙了水光。料是想起安烈帝最后殉国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唏嘘。

    白恒肃然起身,长揖倒地,口中念着:“范大人受我一拜,我替天下生民拜大人。”

    “白大人请起,怎么这般客气起来。我们都是一心为了百姓,您平日里修道不过问国事,怎么如今也心里热络起来。”

    “天道昭昭,我比别人看的分明一些吧,如今是要变天了。”白恒一手指天,仿佛不经意的样子。“不知大人,如何自处?”

    门外的耀武、六儿紧张起来,自家主子丰神俊朗、脾气也好,就是做事情从不顾惜自己。刀山火海的,只要铁了心,就要往前冲。

    他们两个没那个本事,但总得跟着,就不免提心吊胆的。

    两个人忽然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互相使着眼色,跟门外守着的范府小丫鬟打了招呼,便装作小解去了偏院。

    白恒从范虎府上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耀武、六儿见主子脸上不阴不晴,也不知今日之事到底如何,也不好问,只能按下不表。

    次日,京中出了一桩大事。

    早上起来还湛蓝的大晴天,在正午时分忽然变得暗淡,太阳仿佛被一个圆盘挡住了,光芒越来越弱,到最后竟然不见了。

    百姓们吓傻了一般四处奔逃,有互相踩踏的,有叫嚷呼喊的,整个京城乱成一片。

    过了好一阵子,太阳才又冒出来,百姓们没见过这个阵仗,可是街头巷尾却开始流言绯绯。搞的大家不得不相信,这是上天的责罚。

    紧急召开的御前会议上,大臣们商议着面对如此天象,必须得给臣下一个交待。

    按照惯例,皇帝自然要下个罪己诏,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错,也不肯写,礼部说要替他拟,他更是气恼了,谁也不见,直接罢朝了几日。

    消息传出后,朝野上下是一片哗然。

    后宫里,太妃也听说了这事,面对着来请安的皇帝,着实生起气来,“我的儿,你怎么这般固执,写个罪己诏,又能如何?”

    姬繁生看着母亲满头珠花,装饰的十分富贵,常常有一种恍然的错觉,“母亲,我何错之有?”

    他始终没有改了称呼,按规矩,他应该称呼母亲为太妃了,但他叫不出口,名义上他承继了安烈帝的大统,就相当于过继给了安烈帝做儿子,姜皇后自然就成了他的嫡母,而生身母亲就只能是太妃了。

    “罪己诏而已,不过是装装样子,何必跟朝臣们置气呢?”太妃倒是看的开。

    “那就请母亲代劳吧,我可不做那蠢事。”姬繁生头一次没有理会母亲的建议,也许他还在忌恨。

    总记得,若水要走的时候,母亲还上赶着说,“赶紧走吧,她呆在昊京,倒是只会惹人议论,还有损帝德。”

    千机老人在京畿的别业中也听说了此事,对着先皇御赐的玉如意连连叹息,接下来的三日闭门不出、水米不进,只是惆怅哀怨,家人都不知该如何规劝。

    等到白恒来访时,他才出来喝了盏茶。

    等白恒走后,他要粥来喝,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的小儿子抱怨道:“不就是个天狗吃日头,老爷子这至于嘛。虽然我们以前没见过,可也总听说书的唱戏的说此事,并不是世上没有的稀罕事。您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所为何来呢?”

    千机老人拂了拂衣袖,转身进屋了。

    没有人知道,这几天他经历了怎样的纠结和心伤,虽说“帝德无愆”,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也许天意本就如此。

    “要知道这日全食可是人间的稀罕事,当你亲眼目睹湛蓝的天空变黑、原本红日当空转瞬间就变成满天星斗,就可知人世间又有什么是不能翻覆和扭转呢?”

    白恒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千机老人深深的敬佩起这位年轻人的勇气和魄力。

    一个新时代就在这种赞叹声中,轻轻地拉开了她的大幕。

第六章 当归传情

    皇帝坐在御花园里,手里捏着一片当归,好好的秋凉却让他生出一股子悲意来。

    他不知道少年时的情谊就这样不堪一击。那个罪己诏更是让他莫名的恼火,这个朝堂哪里是他的朝堂,不都是朝臣们商议着办的吗?

    为何天象有异,要他这个做皇帝的去承担。

    也每一件事是自己真正做的啊,既然天象有异,若不是大臣们办错了,就是太后不该接了他回来做皇帝。

    怎么没有一个人去自己检讨办事不力?

    怎么没有一个人敢弹劾姜太后的推演出了错,天命根本不在宾州,不在自己这个小小的布商身上。

    说来也奇怪了,去年彤云关失守之后,姜太后自请去王陵备办王子丧事。

    按理说这种事也不该由她去亲自筹办,的她就是坚持去了。

    有人说她是在那里举行了秘密的祭天典仪,筹备了多日,却最终以失败告终。

    昊京城破,虽然不能说是她的过错,但她没有肩负起星相世家该有的救世的责任来,怕也是真的。

    为了弥补这个过错,她在玉芝山设祭坛,用了她自己的血,请了星命。

    没有人怀疑姜家在观星上的造诣,而姜太后正是姜家这一代最强的观星师,她的决定,就是整个姜家的决定。

    聪明人也都知道,姜家的背后是拜月教的影子。

    神圣婆罗洲的螺祖崇拜不过是这一百多年来的事情,但拜月教就长久的多了,在鸿蒙初劈的蛮荒时代,就已经有了拜月的雏形。

    那时候人们崇拜自然的伟力,而每个月固定变换圆缺的月亮,无疑就成了最神秘的力量象征。

    拜月这一支隐秘不宣,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星相世家也不过是他们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因而姜皇后在请了星命,说宾州的姬繁生才是接替皇位的最佳人选,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只是想着该如何笼络新帝,如何按照以前的规则,让自己爬到权力的中心去。

    至于,姬繁生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之前是做什么的?没有一个人关心。

    更没有人关心他的喜怒哀乐,“新帝三年而崩”这个流言已经深入人心,大家都坚信姬繁生不过是一个过渡的皇帝,一旦天下安稳下来,各地的叛乱都收拾了,那姬繁生的位置也可以挪一挪了。

    至于,天命是不是真的要他死,那又有什么关系?

    若水走后,他闷闷不乐许多天,皇后也不像去年那样时时堆着笑脸了,总是轻飘飘的眼神,似有似无的扫他一眼,便告退离去了。

    皇后是太后一手挑的,许家是科举入仕,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根基。但这个许家的女儿却有道缘,颇和姜太后的心思。

    据说她曾经在青城山修习,有着不一般的功夫,但姬繁生也看不出那个身子后面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他也试过去接近她,但总是被礼貌的拒绝了。

    探不到她的心思不说,连她的身子,他也没摸着,说来也是一桩懊恼的事情。

    一年了,皇后不过是典仪上给自己充充门面,平日里她都是在修道,就连每月的初一、十五,循例要合宫的日子,她也找理由推辞了。

    大婚的时候,他还兴冲冲的以为太后真是好心,给自己挑选了一个美娇娘呢,原来天底下真的是没有什么便宜的好事。

    大婚那夜,许皇后推辞不得,两个人还在一个帐子里过的夜,可是她的身体冰冷,姬繁生完全无法靠近。

    这种天赋异禀也着实吓到了姬繁生,真以为自己不配做这皇帝,连皇后的身也近不得。

    后来愉贵妃进宫,日夕欢娱之际,姬繁生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是个真正的男人。

    每当愉贵妃倚在自己怀里时,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牵挂着另一个人,如果怀里的人是她,该有多好啊。

    后宫里的事情糟心,前朝的事情也不让人舒坦。

    姬繁生午夜梦回,都觉得自己若是没有那个英明神武的先祖,该有多好,而且天下宗室何其多,姜太后为何就偏偏选中了自己,这是有仇吗?

    朝堂上还是三个老家伙把持着,什么事都说要议一议,做皇帝的只需要最后装个幌子点点头就是了。

    他腻烦了这种生活,早知道,应该听了若水的话,一起走了才是。

    他不断回想起那天临走时她恳切的跪在台阶之下,辞行的奏表里夹着一片当归。想必她已经回归到山水田园之中,自在悠游去了。

    当归,当归……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为何他还是忘不掉。

    以前她出去久了,风餐露宿,一到每个月那个日子,就容易腹痛。姬繁生就去药铺子里买了当归,给她煮了鸡汤送过去。

    起先,若水还不好意思,后来一到那个日子,就安分的宅在家里,等姬繁生的鸡汤。

    如今,每日都能喝鸡汤了,姬繁生却觉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他还是想念在宾州跟若水一起喝鸡汤的日子,许是加了红枣的缘故,那鸡汤是那般甜。又或许是一种错觉,鸡汤从来都是一样,只是喝的人不一样了。

    有多久了,大半个月了吗,时间竟过的这般快。

    以前还是盼着她可以回来,这一次,他却知道,若水是真的回不来了。即使是隔着众人,也不再能见到她的身影了。

    “若水,你在远方还好吗?”姬繁生在心底不止一次的问过这个问题,若是当时把若水强留在宫里,又会如何?

    “陛下,户部尚书谭知进求见。”黄门小太监在一边垂立着双手,态度谦卑。

    年轻皇帝的妄想被打断了,瞥了一眼这个小太监,能通报到这里,估计也是那几个老贼的人。抬起头长叹一声,“朕今天谁也不见,你们都退下吧。”

    周围的黄叶慢慢堆积成了一片,因为皇帝在这里,清扫的人也不敢上前,在落丹亭上遥望着安烈帝的陵寝,皇帝的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愧疚。这天下,竟这般难坐。

    谭尚书在本来已经进了宫门,在平日里大臣们上值的班房里侯着,没想到竟吃了个闭门羹。可手中的事情,却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他折出宫门,直接打马去了左相府邸。

     

第七章 朝中三马车

    左相大人家中甚是气派,处在京城最宽阔的长平街上,整个府邸占了半条街面,但平时大门是不开的,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大开正门请神明进府护佑。

    那时节,和尚道士两边做法,好不热闹。

    而侧门是开在永乐巷的,一块石牌坊在府前矗立。据说这是一百年前仁泰帝表彰钱大学士家四世三公,代代英杰。

    如今钱大学士早已作了古,这宅子也兜兜转转到了炙手可热的左相手中。

    牌坊依然在,荣光却没了半分,如今只当作拴马停车的所在。

    谭尚书来到牌坊处正在勒马,就看见左相家的孟管家送客人出来。

    客人背对着他看不清楚,只见那人匆匆的登上马车就告辞了。

    孟管家看见谭尚书,立即抢上两步,扶了谭尚书的手就往进请,“您怎么才来,我家大人等您多时了。”

    谭尚书道声辛苦,连忙随着孟管家进了左相的府邸。

    一路上他没有心思看那些繁丽的雕花长廊,也没有精神看那些散养的仙鹤,拿着奏章的手,握的越来越紧,一径走了进去。

    左相大人是现今皇帝的岳父大人,手握军权,在他面前说话动辄得咎,很是得仔细了精神才能不出差池。

    皇帝清闲的在那里摸鱼,倒是左相这里才像个朝廷的样子。

    先不说门口层层的守卫,就是这内院也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看着那些手执尖利银枪的卫士,略微胆薄的人都得遍体恶寒。

    就是那见惯了大场面的,走到这里也会觉得背后发凉。

    记得文渊阁晁学士第一次来觐见左相,进到中庭就晕倒了,当时京中传为笑谈。

    这左相与在外带兵多年的右相,还有子弟遍朝野的太师,可谓朝廷的三驾马车,拉着日益飘摇的鸿音王朝往前疾奔。

    若水远离了昊京之后,才觉得再也不用看那三个老头子的面孔是一种难得的轻松。

    若是自己做了皇帝,一定要选些年轻俊俏的官员来,那些老家伙们就知道玩弄权柄,有几个真心做事的,偶尔做事情也是为了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

    小邱时不时的弄来些美味,有一次也学着姬繁生的样子,炖了当归的鸡汤。

    可是若水只闻了闻那气味,就说“快拿走吧,我喝不下,你放了多少当归,我历来讨厌这个气味。”

    小邱端出去老远了,若水还在用手挥来挥去,仿佛这个气味真的那么难以忍受。

    副将任之行看了,笑着劝她,“山将军何必发脾气,小邱也是想给你补补身子。

    象郡这一役,山将军打的漂亮,但您三日三夜没合眼,只怕是伤了气血。”

    若水浑不在意的说:“那有什么,以前做剑客时,五日五夜没有合眼也是有的。如今还身娇肉贵起来不成?”

    “是,山将军天资甚高,武艺也是远超我们,属下们不过是表表心意。我听小邱说,您打算要出海去?我们这些兄弟,可怎么办呢?”

    任之行语气中饱含着忧虑,好不容易在晶河军找了个差事,主帅临阵跑了不说,又擅自来象郡平叛。

    虽说对百姓是极好的,可上面若追究起来,自己有几个头也不够砍的。

    若水起身挥了挥手中的剑,仿佛破空要辟出一条路来。

    “之行,你可知道我们婆罗洲为何海患频仍,每隔几年都会有大洪水吗?”

    “神圣婆罗洲地势如此,虽然有螺祖庇佑,但三面环海,哪里有没有风浪的道理。”

    任之行代表了大部分的朴素观点,觉得灾祸也是上天注定的。

    “最近年年有水患,也是地势如此的缘故?”

    若水不经意的挑了下眉毛,仿佛已经洞悉了天地间的大秘密,却面对一众痴愚蒙昧的眼睛。

    任之行也是大家出身,自然对朝中的掌故都有所耳闻,尤其是安烈帝十五年以来,当真是年年水患,而且那玉芝山也屡屡的发出奇怪的吼叫。

    人人都说山中不知有什么怪兽,着实吓人。

    “您是说?这都不是自然之力,而是有鬼怪作祟?那玉芝山下当真有怪物?”

    若水不说话,眼睛平视着前方不可知的茫茫大海,“达马蒂,你是知道的吧,都说那里藏着婆罗洲真正的秘密,我要去那里看看。”

    “山将军,您可真是心怀天下,比那朝中的三马车可强多了。属下感佩,愿追随将军。”

    若水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海外游历,只等玉龙出世,然而此刻她还不知道玉龙究竟在何处,而玉龙又会以何面目来与她相见。

    但白恒的信给了她新的希望。

    父亲当年临终时语焉不详,只说玉龙出世时,她就该奔赴海外,去达马蒂探寻婆罗洲真正的秘密。

    而只有了解了那个秘密,才能让婆罗洲的水患真正的安宁下来。

    就在若水踌躇满志,等待玉龙的时刻,姬繁生却还在昊京的王城里百无聊赖。

    小太监走后,姬繁生想起愉贵妃的几个表妹今日进宫玩耍,不如也去凑个热闹。

    那几个小姑娘玉雪可爱,每次奏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能是她们年纪还小,尚不懂得宫廷是最最危险的所在,而皇帝就是危险的源头。

    这一日正是初五,是内命妇觐见的日子。

    皇后在含元殿主持觐见仪式,内命妇们按品次进宫来向皇后娘娘问安。

    含元殿居高临下,两翼开张,左翔鸾而右栖凤,翘而为翼,气势弘大。

    内命妇们互相搀扶着,走上龙尾道时,总会被眼前庞大的建筑所折服,一边喘着气,一边诚惶诚恐地伏低身子,皇家的威严在此时膨胀到了天际。

    一众女子中,便有那些心思活络的,也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坐在那一边,而不是在这里爬那些台阶。

    新帝即位刚刚一年,后妃的位子很多都是虚悬,皇后和贵妃也还没有诞育皇子,这扩充后宫之事便没有提上日程。

    皇帝也年少,不急在一时。

    这些贵族少女们空有一份攀附的心思,无奈少了送她们上青云的东风。

    但明丽的青春少女们聚在一处,自然是春心烂漫,挡不住的一片绮思。

第八章 一心修道的皇后

    皇后端坐在含元殿上,看着殿下行礼如仪的众女子,不知是谁更羡慕谁多些。

    许皇后这一年刚刚18岁,正是芳华正盛,因着父亲的关系,她被选为这宫中的凤凰,受着众人的敬仰。

    已经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她就是皇后,如此而已。

    望着大殿角落漆画熏笼里袅袅上升的香烟,她的思绪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在青城山上自由自在,甚至她还有一个好听的法号——广春子。

    她自幼体弱多病,总是无名高热,母亲不知施舍了多少香火钱,甚至也找了替身,可她还是孱弱的厉害。

    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她送上青城山,说来也怪,送上山的第二年她就渐渐好了起来,不仅长了个子,连面色也红润起来。

    母亲在山上住了一年有余,看她生活渐渐适应了,也就动身回了京城。

    她虽然舍不得母亲,但也知道母亲已经停留的太久了,府中那帮姬妾还不知闹的什么样子呢。母亲若再不回去,只怕是主母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送别了母亲,她在山间自得其乐,师父会带她去看法会。

    师兄弟们也都和气,那真是一段不错的日子。

    下面这些年轻的女子们,那一张张向往的脸。

    在许皇后看来,也不过是一心想要飞升的小家雀,她们身后是一个个枝叶深茂的大家族,期盼着她们能走进皇宫,也走进皇帝的心里去。

    一叠声的通传,将她的思绪打断。

    一队小太监捧着各色玩意走了进来,打头的是观德殿总管魏太监。

    这魏太监是个老公公,做事情一向勤谨,才慢慢升到这个位置。

    皇后看到他,不知怎么,就忽然生出一种怜惜,这件事让魏太监来担待,也还真是因缘巧合了。

    但她依然做出了那个决定,玉龙的出现诏示着她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一般人富贵了之后,道心就慢慢的隳颓了,可许皇后不一样。

    她走到最高的位置,却蓦然发现,她最爱的依然是修道,她最想做的也依然是弘道。

    “希望你,不论何时,都能道心如初。”

    当年师父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许皇后的耳边。

    去年要进宫时,父亲特别的高兴,母亲脸上也透着许久不见的光彩。

    “曼殊,不论何地,都是道场。只要你有一颗修道的心,山川大泽固然好,但皇宫内院未尝不可。”

    临走时,师父一再的吩咐,她对爱徒的叮咛,让人以为她这个方外之人也对权势有了热衷。

    只有曼殊知道,师父待她一直是那般好,对她的期待也是最深的。

    弘道的使命在肩,她须臾不敢忘记。

    皇帝跨进殿门时,禁不住的一番得意,望着这些宫眷们慌忙的低头躲避,还真是有趣,其间有些大胆的少女,还偷偷的觑过来两眼。

    其中一个容长身材,杏子眼,樱桃唇,面色象牙一般,有些意思。

    抬眼对上皇后的时候,这些心思就都打了水漂。

    皇后的面上,凉凉的,如同她永远冰冷的身体。

    皇后让出主位来,甚是恭谨有礼的侍立在一侧,皇帝慢慢的走上去,坐下。

    周围的喧闹停下来,魏太监在边上唱着诺,司礼女官一边按名册朗声念诵,底下人等纷纷出列行礼。

    不一时,觐见仪式就算完成。

    接下来是皇后训导的时间,司礼女官有些犯难:这位皇后一向不爱这些繁文缛节,以往都是减省了的,但今日皇帝在这里,怎么也得按规矩来。

    她看了看皇后,做了个得罪的手势,清了清嗓子:“敦请皇后训示。”

    皇后不语,转身跪下,“陛下,臣妾德微,请您教导她们吧。”说罢,转身就去了。

    司礼女官讶异的捂住了嘴巴,底下人更是惊诧莫名,知道皇后一向行事独特,却不知在皇帝面前也是如此自出机杼。

    皇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默默低了会头。

    现场气氛甚是尴尬,司礼女官机灵的跪下请陛下训导,皇帝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皇后径自离开,让姬繁生本来还有的几分雀跃都消失殆尽,这世家女子即使从小在外修道,气度也是凛然。

    莫名的,他总是怕她。

    不像愉贵妃,兄长不过是个百夫长出身,后来投靠右相才成了骠骑将军。若不是他们兄妹春日里救驾有功,也不能立即擢升了贵妃之位。

    愉贵妃容颜俏丽,性子跳脱,在这宫廷之中仿佛是唯一的生气所在。

    姬繁生喜欢她,喜欢她的美丽,更喜欢她的简单活泼。

    对比之下,许皇后更像个宫廷女官,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姬繁生叹了口气,他本也想着与这些世家大族安稳的相处,但如此忍气吞声,何时才能真正掌握权柄呢?''

    左相在府中正与谭尚书议事,忽然有戴了银环的小厮奉了新茶过来,附在耳边说了几句。

    左相的面色沉了两分,但也就是一瞬的功夫。谭尚书看着这情景,料是有要事,便起身请辞。

    左相忙道:“不妨事,先把赈灾的事情定了再说。

    灾情波及的几个州,赋税肯定是要减免的,但减几成,还得再议。

    宫里还有好几个大殿要修缮,国库的银子也不富足。”

    “左相,去年的兵灾百姓喘息未定,今夏又碰上恩江泛滥,尤其是凤麟州几乎颗粒无收,都给水龙王缴纳了去。

    先不管减免几成,先把赈灾的人选定了吧。”

    左相点点头:“是,当务之急还是人选。我心下倒有一个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谭尚书有点愕然,这个话不知该如何接法。

    正好有人来报,礼部的刘侍郎来访,便趁机先辞了出来。

    左相刚才得到宫里的消息,知道女儿怠慢皇帝,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转念间觉得女儿如此倒也是个姿态,我们许家也是该有些威严了。

    刘侍郎来说的也是此事,说是好心提点左相,让皇后也该给皇帝一些面子,不该目无君上。

    虽然姬繁生来自宾州那种乡下地方,毕竟是一朝登上大宝,也是帝王之尊了。

    左相道了谢,送走刘侍郎。心里却念着朝堂上能够执牛耳当然好,宫里也能呼风唤雨才是真的痛快。

    但转念间,忽然想到这个刘侍郎的消息可真够快的,看来宫里的人还得仔细筛一遍了。

第九章 玉龙初见

    皇后在自己的中安宫里徘徊了一阵子,并没有进平日起居的猗兰室,反而是屏退了下人自己进了増喜观。

    里面一应陈设都是皇后亲手布置的,但布置好之后,却一次也没来过。

    两年前,她还拥有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她曼殊。

    她在青城山逡巡不肯离去,送行的队伍已经看不见了,她却一步三回头,频频的叫停车子。

    一会要摘那山间的柿子,一会要饮那辰溪峡的山泉,反反复复,拖延着时间。

    本来好好的晴天,在一再的拖延下,也起了疾风,眼瞅着天边就就要飘雪花下来。

    “小姐,再不抓紧点,我们就没办法在下雪前下山了。”

    家中的老嬷嬷一再的催促着她,那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奶娘,如今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也着实不易。

    看着老嬷嬷头上夹杂的白发,“李嬷嬷,你今年可有六十了?”

    “六十二了,我可是看着你母亲长大的,后来又看着小姐长大,岁月催人老啊。”

    李嬷嬷说起年龄,就无限的感慨。

    以前的好日子,什么没经历过,花团锦簇般的富贵也如过眼云烟,可现在小姐要进宫去,却是天大的喜事。

    “李嬷嬷可有什么憾事?”

    “我能有什么憾事,能看着小姐欢欢喜喜的嫁到宫里,母仪天下,这是我的福气啊。”

    “可是我并没有见过皇帝,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曼殊面对李嬷嬷,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自古婚嫁都是如此,谁能知道未来是怎样的?”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嫁给谁都是老天说了算,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

    曼殊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惊雷给顿住了话头。

    过了那么一刹那,她才缓过神来。

    “这严冬天气,怎么会打雷啊?”

    李嬷嬷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天空。

    “我去去就回。”曼殊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又上山了。

    留下李嬷嬷等人在原地发愣,她们见她身轻若燕,就那么一阵青烟似的消失了踪迹。

    过了半饷,她又灰溜溜的回来了,一语不发的上了车,就那样一路向北,去了昊京。

    没有人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嬷嬷装作不知道,其他人更是不发一语。

    在许家当差久了,装聋作哑是基本的职业素质。若是哪一天多了半句嘴,小命怎么丢的都会不知道呢。

    曼殊仿佛从那一日就接受了皇后的宿命,她循规蹈矩的按照当时的一切礼仪,做好皇后的功课。

    每日里按时起床,穿上一层一层象征身份的裙服,按规矩戴好那一根根镶金嵌玉的发簪,就连声气也跟着慵懒起来。

    不用开口,就有宫人伺候好一切物事,她觉得皇宫还真是寂静,比那青城山有过之而不不及。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她改变良多。

    今日,她忽然想走进那增喜观。

    蒲团、法器都仿佛在召唤她,挂的那一卷画徐徐展开,正是老君化胡图。

    当年老子骑牛出函谷关而去,余踪杳杳。后来的人都以为他就此羽化仙去,可天道这东西很是无常,他去了西域教化胡人去了。

    生命到了一个瞬间,我们会觉得不能再拖沓下去,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做了。

    函谷关前,守吏尹喜执着地拉着老子的牛车不肯放手,这才有了五千言的《道德经》。

    若是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并不会观星、望气,便不能知晓老子的前来;

    若是他也像众人一样,见了老子只知膜拜,也不会得到真传。

    时机恰恰好,老子盛情难却,就给尹喜留下了隐世前的最后教诲。

    由此,尹喜得道,我们得了道藏。

    许皇后的这一天也这样毫无征兆的到来了,她觉得俗世不能再牵绊她的脚步,她的生活应该在山野之间。

    宫廷是一个鸟笼,而亲眷都是捆绑的绳索,只有远离了这些,才能有真正的人生。

    一条玉龙仿佛要冲破老君图的画面,载着她去天地间遨游。

    “玉龙,瞧那玉龙……”

    宫人们什么也没有见到,她们眼看着皇后如同入了疯魔一般,死盯着那副画,一动不动。

    当晚,许皇后就不知所踪。

    后来很多年,人们提起当日的情形来都是讳莫如深。

    略微知道些内情的宫人,都被杖杀。

    増喜观鉴证的只是皇后的信仰,并没有给她身边的人带来任何喜庆和福泽。

    史书上,这位崇道的皇后,只是寥寥数笔交待了她的生平。

    “初,太后以许女端重有福,宜正中宫。后性谦恭和顺,宫人皆深贤之,而帝益礼遇焉。

    洪庆二年,病笃,犹劝帝以民生为重,死后追赠贞静皇后,葬于炎陵。”

    倒是在一些逸史杂书里,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鹿野全编》中说,“广春子者,大司徒许霆亨之女,幼而好道,静默恭谨。读《庄》、《老》、《列》三传,五经百氏,无不涉览。

    志幕神仙,味真耽玄,欲求冲举,常吐纳气液,摄生夷静。

    曾别居闹处,父母不以为忤。

    年十七,强适鸿音王朝宣德帝,次年不知所踪。

    人皆谓,广春子心期幽灵,精诚弥笃,从而白日飞升。”

    对于外人,这位崇道的皇后可以成为一个传说,但对姬繁生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宫禁森严,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说走就走,而且没有人看到她的踪迹。

    宫中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或者,他们都是听命于左相的奴才?

    姬繁生下令要杖杀皇后宫中的宫人时,姜太后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一点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倒是太妃听了,在那里拍手称快,说皇帝越发有个君王的样子了。若是早就摆起皇帝的威严来,也不至于让后宫发生这样不吉利的事情。

    姬繁生听了,苦笑一下,“皇帝的样子,什么是皇帝样子?母亲,你多虑了。

    那些人怕是左相早就埋伏在宫中的细作,如今清洗一下,也甚是干净。

    至于说摆摆皇帝的威严,急什么?我连个后宫都没有弄清静,还谈什么做皇帝?”

    太妃听了,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儿子一样的,好奇的看着他:“儿啊,你开始变了。”

第十章 女王的神迹

    洪庆二年,秋,若水在象郡平息了一直叛乱的康乐大土司。

    象郡地处西南,群山连绵起伏,鸿音王朝一直对这里是羁縻牵制而已。

    昊京派的官员来这里不过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对当地进行严格治理,就连税赋也比其他州郡也少了不止五成。

    虽然象郡也跟会宁郡一样奉表称臣,但受到地理的限制,鸿音王朝没有办法对象郡大举用兵,每次最多派出五千人。

    这五千人到了这雨林丛生、瘴疫遍地的象郡,往往会折损太半,虽说也可以平息叛乱,但牺牲难免太大。

    按照惯例,中央王朝对边地,一般也就是名义上的治理,实际上还是他们自治的成分居多。

    以往的大土司都乐得自在,只要赋税不是太重,也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但前几年继位的这个康乐大土司却生性好胜,总想着带领着当地的乡民冲出象郡,也去一探中原腹地的繁华。

    因而康乐大土司一直蠢蠢欲动,一旦鸿音王朝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即起兵叛乱。赋税也不交了,称臣也不称了,就那样公然扯起了反旗。

    嘉泰十八年的时候,他们还闹到了洛州地界,大大的不像话。

    安烈帝当时一怒之下,才亲派了二皇子来远征。大军到处,一片血海。

    康乐大土司就一直南逃,引得二皇子一直深入了象郡的腹地。

    虽说平息了叛乱,二皇子却也沾染了时疫,一病不起。

    那康乐大土司自己绑缚了臂膀、坦身出降,可惜,二皇子却没撑到仪式结束,就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就是丙子之变,昊京都一度失陷,自然没有人来管象郡的事情。

    这康乐大土司就暗自修改了律法,自称是康乐国,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地方土司一跃而成为了一国之主。

    当地百姓对他爱戴不已,说国主是他们康乐国的大英雄。

    本来二皇子来亲征时,那康乐大土司以为必死,谁知道逃出生天之后,竟还做了国主。

    欣喜与安逸之中,就生了侈靡之心。总怕那鸿音王朝不知何时缓过劲儿来,又要来收拾自己,便肆意的享受起来。

    这康乐大土司一坐上国主之位,就开始大兴土木,修建王宫。

    他毕竟是去洛州见过世面的人了,知道鸿音王朝的离宫都修的那般壮丽,而自己住的破房子,竟像个山洞一样。

    这,如何忍得?

    既然忍不得,那就要改变。

    康乐国主一面征调族中的年轻人,日夜训练,为防止鸿音王朝来进攻而做准备。同时,又拣选了许多精壮作为自己的侍卫,将那王宫保护的水桶一般。

    寻常人要想见国主一面,可就难了。他在族中广选有姿色的美女,不论长幼,不论是否婚嫁,都集中起来,成为他的后宫。

    不少家人因此而分离,父母思念女儿,丈夫思念妻子,还有那可怜的孩童思念母亲。

    这才两年时间,康乐国主就从大英雄变成了天怒人怨的对象。

    象郡的百姓们提起康乐国主,也都是充满了怨恨,却又不敢直接表露出来。若是让那些兵听了去,是要被抓去服劳役的。

    若水知道洛州的叛乱,不过是一些山民们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闹一闹。因而晶河军刚到洛州,她就掉转马头,直奔象郡而去。

    当时晶河军的副将任之行,对若水劝了又劝,却也无济于事。任之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若水放弃了鸿音王朝上卿女将军的头衔,甘愿去做一个民间的草莽。

    而他自己本来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也就从此尽毁了。

    但晶河军的兄弟们都是满心欢喜的,他们自打从军就跟着若水,将军去哪里,自然他们就去哪里,不管是以前叫山家军,还是如今叫晶河军,或者以后改名叫什么军,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是若水在,那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去象郡平叛,解救那里的百姓,他们只觉得自己肩上背负着整个婆罗洲的希望,每个士兵都斗志昂扬。

    若水只那么振臂一呼,底下齐刷刷的响应,“我们愿誓死追随将军。”

    这样的呼喝声,回响了好几遍,若水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处的感觉,让她屈居与丹墀之下,让她对那些老油条们躬身行礼,她做不到。

    若不是为了姬繁生,她怎么肯在昊京停留那些时日,她怕他被他们害死,她怕他的位置不稳固。

    可是,随着姬繁生逐渐确立了新帝的位置,她不再觉得他需要她了,而战场在呼唤她,那些受苦的百姓在呼唤她。

    刚踏上象郡的土地时,她就有一种感应,在这里,她将建立一种神迹。

    果然,在檀珈山深处,他们遇到了一只白虎,比寻常的两人都要高,身子丰腴肥壮,且能说人语。

    大家吓了一跳,那白虎口中喃喃,仔细去听,却不分明。

    若水趋前,拔出随身佩戴的宝剑,若白虎近前一步,便要就地斩杀。

    可那白虎却随着若水向前,后退了一步。依然是口中说着什么,仿佛是要说给若水听。

    若水站住不动,那白虎亦不动。

    众人都啧啧称奇,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只想听听那白虎到底要说什么。

    那白虎的喉间一动,又开始喃喃起来。

    大家仔细去辨别,似乎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字。

    “女主天下!”小邱在一边高喊着,“是女主天下,白虎说的是女主天下。”

    大家激动的跟着附和起来,那白虎也怪,似乎能听懂人言,竟点点头,围着若水转了三圈。

    而后,一转身去了。倏忽间,就消失了踪迹。

    若水还在迷惘之中,就见小邱带头跪了下来,“拜见女王。”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来,这分明是上天的明示,一代女王就此要冲出江湖了。

    群山在这一刻也都鼓噪起来,四周的山谷都回荡着“拜见女王”的声音。

    若水用剑指天,“我,山若水,在这里起誓。以我之名,借天之力,必保婆罗洲安康。”

    部署们都激动起来,若水将军果然不是寻常人,她并不以自己的安乐祸福为重,做女王也是想着整个婆罗洲的安康,老百姓真是要有福了。

第十一章 春日的骚乱

    山若水在象郡之时,姬繁生已经在粉刷新的宫室了。

    许皇后的离开,很多人是雀跃的,一年多前,匆匆定了皇后的人选,很多人都失望不已。

    但那既然是擅长星命的姜太后亲自选定的,其他人也没有敢说什么的。只不过是自己懊恼罢了,想着皇帝还年轻,自然有的是机会。

    这机会说来便就来了,许皇后对外是声称病逝的,那中宫空虚,必然是要重新拣选一些新人入宫。

    皇帝也发了敕令,想着借此也可以笼络一批官员,还有什么比结亲更好的方式呢?

    姜太后这一年多都在她的寿康宫养伤,据说星命推演最是费神,一年多的时间,她依然没能完全恢复。

    姬繁生也知道论公论私,姜太后都是与他有恩,所以晨昏定省这些问安,他都是每日照做的。

    入秋后,姜太后的身子也慢慢大好起来,也开始出来走动走动。听到皇帝要扩充后宫,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

    姬繁生曾私下屏退了宫人,问姜太后可有要推荐的人选。

    她也不过摆摆手,“哀家之前挑的,如今看来并不好。我老了,不中用了。

    既然是扩充后宫,皇帝还是自己看着办吧,这些事就不要问我这个老婆子了。”

    在姬繁生的心里,姜太后似乎比母亲要更通情达理一些,也更关怀自己,偶尔还会说一些前朝的掌故给他听。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他竟感到了母爱。

    倒是太妃听了要选妃,表现的比皇帝更激动,到处找了人打听,哪家的小姐姿容出众,哪家的小姐又知书识礼,哪家的小姐又性情和顺。

    愉贵妃听了宫女报来的消息,一张俏脸也阴沉下来,如同蒙了霜雪的白菜。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但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样快。

    自己侥幸救了皇帝的驾,那皇帝又是那般英俊。当时哥哥说,你只管把他藏好,什么都不要管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不少人还能记得洪庆元年春日的骚乱,虽然史书中就那么匆匆一笔,但是当时的情形的确不乐观。

    豫州牧不知受了谁的鼓动,说天下怎么能传给那么一个宾州来的野小子,竟聚集了一批年轻人,造反了。

    叛军声势浩大,一路北上,不过半个月功夫,就火速攻下了昊京南面的同州府,这下子离昊京不过是半日的路程了。

    姬繁生仓皇不已,连夜出城。

    事后想想,才觉得当时的种种不过是一种考验,他临行前去请姜太后随行避难,姜太后却说身子不适,推辞了。

    急切间,他本来要架起姜太后一起走的,不然这不孝的名声实在是不好背负。

    但姜太后在帐子里缓缓地坐起身,郑重道,“繁生,你现在是皇帝了,你在的地方就是朝廷。我是安烈帝的嫡妻,就是叛军来了,也要尊我一声太后的。”

    姬繁生当时听了,无言以对,只好向上磕了三个头,匆匆离去了。

    出了城,他才觉得各种不妥,虽然身边的羽林军都还军容严整,可是自己这般狼狈出逃,究竟不像样子。

    母亲犹在一边不时发出惊惶的呼叫,似乎要把自己紧紧绑缚在身边,才觉得安全。

    当那些黑衣人来突袭时,他更确信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明明是春夜,他却感到无比的寒冷。

    一支支羽箭破空而来,身边的羽林军一个个倒下,仿佛天地间就剩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目标,等着他们屠戮一般。

    他感到绝望,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忽然有人杀入突围,将自己拉上马,又杀了出去。

    黑夜,景物在向后退去,仿佛那些黑衣人一下子失去了踪影,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就那么茫茫然的,任由马带着他驶向远方。

    等停下时,就有一个少女的脸映入眼帘,那般干净,那般柔软,如同老天爷给他最后的安慰。

    那一刻,他怕极了,只想有个人可以给他一点温暖,哪怕一点点就足够了,他就可以扛过那个夜晚,可以对抗天底下所有的恶意。

    “我叫细雪,哥哥说让我藏好你。”

    细雪把他扶下马,帮他梳洗,给他一盏灯。

    “你可以留下陪我吗?”姬繁生觉得他不能再忍受一个人的夜晚了,他好孤单。

    细雪那样认真的看了看他,她的眉目舒展,神色宁静,仿佛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天黑了,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法不合。”

    “不合,我现在娶你就是,有何不可。”

    说着姬繁生举起右手,对天盟誓起来。

    “苍天在上,今日我娶这位细雪姑娘为妻,他日若有异心,必遭天打雷劈。”

    这誓言如同市井间厮混的小儿随口发出的,但细雪却听了进去。

    “你果真要娶我?若是日后,你回宫去,会不会就忘记了我?”

    “你知道我是皇帝?”

    “自然,哥哥说了,要我好好的保护陛下,你放心,这里安全的很呢,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姬繁生仿佛得到了保证,他不管以后,只要今夜他能过得去,那便有了生机。

    今日是这么难捱,他艰难的朝细雪伸出了手,“你,过来吧。”

    细雪不知怎的,她对姬繁生有一种天生的好感,本来还想着,要怎样刻意讨他欢喜。

    没想到,这机会居然来的这么快,这么容易。

    细雪把自己的手交到姬繁生手上时,她觉得姬繁生的手那么冷,仿佛在怕着什么。

    她忍不住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温暖。

    姬繁生忽然间就觉得一颗心落了地,他感觉踏实起来,感觉心跳也开始恢复了。甚至,作为男人的那种本能也回来了。

    他抱起细雪,“细雪,我会对你好的。”

    “我信你。”细雪慢慢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哥哥为何让她在这里侯着皇帝,也不知今夜的付出会不会有回报,更不知这能否给他们一家带来无比的荣耀。

    她早就听说新帝是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却不知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只一眼,她便欢喜上了他,想要把自己的后半生都跟他绑在一起。

    后来姬繁生果然兑现了诺言,宣她进宫,给她贵妃之荣,甚至,他都不曾去宠幸其他宫人,夜夜只是来与自己做伴。

    这好日子才过了一年多,那个冷冰冰的皇后却忽然间死掉了。愉贵妃简直恨那个女人,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撂挑子了。

第十二章 忠臣,奸臣?

    这一年的雪来的特别早,刚入了十一月就飘了两场雪。

    待到雪化时,赈灾的队伍也已经出城去了,朝廷里从夏末就开始议赈灾的事情,可是为了赋税到底减免多少,和选定去赈灾的人选,吵嚷不休。

    赈灾是个肥差,历来大家都知道,这朝廷的赈灾银子,最终发到灾民手上的不过一星半点。而这中间层层盘剥,好处不要太多。

    只要不把灾民们惹的造反,那就是大功一件,至于抚恤的究竟如何,百姓们有没有感念圣德,这就不是那些大人们考虑的了。

    但今年的形势不同往日,左相刚刚失去了作为中宫的女儿,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免轻佻了几分。

    愉贵妃在宫中炙手可热,作为大靠山的右相就禁不住得意起来。

    但虎符尚在左相手中,鸿音王朝开国之初,太祖姬牧野凭着武力起事,难免对军将们就多了一份防范的心思。

    经过数年深思熟虑,太祖皇帝制定出了以文驭武的方略,武将们可以带兵,但虎符必须在文官的手中。这样文臣武将之间,互相制衡,才有利于江山万代。

    因而,左相虽然失去了国丈的荣耀,但虎符依然在手,在朝廷上就依然可以与右相抗衡。

    本来朝廷派哪部大员本都是有分定的,可是如今朝堂上左相和右相各执一端,大家也不好有明显的偏颇。

    便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直到第一场雪迫在眉睫了,才紧急拟了条陈出来,皇帝加了御批就明发执行了。

    皇帝倒是乐得看见这个场景,比起之前左相、右相和和气气,就知道跟自己为难,这局面真是渐渐明朗起来。

    太师年纪大了,平日里总是称病,也不大出来,但他门生故吏遍布朝廷,有什么动静,他也都能保持耳聪目明。

    只要不是太出格,他都不出来说话,自有弟子们按他的意思说话、办事,他也乐得清静。

    就拿这次赈灾来说,左相、右相争了许久,最后还是派了一个看似中正的官员前去。

    那官员领了命,径自跑去太师的府上谢恩。

    皇帝得了消息,只觉得可笑,但面子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镇定。

    “景云你看,这朝局,是越发有意思了。”他对身边的司案太监轻轻说道。

    司案太监放下手中的折子,凝神想了想,才回道:“陛下莫急,好看的,还在后面呢。”

    待象郡的消息传到昊京的时候,礼部仪制司的员外郎立即鼓噪起来,“没有圣旨,山若水竟然胆大包天,自己跑去平叛,还把朝廷放在眼里吗?”

    这话一出口,加上他澎湃的动作和表情,附和的人就多了起来。

    右相一向是带兵的,如今听见有人不懂军事还空口议论,就觉得牙痒难耐。

    这些人平日里只知道向皇帝邀宠卖乖,真要打起仗来,屁用都不顶。却一个个顶上戴着乌纱帽,人模狗样的在朝堂里厮混着。

    嘴里还经常说些听不明白的酸话,什么兵者凶也,什么黎民倒悬之类。

    呸,都是些软骨头的家伙。

    右相索性闭上了眼睛,听那些呆子们议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山若水的罪状。

    皇帝坐在龙椅上,只觉得无比的聒噪,他不知这些人对若水的恶意是从何而来?明明是帮朝廷收服了叛乱,不仅得不到他们的一声称赞,还被骂成了开朝以来的第一大奸臣。

    “山将军也是为国为民,你们就不能学一点她的忠君体国吗?”

    忽然大学士严琦的声音冒了出来,大家惊愕的看着他,仿佛不可置信,这个一向以清高耿介自居的老头子,这时候会出来说话。

    “怎么又是你?严大学士,你可是被那妖女蛊惑了不成?她忠的是哪个君?体的又是哪个国?”礼部的杨尚书,出列说道。

    许多人站在杨尚书背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意。

    “山将军为民平叛,把那康乐大土司枭首示众了,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象郡依然是鸿音王朝的治下,赋税也是交到昊京来,怎么不是忠君体国?”

    严琦向来不惧争辩,忠奸在他心里分明的很。

    刑部的姚尚书摇摇头,“严大学士,你可是越老越糊涂了,她山若水从洛州军前退缩,就已经是犯了军法,该被下狱的。

    如今不知自己回来领罪,还在外面逍遥,哪里还有点忠臣的影子?

    再者说,她一个带兵之将居然,居然交结朝臣?居心何在啊?”

    姚尚书果然是办案经验丰富,一个交结朝臣,就把山若水钉死在那里,任谁也不好替她辩白了。

    不料,严琦竟然继续开口了,因为激动,那一把白胡子也在胸前鼓荡起来。

    “忠奸自在人心,山将军能体会百姓的疾苦,就是维系了君上的威严,也是弘扬了陛下的圣德。”

    姬繁生坐在在九重丹墀之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懦弱,还不如严琦那个老头子勇敢。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都知道分辨忠奸,都知道替若水辩白,而自己竟不能有一个清晰的立场?

    “天下之大,就不能任由她去吗?”姬繁生真想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但是不行,他狠狠的按住了自己的大腿。因为过于用力,他的身子向前倾斜着,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忽然,久不上朝的太师在殿外求见。

    姬繁生仿佛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太师此时来的,真是巧。

    “快请裴太师进殿来。”皇帝一声高呼,众人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殿门的方向。

    裴太师已经七十高龄,走路的时候,单手拄着一根金丝楠木的手杖,那手杖的顶部镶了一颗硕大的宝蓝色绿松石。

    绿松石不算什么稀罕的玩意,但这么大个又透亮的,却不易得。

    太师把这宝物就这样明晃晃的镶嵌到手杖上,可见富贵于他,不过是寻常事,亦不用遮遮掩掩,怕人猜疑。

    “参见陛下,以臣的意思,若水将军既然代朝廷平叛,理应嘉奖。

    但之前阵前逃脱也不能宽恕,功过并不能两抵,还是召回昊京问罪的好。”

    此言一出,朝廷上下无不赞服。

    只是,谁能去将她召回呢?

第十三章 动如参与商

    之前鼓噪的那批人,立即噤了声,只用那目光偷偷的去瞧右相。

    骠骑将军有些按耐不住,“各位大人,都看着右相做什么?难道要以右相之尊,前去招降?”

    右相本来不想理会,却不想骠骑将军葛东来忽然的发了言,这一下,朝堂上的焦点都集中到了右相的身上。

    礼部的杨尚书这时候慢悠悠的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

    如今有人作乱,自然是应该由兵部出面票拟,群臣商议之后,一起来参详个人选。

    最后再请陛下圣裁,哪里用的上劳动右相大人?”

    右相冷哼一声,算是应答。

    兵部的官员们听到要他们票拟,立即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商议起人选来。

    皇帝一看这架势,估计又跟赈灾一样,拖的不知何时去了,心中竟有些轻快起来,乐的他们在那里争辩。

    这事情就这样一日日地拖了下来,大家都还记得洪庆元年豫州牧叛乱时的情形,看着打的凶猛,似乎不日就要攻下昊京。

    谁知他们败的也突然,一下子就被山若水打的稀烂了。

    若水从甘泉宫迎回皇帝的时候,其他人看着这似乎从天而降的女将军,真的是不能置信。

    “山将军不是在东越州吗?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一个官员不解的问道。

    他旁边的那个矮胖的圆冬瓜是个五品员外郎,向上看了看天,轻轻道:“天知道。”

    随后流言就开始不胫而走,说皇帝与这个山将军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紧接着,皇帝以山若水救驾有功,亲赐了她上卿之荣。

    虽然说鸿音王朝不是没有在女官的传统,但毕竟是少数,尤其是把这荣耀赐给了一个旧相识,就难免引起人们的各种揣测。

    最流行的版本是山若水靠着跟皇帝的特殊关系才混上了上卿的职位,根本就是个纸糊的将军。

    了解事情本末的人对这些都不屑一顾,若是见证了春日骚乱的人,更知道若水在战场上,堪称是战神一般的存在。

    没有敌人可以在她的剑下走掉,她若是拔剑,那人必死。

    因而,说道要去带兵招降,各个都嘴上说的漂亮,真要派他去,就不是那么乐意了。

    先是镇远将军徐贲被提名去劝降,难得的左相也没有意见。但他在临行的一夜,抱着家里的四个姬妾彻夜痛哭。

    第二日,直接说染了风寒,再也着不肯出门了。

    后来又选派了兵部战略司的主事方有信,虽然资历浅了点,但此人通晓方略,熟读经史,人送外号“小诸葛”。

    可是,诏令刚刚颁发,他就上表奏请丁忧,说是父亲死了。

    朝廷也不好夺情,只能准了他回去丁忧。

    这一来,大家都知道招降的事情,怕是泡了汤。

    好在象郡再没有传回什么不安的消息,就连晶河军也在出了象郡之后,就消失了踪迹。

    有人说见到晶河军的旧部属,拿了遣散金回老家盖房置地;也有人说见了晶河军的副将任之行,说他出海去了茂隆做买卖;还有人甚至见到山若水的亲兵小邱,在洛州出没。

    等到再一次下雪的时候,山若水依然没了消息,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姬繁生对着空荡荡的宫室,默默念了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宫人们却不理会皇帝的哀伤,都私下里议论纷纷,不知新春之前会不会有新主子入宫来。

    猜测没有多久就得到了印证,皇榜还贴到了全国各处。

    鸿音王朝是很讲究法度的,虽然要为皇后举行国丧,但中宫空虚,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利益。这一次的择选就扩大了范围,从京畿到地方,六品以上官员的女眷都可以参选。

    消息传出,一些没有女儿的官员立即不开心起来,眼看着新的权力角逐就要上演,自己却没有立足之地,再加上地方上的豪强们也囿于官职而不能入选,两方面便蠢蠢欲动。

    经过一番运作,圣旨便稍作了一些改动,六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可以参选,也可以保荐一名实力相当且美貌贤淑的闺阁女娘。

    这一下大家都满意了,京畿道的府台大人在家里开心的合不拢嘴,他的官职刚好六品。

    他盘算着女儿就算不能入主中宫,皇帝这般年轻,只要入了宫做嫔妃,一旦生了皇子出来,还怕不能直上青云嘛。

    说句僭越的话,本朝也不是没有女主垂帘的掌故,哎呀,前途怎么就一下子光明起来了呢。

    丙子之变来的突然,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朝中大势已定,后宫之事完全插不上手。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大家卯足了劲儿,要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那些京中的贵族少女们,得到消息都兴奋不已,这举朝上下,还有比皇帝更尊贵的夫婿吗?孩子也比入宫更荣耀的机会吗?

    她们一开始都为有了进宫的机会而欣喜异常,但很快就被这次选择的大规模给吓到了。

    举荐一开,那就是不光是家世的比拼了,那些貌美的小家碧玉也可以借此进入角逐,真要比起才貌来,还真是让人惴惴不安。

    太师家的孙女裴玉姒正值16岁,她在自家的花园里兀自伤心。

    正巧表姐来瞧她,两个人对着早开的绿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衡英姐姐,你说我能如愿进宫吗?”

    “玉姒妹妹这般美貌,祖父又是司空大人,贵为太师,何愁不能入主中宫?”

    “姐姐又打趣我,要不是姐姐早早嫁了,如今这京中的美人,谁能比过姐姐?”

    “谁有我命苦呢,早早嫁了,却也早早守寡。

    妹妹不一样,大好的机会在前面呢,听说皇帝很是年轻俊朗。”

    一边说着,这位表姐的嘴角就挂起了一抹新月般的恬静微笑。

    “皇帝年轻俊朗,自然有更多的女子盼着进宫侍奉,那些民间的女子们,还不知怎样出色呢?”玉姒绞着衣角,低下头去。

    “你不必如此多虑,才貌固然重要,要得了皇帝的心才算本事。

    你我生于簪缨之家,从小听得见的,都是如夫人和夫侍们争宠的故事,真要用起来也不比她们差。

    这些就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所能懂得的了。”

    衡英摘了一朵绿梅,簪在玉姒的鬓边,“绮年玉貌,如此正好。”

第十四章 达马蒂的传说

    洪州城,若水看着城头的皇榜,得知波及了几个州的水灾,也只是减免了三成的税收,一边说国库空虚吧,一边又急着扩充后宫。

    她对自己离开的决定又满意了几分,这朝廷哪里像是自己想要的样子,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山将军,你怎么又出来了?”话音未落,小邱又被打了手心。

    小邱委屈的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又打我,怎么总是那么厉害。”

    看着他俊俏的小脸气,鼓鼓的也着实有趣,若水的心情好了许多。

    进了茶楼,就见两个书生在那里空发议论,比那说书的先生还要热闹几分。

    周围也就围了几个人,左右无事,听他们神游太虚。

    若水便也挑了一个位置准备坐下,茶博士第一时间上前来招呼,“您又来了,上面雅间坐吧,别这两个牙酸的书生扰了静听。”

    若水摆摆手就势坐下,她一贯都是喜欢热闹的。

    这两年战场杀伐多了,更是觉得看热闹才是市井间最好的消遣。

    书生甲摇着扇子说:“这一次的皇榜还真是热闹,做官能举荐,做妃子也能举荐,还真是开眼了。

    不过咱鸿音王朝的老爷太太们都喜欢大家庭,喜欢热热闹闹又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宫廷也不例外吧。”

    书生乙附和着:“只有我们小老百姓才无奈的孤寡冷清。如今两百年下来,大家早习惯了。

    谁叫贵族老爷们那么辛苦,钱要管,粮食要管,牲口也要管。

    嘿嘿,自然需要大家庭来松弛松弛了。”

    书生甲喝了口茶,又开始接过话头:“要说我,这一次还不知多少人要发达了呢。

    听我京城里做生意的表哥说,如今骠骑将军豪宅广厦、仆从如云,阔气的很。

    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百夫长呢。”

    “可不是嘛,我若是美貌女子,也要进宫去搏一搏。”

    若水听到这里,扑哧一笑,想起在宫廷中束手束脚的皇帝大人,还是觉得自己纵横江湖才是真逍遥。

    小邱在边上娴熟地递了茶水:“小姐,喝茶。”

    若水满意的接过来,看着这个小厮在身边几年,越发调教的像个样子了,心中一动,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女娘。

    洪州城是宾州北边一个靠海的小城,若水和姬繁生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从洪州城再向北就是一望无垠的巨鹿海峡,对面据说就是神秘的大陆达马蒂。

    达玛蒂对神圣婆罗洲的人来说,就是一个传说,也只是一个传说。

    虽然达玛蒂的商团总是定期造访,但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船,也不知他们如何登岸,就是那成吨的货物,也不知如何装卸自如。

    达玛蒂人富裕,有着各种技巧玩意,却偏偏钟意神圣婆罗洲的土产风物,尤其是细软的猄皮褂子,越州的刺绣羽扇,还有象郡的红益米。

    每到夏季,达玛蒂的客商便来的更勤快些,因为夏天有一种特别的出产,就是玑荷。

    玑荷在神圣婆罗洲不过是观赏的玩意,虽然稀有,也不过是只能看看,但达玛蒂人却能将玑荷变成一种特别的装饰。

    在一种神奇矿石的照射下,玑荷会析出璀璨的光华,并长久保留在需要装饰的宝石上。

    就为了这一份耀目的光华,达玛蒂商团每个夏季都会准时光临港口。

    而且达马蒂人从来不愿意从宾州登陆,他们宁肯在云州穿过整片草海,也不愿意来洪州城一步。

    仿佛洪州城藏着什么秘密,有什么他们不能或者不愿意靠近的东西。

    达马蒂人每次都是在云州的加湾港登陆,接待商团也成了云州牧的一项重要工作。

    丙子之变后,叛乱的云州牧带着残兵逃去了林加国。

    本想着要隐姓埋名求得一线生机,却不料被大夏国的边地守将捕获,送回了昊京。

    那大夏国的女主还写了长信来,表示要跟新帝继续缔结盟约。

    就在一百多年前,这大夏国也还是男帝的。

    有一位蓝霜公主,智勇双全,在帮着兄长一统了国内各族之时,又北拒乌延国的侵扰,亲手斩杀了乌延国的左单于。

    当时的大夏国主趁着乌延国与大周国在彤云关激战,鸿音王朝中部空虚,便领兵穿过熄灭了的火雨林,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扑昊京。

    若不是有当时的三皇子日夜从彤云关赶回,那昊京怕早就是一片焦土了。

    蓝霜公主赶到时,苦劝兄长不要跟大周国为敌,兄长不听,誓言要打进昊京去。

    公主无奈之下,只好率部返回,并给三皇子写信表示臣服。

    很快,三皇子在城郊一场血战,杀死了大夏国主,并因着战功卓越,后来登上了帝位,也就是文德帝。

    蓝霜公主登上宝座之后,成为大夏第一任女国主。

    她也受到了大周国鸿音王朝的祝福,文德帝还亲自巡幸两国接壤的会昌州,在那里跟蓝霜国主举行了一场会盟。

    在这之后的一百多年,两国都关系融洽,彼此扶持。

    说来也怪,大夏国自从女帝登基之后,那火雨林又再次燃烧起来,火焰腾腾,成为了昊京西边的天然屏障。

    姬繁生登基之后,云州牧的人选也颇费了一番踌躇,后来还是左相做主,选了户部的一位侍郎前去。

    这户部的郎官,敛财是一把好手,可是去做州牧还是头一遭,接到敕令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私底下去求见了户部的谭尚书,希望给予指点。

    谭尚书只是随手敲敲笔杆,“我们户部的堂官,走到哪里都是要给陛下积聚财富的,云州牵涉到达马蒂,不可不慎。望你,好自为之吧。”

    此人还真是干练,一边敛财一边肃清盗匪。上任当年,达马蒂商团造访时,就订下了许多玑荷之外的生意。

    这让云州这荒蛮之地,也顿时有了生机,加湾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港口,而成了货物的集散地。

    达马蒂的商团还是那么神秘莫测,但有了新云州牧的刻意逢迎,加上草海也开始好走起来,每年的商团数量开始翻倍。

    甚至有那有头脑的生意人,便自己从宾州运了货物过去,直接找达马蒂商团交易。

    加湾在一两年的时间内,竟日益红火了起来,成为比洪州城还要富庶的所在。

    达马蒂,依然是一个传说,但这个传说却离现实越来越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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