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金凤自天降
前朝皇帝忙宫学的事情,后宫里也没闲着。
这几日卢才人的朝仙馆又开始迎来送往,不少人都来走动了、
之前大家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才人,父亲也不过是京畿道的一个府官,堪堪六品而已,但最近皇帝接连几天都宿在朝仙馆,大家便开始坐不住了。
有得是去问个安,混个脸熟,有得是去打探一下到底卢才人省亲回来有了什么变化。
最最心焦的就属玉姒了,嫔妃之中,皇帝本来去她那里算是多的,但忽然间空落落的,她整个人就都不好了。
卢才人这一次学了乖,不仅不对云妃姐妹表示嫉妒,对父亲官场的事情也绝口不提,只说些奇闻怪录,博皇帝开心。
本来自打卢才人承宠,按照惯例,这个卢大人也该荣升一格,但皇帝却没有拿惯例去做,只是赏赐了一些金银,算是优抚。
一年时间了,这个卢大人也没有升迁半格,虽说成全了皇帝的贤明,但卢才人心里经常暗暗的委屈。
她之前试过给皇帝提这事,但皇帝总是不耐烦,加上内闱之中,她虽有美貌,却不擅风情,除了弹琴,就没什么招皇帝喜欢的,时日长了也便淡了。
加上云妃进宫,她就被冷落了大半年。
四月里,她回了趟娘家省亲,不料却有了大收获。
这两年卢大人仕途不顺利,天天长吁短叹。
加上宝贝女儿进了宫、得了宠,自己却没有半分升迁,很是气恼。
后悔不如将漂亮女儿嫁给一个富贵人家,还能多得些银两。
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就背着家里人拿出储蓄的银子,找中人买了个花楼出身的小娘子,送给丈夫欢度晚年。
因为钱财有限,也买不了太年轻的娇娘,中人倒算地道,介绍了一个已经年近三旬的妇人,叫做慧娘的。
虽然年纪偏大了点,但是人长的确实不错,加上功夫地道,卢大人一下子仿佛焕发了青春,见谁对谁乐,夫人也跟着很是安慰。
卢才人一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有了一个新成员,慧娘还没说话,一个眼风扫过来,卢才人就知道,这是个趟过风月场的女人。
父亲总是乐呵呵的,仿佛心情大好,也完全不避讳在女儿面前跟慧娘眉来眼去,两个人隔着桌子,那眼神就仿佛勾在了一起。
卢才人虽然老实些,也不傻,这种现场教学之下,立即就上道了。
她甚至放下小姐的身份,主动邀请慧娘跟她一起外出郊游,慧娘也不推辞,两个人便去了凤鸣山踏青。
油壁车碾压着青青草,两个人在车里低低地密语,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
再回到宫里时,卢才人便不是之前那个清冷孤傲的人儿了。
她主动邀请皇帝去朝仙馆听琴,皇帝本欲不去,却架不住身边的小德子凑趣道:“听说,卢才人带了些新鲜野菜回来呢。
陛下不是好这口嘛,不如过去看看。”
“你又得了卢才人什么好处?看你这巴巴的样子。”
皇帝的话有点重,但神色轻松,自然不时真要责怪的意思。
小德子伺候了好几年了,深深知道皇帝并不会为这些小事情动气。
他立即赔了个笑脸,弯腰搀了皇帝起身,“您就去走一趟吧,卢才人看起来很不一样了呢。”
到了朝仙馆,这卢才人动静之中,果然透出一股妩媚之意来,跟之前的确是不大一样了。
皇帝对小德子使了个眼色,他立即心领神会,带上两个小宫女,悄悄的掩上门出去了。
一连几日,皇帝都不肯换地方,一到晚上,就仿佛管不住自己的脚。
本来说该去玉姒那里看看了,但一想到卢才人在帐子里的样子,就情不自禁走到朝仙馆来。
这朝仙馆的夜,就弥漫着一股春天的味道,没了惆怅,只剩下稠密的春情。
酉时,线报送来,有一件事引起了景云的关注,他犹疑了一下,要不要去惊扰已经去了朝仙馆的皇帝。
想了想,也不在一时之间,且让那个小婢再得意几天。
但这件事的确是有趣,他想立即去告诉她。
仔细从书架上挑了两本古籍,用锦盒装了,就往碧霄宫走去。
夏夜里有风,很是舒爽。他一路上想着那则简报,就觉得上天真的是眷顾鸿音王朝啊。
婆罗洲海域天风涤荡数百年,只有鸿音王朝屹立不倒,那些周边小国都不知换了几朝几代。
碧霄宫灯火通明,下人们都鱼龙般的穿梭。
有捧着果盘的,有捧着美酒的,更有那明艳的歌姬们从甬道上过来。
景云未料到,这个时辰还这般热闹,他随手拉住身边一个小宫女问话。
“今晚碧霄宫怎么这样热闹?”
“景云公公,今晚裴淑媛造访,还专门带了歌姬们来献艺。我带您进去吧。”说这那宫女就要将受众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同伴。
“嗯,我这里自己进去,你快去忙吧。”
景云进去的时候,一眼看见云妃斜倚在贵妃椅上,有些倦倦的样子。
“给云妃娘娘请安,给淑媛娘娘请安。”
“景云公公来了,快来上座。”云妃挤出一个笑来,看那样子也是勉力支撑着。
“云妃娘娘要保重身子啊,我看您最近精力很是不济,也要请太医看看才好。”
玉姒在一边听了这话,就有点酸酸的。
“我说景云公公,您这一进来就只关心姐姐身子好不好,怎么没问问我啊。”
景云赶紧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在下言语不周,还请淑媛娘娘恕罪。”
一副恭谨的样子,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哼,闲话也别说了,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我们还等着听曲呢。”
“坐,你坐啊,别站着那么拘礼,这里是碧霄宫,我的地盘。”
云妃抬起身子,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玉姒,仿佛是怪她多事。
玉姒连忙收了话头,想着这司案太监能得姐姐赏识,大约也是有点手段的。
“云妃娘娘,今天接到线报,凤鸣山顶忽然出现了金凤,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祥瑞。
娘娘深居宫中,却不料这福泽已经延及山泽大川。
您刚封了云妃,这金凤就现世,不正是应在娘娘身上嘛。”
第九十二章 有情人做有情事
“哦,竟有此事。不是那些无知山民看走了眼吧。”
“线报上说是京畿道的府官带了百姓在凤鸣山做地蜡祭,现场有两百多人,都看见了金凤盛景。
相信不久整个昊京王城都要传遍这个好消息了。”
“现在民间还在延续地蜡祭啊,我以为二十年前已经完全禁绝了。”
“安烈帝时的确废止了地蜡祭,但近几年又开始复苏了。乱世里有罪过的人太多了,涤兰祭祖洗罪,这也是百姓的心声。”
“嗯,如果我没有记错,卢才人的爹爹就在京畿道任职啊,这次的官员可是他?”
“娘娘明鉴,正是此人。”
玉姒在一边陷入了沉思之中,终于明白了表姐为何如此器重景云公公。
玉姒在这个夏夜,忽然看到了表姐的另一面,她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
从小到大,表姐都是刚强果敢的人,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两个人去凤鸣山游玩,两个人去小解,下人们都远远跟着。
忽然斜刺里就有一条蛇冒出来,玉姒吓的花容失色,衡英却从头上拔下金钗,照准蛇的七寸就扎了下去。
一瞬间,血溅七步,玉姒看见表姐一张秀气的脸上都是血污,却有着无比的镇定之色。
那时候,她就知道表姐不是寻常人,她有着超人的勇气和魄力。
后来她拒婚三皇子,还跑去青城山隐居了一段,虽然众人不解,她却知道,表姐打定的主意,那是谁也变更不了的。
就算是皇帝下了指令,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这种犟脾气,大约是得了祖父的真传。
裴家的子孙,都是硬气的,没有软蛋,除了那个奇怪的二叔。
只是如今的表姐,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她对司案太监的温和,她身子的衰弱,她那种飘散的不能集中的意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小茉回来的时候,一看那欲说还休的神情,就知道今晚皇帝又是去了朝仙馆。
“好呢,卢才人,真是有本事。”她忍不住愤愤道。
“不过一个小小才人,陛下喜欢就多去几晚又何妨?你是淑媛,要自矜身份才是。”
“表姐教训的是,我的确是失言了。
表姐为何能如此超然物外,不光是自矜身份,也是对陛下没那么上心吧。”
玉姒的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冒失了,毕竟景云公公还在这里。
景云听见这话,不知是该乐还是该恼,如果衡英跟皇帝的关系不好,那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法去做的;但如果两个人如胶似漆,自己心里也的确不好受。
所以近几个月来,玉姒渐渐得宠,衡英这里清静了很多,他也便常过来走动走动。
那些陈年的感情,便再次涌动上来。
比起以前,两个人虽然都在昊京王城,却相处两地,衡英又在琅嬛阁闭门读书,自然是无缘得见。
如今,经常可以见上一面,常常以送书为由来碧霄宫坐坐,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满足了这种相处模式。
天知道,他私下用重金搜求那些珍版古籍,费了多少功夫,不过就为讨衡英的欢心。
人啊,真是一入情网,立即身不由己。
衡英仿佛没大听清楚,并没有要计较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呆呆的,仿佛是听曲子入了迷,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一般。
玉姒见她这副模样,倒是真有些意外。
要是平日里,表姐肯定要教训自己一番,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了。
皇帝这几日都是去那朝仙馆,表姐又是这样一副模样,玉姒的心中愁肠百转,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看云妃的样子困困的,景云放下锦盒就要告辞。
“你们别急着走,我的确有点困倦,但又睡不下,总觉得脑子里昏昏的,倒是有人陪着,感觉自在些。”
如此,又坐了一时,听了两支曲子,两人都告辞出来了。
衡英望着空落落的庭院,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有情人,爱做有情事。
只是,谁又能陪谁多久呢?”
彩墨在一边望着云妃略显空洞的眼神,觉得这话仿佛不是出自云妃娘娘之口,但那声音明明是她嘴里发出来的。
一时间,惊惧交加,她想起跟在太后身边的一些隐秘往事,背后忽然冷冷的。
画心冷不丁地撞了一下她,唬的彩墨轻呼出来,“啊,是谁?”
“彩墨,你这是怎么了?也不好好伺候着娘娘,还一惊一乍的。
这眼瞅着娘娘该回寝殿了,那边都收拾停当了吗?”
“哦,我收拾好才过来的。画心,你刚才可吓我一大跳。
你没看见,娘娘刚才的神情很是奇怪,让我想起来太后时的一些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别提了,娘娘不喜欢说过去的事儿。
你听她总说,人啊,要向前看,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画心,娘娘最近神不守舍的,说什么好日子在后头啊,我看,得赶紧请人来看看才是。”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点我了,我也觉得娘娘最近不大一样了,明儿我找人给老夫人捎个信回去。”
“画心,别在那边杵着了,把景云公公拿来的书,给我拿去寝殿吧。”
云妃站起身,款款的迈出脚步,夜愈深,她的精神倒仿佛好起来了。
彩墨跟画心对视一眼,都各自忙活去了。
“娘娘,刚快日落时您就说困的不行,要去睡,不想裴淑媛说要过来叙话,您撑着精神对付到现在,还不赶紧去歇一下。”
画心抢上几步,过来搀扶着云妃。
走了几步,云妃对画心说:“不用扶我,这会子好多了,你去取书过来吧。
对了,让彩墨把寝殿里熏上沉水香。”
说着,甩开步子走了出去,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画心给彩墨传了话,自去取锦盒的里书不提。
彩墨心中纳罕:伺候云妃几个月以来,从不见她说要熏香,一直都是各色献花伺候着,说熏香会坏了鲜花的气味。
这会子,忽然要熏香,还是沉水香,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接连几日,云妃都是白日神思昏昏,到了夜间,却精神甚好,看书写字,忙的不亦乐乎。
姜家老夫人进宫来瞧了瞧,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大惑不解的回去了。
第九十三章 白虎书院
五月中旬的一天,孔与德登凤鸣山,去拜访白虎书院的山长。
这白虎书院虽然坐落在凤鸣山深处,却名声在外,虽然不如白虎宫那样游客络绎不绝,但也是个风雅的出行妙处。
虽然都以白虎为名,但白虎书院却早的多,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太学的博士们常对学生说,昊京王城的风骨就在白虎书院,太学是终南捷径,白虎书院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地方。
而那白虎宫不过是数十年前的崇嘉帝喜欢道士,就有那江湖术士献宝说自己有西方白虎附身,须发皆黄、能变诸多神通,崇嘉帝一直崇道,便对此深信不疑,将那个黄眉道人奉为上宾,还在潋滟池畔建了白虎宫供奉。
数十年的功夫,白虎宫就声名显赫,完全盖过了白虎书院的风头,甚至不少昊京王城的人只知道有白虎宫,却不知道有白虎书院。
世间的事都是这样,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白虎宫以占卜见长,百姓们总要去走动走动,香火日益鼎盛。
这白虎书院,不过是谈论学问的地方,普通小民要学问做什么,做官的生在富贵人家便是了,要学问来也无用。
不过是有些痴人,以为读书、明理便可以为圣贤代言,为生民谋福祉,其实也不过是虚妄,自己的二两干饭还没吃饱呢,就起了闲心的缘故。
孔与德攀上那熟悉的九十九级台阶,想起十年前在此处读书时的慢时光,忽然间还有点惆怅。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包围了他,那时候是多么欢乐自在的辰光啊,如今,却是回不去了。
“山长,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还没顾上继续回忆,孔与德忽然见阶上立着一人,须发皆白,正是山长莫正清。
“听说你出息了,怎么又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莫正清抖了抖袖子,一脸的肃穆。
“山长,与德受您教导,才有今天的出息,不敢一日或忘。
今日来拜见山长,也不为我自己,是为天下读书人。”
孔与德一揖到底,很是谦卑。
“若不是为读书人,你还不肯来吧,给你礼部尚书的官做,这个皇帝还真是有魄力啊。”
“陛下虽然年轻,胸中却有丘壑。还请山长容我进去说话。”
“进去就不必了吧,你这一副官长的样子,我这书院容不下你这贵人了啊。”
“山长,与德永远是您的学生,没有一日忘记自己的使命。
山长教导过,读书人该以天下为己任,为圣贤代言、为生民谋福祉。”
说起使命,孔与德的声音也开始激动的颤抖起来。
“好,算你还没有忘本,跟我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院大门。
书房里,按主客落座,孔与德第一次坐在了访客的位置上,以前也有陪山长招呼访客的时候,那时候的他青涩、懵懂,并不知官场到底如何,也不知世事有多么复杂。
这一次,忽然换了位置,他的身份也在一场制科考试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沉寂下僚的区区八品集贤院典簿,一下子跃升为礼部尚书,朝廷的堂堂二品大员;
从被人轻视和随意置喙的低级官员,一下子就变成了人人敬仰的朝廷大员。
他喝着口中的茶,没有了往日的清香,却有着一股莫名的苦涩,不知自己一路行来是一种幸运,还是被命运选中的无奈。
“山长,儒学在婆罗洲两百多年来都没有真正兴盛过,您空有一身学问,就没想过为天下读书人谋个好出路吗?”
“出路,何为出,何为入?
你自己入了那腌臢场,也想拖累的为师也进去不成?
我当年说过,我只能教导你们圣贤开示的道理,并不能教你们什么屠龙之术,也不会什么逐鹿之策。
若想在宦海沉浮,靠的可不是学问。”
“山长,您就忍心天下人一直蒙昧不开,儒学一直被民间占卜这些邪魔外道压着?”
听孔与德说起占卜是邪魔外道,莫正清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你还知道占卜是邪魔外道啊,听说你最近要在白虎宫建什么宫学?
到底几个意思?”
“山长,您听我说,白虎宫本来是民间占卜的老巢,这一次白虎宫的影壁上显了白虎,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们就到处宣称是白虎宫的白虎大仙显灵了,唬的百姓们都去进奉香火钱。
最近听说是赚的盆满钵满,后院库房里堆满了黄白之物。
道士们不过是画画符、念念咒就这样坐地聚财,而读书人十年寒窗却四处辗转流离,只能给那些官老爷当个文书小吏,对天下事完全左右不得。您觉得合理吗?”
“存在不一定合理,但一定有他的原因。”莫正清有些沮丧,但还是坚持着。
“我受您教导多年,本来对这些占卜之术很是不屑,甚至是拜火教也认为是蒙骗些愚夫愚妇罢了。
但近来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如果利用这些东西,可以将我们的治世理想实现,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治世理想,你还有吗?”
“为天下人创一个清明世界,有德有才者居上位,庸人居中,顽劣者居下。
上敦厚以亲民,中勤勉以劳作,下禁锢而听用。”
“好,好,你既然已经都想好了,我也不说什么了。
只是奉劝你一句,宫学一立,只怕读书人有了快速上升之径,便也不复是读书人的情怀了。”
“山长,我总要一试,给天下士子机会。
我相信,人的理性终归是能战胜贪欲的。”
“我老了,折腾不动了,也看不出这个世界能变好。
但我支持你,与德,放手去做吧。”
孔与德望着莫正清,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来之前,孔与德还担心山长会反对他的改革。
这一来,他剖白了心迹,也让山长知道他孔与德还是那个有着理想,有着抱负的有为青年。
如果婆罗洲要想真正兴盛起来,那必定得开启民智,可是读书人若是一直得不到该有的尊重和待遇,谁又会去读书呢?
孔与德已经打定了注意,他要在鸿音王朝大展手脚,用宫学来提升天下读书人的地位。
至于占卜和三圣教,他只要拿来主义。
第九十四章 七月七放焰口
这个夏日就在筹建宫学的热烈气氛中,一点一点地过去了。
等到七月七白虎宫会议召开时,那场面可以说是盛况空前。
老百姓都以为是一个了不得的庙会,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凑热闹。
朝廷早就贴了明榜,声明这是一个梳理儒学和三圣教关系的学术会议,但会议开始之前,白虎宫会举行舞狮、敲钟、还有放焰口。
虽然学术的事情,大家搞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但只要有热闹看,就足够了。
到了那一天,人们摇着蒲扇大清早就赶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挤得严严实实。
若不是身体高大壮实的,肯定是不能挤到前面,小孩子纷纷去爬在附近的大树上,又荫凉、又看的清楚。
有了这样隆重的开幕,这个会议的内容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等人们心满意足的先看了从象郡请来的师傅舞狮,再看了白虎宫钟楼上供奉的那口大钟被道士敲的山响。
钟声余韵缠绵,仿佛整个大地都震颤了起来。
静默有余,最后就等着白虎宫的大德出来放焰口了。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白虎宫的大德唤作浩元的一个老道长施施然走出来,这老儿一撇山羊胡稀疏的很,倒是眉毛浓密,还都散发金光,看着甚是奇异。
白虎宫平日里求签的众多,若能请到浩元道长解签的,那可是凤毛麟角,甚至见过他的人都不多。
他平日里最爱去凤鸣山深处的一个勤业观修行,这里不过是个风光的道场,却不是修行之地。
浩元道长这一日穿了一身簇新的道袍,仿佛有些别扭似的,身子总在轻微地晃动,他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提了一把森森的长剑。
来到观前的高台之上,他举剑朝天空挥舞而去,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乱嚷着,难道上天也有了感应不成?
只见老道长一挥剑的功夫,高台之上的法器就起了火,连旁边的花瓶、水瓶、食器都在熊熊火光之中看着格外的真切。
顷刻间,仿佛鬼影重重,确实有一些暗影上得了高台,在花瓶和食器上晃动了一下又消失了。
等到火光寂灭,浩元道长已经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颀长的影子让众人赞叹。
过了很多年,人们还记得就是那一场放焰口,将传统的儒学跟占卜和三圣教紧密联系了起来,这一套系统有了个新名字,叫宫学。
年轻人若资质上佳,通过了宫学的考试,就可以直接做官。
到了年底,就有一批干练的年轻人进入了官场,得到了新鲜血液补充的帝国,也开始更加朝气蓬勃。
白虎宫会议之后,白虎宫就正式成为三圣教总坛所在地,也是宫学的最高机构,由孔与德亲自督办。
当然教务他是不能插手的,由望舒和吏部的姚尚书把持了教中事物。
各地也纷纷建起宫学的分支机构,既方便信众朝拜,也方便选拔人才。
对应科举考试的艰难,宫学考试就随意的多,资质(美丽、聪明、健康)禀赋(道根、潜力、坚韧)忠诚(对三圣教的忠诚度),三位一体,选拔出来的青少年,进入圣教宫学习,通过毕业考试就可以直接入朝为官。
这个政策一出台就引起了旧贵族的广泛抵抗,皇帝从中调停,同意给旧贵族的子女通过官僚系统的实习而直接入仕加爵的机会,达到了某种平衡。
一时间,官员勤勤恳恳、百姓安居乐业,政府的行政效率也得到了大幅提升。
到了冬日里,皇帝本就怕冷,如今见前朝安稳了,更是赖在后宫里不肯出来。
三九天里,今日宴饮,明日歌舞,成天价的闹起来,连舒太妃也骂了几句,说他自由无度,不像个样子。
可是自从端阳之后,云妃就一直深居简出,说身子不大好。
皇帝也请了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去瞧过,却各说各话,争的是面红耳赤,也最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有那年资高的,就说是气血不和,失于调养;
有那脑筋灵活的,就说是冲撞了什么;
还有那善于投机的,说是云妃修道,怕是要飞升了,才有这些异状。
皇帝开始也很悬心这个事情,但大夫们来来往往说不出个症候来,又拿捏不出一个合宜的方子。
时间一久,大家也都觉得云妃不过是困倦,也没别的要紧的毛病,不如多歇歇就是了。
皇帝也不敢去轻易扰她,不过是过几日去看看,算是尽尽心。
宫里面习惯了攀高踩低的,眼瞅着云妃没了往日的气势,有那些心思活络的,就开始去攀附朝仙馆那位。
可能是皇帝一时高兴,七月七时给卢才人也进了位份,封了个月贵人。
这个位阶虽然还在淑媛之下,但“月”这个封号,实在是难得。
又是在七月七这个日子,众人不由得开始想入非非。
大家觉得宣德帝对朝仙馆这位,的确是一片深情厚意,不过是限于家世,不能一下子给她很高的位份,但爱宠之意,却溢于言表。
谁不知道七月七是鹊桥会的日子,一年一度,家家乞巧,青年男女更是在这一天出来偷偷见面。
而皇帝选了这一天,不就是已经把月贵人比作天上的仙女了吗?
其他人本来也没见过几次皇帝,干酸一下,也就过去了。
唯有玉姒这心里是真的难受,表姐得宠时,自己也跟着风光;可如今,表姐病了,她也跟着受冷落。
皇帝已经两个月没有来过重华殿了,摆设都没变,玉姒却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好看起来。
也不知表姐,几时能好起来?
玉姒很是发愁,每日里对着菩萨的小像,跪拜不已。
希望神明的力量,能够帮助表姐康复起来。
祖父的身子也是越发的不好了,入了冬,就开始咳喘,父亲又是个不问政事的,以后在这个宫里,还是要靠表姐。
她一边祝祷,一边默默地念经。
小茉在一边轻轻提醒道,“小姐,你就没想过靠自己吗?”
玉姒顿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惊吓,靠自己?
她完全没有想过,有一日要全靠自己来博恩宠。
第九十五章 玉姒的自救
“是呢,怎么就不能靠自己呢?”玉姒仿佛从一个沉沉的梦境中警醒,之前的浑浑噩噩都一点点散去。
初入宫时,她想着自己身世高贵,是太师是孙女,自己又是绮年玉貌,与皇帝也算匹配的良缘。
按理说,自己该得到皇帝的青睐,得到众人欣羡的目光,得到后宫最集中的嫉妒。
谁知,进宫才知,这后宫里的美人,那是数不胜数,光是长得美,并不能让皇帝看到。
弹琴唱曲更是家常便饭,哪一个不是学了这些娱人的本事。
何况,这位宣德帝,并没有在后宫逗留的习惯,他似乎更喜欢与前朝的臣子们周旋。
这就让后宫的女人们越发的摸不透他的心思。
就是玉姒,跟皇帝也算有过短暂的蜜月期,如今冷下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去挽回君心。
思前想后,还是得在表姐身上想办法。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去碧霄宫了,这一日天气晴好,她便携了小茉,做了些小时候她们姐妹都喜欢吃的酒酿圆子,带去看表姐。
越靠近碧霄宫,就越觉得冷清,往日里都是很多宫人来逢迎的,如今却一个也碰不到。
玉姒心中也越发的冰冷,表姐这里这般情形,还不知她心里多难受呢。
她进去的时候,碰见来碧霄宫送银丝碳的掌事宫女,那宫女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很是老成。
那宫女很是殷勤知礼,见了玉姒,就避让在一边,还匆匆行了屈膝礼。
玉姒这半年已经惯了,很多人见了她能行个躬身礼就不错了,见这个宫女老成持重,还恪守礼节,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宫女。
“起来吧,难为你多礼。”
那宫女恭谨的回道:“淑媛娘娘真是有心,这大冷的天,还来看云妃娘娘。
小的刚进去的时候,她还没起身呢。您这会子进去,可能刚刚好。”
“这会子,云妃娘娘还没起身?”小茉在一边狐疑道,她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玉姒也抬头去看天,却见一团乌云过来,将太阳遮了去。
那宫女顺势退后一步,“就不妨碍淑媛娘娘了,小的这就告辞了。”
随着那宫女恭谨地离去,玉姒只觉得碧霄宫又陷入了冷清和沉寂之中。
曾经的繁华都已经像揭过去了一样,处处还是繁丽,却少了生气。
宫殿里烧的暖暖的,伺候的人都默契地保持着静默。
见到玉姒进来,她们也只是默默的行个躬身礼,有的正在忙着活计的,也就是欠欠身子算是应景了。
小茉禁不住撇撇嘴,在玉姒耳边道:“这碧霄宫还说是落魄了呢,怎么宫人还是这么大架子。”
玉姒气的重重拍了一下小茉的手背,“在这瞎说什么呢?”
小茉吐吐舌头,仿佛不能置信,碧霄宫依然有着这等气派。
她们主仆二人进去之后,就见到云妃歪着半个身子,靠在窗下的锦榻上,微闭着双目。
“表姐,我带了酒酿圆子来看你。”
玉姒上前一步,她仔细地去看衡英的脸。
那张脸清秀俊逸,没错啊,就是自己的表姐。
可是这半年来,她的种种行为都越发的陌生。
玉姒想不通,真的是一场病,就能让表姐便的这般生疏吗?
“表姐……”
衡英慢慢睁开眼,转过头来,对玉姒轻轻一笑。
“你来了,好几日没见,都还好吗?”
她的声音微弱,气息也是若有若无,让人时刻都怀疑她要仙去。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看着越发的虚弱了?”
玉姒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衡英摆摆手,“没事,我就是白日里困倦一些,晚上还好。”
玉姒坐在锦榻的边上,拉起衡英的手来,“表姐,不要一个人撑着,真要是不舒服,我可以帮你。”
衡英点点头,“玉姒,你真的长大了,也知道来照顾表姐了。”
她的话语,柔和中带着一丝的落寞,竟在这个冬天里,听着有了别样的味道。
“表姐,我去找碣石岭的那个老道来看看你吧。”
玉姒小心翼翼的提起了碣石岭的那个世外高人,她往后缩了缩,生怕表姐转脸就会训斥自己。
不料,衡英听见后,竟点点头,“也是时候,该找他来了。”
玉姒和小茉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晒在身上暖暖的。
“小姐,那个碣石岭的道人是神医吗?”小茉一出来就忍不住问道。
“你哪里知道,他可是通天地、知鬼神的大仙呢。走,我们这就去请他来。”
玉姒仿佛得了一个什么宝贝似的,心情愉悦的很。
“早知道有这位神仙,我们怎么早不去,现在才去呢?”小茉不解道。
“表姐不松口,我可不敢去,这位大仙啊,我们可是请不动的。
你看,她给了我这个。”
玉姒一伸手,小茉惊奇的看见她掌中有一片鹤羽,刚才竟然不知她们姐妹还传递了东西。
城外碣石岭上正是赏梅的好去处,一个道人采了些新鲜梅花,随手递给身后的徒儿,让他仔细捧着、回去好插瓶。
“师父,这梅花真好看。
我们碣石岭的梅花估计是昊京王城最好看的了。
皇帝老儿的御花园也没这么好看的。”
“你懂什么,这是地气所化,想当年碣石岭之战多少英烈长眠于此……
哎,那之后,这里的梅花才有如此傲骨之姿。”
“师父,可是说的百余年前那场惨烈战事?”
“不提也罢,说什么忠肝义胆,说什么为国为民,党争这东西啊,真的是太可怕了。”
“不是说碣石岭是抗击乌延国贼寇的吗?怎么又跟党争扯上了关系,师父还请明示。”
“今天怎么这样好学起来,自打你师叔走后,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木讷不言,如今跟个话痨一般,真的是要聒噪死为师了。”
“说起来白恒师叔走了有一年多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征服归墟?
师叔临走前专门交待我了,道法自然,既然本我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那放纵天性便也是道法自然。
他还说,还说,怕我被你拘束坏了……”
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倒有了两分之前的圣徒模样。
“外间怪冷的,我们回去再细说。”
徒儿应了声,在前头欢快的跑起来。
“这孩子,真仿佛变了个人。”
第九十六章 碣石岭旧事
快回到无名道观的时候,天边飘下来几片雪花,酝酿了几日的雪终于下下来了。
那雪花簌簌的飞落,像天上的神仙随意洒落的尘埃,又仿佛他们笑闹时,从他们的衣裙袍袖间飞出的精灵。
道人进屋前,最后回望了一眼,漫天遍地都是雪花在飞舞了,一时呆了,“好一个清凉世界”,他喃喃自语道。
“师父,怎么还不进来,不是说外间怪冷的吗,我都把碳炉生好了。”徒弟在一边催促了起来。
道人本还欲感慨一番天地的清静,却被徒儿的声音唤醒了。
一跨步挑开了棉帘子,看见这棉帘子,也是忍不住要发笑。
前年这孩子到了冬天还穿单衣呢,这两年越大,却越发怕冷起来。
刚过了寒露就开始捂得严严实实,出门时还要戴上围巾。
等到了立冬穿的厚厚的不说,还专门去市集上买了棉帘子,自己动手挂将起来。
“师父,师父……”只听徒儿一叠声地叫唤起来,道人掩好棉帘子,应声道:“来了,来了。”
“师父,我给您烫壶小酒吧。”
刚盘腿坐下,就见徒儿又拿来一个坐垫,“师父你怎么又直接坐席子上了,小心凉,来坐这个。”
道人一笑,接过来垫在身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自己也开始贪恋尘世的温暖了,本来修行的功夫让他在冬日里不惧严寒,更不惧冷寂。
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中的暖意也让他的舌头开始忍不住聒噪起来。
“徒儿,你问那碣石岭的战役跟党争有何关系?为师这就慢慢给你道来。”
“师父,可是那党争引来了外寇?”徒弟拖着腮帮子,认真地问道。
“孺子可教也。想当年乌延国来犯,威烈帝亲自率兵苦守平城,却不料贼人得了消息,绕了小路翻过玉芝山,直奔昊京而来。
戍守昊京的军队大部分都被威烈帝带去了平城,只剩下一些城防之兵。
幸得上天庇佑,当时玉芝山一个行宫的暗哨,在濒死之际燃起了烽火。
朝中当时是二皇子监国,得到消息后震惊万分,无奈中竟商量着要赶快逃跑。
还是那文渊阁大学士有骨气,说不肯逃跑,带领了一帮太学生说来狙击敌人,就在这碣石岭碰上了。”
“后来呢?一群太学生竟抵挡住了敌军?”徒儿忍不住问道。
“以卵击石,后果可想而知,等到明威帝派三皇子来驰援时,碣石岭上已经遍洒英烈之血。
虽然消灭了入侵的小股敌人,但大学士和几百太学生都在此遇难。
三皇子当场痛哭,发誓要将乌延贼人全部驱赶出国境。
后来,他也的确做到了。
二皇子也因此失去了储君的机会,三皇子从此一步登天,被立为储君。”
“师父,如果我没有记错,威烈帝大皇子就是今上的先祖,因为嗜杀而被贬黜。”
“好记性,当年就是因为大皇子嗜杀,所以威烈帝就有意立性格温和的二皇子,但对能力出众的三皇子也多有偏爱,不少大臣便开始结成党羽,以支持不同的皇子。
这一次碣石岭之役,有人说是二皇子的党羽故意陷害支持三皇子的大学士,也有人说大学士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也只有他的死才能让三皇子挤掉二皇子而登上大宝。”
徒儿听的张大了嘴巴,“师父,你认为呢?这里面竟有这般蹊跷?”
“徒儿,你自己琢磨吧。”
沉吟片刻,徒儿又添上一杯酒。“师父,我还有个疑问,藏在胸中,今天正好也请师父给我开示一下。”
“什么疑问啊,你最近这小脑瓜仿佛开窍了一般。”
“不知为何,我也总觉得奇怪,经常会有一些从前不曾有的想法涌入脑袋,但我总是不大分明,也不知这些念头是从哪里来的。”
道人听徒儿如此说,也是心中一震,仿佛忽然明白了一般。
他仿佛探针一般的用眼睛直视着徒儿,盯了许久。
“徒儿,你莫怕,我听过一种传闻,人之魄若是丢失了,便会有些记忆模糊,但你并不曾忘记什么,只是,只是……”
“师父,难道是有别人的魄到了我身上?”徒儿说出这话时,惊恐地长大了嘴巴。
“为师不能断定,但这些都只是传说,何况魄若与魂分散了,那也没什么攻击性,并不能伤害人。
你不必怕,一切有师父在。”
“师父,你还记得师叔临走时留下的那个谶语吗?
他说了一句,镜中月、也能圆。我当时并不明白,也不信这些谶语。”
“镜中月、也能圆,的确是这句话。
你师叔跟我虽然都是师从你师祖,但个人资质所限,我们修习的内容并不相同。
谶语和占卜同属山月流,真正有修为的人的确可以未卜先知。
世间事、因缘际会,都是互相勾连的。”
“师父,那宫学里的占卜也是真本事啦?我看宫学这半年来热闹的很呢。”
“哈哈哈,我的乖徒儿莫不成也想拜入宫学从此青云直上?
宫学的占卜不就是白虎宫那一套把戏嘛,当不得真。
不过皇帝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用宫学将那些占卜预言与儒家经典相交织,再借用三圣教的精神控制力,使圣人的教条与神灵的启示合二为一。
这样,宫学就变成了儒家正统,而领导三圣教的皇帝就变成了神在人间的指引人。
也不知是谁给他支了这样一个妙招?”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妖妃啦。
我去市集上买棉帘子,那些大娘们提起云妃来,都是直呼妖妃的,一个个那愤愤不平的样子,我看就是嫉妒。”
“哦,为什么说是嫉妒呢?”
“师父,您想啊,云妃在民间有过婚嫁,还能入宫为嫔妃得皇帝眷顾不说,还能左右朝局。
老百姓还能怎么想?一般人连自己丈夫的宠爱都守不住,看着云妃的际遇,可不就只剩下嫉妒了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嫉妒在作祟,不过她是一个妖妃也不假,她的妖是在这里。”
道人指了指自己的头,摇头晃脑起来。
徒儿在一边看着也跟着笑起来。
第九十七章 梅花道人
师徒二人正在屋里谈笑,却听外间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贼老道,又偷着喝酒呢,我的酒钱你倒是结一结啊。”
紧接着,棉门帘被人结结实实的掀了起来,一股子冷风就兜头铺面的进来了。
徒儿浑身一哆嗦,就往火边又靠了靠,给师父递了一个眼色,轻咳一声掩住笑意。
道人却觉得那张笑脸之上充满了揶揄之色,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心中微微一动,却按住了没作声。
妇人进来就往碳炉子跟前靠,挤了挤小徒弟,“给我挪挪地方,没看你黄大娘来了嘛。”
徒儿站起身,客客气气作了揖,“黄姐姐,我去给伙计结酒钱,大雪天的,累您还专门跑一趟。”
“这小皮猴,叫什么姐姐,我是你黄大娘,没看我跟你师父说话嘛,赶紧出去吧。”
徒儿出去的时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师父,仿佛在说,我懂的我懂的。
等到啪嗒一声关上门之后,这妇人整肃了妆容,不再嬉皮笑脸、立即恭敬起来。
她从贴身的衣物里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
道人接过,看了封面的字迹,就“噫”一声发出惊叹来。
这明明是,明明是他的字迹。
“怎么会?怎么会?”
道人掩饰不住的慌张,自以为他那一去就是再无相见之期,谁知道这信就突兀的出现了。
而且这个送酒往来的黄大娘,平时一副村野愚妇的样子,竟然也做着传递消息的勾当,当真是平日里小觑了。
“您若是签收了,请给个印鉴,我也好复命收钱了。”
“差点忘了规矩,我这是太激动了。”
道人忙忙展信读了,去书柜里找出来印鉴,给黄大娘签了。
送走了黄大娘,雪地里徒儿挤了挤眼,“师父,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这黄大娘肯定是看上你了。
大雪天的还跑来送酒,还让伙计捎带了不少菜蔬,你看连黄牛肉也带上来了五六斤。”
“你这臭小子,瞎说什么,为师可是修道之人,讲的是清静无为,再也不入那红尘去了。”
“是呢,是呢,哪有女人能入我师父的眼的。”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为师有要紧事跟你说。”
两人转入内室,徒儿也收起了刚才的浮华之色,仿佛刚才都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一般,此刻的他恭谨、寡言、心无旁骛,又回到了圣徒的角色。
“你师叔来信了……”
“师叔,来信,怎么会,怎么会?”
“为师也很是吃了一惊,但信就在这里,我一看封面的字迹就认出来了,就是他不会错。”
“看来师叔已经平安抵达达马蒂了,真是可喜可贺。”
“还没有呢,这信是从茂隆来的。你师叔说不日即可征服归墟,只是踏入达马蒂之后,就不知何时才能回转,这才写下这封信,再做些交待。”
“在这婆罗洲,师叔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你师叔素来以天下为己任,若说放不下,还不是乌延国的事情,那里始终是肘腋之患,不得不防。
如今便吩咐你这件顶重要的事情,你可听仔细了,明日你就出发,去办这件事。”
“是,师父,只是这么匆忙,徒儿就不能陪师父过年了。”
接着二人密议一番,第二日这徒儿便要奔赴西陲去了。
玉姒向宫中掌事的太监报备,之后,就带着小茉离开了昊京王城,一路向郊外的碣石岭而来。
本来晴好的天气,过了晌午就开始阴下来。
马车越往郊外走,这天就越发的阴沉,似乎要飘雪的样子。
小茉有点犹豫,“小姐,我们还是掉头回去吧。”
“那怎么成?是谁在我耳边说,小姐就不能靠自己吗?
我们这不是往城外走,是在朝着陛下走呢,你懂不懂?”
玉姒说着,掀起帘子,又催促了一下马车夫。
那车夫也是太师府的旧人,看着小姐着急,立即把马又紧打了两下。
“小姐瞎说,陛下就在王城里,我们出城是离他越来越远,怎么是越来越近。
我读书少,你可不能骗我。”
看着小茉冻的红扑扑的小脸蛋,玉姒随手解下自己的风帽,给小茉扔了过去。
“我骗你做什么?只要能请了碣石岭的梅花道人来,表姐的病就会好。
你想想,碧霄宫要是重新热闹起来,陛下不得多看我几眼?”
玉姒想着表姐好起来的话,朝仙馆那个小浪蹄子,早晚收拾了她。
“小姐,说是这样说,可这个什么碣石岭的梅花道人,真的有这本事吗?”
小茉把小姐的风帽抱在怀里,她虽然冷,也知道分寸,不能把小姐的风帽戴到自己头上。
“万一,他要是也治不好表小姐的病呢?”
玉姒露出高深莫测的一个笑容,“梅花道人,可不是凡人啊。”
“不是凡人,怎么生活在凡间,神仙不都在天上吗?”
小茉不服气,她在昊京这么久,也没听说什么梅花道人有什么神迹。
马车咯噔咯噔的向前跑着,玉姒却不作声起来。
梅花道人的名声并不显扬,并不是他的本事不高强,不过是他为人低调罢了。
玉姒也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因为小叔生了病,发了高热,怎么都不能退烧。
也请了昊京的内外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们说小叔脉象平稳,并不像一个病人。
奇怪的是,看过的医生虽然都说不出症候,但都断定,肯定是惹了咎休,这不是人力能为的。
当时祖父急的火急火燎,也顾不得什么了,拿了家中一个锦盒就外城外碣石岭而去。
请回来的,就是梅花道人。
那时候玉姒还小,只觉得那道人普通的紧,完全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感觉。
要不是祖父把他供着一般,那胖嘟嘟的样子,就像是走街串巷那些赖头道人一般,就差穿个破烂的衫子了。
奇怪的是,梅花道人刚走,小叔就醒了过来。
全家人都啧啧称奇,真是世外高人。
当时唯有祖父,深深叹了口气,说以后他们裴家,算是欠梅花道人一个人情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当时他们都不懂,一个道人,给他几两银子完事,怎么还说是欠上人情了。
第九十八章 鲤鱼跃龙门
北风越来越紧,昊京布商们都迎来了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节。
为了筹备过年,很多人家都要置办新衣裳,富户们还拿彩绸来装扮庭院,比起置办衣裳来更是花费巨多。
乌衣巷的张大才刚送走提督府的三娘子,进到里间坐下喝口茶的功夫,就听外面锣鼓开道、好不热闹。
他本想也去看看,奈何年纪大了,招呼绸缎庄的客人,也忙了半日,这会子着实有些乏了。
这一坐下双腿就不想起来,实在懒得动了。
正想着今年的生意好像分外的好,却听见锣鼓声越发的近了,竟然进了巷子里。
这可是稀奇事,难道哪个官员出来访查,也不会啊。
正在纳闷间,就见绸缎庄的小伙计跑来报喜,“东家,喜讯喜讯啊,是少东家,不,现在是大老爷回家了,穿着一身官府呢。”
张大才喜的不知怎么好,刚想站起,却又跌坐在椅子上,却顾不得腿酸,连呼:“走,快扶我去门口看看。”
刚走出来,就见柜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自己家的幺儿张晓金。
那身上明晃晃的,可不就是一身蓝盈盈的七品官服嘛。
越看越喜,越喜越看,张大才一时忘记了说话,只顾盯着那身官服看。
旁边的衙役呼喝了一声,“哪里来的刁民,敢在大老爷面前这般放肆。
只顾盯着看什么,还不上来参见我家大人。”
“不得无礼,这是家父。”
张晓金呵斥了一声,那衙役立即换上一张笑脸,“哎呦,我就说怎么大人今天要来这乌衣巷,原来是老太爷的店铺在这里啊。”
说着,那衙役就要过来搀扶张大才,还堆着一脸的假笑,看着怪油腻腻的。
张大才见他的嘴脸可憎,就把脸别过去不作声。
小伙计可忍不住,哼了一声,扶着东家就往旁边退了一步。
“还不赶快下去,一个衙役也在这里聒噪。”张晓金不高兴了,甩了甩袖子。
“大人,那我在外面侯着,侯着,您快些,一会还得去户部关银子呢。”
“晓得晓得,你且出去。”
等外人都出去了,张大才抹了抹眼泪,对儿子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有出息了!”
“爹,别哭,通过了宫学的考试,我本来就该回家看看的,可是部里的差事很快就派下来了,我也是没办法,咱们得先效忠皇上不是。”
张晓金一边帮父亲擦着眼泪,一边说道。
“是,是,我是为你高兴。本来我们商家子,再能干也没这个机会的,真是感激天恩浩荡啊。
你从小就聪明,不枉在白虎书院里读了那么几年书,你哥哥们还总骂你窝囊,说你不会做生意。
这可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张大才说起这些,越发的感慨,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是啊,当今陛下真是不世出的英才,竟然想出宫学这样的法子,没有别的说的,只有尽力报效朝廷才是。”
张大才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看见你这样出息了,你地底下的娘也该能闭眼了。”
“爹,您多保重,我现在也是朝廷的人了,衙门里还有事,年关了,部里忙的很。
回头我再来看您,这次来也是让您放个心,再有就是专门来交待一声,切不可跟其他人家交结,尤其是宫学出来的。
历来朝廷都痛恨党争,咱可得小心着别卷进去。
您这边的生意最好也避一避,去大哥那里住一阵子再说吧。”
“有这么严重?都是宫学出来的,总该也能算个同年?为啥不能多亲近几分?”
“爹,您这就糊涂了,朝廷最忌结党。
总之听我一句,过了年就赶紧歇了,做生意太过招摇,您老就安心颐养天年的好。”
“好,我听你的,听你的。”
这边张大才开始慢慢清货不提,只说是儿子入了正途,以后有的是福享,也不用再这般辛苦了。
那边宫里却传出了好消息,说是那个半年来都身子不适的云妃,忽然好转了起来。
皇帝喜的不知怎么好,下令要把今年昊京的人头税都免了,说是普天同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可是家家兴高采烈。
冬日的风雪虽然又冷又湿重,但打在身上的时候,人们却怀着憧憬。
因为这一年因为皇帝因为妃子病好了,就高兴的不收人头税了;说不定明年哪个妃子怀了龙裔,皇帝高兴起来,又能少收几成赋税呢。
那些宫学毕业的学子,在冬天也都纷纷踏入了朝堂为官,虽然都是些品阶低下的小官,但往往都是些工部、户部、刑部的实缺,细究起来,还真的都是重要的岗位。
言官们对皇帝的举动颇为不满,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跳出来给皇帝批龙鳞。
毕竟根据个人喜怒,就随意更改赋税,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先例。
此时皇帝高兴,便减免了;那彼时,皇帝若是不高兴了,岂不是说加税便要加税了?
朝廷大事,自有章法,岂能随意如儿戏一般。
大家都把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监察御史范虎时,他反而做出来一个让大家意外的举动。
只见他捧着玉笏,大踏了两步向前走去。
“陛下,圣人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您能取消今年昊京的人头税,真的是大快人心,让臣佩服、佩服。”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处处跟皇帝不对付,总爱挑点毛病出来的御史大人,这一次却对皇帝称赞起来。
皇帝倒也不谦让,温和地一笑,“爱卿所言极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朕就是这个意思。”
碧霄宫里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没有人想到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们本看着云妃日渐地身子衰弱下去,别说是圣宠了,就是性命也觉得不能保住了,却忽然这样没有征兆的就好起来了。
那些曾经打错了主意的人嫔妃们,如今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得意了半年的月贵人,也在朝仙馆里坐不住了。
唯有玉姒笑盈盈地挽了皇帝的手臂,一起去碧霄宫里,一路上欢声笑语,让人艳羡。
第九十九章 绿映姑娘
无名道观里的插瓶的梅花还没凋谢,当时折梅的人,却已经远在天涯了。
梅花道人虽说也不放心,但终究没有流露出来,临别时,还故意冷淡了话头,说第二日不送他了。
实际上他还是去了附近山上,看着徒儿的马车消失在山道上,久久,才自己回去了。
过了几日,梅花道人收到城中教坊的红都头下的流水帖。
这帖子上说绿映姑娘二十芳辰,邀请昊京中的各位朋友来共贺。
之前这种事,都是白恒爱拉着他一起去凑热闹的。
如今,斯人已经远去,这绿映姑娘的面子又是不能拂的。
只好草草收拾了一下,下山而去。
那一日,梅花道人在城中见识了大热闹,白天里是九仙门外的宫墙上,有了大片的涂鸦;到了夜里,城西同悦教坊又是鼓乐喧天,宾朋满座。
白天里还在互相看着乌鸡眼的人们,夜里却都坐在一处,推杯换盏,仿佛白天的他们都是别人。
绿映今天没有舞剑,在众人的恳求下,只是拿了一把琵琶轻轻地弹了一首《破阵子》。
那曲子本该是豪壮之音,那歌声听来却是婉转缠绵,让人情丝牵动、不能自已,总觉得自己就是她歌里唱的那个人。
“燕子欲归时节,高楼昨夜西风。
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
歌长粉面红。
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
多少襟怀言不尽,写向蛮笺曲调中。
此情千万重。”
道人站起,借着酒意朗声道:“绿映姑娘芳辰,手中无剑,曲中却有金石声,虽然听着美妙,却着实不吉利。
不如道人来给大家抚琴一曲,再造欢音。”
立即有那打趣的上来:“老道,你也会抚琴?不是用拂尘去给绿映姑娘打扫古琴吧。”
哈哈哈之声,随即此起彼伏。
“什么欢音,我们来绿映姑娘这里都是斯斯文文地听雅曲,哪能有那些糜烂的玩意儿。
一个老道也来凑什么热闹。”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忽然有人窃窃私语:“那个老道不就是两年前操琴而歌、劝人不要学屠龙术的那位?”
又有书生模样的俊朗青年站出来说:“绿映姑娘莫理会那道人,我今日特为你做了一首诗,现在就咏给你听。”
又有人个军中打扮的打断了那个人,拉着他坐下去,朗声道:“绿映姑娘,莫听酸腐的书生念诗,有什么趣味,待我舞剑给你看。”
接着闹哄哄的,有献礼物的,有说俏皮话的,更有甚者金元宝都恨不得直接捧出来。
这哪是讨绿映姑娘欢心,明明是互相比拼较劲儿罢了。
教坊的乐声忽然起了,一群穿了银红衫子的舞姬列着队,鱼贯而入。
初看很是散漫,却随着曲调的变化,忽然幻化了阵形,似一只正欲展翅的蝴蝶,大家看清楚蝶阵之后,又忽而变成了一朵睡莲。
惊叹之余,大家忽然忘记了刚才的争吵,也忘记了道人。
那些舞姬们明艳的妆容着实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力,谁也不再关心别人说什么,都专心盯着舞池中央,那仿佛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镜子,每个人都在上面看到了心中朝思暮想的姑娘。
没有人注意到绿映姑娘和道人一前一后,步出了教坊。
快到潋滟池的时候,绿映的步子缓下来。
“乌延国的战事,怕是不能避免了吧。”
“是,白恒也是不放心这个,还特地来了信,让你找机会也避一避,若战事一起,任谁也保全不了你。”
梅花道人语气沉着,他知道绿映的身份不一般,但从来没有仔细去探究过。
师弟放心不下,还专门来信,就知道这个人在他们的网络中是至关重要的一个。
“那就谢谢他的好意了,不过我说过,我哪也不去,我会在这里等他回来的。”
绿映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副云淡风轻,好像白恒并不是去了达马蒂,不过是出门去游历名山大川,过几个月就能回来了一般。
“你明知道,等他回来,不知何年何月?
绿映,盛年不再来,你又何必想不开呢?”
梅花道人少有地关心着绿映,实际上,她或者别的尘世中的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奇怪的是,他看见她,就不忍心不去点破她的处境,白恒即使回来,绿映也该老去了。
达马蒂可是异时空,与这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对于他们修道的人来说,几十年,也不过是山间清寂的岁月中的一刹那。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几十年,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情之所钟,心之所系,怎么是想不开呢?
道长,你不是最懂这个道理的吗?
你爱清静,我爱红尘,都是放纵自己的天性罢了。”
绿映却答的不疾不徐,她不是不懂达马蒂的奥秘,这是懂得了依然选择等待。
这是她的人生,这是她一厢情愿的等待,这是她与岁月对抗的爱情。
“好,好,好,绿映姑娘,话我已经带到,你好自为之吧。”
梅花道人仿佛有些生气,这些世人为何这般的痴?
枉自己还想去点化他们,却眼见着他们掉的更深,陷在情爱之中不能自拔。
明明承受着痛苦,却不愿意跳出这个坑来。
他不解,也不想去解,大约,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清修的机缘吧。
“道长,绿映还有一事相求。”
绿映眨巴着她的大眼睛,那睫毛忽闪忽闪,额前的发丝也被风吹的鼓荡了起来,任谁看了也是不忍心拒绝的。
梅花道人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道长若是再有了白恒的消息,请让绿映也知道一二。”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不再像之前的那般坚定。
大约她也知道梅花道人能来这一趟已是不易,下一次,不知他云游到了何处,在这人间也是再见无期的。
“嗯。”轻轻一声,梅花道人算是应了。
绿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苍茫天地之间,潋滟池上一片雪白,好一个琉璃世界。
这般好的世界,他怎么能说去就去了呢?
绿映不解他的追求,其他人的生死算是什么呢。
她只想看着他喜乐无忧,他却要什么天下安泰。
绿映不懂,但她还是爱他。
第一百章 策马奔腾处
道人放不下徒儿,徒儿在路上也惦记着师父,但从未出过远门的他,看到各种新奇事物,就将离别的不快抛到了脑后。
等一路出了鸿音王朝的边界,见到乌延国景致又是不同。
农田渐渐褪去,草地渐渐增多,一群群牛羊见到人也不怕生,天寒地冻,依然能见到马背上的汉子们来回奔跑,演练弓马技艺。
显然,这是在为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心里对师父和师叔的谋略又佩服了几分。
去年的胜仗也许真的如同传言所说,不过是他们因为内部斗法,各自保持实力罢了。
反倒让那个皇帝占了便宜,还说是什么火神选中的人间代言人,真是大言不惭。
也就是糊弄糊弄老百姓,在师父和师叔眼里,这都不过都是些小把戏罢了。
等攀上了天岳,路越发的难走起来,他只能弃马步行。
待入了冰川深处,只见坚冰覆盖着原野,人迹也渐渐看不到了。
饶他一直避居世外,见到如此奇景,也止不住的在心底发出赞叹,果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清静、玄妙都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这乌延国,称一山一水小世界,虽然只有一座山,一条河,却滋润了整个国家。
这座山就是天岳,这条河就是木伦河。
弯弯曲曲的木伦河沿着天岳山脉流淌出来,当地百姓都将木伦河叫做母亲河,一应饮水都是从这条河来的。
师父嘱他西陲建功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只是这天气竟这般寒冷,他裹紧了身上的毛皮衣裳,脚下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正在手脚麻木、疲累万分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又一座数十米高的冰塔,仿佛用汉白玉雕塑出来似的,它们朝天耸立在冰川之上,千姿百态、气象万千。
有的像佛寺的塔尖,有的像乡下的水车,有的像僵卧的骆驼,还有的又像伸向苍穹的利剑。
冰塔下还有大小不等的冰蘑菇,煞是可爱。
一路穿过冰塔林,就见到了师父说的大冰洞,真是好奇他怎么能在千里之外就这么清楚的知道这里的地形。
还记得师父说,当冰川融化河流从冰舌末端流出时,就能行成幽深的冰洞,那洞口会像一个或低或高的古城拱门。
此刻,他去看那个洞口,还真的像一个大理石雕砌而成的拱门,仿佛背后的幽深藏着无尽的宝藏。
他看地面不再是那种清亮的白色,而是象乳汁一样浊白,沿着这条浊白的牛奶路前行,犹如进入一个水晶宫殿。
一路看去,冰洞有单式的,有树枝状的,洞内有洞。
洞中冰柱林立,冰钟乳悬连,洞壁的花纹十分美丽。
有的冰洞出口高悬在冰崖上,形成十分壮观的冰水瀑布。
可是他没有时间欣赏这些了,他要一直沿着冰洞里的隧道,走到冰川底部去。
白恒在信里说的事情就是让冰川提前融化,这可不是山月流能做到的了。
因而白恒想到了师兄,这世间也只有师兄能把这桩事做成了。
白恒跟师兄虽然同出一门,但白恒深知师兄的天赋和秉性都是修行拜日的,能力远在自身之上。
只是师兄生性萧散,不爱浮华,若不是机缘巧合要教导徒儿,又怎么会屈居京郊碣石岭——这种繁华沾身的地方。
因而身在茂隆的白恒才特特写了信拜托这件事情,只有平定了乌延国,鸿音王朝才能真正走向太平盛世。
道人看到信的时候也有犹疑,小小徒儿真的能做到吗?
但能否将他引进拜日的门,也就只能看他这一次的造化了。
这既是一次试练,更是一次抉择。
话说这徒儿进了冰洞,就精神一下子清醒起来,原本冰冷麻木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回暖。
这地底的冰洞却不是想象中的阴寒,走了一阵,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刚开始还很是疑惑,转瞬就明白过来,这怕是地热涌动,不断将冰川融化的缘故。
他现在越发适应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刚开始他都不搭理,后来时间长了,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便轻松下来,有时兴致来了也会对谈一会。
“小道童,你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翟道人都是叫你徒儿?”
这徒儿听见翟道人的时候,吓了一跳,这脑中的声音到底是谁呢,连师父的名号都知道的这样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翟道人?世人都是称他梅花道人的。”
自从隐居碣石岭,翟道人就以梅花道人自居了,其中缘由,就是徒儿也知道的不多。
“你师父曾经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呢,也就你们这些后辈不知道。
别人都戏谑的叫他贼道人,并不是骂他,只是不认识那个姓氏罢了。
你以为他一直是这个世外高人的样子?哈哈哈”
那脑中的声音大笑起来,其中竟有一些纵横洒脱的意味,徒儿觉得虽然是戏谑师父,但却没有恶意。
也许,他们真的是朋友呢。
但这念头转来转去,他依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师父的姓氏,不是自己可以谈论的。
见徒儿不肯说话,那声音又自顾自说道:“怎么,不肯说话?
翟道人本是山月流的高徒,却意外的得到了拜日一系的青睐,这也是鸿音王朝开朝以来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
我亲自记录了这个秘档,所以印象很是深刻。”
“师父自然是最好的,你既然懂的这么多,怎么会不知我是谁?”
“呦,会套话了,你的身世我当然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一清醒就来找你了。”
“你可是鬼魂,要借我的身子使?我可不怕你哦。
我师父会赶走你的。”
“哎呦,我好怕,我好怕哦。去休息了,一会还得费神呢。”
声音消失了,徒儿倒有些伤感了。
这么多年来,名字真的是早被抛在脑后了。
师父都是叫自己徒儿、徒儿,听着也甚是亲切,连那个师叔也从不叫名字,总是戏谑的称自己是颜回圣徒。
去街市上,那些人也都是客气的叫自己小道长。
名字,只有午夜梦回时听见的那一声声轻唤,是母亲的低柔嗓音,“云霓,云霓,到我这里来。”
云霓,这名字多好听,天上的彩虹,人间又得几回见?
第101章 西陲建功时
正胡乱想着心事,见冰洞却忽然开阔起来,仿佛一个大厅一般,抬眼看半空的位置,透了一个天窗,阳光直接射进来。
那个窗口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后天开凿的,就那么突兀的打开了冰川的外壳,让外面的严寒透进来。
云霓查看好了地势,顺着脑中那个声音的指引,找到了冰川最初融汇形成的那个地下泉。
他将提前准备好的锦囊拿出来,郑重的打开。
里面是三个药包,分别用不同的颜色包了,他按着次序,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地下泉。
做好这一切的时候,他闭目凝神,在原地打坐。
运用师父教授的心法,将那个仪式默默的祝祷了一遍,随后,他割破手指,将三滴血滴入地下泉,算是完成了整个仪式。
一口气放下,才觉得浑身冻得发抖。
这身子竟愈发弱了,对脑中的那个声音也越发的充满了怨气。
“小云霓,生气了?觉得冷就对了,这才是生命本真的样子。
你之前修那个路数不对,你想想你修的物我两忘,就算真成了神仙,又有什么趣味?”
云霓没有作声,他从未这样想过。
难道师父教的修行路子还有不对的时候?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萌芽,而且会日益的茁壮。
“你放心,这件事办好,我也就可以走了。
星辉潭的玑荷已经长成了,回头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呢,可不要说认不出我了哦?”
“就你这个声音,化作灰我也认得。”
云霓恨恨道,扰了自己这么久,竟然说走就走,也没有说自己是谁,没有说为什么在自己的头脑里盘桓了这么久。
“哈哈哈,小云霓,那后会有期了。”
那个声音还是带着笑意,带着一定会再见的笃定,就那样轻巧的跟小云霓订了一个约定。
“最好是再无相见之期。”
云霓还是在生气,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师父总是教导自己要平和,要从容,要放下所有的执念。
可是,那样的做人,有什么趣味?
之前,连师叔也觉得自己像一个圣徒,除了修道,再没有一丁点自我。
也许,是时候该改变了。
那个声音就此消失,然而那些奇怪的念头却已经融入了记忆之中,修行的方法也似乎确实该调整一下了。
一旦开始了质疑,他对山月流也开始反思起来。
山月流是拜月一系中最高深的支派,讲究灵性大于苦修。
不像青城山的灵微道人,属于清隐一派,她们更注重苦修对精神力的控制。
等再次在草原上奔驰的时候,云霓的心开始轻飘飘的,他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不仅仅是冰洞的特别经历,更是对以往所有修行经验的整理,让他体悟了一种新的境界。
原来,世间事总是要去做才会有不同。
牛羊肥嘟嘟的,看着着实喜人,而草原上的炊烟都是细细直直的,仿佛可以一直升到天上去。这么美丽的的地方,这么安静的地方,无怪乎少年郎都是向往这种天宽地阔,无怪乎军中将领都是想在这里建功立业。
如今已经做好了一切布置,可以安心的回去等待了。
云霓想象着春水消融之时,春汛就会定期发作了,不觉嘴角露出了笑意。
远在帝都凤鸣山深处的白虎书院,山长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时刻。
孔与德闻讯赶来时,看见山长已经气息奄奄,只能歪在榻上,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山长,弟子来晚了。”
等看清楚来人是孔与德时,山长叹了一口气。
“宫学,宫学,你这个状元搞的好玩意啊。读书人竟然通过宫学去做官了,只是老朽不知,以后做文章还有何用?”
“山长,您还记得张晓金吗,他已经出仕做官了,商家子也能有这样的出息,不都是宫学的力量吗?”
“张晓金可惜了,多聪明一个孩子,为什么也要入仕途去,读书养性不好吗?”
“可是他们家人都为他感到荣耀,他在刑部审的案子也很公正。”
山长有些喘不过气,咳了几声,孔与德听着这咳嗽也甚是微弱,不觉眼睛一酸。
“山长,你放心,有我孔与德在一天,总是要弘扬圣人的教诲的。”
“万事礼义为先,你要切记切记啊。”
“弟子受教了,受教了。”
山长嘴里喃喃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声音渐渐弱下去,渐渐听不到了。
弟子们哭声一片。
白虎书院的时代,随着山长莫正清的辞世,就此终结了。
送走了孔与德之后,白虎书院的弟子们搭建好灵堂,将恩师的牌位供奉起来。
有一个惯在山长跟前伺候的徒儿拿了封书信出来,在灵堂上展读。
“吾自幼向学,苦读数十载,依圣人教诲不敢有半分逾距。
圣人常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汝等当常颂此言,以身作则,怀仁义之心,秉君子之德,将书香延续下去。
期待有朝一日,天降圣君,我等儒生才能再立法度,为万民表率。”
听完,底下更是哭成一团。
有暗暗发誓要恪守圣人教诲的,也有已经打算要去就读宫学入仕的,毕竟学问只是学问,不能用的时候,只能做谈资。
说什么养身立德,也得有一个有利的条件,不能都在深山之中自我欣赏。
这个冬天真的是漫长,宫里皇帝不耐严寒,冬至祭天也开始惫懒起来。
被太后跟云妃催请了几次,才从朝仙馆里出来。
小民们只觉岁月静好,尚不知一场大战就迫在眉睫了。
碣石岭上插瓶的梅花终于凋谢了,翟道人随手扔掉了花枝,空瓶子却放了好久,仿佛瓶子里还有徒儿折的那支梅花,仿佛徒儿还在身边相伴,这山中的清寂真的是有些不惯了。
他攀上凤鸣山的高处,瞧见玉芝山的王气又开始葱绿起来,天意,还真是难以揣测。
也是,白恒他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这世间能有个主宰,总是比没有要好的多。
只是仔细看去,那葱绿之中却有着一些橙红色夹杂其间,掐指算算,也该是时候了。
第102章 天魂归位
皇帝这个冬天都乏的很,政务上已经惯了,觉得也没多大趣味,那些折子看来看去不过那样。
云妃又久病初愈,不敢去扰她,皇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朝仙馆那个月贵人倒是抚的一手好琴,只是听多了,也就那回事。
逐渐地,他就懈怠了起来,折子还是照看,只是不大愿意出来朝会,冬日里更是不愿意早朝。
大臣们虽然不满,也很无奈。
太师已经年纪大了,无心恋栈政务,加之裴少将军自从凯旋回来就担任了帝国军队的首领。
除了金吾卫由皇帝亲自主管,昊京的禁军和驻扎在京畿的南北二营,共计四十万大军,都交在了裴少将军的手上。
云妃和裴婕妤又在宫中受宠,裴家的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皇帝既然找到了此等大靠山,其他人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并不敢公开发表什么看法,所以皇帝没那么勤政,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人没说什么,云妃心里可不大痛快,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也就压着没说。
自从端阳前后,那颗千年古玑荷萌芽,云妃就日夜承受着煎熬。
宫里的那些太医们各个束手无策,也真不能怪他们,毕竟她的病不在身体上。
精神倦怠让她白日里都不出宫活动,整日里昏昏的,夜里倒是精神清明,但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样子,谁也不搭理,只顾自己看书。
从不熏香的云妃,也开始用起了沉水香。
整个碧霄宫里,都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味道。
玉姒请梅花道人悄悄进宫的时候,却没想到,他一口就回绝了。
她拿出表姐给的那根鹤羽,梅花道人也不为所动,只说“你们裴家欠的人情,还不够多吗?”
玉姒愣住了,她以为梅花道人见了这信物,立即就跟她回宫去,表姐也会像当年小叔一样不药而愈。
万万没想到,梅花道人竟是这么一个冷情的人。
她愣愣的看着梅花道人,“道长,真的不能救救我衡英表姐吗?”
旁边的徒弟听见衡英的名字,才知道这来的宫妃是裴淑媛。
“师父,云妃既然身子不好,您去看看又何妨?总是积功德的事情。”
梅花道人本不欲说什么,却看见徒弟眼睛里的那种关切,溢于言表。
“怎么,你也对云妃这般关切起来?”
梅花道人觉得意外,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段因缘际会呢?
玉姒见梅花道人有些犹疑,已经不是刚才直接拒绝的样子,便上前攀住他的袖子,不肯松开。
“道长,您救救表姐,就是救了我们姐妹两个人,更是救了我们裴家一家。”
梅花道人甩甩袖子,“裴小姐,你表姐不是生病,她是在帮人渡魂。”
“渡魂”二字一出,玉姒和那个小徒弟都吃了一惊,他们从未想过,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事情。
“那可还医的?”玉姒掩住吃惊的嘴,小声问道。
“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好的,你且耐心等待吧。”
说着梅花道人便扬长而去,那徒儿匆忙的跟上去,“师父,师父,等等我。”
“明日就要走了,还这般顽劣。”
玉姒只听见这最后一句话,就再也看不见梅花道人的身影,明明刚刚还在眼前的。
直到天寒地冻了,云妃的精神也日渐好了起来,到腊月里,已经精神抖擞可以出游了。
腊八,她再访星辉潭,看到守卫都换了一批人,面孔都生的很,叫了当值的小队长近前来询问。
“小的参见云妃娘娘。”
“起来,你是哪个队伍的?怎么看着面生的很。”
“回禀娘娘,小的是南水营的百夫长,十月里刚调来的。
上面说让小的好好守着星辉潭,也没别的执事。
就是不许外人靠近,更不许人在周围吵嚷。
娘娘要进去看吗?小的可做不了主,得听上面的。”
“嗯,你就说是我来了,一切自有我担着。”
“是,有您这句话就成了。
娘娘容小的饶舌一次,冬日里,这星辉潭已经没什么出产了,不知上面为何还这样让我们守着?”
云妃星眸一动,却没有说话。
画心在一边看到小姐忽然有些倦倦的样子,连忙让身边的太监将那个百夫长带了下去。
“小姐,怎么忽然又有些恍惚了?”
“画心,我有些怕,万一他不高兴我现在的样子呢。”
“怎么会,小姐一直都是最好的样子。”
画心目送着云妃登上小舟,向潭心而去。
云妃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酸软,要交割这份牵挂了,却如此的不舍。
这半年多来,虽然受了种种辛苦,但知道他的魂魄正在聚合,知道他就要回到生活中来,一边怀着激动的心,一边又很是忐忑。
待看见那颗千年古玑荷已经开出了璀璨的的花朵,光泽是那么耀眼,云妃隐忍了很久的泪,终于滴了下来。
身下的小舟轻轻摇晃起来,仿佛也受到了感召。
这个时候,小舟上的不再是鸿音王朝的云妃,只是姜衡英罢了。
衡英盘腿坐下,慢慢的催动仪式,咒语在她的唇边翻飞。
那古意的气息凝聚起来,仿佛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待全部吐出之后,那些蝴蝶向千年古玑荷飘去,慢慢凝聚其上。
不一会,就全部渗透了进去。
花朵瞬间开始萎靡,整个花径向水面下沉,很快就看不到了。
衡英的气息调匀之后,她轻轻的说,“成了。”
小舟靠岸,画心迷惑地看着云妃身后,什么也没有。
只见她抬手指了指归程,仿佛已经用尽了力气。
画心虽然憋得难受,可看云妃的样子的确是疲惫。
画心也深知这些法术非常耗费精气神,搞不好就会要命的。
此时若去打扰她,一定会影响她的身体。
到了晚间,她终于忍不住,进了内室要去询问,却见皇帝在里面,倒也不方便说话了。
画心见云妃回来换了身衣裳,这半年来都是素色居多。
今天却特意挑了个桃色的织锦对襟广袖衫,下面是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梳了望仙髻,只佩戴一支白玉步摇,袅袅婷婷,风流标致。
看惯了小姐的画心,此刻也有点愣愣的。
画心偷眼去看皇帝的眼神,见也是痴痴的。
第103章 九仙门往事
云妃张口却是:“陛下,这九仙门的往事,您还是听听的好。”
“怎么?今儿叫我过来,是讲书的,我怎么不知,我的云妃还有这个本事?”
皇帝想不到,大病初愈的衡英专门叫了自己过来,却是说九仙门的事情。
云妃皱了皱眉毛,薄薄的一层嗔怒,让她的颜色更加生动了。
她平日里都是一副正经的样子,如今假装生气的样子,倒是让皇帝爱不释手起来。
“好好,我的云妃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关于九仙门,皇帝也着实想听听云妃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他都不曾把九仙门当一回事,不过是书生们涂涂画画,想博一点关注罢了。
说到底,这读书人还是靠不住的,一个个酸腐不堪,能说些什么好话。
“这才是我的好皇帝嘛。”
云妃一笑,将皇帝轻轻按在桌前,刚好有一缕烛光,堪堪照在皇帝的侧颜上,甚是好看。
画心还欲再听几句,却被彩墨叫了去外间帮忙。
“也罢,这什么九仙门,我也不愿意听。”
她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走出去。
这一个冬天,北风虽然刮得紧,但一到晴天的时候,九仙门就很是热闹,总有人去宫墙上题诗,还有那画技卓越的,也去画了美丽的画出来。
这一来,看热闹的就更多了。
认字的百姓不多,总是要找人读一读,即使读了,那些酸秀才的诗还喜欢用典,大家也不明白。
但画就不一样了,一瞅就知道啥意思,就算看不懂技巧也能看个乐子、欣赏一下美人。
渐渐地,这九仙门的画竟然比诗还多了。
想起九仙门过往的光辉历史,监察御史范虎每次路过这里,便被气的眉毛倒竖起来,但皇帝都没发话,谁又能说什么。
也有些会阿谀的官员,还趁机上本盛赞皇帝宽容有气度,说九仙门的宫墙这样热闹,能够让下情上达,真是善政一件。
范虎总觉得这样有碍观瞻,一段圣洁的宫墙,如今被描画的乌七八糟。
刚开始还是些求仙访药图,那些人拿着前朝白虎宫的例子,妄图走走捷径、得到皇帝的青睐,可惜皇帝对道术并不感兴趣。
后来就有些山水图册,虽然叫好的很多,但上面依然没什么回音。
直到有一个落魄画家,有一次醉后涂了些滑稽人物上去,还连缀成一个活动的场景。
没过几日,便被总管太监请进宫去做画师了。
也有人说,这个画师是被皇帝惩戒了,发配了戍军,但不管怎样,九仙门跟以往相比,是大大不同了,在充满了传奇之后,越发有魅力了。
没有人还记得以前的九仙门,也没有人记得鸿音王朝也有直言进谏的历史。
可是范虎还记得,他的职责提醒他,不能沉浸在歌舞升平之中,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都需要深耕才能有良好的回报。
如今天下粗定,皇帝就开始耽于逸乐,京郊的土地兼并已经造成了很多流民,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那个榷酒法是多得了很多银钱,可是酒楼们都将多出来的成本摊在了菜价上,现在昊京王城的酒楼消费日益高涨,这半年来那些清寒的官员们已经不敢请客了。
连锁反应之下,其他消费行业也是水涨船高,宫里的那个云妃最喜欢机巧玩意,市面上便进口了各种洋玩意,宫里采办的有限,但富贵人家互相送礼,都是跟着宫里的风尚走的。
奢靡之风日盛,穿着简素都不好意思去登门拜客。
官员们的俸禄有限,贪贿之风就开始慢慢滋长起来。
九仙门的情况,云妃一直隐忍不发,就是想看看到底民间对姬繁生这个新帝有什么评价。
经过一年的观察,似乎老百姓对谁做皇帝并没有什么异议,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只要有上升的希望,那大家都可以本本分分的捱着苦日子,踏踏实实的工作,等着好日子来的那一天。
然而腊月里九仙门宫墙上冻之后,就没法再去创作了,那群闲人看热闹惯了,忽然冷清下来,就开始走街串巷,听些秘闻找乐子去了。
以前人们对九仙门宫墙不关注的时候,也没有人费这个心,但自从九仙门宫墙再次登上帝都的政治舞台,民间艺人们就闲不住了。
有人自发编纂了九仙门宫墙发生过的趣闻,还有人改编成朗朗上口的评话,茶楼说书的自然先讲起话本,戏园子也不甘人后,开始编排起这些戏码。
就连教坊里,也开始有了专门吟咏九仙门的曲调,还编排了新的舞蹈娱人。
熙熙攘攘,好一派升平气象。
画心想不明白这九仙门有什么好说的,她只觉得都是那些小人妄图一步登天罢了。
小姐一向不理会这些小事,怎么今天也要谈起九仙门来。
彩墨今天的心情很好,她看见云妃从星辉潭回来之后,就像重新焕发了生机,整个人都洋溢着不一样的神采。
自从云妃的身子开始好转,碧霄宫就再次成为了整个昊京王城的中心。
不仅是皇帝喜欢来这里,就是太监宫女,没事也往这里凑。
若说是这宫里唯二不开心的人,也只有舒太妃和月贵人了。
但舒太妃仗着是皇帝的生母,自是端着架子,既不肯来碧霄宫走动,也不肯给碧霄宫一句好话。
别人也都奈何不得,只要是两个人都在场的时候,就万分的尴尬。
月贵人本来自恃皇帝恩宠,就有点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骄傲,但云妃的病刚有了点起色,皇帝就天天来碧霄宫走动,直把她气的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
彩墨这几个月是眼瞅着云妃一点点陷入病中,又忽然间好转起来,真的是惊奇万分。
她之前所有的不适,都在冬至祭礼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今日从星辉潭回来的她,光彩四溢,仿佛已经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彩墨不得不怀疑,她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
就像姜太后当年非要生那个皇子一般,宫中主生育的祭神都说她命格单弱,不会有子嗣,但她还是生出了三皇子,让众人对她这个皇后无话可说。
第104章 为君不易
不容彩墨多想,外间已经有太监来送新衣了。
皇帝今天的兴致还不错,下午刚接见了通过宫学考试前三名的考生,各个都看着对帝国忠心耿耿的样子,人也聪明干练。
看着清池给他们委派了勘察矿产的新执事,他想着下一步,从各地藩王和州牧手中将矿产的赋税接管过来,那国库就能更加充裕了。
虽然这一步不是说的那么简单,但总得慢慢推行起来,不然中央财政始终是缺钱,宫学让官员又日渐的多起来,这么大一个家,不好当啊。
可往前看,这却是让皇帝扩大权柄的有效手段。
想着这些事,姬繁生面上自然带出笑意来。
“陛下,您觉得这九仙门就是个写诗作画的地儿吗?”
衡英的声音想起,皇帝才慢慢把心思收了回来,他本以为衡英忽然叫他来,是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商量。
他还想着,跟她好好谈谈怎么具体收回采矿权呢。
衡英第一次提出这个的建议的时候,还是在病中,虽然神思倦怠,却还是撑着跟他交待了要去做这件事。
“爱妃还有什么高论,九仙门除了题诗颂圣也就是上书言事了,还能有什么往事?
那些前朝旧事,也都是些传闻吧。
我看太祖皇帝搞这个九仙门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哪有皇帝真喜欢批龙鳞的?
不过是刚得了天下,给读书人做样子而已。”
姬繁生对太祖的很多传闻都不屑一顾,并不像宗族子弟提起太祖来,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
实际上,他认为,先祖即使真的文治武功都卓著,真正留给子孙后代也不过是回忆,而不是骄傲。
何况推究起当时的真实情况来,先祖也许只是撞了大运,并篡改了很多历史记录才显得威武罢了。
“你这话也不完全错,太祖皇帝的确是做做样子,但这样子也做的够好看,史官给了好评,百姓给了拥戴,至于采纳不采纳,那是另一回事。
我今天要给你说的,可是威烈帝时的故事。
宫廷秘辛,并不记载在史书之上,若不是读了琅嬛阁的秘档,我之前也不可能知道。”
衡英的表情肃穆起来,仿佛真的要诉说一件久远又神秘的往事。
“哦,如此说来,那一定是很有趣了。”
姬繁生不以为然,他从小就听说了各种先祖的传奇,所谓宫廷秘辛也不过是前人的故事。
“有趣?宫廷秘辛都是血与火的凝聚,都是无数生命交织出的网。
很多人连名字也不为后人记住,就轻易的送了命。”
衡英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那种惆怅让人看了,无来由的就心生怜惜。
姬繁生正襟危坐起来,他点点头。
“所以,我一直不爱这皇宫,不自在,总觉得憋闷的慌。
说吧,我听着呢。”
衡英挨着姬繁生坐下,两个人肩并着肩,若是旁人看了以为在说什么浓情蜜意的话,实际上她讲述的却是鸿音王朝每一个皇子的噩梦。
“这是发生在威烈帝还在做太子的时候,他当年也是军功赫赫,可是由于他重武功而轻文治,不少文臣便转而拥戴文妃所生的七皇子,几次要废太子都没有得手。
直到有一次,威烈帝刚入了九仙门,就被埋伏在左右的几名刺客联手攻击,而且顷刻之间宫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还从宫墙之上推落了一个石鼓,若不是他天生神力将石鼓推开,当时就要亡命在九仙门下。
幸得他的太子府洗马,拼了命打开宫门,找了援军来,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但经过这件事,九仙门就被当成了不祥之地。
等威烈帝登基,更是将九仙门封闭了起来。
陛下,如今让那群人在九仙门的宫墙上写写画画,还招了画师进宫来,我真的为你担心啊。”
衡英的讲述出奇的平静,但是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段往事有多么惊心动魄。
姬繁生起先不语,但想了想,觉得风水这些东西在可有可无之间,自己虽然不信,但让其他人看起来,可能却是很重要的事体。
既然自己不在意,他们在意,还不如顺着他们来。
“嗯,我历来不信这些风水之说,不过你若说这样不吉祥,那以后不让他们画了就是。”
姬繁生轻描淡写,反而让衡英生出一种别样的担心来。
“陛下,我说这些九仙门往事,是想告诉你,在这宫城之内,为君不易、如履薄冰啊,要多多小心才是。”
皇帝拉过衡英的手,感慨道:“衡英,你的心我都懂,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衡英点点头,她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知道触动了他的心事,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没有人能真正替代他去思考,去做事情。
而自己,也只能是陪他一段时间,人间不值得。
皇帝自然知道为君不易,虽然这两年安定了下来,但起初继位时的仓皇,经常还在午夜梦回时来折磨他。
那一夜的箭雨仿佛随时都会重现,不知何时就会有一只冷箭,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射出。
而所有的目标,都是他的心脏。
新帝三年而崩的流言虽然不攻自破了,但盯着帝位的人,一只都在蠢蠢欲动。
若不是拱卫京城的都是裴家的人,还不知这天下该乱成什么样子。
自打细雪死后,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随之夭折。
没有继承人,这天下就始终是不安定的。
衡英仿佛看出了皇帝的心思,“玉姒今日还去了城东的观音庙求子,家中大人都希望她能早点怀上龙裔呢。”
姬繁生把脸埋在衡英胸前,“我不走,我就想在你这里呆着。”
“呆子,玉姒在等你呢。”衡英催促起来。
“你就让我再呆一会吧。”两个人都知道衡英的身体虽然是康复了,但那副单弱的样子,怕是在子嗣上没什么盼头了。
裴家上上下下都盯着玉姒的肚子,指望她能成为太姒那样的贤妃,生出能力卓著的皇子来。
姬繁生虽然怕被裴家的势力把控,但如今也没有比玉姒更好的人选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姬繁生起身来,轻轻在衡英耳边道:“那我走了。”
“嗯,去吧。”说着又拿出一个白狐的围脖来,给姬繁生系上,又紧了紧才放开手。
第105章 紫云山遇刺
洪庆五年二月,皇帝巡幸紫云山。
这一次出行,也是衡英计划了许久的,她帮姬繁生把出行的每一个点都做了详细的规划。
之所以选了不远不近的紫云山,自然是有诸多考量的。
这紫云山在洛州境内,是神圣婆罗洲第一名山,也是鸿音王朝境内最高的山。
相传神圣婆罗洲的始祖紫云大帝,就是在紫云山感天地灵气而蕴化,若中华大地之稷契。
后嗣延续,一百年前尚有紫姓后人在紫云山年年祭祀。
但海患频仍之后,这紫氏后人就渐渐不见了踪影,如今也只剩下些传说,飘荡在群峰之间。
之前宣德帝战胜乌延国时,就有大臣曾想谏言皇帝去紫云山封禅。
封禅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般皇帝要做到文治武功极盛时,既有太平盛世又有天降祥瑞,这才能举行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
人间的帝王应到最高的紫云山去祭过天帝,才算受命于天。
在山上筑土为坛祭天,报天之功,称封;在山下辟场祭地,报地之功,称禅。
这是古代帝王的最高大典,而且只有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或者在久乱之后,致使天下太平,才可以封禅天地,向天地报告重整乾坤的伟大功业,同时表示接受天命而治理人世。
封禅既然是如此了得的功业,那自然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去的,当时遭到不少老贵族反对。
有那些善于逢迎的便鼓噪着,皇帝武功盖世、德被四夷,去紫云山封禅也算是告慰天地。
可皇帝听说后连连摆手,说“朕躬德薄,岂敢行封禅之事。”
但皇帝对出游还是一直有着兴趣的,这不给太后过完了周年祭,总算是守丧的礼仪完成了,就心心念念要出来巡幸了。
第一站就选了紫云山祭祖,也算是慎终追远,不忘祖先之意。
大臣们听到之后,都甚是安慰,连一贯爱唱反调的监察御史范虎都说,皇帝此举还是遵循礼法的。
队伍浩浩荡荡,进入洛州境内后,皇帝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说不出的哪里难受。
到了紫云山,拜祭完先祖,从那高高的祭祀台上下来,忽然眼前黑影一闪,皇帝“啊呀”一声就惊叫起来。
护驾的人来得虽快,但皇帝却结结实实的从高台上坠下。
周围的人都快吓傻了,还是清池忠勇可嘉,立即扑倒在地,皇帝这才摔在了清池身上。
饶是这样,皇帝也摔晕了过去,清池更是被压断了肋骨。
周尧带人立即勘察了现场,并未发现有陌生人的踪迹,别说脚印,连根头发都没看到。
当时台下的人,也都一一询问了,并未看见有什么黑影。
但皇帝心中,始终不踏实,他传令下去,在洛州境内搜捕刺客。
而且咬定是一个左面颊上有黑痣的青年男子。
三天过去,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传来。
皇帝在行宫得到洛州牧的报告时,气的一脚踢了过去,州牧被踢伤了额角,鲜血哗哗的往下淌。
“陛下息怒,息怒,臣一定、一定找出真凶。”
“三天了,竟然什么也没找到?你这个州牧是不想做了吗?”
“陛下,紫云山方圆百里之内,臣都派人去搜查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紫云山本来寺庙众多,香火鼎盛,但自从海患频仍,螺祖崇拜兴起,这里就萧条下来,甚至紫氏族人最后也都散去,本地乡民十室九空。
因着陛下要巡幸,这才重新铺设了道路,修葺了祭祀台。
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别说歹人,平日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的。”
皇帝忽然沉默下来,仿佛不能相信似的,他忽然抓起手边的杯子掷过去,当啷一声,随着杯子碎裂,茶水都沾在州牧身上,很是狼狈。
“洛州牧,朕命你搜查凶手,却编出这一套说辞出来,你是何居心。来人……”
话音未落,洛州牧就吓的匍匐在地,“陛下息怒息怒,臣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将洛州境内所有面上有黑痣的人抓起来,慢慢审问,自然那刺客就跑不掉了。”
“嗯,这才像个大臣该说的话。再敢有敷衍塞责,朕决不轻饶。”
洛州牧退出去时,面上流着冷汗,额角流着血,身上还有茶渍,属官吓的不敢出声,搀扶了出来,让进了轿子,吩咐轿夫立即回到衙署。
“大人,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伤成这样?”
刚一坐定,属官就沉不住气了。
州牧有些面上挂不住,但强撑着倔强道:“这倒霉催的刺客,真该千刀万剐,害我也跟着受挂落。
你,赶紧传令给巡检大人,让他抓紧缉盗,把左面颊上有痣的都抓起来。”
“大人,这怕是有些不妥吧。哪能说见人面上有痣就抓,不分青红皂白。
何况咱们的大牢,也关不了那么多人啊。”
“笨,你传令就是。具体怎么做,巡检大人自会看着办的。”
“是,是,大人我这就去。”
打发了属官,州牧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这是哪跟哪儿呢,入仕二十多年来,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然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可受的这顿排揎真是委屈。
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仔细想想也没有头绪,吩咐小厮去后堂请了师爷出来。
这师爷听见自己老爷传唤,放下手中的鼻烟壶,打了一个大哈欠。
“这时节,老爷怎么想起传唤我了,有什么烦心的案子吗?”
小厮上前架着师爷就往前走,“您还是快着点吧,别在这里端着了,老爷都受伤了。
刚进门脸上还淌着血呢,管家那边已经叫钱大夫过来了。
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堂屋,您要是去晚了,不好看。”
“有这等事,我去看看。洛州地界还有人敢打咱们老爷,这是谁啊,吃了熊心豹子胆。”
“您就别问了,老爷从行宫回来的,您说还有谁啊。”小厮指了指天。
师爷一下子就有点慌,“老爷还说什么了不曾,莫不是做了什么事,才惹得陛下不快?”
“您就别问了,小的哪里知道那些,您去见了老爷一问便知。”
“好,好,好,别推我了。这就走,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