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笋片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从少年到成年,走过他整个前世,又连接到今生,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这一世他不为修仙,只为自己。
主山熟悉的竹林深处,莫行雨轻念法诀,守护的阵法打开,便可看见里面的黄绿色玉笋,两株紧紧靠在一起,莹润可爱。
李听不自觉的蹲下身子,看着它们。
前世在浇水时心中就觉得宁静,但自己从未深思过,只是把一切当成任务完成。
莫行雨站在旁边,用法力引渡灵气,调着一捧碧绿色的灵水,他调好后递给李听,道:“这样对吗?”
“再浅一点。”李听下意识说道,说完后心脏一跳。
“哦。”莫行雨接过玉碗,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也让李听松了口气,这已经是很大的破绽了,竟然没有发现……
“大师兄很看重你吧。”少年人突然道。
李听:?
“不然也不会连玉笋一事都教得这么仔细。”莫行雨泛蓝的眼睛看着他道。
“啊,陈先生本就仔细。”李听面上一副不解的样子,道。
“这回对吗?”莫行雨把端着浅绿色的水给他看。
“可以。”
莫行雨又看了他一眼,把玉碗递给他,道:“你来浇吧。”
“可以吗?怎么浇?”
“你不会?”
“陈先生只是借玉笋讲灵气,不曾讲过浇灌之法。”
“绕笋一圈,匀速。”莫行雨道。
“各绕一圈还是两个一起绕?”
“一起。”
“要在一圈内浇完吗?”
“嗯。”
李听的手微微迟疑,然后小心翼翼的倒着水,绕过两个灵巧的玉笋。虽然脸上有演给莫行雨的紧张,但他心里却开心极了。
以后离开正岭宗了,他要养一片笋,每天给它们浇水!
这不比修仙有意思多了!
有趣此时也蹲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那两个玉笋,她似乎想伸手摸摸,又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阴气,便缩回了小手。
李听瞟了她一眼,突然道:“玉笋喜阴吧?所以才种在这处。”
莫行雨点头,“玉笋喜阴畏阳,最初就是在死地发现。”
一片枯骨中的嫩黄笋芽,顶着灰烬破土而出,堪称生命最美丽的颜色。
有趣的脑袋转动,幽黑的眸子看了眼莫行雨,又看了眼李听,接着又伸出小手,慢慢地摸了摸两株小笋。
她表情呆呆的,倒是没像以往那样总是笑。
莫行雨突然道:“以后你便每日随我给玉笋浇水。”
李听诧异了一下,这差事不只是清闲的问题了,最重要的是玉笋身上有道蕴,有益于修行,莫行雨怎么会让他帮忙?
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神,他才脱离之前的惯性思维,慢慢明白了过来,莫行雨已经不讨厌他了。
自己活着时虽然被莫行雨厌恶,但这位师弟毕竟不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自己死了,多少也会感念曾经的教导之恩,而且自己的定金甲还一直在他那。
这孩子只是单纯倔强,却不是白眼狼。
所以才会照顾陈夭夭,也会对自己这个“陈时指点过的学生”友善,想至此,他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他自以为可以忘却前尘种种,却总是摆不脱过去的思维。因果不会随死亡而消失,此时他已不是正岭宗大师兄,却还是在发现前世的自己得到了理解后,感到熨帖。
“好。”
莫行雨用法力操控着一块玉牌,默念了些什么,然后把它递给了李听,“这是内门弟子令,你每日未时持此进来,便不会有人拦你。”
正岭宗的内外门都在主峰,藏书阁则建立在一处石台上,独立于内外门。
外门是外门子弟居住处和做琐碎杂事的地方,而练剑、闭关修行、宴客以及讲道的场地都在内门,同时内门后山设有索桥,连通四座山峰,宗主和三位长老一人一座,单独掌管。
玉笋当然也在内门,被保护在竹林深处,设有阵法,非宗主和负责照料的人不可解,莫行雨让李听来内门,实际上是让他在竹林外等他。
李听收好玉牌就回去了,检查了一遍图书后他便离开了藏书阁,带着两个鬼去领饭。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有趣已经显现出了身形,正被李听牵在手里。
李听带着有趣取了两份饭和菜,下意识的选了张靠在门口,好离开的桌子,刚刚坐下,他就看着菜愣住了。
今天的菜有竹笋。
他有些新奇的夹了一片放入口中,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清甜鲜美之意,好吃。
有趣也好奇的夹了一片,接着又是一片,又是一片,小女孩安静的吃着笋,虽没说什么,但显然是喜欢的。
蕴灵期的修行者十天半月不吃饭也是没问题的,金丹期及以上就更是只需要吸收灵气就能维持身体平衡。
但李听想要真真正正的生活,所以每天都来吃一顿。
今天这顿让他觉得格外不一样,修真门派的东西,即使是外门也差不到哪里去,米粒晶莹,入口很香软,竹笋也很甜,似乎是数十年前才有的味道。
这才算是吃饭啊,再活一世,他是个很知足的人,自顾自的对着有趣笑了笑,便大口吃着盘中的菜。
孟婆曾说,“你二十年都没吃过早饭了,当然记得十年前的早上吃了什么。”
这句话虽然对,却没有说全,在上一世,不止早饭,他是二十年来都没有吃过饭了,食物对道丹期来说毫无意义,他与谢一饮炼器寻材料又很消耗时间,一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三份用,哪有心思满足口腹之欲?
如今却不同了,李听嘴里嚼着脆嫩的笋,只觉整个人都被满足了。
吃完饭的李听去了后厨,便看到膀大腰圆的厨子在收拾东西,对方看李听进来,诧异了一下,便道:“来干啥的?”
“炒竹笋是你做的吗?”李听咧嘴笑,直接道。
“是啊,咋了?”
“很好吃,想学两招行不。”
那做饭的大汉一下子就乐了,觉得这小伙子虽然看着不结实,说话却挺豪爽,对胃口。
李听闻言也笑,他并非不懂得相处之道,但上辈子太受束缚,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事不得不做,便做不成和善样子了,况且他心中也有傲气,不愿花太多精力钻营此道。
这一世多轻松啊,他看出这厨子是个粗性子,便也做出爽朗模样与其说话,果然赢得了对方的好感。
“行啊,你也是外门的吧,我叫龙山,在家里排第三,他们都叫我龙三儿,你叫什么?”大汉说话带笑,看着很好相处。
“李听。”
“听啥?”
李听轻笑了一声,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听字。”
龙山挑眉道:“还文绉绉的,你在哪干活?”
“藏书阁。”
“你这才叫厉害,没准儿能进内门呢,来学这玩意儿干啥?”龙山虽然这样说,却在收拾好了东西后拿出了几根笋,摆在砧板上。
李听向旁边挪了一步,把身后的有趣露出来,“我和妹妹都喜欢,就想试试。”
“哟,还有个小姑娘呢,我都没看着,叫啥啊?”龙山惊讶道。
“李有趣。”
“啥有趣?不是你,文绉绉那样式儿的来一遍?”龙山迟疑的挠了挠头。
“家妹姓李,名有趣。”
龙山确定后大笑出声,“你们家起名确实有趣,有趣小妹妹,你好哇。”
第十七章 血丝
龙山一边笑一边对着李听道:“你做过菜不?”
“没。”
“那知道调味料不?”
李听摇头,他上辈子一心修仙,哪里知道这些事?
龙山看了看砧板上滚着的几颗笋,心道这可难办了,他迟疑了一下,道:“今天大家都吃完饭了,做出来也浪费,我先和你说一遍,你记住,然后明天再看我做一遍,成不?”
李听认真点头,盯着那几颗笋道:“成。”
“先用刀一层层划开外皮,啊,要一层层来,不然后面的会被切到,然后一层层剥掉,根和表面都切掉一层,只留下最嫩的地方切片,然后一块腊肉一根胡萝卜一段姜两瓣蒜三根小葱切片放着,水加一勺盐放笋煮小半炷香,捞出后凉水泡两刻钟……”
龙山自顾自的讲完,眼见李听的有些呆了,挠了挠头道:“记住了吗?我说的快了?”
李听笑了下,道:“记倒是记住了,就是……”
“哎,那你说一遍!”
“好,先用刀一层层划开外皮,啊,要一层层来,不然后面的会被切到,然后一层层剥掉……”
“有天赋啊!”龙山大掌拍了一下李听的后背,也幸亏李听有法力才稳稳地接下了这一掌,“你肯定也能成为大厨!”
“真的吗?”李听有些兴奋了。
“你记性太好了!一字不差,对你刚刚你说就是啥。”
李听笑道:“就是我不知道胡萝卜姜蒜葱长什么样子。”
龙山的笑戛然而止,“就今天菜里的啊。”
“我只认识笋,菜里不都有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李听疑惑道。
龙山迟疑了,迟疑之后开始思考,思考一会儿后他又拍了拍李听的后背,道:“李兄,做事不可急,你先消化今天的内容,剩下的慢慢学。”
李听深以为然,点头称是,然后便带着有趣回到了住处。
话分两头,此时刚刚结束修行的夜鸣正要离开冷竹峰,便听到了易肃宁的声音,“你去哪?”
“见过师父,弟子想去找三长老门下的白影师姐。”
易肃宁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修行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夜三秀?”
夜鸣沉默良久,才道:“正是为了自己,才要为了三秀。”因为当初有所承诺,心中有想坚持的事情,才会有仇恨,才必须要一个真相。
这份答案令易肃宁感到意外,于是他道:“你如今有机会查宗门记录,有身份去寻白影,皆因为师收你为徒,而我看中的无非是你的潜力,所以可以不计较你受损的根基,为你寻药。
但你若为复仇耽误修行,是为轻视立身之本,必一事无成。”
夜鸣咬了咬牙,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修仙界实力才是硬道理,而且他从未有过轻视之意,选择仙门,走上这条路,早就不能退了,“师父放心,徒儿绝无耽误修行之意,愿随时接受考较。”
易肃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自收下对方起,他的脸色就一直因伤势惨白,至今都没有好转,想来暗语夜行确实伤身,但即便是亲师徒,有些事情亦不便询问,尤其是那些家族隐秘,毕竟师徒因功法反目的现实例子,远远要比话本里多。
“嗯,你去吧。”
正岭宗四座附属山峰各自独立,夜鸣如果想去三长老商水的银雾峰,就要先顺着冷竹峰的索桥回到内门。
玄铁索桥漆黑冰冷,夜鸣沉默地由一条转上另一条,远远看去,就像在锁链上独行。
银雾峰上薄雾笼罩,阳光照下来,山和树便都显出浅浅的银白,连房屋都若隐若现,夜鸣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他循着楼阁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三长老的山门前。
法力传输到内门弟子的玉牌里,再沟通问山石,眼见石头泛出青芒,夜鸣才朗声道:“大长老座下弟子夜鸣,拜见三长老。”
他说罢便待在了原地,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待他身上也覆上一层霜白雾色后,大门才缓缓打开。
来人正是正是当日登过石台的苏见,他表情冷淡,看起来像是有些乏,“夜师弟何事?”
“在下找白影师姐,劳烦通报。”
苏见慢慢的“哦”了一声,然后道:“白影师姐正在闭关,夜师弟改日再来吧。”
“何时出关?”夜鸣垂着眉眼道。
“不知。”
夜鸣暗自皱眉,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慢吞吞的离开,心下却琢磨,李兄知道的不少,实在不行,明天就去找对方商量一番。
……
当天晚上,李听正摆弄着几根笋,却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夜三秀,便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李听神色微肃,他并没有盲目靠近,而是就着这个距离,仔细地朝夜三秀面上看去。
妄鬼皮肉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乌黑的眼珠死气沉沉,灰白的眼白显出道道红色的丝线,和之前明显不同。
李听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低沉道:“有趣,她眼睛是怎么回事?”
有趣飘到夜三秀的旁边,用小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才对着李听道:“每只妄鬼的力量不同,能留在人间的时间也不同,长时间滞留在人间就会变成怨鬼,只能强行镇压,沉到忘川河里,她有变成怨鬼的征兆了。”
“为什么之前不说?”李听的眼神突然变深,他看着有趣,眸中有着明晃晃的不喜和冰冷。
小女孩一下子呆住了,一双乌黑的眸子死气沉沉地和他对视,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地双手交叉,挡住了脖子,“我错了,你打我吧,那样就有趣……”
她一边这样说,双手却一边掐住了自己脖子,脸色也青紫起来。
“住口。”李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仿佛这才是他习惯说话的方式。
小女孩停住了,低着头不说话,神经质一般的捂住脖子,李听注意到,对方的下巴上隐隐透出红色,他托起小女孩的下巴,便感到一阵奇异的黏腻,顺着血痕往上看,他便看到了一对血红色的眼白。
李听闭目,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睁开眼睛,叹息了一声,温和道:“对不起啊,有的坏习惯没改过来。”
他伸手想摸一摸小女孩头,却只是手指动了动,又收了回去,“别怕,我只是问问原因。”
他上辈子运道很差,即使是收集所有的信息都常有功亏一篑,所以对于李听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与他一起做事的人有纰漏。
尤其是忘掉这种关键性的信息。
别人无法理解,但他挨过中咒同门的剑,被同伴丢在过在腐泥里,冻断过腿,九死一生之后,除了怨恨命运,就只能恨每一次不够周全的自己,不够强的实力。
他心中总是有愤怒,愤怒多了就学会了压抑,压抑成了冷漠和厌恶,做正事时,每每有人连累他有疏漏,他就控制不住不喜的感觉,刻薄从骨子里透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所以才说,忘掉一切重新投胎好啊。
李听揉了揉眉心,觉得身心都发酸。
“没关系。”
有趣抬起头,眼白已经恢复了正常,她莫名的看着李听放在眉间的手,眼中一片空白,像是疑惑。
“你没问过我,我不知道要说这个,我只会回答……是不是很无趣。”
“不会,我们等会儿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以后我再教你有趣的事情,嗯?”李听道。
“好。”
“变成怨鬼会怎么样?”
有趣顺滑地歪了歪头,她其实只是了解鬼的知识,很难把这些和人联系起来,于是她慢吞吞道:“她和你建立了羁绊,所以如果变成怨鬼的话,身上的怨气也会影响你,人类……可能会影响气质、法力感觉、运道一类,而且她完全变成怨鬼后应该也会对你怨气最深,先攻击你。”
“运道?”李听重复道,一方面是控制不住的对这个词的强烈反应,一方面是开始真的思考“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当下来看,最重要的就是抓紧完成任务。
“我还有多久时间?”李听直接问道。
“一个月。”
李听点头,不能再等夜鸣了,明天直接去找他,一起研究下怎么快速破局吧。
第十八章 总会离开
做好了计划,李听没有忘记答应有趣的事情,于是他直接问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退开一步,紧盯着有趣的变化。
小女孩歪了歪头,眼中有些空白,接着又闪过挣扎,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李听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于是心下有数了,开始问道:“有趣的事情?”
“嗯。”
“做个好孩子?”
“嗯。”
“把好的东西给别人?”
“嗯。”
李听高兴的点点头,自觉自己还是很了解跟着自己的小女孩的。
于是他道:“但被打并不有趣哦。”
有趣摇头,她的眼中没有什么神采,认真道:“被打是有趣的。”
“我说不是。”
“我说是。”
李听皱眉,他发现这个孩子不像是在和他争论,更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或者称之为妄鬼对执念的特性。
这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搓了搓小女孩柔顺的头发,笑道:“慢慢来吧,没事儿。”
有趣不说话了,只安静的站着。
李听坐在床边,召唤出了昼夜,月华下白玉莹润,紫色玉球缓缓旋转,就像时间一样永不停止,安静无声,让他的心灵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他作为一个内门弟子,明日不方便直接去找夜鸣,不过这也简单,给玉笋浇完水后找莫行雨帮忙就好了。
前世乱七八糟的经历打磨出了他稳重的性格,李听并不会因为一件事情的紧迫感而影响做其他事情的心态,所以第二天起床后,他照例整理图书,到了中午,则带着红眼睛的妄鬼和化身小女孩的有趣前往了厨房。
竹笋则和昼夜一起放在他的小布包里。
后厨,龙山看到李听带着妹妹过来,热情的给了对方一掌表示欢迎。
“我要做了啊,你看着。”
他看起来很有耐心,让李听心里也跟着有了点信心,但终究还是有点紧张,于是又默默背了一遍昨天对方教自己的步骤。
“这个是用刀划外皮,咔,咔,咔,哎!就好了。”
“嗯。”
“切片,这样切,这个是胡萝卜,放这这样,哎,哎,哎,然后这个是葱,也是,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李听看着对方娴熟的动作,装作理解了的样子认真点头。
便听得对方继续,“盐,就这么大的勺,就这么多,哎,往里一放,这个是酸酒,这么多,这时候再放,然后哎,这样,这样,你看,再这么翻……”
李听双目盯着锅里翻飞的笋片,觉得自己可能学不会这道菜了。
“能慢点讲吗?”他忍不住道。
龙山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李兄,你看,这样——哎——翻过来——哎,再过去,左一下——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炒好的笋盛了出来。
李听:……
龙山把炒好的菜放到了一个大盆里,等着其他的外门弟子来取,然后对着李听道:“你试试?先拿一点吧,免得炒错,对了不能用法力啊。”
李听点头,拿出了昨天对方送自己的笋,开始用刀划外皮。
他的手很稳,动作和对方几乎一样,但力道却完全不同,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不用法力很难完全掌握深浅啊,李听一边想,一边用了一丝法力附在刀上,试图探究一下力道大小对切笋的影响。
然后笋就直接变成了两半。
“你是不是用法力了?”
“……嗯。”
“啊不是不能用,但这做菜和打打杀杀不一样,菜啥的很脆弱,懂不?你要是用法力力道就更难掌握,这又不是炼丹,用的都是那种难搞的药草,这笋你一摔都碎,明白不?”
李听虚心点头,继续动手,于是切出了歪歪扭扭的笋片,放在锅里,重复对方做过的步骤。
龙山看着对方捏毛笔一样的姿势捏着锅铲,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然后又没忍住的笑了出来,“你手也忒笨了。”
李听不受对方的影响,努力炒着菜,笋片翻飞,满灶台都是。
最后他把锅里的盛出来放在盘里,又默默把灶台边上的铲起来,也放到盘子里。
一盘棕绿相间的炒笋就做好了。
龙山一边笑一边尝了一口绿的,“没熟啊,塞牙。”然后他又拿了块棕色的放到嘴里,皱着鼻子道:“咋酸糊酸糊的?”
他勉强咽下去,然后看了看李听牢牢捏着锅铲的手,道:“李兄,你不适合做菜啊,你那姿势都养成习惯了,要不别学了,反正我一直负责做饭,你在正岭宗就吃我的呗!”
李听看了看那一盘笋,夹了一片绿色的放在嘴里,慢慢嚼了嚼咽了下去,“总会离开的。”
他一边说,一边摁住了有趣试图夹菜的手。
“我还以为你也是要进内门呢?总不能和俺一样,就为了多赚点灵珠吧?”龙山惊讶道。
“嗯,赚够了去买地,养鸡养羊种笋。”李听笑道。
龙山:!
他一把抓住了李听的手,“兄弟,咱俩绝配啊!”
李听快速甩开,一脸问号的看着他。
龙山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妥,一边笑一边挠头,“是我太激动了咋还抓你手呢,怪恶心的,我想说我就喜欢养鸡啊,以前家里就养,每天勾勾叫,一年就长得又大又漂亮,特别爽!”
李听:!
他控制住了想抓对方手的欲望,一脸看惜才的表情看着对方。
龙山读懂了他的眼神,道:“你到时候带着我呗!”
李听刚要答应,笑容却微微收敛,这一世答应了阎王要帮他抓鬼,却进了前世宗门,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修仙他是不想努力了,但以后抓鬼也未必轻松,想过的生活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
龙山见状眉头一皱,道:“咋?有难处?”然后他还未等李听回答,便道:“那就走着看呗,反正我上无老下无小,一个人很自由,在哪过都不赖。
李兄啊,俺是愿意结交你这个人,所以你啥时候找我都行,你身上有那种稳当的气质,一看就没问题,别忧心啊。”
看着对方眼神中大咧咧的关心,李听笑了,“好啊!我知道了。”
龙山闻言很高兴,又给了他一掌。
第十九章 问计
李听临走前,龙山给他尝了一截腌笋,眼见他喜欢,就又给了他一罐,还自然的塞到了他的小布包里。
李听:……
“你要是喜欢我单独给你做点料包,自己也能腌。”
“多谢。”
站在竹林外,李听眼见莫行雨没来,便从小布包里掏出了那罐笋托在手里,毕竟昼夜吸收灵气要转动,一直贴着那么大个罐子摩擦也不是一回事。
空间太小,他担心自己法宝转的不舒服。
李听心神微动,感受着昼夜在小布包里和缓的转动,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昼夜总能让他心静。
莫行雨很快就到了竹林里,远远便看见了李听手上托着什么。
他心中莫名一动,脑中出现了很多年前,那个手托昼夜,神色淡淡站在所有人前面的青年。
大师兄。
但当他走近后,所有的念头都没了,因为他看清了那透明大罐里装着的三根笋。
有一瞬间,他在想找李听给玉笋浇水是不是个糟糕的决定。
“师弟,你这罐笋是哪来的?”
“哦,厨房的兄弟给的,要尝尝吗?”李听往前伸了伸手。
“不了。”莫行雨摇头。
“嗯,那走吧。”李听自然的收回手,捧着玉笋罐子往竹林里走,莫行雨在他身后,发现对方走的方向没有丝毫迟疑,只觉这个师弟记忆力很好。
到了玉笋外,莫行雨解开阵法,李听微蹲下身子,把腌笋放在玉笋旁边,然后才接过了莫行雨手中的玉碗,开始绕圈浇水。
莫行雨眼看着腌笋和玉笋摆在一起,难受的转开了头。
浇水完毕,两人往外走,莫行雨一边走一边出神,便听李听道:“能帮我联系夜鸣师兄吗?”
莫行雨点头道:“可以,但你找他何事?”
李听琢磨了一下,选择直言,“他妹妹死了,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想告诉他。”
“夜三秀?”莫行雨问道。
旁边红着眼睛的妄鬼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头,安静的跟着李听。
“嗯。”李听倒也是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里,莫行雨心里只有修行,一向不关注门中事务,未想竟反应这么快。
“我看过宗门记录,是与八矢门相争,你最好不要管这些事。”
“为何?”李听的眼眸有些深。
“仙门事杂,耽误修行。”
“陈先生若在,不会不管的吧,很多人都是慕他之名,来到的正岭宗。”李听道。
莫行雨听他提起大师兄,眼神严肃了下来,“可人已经死了,而且大师兄当年若是少管一些,修为就会更高,也许就不会死。”
用我上一世的例子来劝我,当真荒谬,李听无所谓的笑了声,不欲再辩。
莫行雨却泛起了固执,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只受过大师兄一段日子的教导,不像我是他师弟,他教我多年,我了解他。”
“师兄想证明什么?”李听平淡道:“你们是相亲相爱的同门,你为他惋惜,就该去两生桥上对着他的尸体说,而不是我这个外人。”
莫行雨闻言眼神冷了下来,显然是不高兴了,李听见此心中叹息,他到底是与这个师弟不投缘,即使是换了个壳子,也谈不来太多话。
可莫行雨又不会吵架,只气道:“你听我的,别听一个刚入门的小子的。”
“师兄是不愿为我传话了?”李听只问这个。
莫行雨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反悔不太好,但又不想让大师兄教过的人管这些闲事,便僵在了原地。
李听心下叹气,不修仙虽自在,自己却也没有了不容置疑的话语权,有些事确实不能硬碰硬了。
于是他换了种心态,讲起了自己的真实感悟,“天道无情,但有因果,人们愿意结善缘,是因为敬畏因果,陈先生当年受过正岭宗之恩,便要回报,你曾受过陈先生之恩,所以才为他的死亡遗憾,很多事没有那么多该不该,只想问心无愧。
这是我的因果,师兄若不愿帮忙,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敬畏。
这个词一下子让莫行雨愣住了,大师兄素来不拜神佛,独断专行,也会有敬畏之物吗?
那自己呢?受人之恩,却因一时情绪而不能正视,是不是另一种狂妄?如今看着是为李听好,实际上却又是在干涉他人因果,比大师兄当年还要霸道。
而且细细想来,大师兄的独断,要不为大局,要不为个人实力,从未干涉过他们想选择的路。
他到底是不了解对方的。
“传什么话?”莫行雨道。
“告诉他,有时间便来找我。”
“嗯。”
李听眼见夜鸣下午就来藏书阁找自己了,只觉莫行雨效率很高,心下暗赞这个固执的师弟还是听得进去道理的。
却不知此时的莫行雨正站在冷竹峰前,得到了夜鸣出去却又不知道去了哪的消息,一脸为难。
另一边,因为见不到白影而主动来找李听的夜鸣站在一排书架前,看着李听扫地,思路从“怎么才能见到白影”变成了“我为什么要站在这看人扫地”
但他自打知道妹妹出事后,就养成了一副阴沉的表情,这些想法都没有体现在脸上。
李听扫完地便带着夜鸣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眼看着夜鸣自然的设了一道隔绝声音的阵法,他暗自点了点头。
这才是一个要报仇的人该有的谨慎。
“白影正在闭关,我进不去,要从白皎那边下手吗?”夜鸣率先问道。
“不。”李听摇头,“先不说前去八矢门路途遥远,就看两宗如今关系,白皎若有意不告诉你,只会更让你无从下手。”
夜鸣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着急了。”
李听心道:我也很着急,再有一个月就要面临你妹妹的攻击了。
“虽然进银雾峰山门需要三长老同意,但山门外的地方却没有限制,你身为大长老门下弟子,就是要在那待着,也是没人说什么的。”
“你是让我堵她吗?可万一她真的闭关呢?”
李听露出一丝笑,笃定道:“她不可能闭关,而且银雾峰那块空地很大,雾气会让灵气聚散离合的变化更快,很适合修炼,你在那里照常打坐练剑,不出几日就能见到白影了。”
夜鸣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银雾峰的地形,而是问,“若白影拒绝回答呢?”
李听听他这样问,目光有些变化,自己的身份破绽不小,但夜三秀一事关系正岭宗,他靠夜鸣运作,就不可能完全瞒过对方。
而夜鸣的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他没有探究他的秘密,反而更多的向他问计。
正确的选择。
“拒绝对着你这个哥哥回答和妹妹有关的事情,却暗地里烧对方的东西,反而更容易让你判断她的立场了吧,如此,你可以做到利用她吗?”李听问道。
夜鸣的声音不大,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更显出几分阴森,“若不是实力太弱,我甚至能当场杀她。”
李听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的妄鬼,又看向夜鸣,一双眼睛平淡而冷,“那就想办法把时间拖到黄昏,说上一句‘夜将至,你看到夜三秀皮肉破碎,拉住了你的手。’”
第二十章 银雾
有一瞬间,夜鸣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着李听冷静的双眼,低头沉默了。
李听道:“白影只是初入金丹期,风恬月却是可凝金丹有意压制,她们两个谁强谁弱还真不好说,代价不会差太多的。而且弥补寿元的药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但机会是有时效的,令妹若真枉死,也许鬼魂会苦苦滞留人间,等一个真相。”
他的话毫无根据,听起来就像是谎言,这要是别人可能就要骂他空口白话了,但夜鸣不是那样的性格,他夜家传承暗语夜行,素来讲究一个命字,他胆子小,所以还信鬼神。
眼神阴郁的青年猛地抬头,声音有一些颤抖,“李兄,你,你别骗我。”
李听突然感觉有些悲哀,他没有再劝,而是问,“人死不能复生,对你来说,鬼也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李兄,我与妹妹相依为命,她年纪轻轻却早早死亡,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换她,我真的是觉得如今能做点什么都愿意,你有过吗?本来不该死的,却死了的亲人朋友?甚至比你年轻。”
夜鸣痛苦的话语让李听愣住了。
你有过吗?本来不该死的,却死了的亲人朋友?甚至比你年轻。
“……我明白了。”李听缓缓道:“那相信我吧,你记住了,我说的话,一个字不能差。”
“好。”
夜鸣顿了顿,又道:“拖延时间一事,李兄可以教我吗?”
李听面上闪过犹豫,但看着夜鸣的神色,他还是点头。
……
当天晚上,又一人敲响了李听的房门,李听打开门,就看到了没有表情的莫行雨。
“师兄何事?”
“抱歉,今日夜鸣外出。”
李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日夜鸣来找自己与莫行雨无关,甚至是正因为他来找自己,反而与莫行雨错开了。
“无事,我已见到他。”
莫行雨:……
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自己在对方面前,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一样,莫行雨皱了皱眉,甩去了脑中的感觉。
“你们有事可找我。”莫行雨突地认真道,他这句话听着随意,但李听知道,以此人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承诺了。
“嗯,多谢了。”
……
另一边,夜鸣来到了银雾峰,自顾自的盘膝而坐,开始修炼。
他先运行了一遍薄云功,这是正岭宗吸收灵气,运行法力的功法,对于正岭宗的人来讲,功法的内容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但个人的理解却不同,这种理解决定了吸收灵气的速度。
易肃宁的风格非常的沉稳,他对薄云功的讲解恰到好处,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玄妙之感。
之前夜鸣在研读的时候,到“烟云轻,鳞云稳。”那一句就不甚理解,每每都是先想象烟云的样子,缓慢吸收灵气,再想象天空被云覆盖的景象,沟通天地灵气,试图稳中求量,多吸收一点。
但易肃宁的讲解却不同。
易肃宁说,云重在变换,由轻到稳正是由少变多的过程,所以此句意为积累,想象烟云之貌吸收灵气,待有鳞云之积累感时再运行法力,使灵气流经丹田与经脉。
夜鸣按此行功,果然灵气吸收更快,法力也更为通顺。
这就是有师父教和没师父教的区别了。
黑夜很快过去,朝阳洒在银雾峰上,夜鸣已经一夜未动,阳光透过雾气照在他的眼皮上,夜鸣眼睛颤了下,慢慢睁开。
他缓缓收功,站起身来,开始练正岭宗的身法剑招——三山四水。
雾气被他的黑剑劈开,让他的神色微微一动,灵气是无法具现的,仙门雾气却可以,这个地方很适合练招啊。
他就这样一招接一招的练着,很快法力就消耗了大半,每逢此时他就盘膝恢复,稳固心得。
傍晚时分,苏见走出了楼阁,他神情有些无奈,道:“师弟怎么在我们这儿修炼起来了?多少有些不合适。”
夜鸣摇头,“我只是在此等白师姐出关,却又不好在等待中耽误了修行。”
苏见心头微微一跳,皮笑肉不笑道:“夜师弟真是努力,想必也得了师父‘指点’。”
指点二字他咬的很重,让夜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苏见接下来的动作,却渐渐让夜鸣理解了。
他也在此处练起了剑,夜鸣正疑惑他为什么不在山门里面练,就看到对方使出了《三山四水》中的身法——度空山。
度空山本就是为隐藏行迹,此时配合着银雾峰的薄雾,苏见整个人的身形更加的若隐若现。
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出现在了索桥上,雾气与夕阳的交接处。
一记水式若雾,剑招凌乱难辨,接着于铁桥上点跳,抓住锁链以变换身形,却始终不改直线,最后一刻,水式冰芒使出,剑若冰凌般直直刺出。
好!
夜鸣心下忍不住喝道,他已明白了为何苏见会在此练习了。
《三山四水》中有迷惑敌人的身法和剑招,格外的适合在银雾峰练习,但这样的剑招也有缺点,就是乱人也乱己,稍不留神就容易弄错攻击方向,或者是法力无法走直线。
而这半边隐于薄雾,半边孤横在山间的索桥,非常适合纠正方向,精炼身法。
在此配合练习,只会事倍功半,难怪三长老门下的人,对《三山四水》中的水式有独特理解,也比较擅长游走类的战斗。
如果自己在银雾峰,肯定恨不得天天来此处练习。
夜鸣想到这儿心脏一跳,终于明白了李听话语的含义,“她不可能闭关……你在那里照常打坐练剑,不出几日就能见到白影了。”
这里这么适合修炼,没闭关的话,白影一定会来此修行,所以自己在这里一定能等到对方,因为修真界人人自危,没有人会想要浪费修炼机会。
但李兄是如何确定白影在那一战后会选择修炼剑招,而不是去闭关呢?总不会他有和师父师伯们一样的眼力吧。
夜鸣心下想不通,但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听身为外门子弟,却这么了解银雾峰,这么了解三长老门下的修炼方式一样,他都不打算探究。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选择相信便不会过度探究,更看重自己要做的事,而他当下要做的事,就是报仇。
夜鸣想至此,看向正练习剑招的苏见,笑了一下,喊道:“师兄,你这样练习甚好,我也一起吧。”
苏见:……
眼看苏见不理自己,他也不在意,自说自话的跳上了索桥,借着银雾峰的特殊之处磨练起剑招来。
自己山门里,应该能看到外面情况吧。
白影,若你真的想来此练功,却为躲我闭门不出,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第二十一章 假亦真
夜鸣就这样每天在银雾峰石台上修行,练招式的时候尤其多,如此五天后,一白衣银衫的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夜鸣站起身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正午。
然后他才想到,如果白影一直未闭关,那他只用五天便等到了她,五天,实在是很短了。
人们常说修仙无岁月,是因为漫长的时光都成为了历练的一部分,但正因如此,弱小的年轻修行者,才更争朝夕。
白影就是这样的年轻修行者。
“师弟找我何事?”
“师姐明知故问。”
“无礼。”白影喝了一声,继续道:“我没空陪你猜谜,无事就不要逗留在银雾峰。”
夜鸣做了一礼,道:“失礼了,家妹夜三秀曾与白师姐一道,所以我想问问情况。”
白影神色不变,道:“她采蛇露时,我并不在场。”
“我未提蛇露一事,师姐好敏感。”
白影闭上了嘴。
“说起那次,宗门记录是她和白皎争执,但据我所知,他们的修为都不可能独自取到蛇露。”夜鸣道。
白影哼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你的妹妹了,她和八矢门的人什么关系我哪知道。”
夜鸣的眼睛一下子变暗了,白影这种态度,对夜三秀绝非善意……他终究是心怀侥幸,但现在看来,还是要用暗语夜行,那么只需要拖延时间了。
他选择了用李听的办法,于是道:“那师姐为何要烧掉我妹妹的衣物与手帕?”
白影眼神有一瞬间的波动,右手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你怎么知道?”
“有些东西烧不干净。”夜鸣垂着眼睛道。
“不可能!”白影突然喝道,但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额头上微微渗出冷汗。
“师姐随我来看吧,看看我夜家烧不掉的东西。”夜鸣一字一字道。
其实根本没有烧不掉的东西,但这是李听教他的拖延时间的办法,夜家本就因神秘而让人忌惮,这是一种优势,知道秘密的只有他们兄妹俩,而夜三秀的性子连自己是会暗语夜行的夜家人都不会说,就更不可能把夜家的事情告诉旁人,所以怎么编都可以。
而且对方越心虚,就越容易相信。
白影咬了咬牙,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夜三秀会暗语夜行的,所以有些事情才会越想越害怕,但她明明已经按照特殊的方法烧了对方的东西了,怎么会留下什么?
夜鸣现在追着自己不放,再躲避也无济于事,甚至影响心境,不如就和他走一趟。
“那就走吧,三秀毕竟是我的师妹,希望走完这一趟夜师弟不要再多想了。”
白影试图快刀斩乱麻,却也正中了夜鸣拖延时间的下怀。
二人走向索桥,来到了内门。
“劳烦师姐体谅了。”夜鸣的步子有些慢,气息也有一点不稳,却给人一种正在努力控制的感觉。。
白影见他如此,放慢了脚步,心中的不安也退去了点儿,赶个路都这么费劲,看来上次确实受伤颇重,修行者是靠实力说话的,这么弱她自然无需多虑。
正岭宗内门很大,二人只是横穿内门,就花了一个时辰。
“师弟是要带我去外门?”白影道。
“是藏书阁。”夜鸣一边说一边喝下了一小瓶药。
“夜师弟喝的什么?”
“师父给的治伤药。”
那是易肃宁给他的入门礼,比金香丹还要贵重的竹元液,能修复他受伤的身体,凡此类药,大多有延寿的功效,令夜鸣很是惊喜。
只可惜今日过后,他将再度消耗自己的寿元。
要知道,消耗寿元和少活几年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那是一种平衡的打破和对生命力不可逆的伤害。
夜鸣收好小瓶,手中捏住了自己比试换来的金香丹。
待二人走进藏书阁,太阳已有落山之势,夜鸣路过李听时,侧头看了他一眼,李听只专心的整理书架上的书,仿若与他不相识一般。
直到夜鸣带着白影走到藏书阁后院,李听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向白影看去,接着转头,看向了气息越发躁动的夜三秀。
她想要什么呢?
夜鸣带着白影走到了后院的墙,道:“这里,一墙之隔,是女院。”
白影神情微僵,道:“那又如何?”
“师姐到墙上看一眼就明白了。”藏书阁的后院很安静,让夜鸣的声音显出几分阴森。
漆黑的院墙横在暖色的夕阳下,就像是分割着人间与深渊,显出几分森冷之气,白影有些不适,却又暗怪自己多想,径自冷哼一声,运行法力,清明神智,翻身上墙。
也就在这时,夜鸣快速低语,“夜将至……”
白影站立在墙头,便看到了自己烧夜三秀衣服的地方,此刻氛围下,熟悉的地方本就带给她一种诡异感,却偏偏又听到夜鸣好像说了什么,便立刻问道:“怎么了?”
“你看到夜三秀皮肉破碎,拉住了你的手。”这句话依旧很快,却是声音更低,白影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口型,注意力又全在对面的墙根出,没有用法力细听夜鸣的话。
她只依稀听到了“三秀”两个字。
白影刚要回头,动作却顿住了,她慢慢抬头,一股寒意便顺着后背爬到脖颈,一个脸色惨白的“人”,与自己几乎脸贴脸,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她的脸上皮肉破碎,像极了被长蛇吞下后腐蚀后的皮肤,那双死气沉沉的黑色眼睛下,有一颗自己熟悉无比的痣。
夜三秀!
“鬼,你是……”白影的的牙关上下敲击着,话语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只说三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扭住,下一刻就要爆开了。
但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看到那鬼抬起手,牢牢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白影再也忍受不了,转身要逃。
可她人翻下了墙,手却牢牢地被夜三秀抓住,一动也不能动,就那样被吊在了半空中。
白影的情绪崩溃了,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放开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拽不上来你了,我也想活,你放过我吧,三秀,你放开吧,对不起!”
此时此刻,李听已经来到了这处院落,他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在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白影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吊在半空,手一动不动的悬浮着,一双脚乱蹬。
暗语夜行名不虚传,真的能干扰到现实。
夜鸣的下巴上全是血,身体也摇摇欲坠,显然是消耗过大,但幸好这不是在比试台上,所以他可以用全部的法力施术,不用防备和打斗。
不愧是有最强暗刃之名的夜家。
李听走上前,一把扶住夜鸣,给了他张帕子,道:“收拾干净自己,收术。”他低声道。
对方眼神一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吃下自己唯一的一颗金香丹,把自己嘴上的血擦干净,慢慢停止了暗语夜行的使用。
李听拿过他手中染血的帕子,迅速放进自己的小布包里,然后靴下灌注法力,踩上了夜鸣滴到地上的鲜血,几脚抹花。
看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第二十二章 想做主角
白影一直在挣扎,发现自己的手腕挣脱了束缚时还来不及反应,便因为惯性直接摔下了墙。
李听走上前,蹲下身道:“师姐怎么了?”
“鬼,他们夜家都是异类,是夜三秀……”白影的眼圈都红了,撑着这个外门弟子的手臂勉强站起身来。
“师姐……”李听装作有些听不懂的样子,问道:“需要禀报宗主吗?”
“不用!”白影道。
李听闻听此言心中一动,不管是心虚了还是不想给自己的师父添麻烦,白影都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
已经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夜鸣从李听身后走来,他的丹田处绞痛,背后也是冷汗一片,却生生地自己咬牙忍住了,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让人根本联想不到那天在石台上,用了暗语夜行便吐血倒地的他。
“烧不掉的是什么,师姐应该看到了。”
白影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努力的压下了嗓音中的颤抖,在李听听来却是那么无力的遮掩。
“那是……她吗?”
站在白影身后,李听点了点头,于是夜鸣道:“是。”
“有什么办法让她走?”白影又问道,“她已经死了,就,就让她安息吧,你总不会想让她夺舍吧,那样走不长的。”
李听在白影身后摇了摇头,夜鸣不太理解,于是也摇了摇头。
白影见他摇头,抿紧了嘴唇,又是好一会儿才道:“我无意探究你们夜家的事。”
夜鸣理解了,摇头是加强白影认为夜家有秘密的暗示,不会让夜三秀夺舍,但具体如何也不会说,他只要表达出拒绝的态度就可以了。
一切无法解释的,都可以拿夜家这个身份做挡箭牌。
“我自会让妹妹得到安息,但师姐也该告诉我真相。”夜鸣道。
白影看了他一眼,慢慢恢复了从容,她毕竟修为高于夜鸣,这给了她很大一部分信心,而且夜三秀若真能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只是抓住她的手那么一会儿了。
她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刚刚扶住自己的外门弟子,道:“你退下吧。”
夜鸣立刻伸手拦,“留下做个见证。”
白影瞥了李听一眼,又看向夜鸣,“你若不介意自家事被人知道,我自无所谓,那就留下吧。”
“是。”李听垂首道,看起来非常安分。
“也没什么好说的。”白影叹了口气,道:“我们一起去取蛇露,我没拉住她,内心有愧,正好白皎出现,拿造谣我残害同门威胁,取走了一半蛇露。”白影回忆道。
她说完后,见夜鸣没有说话,张了张嘴,缓缓说道:“……抱歉。”
“那为何之前不认?”夜鸣有些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妹妹就这样死于一场意外。
一个人的性命,就全在这寥寥数语里。
白影看了他一眼,又转移开视线,“我不知如何面对你,而且……我在意名声,仙门竞争大,我不想留下话柄。”
“三秀讨厌冒险,即使是能得到一半蛇露,也不可能答应做下去采蛇露的人!”夜鸣的眼睛有些红了,此时此刻,一种巨大的不甘灼烧着他的心灵。
有些死亡不经渲染,却冰冷平淡到显出一丝卑微。
“我给了她两颗攒下来的金香丹,她就同意做下去采蛇露的人了。”白影道。
夜鸣呆住了,如果是这样,倒是说得通,可他怎么能接受是因为金香丹,怎么能接受是金香丹造成的这一场意外呢。
白影见他如此,也有些不好受,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是我逃避了,你以后有事,可以来银雾峰找我。”
白影见他依旧沉默,犹豫了一下,对着李听道:“让你见笑了,我先走了,你照看着点。”
她说罢便离开了,李听平静的看向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看向夜鸣。
夜鸣神色惨然的看向李听,还未说什么,李听就先布置了个简单的隔音阵,又在墙壁处敲敲打打,扣下两块石头。
留影石。
能记录方圆三米内发生的事情,缺点是高阶的金丹期修士能够察觉,以及一块石头只能记录一刻钟。
“你不相信她说的?”夜鸣问道。
“相信。”李听话语没有迟疑。
夜鸣闻言,脸色彻底灰败下来,仿佛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李兄,我不能接受她就这么死了。”
李听看向眼睛越来越红的夜三秀,又看向夜鸣,正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他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先听对方说罢。
“修行暗语夜行需要天赋,我妹妹体弱,并不合适。”夜鸣苦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强撑着一口气,只为真相和仇恨,却不想真相如此荒诞,人命如此轻,暗语夜行的后遗症侵蚀着男子的全身,让他浑身无一处不疼。
“你一定知道,夜家被称为最强暗刃吧。”夜鸣嗤笑了一声道,李听自是点头。
“呵,爹也说过,夜家掌握暗语夜行这门法术,生来就是人家的踏脚石,要选个好的辅助之人,才能求仁得仁。
可我不愿!我想做自己的主人,你读过话本吧?主角身边总有跟班或者为他牺牲的人,我总说我不要做踏脚石,也不要做跟班,我想做那个主角。”
夜鸣低下头,一滴眼泪竟然从他的眼中掉了出来,砸在石砖上,他看起来并不是难过,反而显露出一种属于年轻人的,得知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的不甘,像火焰在燃烧。
那点泪反而像落到尘埃里的命,他多希望摆脱。
“后来爹和娘都死了,三秀说让我不要做主角了,她说她看那些话本,主角都没有父母亲人,要吃万般苦,我说好,那你等等我,我做你的踏脚石,你做个堂堂正正的修行者,让我来用暗语夜行。
她同意不用暗语夜行了,但她说自己不想做什么话本主角,所以我也应该永远忘了‘踏脚石’这回事,我们就是亲人,将来还要一起修行。”
此时的夜鸣眼中有着李听熟悉的光芒,一种对打破命运的期待,对新的可能的炽热追寻。
李听的心忽然就重了那么一下,他可以理解他。
“但她还是死了,我还是用暗语夜行了,她为什么要为金香丹冒险啊,她不适合修炼暗语夜行,肯定是为了我准备的,这算什么?不是说好了都不用暗语夜行吗?她到底是信命还是不信命!凭什么!
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可以被当成别人眼中的话本,我本来以为自己的是个团圆故事,最近才发现是个复仇剧目,然后到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你的人生就像一个话本,你能否自己决定那是个什么类型的故事呢?
李听不知道,但他想至少结局一定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因为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比喻,那他上辈子,就是一出反抗命运的悲剧吧。
“夜兄,这世上不存在没意义的过去。”李听突然道。
夜鸣听不懂,但即使是疑惑,也让他短暂的走出了自己的情绪。
李听轻轻笑了一声,道:“更何况,我想你这依旧是一个复仇剧目。”
第二十三章 她仇恨她
夜鸣愣住了,他眼中神色不断变化,才带了几分忐忑道:“你,你不是说相信她的话吗?”
“实话有时要比谎言更有欺骗性。”李听看了一眼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红衣小女孩,道:“白影有所隐瞒。”
李听一开始也和夜鸣一样,觉得白影的话没什么问题,态度也很真实,但是有趣悄悄告诉他,夜三秀的身上有很浓烈的仇恨,对白影的仇恨。
他倒是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既然有趣这样告诉他,就不会有错。
“若事情像白影说的那样,夜三秀会恨她吗?”李听问道。
夜鸣有些不解,“你在说什么?恨不恨也不知道了,但如果确实是白影的疏忽,三秀不会怪她的。”
“你确定?”
夜鸣苦涩道:“修行本就是险途,大多数都不会恨这种事吧,我夜家更是,我们怨过命,也只怨命,但还不是要接受。”
“嗯。”李听点头,夜鸣这样说那更可以可以确定,白影的话有问题。
李听看着夜鸣,琢磨着这个事情怎么说,但他想了会儿,还是决定直说,“三秀的灵魂仇恨白影。”
夜鸣:?
“你你能看到三秀的魂魄?”
李听不说话。
“你能和她交流吗?”
李听摇了摇头。
夜鸣盯着他,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低头平静道:“那我不需要真相了,三秀仇恨的人,必然有她该死的道理。”
“不,三秀需要,你也需要。”
李听一会儿打哑谜,一会儿又让他找真相,让夜鸣脑子乱糟糟的,语气也跟着有些烦躁,“那要如何找,追上去问吗?”
对方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先不说你是否有能力杀白影,就算是杀了,你的身份也很难善后,若真的被逐出宗门,你如何生存?嗯,倒是有条后路,八矢门古意看中了你夜家的暗语夜行,你愿意拿此换一条命吗,就算你愿意,正岭宗愿意吗?宗主会给你机会平安到八矢门吗?”
李听的语气不如何激烈,却如凉水一般浇在了夜鸣心上,让他彻底沉默了下来。
“李兄……教我。”
李听把手中的两块留影石扔给了夜鸣,“给你了,你可以以此为把柄运作,叫你师父撑腰,我们要知道夜三秀是在哪个洞窟死的,这点绝对不可以错。”
昼夜已吸收了二十七天力量,本是能倒流十个月时光的,足够李听看两次三个月前的状况,但因为召唤的少,召唤出来也经常被放在小布包里,所以吸收的日月精华非常少,不能以常理论之,总之,昼夜现在的力量只够倒流五个月的时间。
所以想看三个月前的事情,只有一次机会,若地点选错,夜三秀变成怨鬼,一切就功亏一篑。
“这有何意?”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
夜鸣心中一动,牢牢握紧了手中的两块石头。
回到冷竹峰,夜鸣站在门口迟疑了会儿,然后才走向易肃宁的门口,道:“弟子拜见师父。”
“进。”
夜鸣推门而入,便见纪往文也在,显然是刚刚在请教修炼事宜。
易肃宁看了夜鸣一眼,淡淡道:“你的身体不仅没恢复,伤势还有点恶化。”
“师父,您看看我的修为。”夜鸣一边说,一边运行《薄云功》,法力在手中凝聚。
易肃宁眼神微动,几日虽看不出什么大的进步,但法力运转确实熟练通畅,按道理来说,伤势恶化是不会有这样凝实的法力的。
“这几日在何处修炼?”
“弟子在银雾峰等白影师姐时,借用了银雾峰的雾气修炼。”
纪往文闻言笑了,道:“如此倒是合理了,但银雾峰该有几十年没被人这样打扰了。”
夜鸣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打扰?”
纪往文点头,“几十年前陈师兄还在正岭宗带师弟师妹,凡是他教过的,每月都要去银雾峰索桥前修行三次,去的话要面对三长老门下弟子的鄙夷和排斥,不去却要被他罚,可为难了小辈们。”纪往文道。
“师兄也去过?”夜鸣问道。
纪往文摇了摇头,道:“他那时只教两种弟子,一是内门没有拜师的的,二是师父闭关了的,我不在其中,倒是莫行雨,本来是未拜师的,在他手下练了几年,才被三长老收为徒弟。”
“那他们应该关系很好吧?所以定金甲也给了莫师兄。”夜鸣好奇道。
“正相反。”纪往文摇头,“陈师兄多剑走偏锋,且为人严厉,就说去打扰三长老这件事,让小辈们很难做,莫师弟性格刚直,自然格外不满。”
“但于修行确实有益吧。”夜鸣道。
“嗯。”这回是易肃宁点头,他甚至破天荒的开了个玩笑,“若当年为师闭关,把往文送过去,许是能再机灵几分。”
夜鸣莫名其妙的勾起嘴角笑了笑,纪往文见此也配合道:“师父常说我迂,如今师弟刚入门,便用了陈师兄几十年前的策略,也算是补我们门下的不足了。”
修行本是逆天而为,很多时候,能不受他人眼光影响,不受习惯桎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夜鸣倒是没有问为什么纪往文现在不能去银雾峰,毕竟以师父的性格来看,基本做不出让弟子去别峰长老门前修行这种略显荒唐的事。
倒是陈时这个人让他唏嘘,生时名扬西州,死后依旧影响着后来人,可以说是传奇了,只是可惜命不好,无几个亲近之人,若他们生在一个时代,他还真想与他结交,毕竟自己的性格与大多仙门人不同。
但别说相隔了生死,就单说夜鸣自己,都不知自己如今算是什么性格了。
“先保持此状态继续修行。”易肃宁对着夜鸣道。
“是,师父,弟子也要向您汇报家妹之事。”夜鸣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两块留影石递了出去。
留影石是从夜鸣施术之后开始记录的,位置只高出墙头一点儿,因此只能照到白影的下半身,于是,她那像被什么牢牢抓住的,诡异的停在半空中的手就看不到了。
倒是很大程度的帮夜鸣遮掩了暗语夜行。
易肃宁和纪往文沉默的看完了两块留影石的内容,其中自然包括白影说的话。
纪往文眼中浮现出了点什么,师父确实想收一个灵活善于变通的弟子,但若过于工于心计算计同门,却是不妥了,不过说回来,夜鸣死去的妹妹也是同门啊。
果然,易肃宁眉目冷凝,道:“你想要什么。”
“弟子只想要知道家妹在哪个洞窟掉落,前去祭奠。”
易肃宁听他此言,神情微缓,修行者情薄,悼念亡者,可以说是最像凡人,也最朴实的感情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便道:“往文,以我的名义,带着这两块石头,去要求白影带路吧。”易肃宁吩咐道,“这本就是她该做的事情,应该不至于我找到三长老那里。”
纪往文顿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点头称是。
夜鸣见此,饶是有步步思量的冷静,心中也漫上了一层感激,他认真的看向易肃宁,道:“多谢师父。”
易肃宁素来不苟言笑,闻听此言倒是眸光温和了两分。
第二十四章 前往
翌日,纪往文和夜鸣一起去找白影,白影正在山门与索桥间练剑,见到他们眉头微蹙。
她先看了一眼夜鸣,又看向了纪往文,道:“见过纪师兄。”她与纪往文虽然都是金丹期,但纪往文入门比她早,修为也比她深厚很多。
“想劳烦师妹走一趟。”纪往文道,“三秀于在下是同门,于在下师弟是血亲,总要知道身死何处,所以希望师妹带路。”
大咸山长蛇窟有数百,只靠说是不可能说清楚的。
“大咸山来回要十多日,耽误修行,家师也不会愿意,三秀的事我很遗憾,但修仙者本就与凡人不同,纪师兄也该劝劝夜师弟,心意为上,不必执着死地。”
她这一番话虽是客气,拒绝之意却很明显。
“师妹应该不希望三长老知道才是。”纪往文意有所指道。
“此话怎讲?”
纪往文晃了晃手,留影石的光芒便一闪而过,让白影的瞳孔微微收缩。
留影石这种东西……是谁的手段?师父的性格她虽然摸不透,但总是知道自己狼狈的样子不好再让人看到的。
说不准是夜鸣自己的主意,但无论主使者是谁,现在看纪往文的态度,他们背后都有大长老撑腰。
闹大于己不利。
这么一比较,也不过是耽误十来日罢了,想通此节白影直接道:“我可以带路,但留影石要给我,你们也要答应,这是最后一次,之后不可再因此扰我修行。”
“好。”纪往文递出了留影石,道。
白影接过留影石,检查了一番其中内容,便放到储物袋里收好,然后才道:“那明日辰时出发,夜师弟方便吗?”
夜鸣自是点头同意,然后感激的看了纪往文一眼,纪往文面上一派温和,与他点头致意,两人便一起踏上索桥,离开了银雾峰。
“师兄先回去吧,我去一趟藏书阁。”索桥的另一边,夜鸣站定道。
“那我先回禀师父。”这般说完,纪往文便走向了通往冷竹峰的索桥。
而夜鸣则径自走到藏书阁,找到了刚刚整理完图书的李听,习惯性的抛出一个隔绝声音的小法阵,才道:“白影答应明日辰时带我去长蛇窟。”
李听走到躺椅上坐下,把小布包放在旁边,思考了一下,道:“正岭宗内外门地位相差大,你可以用你的权力要求我随从,并且找人替我些时日。”
夜鸣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问道:“你也要去?”
“嗯,我必须去,你明天早点来找我。”
“好。”
他们已经初步养成了一种默契,就是李听说的话,夜鸣会不问原因的去执行。
李听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眉,藏书阁的事情可以让夜鸣安排,但浇玉笋一事,还要亲自对莫行雨说。
“你回去吧,莫行雨最近让我帮他浇玉笋,我还要亲自去说一声。”
“我听师兄讲过莫行雨与陈师兄的事儿,他不是个善茬吧?”夜鸣挑眉道。
李听没忍住的笑了一声,虽然对方眉目还是阴沉的,但这般调侃却有了点初见时的爽直了。
他哥俩好的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道:“不至于,人不坏。”
夜鸣点点头,道:“那就行。”
……
莫行雨知道李听要跟着夜鸣走的消息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还是道:“嗯,万事留心。”
李听闻言倒是侧目看了他一眼,只觉这小子确实把自己之前的一番话听进去了,心中难免有点欣慰。
他这心态看莫行雨,就跟长辈看小辈一样,不是不满就是欣慰,活像个老人家。李听暗自琢磨了一下,他前世活了三百多年,在修真者中还算年轻,但可能因为走了趟地府,到底活了两辈子,所以心境也老了,不然怎么一点也不想争啊抢啊修仙呢,烦。
……
夜渐深,昼夜更替,阴气渐盛。
李听坐在软塌上,对有趣招了招手,问道:“你能离开我单独行动吗?”
“能,但比较消耗力量。”
李听沉吟了一下,拿出一张纸,画了一幅图,正是正岭宗的主山和四座由索桥连接的山峰。
他指着最南边的一座,道:“去这儿,帮我拿个东西,行不行?”
有趣低头看了一会儿,点头。
“好,我教你解阵的手势和东西位置。”李听一边说,一边演练给小女孩看。
小女孩僵硬的抬起双手,李听做一个动作她就跟着做一个,像机器一样分毫不差。
李听放下手,眼看着有趣还原着演示了一遍,眼中泛起淡淡的光芒,要知道,解阵手势和背菜名可不一样,需要手指极度的灵活和对时间分毫不差的把握。
有趣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很好用啊。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隐身去拿吧,我等你。”
有趣直直点了点头,向门外飘去。
李听则是看向刚刚给有趣的画,宣纸泛黄,更显出山峰古朴安静,他微微叹了口气,最南边的那座,是他最熟悉的紫露峰。
自他师父离开后,他便封了这座只有师徒二人住过的山峰,偶尔回正岭宗也只是在主峰修炼,或者待在藏书阁。
这一世为了摆脱坏运气答应帮阎王管鬼,倒是又要重开这座山了。
两个时辰后,肤色灰白的小女孩飘了回来,递给李听一个小小的球。
李听算了下时间,只觉她的速度是介于蕴灵期和金丹期之间的,正想问问对方的速度能否随着修炼鬼界术法提高,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扶起小女孩软软垂着的头,便发现对方总是圆睁着的杏眼此时只半张着,露出一半毫无神采的黑灰眼瞳,干涩的眼白上紫红色血丝密布。
“怎么了?”李听问道。
“消耗太多力量了。”
这就是消耗力量?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李听下意识的问道:“难受吗?”
有趣缓缓摇头,“只是行动和反应会变慢,力量虚弱。”
李听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你明天还和我一起去吗?”
“去,哥哥是我在人间唯一的羁绊人,离开反而不好。”有趣慢慢道。
“嗯,那你先休息恢复吧。”
有趣点头,随即一动不动的飘在床边,用自己的办法吸收着天地阴气,以补充法力。
……
第二天,夜鸣提前来到外门找李听,便被人往手心塞了个球。
夜鸣:?
“小飞舟,里面法力充沛,到时候和白影说是你的。”李听道。
眼见夜鸣点头,李听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太多,但飞舟一事不得不为,白影是金丹期修为,御剑去大咸山一个来回尚需十多日,若是以他和夜鸣蕴灵期的速度为准,那可就要二十多天了,就算是白影能同意,夜三秀却等不起,她就要变成怨鬼了。
索性只是暴露给夜鸣一个人,他也能用夜家这个身份顶着。
第二十五章 切切昔日言
辰时,夜鸣带着李听走进了银雾峰,李听已有几十年未踏足此地,此时再看,银雾峰的景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衬得一切如昨。
白影自然认出了李听,便道:“你还要带一个蕴灵期?”
“他那日很机灵,我带着教教。”
白影心中了然,带着教教是内门常用的借口,实际就是干杂活,毕竟外门弟子个个都想进内门,很愿意在他们跟前讨好,期待内门的人能教个一招半式。
所以有什么杂事他们总会选几个手脚灵活的跟着,但教不教就不一定了,毕竟这种事情全看内门弟子心情,不过夜鸣这人看着孤僻,她还原以为对方和夜三秀一样,不怎么懂这一套的。
“以你们的速度为主吧,来去约一月。”白影道。
“谢师姐体贴,但我们乘飞舟更快。”夜鸣一边说一边往小圆球里注入法力,一长约五米的小飞舟便出现在半空中。
白影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这种小型飞舟与初阶金丹修士御剑飞行的速度差不多,可不被她落下。
索性夜鸣倒也礼貌,主动邀请道:“白师姐一起吧,省些法力。”
白影点头同意,神情自然的上了飞舟。
飞舟上,三人一时无言,倒是夜鸣看着李听大腿上的小布包,问道:“你怎么出来还带着这个。”
李听看了眼挤在飞舟一角,身形和夜鸣有些许重合的两个鬼,心道:就算是你不去,昼夜也得去,不然才是真麻烦。
“是饼,我怕饿。”李听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黄饼,接着对夜鸣道:“师兄也是蕴灵期,不吃东西吗?”
虽然有修行者不食五谷的说法,但实际上还是有些讲究的。
修仙之前先练气,这只是感受灵气和法力,身体素质却依旧接近凡人,同样要食五谷,所以这只是个半只脚踏入修行界的境界。
到蕴灵期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修行者,能使用更多的法术,可以十天半月不食五谷。
所以夜鸣想了想道:“来去差不多半月,应该刚刚好。”
李听点头,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饼掰成两半,安静的坐在那里吃,一时间倒是显得船里更安静。
这几日,夜鸣除检查飞舟方向外就是和白影一样打坐修炼,倒是李听,该睡睡,剩下的时间就抱着他的小布袋发呆。
当然,在夜鸣和白影眼里是发呆,李听自己却知道,他只是在观察夜三秀每天的变化而已。
不到七日,他们就抵达了大咸山,夜鸣收好了飞舟,几人徒步走入长蛇窟的范围。
方形山石错落,每走几十米就会有一个朝天的洞窟,黑压压的,像是无数张深渊巨口。
他们谁若是掉下去,就直接命丧此地了,夜鸣抬头看向白影的后背,眼中的暗色一闪而过。
走了约一刻钟,周围渐渐有灰烟弥漫,夜鸣横起胳膊挡住口鼻,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白影却闻声回头,拿出了两件黑袍,一看就是有所准备,道:“这是长蛇窟蛇烟,披灰草袍可以抵挡。”
而她自己是金丹期,自然不需要披袍子。
夜鸣愣愣地接过灰黑色的长袍,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李听微微颔首,道:“谢师姐。”
夜鸣转头看向他,眼中有些茫然和困惑,却只见李听快速的穿好了袍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样学样道:“多谢。”
穿上灰草袍后,蛇烟的熏呛感便减少了很多,三人走了约两个时辰,才到达了一处洞窟前,白影观察了一下附近山石的打斗痕迹,道:“就是这里。”
夜鸣转头看向那漆黑的洞窟,就是这里的长蛇,吞噬了他最后一个亲人。
“你们要多久?”白影问道。
“我们要待几日,师姐先回去吧。”夜鸣回道。
白影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替我说声抱歉吧。”
“嗯。”夜鸣闻言,脸上再度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来。
白影刚走,夜鸣便看向了李听,他不理解白影冷漠下的友善,不理解那听起来比痛哭流涕更显真实的歉然,此时此刻的他,太需要一个真相了。
李听没有解释什么,他不想越过真相去相劝,夜家自己的事情,需要夜鸣自己去衡量。
他只是走向了那直径约有十米的长蛇窟。
昼夜倒流时间后,只能在原地十米内活动,如果他离蛇窟太远,就看不清里面发生的景象,所以他必须在蛇窟边缘。
但蛇窟边缘很危险,夜鸣也只有蕴灵期,无法为他护法。
李听沉默了一会儿,道:“夜兄,我需要在蛇窟边上待一阵子。”
“我为你护法。”
“可以背对我吗?”李听突然道。
夜鸣握紧了拳头,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焦躁,“我一直听你的,什么也不问,这样你也不相信我?”
“可以背对我吗?”李听重复道。
夜鸣上前两步,握紧的拳头上青筋一直跳,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你当我什么,棋子,还是踏脚石?”
李听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对着夜鸣那红得与夜三秀极像的眼睛,他还是叹了口气,“夜兄,拜托。”
他没有办法解释,可他实在是不想让人看到昼夜。
“他娘的。”夜鸣低骂了一句,骂完就转过了身,走了三四米,才问道:“这个距离可以吗,有事我能及时支援。”
李听的声音很温和,他说,“多谢。”
鬼术传音,李听看着有趣,嘴唇微微开合,说着只有小女孩能听到的话,“我在洞窟边缘,大蛇若吸人,你能帮我挡住吗?”
有趣飘到洞窟上面看了看,又看向李听,问道:“多久?”
“一天左右。”
“可以。”有趣回道。
李听不再多言,侧身盘膝,坐在洞窟旁边,召唤昼夜,光华流转,锥形白玉稳稳落在他手上,紫玉小球缓缓转动。
夜鸣背对着李听,他的面前正是大咸山特有的方形山石,上面有着镜面一样的细长刀痕,眼看刀痕上反射出一闪而过的紫光,他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许是想起了妹妹的话,或者凭借着某种莫名的直觉,昨日,他问了纪往文陈时和昼夜的事情。
纪往文告诉他,催动昼夜时,昼夜会闪过紫光,然后陈师兄就能回到过去的时间,看到那时的景象。他们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去的,只知道每次他都必须要离事发地点很近,甚至有时要不断变换所在位置,重新倒流时光。
所以人们都猜测用昼夜回到过去后,活动范围会很小。
紫光啊……
夜鸣不是笨蛋,他只是很少去想,这时只要他回头,就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测,但他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把他一动不动的扎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多年前和夜三秀的对话。
“三秀,即使你不修炼暗语夜行,也还是会暗语夜行的夜家人,你别去宗门了,我不放心。”
“哥,我去的是正岭宗。”
“那又如何?不都是争来抢去的。”
少女眉目清秀,浅笑嫣然,“不一样,正岭宗有陈先生在,没人敢伤。”
夜鸣不理解,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他?他名声很差。”
“什么算差嘛?独断专行?刻薄?听着可比咱们家名声好多了,哥哥,如果他真的是性格那么糟糕的人,大家都讨厌,他却还是护着宗门,那又算什么呢?
这几十年,因为听说宗门弟子拜托他催动昼夜的代价很小,所以很多人都去正岭宗拜山,正岭宗也越来越强大,可面对那些流言,却没有一个宗内弟子为他说话,我要是他啊,早就离开去享受别人的供奉了。”
那些流言下依旧不改的态度,反而更能凸显出一个人所坚持的事物。
夜鸣一时有些惊愕,竟是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角度,可随即他又有点不开心了,道:“他就那么好,比我这个亲哥还要好?”
夜三秀只是笑,根本就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笑完了说,“反正我要是到正岭宗了,一定做那个说他好的弟子。”
修真界没有所谓的英雄,却依旧有着名为“憧憬”的柔韧情感。
夜鸣看着唯一的妹妹,眸光很温柔,“好,那你先去,等我修为到了就去找你,跟着你做第二个说他好的。”
“好呀,我等你。”
第二十六章 下洞
三秀,若你真的魂魄不散,可能看清,这世间除我以外,还愿意为你寻找真相的那人是谁,是不是你曾经敢去仙门的依仗,你说的他好,有人听过了吗。
洞窟边缘,李听的身体留在原地,旁边飘着的两个鬼则安静的看着他。
置身于昼夜的奇特空间内,李听看着窗外的景象变化,时间到后,他触摸上白色的“门”,来到了三个月前的时光。
站在这注定噬人的洞口旁,他看到两个女子并肩走来,衣着是一黑一白,倒是很容易区分。
李听的目光只是在白影身上停留了一秒,就看向了夜三秀。
她天赋应该很好,早早驻颜,是十多岁的少女模样,黑色衣衫显得她神秘而有灵气,银色腰带如流泻星辰,衬出她身形纤瘦。
女子脸上的笑容很恬静,看着就是个耐心细腻之人。
看着妄鬼时还不觉如何,但看着活生生的夜三秀,李听心中有了一丝遗憾的情绪,这是一个天赋比他还好,性格比蓝溪还沉稳的修行者,却就死在了这一天。
你有过吗?本来不该死的,却死了的亲人朋友?甚至比你年轻。
他又想起了夜鸣的话,当真是只字不差。
“三秀,我们合力采蛇露吧。”
眼见白影说话,李听不再分神,而是专注的看着两人。
夜三秀的面庞闪过一丝迟疑,道:“抱歉师姐,蛇露虽好,但我初入金丹,不想冒险,也不敢劳烦你做下去采的人。”
她显然是很清楚,两个金丹期是要如何采蛇露的。
“蛇露能炼丹制药,提升修为,上交宗门奖励也很丰厚,好不容易来一次,拿不到太可惜了。”白影劝道,“而且非我不愿下去,在上面的人要付出更多法力,所以我在上面用绸带拽你更稳妥。”
夜三秀表情是充满了歉意的,语气却很坚定,“师姐,修行当一步一脚印,这一步我不行,此处洞窟无数,你可以等等别的同门。”
白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三秀,你在攒金香丹吧。”
“你……嗯。”夜三秀刚想问白影是怎么知道的,就自己想明白了,宗门的两次奖励,她都选择的金香丹,甚至其中一次放弃了更适合自己情况的伤药,白影是她亲师姐,猜的到不足为奇。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给你两粒金香丹,换这次合作,事成后蛇露我们一人一半。”白影道。
夜三秀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了。
她沉默的时候和她哥哥很像,都是安安静静的挣扎。
白影眼看她点头,便递过去一个白玉瓶,夜三秀妥善的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很危险,但她觉得值得,她想给哥哥攒着。
虽然她和夜鸣约定过不用暗语夜行,但修真界是非多,暗语夜行是一张底牌,有时甚至就是一条命,夜三秀知道,只要夜鸣会,他总有用到的那一天。
白影递过来一条白色缎带,夜三秀在自己腰间妥善绑好,又施加了法力,这才小心翼翼的往洞窟里下。
洞窟里全是嶙峋的怪石,空气也潮湿,长蛇在这其中攀爬,鳞片与石头摩擦,留下了一种特有的物质,又同灵气结合,成就了一种天然的宝物——蛇露。
夜三秀拿着一个小瓶,踩着洞窟里侧凹凸不平的石头,寻找着蛇露。
在这三个月前的时光里,李听站在洞窟边探下头去,看着一身黑衣的少女融于漆黑的洞窟里。
而白影就站在李听的旁边,一边抓着白色缎带,一边仔细观察着夜三秀的状态。
瓶子很快就装满了,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在李听的视角,他清楚的看到了夜三秀身子一滑,往下一坠,幸亏被白影紧紧拉住。
长蛇发现了她,开始往下吸人了。
“师姐。”夜三秀低喝道。
白影明白,立刻把她往上拽,但长蛇的速度比白影的速度更快,尾巴勾在怪石上,上半身猛地朝夜三秀上方弹去,白影无法,只得往缎带输送法力,朝另一侧甩。
夜三秀见此也配合着足尖用力,黑色的靴子蹬在洞窟壁上,这才躲过了长蛇的一击。
可当她看清那蛇的大小时,心都凉了半截,这洞窟看着不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长蛇,一丝后悔开始在心头蔓延,是她太莽撞了。
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夜三秀想活下去,她也必须活下去。
长蛇之所以称之为长蛇,就是因为它的身子很长,弯弯绕绕的盘在洞窟怪石中,可借力弹出身体,速度极快。
刚刚那一下之后长蛇便不动了,洞窟里有水和黑色软藤,夜三秀一时根本就分不出哪个是长蛇,她只好先往缎带里传送法力,让白影快点拉她上去。
就在快到洞口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长蛇突然横着窜出,一口咬断了白色缎带。
它显然智慧不浅,所以才早早埋伏在这里。
夜三秀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向下掉去,长蛇也自上而下追来。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
带着这样的信念,夜三秀看准位置,一脚蹬在一块怪石上,跳到了略高一些的石头上,与此同时,她蹬来借力的怪石也被长蛇咬的粉碎。
夜三秀喊道:“师姐再准备一根缎带!”
白影闻言反应了过来,立刻拿出了一条新的白缎,等待时机扔给夜三秀。
来不及的,李听心中暗道,夜三秀速度比长蛇慢,又不熟悉地形,不可能逃过长蛇的嘴。
而且长蛇一直在朝夜三秀那边吸,绝对会影响她的速度与方向,但饶是如此,夜三秀依旧快速变换着位置。
一刻钟后,她又停在了一块石头上,长蛇也向她扑来,夜三秀回头看着长蛇盘住的那块巨石,眼中闪过决绝。
那是一块上边粗,中间细的巨石,如果被法力击中,很有可能断掉,但夜三秀无法跨过长蛇出手,所以她喊道:“师姐,打那块石头!”
白影抿了抿唇,洞窟里的巨石都很坚硬,她离得这么远,法力很难破坏,但她还是全力出手,扔出一把短刀,带着充盈的法力打向了那块石头。
果然,巨石只是摇晃了一下,并未断掉,但也正是这么一晃,让长蛇的身体微微一偏,没有咬中夜三秀。
可下一击她就躲不过了。
夜三秀再次跳到旁边的怪石上,她的方位很特殊,所以长蛇只是在原本盘着的巨石上又绕了半圈,便能朝向她。
黑衣少女眼神凶狠,快声道:“夜深了,我面前刚刚被法力击中的巨石,一下子就断了。”
暗语夜行。
夜三秀是没有修炼,但她会,每个夜家人天生都会,所以虽然她的级别不高,也不够熟练,但她能用。
这也是她一定要让白影先用法力打那块巨石的原因。
一来是说的时候不容易出错,天道有天道的规则,你只是说一块大石头,或旁边的石头,那满足条件的就太多了,很有可能形不成规则,所以这是定位用的。
二来,她体弱不适合修炼暗语夜行,所以不能说出太离谱的内容,而一块巨石被击打后断掉和莫名其妙突然断掉相比,前者显然更合理,她遭到的反噬就能更小。
巨石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轰然倒塌,长蛇刚蹿出一半的身子也被狠狠扯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真相
在长蛇摔落的同时,夜三秀也是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都开始疼,反噬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开始渗出鲜血。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死死的抓住了白影抛下来的白色缎带。
长蛇很快就会回来了,她来不及把缎带绑在腰上,只好先把无法放在储物袋里的新鲜蛇露往上一抛,眼看着白影接住,她才用另一只手翻找丹药。
只靠白影的法力无法把她拽出充满吸力的洞窟,所以她自己必须有法力。
暗语夜行消耗的法力,是随着寿元和人的生气一起流失的,所以正常的丹药,无法补足,必须要同时服用延寿作用的药,才能恢复一点法力。
所以夜三秀找的,正是白影给她的金香丹。
她早就想好了,自己只吃一颗,保住性命,剩下的一颗带回去和别的一起收着,再交给哥哥,总归是多了一颗的,没白受伤。
可当她把丹药倒在嘴里的时候,她呆住了,这不是金香丹,只是普通的疗伤丹药,味道和金香丹比较相似。
怎么……会这样。
夜三秀猛地抬头,看向白影,“师姐,你故意的?”
丹药在嘴里融化,药性却根本无法被身体吸收,只剩下满嘴的苦味儿,夜三秀几乎要落下泪来。
长蛇再次弹出,这一次它狠狠地撞向了夜三秀踩在的石头上,但夜三秀已经没有力气跳了。
她的手死死地抓住缎带,悬在空中,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地盯着白影。
可是她没有法力了,白影就算是全力拉都无法对抗过长蛇的吸力,更何况她此时已经不一定愿意全力拽人了。
夜三秀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往下拽,她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都磨出了血,混合着破碎的皮肉留在她抓不住的白色绸缎上。
一寸一寸地往下滑。
最后,她清楚的听到白影说,“我没有金香丹了。”
长蛇腾起,一口咬住了往下摔的夜三秀,她的胸腹被巨大的尖牙贯穿,身子也被长蛇用力的甩到洞窟石壁上,砸出丝丝碎肉。
白影已经转过了头,但李听没有。
他清楚的看到,少女此时还没有咽气,她的手里牢牢地抓着装金香丹的瓶子,似乎是想再倒出一粒,再用一次暗语夜行,她是想活的,即使已经注定活不成了。
可那一粒假的金香丹,也被长蛇吞噬的动作甩掉了。
长蛇不断吞食着口中的人,李听看到,夜三秀的眼睛最后都还睁着,被挤压出鲜红鲜红的血,里面全是化不开的恨意。
妄鬼,带着不甘死去的灵魂。
李听原来是有些不理解的,他觉得没有人死时是心甘情愿的,那凭什么妄鬼就能滞留人间?但现在他理解了,是不甘两个字,有些浅薄了。
但他到底看过了太多生死,很快就收敛好眼底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拿着蛇露的白影,此时的白影面前站着一个青年,正是白皎。
“真是一出好戏,原来夜家还有人活着,原来这最后一个夜家人,被你骗死了。”
他并未看到全程,但下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楚,夜三秀的死他也明白。
白影停住了脚步,似乎夜三秀的死并未带给她什么影响,她皱了皱眉,道:“只知冰山一角,又是敌对宗门,你觉得自己的话能影响到谁?”
白皎笑了一声,道:“这里是修真界,我又不想主持正义,那个给我,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蛇露。
白影摇头道:“我本就为蛇露而来,不可能空手而归,与其如此,我宁愿让你去正岭宗走一趟。”
“一半,不然就是再麻烦,我也一定走一趟找你麻烦。”白皎道。
白影抿唇皱眉,显然是在权衡。
白皎也不催,只一脸和气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白影终于妥协,她又拿出了个小瓶,倒出一半蛇露,道:“拿过后忘了此事。”
“好啊。”白皎接过蛇露,笑道:“过阵子就大比了,我服下它,看看能不能赢过白师妹。”他进入金丹期不久,常理来讲是打不过白影的,所以才有如此玩笑。
白影看着他,突然笑了,“夜三秀的死亡,我会上报成与你争斗摔进洞窟,行吗?。”
“哦,无所谓。”白皎挥了挥手道。
一个人的死亡就这样变成了一句无所谓的话,倒也印证了修真者大多凉薄的道理。
但不能太过分啊,李听想到,太过分报应会来得很快。
李听收回法力,光影渐渐模糊,他重新睁开眼睛,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在看到半空景象时反手一捞,搂住有趣。
一人一鬼滚了两圈,才远离了洞窟。
夜鸣眼看着李听滚到了自己旁边,知道有变,立刻转身向后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半探出洞窟的巨大蛇头,眼睛几乎有自己整个人那么大。
长蛇吐了吐信子,感觉人都离自己很远,吸不过来之后,才缓缓缩回了身体。
夜鸣也没空去管蛇了,他赶紧看向李听,整个人却愣住了。
李听胳膊半弯,鸡肉紧绷,显然是怀里搂着个人,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到,再联想到之前的鬼神之说,他有些磕磕巴巴道:“李兄,你,你怀里是是是……”
这里是夜三秀的死亡之地,夜鸣当然容易有所联想。
“不是。”
到此关头,李听也没办法遮掩太多,多说多错,他选择先看向有趣。
他问过有趣了,她是鬼形态的时候凡间生灵是无法攻击她的,除非她用法力,甚至法力用多了还会显出形貌。
所以,李听清楚的看到了她身上被咬出的伤口。
正常长蛇是不敢将头探出洞窟的,这只已经如此强了吗?所以有趣在帮他抵抗吸力的时候也差点被叼走。
李听的脸色一片阴沉,却听得夜鸣问道:“那是谁?李兄啊……”他坐在地上,用拳头锤了两下自己的头,显然是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变故也太多,让他头脑一片混乱,不知如何与有秘密的人沟通。
李听想了想,也知道有些东西实在瞒不过,而且无论他对修仙什么态度,他都不想对身边活生生的人太过凉薄。
“显出身形吧。”他对着有趣轻声道。
夜鸣豁然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刚来正岭宗时见过的小女孩。
但是有些不一样,那时小女孩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其他地方却与常人无异,可现在确是眼珠浑浊,眼白干涩,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紫红色的血丝,头也软软垂着。
没人会觉得那是一个活人。
“你怎么样?”李听皱眉问道。
“跟着……哥哥……休息……就好,有趣的。”她慢慢开口,声音嘶哑僵硬。
李听叹了口气,扶正女孩的头摸了摸,“辛苦了,有什么能让你好一点儿吗?”鬼应该是没有办法吃丹药或者吸收法力的吧?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十八章 疑是故人
“没关系……我自己……吸收……阴气,跟着……哥哥,就好。”有趣回答的很慢,李听却听得很耐心。
接着有趣就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飘在李听旁边。
李听转头看向夜鸣,道:“请为我保密。”
夜鸣看向李听,突然道:“我愿对心魔发誓,有趣之事,李兄身份,绝不外传。”
对着心魔发誓,可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还包括身份是么……李听的眼神动了动,他的身份对夜鸣来说,并不难猜。
“她不是我妹妹,是很特殊的鬼差,有点像黑白无常。”李听解释道。
夜鸣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移动,好一会儿才问道:“三秀她,也会这样吗?”
他显然是记得李听说过的话——“令妹若真枉死,也许鬼魂会苦苦滞留人间”,此时再想,更添忧虑。
李听摇摇头,“我不会让她那样的。”
夜鸣低着头,没有说什么,人死本就不能复生,他已足够悲伤,却才知道,原来就是死了,也有可能不得安生。
“我和你讲一下三秀的死亡原因。”李听拍了拍夜鸣的肩道。
他从二人下洞窟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最后白皎的出现,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包括宗门的死亡记录。
夜鸣听完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他再想起白影若无其事的模样和自然而然的关心,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
“修行者,善恶都寡淡。”李听说话的调子很轻,“白影觉得你不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而你却展露出了手段和依仗,夜家的身份更有着让人忌惮的神秘,她当然要与你为善。”
“为善?”夜鸣的声音很尖锐,“她不心虚吗?她如此欺骗三秀,诱她下洞,害她惨死,她不心虚吗她!”
李听神色平和的注视着他,任由他怒吼来发泄心中的愤懑,若不心虚,怎么会在夜鸣用暗语夜行的时候吓得大声喊叫,更不会偷偷烧夜三秀的衣物。
可同样,即使是大喊大叫,白影也没有提起自己欺骗对方一事,解释时更是直接隐去此事,可见其城府。
等夜鸣慢慢平复了喘息,李听才开口道:“你想如何?”
“害人者偿命。”
李听看向夜三秀,因为白影用金香丹骗她,所以她仇恨白影,执念是金香丹,那么,偿命之后就能完成执念吗?
他不确定,但夜鸣是她的亲人,有资格去决定如何报仇,倒是正岭宗,这般相杀下去,只会越来越弱。
“夜鸣,即使是揭露真相,正岭宗也不会要白影的命,甚至都不会把她逐出师门,这点你要想清楚。”李听道。
“因为活着的比死了的有价值是吗?”夜鸣嗤笑了一声。
“嗯,宗门之所以是宗门,就是因为它是一个整体,要从整体利益出发,而且正岭宗是三长老执法,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天才一般的徒弟,不可能再废掉一个。”
“当年的陈师兄,也是如此行事吗?”夜鸣突然直直地盯着李听问道,好像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白影是骗人不是杀人,即使是当年的陈时,也不能因此定她害人之罪。”眼看夜鸣眼中的某种光芒逐渐暗淡,李听移开了目光,说道:“但如果是当年的他,会想办法给未亡人一个能复仇的机会。”
夜鸣眼中的神色定住了,“那如今呢?”
“如今只说真相,不论私仇。”李听彻底转过头,不再看夜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帮助妄鬼完成执念,夜三秀的执念未必是让白影死,所以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不然恐本末倒置,自顾不暇。
白影欠夜三秀两颗金香丹,他想办法为她正名要回来就是。
夜鸣眼中闪过迷茫,他实在是看不懂李听,可又觉得对方不是纯然的冷漠,于是他咬了咬牙,左膝盖便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接着又要跪另一只。
李听神色一动,快步上前,伸手托抓住了他的右膝,不让其动作,“我会将真相公布,要回两颗白影所欠的两颗金香丹,你愿意配合可以,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夜兄,我当你是朋友,能为你考虑的我都做了,你也不要强求我。”
夜鸣僵住了,半晌后起身,道:“我配合。”
他想明白了,李听要做的是为死人正名,而不愿涉及活人私恨,对方性子强,他那般确实与强求无异,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既然是朋友,自己计划时有一两处不顺,还是可以问问对方建议的吧?想至此夜鸣笑了一声,眼中的颓丧少了很多。
他渐渐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只要不逆着来,很多事情都是有转圜余地的。
李听也不知他为何笑,只觉对方能想开很好,于是道:“我们先回去吧,我还要想想怎么公布真相。”
“嗯。”
飞舟上,夜鸣看着闭眼似是在休息的李听,问道:“李兄,公布真相,白影会名声受损的吧。”
“嗯。”
“这时候如果我的潜力比她大,有可能更受重视吗?”
“嗯。”
“这样的前提下,我提出要交代,宗主会给吗?”
“会。”
“那我要什么交代,李兄有建议吗?”
李听睁开眼睛,觉得这个人在和他耍无赖,他说了不帮他报仇,却来这钻空子要建议,但毕竟只是钻空子,所以他笑了一声,说,“有。”
夜鸣愣了一下,眼中的阴郁退散大半,哈哈大笑出声。
李听也没忍住笑了两声,只觉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兄弟他是真的愿意交。
……
又过了八天他们才回到宗门,此时距离夜三秀变成怨鬼只有六天了,饶是李听,心中也有了一丝紧迫感。
到了山下,夜鸣收好飞舟要还给李听,李听却摇了摇头,“放你那吧,周全些。”虽然不会有人搜他的身,但毕竟是从紫露峰取出的飞舟,还是要谨慎些。
夜鸣很快也想通了此道理,倒是不和他客气,点头收好。
行至山门,李听的脚步却顿住了,正岭宗门口站着三长老和蓝溪,显然是在迎接什么人。
夜鸣也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诧异,看背影只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修士,到底什么来头,让宗门如此重视。
而李听则颇为无语的看着山门前的一男一女,只觉此时心情与刚重生时发现自己在正岭宗山路上差不多。
乐柏心、谢一饮,他们来此处做什么?
第二十九章 昼夜之名
正岭宗山门前,一女子一身红衣,上挑的双凤眼张扬明烈,似是有些不耐对方的客套之词,鹿皮短靴轻轻磨蹭着脚下的山石。
“听闻乐小姐出关后修为又增长了,恭喜。”蓝溪道,她近日刚刚养好伤,便跟着三长老出门待客,做足了大师姐的样子
乐柏心冷哼一声,半睁着眸斜了她一眼,“恭喜?我可不像你,阿时去了就偷着乐,那么猥琐。”
这女子说话极其难听,蓝溪的脸都要僵住了。
倒是商水平和的笑了笑,道:“说起我宗弟子陈时,他生前好像并不喜欢乐小姐这般称呼,但毕竟已身死,想来也管不住什么了。”
乐柏心闻言不甘心的抿了抿红唇,倒是安分了下来,“听闻他喜欢藏书阁,麻烦三张老在附近安排吧。”
旁边的谢一饮一身白衣,冷眉冷目,看着干净的眼睛中却有着一种抹不掉的傲慢,“我要住紫露峰。”
旁边的乐柏心闻言立刻道:“三长老若带他去紫露峰,那我也要去。”
商水表情淡淡,道:“紫露峰是陈时亲自封的山,我们不会打开。”
谢一饮道,“多年前我来时,就他带我进的紫露峰,我有这个资格住。”
三长老的脸色稍微冷了一点儿,道:“陈时死前似乎与你有嫌隙,如今他忌日将至,这般不经同意开他的峰,你们可考虑过亡者感受?”
“那是谣言!”谢一饮声音阴冷。
“无论是什么,他摔死前,穿的都是你炼制的法器,你前来祭奠,就用这种态度吗?”商水的语气依旧是平和的,话中内容却带了点强势,说得谢一饮无法反驳。
远远站着的夜鸣和李听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生出点尴尬来。
原来还有二十一天,就是他的忌日。
李听早在看到谢一饮的那一刻,就把小布包里的昼夜召回了体内,谢一饮与他一起修行了十余年,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对昼夜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他内心希望他们快点进去,却不成想几人在门前争执了起来,争至此,三长老已经看向了他们。
“你们怎么不进山门?”
夜鸣支吾了一下,才看向谢一饮和乐柏心,道:“弟子担心打扰。”
山门这么大,又有副门,哪有什么打扰,但商水知他是新弟子,也知道他与夜三秀一事,态度倒是和缓,只道:“进来吧。”
李听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夜鸣身后,接着他就看到随着他的接近,谢一饮的右手腕下意识的一转。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会做,一是炼器前,而是看他召唤昼夜前,现在谢一饮没有炼器,拿这个动作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察觉到了昼夜的存在。
真是疯了,他都召回体内了,竟然连残余气息都感受的到。
思至此,李听不再管那么多,召出昼夜,往夜鸣的储物袋里一塞,并命令昼夜不许抗拒。
毕竟天阶法宝有灵性,如果不是有着主人气息的储物袋,通常会反攻。
夜鸣的动作比他的脑子快,下意识的打开储物袋一装。
装好后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不知李听放了什么进来,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是这几日习惯了的阴郁表情。
果然,他们又走近两步后,谢一饮突然回头,看向了二人。
他一步一步走近两人,怀疑的看了看,略过了低眉顺眼的李听,直接对着夜鸣道:“你身上有昼夜的气息。”
这回连三长老都愣住了,和乐柏心一起走了过来。
夜鸣这才知道刚刚塞在自己储物袋里的东西是什么,心脏几乎是停跳了一秒,即使是猜到了李听的身份,昼夜对他来说依旧遥不可及,有的宗门得到天阶法宝,甚至会放在牌位之上供着,而现在,西州最出名的天阶神器竟然就在自己的储物袋里,哪有人会舍得把天阶法宝这样放的,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若是他知道昼夜之前一直和黄饼待在破布包里,只怕就不会有此想法了。
但他到底是知道不能暴露李听身份,于是缓缓道:“什么栖息?和昼,昼夜有关系?”
常理来讲法宝当然是没有气息的,但那只是常理,如果和法宝日夜在一起,还是能有一种玄妙的气息感应的,所以通常来讲,除了法宝的主人以外,是没有人能感受到这种气息的。
三长老自然认同夜鸣的话,道:“谢小友可能是感觉错了。”
谢一饮不说话,摁住夜鸣的左手腕一翻,眼看毫无痕迹,又直接施法,施法不管用后又贴了张清洁符。
夜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水润泛白,眼神越发阴沉。
李听确是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正如他了解谢一饮一样,谢一饮也很了解他,刚刚的手段若是施展在他身上,手腕上的昼夜契约圆环绝对无法隐藏。
但这般强势,果然是带着恶意来的么,倒是和蓝溪有些像,想至此,他心中愈发厌烦起来。
“够了!”乐柏心突然喝道,“你就非要这样对待可能和阿…陈先生有关的人?”
谢一饮当然不屑和她解释,扔开夜鸣的手,只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了。
二人有惊无险的进了山门,夜鸣一路跟着李听走,显然是打算先去对方的居所。
关上门,照例一个隔音阵放上,夜鸣才微微松了口气,表情和缓了下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储物袋,想碰又有点不敢。
李听笑了下,右手掐了个法诀,昼夜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
刚才那一番意外,倒是拉进了二人的关系,夜鸣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又在关键时刻帮他挡了谢一饮的为难,李听自然不会再遮遮掩掩,索性把昼夜托在了手上。
“在……我的储物袋里,你也能直接拿出来?”
“嗯,放进去需要你允许,但无论在哪里,只要主人召唤,天阶法宝都会立即归位。”
夜鸣看着那精致莹润的白玉底座,再看上面悬浮着转动,缓缓吸收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的紫色玉球,只觉呼吸都屏住了,他咽了咽口水,迟疑道:“李兄,我,我能碰一下吗,不方便的话,只,只离近看看也可以。”
天阶法宝整个西州都没有几个,更何况是最神秘的昼夜,只要是修行者,不可能不为那种玄奥的力量而着迷。
“可以触碰白玉底座,中间和上面的紫球有规则之力,不是其主人的话,容易受伤。”
夜鸣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的碰了下圆锥形的白玉,眼中忍不住的泛起光芒。
他仿佛能透过那样的白,去感受日月星辰的流转,尤其他还是传承暗语夜行的夜家人,本就与夜晚的天地规则相合,虽不能挪用时间之力,但到底有着“夜晚”这种时间有关的限定,所以也算是亲近时间类法则了。
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平和了下来,法力流转自然无比,似乎更加的契合天地一样。
突破?
不止是夜鸣,就是李听都有些惊讶,他从未想到暗语夜行的传承者能与昼夜发生这样的反应,只是触碰就增强了对修行的理解,多少有点夸张。
夜鸣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气息,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更明白和理解夜是什么了,也好像更了解他身上失去的寿元和时间了,但你要让他具体说,他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不过天阶神器,作为天生地养,蕴含原始规则的法宝,有这样的效果也是理所应当的。
“多谢!”夜鸣郑重道,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李听温和的笑了下,直接把昼夜放到了夜鸣的手上。
夜鸣:!
“那就多习惯习惯。”
看着夜鸣疑惑的眼神,李听缓缓道:“我打算让你拿着它去找乐柏心。”
第三十章 炼器师
“就,就这么拿过去吗?”夜鸣问。
“当然不是。”李听有一瞬间的无语,就这么拿过去,基本上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了。
“你知道乐柏心是谁吗?”李听问道。
夜鸣茫然摇头。
“她是南州人。”李听道。
夜鸣神色一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其中的关键。
离合大陆地形奇异,如同一四瓣花,分为东南西北四州和中间的山域,山域被青山环绕,其中有半仙施加的天地规则,有如天险不可跨越。
而东南西北四州之间隔着四大深渊,若不能通过中间的山域,很难往来,有另一办法就是跨越两生桥,但两生桥跨越起来风险极大,比如李听上一世就是死在了跨桥途中。
西洲与北州之间的深渊,名金霓沼,北州与东州之间的的深渊,名阴花林,东州与南州之间的深渊,名焚宝苑,南州与西洲的深渊,名赤罗刃。
两生桥是单向的,西洲可达北州,北州可达东州,东州可达南州,却皆不可反,而南州和西洲之间,无桥。
所以若想返回,只能穿越山域。
山域和四州之间,有四座界门,神秘无比,有传言只有飞升者可见,总而言之,没有信心穿越界门的,很少会去跨州,毕竟那是一条有去无还的路。
至于李听当年为何不知界门是什么就敢跨州,那是因为他已厌倦西州的人和事,本身就不太想返回,而且他又有自信,终有一日可勘破界门是何物。
所以说,有自信是好事,但也要有承受失败的觉悟。
到这里就能看出乐柏心的特殊了,南州和西洲之间没有两生桥,若想跨越必经山域,那么乐柏心必然知道穿越界门的方法。
“她性烈似火,嫉恶如仇,不会对此种事置之不理,你用昼夜取信她,她会助你,昭告整个正岭宗真相。”李听说道。
“我明白了,那这昼夜?”夜鸣迟疑道。
“你去自己的屋子,拿留影石,录下你手托昼夜的画面,录好后把昼夜放回储物袋,我就能感应到,将它召回。”
昼夜是李听的本命法宝,其状况完全受主人感知。
“好。”
“对了,如果乐柏心问起陈时,就说他已经离开了。”
夜鸣面上产生了迟疑,道:“李兄,你若真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你这一世想要什么吧,我只有知道这个,才能真正维护你的利益。”
李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其实是有点感动的,他笑了一下,平凡的面容显得很温和,解释道:“修仙太苦,我只想平平凡凡的生活,但能摆脱命运总是有代价的,所以受人之托,很多事情不得不出手。”
夜鸣点头,“我当年也想过,要是能摆脱夜家的命运就好了,但还是不成,所以我理解。”因为体会过“命运”二字的无奈,所以能理解终于摆脱后想斩断前尘的心情。
李听伸手,在夜鸣的储物袋上划了两下,然后道:“之后你就一直能存取昼夜了。”
夜鸣闻言尝试了一下,果然见到昼夜被自己收回了储物袋,顿时就睁大眼睛,有些高兴的看了看自己绣着金丝的墨色储物袋。
见他如此,李听只觉得年轻真好。
……
夜鸣回到冷竹峰后,先是与易肃宁见礼,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夜三秀的死亡真相,一来是无法解释,二来是容易影响后续计划。
所以他只是小心地揣着昼夜,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拿出一块留影石,再把昼夜托在手上。
至于为什么要回来录,当然是因为以乐柏心和谢一饮的敏感程度,知道了这么块石头,绝对会把背景里的一切翻个底朝天。
确定昼夜的影像被留下后,夜鸣施法关掉了留影石,再度把昼夜放到了自己的储物袋中,而另一边的李听,在感受到昼夜又一次出来进去后,知道夜鸣已经完成任务,便召回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昼夜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与主人的气息相合,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翌日,夜鸣拿好留影石,来到了藏书阁附近,乐柏心和谢一饮的居所离的很近,这里也因此围了不少外门弟子,甚至还有一些身在内门,却没有拜师的年轻人。
谢一饮是西州最年轻,天赋最好的炼器师,乐柏心是宗主都重视有加的年轻修行者,但凡能得他们一句指点,也是受益无穷。
修真岁月长,未满百岁的修行者,就像凡人眼中的少年一样,炼器师更甚,大多都要五百岁以上,三百岁以内能炼制出东西的,都算是极有天赋。
而西州皆知,谢一饮,未满二百岁,已能炼制出玄阶法宝。
此时此刻,他正在屋内打坐,侧头看了一眼门外卑躬屈膝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你们扰我炼器,谁担得起?再不离开,我就要找尹宗主讨说法了。”
听他这样说,再坚持的人也有了一丝犹豫,谢一饮是不是在炼器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能担得起打扰他的罪名。
于是,谢一饮门前的人很快就散了。
他看着门外,眼神微深,倒是想起了自己当年求见陈时的场景。
那时自己才一百多岁,勉强能炼制出黄阶法宝,第一次炼制成功的时候,周围人的眼神是恐惧和尊敬的,但一切都随着法宝崩毁而变了,就像“天才”的名头一样,他刚戴上就碎了。
谢一饮不甘心,用尽了自己最后的珍贵材料,再次炼出了黄阶法宝,然后,再次崩毁,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不找出原因,这将成为他永远的心魔。
可法宝形成的时候修行者很难靠近,所以除非有那个财富实践上百次,不然很难知道是哪一步出现了错误,谢一饮不理会他人的嘲笑,沉默地把自己关在屋中好久。
一个月后,他带上了自己所有的家当,找到了陈时在西洲的居所。
那时的陈时已经不怎么在正岭宗待了,他单独在北境的山中开了一处府邸,外围布了阵法,基本上无人所知,也亏得谢一饮能找到。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作为一名炼器师,谢一饮对各种法阵的理解也算是顶尖。
“百器宗谢一饮求见陈先生。”青年一身白衣,一身傲骨,却在一座简单到堪称普通的房屋前微微低头。
“不见客,请回。”彼时的陈时心情郁闷,已经一年没有修行,也没有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