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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全文阅读

作者:晃来晃去的大汉     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txt下载     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笋片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从少年到成年,走过他整个前世,又连接到今生,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这一世他不为修仙,只为自己。

    主山熟悉的竹林深处,莫行雨轻念法诀,守护的阵法打开,便可看见里面的黄绿色玉笋,两株紧紧靠在一起,莹润可爱。

    李听不自觉的蹲下身子,看着它们。

    前世在浇水时心中就觉得宁静,但自己从未深思过,只是把一切当成任务完成。

    莫行雨站在旁边,用法力引渡灵气,调着一捧碧绿色的灵水,他调好后递给李听,道:“这样对吗?”

    “再浅一点。”李听下意识说道,说完后心脏一跳。

    “哦。”莫行雨接过玉碗,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也让李听松了口气,这已经是很大的破绽了,竟然没有发现……

    “大师兄很看重你吧。”少年人突然道。

    李听:?

    “不然也不会连玉笋一事都教得这么仔细。”莫行雨泛蓝的眼睛看着他道。

    “啊,陈先生本就仔细。”李听面上一副不解的样子,道。

    “这回对吗?”莫行雨把端着浅绿色的水给他看。

    “可以。”

    莫行雨又看了他一眼,把玉碗递给他,道:“你来浇吧。”

    “可以吗?怎么浇?”

    “你不会?”

    “陈先生只是借玉笋讲灵气,不曾讲过浇灌之法。”

    “绕笋一圈,匀速。”莫行雨道。

    “各绕一圈还是两个一起绕?”

    “一起。”

    “要在一圈内浇完吗?”

    “嗯。”

    李听的手微微迟疑,然后小心翼翼的倒着水,绕过两个灵巧的玉笋。虽然脸上有演给莫行雨的紧张,但他心里却开心极了。

    以后离开正岭宗了,他要养一片笋,每天给它们浇水!

    这不比修仙有意思多了!

    有趣此时也蹲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那两个玉笋,她似乎想伸手摸摸,又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阴气,便缩回了小手。

    李听瞟了她一眼,突然道:“玉笋喜阴吧?所以才种在这处。”

    莫行雨点头,“玉笋喜阴畏阳,最初就是在死地发现。”

    一片枯骨中的嫩黄笋芽,顶着灰烬破土而出,堪称生命最美丽的颜色。

    有趣的脑袋转动,幽黑的眸子看了眼莫行雨,又看了眼李听,接着又伸出小手,慢慢地摸了摸两株小笋。

    她表情呆呆的,倒是没像以往那样总是笑。

    莫行雨突然道:“以后你便每日随我给玉笋浇水。”

    李听诧异了一下,这差事不只是清闲的问题了,最重要的是玉笋身上有道蕴,有益于修行,莫行雨怎么会让他帮忙?

    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神,他才脱离之前的惯性思维,慢慢明白了过来,莫行雨已经不讨厌他了。

    自己活着时虽然被莫行雨厌恶,但这位师弟毕竟不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自己死了,多少也会感念曾经的教导之恩,而且自己的定金甲还一直在他那。

    这孩子只是单纯倔强,却不是白眼狼。

    所以才会照顾陈夭夭,也会对自己这个“陈时指点过的学生”友善,想至此,他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他自以为可以忘却前尘种种,却总是摆不脱过去的思维。因果不会随死亡而消失,此时他已不是正岭宗大师兄,却还是在发现前世的自己得到了理解后,感到熨帖。

    “好。”

    莫行雨用法力操控着一块玉牌,默念了些什么,然后把它递给了李听,“这是内门弟子令,你每日未时持此进来,便不会有人拦你。”

    正岭宗的内外门都在主峰,藏书阁则建立在一处石台上,独立于内外门。

    外门是外门子弟居住处和做琐碎杂事的地方,而练剑、闭关修行、宴客以及讲道的场地都在内门,同时内门后山设有索桥,连通四座山峰,宗主和三位长老一人一座,单独掌管。

    玉笋当然也在内门,被保护在竹林深处,设有阵法,非宗主和负责照料的人不可解,莫行雨让李听来内门,实际上是让他在竹林外等他。

    李听收好玉牌就回去了,检查了一遍图书后他便离开了藏书阁,带着两个鬼去领饭。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有趣已经显现出了身形,正被李听牵在手里。

    李听带着有趣取了两份饭和菜,下意识的选了张靠在门口,好离开的桌子,刚刚坐下,他就看着菜愣住了。

    今天的菜有竹笋。

    他有些新奇的夹了一片放入口中,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清甜鲜美之意,好吃。

    有趣也好奇的夹了一片,接着又是一片,又是一片,小女孩安静的吃着笋,虽没说什么,但显然是喜欢的。

    蕴灵期的修行者十天半月不吃饭也是没问题的,金丹期及以上就更是只需要吸收灵气就能维持身体平衡。

    但李听想要真真正正的生活,所以每天都来吃一顿。

    今天这顿让他觉得格外不一样,修真门派的东西,即使是外门也差不到哪里去,米粒晶莹,入口很香软,竹笋也很甜,似乎是数十年前才有的味道。

    这才算是吃饭啊,再活一世,他是个很知足的人,自顾自的对着有趣笑了笑,便大口吃着盘中的菜。

    孟婆曾说,“你二十年都没吃过早饭了,当然记得十年前的早上吃了什么。”

    这句话虽然对,却没有说全,在上一世,不止早饭,他是二十年来都没有吃过饭了,食物对道丹期来说毫无意义,他与谢一饮炼器寻材料又很消耗时间,一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三份用,哪有心思满足口腹之欲?

    如今却不同了,李听嘴里嚼着脆嫩的笋,只觉整个人都被满足了。

    吃完饭的李听去了后厨,便看到膀大腰圆的厨子在收拾东西,对方看李听进来,诧异了一下,便道:“来干啥的?”

    “炒竹笋是你做的吗?”李听咧嘴笑,直接道。

    “是啊,咋了?”

    “很好吃,想学两招行不。”

    那做饭的大汉一下子就乐了,觉得这小伙子虽然看着不结实,说话却挺豪爽,对胃口。

    李听闻言也笑,他并非不懂得相处之道,但上辈子太受束缚,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事不得不做,便做不成和善样子了,况且他心中也有傲气,不愿花太多精力钻营此道。

    这一世多轻松啊,他看出这厨子是个粗性子,便也做出爽朗模样与其说话,果然赢得了对方的好感。

    “行啊,你也是外门的吧,我叫龙山,在家里排第三,他们都叫我龙三儿,你叫什么?”大汉说话带笑,看着很好相处。

    “李听。”

    “听啥?”

    李听轻笑了一声,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听字。”

    龙山挑眉道:“还文绉绉的,你在哪干活?”

    “藏书阁。”

    “你这才叫厉害,没准儿能进内门呢,来学这玩意儿干啥?”龙山虽然这样说,却在收拾好了东西后拿出了几根笋,摆在砧板上。

    李听向旁边挪了一步,把身后的有趣露出来,“我和妹妹都喜欢,就想试试。”

    “哟,还有个小姑娘呢,我都没看着,叫啥啊?”龙山惊讶道。

    “李有趣。”

    “啥有趣?不是你,文绉绉那样式儿的来一遍?”龙山迟疑的挠了挠头。

    “家妹姓李,名有趣。”

    龙山确定后大笑出声,“你们家起名确实有趣,有趣小妹妹,你好哇。”

第十七章 血丝

    龙山一边笑一边对着李听道:“你做过菜不?”

    “没。”

    “那知道调味料不?”

    李听摇头,他上辈子一心修仙,哪里知道这些事?

    龙山看了看砧板上滚着的几颗笋,心道这可难办了,他迟疑了一下,道:“今天大家都吃完饭了,做出来也浪费,我先和你说一遍,你记住,然后明天再看我做一遍,成不?”

    李听认真点头,盯着那几颗笋道:“成。”

    “先用刀一层层划开外皮,啊,要一层层来,不然后面的会被切到,然后一层层剥掉,根和表面都切掉一层,只留下最嫩的地方切片,然后一块腊肉一根胡萝卜一段姜两瓣蒜三根小葱切片放着,水加一勺盐放笋煮小半炷香,捞出后凉水泡两刻钟……”

    龙山自顾自的讲完,眼见李听的有些呆了,挠了挠头道:“记住了吗?我说的快了?”

    李听笑了下,道:“记倒是记住了,就是……”

    “哎,那你说一遍!”

    “好,先用刀一层层划开外皮,啊,要一层层来,不然后面的会被切到,然后一层层剥掉……”

    “有天赋啊!”龙山大掌拍了一下李听的后背,也幸亏李听有法力才稳稳地接下了这一掌,“你肯定也能成为大厨!”

    “真的吗?”李听有些兴奋了。

    “你记性太好了!一字不差,对你刚刚你说就是啥。”

    李听笑道:“就是我不知道胡萝卜姜蒜葱长什么样子。”

    龙山的笑戛然而止,“就今天菜里的啊。”

    “我只认识笋,菜里不都有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李听疑惑道。

    龙山迟疑了,迟疑之后开始思考,思考一会儿后他又拍了拍李听的后背,道:“李兄,做事不可急,你先消化今天的内容,剩下的慢慢学。”

    李听深以为然,点头称是,然后便带着有趣回到了住处。

    话分两头,此时刚刚结束修行的夜鸣正要离开冷竹峰,便听到了易肃宁的声音,“你去哪?”

    “见过师父,弟子想去找三长老门下的白影师姐。”

    易肃宁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修行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夜三秀?”

    夜鸣沉默良久,才道:“正是为了自己,才要为了三秀。”因为当初有所承诺,心中有想坚持的事情,才会有仇恨,才必须要一个真相。

    这份答案令易肃宁感到意外,于是他道:“你如今有机会查宗门记录,有身份去寻白影,皆因为师收你为徒,而我看中的无非是你的潜力,所以可以不计较你受损的根基,为你寻药。

    但你若为复仇耽误修行,是为轻视立身之本,必一事无成。”

    夜鸣咬了咬牙,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修仙界实力才是硬道理,而且他从未有过轻视之意,选择仙门,走上这条路,早就不能退了,“师父放心,徒儿绝无耽误修行之意,愿随时接受考较。”

    易肃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自收下对方起,他的脸色就一直因伤势惨白,至今都没有好转,想来暗语夜行确实伤身,但即便是亲师徒,有些事情亦不便询问,尤其是那些家族隐秘,毕竟师徒因功法反目的现实例子,远远要比话本里多。

    “嗯,你去吧。”

    正岭宗四座附属山峰各自独立,夜鸣如果想去三长老商水的银雾峰,就要先顺着冷竹峰的索桥回到内门。

    玄铁索桥漆黑冰冷,夜鸣沉默地由一条转上另一条,远远看去,就像在锁链上独行。

    银雾峰上薄雾笼罩,阳光照下来,山和树便都显出浅浅的银白,连房屋都若隐若现,夜鸣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他循着楼阁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三长老的山门前。

    法力传输到内门弟子的玉牌里,再沟通问山石,眼见石头泛出青芒,夜鸣才朗声道:“大长老座下弟子夜鸣,拜见三长老。”

    他说罢便待在了原地,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待他身上也覆上一层霜白雾色后,大门才缓缓打开。

    来人正是正是当日登过石台的苏见,他表情冷淡,看起来像是有些乏,“夜师弟何事?”

    “在下找白影师姐,劳烦通报。”

    苏见慢慢的“哦”了一声,然后道:“白影师姐正在闭关,夜师弟改日再来吧。”

    “何时出关?”夜鸣垂着眉眼道。

    “不知。”

    夜鸣暗自皱眉,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慢吞吞的离开,心下却琢磨,李兄知道的不少,实在不行,明天就去找对方商量一番。

    ……

    当天晚上,李听正摆弄着几根笋,却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夜三秀,便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李听神色微肃,他并没有盲目靠近,而是就着这个距离,仔细地朝夜三秀面上看去。

    妄鬼皮肉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乌黑的眼珠死气沉沉,灰白的眼白显出道道红色的丝线,和之前明显不同。

    李听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低沉道:“有趣,她眼睛是怎么回事?”

    有趣飘到夜三秀的旁边,用小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才对着李听道:“每只妄鬼的力量不同,能留在人间的时间也不同,长时间滞留在人间就会变成怨鬼,只能强行镇压,沉到忘川河里,她有变成怨鬼的征兆了。”

    “为什么之前不说?”李听的眼神突然变深,他看着有趣,眸中有着明晃晃的不喜和冰冷。

    小女孩一下子呆住了,一双乌黑的眸子死气沉沉地和他对视,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地双手交叉,挡住了脖子,“我错了,你打我吧,那样就有趣……”

    她一边这样说,双手却一边掐住了自己脖子,脸色也青紫起来。

    “住口。”李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仿佛这才是他习惯说话的方式。

    小女孩停住了,低着头不说话,神经质一般的捂住脖子,李听注意到,对方的下巴上隐隐透出红色,他托起小女孩的下巴,便感到一阵奇异的黏腻,顺着血痕往上看,他便看到了一对血红色的眼白。

    李听闭目,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睁开眼睛,叹息了一声,温和道:“对不起啊,有的坏习惯没改过来。”

    他伸手想摸一摸小女孩头,却只是手指动了动,又收了回去,“别怕,我只是问问原因。”

    他上辈子运道很差,即使是收集所有的信息都常有功亏一篑,所以对于李听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与他一起做事的人有纰漏。

    尤其是忘掉这种关键性的信息。

    别人无法理解,但他挨过中咒同门的剑,被同伴丢在过在腐泥里,冻断过腿,九死一生之后,除了怨恨命运,就只能恨每一次不够周全的自己,不够强的实力。

    他心中总是有愤怒,愤怒多了就学会了压抑,压抑成了冷漠和厌恶,做正事时,每每有人连累他有疏漏,他就控制不住不喜的感觉,刻薄从骨子里透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所以才说,忘掉一切重新投胎好啊。

    李听揉了揉眉心,觉得身心都发酸。

    “没关系。”

    有趣抬起头,眼白已经恢复了正常,她莫名的看着李听放在眉间的手,眼中一片空白,像是疑惑。

    “你没问过我,我不知道要说这个,我只会回答……是不是很无趣。”

    “不会,我们等会儿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以后我再教你有趣的事情,嗯?”李听道。

    “好。”

    “变成怨鬼会怎么样?”

    有趣顺滑地歪了歪头,她其实只是了解鬼的知识,很难把这些和人联系起来,于是她慢吞吞道:“她和你建立了羁绊,所以如果变成怨鬼的话,身上的怨气也会影响你,人类……可能会影响气质、法力感觉、运道一类,而且她完全变成怨鬼后应该也会对你怨气最深,先攻击你。”

    “运道?”李听重复道,一方面是控制不住的对这个词的强烈反应,一方面是开始真的思考“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当下来看,最重要的就是抓紧完成任务。

    “我还有多久时间?”李听直接问道。

    “一个月。”

    李听点头,不能再等夜鸣了,明天直接去找他,一起研究下怎么快速破局吧。

第十八章 总会离开

    做好了计划,李听没有忘记答应有趣的事情,于是他直接问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退开一步,紧盯着有趣的变化。

    小女孩歪了歪头,眼中有些空白,接着又闪过挣扎,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李听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于是心下有数了,开始问道:“有趣的事情?”

    “嗯。”

    “做个好孩子?”

    “嗯。”

    “把好的东西给别人?”

    “嗯。”

    李听高兴的点点头,自觉自己还是很了解跟着自己的小女孩的。

    于是他道:“但被打并不有趣哦。”

    有趣摇头,她的眼中没有什么神采,认真道:“被打是有趣的。”

    “我说不是。”

    “我说是。”

    李听皱眉,他发现这个孩子不像是在和他争论,更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或者称之为妄鬼对执念的特性。

    这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搓了搓小女孩柔顺的头发,笑道:“慢慢来吧,没事儿。”

    有趣不说话了,只安静的站着。

    李听坐在床边,召唤出了昼夜,月华下白玉莹润,紫色玉球缓缓旋转,就像时间一样永不停止,安静无声,让他的心灵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他作为一个内门弟子,明日不方便直接去找夜鸣,不过这也简单,给玉笋浇完水后找莫行雨帮忙就好了。

    前世乱七八糟的经历打磨出了他稳重的性格,李听并不会因为一件事情的紧迫感而影响做其他事情的心态,所以第二天起床后,他照例整理图书,到了中午,则带着红眼睛的妄鬼和化身小女孩的有趣前往了厨房。

    竹笋则和昼夜一起放在他的小布包里。

    后厨,龙山看到李听带着妹妹过来,热情的给了对方一掌表示欢迎。

    “我要做了啊,你看着。”

    他看起来很有耐心,让李听心里也跟着有了点信心,但终究还是有点紧张,于是又默默背了一遍昨天对方教自己的步骤。

    “这个是用刀划外皮,咔,咔,咔,哎!就好了。”

    “嗯。”

    “切片,这样切,这个是胡萝卜,放这这样,哎,哎,哎,然后这个是葱,也是,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李听看着对方娴熟的动作,装作理解了的样子认真点头。

    便听得对方继续,“盐,就这么大的勺,就这么多,哎,往里一放,这个是酸酒,这么多,这时候再放,然后哎,这样,这样,你看,再这么翻……”

    李听双目盯着锅里翻飞的笋片,觉得自己可能学不会这道菜了。

    “能慢点讲吗?”他忍不住道。

    龙山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李兄,你看,这样——哎——翻过来——哎,再过去,左一下——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炒好的笋盛了出来。

    李听:……

    龙山把炒好的菜放到了一个大盆里,等着其他的外门弟子来取,然后对着李听道:“你试试?先拿一点吧,免得炒错,对了不能用法力啊。”

    李听点头,拿出了昨天对方送自己的笋,开始用刀划外皮。

    他的手很稳,动作和对方几乎一样,但力道却完全不同,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不用法力很难完全掌握深浅啊,李听一边想,一边用了一丝法力附在刀上,试图探究一下力道大小对切笋的影响。

    然后笋就直接变成了两半。

    “你是不是用法力了?”

    “……嗯。”

    “啊不是不能用,但这做菜和打打杀杀不一样,菜啥的很脆弱,懂不?你要是用法力力道就更难掌握,这又不是炼丹,用的都是那种难搞的药草,这笋你一摔都碎,明白不?”

    李听虚心点头,继续动手,于是切出了歪歪扭扭的笋片,放在锅里,重复对方做过的步骤。

    龙山看着对方捏毛笔一样的姿势捏着锅铲,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然后又没忍住的笑了出来,“你手也忒笨了。”

    李听不受对方的影响,努力炒着菜,笋片翻飞,满灶台都是。

    最后他把锅里的盛出来放在盘里,又默默把灶台边上的铲起来,也放到盘子里。

    一盘棕绿相间的炒笋就做好了。

    龙山一边笑一边尝了一口绿的,“没熟啊,塞牙。”然后他又拿了块棕色的放到嘴里,皱着鼻子道:“咋酸糊酸糊的?”

    他勉强咽下去,然后看了看李听牢牢捏着锅铲的手,道:“李兄,你不适合做菜啊,你那姿势都养成习惯了,要不别学了,反正我一直负责做饭,你在正岭宗就吃我的呗!”

    李听看了看那一盘笋,夹了一片绿色的放在嘴里,慢慢嚼了嚼咽了下去,“总会离开的。”

    他一边说,一边摁住了有趣试图夹菜的手。

    “我还以为你也是要进内门呢?总不能和俺一样,就为了多赚点灵珠吧?”龙山惊讶道。

    “嗯,赚够了去买地,养鸡养羊种笋。”李听笑道。

    龙山:!

    他一把抓住了李听的手,“兄弟,咱俩绝配啊!”

    李听快速甩开,一脸问号的看着他。

    龙山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妥,一边笑一边挠头,“是我太激动了咋还抓你手呢,怪恶心的,我想说我就喜欢养鸡啊,以前家里就养,每天勾勾叫,一年就长得又大又漂亮,特别爽!”

    李听:!

    他控制住了想抓对方手的欲望,一脸看惜才的表情看着对方。

    龙山读懂了他的眼神,道:“你到时候带着我呗!”

    李听刚要答应,笑容却微微收敛,这一世答应了阎王要帮他抓鬼,却进了前世宗门,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修仙他是不想努力了,但以后抓鬼也未必轻松,想过的生活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

    龙山见状眉头一皱,道:“咋?有难处?”然后他还未等李听回答,便道:“那就走着看呗,反正我上无老下无小,一个人很自由,在哪过都不赖。

    李兄啊,俺是愿意结交你这个人,所以你啥时候找我都行,你身上有那种稳当的气质,一看就没问题,别忧心啊。”

    看着对方眼神中大咧咧的关心,李听笑了,“好啊!我知道了。”

    龙山闻言很高兴,又给了他一掌。

第十九章 问计

    李听临走前,龙山给他尝了一截腌笋,眼见他喜欢,就又给了他一罐,还自然的塞到了他的小布包里。

    李听:……

    “你要是喜欢我单独给你做点料包,自己也能腌。”

    “多谢。”

    站在竹林外,李听眼见莫行雨没来,便从小布包里掏出了那罐笋托在手里,毕竟昼夜吸收灵气要转动,一直贴着那么大个罐子摩擦也不是一回事。

    空间太小,他担心自己法宝转的不舒服。

    李听心神微动,感受着昼夜在小布包里和缓的转动,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昼夜总能让他心静。

    莫行雨很快就到了竹林里,远远便看见了李听手上托着什么。

    他心中莫名一动,脑中出现了很多年前,那个手托昼夜,神色淡淡站在所有人前面的青年。

    大师兄。

    但当他走近后,所有的念头都没了,因为他看清了那透明大罐里装着的三根笋。

    有一瞬间,他在想找李听给玉笋浇水是不是个糟糕的决定。

    “师弟,你这罐笋是哪来的?”

    “哦,厨房的兄弟给的,要尝尝吗?”李听往前伸了伸手。

    “不了。”莫行雨摇头。

    “嗯,那走吧。”李听自然的收回手,捧着玉笋罐子往竹林里走,莫行雨在他身后,发现对方走的方向没有丝毫迟疑,只觉这个师弟记忆力很好。

    到了玉笋外,莫行雨解开阵法,李听微蹲下身子,把腌笋放在玉笋旁边,然后才接过了莫行雨手中的玉碗,开始绕圈浇水。

    莫行雨眼看着腌笋和玉笋摆在一起,难受的转开了头。

    浇水完毕,两人往外走,莫行雨一边走一边出神,便听李听道:“能帮我联系夜鸣师兄吗?”

    莫行雨点头道:“可以,但你找他何事?”

    李听琢磨了一下,选择直言,“他妹妹死了,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想告诉他。”

    “夜三秀?”莫行雨问道。

    旁边红着眼睛的妄鬼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头,安静的跟着李听。

    “嗯。”李听倒也是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里,莫行雨心里只有修行,一向不关注门中事务,未想竟反应这么快。

    “我看过宗门记录,是与八矢门相争,你最好不要管这些事。”

    “为何?”李听的眼眸有些深。

    “仙门事杂,耽误修行。”

    “陈先生若在,不会不管的吧,很多人都是慕他之名,来到的正岭宗。”李听道。

    莫行雨听他提起大师兄,眼神严肃了下来,“可人已经死了,而且大师兄当年若是少管一些,修为就会更高,也许就不会死。”

    用我上一世的例子来劝我,当真荒谬,李听无所谓的笑了声,不欲再辩。

    莫行雨却泛起了固执,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只受过大师兄一段日子的教导,不像我是他师弟,他教我多年,我了解他。”

    “师兄想证明什么?”李听平淡道:“你们是相亲相爱的同门,你为他惋惜,就该去两生桥上对着他的尸体说,而不是我这个外人。”

    莫行雨闻言眼神冷了下来,显然是不高兴了,李听见此心中叹息,他到底是与这个师弟不投缘,即使是换了个壳子,也谈不来太多话。

    可莫行雨又不会吵架,只气道:“你听我的,别听一个刚入门的小子的。”

    “师兄是不愿为我传话了?”李听只问这个。

    莫行雨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反悔不太好,但又不想让大师兄教过的人管这些闲事,便僵在了原地。

    李听心下叹气,不修仙虽自在,自己却也没有了不容置疑的话语权,有些事确实不能硬碰硬了。

    于是他换了种心态,讲起了自己的真实感悟,“天道无情,但有因果,人们愿意结善缘,是因为敬畏因果,陈先生当年受过正岭宗之恩,便要回报,你曾受过陈先生之恩,所以才为他的死亡遗憾,很多事没有那么多该不该,只想问心无愧。

    这是我的因果,师兄若不愿帮忙,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敬畏。

    这个词一下子让莫行雨愣住了,大师兄素来不拜神佛,独断专行,也会有敬畏之物吗?

    那自己呢?受人之恩,却因一时情绪而不能正视,是不是另一种狂妄?如今看着是为李听好,实际上却又是在干涉他人因果,比大师兄当年还要霸道。

    而且细细想来,大师兄的独断,要不为大局,要不为个人实力,从未干涉过他们想选择的路。

    他到底是不了解对方的。

    “传什么话?”莫行雨道。

    “告诉他,有时间便来找我。”

    “嗯。”

    李听眼见夜鸣下午就来藏书阁找自己了,只觉莫行雨效率很高,心下暗赞这个固执的师弟还是听得进去道理的。

    却不知此时的莫行雨正站在冷竹峰前,得到了夜鸣出去却又不知道去了哪的消息,一脸为难。

    另一边,因为见不到白影而主动来找李听的夜鸣站在一排书架前,看着李听扫地,思路从“怎么才能见到白影”变成了“我为什么要站在这看人扫地”

    但他自打知道妹妹出事后,就养成了一副阴沉的表情,这些想法都没有体现在脸上。

    李听扫完地便带着夜鸣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眼看着夜鸣自然的设了一道隔绝声音的阵法,他暗自点了点头。

    这才是一个要报仇的人该有的谨慎。

    “白影正在闭关,我进不去,要从白皎那边下手吗?”夜鸣率先问道。

    “不。”李听摇头,“先不说前去八矢门路途遥远,就看两宗如今关系,白皎若有意不告诉你,只会更让你无从下手。”

    夜鸣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着急了。”

    李听心道:我也很着急,再有一个月就要面临你妹妹的攻击了。

    “虽然进银雾峰山门需要三长老同意,但山门外的地方却没有限制,你身为大长老门下弟子,就是要在那待着,也是没人说什么的。”

    “你是让我堵她吗?可万一她真的闭关呢?”

    李听露出一丝笑,笃定道:“她不可能闭关,而且银雾峰那块空地很大,雾气会让灵气聚散离合的变化更快,很适合修炼,你在那里照常打坐练剑,不出几日就能见到白影了。”

    夜鸣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银雾峰的地形,而是问,“若白影拒绝回答呢?”

    李听听他这样问,目光有些变化,自己的身份破绽不小,但夜三秀一事关系正岭宗,他靠夜鸣运作,就不可能完全瞒过对方。

    而夜鸣的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他没有探究他的秘密,反而更多的向他问计。

    正确的选择。

    “拒绝对着你这个哥哥回答和妹妹有关的事情,却暗地里烧对方的东西,反而更容易让你判断她的立场了吧,如此,你可以做到利用她吗?”李听问道。

    夜鸣的声音不大,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更显出几分阴森,“若不是实力太弱,我甚至能当场杀她。”

    李听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的妄鬼,又看向夜鸣,一双眼睛平淡而冷,“那就想办法把时间拖到黄昏,说上一句‘夜将至,你看到夜三秀皮肉破碎,拉住了你的手。’”

第二十章 银雾

    有一瞬间,夜鸣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着李听冷静的双眼,低头沉默了。

    李听道:“白影只是初入金丹期,风恬月却是可凝金丹有意压制,她们两个谁强谁弱还真不好说,代价不会差太多的。而且弥补寿元的药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但机会是有时效的,令妹若真枉死,也许鬼魂会苦苦滞留人间,等一个真相。”

    他的话毫无根据,听起来就像是谎言,这要是别人可能就要骂他空口白话了,但夜鸣不是那样的性格,他夜家传承暗语夜行,素来讲究一个命字,他胆子小,所以还信鬼神。

    眼神阴郁的青年猛地抬头,声音有一些颤抖,“李兄,你,你别骗我。”

    李听突然感觉有些悲哀,他没有再劝,而是问,“人死不能复生,对你来说,鬼也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李兄,我与妹妹相依为命,她年纪轻轻却早早死亡,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换她,我真的是觉得如今能做点什么都愿意,你有过吗?本来不该死的,却死了的亲人朋友?甚至比你年轻。”

    夜鸣痛苦的话语让李听愣住了。

    你有过吗?本来不该死的,却死了的亲人朋友?甚至比你年轻。

    “……我明白了。”李听缓缓道:“那相信我吧,你记住了,我说的话,一个字不能差。”

    “好。”

    夜鸣顿了顿,又道:“拖延时间一事,李兄可以教我吗?”

    李听面上闪过犹豫,但看着夜鸣的神色,他还是点头。

    ……

    当天晚上,又一人敲响了李听的房门,李听打开门,就看到了没有表情的莫行雨。

    “师兄何事?”

    “抱歉,今日夜鸣外出。”

    李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日夜鸣来找自己与莫行雨无关,甚至是正因为他来找自己,反而与莫行雨错开了。

    “无事,我已见到他。”

    莫行雨:……

    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自己在对方面前,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一样,莫行雨皱了皱眉,甩去了脑中的感觉。

    “你们有事可找我。”莫行雨突地认真道,他这句话听着随意,但李听知道,以此人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承诺了。

    “嗯,多谢了。”

    ……

    另一边,夜鸣来到了银雾峰,自顾自的盘膝而坐,开始修炼。

    他先运行了一遍薄云功,这是正岭宗吸收灵气,运行法力的功法,对于正岭宗的人来讲,功法的内容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但个人的理解却不同,这种理解决定了吸收灵气的速度。

    易肃宁的风格非常的沉稳,他对薄云功的讲解恰到好处,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玄妙之感。

    之前夜鸣在研读的时候,到“烟云轻,鳞云稳。”那一句就不甚理解,每每都是先想象烟云的样子,缓慢吸收灵气,再想象天空被云覆盖的景象,沟通天地灵气,试图稳中求量,多吸收一点。

    但易肃宁的讲解却不同。

    易肃宁说,云重在变换,由轻到稳正是由少变多的过程,所以此句意为积累,想象烟云之貌吸收灵气,待有鳞云之积累感时再运行法力,使灵气流经丹田与经脉。

    夜鸣按此行功,果然灵气吸收更快,法力也更为通顺。

    这就是有师父教和没师父教的区别了。

    黑夜很快过去,朝阳洒在银雾峰上,夜鸣已经一夜未动,阳光透过雾气照在他的眼皮上,夜鸣眼睛颤了下,慢慢睁开。

    他缓缓收功,站起身来,开始练正岭宗的身法剑招——三山四水。

    雾气被他的黑剑劈开,让他的神色微微一动,灵气是无法具现的,仙门雾气却可以,这个地方很适合练招啊。

    他就这样一招接一招的练着,很快法力就消耗了大半,每逢此时他就盘膝恢复,稳固心得。

    傍晚时分,苏见走出了楼阁,他神情有些无奈,道:“师弟怎么在我们这儿修炼起来了?多少有些不合适。”

    夜鸣摇头,“我只是在此等白师姐出关,却又不好在等待中耽误了修行。”

    苏见心头微微一跳,皮笑肉不笑道:“夜师弟真是努力,想必也得了师父‘指点’。”

    指点二字他咬的很重,让夜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苏见接下来的动作,却渐渐让夜鸣理解了。

    他也在此处练起了剑,夜鸣正疑惑他为什么不在山门里面练,就看到对方使出了《三山四水》中的身法——度空山。

    度空山本就是为隐藏行迹,此时配合着银雾峰的薄雾,苏见整个人的身形更加的若隐若现。

    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出现在了索桥上,雾气与夕阳的交接处。

    一记水式若雾,剑招凌乱难辨,接着于铁桥上点跳,抓住锁链以变换身形,却始终不改直线,最后一刻,水式冰芒使出,剑若冰凌般直直刺出。

    好!

    夜鸣心下忍不住喝道,他已明白了为何苏见会在此练习了。

    《三山四水》中有迷惑敌人的身法和剑招,格外的适合在银雾峰练习,但这样的剑招也有缺点,就是乱人也乱己,稍不留神就容易弄错攻击方向,或者是法力无法走直线。

    而这半边隐于薄雾,半边孤横在山间的索桥,非常适合纠正方向,精炼身法。

    在此配合练习,只会事倍功半,难怪三长老门下的人,对《三山四水》中的水式有独特理解,也比较擅长游走类的战斗。

    如果自己在银雾峰,肯定恨不得天天来此处练习。

    夜鸣想到这儿心脏一跳,终于明白了李听话语的含义,“她不可能闭关……你在那里照常打坐练剑,不出几日就能见到白影了。”

    这里这么适合修炼,没闭关的话,白影一定会来此修行,所以自己在这里一定能等到对方,因为修真界人人自危,没有人会想要浪费修炼机会。

    但李兄是如何确定白影在那一战后会选择修炼剑招,而不是去闭关呢?总不会他有和师父师伯们一样的眼力吧。

    夜鸣心下想不通,但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听身为外门子弟,却这么了解银雾峰,这么了解三长老门下的修炼方式一样,他都不打算探究。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选择相信便不会过度探究,更看重自己要做的事,而他当下要做的事,就是报仇。

    夜鸣想至此,看向正练习剑招的苏见,笑了一下,喊道:“师兄,你这样练习甚好,我也一起吧。”

    苏见:……

    眼看苏见不理自己,他也不在意,自说自话的跳上了索桥,借着银雾峰的特殊之处磨练起剑招来。

    自己山门里,应该能看到外面情况吧。

    白影,若你真的想来此练功,却为躲我闭门不出,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第二十一章 假亦真

    夜鸣就这样每天在银雾峰石台上修行,练招式的时候尤其多,如此五天后,一白衣银衫的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夜鸣站起身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正午。

    然后他才想到,如果白影一直未闭关,那他只用五天便等到了她,五天,实在是很短了。

    人们常说修仙无岁月,是因为漫长的时光都成为了历练的一部分,但正因如此,弱小的年轻修行者,才更争朝夕。

    白影就是这样的年轻修行者。

    “师弟找我何事?”

    “师姐明知故问。”

    “无礼。”白影喝了一声,继续道:“我没空陪你猜谜,无事就不要逗留在银雾峰。”

    夜鸣做了一礼,道:“失礼了,家妹夜三秀曾与白师姐一道,所以我想问问情况。”

    白影神色不变,道:“她采蛇露时,我并不在场。”

    “我未提蛇露一事,师姐好敏感。”

    白影闭上了嘴。

    “说起那次,宗门记录是她和白皎争执,但据我所知,他们的修为都不可能独自取到蛇露。”夜鸣道。

    白影哼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你的妹妹了,她和八矢门的人什么关系我哪知道。”

    夜鸣的眼睛一下子变暗了,白影这种态度,对夜三秀绝非善意……他终究是心怀侥幸,但现在看来,还是要用暗语夜行,那么只需要拖延时间了。

    他选择了用李听的办法,于是道:“那师姐为何要烧掉我妹妹的衣物与手帕?”

    白影眼神有一瞬间的波动,右手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你怎么知道?”

    “有些东西烧不干净。”夜鸣垂着眼睛道。

    “不可能!”白影突然喝道,但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额头上微微渗出冷汗。

    “师姐随我来看吧,看看我夜家烧不掉的东西。”夜鸣一字一字道。

    其实根本没有烧不掉的东西,但这是李听教他的拖延时间的办法,夜家本就因神秘而让人忌惮,这是一种优势,知道秘密的只有他们兄妹俩,而夜三秀的性子连自己是会暗语夜行的夜家人都不会说,就更不可能把夜家的事情告诉旁人,所以怎么编都可以。

    而且对方越心虚,就越容易相信。

    白影咬了咬牙,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夜三秀会暗语夜行的,所以有些事情才会越想越害怕,但她明明已经按照特殊的方法烧了对方的东西了,怎么会留下什么?

    夜鸣现在追着自己不放,再躲避也无济于事,甚至影响心境,不如就和他走一趟。

    “那就走吧,三秀毕竟是我的师妹,希望走完这一趟夜师弟不要再多想了。”

    白影试图快刀斩乱麻,却也正中了夜鸣拖延时间的下怀。

    二人走向索桥,来到了内门。

    “劳烦师姐体谅了。”夜鸣的步子有些慢,气息也有一点不稳,却给人一种正在努力控制的感觉。。

    白影见他如此,放慢了脚步,心中的不安也退去了点儿,赶个路都这么费劲,看来上次确实受伤颇重,修行者是靠实力说话的,这么弱她自然无需多虑。

    正岭宗内门很大,二人只是横穿内门,就花了一个时辰。

    “师弟是要带我去外门?”白影道。

    “是藏书阁。”夜鸣一边说一边喝下了一小瓶药。

    “夜师弟喝的什么?”

    “师父给的治伤药。”

    那是易肃宁给他的入门礼,比金香丹还要贵重的竹元液,能修复他受伤的身体,凡此类药,大多有延寿的功效,令夜鸣很是惊喜。

    只可惜今日过后,他将再度消耗自己的寿元。

    要知道,消耗寿元和少活几年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那是一种平衡的打破和对生命力不可逆的伤害。

    夜鸣收好小瓶,手中捏住了自己比试换来的金香丹。

    待二人走进藏书阁,太阳已有落山之势,夜鸣路过李听时,侧头看了他一眼,李听只专心的整理书架上的书,仿若与他不相识一般。

    直到夜鸣带着白影走到藏书阁后院,李听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向白影看去,接着转头,看向了气息越发躁动的夜三秀。

    她想要什么呢?

    夜鸣带着白影走到了后院的墙,道:“这里,一墙之隔,是女院。”

    白影神情微僵,道:“那又如何?”

    “师姐到墙上看一眼就明白了。”藏书阁的后院很安静,让夜鸣的声音显出几分阴森。

    漆黑的院墙横在暖色的夕阳下,就像是分割着人间与深渊,显出几分森冷之气,白影有些不适,却又暗怪自己多想,径自冷哼一声,运行法力,清明神智,翻身上墙。

    也就在这时,夜鸣快速低语,“夜将至……”

    白影站立在墙头,便看到了自己烧夜三秀衣服的地方,此刻氛围下,熟悉的地方本就带给她一种诡异感,却偏偏又听到夜鸣好像说了什么,便立刻问道:“怎么了?”

    “你看到夜三秀皮肉破碎,拉住了你的手。”这句话依旧很快,却是声音更低,白影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口型,注意力又全在对面的墙根出,没有用法力细听夜鸣的话。

    她只依稀听到了“三秀”两个字。

    白影刚要回头,动作却顿住了,她慢慢抬头,一股寒意便顺着后背爬到脖颈,一个脸色惨白的“人”,与自己几乎脸贴脸,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她的脸上皮肉破碎,像极了被长蛇吞下后腐蚀后的皮肤,那双死气沉沉的黑色眼睛下,有一颗自己熟悉无比的痣。

    夜三秀!

    “鬼,你是……”白影的的牙关上下敲击着,话语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只说三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扭住,下一刻就要爆开了。

    但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看到那鬼抬起手,牢牢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白影再也忍受不了,转身要逃。

    可她人翻下了墙,手却牢牢地被夜三秀抓住,一动也不能动,就那样被吊在了半空中。

    白影的情绪崩溃了,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放开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拽不上来你了,我也想活,你放过我吧,三秀,你放开吧,对不起!”

    此时此刻,李听已经来到了这处院落,他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在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白影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吊在半空,手一动不动的悬浮着,一双脚乱蹬。

    暗语夜行名不虚传,真的能干扰到现实。

    夜鸣的下巴上全是血,身体也摇摇欲坠,显然是消耗过大,但幸好这不是在比试台上,所以他可以用全部的法力施术,不用防备和打斗。

    不愧是有最强暗刃之名的夜家。

    李听走上前,一把扶住夜鸣,给了他张帕子,道:“收拾干净自己,收术。”他低声道。

    对方眼神一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吃下自己唯一的一颗金香丹,把自己嘴上的血擦干净,慢慢停止了暗语夜行的使用。

    李听拿过他手中染血的帕子,迅速放进自己的小布包里,然后靴下灌注法力,踩上了夜鸣滴到地上的鲜血,几脚抹花。

    看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第二十二章 想做主角

    白影一直在挣扎,发现自己的手腕挣脱了束缚时还来不及反应,便因为惯性直接摔下了墙。

    李听走上前,蹲下身道:“师姐怎么了?”

    “鬼,他们夜家都是异类,是夜三秀……”白影的眼圈都红了,撑着这个外门弟子的手臂勉强站起身来。

    “师姐……”李听装作有些听不懂的样子,问道:“需要禀报宗主吗?”

    “不用!”白影道。

    李听闻听此言心中一动,不管是心虚了还是不想给自己的师父添麻烦,白影都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

    已经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夜鸣从李听身后走来,他的丹田处绞痛,背后也是冷汗一片,却生生地自己咬牙忍住了,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让人根本联想不到那天在石台上,用了暗语夜行便吐血倒地的他。

    “烧不掉的是什么,师姐应该看到了。”

    白影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努力的压下了嗓音中的颤抖,在李听听来却是那么无力的遮掩。

    “那是……她吗?”

    站在白影身后,李听点了点头,于是夜鸣道:“是。”

    “有什么办法让她走?”白影又问道,“她已经死了,就,就让她安息吧,你总不会想让她夺舍吧,那样走不长的。”

    李听在白影身后摇了摇头,夜鸣不太理解,于是也摇了摇头。

    白影见他摇头,抿紧了嘴唇,又是好一会儿才道:“我无意探究你们夜家的事。”

    夜鸣理解了,摇头是加强白影认为夜家有秘密的暗示,不会让夜三秀夺舍,但具体如何也不会说,他只要表达出拒绝的态度就可以了。

    一切无法解释的,都可以拿夜家这个身份做挡箭牌。

    “我自会让妹妹得到安息,但师姐也该告诉我真相。”夜鸣道。

    白影看了他一眼,慢慢恢复了从容,她毕竟修为高于夜鸣,这给了她很大一部分信心,而且夜三秀若真能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只是抓住她的手那么一会儿了。

    她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刚刚扶住自己的外门弟子,道:“你退下吧。”

    夜鸣立刻伸手拦,“留下做个见证。”

    白影瞥了李听一眼,又看向夜鸣,“你若不介意自家事被人知道,我自无所谓,那就留下吧。”

    “是。”李听垂首道,看起来非常安分。

    “也没什么好说的。”白影叹了口气,道:“我们一起去取蛇露,我没拉住她,内心有愧,正好白皎出现,拿造谣我残害同门威胁,取走了一半蛇露。”白影回忆道。

    她说完后,见夜鸣没有说话,张了张嘴,缓缓说道:“……抱歉。”

    “那为何之前不认?”夜鸣有些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妹妹就这样死于一场意外。

    一个人的性命,就全在这寥寥数语里。

    白影看了他一眼,又转移开视线,“我不知如何面对你,而且……我在意名声,仙门竞争大,我不想留下话柄。”

    “三秀讨厌冒险,即使是能得到一半蛇露,也不可能答应做下去采蛇露的人!”夜鸣的眼睛有些红了,此时此刻,一种巨大的不甘灼烧着他的心灵。

    有些死亡不经渲染,却冰冷平淡到显出一丝卑微。

    “我给了她两颗攒下来的金香丹,她就同意做下去采蛇露的人了。”白影道。

    夜鸣呆住了,如果是这样,倒是说得通,可他怎么能接受是因为金香丹,怎么能接受是金香丹造成的这一场意外呢。

    白影见他如此,也有些不好受,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是我逃避了,你以后有事,可以来银雾峰找我。”

    白影见他依旧沉默,犹豫了一下,对着李听道:“让你见笑了,我先走了,你照看着点。”

    她说罢便离开了,李听平静的看向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看向夜鸣。

    夜鸣神色惨然的看向李听,还未说什么,李听就先布置了个简单的隔音阵,又在墙壁处敲敲打打,扣下两块石头。

    留影石。

    能记录方圆三米内发生的事情,缺点是高阶的金丹期修士能够察觉,以及一块石头只能记录一刻钟。

    “你不相信她说的?”夜鸣问道。

    “相信。”李听话语没有迟疑。

    夜鸣闻言,脸色彻底灰败下来,仿佛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李兄,我不能接受她就这么死了。”

    李听看向眼睛越来越红的夜三秀,又看向夜鸣,正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他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先听对方说罢。

    “修行暗语夜行需要天赋,我妹妹体弱,并不合适。”夜鸣苦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强撑着一口气,只为真相和仇恨,却不想真相如此荒诞,人命如此轻,暗语夜行的后遗症侵蚀着男子的全身,让他浑身无一处不疼。

    “你一定知道,夜家被称为最强暗刃吧。”夜鸣嗤笑了一声道,李听自是点头。

    “呵,爹也说过,夜家掌握暗语夜行这门法术,生来就是人家的踏脚石,要选个好的辅助之人,才能求仁得仁。

    可我不愿!我想做自己的主人,你读过话本吧?主角身边总有跟班或者为他牺牲的人,我总说我不要做踏脚石,也不要做跟班,我想做那个主角。”

    夜鸣低下头,一滴眼泪竟然从他的眼中掉了出来,砸在石砖上,他看起来并不是难过,反而显露出一种属于年轻人的,得知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的不甘,像火焰在燃烧。

    那点泪反而像落到尘埃里的命,他多希望摆脱。

    “后来爹和娘都死了,三秀说让我不要做主角了,她说她看那些话本,主角都没有父母亲人,要吃万般苦,我说好,那你等等我,我做你的踏脚石,你做个堂堂正正的修行者,让我来用暗语夜行。

    她同意不用暗语夜行了,但她说自己不想做什么话本主角,所以我也应该永远忘了‘踏脚石’这回事,我们就是亲人,将来还要一起修行。”

    此时的夜鸣眼中有着李听熟悉的光芒,一种对打破命运的期待,对新的可能的炽热追寻。

    李听的心忽然就重了那么一下,他可以理解他。

    “但她还是死了,我还是用暗语夜行了,她为什么要为金香丹冒险啊,她不适合修炼暗语夜行,肯定是为了我准备的,这算什么?不是说好了都不用暗语夜行吗?她到底是信命还是不信命!凭什么!

    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可以被当成别人眼中的话本,我本来以为自己的是个团圆故事,最近才发现是个复仇剧目,然后到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你的人生就像一个话本,你能否自己决定那是个什么类型的故事呢?

    李听不知道,但他想至少结局一定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因为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比喻,那他上辈子,就是一出反抗命运的悲剧吧。

    “夜兄,这世上不存在没意义的过去。”李听突然道。

    夜鸣听不懂,但即使是疑惑,也让他短暂的走出了自己的情绪。

    李听轻轻笑了一声,道:“更何况,我想你这依旧是一个复仇剧目。”

第二十三章 她仇恨她

    夜鸣愣住了,他眼中神色不断变化,才带了几分忐忑道:“你,你不是说相信她的话吗?”

    “实话有时要比谎言更有欺骗性。”李听看了一眼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红衣小女孩,道:“白影有所隐瞒。”

    李听一开始也和夜鸣一样,觉得白影的话没什么问题,态度也很真实,但是有趣悄悄告诉他,夜三秀的身上有很浓烈的仇恨,对白影的仇恨。

    他倒是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既然有趣这样告诉他,就不会有错。

    “若事情像白影说的那样,夜三秀会恨她吗?”李听问道。

    夜鸣有些不解,“你在说什么?恨不恨也不知道了,但如果确实是白影的疏忽,三秀不会怪她的。”

    “你确定?”

    夜鸣苦涩道:“修行本就是险途,大多数都不会恨这种事吧,我夜家更是,我们怨过命,也只怨命,但还不是要接受。”

    “嗯。”李听点头,夜鸣这样说那更可以可以确定,白影的话有问题。

    李听看着夜鸣,琢磨着这个事情怎么说,但他想了会儿,还是决定直说,“三秀的灵魂仇恨白影。”

    夜鸣:?

    “你你能看到三秀的魂魄?”

    李听不说话。

    “你能和她交流吗?”

    李听摇了摇头。

    夜鸣盯着他,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低头平静道:“那我不需要真相了,三秀仇恨的人,必然有她该死的道理。”

    “不,三秀需要,你也需要。”

    李听一会儿打哑谜,一会儿又让他找真相,让夜鸣脑子乱糟糟的,语气也跟着有些烦躁,“那要如何找,追上去问吗?”

    对方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先不说你是否有能力杀白影,就算是杀了,你的身份也很难善后,若真的被逐出宗门,你如何生存?嗯,倒是有条后路,八矢门古意看中了你夜家的暗语夜行,你愿意拿此换一条命吗,就算你愿意,正岭宗愿意吗?宗主会给你机会平安到八矢门吗?”

    李听的语气不如何激烈,却如凉水一般浇在了夜鸣心上,让他彻底沉默了下来。

    “李兄……教我。”

    李听把手中的两块留影石扔给了夜鸣,“给你了,你可以以此为把柄运作,叫你师父撑腰,我们要知道夜三秀是在哪个洞窟死的,这点绝对不可以错。”

    昼夜已吸收了二十七天力量,本是能倒流十个月时光的,足够李听看两次三个月前的状况,但因为召唤的少,召唤出来也经常被放在小布包里,所以吸收的日月精华非常少,不能以常理论之,总之,昼夜现在的力量只够倒流五个月的时间。

    所以想看三个月前的事情,只有一次机会,若地点选错,夜三秀变成怨鬼,一切就功亏一篑。

    “这有何意?”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

    夜鸣心中一动,牢牢握紧了手中的两块石头。

    回到冷竹峰,夜鸣站在门口迟疑了会儿,然后才走向易肃宁的门口,道:“弟子拜见师父。”

    “进。”

    夜鸣推门而入,便见纪往文也在,显然是刚刚在请教修炼事宜。

    易肃宁看了夜鸣一眼,淡淡道:“你的身体不仅没恢复,伤势还有点恶化。”

    “师父,您看看我的修为。”夜鸣一边说,一边运行《薄云功》,法力在手中凝聚。

    易肃宁眼神微动,几日虽看不出什么大的进步,但法力运转确实熟练通畅,按道理来说,伤势恶化是不会有这样凝实的法力的。

    “这几日在何处修炼?”

    “弟子在银雾峰等白影师姐时,借用了银雾峰的雾气修炼。”

    纪往文闻言笑了,道:“如此倒是合理了,但银雾峰该有几十年没被人这样打扰了。”

    夜鸣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打扰?”

    纪往文点头,“几十年前陈师兄还在正岭宗带师弟师妹,凡是他教过的,每月都要去银雾峰索桥前修行三次,去的话要面对三长老门下弟子的鄙夷和排斥,不去却要被他罚,可为难了小辈们。”纪往文道。

    “师兄也去过?”夜鸣问道。

    纪往文摇了摇头,道:“他那时只教两种弟子,一是内门没有拜师的的,二是师父闭关了的,我不在其中,倒是莫行雨,本来是未拜师的,在他手下练了几年,才被三长老收为徒弟。”

    “那他们应该关系很好吧?所以定金甲也给了莫师兄。”夜鸣好奇道。

    “正相反。”纪往文摇头,“陈师兄多剑走偏锋,且为人严厉,就说去打扰三长老这件事,让小辈们很难做,莫师弟性格刚直,自然格外不满。”

    “但于修行确实有益吧。”夜鸣道。

    “嗯。”这回是易肃宁点头,他甚至破天荒的开了个玩笑,“若当年为师闭关,把往文送过去,许是能再机灵几分。”

    夜鸣莫名其妙的勾起嘴角笑了笑,纪往文见此也配合道:“师父常说我迂,如今师弟刚入门,便用了陈师兄几十年前的策略,也算是补我们门下的不足了。”

    修行本是逆天而为,很多时候,能不受他人眼光影响,不受习惯桎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夜鸣倒是没有问为什么纪往文现在不能去银雾峰,毕竟以师父的性格来看,基本做不出让弟子去别峰长老门前修行这种略显荒唐的事。

    倒是陈时这个人让他唏嘘,生时名扬西州,死后依旧影响着后来人,可以说是传奇了,只是可惜命不好,无几个亲近之人,若他们生在一个时代,他还真想与他结交,毕竟自己的性格与大多仙门人不同。

    但别说相隔了生死,就单说夜鸣自己,都不知自己如今算是什么性格了。

    “先保持此状态继续修行。”易肃宁对着夜鸣道。

    “是,师父,弟子也要向您汇报家妹之事。”夜鸣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两块留影石递了出去。

    留影石是从夜鸣施术之后开始记录的,位置只高出墙头一点儿,因此只能照到白影的下半身,于是,她那像被什么牢牢抓住的,诡异的停在半空中的手就看不到了。

    倒是很大程度的帮夜鸣遮掩了暗语夜行。

    易肃宁和纪往文沉默的看完了两块留影石的内容,其中自然包括白影说的话。

    纪往文眼中浮现出了点什么,师父确实想收一个灵活善于变通的弟子,但若过于工于心计算计同门,却是不妥了,不过说回来,夜鸣死去的妹妹也是同门啊。

    果然,易肃宁眉目冷凝,道:“你想要什么。”

    “弟子只想要知道家妹在哪个洞窟掉落,前去祭奠。”

    易肃宁听他此言,神情微缓,修行者情薄,悼念亡者,可以说是最像凡人,也最朴实的感情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便道:“往文,以我的名义,带着这两块石头,去要求白影带路吧。”易肃宁吩咐道,“这本就是她该做的事情,应该不至于我找到三长老那里。”

    纪往文顿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点头称是。

    夜鸣见此,饶是有步步思量的冷静,心中也漫上了一层感激,他认真的看向易肃宁,道:“多谢师父。”

    易肃宁素来不苟言笑,闻听此言倒是眸光温和了两分。

第二十四章 前往

    翌日,纪往文和夜鸣一起去找白影,白影正在山门与索桥间练剑,见到他们眉头微蹙。

    她先看了一眼夜鸣,又看向了纪往文,道:“见过纪师兄。”她与纪往文虽然都是金丹期,但纪往文入门比她早,修为也比她深厚很多。

    “想劳烦师妹走一趟。”纪往文道,“三秀于在下是同门,于在下师弟是血亲,总要知道身死何处,所以希望师妹带路。”

    大咸山长蛇窟有数百,只靠说是不可能说清楚的。

    “大咸山来回要十多日,耽误修行,家师也不会愿意,三秀的事我很遗憾,但修仙者本就与凡人不同,纪师兄也该劝劝夜师弟,心意为上,不必执着死地。”

    她这一番话虽是客气,拒绝之意却很明显。

    “师妹应该不希望三长老知道才是。”纪往文意有所指道。

    “此话怎讲?”

    纪往文晃了晃手,留影石的光芒便一闪而过,让白影的瞳孔微微收缩。

    留影石这种东西……是谁的手段?师父的性格她虽然摸不透,但总是知道自己狼狈的样子不好再让人看到的。

    说不准是夜鸣自己的主意,但无论主使者是谁,现在看纪往文的态度,他们背后都有大长老撑腰。

    闹大于己不利。

    这么一比较,也不过是耽误十来日罢了,想通此节白影直接道:“我可以带路,但留影石要给我,你们也要答应,这是最后一次,之后不可再因此扰我修行。”

    “好。”纪往文递出了留影石,道。

    白影接过留影石,检查了一番其中内容,便放到储物袋里收好,然后才道:“那明日辰时出发,夜师弟方便吗?”

    夜鸣自是点头同意,然后感激的看了纪往文一眼,纪往文面上一派温和,与他点头致意,两人便一起踏上索桥,离开了银雾峰。

    “师兄先回去吧,我去一趟藏书阁。”索桥的另一边,夜鸣站定道。

    “那我先回禀师父。”这般说完,纪往文便走向了通往冷竹峰的索桥。

    而夜鸣则径自走到藏书阁,找到了刚刚整理完图书的李听,习惯性的抛出一个隔绝声音的小法阵,才道:“白影答应明日辰时带我去长蛇窟。”

    李听走到躺椅上坐下,把小布包放在旁边,思考了一下,道:“正岭宗内外门地位相差大,你可以用你的权力要求我随从,并且找人替我些时日。”

    夜鸣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问道:“你也要去?”

    “嗯,我必须去,你明天早点来找我。”

    “好。”

    他们已经初步养成了一种默契,就是李听说的话,夜鸣会不问原因的去执行。

    李听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眉,藏书阁的事情可以让夜鸣安排,但浇玉笋一事,还要亲自对莫行雨说。

    “你回去吧,莫行雨最近让我帮他浇玉笋,我还要亲自去说一声。”

    “我听师兄讲过莫行雨与陈师兄的事儿,他不是个善茬吧?”夜鸣挑眉道。

    李听没忍住的笑了一声,虽然对方眉目还是阴沉的,但这般调侃却有了点初见时的爽直了。

    他哥俩好的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道:“不至于,人不坏。”

    夜鸣点点头,道:“那就行。”

    ……

    莫行雨知道李听要跟着夜鸣走的消息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还是道:“嗯,万事留心。”

    李听闻言倒是侧目看了他一眼,只觉这小子确实把自己之前的一番话听进去了,心中难免有点欣慰。

    他这心态看莫行雨,就跟长辈看小辈一样,不是不满就是欣慰,活像个老人家。李听暗自琢磨了一下,他前世活了三百多年,在修真者中还算年轻,但可能因为走了趟地府,到底活了两辈子,所以心境也老了,不然怎么一点也不想争啊抢啊修仙呢,烦。

    ……

    夜渐深,昼夜更替,阴气渐盛。

    李听坐在软塌上,对有趣招了招手,问道:“你能离开我单独行动吗?”

    “能,但比较消耗力量。”

    李听沉吟了一下,拿出一张纸,画了一幅图,正是正岭宗的主山和四座由索桥连接的山峰。

    他指着最南边的一座,道:“去这儿,帮我拿个东西,行不行?”

    有趣低头看了一会儿,点头。

    “好,我教你解阵的手势和东西位置。”李听一边说,一边演练给小女孩看。

    小女孩僵硬的抬起双手,李听做一个动作她就跟着做一个,像机器一样分毫不差。

    李听放下手,眼看着有趣还原着演示了一遍,眼中泛起淡淡的光芒,要知道,解阵手势和背菜名可不一样,需要手指极度的灵活和对时间分毫不差的把握。

    有趣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很好用啊。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隐身去拿吧,我等你。”

    有趣直直点了点头,向门外飘去。

    李听则是看向刚刚给有趣的画,宣纸泛黄,更显出山峰古朴安静,他微微叹了口气,最南边的那座,是他最熟悉的紫露峰。

    自他师父离开后,他便封了这座只有师徒二人住过的山峰,偶尔回正岭宗也只是在主峰修炼,或者待在藏书阁。

    这一世为了摆脱坏运气答应帮阎王管鬼,倒是又要重开这座山了。

    两个时辰后,肤色灰白的小女孩飘了回来,递给李听一个小小的球。

    李听算了下时间,只觉她的速度是介于蕴灵期和金丹期之间的,正想问问对方的速度能否随着修炼鬼界术法提高,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扶起小女孩软软垂着的头,便发现对方总是圆睁着的杏眼此时只半张着,露出一半毫无神采的黑灰眼瞳,干涩的眼白上紫红色血丝密布。

    “怎么了?”李听问道。

    “消耗太多力量了。”

    这就是消耗力量?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李听下意识的问道:“难受吗?”

    有趣缓缓摇头,“只是行动和反应会变慢,力量虚弱。”

    李听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你明天还和我一起去吗?”

    “去,哥哥是我在人间唯一的羁绊人,离开反而不好。”有趣慢慢道。

    “嗯,那你先休息恢复吧。”

    有趣点头,随即一动不动的飘在床边,用自己的办法吸收着天地阴气,以补充法力。

    ……

    第二天,夜鸣提前来到外门找李听,便被人往手心塞了个球。

    夜鸣:?

    “小飞舟,里面法力充沛,到时候和白影说是你的。”李听道。

    眼见夜鸣点头,李听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太多,但飞舟一事不得不为,白影是金丹期修为,御剑去大咸山一个来回尚需十多日,若是以他和夜鸣蕴灵期的速度为准,那可就要二十多天了,就算是白影能同意,夜三秀却等不起,她就要变成怨鬼了。

    索性只是暴露给夜鸣一个人,他也能用夜家这个身份顶着。

第二十五章 切切昔日言

    辰时,夜鸣带着李听走进了银雾峰,李听已有几十年未踏足此地,此时再看,银雾峰的景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衬得一切如昨。

    白影自然认出了李听,便道:“你还要带一个蕴灵期?”

    “他那日很机灵,我带着教教。”

    白影心中了然,带着教教是内门常用的借口,实际就是干杂活,毕竟外门弟子个个都想进内门,很愿意在他们跟前讨好,期待内门的人能教个一招半式。

    所以有什么杂事他们总会选几个手脚灵活的跟着,但教不教就不一定了,毕竟这种事情全看内门弟子心情,不过夜鸣这人看着孤僻,她还原以为对方和夜三秀一样,不怎么懂这一套的。

    “以你们的速度为主吧,来去约一月。”白影道。

    “谢师姐体贴,但我们乘飞舟更快。”夜鸣一边说一边往小圆球里注入法力,一长约五米的小飞舟便出现在半空中。

    白影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这种小型飞舟与初阶金丹修士御剑飞行的速度差不多,可不被她落下。

    索性夜鸣倒也礼貌,主动邀请道:“白师姐一起吧,省些法力。”

    白影点头同意,神情自然的上了飞舟。

    飞舟上,三人一时无言,倒是夜鸣看着李听大腿上的小布包,问道:“你怎么出来还带着这个。”

    李听看了眼挤在飞舟一角,身形和夜鸣有些许重合的两个鬼,心道:就算是你不去,昼夜也得去,不然才是真麻烦。

    “是饼,我怕饿。”李听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黄饼,接着对夜鸣道:“师兄也是蕴灵期,不吃东西吗?”

    虽然有修行者不食五谷的说法,但实际上还是有些讲究的。

    修仙之前先练气,这只是感受灵气和法力,身体素质却依旧接近凡人,同样要食五谷,所以这只是个半只脚踏入修行界的境界。

    到蕴灵期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修行者,能使用更多的法术,可以十天半月不食五谷。

    所以夜鸣想了想道:“来去差不多半月,应该刚刚好。”

    李听点头,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饼掰成两半,安静的坐在那里吃,一时间倒是显得船里更安静。

    这几日,夜鸣除检查飞舟方向外就是和白影一样打坐修炼,倒是李听,该睡睡,剩下的时间就抱着他的小布袋发呆。

    当然,在夜鸣和白影眼里是发呆,李听自己却知道,他只是在观察夜三秀每天的变化而已。

    不到七日,他们就抵达了大咸山,夜鸣收好了飞舟,几人徒步走入长蛇窟的范围。

    方形山石错落,每走几十米就会有一个朝天的洞窟,黑压压的,像是无数张深渊巨口。

    他们谁若是掉下去,就直接命丧此地了,夜鸣抬头看向白影的后背,眼中的暗色一闪而过。

    走了约一刻钟,周围渐渐有灰烟弥漫,夜鸣横起胳膊挡住口鼻,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白影却闻声回头,拿出了两件黑袍,一看就是有所准备,道:“这是长蛇窟蛇烟,披灰草袍可以抵挡。”

    而她自己是金丹期,自然不需要披袍子。

    夜鸣愣愣地接过灰黑色的长袍,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李听微微颔首,道:“谢师姐。”

    夜鸣转头看向他,眼中有些茫然和困惑,却只见李听快速的穿好了袍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样学样道:“多谢。”

    穿上灰草袍后,蛇烟的熏呛感便减少了很多,三人走了约两个时辰,才到达了一处洞窟前,白影观察了一下附近山石的打斗痕迹,道:“就是这里。”

    夜鸣转头看向那漆黑的洞窟,就是这里的长蛇,吞噬了他最后一个亲人。

    “你们要多久?”白影问道。

    “我们要待几日,师姐先回去吧。”夜鸣回道。

    白影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替我说声抱歉吧。”

    “嗯。”夜鸣闻言,脸上再度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来。

    白影刚走,夜鸣便看向了李听,他不理解白影冷漠下的友善,不理解那听起来比痛哭流涕更显真实的歉然,此时此刻的他,太需要一个真相了。

    李听没有解释什么,他不想越过真相去相劝,夜家自己的事情,需要夜鸣自己去衡量。

    他只是走向了那直径约有十米的长蛇窟。

    昼夜倒流时间后,只能在原地十米内活动,如果他离蛇窟太远,就看不清里面发生的景象,所以他必须在蛇窟边缘。

    但蛇窟边缘很危险,夜鸣也只有蕴灵期,无法为他护法。

    李听沉默了一会儿,道:“夜兄,我需要在蛇窟边上待一阵子。”

    “我为你护法。”

    “可以背对我吗?”李听突然道。

    夜鸣握紧了拳头,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焦躁,“我一直听你的,什么也不问,这样你也不相信我?”

    “可以背对我吗?”李听重复道。

    夜鸣上前两步,握紧的拳头上青筋一直跳,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你当我什么,棋子,还是踏脚石?”

    李听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对着夜鸣那红得与夜三秀极像的眼睛,他还是叹了口气,“夜兄,拜托。”

    他没有办法解释,可他实在是不想让人看到昼夜。

    “他娘的。”夜鸣低骂了一句,骂完就转过了身,走了三四米,才问道:“这个距离可以吗,有事我能及时支援。”

    李听的声音很温和,他说,“多谢。”

    鬼术传音,李听看着有趣,嘴唇微微开合,说着只有小女孩能听到的话,“我在洞窟边缘,大蛇若吸人,你能帮我挡住吗?”

    有趣飘到洞窟上面看了看,又看向李听,问道:“多久?”

    “一天左右。”

    “可以。”有趣回道。

    李听不再多言,侧身盘膝,坐在洞窟旁边,召唤昼夜,光华流转,锥形白玉稳稳落在他手上,紫玉小球缓缓转动。

    夜鸣背对着李听,他的面前正是大咸山特有的方形山石,上面有着镜面一样的细长刀痕,眼看刀痕上反射出一闪而过的紫光,他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许是想起了妹妹的话,或者凭借着某种莫名的直觉,昨日,他问了纪往文陈时和昼夜的事情。

    纪往文告诉他,催动昼夜时,昼夜会闪过紫光,然后陈师兄就能回到过去的时间,看到那时的景象。他们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去的,只知道每次他都必须要离事发地点很近,甚至有时要不断变换所在位置,重新倒流时光。

    所以人们都猜测用昼夜回到过去后,活动范围会很小。

    紫光啊……

    夜鸣不是笨蛋,他只是很少去想,这时只要他回头,就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测,但他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把他一动不动的扎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多年前和夜三秀的对话。

    “三秀,即使你不修炼暗语夜行,也还是会暗语夜行的夜家人,你别去宗门了,我不放心。”

    “哥,我去的是正岭宗。”

    “那又如何?不都是争来抢去的。”

    少女眉目清秀,浅笑嫣然,“不一样,正岭宗有陈先生在,没人敢伤。”

    夜鸣不理解,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他?他名声很差。”

    “什么算差嘛?独断专行?刻薄?听着可比咱们家名声好多了,哥哥,如果他真的是性格那么糟糕的人,大家都讨厌,他却还是护着宗门,那又算什么呢?

    这几十年,因为听说宗门弟子拜托他催动昼夜的代价很小,所以很多人都去正岭宗拜山,正岭宗也越来越强大,可面对那些流言,却没有一个宗内弟子为他说话,我要是他啊,早就离开去享受别人的供奉了。”

    那些流言下依旧不改的态度,反而更能凸显出一个人所坚持的事物。

    夜鸣一时有些惊愕,竟是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角度,可随即他又有点不开心了,道:“他就那么好,比我这个亲哥还要好?”

    夜三秀只是笑,根本就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笑完了说,“反正我要是到正岭宗了,一定做那个说他好的弟子。”

    修真界没有所谓的英雄,却依旧有着名为“憧憬”的柔韧情感。

    夜鸣看着唯一的妹妹,眸光很温柔,“好,那你先去,等我修为到了就去找你,跟着你做第二个说他好的。”

    “好呀,我等你。”

第二十六章 下洞

    三秀,若你真的魂魄不散,可能看清,这世间除我以外,还愿意为你寻找真相的那人是谁,是不是你曾经敢去仙门的依仗,你说的他好,有人听过了吗。

    洞窟边缘,李听的身体留在原地,旁边飘着的两个鬼则安静的看着他。

    置身于昼夜的奇特空间内,李听看着窗外的景象变化,时间到后,他触摸上白色的“门”,来到了三个月前的时光。

    站在这注定噬人的洞口旁,他看到两个女子并肩走来,衣着是一黑一白,倒是很容易区分。

    李听的目光只是在白影身上停留了一秒,就看向了夜三秀。

    她天赋应该很好,早早驻颜,是十多岁的少女模样,黑色衣衫显得她神秘而有灵气,银色腰带如流泻星辰,衬出她身形纤瘦。

    女子脸上的笑容很恬静,看着就是个耐心细腻之人。

    看着妄鬼时还不觉如何,但看着活生生的夜三秀,李听心中有了一丝遗憾的情绪,这是一个天赋比他还好,性格比蓝溪还沉稳的修行者,却就死在了这一天。

    你有过吗?本来不该死的,却死了的亲人朋友?甚至比你年轻。

    他又想起了夜鸣的话,当真是只字不差。

    “三秀,我们合力采蛇露吧。”

    眼见白影说话,李听不再分神,而是专注的看着两人。

    夜三秀的面庞闪过一丝迟疑,道:“抱歉师姐,蛇露虽好,但我初入金丹,不想冒险,也不敢劳烦你做下去采的人。”

    她显然是很清楚,两个金丹期是要如何采蛇露的。

    “蛇露能炼丹制药,提升修为,上交宗门奖励也很丰厚,好不容易来一次,拿不到太可惜了。”白影劝道,“而且非我不愿下去,在上面的人要付出更多法力,所以我在上面用绸带拽你更稳妥。”

    夜三秀表情是充满了歉意的,语气却很坚定,“师姐,修行当一步一脚印,这一步我不行,此处洞窟无数,你可以等等别的同门。”

    白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三秀,你在攒金香丹吧。”

    “你……嗯。”夜三秀刚想问白影是怎么知道的,就自己想明白了,宗门的两次奖励,她都选择的金香丹,甚至其中一次放弃了更适合自己情况的伤药,白影是她亲师姐,猜的到不足为奇。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给你两粒金香丹,换这次合作,事成后蛇露我们一人一半。”白影道。

    夜三秀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了。

    她沉默的时候和她哥哥很像,都是安安静静的挣扎。

    白影眼看她点头,便递过去一个白玉瓶,夜三秀妥善的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很危险,但她觉得值得,她想给哥哥攒着。

    虽然她和夜鸣约定过不用暗语夜行,但修真界是非多,暗语夜行是一张底牌,有时甚至就是一条命,夜三秀知道,只要夜鸣会,他总有用到的那一天。

    白影递过来一条白色缎带,夜三秀在自己腰间妥善绑好,又施加了法力,这才小心翼翼的往洞窟里下。

    洞窟里全是嶙峋的怪石,空气也潮湿,长蛇在这其中攀爬,鳞片与石头摩擦,留下了一种特有的物质,又同灵气结合,成就了一种天然的宝物——蛇露。

    夜三秀拿着一个小瓶,踩着洞窟里侧凹凸不平的石头,寻找着蛇露。

    在这三个月前的时光里,李听站在洞窟边探下头去,看着一身黑衣的少女融于漆黑的洞窟里。

    而白影就站在李听的旁边,一边抓着白色缎带,一边仔细观察着夜三秀的状态。

    瓶子很快就装满了,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在李听的视角,他清楚的看到了夜三秀身子一滑,往下一坠,幸亏被白影紧紧拉住。

    长蛇发现了她,开始往下吸人了。

    “师姐。”夜三秀低喝道。

    白影明白,立刻把她往上拽,但长蛇的速度比白影的速度更快,尾巴勾在怪石上,上半身猛地朝夜三秀上方弹去,白影无法,只得往缎带输送法力,朝另一侧甩。

    夜三秀见此也配合着足尖用力,黑色的靴子蹬在洞窟壁上,这才躲过了长蛇的一击。

    可当她看清那蛇的大小时,心都凉了半截,这洞窟看着不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长蛇,一丝后悔开始在心头蔓延,是她太莽撞了。

    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夜三秀想活下去,她也必须活下去。

    长蛇之所以称之为长蛇,就是因为它的身子很长,弯弯绕绕的盘在洞窟怪石中,可借力弹出身体,速度极快。

    刚刚那一下之后长蛇便不动了,洞窟里有水和黑色软藤,夜三秀一时根本就分不出哪个是长蛇,她只好先往缎带里传送法力,让白影快点拉她上去。

    就在快到洞口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长蛇突然横着窜出,一口咬断了白色缎带。

    它显然智慧不浅,所以才早早埋伏在这里。

    夜三秀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向下掉去,长蛇也自上而下追来。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

    带着这样的信念,夜三秀看准位置,一脚蹬在一块怪石上,跳到了略高一些的石头上,与此同时,她蹬来借力的怪石也被长蛇咬的粉碎。

    夜三秀喊道:“师姐再准备一根缎带!”

    白影闻言反应了过来,立刻拿出了一条新的白缎,等待时机扔给夜三秀。

    来不及的,李听心中暗道,夜三秀速度比长蛇慢,又不熟悉地形,不可能逃过长蛇的嘴。

    而且长蛇一直在朝夜三秀那边吸,绝对会影响她的速度与方向,但饶是如此,夜三秀依旧快速变换着位置。

    一刻钟后,她又停在了一块石头上,长蛇也向她扑来,夜三秀回头看着长蛇盘住的那块巨石,眼中闪过决绝。

    那是一块上边粗,中间细的巨石,如果被法力击中,很有可能断掉,但夜三秀无法跨过长蛇出手,所以她喊道:“师姐,打那块石头!”

    白影抿了抿唇,洞窟里的巨石都很坚硬,她离得这么远,法力很难破坏,但她还是全力出手,扔出一把短刀,带着充盈的法力打向了那块石头。

    果然,巨石只是摇晃了一下,并未断掉,但也正是这么一晃,让长蛇的身体微微一偏,没有咬中夜三秀。

    可下一击她就躲不过了。

    夜三秀再次跳到旁边的怪石上,她的方位很特殊,所以长蛇只是在原本盘着的巨石上又绕了半圈,便能朝向她。

    黑衣少女眼神凶狠,快声道:“夜深了,我面前刚刚被法力击中的巨石,一下子就断了。”

    暗语夜行。

    夜三秀是没有修炼,但她会,每个夜家人天生都会,所以虽然她的级别不高,也不够熟练,但她能用。

    这也是她一定要让白影先用法力打那块巨石的原因。

    一来是说的时候不容易出错,天道有天道的规则,你只是说一块大石头,或旁边的石头,那满足条件的就太多了,很有可能形不成规则,所以这是定位用的。

    二来,她体弱不适合修炼暗语夜行,所以不能说出太离谱的内容,而一块巨石被击打后断掉和莫名其妙突然断掉相比,前者显然更合理,她遭到的反噬就能更小。

    巨石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轰然倒塌,长蛇刚蹿出一半的身子也被狠狠扯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真相

    在长蛇摔落的同时,夜三秀也是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都开始疼,反噬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开始渗出鲜血。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死死的抓住了白影抛下来的白色缎带。

    长蛇很快就会回来了,她来不及把缎带绑在腰上,只好先把无法放在储物袋里的新鲜蛇露往上一抛,眼看着白影接住,她才用另一只手翻找丹药。

    只靠白影的法力无法把她拽出充满吸力的洞窟,所以她自己必须有法力。

    暗语夜行消耗的法力,是随着寿元和人的生气一起流失的,所以正常的丹药,无法补足,必须要同时服用延寿作用的药,才能恢复一点法力。

    所以夜三秀找的,正是白影给她的金香丹。

    她早就想好了,自己只吃一颗,保住性命,剩下的一颗带回去和别的一起收着,再交给哥哥,总归是多了一颗的,没白受伤。

    可当她把丹药倒在嘴里的时候,她呆住了,这不是金香丹,只是普通的疗伤丹药,味道和金香丹比较相似。

    怎么……会这样。

    夜三秀猛地抬头,看向白影,“师姐,你故意的?”

    丹药在嘴里融化,药性却根本无法被身体吸收,只剩下满嘴的苦味儿,夜三秀几乎要落下泪来。

    长蛇再次弹出,这一次它狠狠地撞向了夜三秀踩在的石头上,但夜三秀已经没有力气跳了。

    她的手死死地抓住缎带,悬在空中,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地盯着白影。

    可是她没有法力了,白影就算是全力拉都无法对抗过长蛇的吸力,更何况她此时已经不一定愿意全力拽人了。

    夜三秀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往下拽,她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都磨出了血,混合着破碎的皮肉留在她抓不住的白色绸缎上。

    一寸一寸地往下滑。

    最后,她清楚的听到白影说,“我没有金香丹了。”

    长蛇腾起,一口咬住了往下摔的夜三秀,她的胸腹被巨大的尖牙贯穿,身子也被长蛇用力的甩到洞窟石壁上,砸出丝丝碎肉。

    白影已经转过了头,但李听没有。

    他清楚的看到,少女此时还没有咽气,她的手里牢牢地抓着装金香丹的瓶子,似乎是想再倒出一粒,再用一次暗语夜行,她是想活的,即使已经注定活不成了。

    可那一粒假的金香丹,也被长蛇吞噬的动作甩掉了。

    长蛇不断吞食着口中的人,李听看到,夜三秀的眼睛最后都还睁着,被挤压出鲜红鲜红的血,里面全是化不开的恨意。

    妄鬼,带着不甘死去的灵魂。

    李听原来是有些不理解的,他觉得没有人死时是心甘情愿的,那凭什么妄鬼就能滞留人间?但现在他理解了,是不甘两个字,有些浅薄了。

    但他到底看过了太多生死,很快就收敛好眼底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拿着蛇露的白影,此时的白影面前站着一个青年,正是白皎。

    “真是一出好戏,原来夜家还有人活着,原来这最后一个夜家人,被你骗死了。”

    他并未看到全程,但下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楚,夜三秀的死他也明白。

    白影停住了脚步,似乎夜三秀的死并未带给她什么影响,她皱了皱眉,道:“只知冰山一角,又是敌对宗门,你觉得自己的话能影响到谁?”

    白皎笑了一声,道:“这里是修真界,我又不想主持正义,那个给我,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蛇露。

    白影摇头道:“我本就为蛇露而来,不可能空手而归,与其如此,我宁愿让你去正岭宗走一趟。”

    “一半,不然就是再麻烦,我也一定走一趟找你麻烦。”白皎道。

    白影抿唇皱眉,显然是在权衡。

    白皎也不催,只一脸和气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白影终于妥协,她又拿出了个小瓶,倒出一半蛇露,道:“拿过后忘了此事。”

    “好啊。”白皎接过蛇露,笑道:“过阵子就大比了,我服下它,看看能不能赢过白师妹。”他进入金丹期不久,常理来讲是打不过白影的,所以才有如此玩笑。

    白影看着他,突然笑了,“夜三秀的死亡,我会上报成与你争斗摔进洞窟,行吗?。”

    “哦,无所谓。”白皎挥了挥手道。

    一个人的死亡就这样变成了一句无所谓的话,倒也印证了修真者大多凉薄的道理。

    但不能太过分啊,李听想到,太过分报应会来得很快。

    李听收回法力,光影渐渐模糊,他重新睁开眼睛,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在看到半空景象时反手一捞,搂住有趣。

    一人一鬼滚了两圈,才远离了洞窟。

    夜鸣眼看着李听滚到了自己旁边,知道有变,立刻转身向后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半探出洞窟的巨大蛇头,眼睛几乎有自己整个人那么大。

    长蛇吐了吐信子,感觉人都离自己很远,吸不过来之后,才缓缓缩回了身体。

    夜鸣也没空去管蛇了,他赶紧看向李听,整个人却愣住了。

    李听胳膊半弯,鸡肉紧绷,显然是怀里搂着个人,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到,再联想到之前的鬼神之说,他有些磕磕巴巴道:“李兄,你,你怀里是是是……”

    这里是夜三秀的死亡之地,夜鸣当然容易有所联想。

    “不是。”

    到此关头,李听也没办法遮掩太多,多说多错,他选择先看向有趣。

    他问过有趣了,她是鬼形态的时候凡间生灵是无法攻击她的,除非她用法力,甚至法力用多了还会显出形貌。

    所以,李听清楚的看到了她身上被咬出的伤口。

    正常长蛇是不敢将头探出洞窟的,这只已经如此强了吗?所以有趣在帮他抵抗吸力的时候也差点被叼走。

    李听的脸色一片阴沉,却听得夜鸣问道:“那是谁?李兄啊……”他坐在地上,用拳头锤了两下自己的头,显然是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变故也太多,让他头脑一片混乱,不知如何与有秘密的人沟通。

    李听想了想,也知道有些东西实在瞒不过,而且无论他对修仙什么态度,他都不想对身边活生生的人太过凉薄。

    “显出身形吧。”他对着有趣轻声道。

    夜鸣豁然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刚来正岭宗时见过的小女孩。

    但是有些不一样,那时小女孩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其他地方却与常人无异,可现在确是眼珠浑浊,眼白干涩,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紫红色的血丝,头也软软垂着。

    没人会觉得那是一个活人。

    “你怎么样?”李听皱眉问道。

    “跟着……哥哥……休息……就好,有趣的。”她慢慢开口,声音嘶哑僵硬。

    李听叹了口气,扶正女孩的头摸了摸,“辛苦了,有什么能让你好一点儿吗?”鬼应该是没有办法吃丹药或者吸收法力的吧?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十八章 疑是故人

    “没关系……我自己……吸收……阴气,跟着……哥哥,就好。”有趣回答的很慢,李听却听得很耐心。

    接着有趣就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飘在李听旁边。

    李听转头看向夜鸣,道:“请为我保密。”

    夜鸣看向李听,突然道:“我愿对心魔发誓,有趣之事,李兄身份,绝不外传。”

    对着心魔发誓,可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还包括身份是么……李听的眼神动了动,他的身份对夜鸣来说,并不难猜。

    “她不是我妹妹,是很特殊的鬼差,有点像黑白无常。”李听解释道。

    夜鸣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移动,好一会儿才问道:“三秀她,也会这样吗?”

    他显然是记得李听说过的话——“令妹若真枉死,也许鬼魂会苦苦滞留人间”,此时再想,更添忧虑。

    李听摇摇头,“我不会让她那样的。”

    夜鸣低着头,没有说什么,人死本就不能复生,他已足够悲伤,却才知道,原来就是死了,也有可能不得安生。

    “我和你讲一下三秀的死亡原因。”李听拍了拍夜鸣的肩道。

    他从二人下洞窟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最后白皎的出现,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包括宗门的死亡记录。

    夜鸣听完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他再想起白影若无其事的模样和自然而然的关心,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

    “修行者,善恶都寡淡。”李听说话的调子很轻,“白影觉得你不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而你却展露出了手段和依仗,夜家的身份更有着让人忌惮的神秘,她当然要与你为善。”

    “为善?”夜鸣的声音很尖锐,“她不心虚吗?她如此欺骗三秀,诱她下洞,害她惨死,她不心虚吗她!”

    李听神色平和的注视着他,任由他怒吼来发泄心中的愤懑,若不心虚,怎么会在夜鸣用暗语夜行的时候吓得大声喊叫,更不会偷偷烧夜三秀的衣物。

    可同样,即使是大喊大叫,白影也没有提起自己欺骗对方一事,解释时更是直接隐去此事,可见其城府。

    等夜鸣慢慢平复了喘息,李听才开口道:“你想如何?”

    “害人者偿命。”

    李听看向夜三秀,因为白影用金香丹骗她,所以她仇恨白影,执念是金香丹,那么,偿命之后就能完成执念吗?

    他不确定,但夜鸣是她的亲人,有资格去决定如何报仇,倒是正岭宗,这般相杀下去,只会越来越弱。

    “夜鸣,即使是揭露真相,正岭宗也不会要白影的命,甚至都不会把她逐出师门,这点你要想清楚。”李听道。

    “因为活着的比死了的有价值是吗?”夜鸣嗤笑了一声。

    “嗯,宗门之所以是宗门,就是因为它是一个整体,要从整体利益出发,而且正岭宗是三长老执法,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天才一般的徒弟,不可能再废掉一个。”

    “当年的陈师兄,也是如此行事吗?”夜鸣突然直直地盯着李听问道,好像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白影是骗人不是杀人,即使是当年的陈时,也不能因此定她害人之罪。”眼看夜鸣眼中的某种光芒逐渐暗淡,李听移开了目光,说道:“但如果是当年的他,会想办法给未亡人一个能复仇的机会。”

    夜鸣眼中的神色定住了,“那如今呢?”

    “如今只说真相,不论私仇。”李听彻底转过头,不再看夜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帮助妄鬼完成执念,夜三秀的执念未必是让白影死,所以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不然恐本末倒置,自顾不暇。

    白影欠夜三秀两颗金香丹,他想办法为她正名要回来就是。

    夜鸣眼中闪过迷茫,他实在是看不懂李听,可又觉得对方不是纯然的冷漠,于是他咬了咬牙,左膝盖便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接着又要跪另一只。

    李听神色一动,快步上前,伸手托抓住了他的右膝,不让其动作,“我会将真相公布,要回两颗白影所欠的两颗金香丹,你愿意配合可以,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夜兄,我当你是朋友,能为你考虑的我都做了,你也不要强求我。”

    夜鸣僵住了,半晌后起身,道:“我配合。”

    他想明白了,李听要做的是为死人正名,而不愿涉及活人私恨,对方性子强,他那般确实与强求无异,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既然是朋友,自己计划时有一两处不顺,还是可以问问对方建议的吧?想至此夜鸣笑了一声,眼中的颓丧少了很多。

    他渐渐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只要不逆着来,很多事情都是有转圜余地的。

    李听也不知他为何笑,只觉对方能想开很好,于是道:“我们先回去吧,我还要想想怎么公布真相。”

    “嗯。”

    飞舟上,夜鸣看着闭眼似是在休息的李听,问道:“李兄,公布真相,白影会名声受损的吧。”

    “嗯。”

    “这时候如果我的潜力比她大,有可能更受重视吗?”

    “嗯。”

    “这样的前提下,我提出要交代,宗主会给吗?”

    “会。”

    “那我要什么交代,李兄有建议吗?”

    李听睁开眼睛,觉得这个人在和他耍无赖,他说了不帮他报仇,却来这钻空子要建议,但毕竟只是钻空子,所以他笑了一声,说,“有。”

    夜鸣愣了一下,眼中的阴郁退散大半,哈哈大笑出声。

    李听也没忍住笑了两声,只觉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兄弟他是真的愿意交。

    ……

    又过了八天他们才回到宗门,此时距离夜三秀变成怨鬼只有六天了,饶是李听,心中也有了一丝紧迫感。

    到了山下,夜鸣收好飞舟要还给李听,李听却摇了摇头,“放你那吧,周全些。”虽然不会有人搜他的身,但毕竟是从紫露峰取出的飞舟,还是要谨慎些。

    夜鸣很快也想通了此道理,倒是不和他客气,点头收好。

    行至山门,李听的脚步却顿住了,正岭宗门口站着三长老和蓝溪,显然是在迎接什么人。

    夜鸣也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诧异,看背影只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修士,到底什么来头,让宗门如此重视。

    而李听则颇为无语的看着山门前的一男一女,只觉此时心情与刚重生时发现自己在正岭宗山路上差不多。

    乐柏心、谢一饮,他们来此处做什么?

第二十九章 昼夜之名

    正岭宗山门前,一女子一身红衣,上挑的双凤眼张扬明烈,似是有些不耐对方的客套之词,鹿皮短靴轻轻磨蹭着脚下的山石。

    “听闻乐小姐出关后修为又增长了,恭喜。”蓝溪道,她近日刚刚养好伤,便跟着三长老出门待客,做足了大师姐的样子

    乐柏心冷哼一声,半睁着眸斜了她一眼,“恭喜?我可不像你,阿时去了就偷着乐,那么猥琐。”

    这女子说话极其难听,蓝溪的脸都要僵住了。

    倒是商水平和的笑了笑,道:“说起我宗弟子陈时,他生前好像并不喜欢乐小姐这般称呼,但毕竟已身死,想来也管不住什么了。”

    乐柏心闻言不甘心的抿了抿红唇,倒是安分了下来,“听闻他喜欢藏书阁,麻烦三张老在附近安排吧。”

    旁边的谢一饮一身白衣,冷眉冷目,看着干净的眼睛中却有着一种抹不掉的傲慢,“我要住紫露峰。”

    旁边的乐柏心闻言立刻道:“三长老若带他去紫露峰,那我也要去。”

    商水表情淡淡,道:“紫露峰是陈时亲自封的山,我们不会打开。”

    谢一饮道,“多年前我来时,就他带我进的紫露峰,我有这个资格住。”

    三长老的脸色稍微冷了一点儿,道:“陈时死前似乎与你有嫌隙,如今他忌日将至,这般不经同意开他的峰,你们可考虑过亡者感受?”

    “那是谣言!”谢一饮声音阴冷。

    “无论是什么,他摔死前,穿的都是你炼制的法器,你前来祭奠,就用这种态度吗?”商水的语气依旧是平和的,话中内容却带了点强势,说得谢一饮无法反驳。

    远远站着的夜鸣和李听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生出点尴尬来。

    原来还有二十一天,就是他的忌日。

    李听早在看到谢一饮的那一刻,就把小布包里的昼夜召回了体内,谢一饮与他一起修行了十余年,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对昼夜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他内心希望他们快点进去,却不成想几人在门前争执了起来,争至此,三长老已经看向了他们。

    “你们怎么不进山门?”

    夜鸣支吾了一下,才看向谢一饮和乐柏心,道:“弟子担心打扰。”

    山门这么大,又有副门,哪有什么打扰,但商水知他是新弟子,也知道他与夜三秀一事,态度倒是和缓,只道:“进来吧。”

    李听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夜鸣身后,接着他就看到随着他的接近,谢一饮的右手腕下意识的一转。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会做,一是炼器前,而是看他召唤昼夜前,现在谢一饮没有炼器,拿这个动作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察觉到了昼夜的存在。

    真是疯了,他都召回体内了,竟然连残余气息都感受的到。

    思至此,李听不再管那么多,召出昼夜,往夜鸣的储物袋里一塞,并命令昼夜不许抗拒。

    毕竟天阶法宝有灵性,如果不是有着主人气息的储物袋,通常会反攻。

    夜鸣的动作比他的脑子快,下意识的打开储物袋一装。

    装好后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不知李听放了什么进来,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是这几日习惯了的阴郁表情。

    果然,他们又走近两步后,谢一饮突然回头,看向了二人。

    他一步一步走近两人,怀疑的看了看,略过了低眉顺眼的李听,直接对着夜鸣道:“你身上有昼夜的气息。”

    这回连三长老都愣住了,和乐柏心一起走了过来。

    夜鸣这才知道刚刚塞在自己储物袋里的东西是什么,心脏几乎是停跳了一秒,即使是猜到了李听的身份,昼夜对他来说依旧遥不可及,有的宗门得到天阶法宝,甚至会放在牌位之上供着,而现在,西州最出名的天阶神器竟然就在自己的储物袋里,哪有人会舍得把天阶法宝这样放的,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若是他知道昼夜之前一直和黄饼待在破布包里,只怕就不会有此想法了。

    但他到底是知道不能暴露李听身份,于是缓缓道:“什么栖息?和昼,昼夜有关系?”

    常理来讲法宝当然是没有气息的,但那只是常理,如果和法宝日夜在一起,还是能有一种玄妙的气息感应的,所以通常来讲,除了法宝的主人以外,是没有人能感受到这种气息的。

    三长老自然认同夜鸣的话,道:“谢小友可能是感觉错了。”

    谢一饮不说话,摁住夜鸣的左手腕一翻,眼看毫无痕迹,又直接施法,施法不管用后又贴了张清洁符。

    夜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水润泛白,眼神越发阴沉。

    李听确是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正如他了解谢一饮一样,谢一饮也很了解他,刚刚的手段若是施展在他身上,手腕上的昼夜契约圆环绝对无法隐藏。

    但这般强势,果然是带着恶意来的么,倒是和蓝溪有些像,想至此,他心中愈发厌烦起来。

    “够了!”乐柏心突然喝道,“你就非要这样对待可能和阿…陈先生有关的人?”

    谢一饮当然不屑和她解释,扔开夜鸣的手,只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了。

    二人有惊无险的进了山门,夜鸣一路跟着李听走,显然是打算先去对方的居所。

    关上门,照例一个隔音阵放上,夜鸣才微微松了口气,表情和缓了下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储物袋,想碰又有点不敢。

    李听笑了下,右手掐了个法诀,昼夜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

    刚才那一番意外,倒是拉进了二人的关系,夜鸣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又在关键时刻帮他挡了谢一饮的为难,李听自然不会再遮遮掩掩,索性把昼夜托在了手上。

    “在……我的储物袋里,你也能直接拿出来?”

    “嗯,放进去需要你允许,但无论在哪里,只要主人召唤,天阶法宝都会立即归位。”

    夜鸣看着那精致莹润的白玉底座,再看上面悬浮着转动,缓缓吸收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的紫色玉球,只觉呼吸都屏住了,他咽了咽口水,迟疑道:“李兄,我,我能碰一下吗,不方便的话,只,只离近看看也可以。”

    天阶法宝整个西州都没有几个,更何况是最神秘的昼夜,只要是修行者,不可能不为那种玄奥的力量而着迷。

    “可以触碰白玉底座,中间和上面的紫球有规则之力,不是其主人的话,容易受伤。”

    夜鸣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的碰了下圆锥形的白玉,眼中忍不住的泛起光芒。

    他仿佛能透过那样的白,去感受日月星辰的流转,尤其他还是传承暗语夜行的夜家人,本就与夜晚的天地规则相合,虽不能挪用时间之力,但到底有着“夜晚”这种时间有关的限定,所以也算是亲近时间类法则了。

    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平和了下来,法力流转自然无比,似乎更加的契合天地一样。

    突破?

    不止是夜鸣,就是李听都有些惊讶,他从未想到暗语夜行的传承者能与昼夜发生这样的反应,只是触碰就增强了对修行的理解,多少有点夸张。

    夜鸣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气息,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更明白和理解夜是什么了,也好像更了解他身上失去的寿元和时间了,但你要让他具体说,他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不过天阶神器,作为天生地养,蕴含原始规则的法宝,有这样的效果也是理所应当的。

    “多谢!”夜鸣郑重道,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李听温和的笑了下,直接把昼夜放到了夜鸣的手上。

    夜鸣:!

    “那就多习惯习惯。”

    看着夜鸣疑惑的眼神,李听缓缓道:“我打算让你拿着它去找乐柏心。”

第三十章 炼器师

    “就,就这么拿过去吗?”夜鸣问。

    “当然不是。”李听有一瞬间的无语,就这么拿过去,基本上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了。

    “你知道乐柏心是谁吗?”李听问道。

    夜鸣茫然摇头。

    “她是南州人。”李听道。

    夜鸣神色一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其中的关键。

    离合大陆地形奇异,如同一四瓣花,分为东南西北四州和中间的山域,山域被青山环绕,其中有半仙施加的天地规则,有如天险不可跨越。

    而东南西北四州之间隔着四大深渊,若不能通过中间的山域,很难往来,有另一办法就是跨越两生桥,但两生桥跨越起来风险极大,比如李听上一世就是死在了跨桥途中。

    西洲与北州之间的深渊,名金霓沼,北州与东州之间的的深渊,名阴花林,东州与南州之间的深渊,名焚宝苑,南州与西洲的深渊,名赤罗刃。

    两生桥是单向的,西洲可达北州,北州可达东州,东州可达南州,却皆不可反,而南州和西洲之间,无桥。

    所以若想返回,只能穿越山域。

    山域和四州之间,有四座界门,神秘无比,有传言只有飞升者可见,总而言之,没有信心穿越界门的,很少会去跨州,毕竟那是一条有去无还的路。

    至于李听当年为何不知界门是什么就敢跨州,那是因为他已厌倦西州的人和事,本身就不太想返回,而且他又有自信,终有一日可勘破界门是何物。

    所以说,有自信是好事,但也要有承受失败的觉悟。

    到这里就能看出乐柏心的特殊了,南州和西洲之间没有两生桥,若想跨越必经山域,那么乐柏心必然知道穿越界门的方法。

    “她性烈似火,嫉恶如仇,不会对此种事置之不理,你用昼夜取信她,她会助你,昭告整个正岭宗真相。”李听说道。

    “我明白了,那这昼夜?”夜鸣迟疑道。

    “你去自己的屋子,拿留影石,录下你手托昼夜的画面,录好后把昼夜放回储物袋,我就能感应到,将它召回。”

    昼夜是李听的本命法宝,其状况完全受主人感知。

    “好。”

    “对了,如果乐柏心问起陈时,就说他已经离开了。”

    夜鸣面上产生了迟疑,道:“李兄,你若真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你这一世想要什么吧,我只有知道这个,才能真正维护你的利益。”

    李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其实是有点感动的,他笑了一下,平凡的面容显得很温和,解释道:“修仙太苦,我只想平平凡凡的生活,但能摆脱命运总是有代价的,所以受人之托,很多事情不得不出手。”

    夜鸣点头,“我当年也想过,要是能摆脱夜家的命运就好了,但还是不成,所以我理解。”因为体会过“命运”二字的无奈,所以能理解终于摆脱后想斩断前尘的心情。

    李听伸手,在夜鸣的储物袋上划了两下,然后道:“之后你就一直能存取昼夜了。”

    夜鸣闻言尝试了一下,果然见到昼夜被自己收回了储物袋,顿时就睁大眼睛,有些高兴的看了看自己绣着金丝的墨色储物袋。

    见他如此,李听只觉得年轻真好。

    ……

    夜鸣回到冷竹峰后,先是与易肃宁见礼,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夜三秀的死亡真相,一来是无法解释,二来是容易影响后续计划。

    所以他只是小心地揣着昼夜,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拿出一块留影石,再把昼夜托在手上。

    至于为什么要回来录,当然是因为以乐柏心和谢一饮的敏感程度,知道了这么块石头,绝对会把背景里的一切翻个底朝天。

    确定昼夜的影像被留下后,夜鸣施法关掉了留影石,再度把昼夜放到了自己的储物袋中,而另一边的李听,在感受到昼夜又一次出来进去后,知道夜鸣已经完成任务,便召回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昼夜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与主人的气息相合,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翌日,夜鸣拿好留影石,来到了藏书阁附近,乐柏心和谢一饮的居所离的很近,这里也因此围了不少外门弟子,甚至还有一些身在内门,却没有拜师的年轻人。

    谢一饮是西州最年轻,天赋最好的炼器师,乐柏心是宗主都重视有加的年轻修行者,但凡能得他们一句指点,也是受益无穷。

    修真岁月长,未满百岁的修行者,就像凡人眼中的少年一样,炼器师更甚,大多都要五百岁以上,三百岁以内能炼制出东西的,都算是极有天赋。

    而西州皆知,谢一饮,未满二百岁,已能炼制出玄阶法宝。

    此时此刻,他正在屋内打坐,侧头看了一眼门外卑躬屈膝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你们扰我炼器,谁担得起?再不离开,我就要找尹宗主讨说法了。”

    听他这样说,再坚持的人也有了一丝犹豫,谢一饮是不是在炼器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能担得起打扰他的罪名。

    于是,谢一饮门前的人很快就散了。

    他看着门外,眼神微深,倒是想起了自己当年求见陈时的场景。

    那时自己才一百多岁,勉强能炼制出黄阶法宝,第一次炼制成功的时候,周围人的眼神是恐惧和尊敬的,但一切都随着法宝崩毁而变了,就像“天才”的名头一样,他刚戴上就碎了。

    谢一饮不甘心,用尽了自己最后的珍贵材料,再次炼出了黄阶法宝,然后,再次崩毁,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不找出原因,这将成为他永远的心魔。

    可法宝形成的时候修行者很难靠近,所以除非有那个财富实践上百次,不然很难知道是哪一步出现了错误,谢一饮不理会他人的嘲笑,沉默地把自己关在屋中好久。

    一个月后,他带上了自己所有的家当,找到了陈时在西洲的居所。

    那时的陈时已经不怎么在正岭宗待了,他单独在北境的山中开了一处府邸,外围布了阵法,基本上无人所知,也亏得谢一饮能找到。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作为一名炼器师,谢一饮对各种法阵的理解也算是顶尖。

    “百器宗谢一饮求见陈先生。”青年一身白衣,一身傲骨,却在一座简单到堪称普通的房屋前微微低头。

    “不见客,请回。”彼时的陈时心情郁闷,已经一年没有修行,也没有走出房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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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介绍:
修仙世界,运气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总有那种特别差的。
比如陈时。
可他不甘心,他性子傲,掌控欲强,又有天阶神器昼夜在手,于是定要反抗命运,来一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较量。
然后他死了。
轮回路上,十碗孟婆汤喝下去,都因为昼夜护魂而消不去记忆,于是他和阎王做了场交易。
再活一轮,他叫李听。
忘川河畔看尽过往,李听想开了,和命运斗争这种傻事,谁爱干谁干,他就要做个懒汉,没事帮阎王抓抓漏网之鬼,这才叫生活。
……
欠的债他不讨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当年的陈时,那个手托昼夜,虽然独断了点,却站在那里就会让人心安的端方青年。
修仙世界,因果是避无可避的东西,和运气好坏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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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为主,修仙为辅,非传统升级流,有私设,简化传统体系。
在努力的新人,日更。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修仙的话我不想努力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