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婆汤
坠落的感觉太过清晰,金丹爆炸的疼痛一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感官,一片寂静中,陈时睁开眼,缩成一点的瞳孔慢慢聚焦。
红色天幕下,幽暗的气息缓缓流淌,有若实质,不断颤抖的心脏在一片死气中逐渐安宁,陈时平静地看向了前方的红色花海。
彼岸花?
生人不会见到活着的彼岸花,既如此,他就是死了罢。
陈时耷拉着眼皮,遮住了眼底神色,远远看去,似是无悲无喜。
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传来,他循声侧头,便看到一个女子正朝着彼岸花的反方向跑,无数次往跑开又无数次重新出现在原地,她终于停下,转头含泪的看向那片花海,不敢也不愿迈步。陈时无声笑了下,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定了定神,走上了此间唯一的一条路。
黄泉路。
男子一身白衣,长袍垂顺,神色安宁的走过红色花海,不像已死的鬼魂,倒像是踏青的游人。
奈何桥下,忘川之水安静流淌,陈时垂眸看去,发现过去的画面全在其中,他看到自己不甘命运,最后用昼夜回到过去,终于扰乱了时间,落得个死无全尸,金丹碎裂的下场。
该放下了。
他再度踏步,走到桥头,便见着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老婆婆手里端着一碗汤。
孟婆汤啊,这地府倒是和传说中的模样差不多,可能是哪位鬼怪把故事讲到了人间吧。
陈时点头,接过汤碗,认认真真,一口一口地喝,他只觉这汤有种豆子的甜味,还挺好喝的,喝完后他把碗还给孟婆,对她笑了笑。
那笑让人如沐春风。
孟婆却不发话,只直直地盯着他,陈时心下诧异,只好问道:“婆婆,我接下来该去哪?”
忘川为证,他真的很听话。
要知道他素来运气差,所以只好尽足人力,事事机关算尽,事事苦心安排,从来没有把决定权交给他人的时候。
陈时说完,便安静的等待吩咐。
孟婆也不说话,只继续盯着他,看得陈时心里发毛。
半晌,她又盛了一碗孟婆汤给他。
陈时:?
虽然不懂为什么要喝两碗,但难得的不用思考,陈时觉得死上一次,什么强迫症掌控欲都没有了,毕竟死都死了,运气再坏又能怎么样呢,想到这,他只觉心头一阵轻松。努力修行了那么久,死了才得一分闲适,自己这一辈子也真是失败。
他什么也没问,接过汤,干脆一饮而尽。
却不想孟婆依旧盯着他。
还要再来?陈时心中不解,却又生出了点无所谓来,在孟婆诡异的眼神下喝完了第三碗汤。
味道还不错,甚至有点饱,鬼魂也有饱腹感吗?年轻的鬼一边走神一边把碗还给孟婆,希望不要再有第四碗。
“你在耍我?”孟婆没有接碗,而是声音沙哑道。
陈时有些震惊,感觉蒙受了巨大的冤枉。
“你就不觉得不对?”孟婆继续道。
哪里不对?自己可是老老实实喝汤,一点小动作都没搞,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他说不定要藏……嗯,以前,以前?
他怎么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陈时手一抖,汤碗在他手中打了个转儿,差点掉到地上,又被他双手捧住。
他端着碗,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喝孟婆汤无效了,有些不解的和孟婆大眼瞪小眼,一种投胎不顺的感觉油然而生。
难道他的运气一路从人间差到了地府?他终究是有些不甘,便问道:“你这汤是不是坏了?”
一语毕,后方排队的众鬼有些骚动,孟婆慈祥的脸也有一瞬间的狰狞。
陈时见此忙安慰道:“可能是我记忆力好的原因,我连十年前的早饭都记得清楚,再喝几碗应该就好了。”
孟婆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给他盛了一碗。
陈时喝了下去,依旧很好喝,也依旧没有忘记以前的事。
孟婆布满皱纹的手在眼睛上微扫,像是在施展什么法术,然后她透过陈时往忘川河那边看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二十年都没吃过早饭了,当然记得十年前的早上吃了什么。”
怎么还翻看别人记忆?陈时有点不高兴了。
他脾气上来了,便梗住脖子不回话,面上却是一派温润公子的模样,很有欺骗性。
后方排队的鬼骚动声更大。
孟婆有些为难,盛孟婆汤以来,有反抗的,也有求饶的,到最后全都被鬼差摁着喝了,却从未碰到过一个这么配合,却不起效果的。
难道今天用错了豆子?
孟婆暗自琢磨,可想到了前面顺顺利利的鬼魂,又打消了怀疑。
她又盛了一碗递给陈时,动作硬邦邦的,怼到他鼻尖下。
数百年的日子平静如水,她守在奈何桥头盛汤,看尽了生灵面对死亡的样子,心灵比她的样子还要苍老,可这个陈时却激起了她的脾气。
五碗,六碗,七碗,八碗,九碗,十碗……锅都要见底了,陈时依旧记得生前事。
“婆婆。”陈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
孟婆心下一喜,终于起效果了?
“有点撑,歇一会?”他诚恳道。
孟婆的脸又阴了,陈时不顾对方不善的表情,笑了一下。
他感觉不过一会儿功夫,眼前的老人就没了慈眉善目的感觉,他当然理解,好久之前,自己不顺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表情,五颜六色。
可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不愿意再体现在脸上。
毕竟对他来说,不顺的事太多,所以即使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照料,也会被当成故作姿态。
仙途多险峰,步步如履薄冰,累啊。
这一笑,是因为恍然的亲切,是不再压抑后,纾解了点内心郁气。
只是丝毫没考虑快气到冒烟的老人家。
孟婆烦躁地摆了摆手,盛了一碗汤递给下一个鬼,那鬼看了一眼陈时,又看了一眼孟婆,眼神颤颤,迟疑地喝下了汤。
一碗汤尽,他的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身形也淡了些,然后有些懵懂的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往轮回池飘去。
孟婆心态好了一点点。
陈时则揉着自己的胃,安静的消食,孟婆见他如此脸色再度多云转阴,目光也阴测测的盯着陈时,然后她便看到陈时偶尔露出的手腕上,一个圆形的紫色标记。
孟婆目光一顿。
“这是什么?”她来到陈时面前,抓住了他的手。
突然被抓住,陈时很不开心,“放开。”他眸中有着疏离的不悦。
“这是什么?”孟婆抓得更紧。
不悦转冷,陈时右手一动,化掌为刀就要砍下,可他的手刚刚动那么一下,便意识到了什么。
地府的天是暗红的,黑色的忘川河水安静流淌,冰冷肃穆,死气沉沉,这里不是凡间,他是一只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的孤魂,没必要和老婆婆犯脾气,说好了的,放下。
已经是鬼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法力,要知道以前这样的力道,打断别人的胳膊绰绰有余,如今又会如何呢?
也不必知晓了吧。
陈时化砍为托,心神微动间,一紫色玉球便出现在右手上,球下有一锥形白玉底座,看起来神秘古朴。
“昼夜。”他的声音带了点叹息,终于明白孟婆汤无效的原因了。
陪了他大半生的昼夜,最后却没能救得了他的性命,至此境地,忘不了茫茫前尘,竟也是因为它吗?
第二章 昼夜
“这是天阶神器?”
“嗯。”
“不应该啊……”孟婆沙哑的声音里有着疑惑,有些天阶神器确实是跟着主人灵魂的,可从未有过护住记忆之说。
“你看着这些鬼,我去找阎王。”孟婆对着旁边的鬼差道。
陈时平静心神,任由孟婆带着自己走,他想着如果阎王有办法,昼夜送给他也没什么。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既然陈时已经死了,他便不想活了。
人的存在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生命意义上的,也就是生死,一种则有着更高的意义,那就是明白自己是谁。
想证明后一种意义上的“活着”,便只能通过记忆,我们由过去认识世界,认识自己。
转世之说固然存在,每个灵魂也或许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无论如何,失去独属于陈时的记忆,便不再是陈时了,或者说,作为陈时拥有过的一切都该结束了,苦与乐都变成空白,自然也包括昼夜。
一路上,陈时默默想着,第一次体会到了接受命运安排的妙处,以前活的像山,沉而重,此刻却像风,很轻。
阎罗殿,陈时看着主坐上的两个人,有些惊讶。
这两人除了左边的有一把胡子以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前只听过“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倒是不知做官也能成双成对,阴间与阳间果然大不同。
陈时径自出神,也没听孟婆和阎王絮絮叨叨讲了什么,还是有胡子的阎王发了话,他才回过神来。
“把昼夜拿上来。”
明显的命令语气,陈时一听就要犯病。
他面上带着笑,身体却一动不动,他不喜欢被命令,只要他不想,也没人能逼他召出昼夜。
而且反正死都死了,他也没什么在乎的事了。
“拿上来啊。”没胡子的阎王跟着发话,语气有点呆。
“那你客气点?”陈时挑眉道。
“怎么客气?”小阎王傻里傻气的,胡子阎王都不怎么看他。
陈时心中好笑,便道:“毕竟是天阶法宝,怎么也当得一个‘请’字吧。”
“请你还是请法宝啊?”小阎王看着不怎么聪明,却很爱提问。
这话又成功让陈时脑子恢复正常了,他表情淡了点,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名满西洲的陈先生了。
一个鬼罢了,有什么好请的?
“请法宝吧,它叫昼夜。”
他的眸光平静了下来,仅余的一点点温度全部落在了腕间的紫色圆环上。
“那把昼夜请上来。”小阎王很听话。
陈时忍不住大笑出声,那笑是爽朗的,细听却带了点落寞,笑毕,他眼中有着一丝释然,手一翻,托住了应召而出的昼夜。
白玉底座光华内敛,紫色圆球悬浮其上,瑰丽奇幻。
“时间系法宝?”胡子阎王突地发话,声音很凝重。
“嗯。”陈时点了点头,却突然发现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时间里有着过去和未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丝变动都有可能影响天地法则,所以人神鬼皆不可触。”孟婆声音沙哑。
陈时若有所思,他知道昼夜珍贵,但毕竟未出过西洲,知自己不知天地,便以为在其上还有更玄奥的时空力量,却不想昼夜可能是独一份。
“世间没有别的时间系法宝?”
“有传言上古妖族有能借用时空力量,但此方世界从未有过妖,无人知其形貌,再就是你手中的昼夜,除此二者,再无确切消息。”胡子阎王淡淡道,语气比之前多了分重视。
有的天阶法宝认主灵魂,不可分离,甚至主人魂飞魄散,法宝也有可能湮没,由此陈时的意义就不同了,他是天地间唯一时间系宝物的绝对主人。
“哦。”
“可否告知昼夜的功能?”胡子阎王道。
“紫色小球往左转,就能回到过去的时间。”
“你说什么?”胡子阎王拍案而起,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尾音都是抖的。
“回到过去。”
“回到什么?”
“过去。”
陈时耷拉着眼皮看他。
阎王的神色久久不能平静,过去,就像人内心的深渊,哪能轻易窥探?
“能,改变过去吗?”胡子阎王的声音有一丝不对劲。
“能啊,我就是这么死的。”陈时笑了笑。
他就是想改变过去以寻求生机,却扰乱了天地规则,以至于死的更加惨烈。
胡子阎王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坐下,道:“你想要什么?”
陈时蹙了蹙眉,感觉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道:“我想忘记过去,重新投胎。”
“不行。”
陈时:?
这不在地府的业务范围之内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胡子阎王分析道:“昼夜有着时间的法则,一丝一毫的改变都可能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所以你改变过去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你是昼夜的主人,所以你身上的过去也成了它要守护的一部分,不允许破坏。”
陈时心下冷笑,他讨厌束缚,哪怕是心爱的昼夜也不可以,青年冷淡了表情,突地抬手,“以我之名,与昼夜解除契约,还尔重归天地。”
大殿内安静无声,陈时一个人站在中间,举着一条手臂,看起来非常尴尬。
……
“有些天阶法宝认主灵魂,不可分离。”
“不可能。”陈时的眼中闪过了一点温暖,一点怀念,却只有那么一点,转瞬即逝,“昼夜本是我师父的法宝,她就是解除了契约才传给我的。”
阎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之后你可曾见过你师父?”
“她离开了。”
“天阶法宝有两种,一种主人死后才可易主,一种跟随着主人灵魂,转世便转世,魂飞魄散便湮没,昼夜明显是后一种,所以不可能有第二个主人。”
“你想说什么?”陈时皱眉,“昼夜确实是我师父的法宝。”
胡子阎王思索了一会儿,眼中浮现出了明悟和惊讶,“它不是……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陈时看了对方一会儿,笑了,“不想。”
胡子阎王愣住了,“你不遗憾?”
陈时又笑,“我遗憾的事情太多了,不想多生事端,只想投胎。”
“孟婆,他说的是真是假?”阎王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情况。
这世间大多数人都会心怀侥幸,变成鬼也不例外,地府数百年,没有哪个鬼会在看到希望时不抓住,一心想投胎的。
而且通过陈时的描述,他知道这个人曾努力的想活下去,且心有温情。
孟婆招招手,掌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本小册子,自顾自地翻看起来,这一幕看得陈时笑容微收,而听到孟婆说的话后,他没了表情。
“陈时,相依为命的师父离开,信任的仆人惨死,被亲妹妹厌恶,被辛苦保护着的同门排斥,挚友离心,遭遇背叛后掉落两生桥,在摔进金霓沼前使用昼夜,试图改变过去,最终爆体而亡,还连累了两个路人。”
阎王沉默了,陈时也沉默了。
如果只有一样遗憾,或许会念念不忘,可他运气不好,性格也不好,整个人生都由大大小小的遗憾和尴尬组成,千疮百孔。
陈时疲惫的叹了口气,再一次被击倒,“送我投胎吧。”
阎王没有理他,径自的翻着手中的一卷书,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有记忆就投不了胎,但我有个办法,能帮你破除限制。”
陈时看向了他,“条件?”
“帮我干活。”阎王道。
“那你亏了。”陈时无奈道:“我运气坏,可能连累地府。”
“我为你洗魂塑体,你的运道不会再受前世影响了。”
陈时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睁大,平静如水的内心终于泛起了波澜。
他一生都在反抗命运,却以失败和死亡告终,在掉落金霓沼,看着上方挚友没什么表情的脸,催动昼夜的时候,他就想过了,此番若能活下来,他不想再修仙,不想再争斗,只想寻一处安闲之所,平淡度过余生。
可他没有活下来。
到了地府,他又想,若是能投胎就好了,也许不是陈时就不会再有那样不公的气运,虽然不知道此时的愿望能否传递,但若有来世,他不会那么强势了,他想看书种田,好好生活。
本以为没有机会,所以也没有期待,能作为陈时去度过温暖平静的生活。
“好。”陈时努力的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道。
阎王深邃的眸直视着这个一生气运不济的人,点了点头,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很多不公平,但种因得果,总不至死了还受前尘之苦。
第三章 忘忧豆
看着黑色的细豆荚,陈时心情微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安静站在孟婆的身后。
孟婆满是皱纹的手指捏着豆子,一粒一粒在地上摆好,又摘了一些彼岸花,组成了一个和陈时差不多大的人形。
陈时不好的预感开始增加,问道:“这是什么?”
孟婆扒拉了下彼岸花,把脑袋离远一点观察一下,再凑近继续调整,一边摆一边回道:“你的身体。”
果然……陈时又观察了一遍地上的东西——豆子和彼岸花瓣的组合,说是像人,倒不如说像是个巨大的竹节虫。
陈时幽幽地看向了阎王。
“既然要摆脱先天气运影响,就不可能让你重新投胎或者夺舍他人,所以只能重造身体。”胡子阎王淡淡道。
“用点好材料啊。”陈时小声道:“莲藕、荷花什么的就不错,感觉也更结实。”
阎王气笑了,“你以为我是天上的金仙?这是地府,忘忧豆和彼岸花是灵气最充足的至宝,挑什么。”
所以真的有仙?修仙修仙,为的就是飞升,但没有人见过仙,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仙途尽头,现在听阎王的话……陈时敛着眸光,下意识的思考着,却随即一愣,笑了一声,断了脑中杂乱的思绪。
说着不修仙了不修仙了,思维却没改过来,看来还是要尽快适应。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深绿色的豆子上,竟觉得有几分可爱,在此之前,陈时只听说过彼岸花,却不知忘忧豆,刚刚还以为是普通的绿豆。
这名字听着就吉利!
“彼岸花,平怨气,引渡亡灵,忘忧豆,熬制孟婆汤,忘却生时情谊。”孟婆缓缓说道。
陈时的眼神复杂了起来,莲藕荷花配仙人,这彼岸花和忘忧豆,倒是配他。
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他不太喜欢上一世的长相,用妹妹的话说,他很像脱离尘俗的仙家公子,模样和气质都好,就是看着太冷。
尤其不笑的时候,微微下撇的嘴角看着很疏离,而且一个大男的那么好看干什么?
他想要壮一点。
陈时期待的看向了阎王,阎王却没什么表情的看向了彼岸花形人。
干瘦干瘦的彼岸花绿豆人。
总觉得希望要破灭了。
在孟婆的示意下,胡子阎王开始施法,陈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便觉得有些不同,他握了握手,感觉到了熟悉的法力。
蕴灵期?
“阎王,我并不想修仙。”他认真道。
“一点法力没有,怎么穿梭于阴阳二界。”
陈时很轻易的被说服了,他只是不想再把人生寄托在修仙上,但并不排斥自身有修为,世间是非多,有点修为也好保命,而且修仙一事论的是心,修为再低的修行者,也是修行者,修为再高的种田汉,也是种田汉。
而且修仙从不是容易的事,历来只有患不成的,而没有患成的,这种事就像你不好好读书还要担心中状元一样荒唐。
话说回来他不仅想种田读书,还想放羊养鸡呢,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旁边就是流淌着的忘川河,陈时一边想一边走过去,便看到倒映在漆黑河面上的倒影。
温和秀气的长相,有点普通,却不会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他点点头,虽然遗憾不是个壮实的大汉,却也不是麻杆,能接受。
“换个名字吧。”胡子阎王道。
他旁边的小阎王闻言,翻开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面容温和的男子看向阎王,深邃的眸中有着安宁释怀之色,“李听,听闻的听。”
阎王微微点头,道:“李听,交给你的任务是抓鬼。”
“好,怎么抓?”
李听认真接道,他一向是个行动派,对于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也抱有相当大的学习热情,没办法,上辈子倒霉惯了,不多学点活不下来。
阎王觉得和他对话很省心,于是解释道:“鬼分三类,一是生鬼,拥有在人间时的记忆和感情,喝了孟婆汤能够投胎;二是寂鬼,在地府工作;三是妄鬼,没有感情和记忆,只剩下执念,因为执念太强或一些特殊原因,没有进入地府轮回。”
“那我算什么?”李听好奇道。
“我为你重塑的是人身,你是能修鬼术的人。”胡子阎王道。
李听笑了一下,仿佛在这阴冷的地府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血液的温度。
“你要抓的是妄鬼,他们滞留人间,算是地府失职,只要让他们从执念中清醒,恢复从前的记忆与感情,就能变成生鬼进入轮回了。”
“我听说地府有黑白无常来着,他们不负责这个吗?”李听好奇道。
“他们负责的是生鬼,你抓了正好交过去。”
“嗯。”
李听思考了一下,皱眉道:“你还是你没告诉我怎么抓?”
“我会派个鬼帮你。”胡子阎王道。
“哪个鬼?”
“有趣。”
“哪有趣?”
“鬼叫有趣。”
李听沉默了下来,他只知道孟婆是孟婆,阎王是阎王,却从来没问过这些鬼的名字,原来鬼也有名字吗,还起得这么随意。
没胡子的阎王下了桌子,领来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女孩梳着薄薄的刘海,柔顺的头发披在脑后,看起来很乖巧。
“以后你跟着他。”小阎王指了指李听,李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看着小女孩直皱眉,“你说这个孩子叫有趣?”
胡子阎王点头,“她是三百年前的妄鬼,本要留在地府当差,但那段时间的资料丢失过一次,对她的记录不全,所以她没能完全转换成寂鬼,现在算是介于寂鬼和妄鬼之间。”
李听思索了一下,神色认真了起来,“你希望我用昼夜,看到三百年以前的事情,帮忙完成最后的转换,或者说有昼夜在手,很多鬼的执念都会更好解决。”
“正是如此。”胡子阎王道:“鬼身不纯容易魂魄不稳,作为妄鬼,她没有太多人间界的记忆和感情,仅剩执念,但作为寂鬼,她过目不忘,专业知识储备丰富,很适合给你打下手。”
可是回到三百年前的时光,需要的法力庞大到夸张,李听沉声道,“法力不够,她的事,我不保证能帮上忙。”
“嗯,她本就不在你的任务范围内,你主要解决人间的妄鬼就可以。”
“好。”
“那就送你走了。”
“我怎么回……”李听话还没有说完,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出现在了一处山间石阶上。
他看着面前的红衣小女孩,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李听下意识的观察地形,可这一观察,李听的眼神就变了。
这不就是他前世的门派——正岭宗的山路吗?说好了的放下前尘往事,怎么又被卷进来了?
第四章 妹妹
先离开这再说,李听沉了眸子,拉住小女孩的手就往山下走,却被人拦住,“兄台也是来参加大选的?”
李听心中又是一凛,什么大选?
那人明显是个爽快性子,闻言便道:“能爬到这不容易,刚刚过线,好歹是能进去了。”
过线?
李听的头微微转动,看到了下方山路上,离自己十米远的,由白光组成的线,哦,入门大选的线啊,过了就获得进入正岭宗的资格了……
他凭空出现在这真的没问题吗?
李听看向有趣,有趣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一句,“鬼在里面。”一边说还一边指向了正岭宗。
李听心一跳,看向身边的人,筹算应对之法,却听得那人笑道:“小姑娘要去里面啊?好可爱,是你妹妹吗,你背上来的吧?”
感情这位不仅话多,耳朵还不好……
李听松了一口气,对着有趣道:“别说话。”,然后才笑着对那人道:“正是家妹,小孩子好奇,一直和我在一起也习惯了,在下李听,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夜鸣,我也有个妹妹,但比我厉害多了,她一直在正岭宗,这回我也过来了,没准还是她师弟呢哈哈哈。”
这人明显是说兴奋了,李听的注意力渐渐转移,眼看着身边人渐渐变多,心下计较:正岭宗一向严苛,若是现在下山,必然引起怀疑,而且既然有趣说鬼在正岭宗,那不如直接进去,反正自己在这人间也需要一个身份。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正岭宗又不是只有修仙的内门子弟,他只要控制检测,留在外门就可以了。
“那我便和夜兄一起上山。”李听和气道。
他们二人一同走到登记处,写好名字后,负责指引的弟子说道:“左边是外门弟子登记处,右边是内门弟子试炼处,二位可以根据实力选择。”
“走吧,李兄。”夜鸣刚走上右边的路,就看到了站在左边的李听。
他有些疑惑道:“李兄怎么往那边去?”
“我实力低微,就不参加试炼了,能带着妹妹安身就好。”李听平淡道。
“哎总要试一试。”夜鸣伸手拉他,却被李听一动手腕,莫名其妙的就脱了手,青年面容温和,黑眸坚定异常,“人各有志。”
重回人间,他只想看书晒太阳,有机会去种田放羊也好啊,只是总要抓鬼可能会照顾不过来。
至于修仙,这种劳心劳命的事情,谁爱干谁干,想让他也一起,那是做梦。
最多也就帮阎王干点活了,当不了壮汉还做不成懒汉吗,笑话。
他记得外门弟子中有看管藏书阁这一职位,只需要整理图书,而且藏书阁位于正岭宗东南,阳光极好!李听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指,对藏书阁杂役这一身份心向往之。
夜鸣见状尴尬的挠了挠头,道:“好吧,那我要是没通过试炼就来和你作伴。”
李听对他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不错的,只希望那份爽朗不会被仙门的争斗与阶级消磨殆尽。
正岭宗还是很大气的,即便是外门子弟也有单独的小屋,但也仅仅是一间屋。
进房门前,李听下意识的对着床和地板抛了两道法力探测,眼看着毫无反应,才怔了下,猛然想起阎王说过,这一世不会再被气运针对了。
他半信半疑的走进屋子,抱着死了就去地府找阎王理论的想法往床上一躺。
舒服。
床没有坏√
自己也没被绊倒√
没有遗留下的防御阵法√
没被暗算√
活着真好。
李听顺手召唤出昼夜放在床头,夕阳照在其上,紫色的玉球缓缓向右旋转。
天阶法宝乃天生地养,置于天地便能自主吸收灵气,昼夜则更为特殊,许是带有时间法则的缘故,可纳日月精华,纯粹己身。
这也是李听有底气不修炼的原因,只要让昼夜吃饱,他就能跟着自己的法宝混。
他恋恋不舍的躺了好一会,才看向床前安静站着的小女孩,坐起身子,问道:“能让别人看不到你吗?”
有趣点了点头,“主人下命令就可以。”
李听皱眉,“别叫主人。”
“为什么?”有趣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不解。
“有趣不属于我。”他这辈子就求个自在,不想结下太深的羁绊,而且这两个字,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有趣歪着头,纤细的脖子惨白,“不有趣?”
她在说什么?李听突然想起,阎王说有趣妄鬼的一面就是没有活着的记忆和感情,所以应该算是只有执念,神智不全……
执念是什么?有趣的事吗?李听摇头道:“不有趣。”
“那叫什么?”有趣把头歪了回来,似乎恢复了正常。
“就叫哥哥吧。”反正夜鸣已经把她认成自己的妹妹了,这样也好解释。
“哥哥。”有趣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了很简单的笑,李听怔了怔,他不自觉的伸手,揉了揉女孩细软的头发。
有趣只是笑。
“我如何回地府?”李听问道。
“只要告诉我就可以,我可以带哥哥回去。”有趣道。
能联通人间与地府?是数百年来积攒下来的法力和学识吗,李听神色淡淡,琢磨着小女孩的能力。
“妄鬼在哪?”他问道。
“在女院。”
李听沉默了,他一个外门男弟子,如何进入内门女子寝居之所?
嗯,歪打正着,他还是要去藏书阁。
在正岭宗待了几十年,按照他对地形的了解,最接近寝居之地的就是藏书阁的后身了。
第二日,李听穿了一件青色短衫,准备去参加外门子弟的差事分配大会。
“以后不方便的时候,你都隐藏鬼身跟着我吧。”这个孩子很乖,跟在他身边也不打扰,遇到和鬼有关的事情也好询问。
有趣点头。
“那现在藏好,带你去参加大会。”李听说罢便往前走,有趣在后面飘,一人一鬼非常和谐的来到了外门子弟聚集处。
昨天内门的考核已经结束,落选的人形成了一个新的队伍,一起被带到了广场上,李听望过去,却并没有发现夜鸣的身影。显然对方已经通过比试,进入了内门。
李听去领了一张写着藏书阁的牌子,顺着指示,站到了队伍里。
这队伍……好长,李听眼睁睁的看着有一个人和有趣半透明的身形重合,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看着那人无知无觉的打了个寒颤,李听心下忍不住的好笑:你穿鬼了。
有趣看了一眼那个人,默默的往旁边飘了飘,停到了李听的右边。
李听转过头去,忍不住的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上一世好像十天半月也不会笑一次,再活一遍可真好,所以要珍惜啊,珍惜原则:不修仙。
修仙会带来不幸。
以他的对正岭宗的了解,想要当上藏书阁的杂役并不难,藏书阁书籍众多,整理和守护都需要一定的修为,所以要先通过法力测试。
昨天问过时间了,距离自己死去的日子还不到两年,规则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李听修了太久的仙,早就忘了这外门藏书阁法力测试的最低标准,他努力的回忆着,却还是有些担心,当然不是担心不合格,而是担心超标。
阎王给他蕴灵期的修为也就罢了,法力还不低,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漏网之鱼,直接被送进内门了……
世事无常,上辈子为了修仙操碎了心,这辈子不修仙也要操碎心。
“有趣,有办法用你的鬼术把我的修为往下压吗?”李听开始小声嘀咕。
有趣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没有办法。”
李听皱眉,“那那边那块石头,你有办法减弱它的光芒吗?”
有趣飘到石头旁边,小手放了上去,认真的研究了一会儿,才又飘回来道:“嗯,但只能有几秒钟。”
“够了,我叫你的时候,你就让光芒维持在当时的状态。”
“是。”
李听认真记忆着每个通过者的状态,琢磨着自己该让测试法力的石头怎么变,直到负责测试的弟子叫了他的名字。
李听迈步上前,看着这块基础的法力测试石,眼中闪过感慨之色,上辈子直接被师父带到内门,也没测过法力,后来修为上来了,他也不再需要像刚入门的修行者一样测法力了,所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步。
手放在石头上,李听感受到一阵温热,他缓缓输入着法力,便看到白光亮起,李听双眸微敛,找准时机,低声道:“有趣。”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小女孩手上闪过一阵黑雾,正是鬼界法术,黑雾笼罩在石头上,白光也维持在了当前亮度。
李听松了一口气,耳听着那句“合格”,暗自高兴一切顺利,淡定的走下了台子。
“他是不是说有趣?”
突然听到了身后弟子的嘀咕声,李听身形微僵,只觉有空应该问问有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复现高级法术“传音入耳”的效果,不然容易有奇怪的破绽。
下一关是文试,应该能轻松很多,毕竟藏书阁的文试内容就是上一世的自己制定的。
上辈子师父离开之后,他在门派内就没什么可以聊天的人了,除了修行以外,就是在藏书阁翻阅资料,所以制定相关测试时,下面的弟子也来请教了他。
“听说文试是陈时出的题。”
“是陈先生吗?”
“对,用昼夜的那个。”
“大人物啊,但怎么这种小事都管。”
“修真界一直传他管得多,不是说不止正岭宗,连他妹妹都烦他么。”
李听面色平淡的听着身边人的讨论,就好像他不是故事中的主角一样,直到一声冷喝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李听眼皮一抖,他身形不动,用眼角余光往声源处扫去,便看到一紫色衣衫的少女。
果然是她,陈夭夭,他上一世唯一的亲人,也是数年不见,素有隔阂的妹妹。
她怎么来正岭宗了?还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是谢一饮把话带到了?
谢一饮就是他前世的挚友,一位眼高于顶的炼器师,他和陈时是最默契的搭档,二人经常一起出现,其组合闻名西洲。
在西洲,只有谢一饮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让陈时使用昼夜,也只有陈时能让他听话,很多人都忌惮他们,因为在修真界,比同时出现两个天才更可怕的是这两个天才是最好的兄弟。
可惜,陈时死了。
他在死之前都没琢磨明白谢一饮在那场意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此谓孟婆批语中的“挚友离心”。
李听暗自叹气,虽然离心,但到底曾相交莫逆,就算那场意外真的是因为谢一饮想让他死,也不会扣下他早就准备好的遗言。
“一饮,若我有一天死了,你把这封信给夭夭。”
“你那么谨慎,肯定比我活得长。”
“拿着。”
“嗯。”
历来只要是陈时的要求,谢一饮一定不会拒绝,虽然那一场死亡也许推翻了一切,但看着出现在这的陈夭夭,李听还是觉得,谢一饮应该是帮他把信带到了。
如此也好,想说的话都说了,也算了结,“陈时”已死,他便不会带着过去的纠葛活,所以前世故人,也没什么相认的必要了。
包括陈夭夭。
第五章 传言误人否
“我就是他妹妹,你们造什么谣!”少女声音清亮,黑白分明的杏眸中有着一丝凶狠。
那两人一愣,没想到话题的主人公就在身边,心虚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向她看去。
一青年闻声而来,对着陈夭夭道:“怎么了师妹?”
莫行雨。
看着出声的青年,李听心中暗道,只是,这位师弟也是素来不喜欢自己的一位啊。
但莫行雨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如果他叫陈夭夭师妹,还摆出了一副照顾的姿态,那只能说明陈夭夭与他拜了同一个师父,正岭宗唯一的女性长老,月思远。
所以才有了照顾自家师妹的责任。
李听反应素来快,莫行雨的一句关心就让他将情况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陈夭夭的神情状态,应该是在正岭宗过得不错,李听暗道也是,虽然自己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正岭宗的大师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对于拜山的陈夭夭必定是会照顾一二的。
只是为什么拜在了月思远门下,难道是和同样讨厌他的莫行雨有什么共同语言吗?
李听颇为好笑的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上辈子的人和事,专心的看向了桌子上的试题。
另一边,陈夭夭看向莫行雨,抱怨道:“师兄,他们说我哥坏话。”
莫行雨看着眼前有些委屈的女孩,只觉她眉眼是有几分像大师兄的,可是以陈时的性格,就是生生被打断胳膊也不会有什么神情波动的。
他永远是对的,永远拿最好的修炼资源,永远从容不迫,就是一个微笑也做足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允许反驳。
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
可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也都认为他一定不会死,把他数十年来为宗门挡灾挡难、谋取利益当成了理所当然,就好像他合该欠所有人的。
“等文试结束,你可以作为内门子弟指点他们。”莫行雨对着陈夭夭道。
“啊?我凭什么还要指点他们?”陈夭夭更生气了。
“你修为比他们高,揍就行了。”莫行雨低声道。
女孩笑生双靥,眼睛偷偷的亮,“还可以这样?”莫师兄看着正派,怎么出的招蔫坏呢。
“你哥哥以前总这样。”
陈夭夭抿了抿红润的唇,眼睛瞪圆,想不到一向冷淡的哥哥也有这样“假公济私”的一面。
莫行雨也回忆起了什么,眼中闪过笑意,大师兄看着云淡风轻,某些方面却小气的很,谁若对他不满或说他坏话了,他“指点”的时候就会更“卖力”,之前他就总是一身青青紫紫,被揍得很惨。
那时候觉得气不过,看人的眼神就更凶狠,嘴里一句客气话也没有,可现在想想,大师兄也只是如此罢了,不会真的克扣谁的资源,也不会真的下毒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剑术提升的很快,已经是根基扎实的金丹期修士了。
然而,他和陈夭夭对视了一眼,眼中的笑意都不约而同的黯淡下来。
那个人已经死了。
金丹碎裂,死无全尸,血肉掉进金霓沼,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另一边,上辈子死无全尸的李听为了这辈子的悠闲生活正奋笔疾书,终于答完了题,他颇为满意的看了一下纸张,递给了收录的子弟,坐在原位等消息。
选择藏书阁的人并不多,一会儿应该就能出结果。
李听正看着飘在半空的有趣出神,却突然感觉到周围变得安静起来,他若有所感的向着人群分开的地方望去,就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过来。
他心下暗暗皱眉,今天怎么回事?连蓝溪这种大名人都来这小小的外门文试之地?
蓝溪,是正岭宗宗主唯一的徒弟,若不是要叫自己一声师兄,就是辈分最大的弟子了,同时也是天赋和心性都过人一等的女修。
仙途漫漫多争斗,蓝溪此人看着仙气飘飘,却是个心机不浅的人,她想要正岭宗宗主之位,而这其中唯一的威胁就是陈时,所以二人你来我往试探无数,关系表面和谐却暗流汹涌,斗来斗去总是堪堪持平。
只为难了陈时是个气运不济的,有时他会想,若是蓝溪少给他找些麻烦,他也不至于疲于应付,也许能再多出来点功夫去经营名声,好歹不会那么讨人嫌。
总而言之,蓝溪根本不是那群傻蛋一样单纯的师弟师妹们可比的。
“李听是谁?”白纱女子站在台上,轻声问道。
李听心脏一跳,不好的预感升起,重生以来的懒散瞬间褪去,仿佛一下子恢复成了当年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状态,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惶恐,走上前一步,声音有些紧张道:“弟子李听,见过师姐。”
蓝溪手上拿着一张纸,道:“这套题大多是关于藏书分类和整理方法的,只要对五行灵气有所了解,在书卷之道上下了功夫的,都能差不多答对。”
李听一边听她说,一边快速思考自己的破绽,最难的一道题自己已经故意答错了,再错就有可能落选了,应该是一份“完美”的答案,蓝溪到底是因为什么关注到了自己。
“这三百道题是陈师兄出的,可是第一百五十八道被我改了,它问的是下面五十七本书共有几本书是讲金灵气的,其中《道之金择问》这一本我改成了《道之金泽生》,这两本书都是基础书籍,稍微有心的修行者就不会答错,可只有这道,你的答案是二十,而正确答案是十九,我想知道为什么?”
李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蓝溪的目的。
只怕她担心自己没死透,夺舍他人重生,所以在这里留了一手以做试探,而且以蓝溪的性格,只怕除了这里,正岭宗处处都会留下针对“陈时”的陷阱。
而自己重生之后,一不修仙,二不受气运影响,竟失了防备之心,眼看试题“没有”改动,就按照当年的答案答了,太大意了。
在最简单却最长的试题里做手脚,很符合蓝溪的性格。
“弟子一时大意,把这两本书看错了。”李听老实道。
“哦?陈师兄厉害,更难更有误导性的题都出了,怎么那些你都不错,偏偏就错改动过的这一道?”
这句陈师兄让李听心脏一缩,随即反应过来了是在说当年出题的自己,但也未尝不是试探,意识到此,他微微调整呼吸,平静心情。
眼见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他心知糊弄不过去了,如果不打消对方的怀疑,她绝对会把自己带到宗主面前从里到外检查一遍。
自己确实不是夺舍重生,倒也不怕她查,可这样的话修为作假之事却一定会暴露,更改测验石的方法和目的便解释不清了……
李听心思动的极快,只觉无论如何要隐藏住身份。
而且不一样了,上辈子他要争要抢,从不低头,可这辈子他只想普普通通的度过百年。
所以,李听啪的一下跪了下去。
这一跪,身边人都是莫名其妙,却让蓝溪眼中的怀疑瞬间散了大半。
“师姐,我两年前受过陈先生指点,他知我修为低,便让我多读书努力,也常常出题考较我,也有这一道。
陈先生有恩于我,他喜欢正岭宗藏书阁,得知他死讯后我便想入此地,却发现大部分试题都是陈先生考过我的,才大意答错,弟子担心为他留下徇私的名声,所以刚刚才,才没有说。”
一番话,看似惶恐,实则滴水不漏。
没想到还是要靠前世虚名,李听心中好笑,不过自己两年前也确实指点过一些人,至于具体是谁,死无对证。
“原来是陈师兄的学生,早说啊。”蓝溪面上在笑,心中的怀疑却去了个干干净净,陈时可是个连头都不会低的人,更别说弯下膝盖了,为了这样一个没有志气的小人物打扰师父,不值得。
“知恩图报是件好事,但陈师兄生前从不低头,你虽不是他门下弟子,却也该学习他的风骨,只要没做亏心事,正岭宗就不会冤枉你。”
这一番话说的温和而带有鼓励之意,一瞬间就让周围的人眼中升起崇拜之色。李听心中却平静如水,他早习惯了蓝溪这番笼络人心的作态,青年缓缓起身,无人看到的眸中习惯性的闪过一丝强势之意。
蓝溪,这次我赢了。
上一世,为茫茫仙途,你争我抢,胜负参半。
这一世,我走另一条路,过另一种生活,你休想再干涉我分毫。
此风波过,李听顺利的被分到了藏书阁干活,他心情不错的往回走,却被莫行雨和陈夭夭拦住了。
怎么一个接着一个没完了呢?
“你认识我哥哥?”
“姑娘说的是……陈先生吗?”
“嗯,我是她妹妹,你听过吗?”
“失敬了,在下只受过几日指点,陈先生并没有和我说太多别的。”李听笑得一脸客气。
“在下是月长老门下弟子莫行雨,这位是我师妹陈夭夭,你遇到什么事可以找我。”莫行雨一板一眼道。
李听心道都是上辈子看不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找你们?对着陈时教过的人,这俩孩子不想着暗地揍一顿就不错了,好在莫行雨他熟悉,和蓝溪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很好搞定。
于是他道:“多谢师兄师姐,那我先回去准备了。”他说话很有礼貌,却毫无亲近之意,甚至有点呆板。
莫行雨和陈夭夭都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地看着他快步走远。
陈夭夭莫名觉得憋气,便道:“走,师兄,咱们去‘指点’刚刚那些人!”
莫行雨:……
李听带着有趣回到住所,把门一关,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从明天开始,就能过着看守藏书阁的咸鱼生活了,一切都很顺利!
确认安全后他召唤出昼夜,让其自己吸收天地灵气,然后才放松地躺在床上。
哦,还要记得帮忙找找鬼,但有昼夜在手,这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有趣也没给他限制时间。
重活一世就是不一样,刚刚跪下心里都没有半点不适,李听自觉自己终于变成了随和好脾气的人,心下高兴,带着这样并不怎么准确的认知,他愉快地进入了梦乡。
第六章 羁绊
翌日,李听准时的拿了把折叠椅去藏书阁。
外门子弟没有老师指点修行,修行之外还要做活,这样就既无法专心,又有可能走错路,所以大多数人才觉得外门辛苦。
但如果换个角度,完全不修行的话,那些活根本就不算繁重,所以在李听心里,这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他看着愁眉苦脸的同门,压了压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的任务主要是整理归还的图书,做完本职后,李听还颇为自觉的拿了把扫帚,阳光正好,他优哉游哉的扫着地,心中一片平静。
扫完地之后他到了藏书阁后院,把椅子撑开,自己坐在了上面,然后手一翻,召唤出昼夜放在了地上,昼夜要被召唤出来才能吸收灵气,喜欢日光与月光,这也是他前世托着它到处走的原因。
这一世倒是有些麻烦,不能明目张胆的拿着,只能四下无人时让昼夜晒晒太阳。
“有趣,昼夜不能让人看到,以后你也帮我留心点。”李听道。
“好。”小女孩认真点头。
李听这才躺倒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他舒服地晒着太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太阳渐渐落山,他才睁开眼睛,远山如沉睡的巨龙,蜿蜒在蓝紫色的天际,在这神秘广博的世界里显出一丝安宁。
李听看着身旁安静的小女孩,突然道:“累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笑道:“不累,有趣的。”
李听莫名的看了她一眼,道:“去找鬼?”
看了一眼天色,有趣点了点头,李听带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了藏书阁的一处院墙边,道:“这后面就是女院,怎么做?”
有趣想了想,道:“要和妄鬼产生羁绊它才会跟着你,我能找到它,但我不知道怎么和它产生羁绊。”
“那你先确定一下它在哪。”李听道。
有趣乖乖点头,穿墙而过,然后下一刻,她就回来了。
李听:这么快?
“它就在那儿。”
“哪?”
“哥哥,你能翻到墙上吗?”
李听看了一眼院墙,有些无奈,却还是用法力把自己轻轻托起,扒在了墙头。
女院是有感应阵法的,他要是坐在墙上或者翻过去,绝对会被发现的……李听本正出神,却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瞳孔微缩。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雾里的鬼在不远处飘着,它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身后却拖着长长的血痕和碎肉。
它正在墙边来回徘徊,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为什么能看见它?”李听突然问道。
“阎王给哥哥重塑身体的时候,开了鬼界的眼睛。”有趣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
“所以那些碎肉,别人看不见。”李听半张脸支出墙头,用鼻尖指了指妄鬼。
“嗯,都是鬼界的物质。”有趣道。
“它在找什么?”看着妄鬼飘动的身影,李听问道。
“妄鬼出现的地方我们通常称为‘执着之地’,与执念有关,最可能的就是死亡之地或者埋骨之地。”有趣认真的回答道。
“这是哪一种?”
“我只感应出这里不是埋骨之地。”有趣乖乖答道,声音清甜却带着一种冰冷而缓慢的感觉,有点诡异。
“还知道什么别的吗?”
有趣靠近了那只鬼,围着它飘了一圈,道:“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死的,但能感觉到它是三个月前出现在这里的。”
三个月前,就是说死了至少三个月。
其实最好是能回到三个月前,这样就能看看这个鬼从哪里来,可是昼夜吸收的力量不够,无法倒流三个月的时光,李听暗自琢磨。
昼夜每吸收一个时辰的天地灵气,就能够回溯一天的时间,李听上一世用完了昼夜的力量,从地府到此处后,昼夜吸收的灵气并不多,也就能倒流十几天时间吧。
李听眉头微皱,如果十几天来,这个鬼都只在墙边飘,那可是毫无所获了,但依旧值得一试。
他左手继续扒着墙,右手伸出,“昼夜。”他在心底唤道,锥形白玉便出现在掌心,紫色玉球也缓缓浮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李听手托昼夜,注入法力,紫色的小球微微左转。
“有趣,要是有人来了告诉我。”李听道,言及此也是有些恍然。
想他以往使用昼夜,都是备足灵药,有无数人抢着护法,哪像现在,扒在墙上探着头。
有趣乖巧的飘在他身边,看着青年闭上了眼睛。
而李听此时正处于一奇幻的世界中,他的灵魂仿若离开了身体,来到了一片白光里。
这里是一处方形的空间,有一扇白色的门和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黑色鬼影,空间缓缓地向左旋转,每转一圈,窗外的景象便会回到原点,也就是女鬼所在之地。
空间不断旋转,窗外暗色的景象也不断变换。
十圈了,李听心中暗道,一圈就是一天,昼夜的力量,只能再支撑两圈,烦,这个妄鬼这些天都只待在这吗?
到了第十一圈,鬼的身形突然有了轻微的移动,李听心中一动,十一天前妄鬼身形有所移动?
他走到了门边,在方形空间又转了半圈后,手摸在了门上,空间随即停止转动,他也打开了门。
十一天半,李听默默想到,幸好第十一天的时候妄鬼有了变化,昼夜只剩下能倒流半天的力量了,但又不能直接倒流到尽头,因为他能在过去的时光待多久,取决于昼夜剩下多少力量,昼夜一共有倒流十二天的力量,他回溯了十一天半的时光,就只能在此处待半天用来调查了。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李听如同进入了一段名为“过去”的影像中,上辈子不知多少次使用昼夜了,他对这一切早已熟悉无比,此时此刻,院墙处空无一人,没有扒在墙头的自己,没有一大一小两只鬼魂。
按照有趣所说,妄鬼三个月前就来到这了,那这时候它为什么不在,又为什么会在半天后回来,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他站在此处,默默等待着妄鬼的到来。
终于,她看到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这里属于过去,只要他不使用法力,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没有人能看到他。
女子一袭青色衣衫,身后跟着一个不成人样的鬼魂,正是那妄鬼。
青衫女子手里有一个小布包,她把布包放到此处,点火焚烧了起来,此处僻静无人经过,女子面色平静的烧着,她身后的鬼有些焦急的走动,却只能穿过女子的身体,而没有办法触碰到东西。
看来那布包里是和此鬼有关的东西了。
李听想到此,凑近去看,火势蜿蜒,里面似乎有布料扬起,灼灼热浪中,李听看到一块手帕被点燃,像是有字,可惜火烧得太快,那字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就化为了灰烬。
字是禾字头。
妄鬼虽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但结合手帕和女院来看,更有可能是女鬼,那八成就是她名字中的字了,只是到底是什么?
香、秀、季、盉、委?
范围不大不小,有些难办。
火光吞噬的很快,一眨眼间,一切就化为了灰烬,随风而散,女子心满意足的离去,只剩下妄鬼一个,它随着灰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能留下,便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半天时光流逝,昼夜已无力量,周围的光影缓缓淡去,李听睁开了眼睛。
还是扒在墙头的姿势,一墙之隔是一动不动的有趣和飘来飘去的妄鬼。
李听先翻下墙,对有趣招了招手,有趣穿墙而回,李听则是一边把昼夜放在手上让它吸收天地灵气,一边和有趣讲起了自己看到的事情。
有趣听后思考了一下,率先解释道:“妄鬼是只剩下执念的鬼,并没有感情和记忆,所以大多数都会待在死亡之地,因为它们并不记得执念的东西在哪里。
所以只有执念之物有变动时,才能有所感应,这可以解释哥哥看到的现象。”
李听点了点头,推测道:“那个女子烧掉的东西和妄鬼的执念有关,在她动这些东西的时候,妄鬼便有了感应,离开了执着之地,找到了女子,但它并不能做什么,只能跟着女子,眼睁睁的看着女子来到这处,烧了她的东西。”
有趣站在昼夜的另一边,点头道:“有可能。”
青衣女子神色冷漠,再加上妄鬼的着急,大概生前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甚至她做这样的事可能不是第一次,所以这里才会成为妄鬼常待的地方。
那女子手中既然有妄鬼的东西,就说明她们生前是有一定联系的,亲人?同门?
如果是宗门弟子,很多疑惑就能迎刃而解。
而现在,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青衫女弟子和那个禾字头的字了。
要是鬼能告诉他就好了……想到这,李听突然对着有趣道:“你能不能和她沟通?”
有趣摇了摇头,“不能,她是残缺的,心里只有执念的事物。”
那该怎么做呢?李听突然有些苦恼,自己也不了解鬼,茫然的眼神落在有趣身上,李听突然意识到眼前就有个鬼界百科,于是问道:“你了解鬼,有什么建议吗?”
他的语气温和而诚恳。
小女孩乌黑的大眼睛安静地盯着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沉淀了数百年的时光。
她第一次失去了客观和乖巧,迟疑而机械道:“我,不,建议了吧。”
“为什么?”李听的眼神变得有些探究。
小女孩扯出一个笑来,乖巧道:“好孩子是听大人话的,哥哥命令就好,我会听话。”
“如果我的命令错了呢?”李听探究道。
有趣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摇头道:“不会的,哥哥的命令都是好的,都是有趣的,有趣是好孩子,都是有趣的。”
漆黑安静的夜晚,红色裙子的小女孩笑得一脸可爱,还拍了两下手,冷白的月光照在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她不断重复着“都是有趣的”这句话,让李听心头有点发凉。
他突然间想起,有趣也是一个残缺的妄鬼。
妄鬼啊,带着不甘死去人类。
好孩子,有趣,这两个词是他听到最多的,已经听的有点不舒服了,既然阎王把有趣交给了他,那他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不想拯救谁,但也不会祸害谁,既然跟着他已经成为了不可改变的事实,那他就要自己教了,未必会好,但总不会更差。
“有趣,你好好看着我。
你在地府数百年,比我更了解鬼,信息局限思维,所以我会有无法下达命令的时候。
而你的建议很有可能弥补我的疏忽,即使用不上,也能多掌握点消息。
我需要的是一个会思考的帮手,而你恰恰不是一个只剩下执念的妄鬼,你也不想残缺吧,所以你自己就不能把自己当工具,我要听你的想法。”
李听正视着眼前的鬼,话语虽然强势,但其中的了解却散发出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和。
在这样的目光中,小女孩沉默了下来,她乌黑的眸子像是拨开了一点雾蒙蒙的东西,却也更像吞噬混乱的深渊,她慢慢扯出了一个笑,缓缓道:“哥哥觉得,有趣吗?”
在这无人的夜,在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鬼面前,李听轻松的笑了一声,道:“有趣啊。”
小女孩点了点头,“好。”她嘻嘻笑了一声,眼中有着残缺的执妄,“有趣是好孩子,所以有趣会把好的东西给别人。”
又是好孩子,李听淡淡想着,心中虽然觉得不适,却也耐心的看着对方,所幸有趣是真的具备判断能力,所以也没让他失望。
“妄鬼的话,只要和它有羁绊就能让它跟着你,哥哥最好先这样做。
因为完成执念通常是要告诉它什么,让它看到什么,或你给它什么,如果它不在你身边做这些就会很麻烦,而且只要说出妄鬼的名字就能看清它的脸,在身边的话很方便,得到名字就能立刻知道长相,直接调查,所以羁绊很重要。”
李听只觉很多思路一下子串联了起来,眸中的茫然褪去了很多,他捕捉到了三个关键信息,名字换长相,完成执念需要互动,鬼在身边是重要的前提。
“我说的,好吗?”有趣僵直地歪着头,显出几分诡异,乌黑的眼睛微微瞪出,看着李听。
李听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伸手把小女孩的头扶正,“谢谢。”青年神色温柔,平常的如同和邻家小孩聊天。
有趣死寂的黑眸划过一抹人性化的怔然,转瞬即逝。
第七章 暗箭古意
李听再次趴上了墙头,有趣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墙上露出半张脸,看着对面的鬼。
“你叫什么?秀?”李听对着妄鬼道。
妄鬼转头看向了他。
李听有些疑惑:一试就对?
“香?”
妄鬼朝他走了一步。
到底是香还是秀?或者就叫秀香、香秀这种名字?
“香秀?”妄鬼不动。
“秀香?”妄鬼还是不动。
“秀?”妄鬼走近一步。
“香?”妄鬼又走近一步,都已经穿过女院的墙,到藏书阁这边了,她鬼雾缭绕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李听,似是疑惑。
哦,这俩字必须单独说,李听一边想一边从墙上下来。
而且他有另一种猜想,这两个字应该其中一个是名字,一个是物件,秀,可能是绣花的绣,香,可能是香包的香,所以才都会引起妄鬼的反应,不过无论如何,范围大大缩小了。
“香包?”
“绣花?”
这两下,妄鬼不仅没有反应,还隐隐有想回到女院的意思。
李听站在墙边拦住了妄鬼。
“我能看到你,我会帮你。”他尝试劝道。
妄鬼停住了,它往后退了一步,便看到李听往前上了一步,接着它又往左,便发现李听也跟着往左。
妄鬼惊讶的围着李听转了个圈。
李听微微扬起了唇角,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这只鬼很可爱。
终于证明了眼前的人确实能看到自己,妄鬼停在了原地。
李听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帕,又取了支毛笔,模仿着之前看到的笔迹,写下了那个小小的禾字头。
他素擅书画,此时仿来,倒是真的和那手帕有七分相似。
妄鬼立刻上前,与他几乎脸贴脸。
李听看着眼前的一团黑,揉了揉眉心,认真道:“我会帮你完成执念,手帕,香、秀,我全会调查出来的。”熟悉的字眼和画面不断地刺激着妄鬼的意识,它一动不动的飘在李听身边。
这算是建立羁绊了吗?
李听试探的后退了一步,便见妄鬼也跟着他走了一步。
他看向了有趣,便见小女孩点了点头,李听松了口气,暗道果真成了,于是他身后跟着的鬼就多了一个。
经此事,李听愈发意识到了昼夜的重要性,要让它吸收灵气自己才有资本,于是他连夜缝制了一个小布包,装着昼夜,背在了身侧。
不能受日光与月光照耀,昼夜吸取的灵气会有所减少,但只要召唤出来,总是能吸收天地灵气的。
此刻,他就背着他的小白包在整理书籍,至于为什么是白色的,为了能透点光,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有趣和妄鬼则一直飘在他身后,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他们,李听便也习惯了他们跟着。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正找着它该去的地方,却忽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李听先把书暂时放好,这才往外走去。
“师兄有何见教?”眼见是内门子弟,李听客气道。
“明日八矢门与我宗比斗,你去打杂,卯时到场。”
“是。”李听点头答应,心中却平生感慨,八矢门与正岭宗素有资源之争,曾从正岭宗手里失了仙草,于是定下五年之约,拜山问战,不想就是明日。
去罢。
李听转头,就看到了藏书阁入口处的同门羡慕的眼神。
“真好啊,观战没准能学到两式呢。”那人道。
每逢此等大事,外门子弟不是去观战便是去打杂,只是这位同门运气一般,因为看守藏书阁,所以不能离开。
李听当然理解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可惜,如果没有妄鬼这遭事,他必然是愿意帮忙看守,把对方换进去的。
现在却不行了,因为他正好想找夜鸣打听一下正岭宗的死亡名单,毕竟这对于内门子弟而言,不是什么秘密。
卯时,李听便到了比试的地方,此时天色才刚放亮,来的人不多,他左右看看,没有找到夜鸣的身影,就悄悄托住了小布包,或者说是小布包里的昼夜,老实在在的帮昼夜吸收天地灵气。
直到一个人叫住了他,那人看着他的外门弟子服饰,问道:“会写字吗?”
“弟子李听,见过三长老,会写字。”他回道。
“嗯。”三长老商水点了点头,道:“那便在我身旁记录吧。”
李听一边应声,一边随着商水走到了一张檀木桌前,坐在了他身边。
正岭宗有四位长老,四长老是已经消失的师父,这个可以忽略不计,剩下的三个长老则协助宗主处理宗门事务。
三长老商水,通常负责维护宗门规矩,是以每逢比试,总是判定记录。
眼看着李听把砚台放到了左手边,又用左手取笔,他神色一动,问道:“你用左手写字?”
李听点头,老实地笑了一下,道:“禀长老,刚学写字时贪玩伤了右手,就都用左手写,长大竟改不回来了。”
商水也笑了,便没再探究。
李听则是松了口气,总写字也是不好,虽然左手字更能避免些前世的运笔习惯,但也容易惹人注意,以后这种活可得躲着点。
宗门中人陆陆续续的到了比试之处,眼看着人还没来全,李听把小布包放在腿上,偷偷朝着阳光的方向挪了挪,让昼夜晒太阳。
他自己心系昼夜,不觉如何,旁边的商水却觉得这小子的动作跟个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便问,“包里装的什么?”
“干粮。”李听把手伸到了包里,收起昼夜,掏出早就备好的两个黄饼。
商水心道你不用拿出来给我看的,面上却依旧和善,“放回去吧。”
李听依言把打掩护的饼放了回去,同时也把昼夜重新召唤出来,往饼中间一塞。
重活一世,为了隐藏身份,自己真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啊,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辰时未半,八矢门的人便赶到了。
李听远远望去,便见一黒衫女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弟子,他心思一动,暗道:来示威的。
八矢门是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宗门,祖师本是山中猎户,修仙界尚剑贬箭,在一次小型宝地的探寻中,修行者们拿了符箓丹药和宝剑,唯独没管角落里那张破破烂烂的弓。
彼时还是猎户的八矢门祖师误入山洞,高兴地拿走了这把大弓。
那把弓是有名字的——轩辕,轩辕弓是修仙界中赫赫有名的法宝,在山野之地宝珠蒙尘,但遇到八矢门祖师,幸得蒙尘,不算蒙尘。
八矢门祖师从轩辕弓中获得了传承的修真法门,带着山里的猎户走上了修炼之路,创立了门派。
那法门是仙人所留,人如箭矢,锋锐一往无前,兼具变换莫测,若手持轩辕弓则更能引渡法力,攻守合一,只可惜内容不全,不然八矢门早就远远甩脱正岭宗了。
但即使是这样,在大约三百多年前,它也是比正岭宗强的,直到轩辕弓失踪,它才渐渐走下坡路。
八矢门职位简单,门主叫乔辛止,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副门主就是他的师妹古意,修炼天才,却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有“暗箭”之称。
她修为很高,是个能打的,虽不怎么管宗门事务,但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人敢进犯八矢门。
古意不善言谈,今日“暗箭”变“明箭”,必是她师兄有所要求。
正岭宗宗主尹麒眼见来的是这位,暗自皱眉,面上客气道:“没想到是副门主前来赴约,当年乔门主可是很期待约斗,怎么没来?”
古意看着他,道:“嗯。”
只有一个嗯,表示确实是自己来赴约,多的就没有了。
她后面有一华袍青年,见此上前一步,对着面容年轻,实则活了几百年的尹麒道:“见过尹宗主,师父说话慢,您问我吧,师伯正在闭关修行,但五年之约事大,不可耽误,只好把向来镇守山门的师父派出来了。”
道理也许没错,可让一个后辈与宗主攀谈,轻视之意太过明显。
蓝溪起身,接过话来,“金师兄此言差矣,家师毕竟是一宗之主,与后辈交接事宜有失体统。”
金朝酒面上有些惊讶,道:“蓝师妹怎会这样想,家师不善言辞是西洲出了名的,分明家丑,都不避讳,可见是待正岭宗赤诚,而且家师刚刚也有回复,我不过是在旁补充,怎么就变成与我交接了?再者说我本就是八矢门少门主,提前熟悉事务也正常嘛。
哈哈,莫非蓝师妹也是正岭宗的少宗主?那样若尹宗主回不出话,师妹也可以在一旁补充。”
这番话说的难听至极,偏又没彻底撕破脸,李听看着金朝酒,只觉这对师徒的组合简直快无敌了,气人无敌的那种。
毕竟古意不善言谈确实出名,但根本不是金朝酒所说的那般是“家丑”,而是一种实力的象征,西洲都知道,古意是八矢门的暗箭,箭不需要靠言语来威慑别人,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
可尹麒不一样,他毕竟是正常的一宗之主,承认回不出话,让徒弟在旁补充,那还像样子吗?
在场的子弟都是一脸怒意,已看出八矢门的来者不善,却也有不少人想起了一年多前葬身金霓沼的大师兄。
若陈时在,以他强势的性格,定然是有办法噎的金朝酒没话说的,而且虽然他为大家所不喜,可在处理宗门事上,却是胜蓝溪一筹。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在的时候你讨厌他的强势,可他死了,你又怀念他的强势。
李听自己倒是没了多大感觉,因为师父的原因,他对正岭宗也曾有着炽热的庇护之意,可人心难测,若为宗门计,则好人难当。
在漫漫岁月中,他失去了热情,只是习惯性的看着护着,最后那十几年,他除了大事很少回来,免得大家互相看不顺眼。
“多说无益。”尹麒淡漠道:“直接比试吧。”说罢便拂袖往席间走去,不再理会对方。
“等等,我八矢门还有战书呢,正岭宗不敢接?”金朝酒笑了起来,他说话间,古意的手微动,一纸如利箭般射出,她的动作快到没有人能看清,当尹麒察觉时,那纸几乎要射中他,他快速侧身,右手扬起宽剑一挥。
银光闪过,那张纸被削成了两半。
古意的这一招,他无法空手接下。
对方暗箭伤人,自己剑斩战书,一切已变成了无法和解的局面,尹麒漠然转头,看向了这对有备而来的师徒。
无声对峙中,蓝溪动作轻柔的捡起了两半纸,她脸上神情不变,用法力把两半纸合在一起,自然的交给了尹麒。
李听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心道蓝溪确实是处事得当,但修行界,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像蓝溪讨厌他一样,他也不喜欢这个实力低自己一丝,性格小气的师妹。
陈时前世有几次机会杀她,却终究是对宗门存了情分,手下留情,可蓝溪却太爱权,以至完全容不下他,也许她能成为枭雄类的人物,也许她会死在更强的人手中。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喜欢她,修行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往小了说叫“底线”,往大了说叫“修心”,师门处处对得住她,她却有点凉薄过分了。所以在李听心里,蓝溪就是个白眼狼,又狠又狡猾,却也有可能被老虎一口咬死的那种。
而古意,就属于修行界的虎。
第八章 前世的信
尹麒拿出战书,视线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他的面容还是平淡的,眼神却有些阴沉。
这战书的内容很过分,但事已至此,正岭宗不可能表露出退缩之意。
“蕴灵期、结丹期、道丹期弟子辈分别于台上作比,三局两胜,输者,八矢门付玄色弦,正岭宗付玉笋,本座在此应战。”
这话一出,举座哗然,玉笋是正岭宗镇宗之宝之一,入药素有奇效,但非此方山水不能养,若是摘下就变成了一次性的物件,欲夺此物,与毁坏天地灵宝无异,其心不正。
但玄色弦同样是难得且关乎八矢门颜面的宝物,可算是与玉笋同价,此战手笔,不可谓不大。
下方的陈夭夭正与莫行雨嘀嘀咕咕,显然是询问着这两物的价值。
商水面色平和的看着赛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像这种两门派私下的约战,多数都不像修仙界大型比试那般正规,所以总会选择最优秀的弟子,以达到尽快定胜负的目的,但淘汰制与挑战仍然适用,所以也常有为尊严战和出其不意。
商水神情从容,道:“那就由蕴灵期开始吧,我来评判,各位应该没有意见吧。”
正岭宗三长老,修为高超且擅长画符,一双眼睛是出了名的好,没有人会想要在修仙界得罪一名符师,他的名声也向来不错,就算是古意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才在蓝溪的带领下入座。
一浅蓝衣衫少女率先站到台上,道:“八矢门蕴灵期风恬月,有人来战吗?”少女声音清亮,手持一柄细剑,剑身斜斜地向下。
“我想去。”陈夭夭小声道。
月思远听到徒弟的话,道:“她是八矢门前门主的孙女,从小修行,即使同为蕴灵期,修为也远高于你。”
“师父,我不怕输,就是想打一场。”陈夭夭认真道。
月思远看了她一眼,道:“修行无坦途,比试不曾言明点到为止,便是生死不论,修仙,修的是命和心,你若只想发泄暴力,会死的很早。”
他们说话间,已经有人应战,是一未拜师的内门弟子,他面容刚正,手持宽剑,对着风恬月做了一礼。
风恬月还礼之后,他便默念法诀,一剑劈去,修仙无男女,若你因敌人的样貌或性别而迟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显然这个青年也明白此道理。
风恬月微微一笑,并未避开,举起细剑做挡,两剑相撞,那青年身形一震,后退一步。
“这位师兄法力不强啊,是来试探我的?”风恬月笑着问道。
李听则是看着风恬月脚尖的姿势,心中暗道:结束了。
没有那么多你来我往的招式,少女足下用力,人凌空跃起,法力贯注在剑尖刺下,她速度太快,本就踉跄的青年难以避开,只得匆忙闪开要害,横箭操控法力,试图抵挡。
却不想少女剑尖抵在宽剑上,法力如冰一般滑,如箭矢一般快,顺对方法力,贴冷锋滑过,还是刺向了青年的侧腰,去势不减,直把人顶下了石台。
男子吐出一口鲜血,努力用剑撑着身体,却还是昏了过去,只得被外门子弟抬下去治疗。
“风恬月胜一场。”商水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同时对着李听示意,让他把自己说的话记下来。
李听老实在在的记录,不由感慨风老门主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曾与对方有一面之缘,八矢门前任门主风发,妻子已逝,儿子失踪,于是一心在八矢门中修炼,是位修为高深却未驻颜的前辈,白发白须,可谓仙风道骨,眸光平和深邃,内敛锋芒。
当年八矢门希望他能用昼夜查轩辕弓去向,他却因为那段时光太长,代价太大,两次不留余地的拒绝,直到第三次前任门主亲自出山,对他许下重诺,他才说若能寻到承诺之物,可以考虑出手。
仅仅是考虑,老爷子便言足够。
但他还没等八矢门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就死在两生桥了。
陈时活着,即使有争斗,即使他后来不怎么回正岭宗了,八矢门也会对正岭宗客客气气,毕竟那终究是他的宗门,他们怕他不满。
可他一旦死了就不一样了,八矢门数年寻找和辛苦付诸东流,再加上吃过的闷亏,自然不会再对正岭宗谦让。
话说回来,眼看着那位弟子被抬下去了,却没人觉得风恬月下手狠,修行者总是有很多后招的,若真点到为止,则随时有可能被对方翻盘,剑既有刃,就不是拿来过家家的。
更何况这种相当于赌上两个门派脸面的比试。
只有陈夭夭看着被抬走的师兄,有些发怔,问道:“他,那伤好治吗?”
“至少要休养半年。”莫行雨神色平淡,解释道:“他没有拜师,若无机缘,修为会落下很多。”
陈夭夭听懂了,这意思是这次比试,那位师兄不仅没什么收获,反而处境更加艰难,那为什么还要比?风恬月说过他是去试探她的,谁派他去的啊?
少女没完全想明白,心中却已有不安。
她想起了谢一饮给她的信,那是一份他哥哥陈时早就准备好的遗言。
“夭夭,修行多险峰,人情亦淡薄,我气运差,常九死一生,已连累过不少身边人,我护不住你,便不许你跟着我,也不许你入正岭宗修行。
但最多五年,我会离开西洲,那时你可隐姓选择喜欢的门派修行,如此方不受我之仇恨所累。
若我已故,你可光明正大的修行,我活着时与许多人有利益冲突,所以万般好都可以不算数,但若我身死,受我恩者便无人敢刻薄我的亲人,不然只是作茧自缚,心魔缠身。
此二法都不算万全,却可最大程度不让你受我命运连累。
你一直想要修仙,向往那个刀光剑影,法力缭乱的世界,便自己去吧,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不知有无再见之日,但无论如何,你已经长大,要对自己选择的路负责。
若我身死,危急时可找谢一饮,他是我至交,可信,但他不欠你,所以要自己衡量分寸,自己去与不同的人结交,这世道没人能做到恩仇必报,但要知恩知仇。
白玉手镯名为辰息,是地阶防御法器,乃我与谢一饮合力炼制,天阶以下法宝皆不可破,自此赠予你,你要自己多多研究。
信拆开一刻钟后会自毁,无需担忧。
祝你平安。”
语气是平淡的,较之往日的说一不二相比,却多了一丝温和,得知哥哥死讯的少女看到这样的一封信,再多的误解和愤恨也都没有了。
甚至有后悔,她沉溺于自己的委屈,却不曾关心过陈时有什么样的苦恼,他们好像已经很多年没好好说过话了,哥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些她都没有机会听陈时讲了。
陈夭夭摸了摸手镯,神色有些怔忪,她心情依旧复杂,却没有再提起比试的事情了。
“在下苏见,与风师妹过招。”又一青年上前,但他并没有踏上石台,而是和气道:“师妹可需休息?”
风恬月摇了摇头,道:“来吧。”
他的速度倒是与风恬月差不多,但法力却差了一丝,任何的细小的差距在实战时都会被放大,而更麻烦的是,八矢门的功法《弦声》来自轩辕弓传承,极为节省法力,正岭宗的风格却是大开大合,比较消耗法力。
风恬月有意拖延游走,渐渐地苏见便法力不支,处于下风。
他仗着身有软甲受她一招,试图以掌逼退对方,却不妨风恬月身为前门主后人,亦是满身异宝,便有微伤,剑也越来越快。
苏见眼看已无胜算,便直接翻身而退,“在下认输。”既然赢不了,自然没必要受了重伤再认输。
风恬月眼看他站在台边,不好再追,便挑眉收剑。
李听动了动笔,不用商水说,他便知道该记下风恬月的第二场胜利。
正岭宗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门内不是没有强过风恬月的人,但都是金丹期了,尹麒认为,风恬月的实力与刚入金丹期的修行者不相上下,而他们却没有这样的蕴灵期弟子。
李听甚至在想,这风恬月没有结金丹,是不是就是为了等这蕴灵期的一战。
“正岭宗还有人挑战风恬月吗?”商水淡淡道,眼见无人出声,他继续道:“如此便是八矢门胜,若结束前还无人战,则结果不变。”
正岭宗的人脸色有些不好,如此情况,便必须赢下后两局了。
“记,风恬月胜蕴灵期一局。”商水对着李听道。
“是。”
李听写字的时候,有趣就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的笔,妄鬼也在旁边,只是看不清脸,也不知是何表情。
古意身后站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此时一看着不大的年轻人对金朝酒道:“大师兄,金丹期我想先上。”
金朝酒想了下,道:“去吧。”
“八矢门门主弟子白皎,金丹期,见过各位师兄师弟。”他看着不大,人也和善,站在石台上道。
陈夭夭虽然不上场,却对场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师兄,白皎不是古意的徒弟啊?”
也难为莫行雨对她一直很有耐心,“古意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金朝酒,整个八矢门的大师兄。”他说罢看了看师妹,似乎等着她问出什么。
陈夭夭毫无所觉,只是点头,莫行雨却暗自好笑的摇了摇头。
其实像八矢门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通常的大师兄都是掌门或宗主弟子,最有可能继承掌门之位,不然很容易引起争斗。
比如陈时,就是身为大师兄,却非宗主弟子,所以蓝溪才会有资格与他一争,但八矢门太团结了,一方面是实力超群的古意是个无意权力的闷葫芦,完全的站在门主乔辛止那边,一方面是门主的大弟子鱼丽无意相争,这才使金朝酒能专心施展所学。
而陈时就不一样了,一方面要担负责任,一方面要见招拆招,两相之下很难完美,再加上那诡异的运道,不可谓不惨。
他当年很少想这些事,直到陈时死亡。
现在的陈夭夭,也如他一般,很少想这些与修炼无关的事。
第九章 冷漠与幼稚
“三长老门下,白影,金丹期,愿与一战。”
李听看向说话的女子,心中微动,这名叫白影的女子,正是那日所见,烧妄鬼之物的人,他不着痕迹的向身侧看去,妄鬼却没什么反应。
也是,无论生前什么关系,妄鬼死后都只对执念之物有反应。
这女子是三长老的徒弟,想至此,李听自然地朝商水看去,商水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没什么变化。
待二人双双站在台上,比试便直接开始。
白皎的法器有些特殊,是一直金色铁箭,用法也与寻常武器不同,此箭在他手里如短枪,能刺能挑,很是难缠。
金色短箭的路数非常奇异,白影一开始应付起来颇为困难,但二人缠斗了许久,却有渐渐持平之象。
白影的身法很有特点,正岭宗内门剑招名为《三山四水》,每个长老对其的理解和侧重点都有微妙的不同,其中三长老商水的门下,就对水灵气破有研究,身法也讲究一个“水”性,柔而敛,配合剑招尤擅随机应变。
再加上白影法力明显是高于白皎的,便越来越占据上风,一个时辰后,白皎自知不敌,金箭一收,直接退身到台外,笑道:“白师妹厉害,在下认输。”
白影面庞柔和,也是点头。
别人也许没有细看,但李听的视线一直在白影身上,哪怕比试结束,他也一直注意这对方神色,直到她与白皎那一点头。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细想可以称之为“微妙的熟悉感”,这两个人可能认识……李听的眼神淡淡,从白皎身上扫过,都姓白,莫不是有渊源?
女子身形纤弱,气质过人,站在台上颇有仙家风韵,与身旁浓雾笼罩的鬼物不可同语,李听的手搭在布包上,平静想到。
修仙界是风光,但行差踏错,就是两个世界了。
“八矢门门主弟子,鱼丽。”白皎下去后,一黄衫女子手持银剑,走上石台道。
哦?又是一个认识的人,李听看着鱼丽想到。
她是八矢门门主乔辛止的大弟子,对金朝酒很是信任,师兄妹间便没什么仙门龌龊,正因如此,他还挺喜欢这个姑娘的。
那些年与八矢门交流,看她安静跟在金朝酒身后学着事务,未尝不曾有羡慕之意,八矢门团结纯朴,在修仙界颇为难得,若不是丢了轩辕弓,早就超过正岭宗了。
不过这样也好,西洲修炼资源有限,更强也意味着更凶险的斗争。
此时此刻,他可没半点正岭宗弟子的自觉,甚至宗门受辱也不觉如何,上辈子该做的都做了,修仙的时候正岭宗的什么都是要事,不修了,都是小事。
鱼丽话不多,《弦声》动,法力便在一瞬间流经剑尖,直指白影,她人看着冷淡,招式却狠而快,白影不得不被她带着节奏来。
缠斗间,鱼丽一剑刺向白影,快若雷电,眼见白影侧身闪躲,便细剑横扫对方腰部。
这招最省时的应对方式就是快速跳起,但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在八矢门弟子面前起跳。
半空是最不好躲避的地方,这时候敌人拿剑一挑,基本上就要被劈成两半了,而八矢门的剑法尤其讲究的是快和灵,可以说对方巴不得你跳,只要跃在半空,就等于是输了,而且是惨败。
白影当然知道这件事,可鱼丽的剑又太快,不跳根本无法躲过。
她不会去赌腾跃后鱼丽会不会手下留情,便拼了全力往后一退,可鱼丽的剑实在是太快了,剑尖自她腰部划过,留下一道血线。
她翻身后退,剑尖向下欲要刺出之际,鱼丽的剑已横在了她脖子上。
“你输了。”
李听看着白影握紧的拳头,心下一动,这女孩也不是个性子好的,最后已经受伤,却还是想暗自出剑,倒是有狠劲儿。
眼见鱼丽示意不需休息,一气质温雅的青年走上了石台,“正岭宗大长老弟子,纪往文,金丹期修为。”
鱼丽点了点头,幅度不大却认真。
他的剑招使得极正,很符合《三山四水》之名,法力流转间如山厚重,剑锋似水,寒凉轻盈,与鱼丽的剑缠斗在一起,煞是好看,不相上下。见此,正岭宗的人眼中都浮现出了点期待。
李听倒是摇了摇头,这鱼丽是宗主大弟子,实力地位仅在金朝酒之下,虽然只是金丹期,却未必比道丹期的蓝溪弱,纪往文,到底是差了点。
这位师弟太老实了,看着温温和和,出招风格却比莫行雨还古板。
他看眼着纪往文慢了一招,便直接被鱼丽找到了错处,她的剑就如银鱼一般滑,顺着错处直追,让人抓不住也避不开,一阵眼花缭乱的攻击后,纪往文那颇具正气的剑招便显得慢了,很快就落在了下风。
大长老易肃宁皱了皱眉,显然也看出了徒弟的弊端。
太正。
一阵法力激荡,扭曲着石台上二人的身形,尘埃落定之后,鱼丽反手收剑,纪往文则站在石台边缘,胸口有一道血线,显然是受了伤。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了下,直接道:“在下输了。”说罢也不多言,直接下台,倒也显出几分磊落。
正岭宗的人有些沉默,纪往文可以算是金丹期最强的了,却依旧输给了鱼丽,连输两场的话,就真的不用比了,正岭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李听神色淡淡,只默默的拿笔记下刚刚的胜负。
一阵压抑的沉默中,鱼丽盘膝坐在石台上,旁若无人的吸收灵气调整法力。
正岭宗的人看着石台上端坐的清丽女子,脸色都不是很好,不少人甚至在想,猎户团体出身的八矢门会不会已经比正岭宗强了一线,但这显然是自恃底蕴的正岭宗无法接受的。
沉默是最好的逃避,因此动的人会格外显眼。
一蓝衣青年动了,他利落的腾跃上台,道:“正岭宗二长老门下莫行雨,金丹期修为。”
他的应战打破了沉默,但很多人觉得,这不过是缓刑罢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同样是金丹期,但莫行雨的法力是要比纪往文弱一些的。
宗主尹麒未发一言,一时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月思远气质还是冷淡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来一点温度,显然是希望自己的徒弟好的。
但除此之外,大多同门眼中都是质疑,没有不满,没有嫉妒,就是最普通的,不带有什么感情色彩的质疑。
这种质疑是合理的,却会在这个莫行雨站出来的时刻显得有些冷漠。
陈夭夭左右看了看,杏眼中浮现出来点气恼,她鼓起勇气喊了一句,“师兄加油!”倒是不冷漠,却又显得幼稚了。
瞧,这就是仙家。
鱼丽站起身来,道:“请。”显然是已经调息好,准备应战。
莫行雨认真点头,道了声“嗯”,便攻向鱼丽。
他的剑法很稳,速度虽不如鱼丽,反应却极快,每一招都能防住,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偶出浑厚法力,逼退鱼丽几步。
正岭宗的人目光渐渐有些改变,鱼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讶异,似是没有想到莫行雨的风格与他的气质看起来如此不搭。
看似爽朗稳重的人,怎么防守起来细若女儿家,滴水不漏。
若是李听知道她这样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来,莫行雨的防守习惯可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找出漏洞。
第十章 定金甲
莫行雨的师父月思远,是一个较为淡泊的女修行者,但淡泊不代表糊涂,她为人友善,知陈时不易。
上一世师父离开后,陈时在门中便没什么亲近之人,一次在迷阵中受伤,向师门发信寻指路之人,赶上那负责联络的弟子被他教训过,认为他没什么生命危险后便故意拖延,还是月思远发现后上报给了宗主,点燃了正岭宗的指向灯。
但到底是被拖延了时间,陈时已无力走出,最后还是他的兄弟谢一饮从外面破阵,把重伤的他拖出去的。
他知道此事后,还是承了月思远的情。
这情不能当面感谢,他仇敌多,在门中又不受人喜欢,若和月思远表达亲近,反而让这位喜欢安静的女修为难。
于是就谢在了她最看重的弟子身上。
月思远的性格是冷淡的,她所教的法力运行方式和剑招,既有大开大合的爽朗,也有一种顺应自然的无为之道,若一定要说短处,那便是防御不够严密。
而这正是陈时最擅长的事情,他上一世运道差,在防御上可谓是做到了极致,小心谨慎几近偏执。
于是教莫行雨的时候他就格外上心,这种上心体现在了单方面殴打一般的训练里,他总是出招狠辣刁钻,莫行雨每每防不住都是一身伤,他却偏偏就要这么练他,让本就烦他的少年人心中愈发厌恶。
但李听上一世却不太管这些,一来莫行雨人品不错,就是讨厌他也做不出什么坏事,二是少年人性格固执,逆反心强,有些印象不是仅靠言语就能够改变的,便由得对方去了。
反正人教出来了就行,月思远予他微小的善意,他便好好练这个师弟,修行界凶险,没准这就让他以后多一条命。
而且这孩子听风就是雨,被蓝溪那一套糊弄的死死的,合该挨点揍,修行者,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嘛。
说回比试,鱼丽与莫行雨的身法招式完全不同,却打了个不相上下,法力相接间很是好看,陈夭夭瞪着眼睛追着二人身影,不一会儿就眼睛酸涩。
就是纪往文心中也生出点紧张来,他败于鱼丽是难受的,一开始也觉得莫行雨在做无用功,但只要有希望,还是没有人想让门派蒙羞。
但他随即叹了一口气,心中琢磨:莫师弟能和鱼丽打个难解难分,全仗反应快,很显然是擅长应对这类攻击,可他的反击鱼丽同样能够化解,这样消耗下去,从从功法特性上来看,先疲惫的绝对是莫师弟。
还是不行啊。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鱼丽一剑斜斜横扫,法力震荡,这招本就难躲开,莫行雨却慢了一步一样,没有后退。
陈夭夭心脏一跳,已经料到了莫行雨侧腰被斩的重伤画面。
剑横削在莫行雨腰上,一阵异样的金属声响起,剑与人的相接处,一阵金光大放,位置正好在鱼丽眼前,于是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的眯了下眼睛。
之前剑从未碰到过莫行雨的腰腹,鱼丽根本就不知道他身上有软甲,而且一般软甲,根本就防不住她的剑。
金光下莫行雨也看不清对方的位置,却想早有准备一样,毫不迟疑的朝一个方向刺出一剑,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这一剑扎进了鱼丽的右肩。
显然莫行雨是早有谋划,就在等这一招,等这一瞬的金光,提前算好了出招位置。
定金甲,西洲陈时的定金甲!
被刺中的那一刹那,鱼丽已经明白是什么挡住了自己的剑,可是她不理解,陈时本就出名,再加上一些特殊原因,八矢门重要的人都是了解他的事迹的。
定金甲是防御法器,在地级法宝中能排得上名号,能护住修行者的腰腹,完全挡下同阶及以下武器的攻击。
特点是在受到攻击的那一刹那大放金光,闪花敌我双方的眼睛。
但它是会被消耗的,达到一定防御次数,就要加入宝物重新淬炼,不然就会崩毁,这件至宝陈时从不离身,更何况是横跨金霓沼的时候。
而陈时在两生桥下金丹爆炸,尸身掉落金霓沼的消息西洲尽知,这件宝物应该也一起葬入深渊了才是,怎么可能还存在于世?
而且还是给了这些和他生前关系并不亲近的同门。
若早知道,八矢门人必然有所防备。
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莫行雨的剑尖,已经抵在了鱼丽的心口处。
“我输了。”鱼丽立刻道。
莫行雨倒也没搞什么小动作,坦然撤剑。
李听在看到那金光时心中就在叹息了,一来是感慨当初的傻孩子也会算计人了,二来也是想起了前尘。
定金甲不是他给莫行雨的,而是莫行雨向他借的,那时他正好无事,便借了过去,可约定日期到来时,少年人忘还了。
……
那时正好是陈时教导他的日子,少年人被打了一身伤后难得没走,而是迟疑的说出了要求。
“师兄,我要去西北那个新秘境,可以……借一下定金甲吗?”
彼时的陈时皱了皱眉,问道:“你要深入?”
“……是,听说有月染花。”
月染花是月思远正寻找的炼丹灵药,陈时一想就明白了,有孝心是好事,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定下来归还日期,便把珍贵的法宝给了莫行雨。
他毕竟是大师兄。
“多谢。”感觉到莫行雨眼中的厌恶少了很多,甚至多了点不知所措,陈时也只是“嗯”了一声,他太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在意别人的情绪。
约定的日子到了,他却没等到莫行雨,听说是又去了南边做任务了,明明来得及回来一趟还他东西的,陈时心中无奈,却也不至于怀疑莫行雨别有用心,毕竟他要去北州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但到底是鲁莽的少年人啊。
于是他没有穿定金甲,便与同伴走上了连通西北两洲的两生桥。
李听偶然会想,前一世如果定金甲在身上,是不是就能帮他多挡一下,但其实他是受了太多下攻击才摔下去的,多挡一下也未必能活,可很多时候,生死不就差那一下吗?
但不能这么想,这么想的话,可怨恨的事情就太多了,可怀疑的事情也太多了。
李听微微正神,不再想自己死前种种,前尘太累,修仙苦,还是不念的好。
他执笔,写下了“金丹期莫行雨胜。”这几个字。
第十一章 逝水
莫行雨站在台上,道:“还有人吗?”
八矢门一时无声,鱼丽是金朝酒之下的最强,她输了本来就没有人挑战,更何况陈时虽死,定金甲却余威犹在。
“莫行雨胜金丹期一局。”商水道。
莫行雨这才对着商水和李听点了点头,走下了石台,他下来后,直接解下定金甲,妥善的放到了储物袋里。
陈夭夭很高兴,悄悄压着唇角那几分得意,问道:“师兄,你是不是金丹期里最厉害的!”
青年摇了摇头,认真解释,“我修为不如纪师兄,全依仗定金甲和提前算计……”他的声音突然变低,小声道:“但这些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哥以前常说,修仙修仙,有命在才能修,要赢。”
女孩认真点头,“我以前也听说过定金甲,是哥哥送给你了吗?”
少年人垂下了眼睛,“借的,当时有事情耽误,忘还了。”
关于定金甲,关于那一场死亡,李听不想别人却不能不想,当年若只是还的晚了,莫行雨不会太在意,但偏偏那之后不久陈时就死了。
其实他运道不好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但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理解对方的难处。
直到他死了莫行雨才恍惚的想,原来运道不好可能会死啊。
如果当初他及时归还定金甲,对方会不会躲过此劫呢?
陈时当年对同门的照拂就像一颗种子,在他死后终于发芽,又被愧疚浇灌。
这次比试,莫行雨本来是不想用此宝的,眼看八矢门压了正岭宗一头,他才打算用对方教自己的知识和定金甲迎战,毕竟大师兄曾经那么爱护正岭宗。
而赢了后,他自然不会碰大师兄的法宝,所以才当众解下。
若李听知道他有此想法,肯定又要笑了,要不怎么说这孩子古板呢,先不说他后来对正岭宗只剩下责任,不需要在死后还让谁帮着守护。
单说众目睽睽之下解甲,就算有宗主长老看着很安全,就是万全吗?万一古意就不要脸了,非要杀他呢?万一哪个同门就觊觎这宝物呢?
修仙修仙,有命才能修。
活着时都忘还了,死后还避什么嫌?
金丹期的比试结束后,就到了道丹期,金丹有道蕴,是为道丹期,李听前世也达到了此境界,虽不高深,但稳压了蓝溪一头。
八矢门来人中,就金朝酒与古意是道丹期,但弟子辈通常指宗主之下的所有弟子,古意当然不在其中,她与尹麒都是一只脚踏入化神期的人,不可能上石台比试。
于是八矢门的道丹期人选不做他想。
金朝酒扬了扬折扇,走上了石台。
他折扇一收,手腕一转,法宝便应召而出,那是一把极细的金色长剑,双面有刃,前段带着三角形的尖,有几分箭矢的模样,很是奇异。
蓝溪身姿轻盈地上台,白衣摇曳,浅笑道:“还未与金师兄比过,在下期待。”
金朝酒摇了摇头,挑眉道:“可惜陈时死了,不然这一战轮不到你。”
女子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八矢门今天来,就真的半点礼数也不带,想着法子抹我正岭宗的面子?”她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此言既是维护自身与门派,也是试探。
“哦——”金朝酒的声音拉长,语气淡而懒,说不出的嘲讽敷衍,“你发现了。”
蓝溪心中气极,面上全是冷色。
“你以为我不打你们,忌惮的是谁?”金朝酒嘲讽道。
正岭宗陈时是运道差,树敌多,但他为什么能活那么久,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给独断专行的他护法,还不是因为有太多人不想让他死。
天阶法宝认主灵魂,一种主人死后才可易主,一种跟随着主人灵魂,转世便转世,魂飞魄散便湮没,越神奇越偏向后一种,所有人也都明白昼夜定是后一种,所以很多人都不想让他死,或者说他们不能失去昼夜。
至于现在,一切已经无从验证了,金霓沼是大陆四大深渊之一,乃无人之境,自然也不可能下去求证昼夜在不在。
李听听着金朝酒的话,没什么表情,大多事他都是心中有数的,比如现在,他就知道蓝溪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是一定气疯了。
是啊,不就是有个爱护他到极致的好师父吗,不就是有昼夜吗?便处处压自己一头,蓝溪心中恨极,不再废话,足尖用力,直接出剑。
名剑逝水,地阶神器,御之可飞,速如流水。
他二人法力差不多,蓝溪又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三山四水》的每一式都使的很完美。
她挥出一剑,金朝酒便能立刻找到法力方向,横起金剑做挡,所用法力刚好超过对方一丝。
《薄云功》动,她整个人的气息正而飘逸,腰间白色绸带翻飞,逝水提高了她的速度,打斗间倒真显出几分仙人之姿。
金朝酒就那样噙着一抹笑,脚步都不怎么移动,任蓝溪如何变换,都能最快速度的做挡。
他看着不着调,却完美的继承了古意的身法特点,快、稳、准,无一丝浪费,若再加上那抹狠,就更致命了。
蓝溪又是一剑,逝水带着蓝色的剑光,法力自金朝酒身侧涤荡开,他眼睛半睁,特殊功法运转,一切仿佛被放慢了很多倍,由法力的细丝所勾画而成,金朝酒在这其中,快速出剑。
逝水再快,也没快过他手中的归心剑。
极细的剑刺中蓝溪手中的逝水,法力涌动间她的手腕剧痛,看着金朝酒的动作,她突然猜到了什么,眼中神色一变,改为双手握剑。
就在她双手握住剑的那一刹那,金朝酒手中的金剑如游蛇一般顺着她的剑滑过,接着诡异的一勾。
金剑前段怪异的倒尖直接勾住了逝水剑,就在那一瞬间,蓝溪感受到了极强的法力,全部凝聚在归心剑剑尖上,金朝酒早有准备!
她运起全部法力,都凝聚在了双手和剑上,然而还是不及,金朝酒这一招法力极为霸道诡异,去势越来越强,逝水被高高挑起。
蓝溪暗自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傲气,死不松手,整个人都被剑带着飞向了空中。
她做不到剑刃脱手,那太丢人了,而且败定了。
蓝溪人在空中飞,心思却转的很快,她凝聚法力在身上,努力的用身体压上了逝水,暗蓝的剑上有他们两人的法力波动,极为强横,她立刻就吐出一口血,身上也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此举竟然真的稍微消解了金朝酒的法力,她没有连剑带人摔下石台,而是狼狈的滚到了石台边上,只差一点就出界了。
好狠,金朝酒眼中闪过一抹凝重,自己那一剑本为定胜负,修真界中,定胜负之招若不成,即使依旧占据上风,也是一种失误,这是古意教给他的。
杀招出,人不死,便是败。
金朝酒左手划了个半圆,若从他身后看,会觉得他的左右手之间宛若有一把无形的弓。
八矢门,传承功法和招式都来自轩辕弓,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怎样奇异的法门,只知道似箭非箭,却处处有箭意。
他一瞬间的速度快到了极致,金色的剑尖锁定了受伤的女子。
蓝溪只觉周围的杀气有如实质,她低垂着的头没有表情,猛地向上一跳。
在速度比你快的敌人面前跳跃,无异于找死,金朝酒剑锋上挑,眼看着蓝溪无法避过,就要被劈成两半。
陈夭夭看着蓝溪身前的血,微微退了半步,她看向尹麒,发现对方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再侧头看莫行雨,发现师兄只是皱着眉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会死的很难看的。
她心下发慌,有些不敢看那样的画面,却因为身边之人的淡然,强自镇定,有些倔强的不移开视线,死死盯着场上略显血腥的画面。
莫行雨微叹,不知该说什么,大手搭上小姑娘的肩膀,拍了拍。
蓝溪不仅不避,还一剑刺向金朝酒,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然而她人在半空,哪有在地上的金朝酒灵活,他一边避开那一剑,手中的攻势却不减,依旧是剑锋向上。
金色的剑刃挨上女子的腰胯,女子的身体却如水波一般荡开,金朝酒神色一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步后退。
凡地阶神器都会有点特殊的用法,逝水剑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能借着主人的法力波动,凝聚虚影,掩盖真人行迹。
当然这虚影出自修行者身上的法力,所以只能在真人旁边,仅仅半人之隔,而虚影也有不少限制,比如被法力触碰到就会荡开消散,露出之前掩盖住的真人行迹。
而且运用此法时,逝水会闪过奇幻白雾,蓝溪空中的压剑,以及抱着剑狼狈滚到台边的行为,都不仅仅是为了削弱剑上的法力,还是为了掩盖逝水施法的特殊迹象。
削上蓝溪身体,发现异变的那一刹那,金朝酒就反应过来了情况,但终究是迟了,事后的反应快不过利剑,他急步后退,显出真实行迹的逝水却还是刺中了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血洞。
明明已经知道此女的狠绝,竟然还是浅算了,金朝酒脸色有些不好,快速服下一颗止血的丹药。
第十二章 暗语夜行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现实而残酷,放在这一刻的现实就是,金朝酒前所未有的认真,而蓝溪,却是强弩之末。
她的剑招如暴雨般快而猛,正是《三山四水》中的水式——洪流。
猛烈的剑招似是在发泄这女子心中的不甘,她冷着脸一招一招向金朝酒打去,内心却有些绝望,刚刚那一招消耗很大,若没能杀了金朝酒或将他打下石台,必输无疑。
现在,他法力比她多,伤还比她轻,即使她使出惊艳的一招伤到了精明的八矢门大师兄,也改变不了败局了。
她这一败,输的是师门的玉笋。
折的是自己的傲气。
金朝酒说她不如陈时,她当然不忿,但修行者不争一时口舌之快,唯有刀剑见真章,可她即使用尽了全力,也没能败他,又怎么洗刷这份轻视。
不甘心啊,蓝溪太爱争强好胜,此时心中愤懑,更是一口鲜血喷出,金朝酒借此机会,一剑准准地刺中她的腰腹,透体而出。
那一瞬间,他看着吐血的蓝溪,忽然明白了她平静表情下的巨大愤懑,想至此,金朝酒嘴角一挑,在蓝溪耳边轻声道:“你还是不行。”
没有什么比被对手从始至终都不放在眼中更让人感到屈辱的了,蓝溪睁大眼睛,又吐了一口血,直接气昏了过去。
她没有看到的是,金朝酒那看似傲慢的话语下,眼中的重视和警惕。
蓝溪的狠劲和聪明都出乎他的意料,按照古意的要求,他已经算是败了,防备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真正的轻视她?只是敌人心智如此不成熟,不装装样子利用一番实在可惜,毕竟已经与正岭宗为敌了,他当然要尽量在对手心里种下心魔。
这并不正气,但很少有修行者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这就是修真界。
天地灵气有限,道蕴有限,得道者也必然有限,别人死了你才更容易活,容易成事。
修行之外无大事。
“蓝溪已败,手下留情。”商水突然道。
归心剑剑头有倒尖,金朝酒若直接拔出,蓝溪肚子上就会绞处一个大洞,凶多吉少。
金朝酒看向了尹麒,对方的气息已牢牢锁定了自己,仿佛他要是敢直接拔,他就会对自己出手一样。
可同时他不用回头就也知道,自己师父古意的气息也牢牢锁定住了尹麒。
金朝酒轻轻一笑,口中默念了一句法诀,归心剑尖端闪过金光,竟微微收敛,他手腕一转,金剑便自蓝溪腹中滑出,没有加重她的伤势。
谋者,攻心为上,所以知道蓝溪的性格后,他会不择手段的乱其心智。
但若非整体布局上的需要,他不屑于破坏规则,在比试结束后去下死手。
这其中当然有没打算和正岭宗在明面上撕破脸的原因,但同时也是金朝酒在坚持自己的道,他是颇为自信的人,在比试台上,对重伤昏迷的对手追下死手,实为小人行径。
这也是修真界。
他不会轻看了自己,也不需要死皮赖脸杀人,这样反而容易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心魔。
李听看着金朝酒,眼中倒是有点欣赏之色,在他的位置,能看到金朝酒最后嘴唇微动,在蓝溪耳边说了什么,结合蓝溪的反应,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轻视之言。
金朝酒是个人物啊,亦正亦邪,比蓝溪大气。
蓝溪因为怕自己夺舍重生,在正岭宗中布下各种手段,看似精明周全,实际上却是忌惮之意太浓,已生惧意。
若台上是他,他敢肯定蓝溪就是将自己至于生命危险中,也会放弃所有的脸面来杀自己。
修仙,修的是自己,这般把目光集中在别人身上,还修个什么。
很快就有弟子将蓝溪抬了下去,一时间,气氛有一种奇怪的肃穆感。
八矢门三局两胜,正岭宗大师姐昏迷不醒,镇宗的一宝也将交给对方,除非道丹期的长老们上去以大欺小,否则形势不可能逆转。
但古意的性格可不好,谁敢这么做,她绝对也敢去上台干掉对方,甚至她都不用上台。
商水沉默了一会儿,拿过李听面前的纸看了看。
然后他才终于张了张嘴,想要宣布最终结果,可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既然比赛未宣布最终结果,弟子可否再战蕴灵之局?”
李听神色一动,也向声音传来处看去,那人刚刚到场,呼吸还有些乱,正是初到正岭宗时遇见过的夜鸣。
但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
李听微微皱眉,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眉眼间笼罩的阴沉。
这种分层次比胜局数量的赌战,在宣布最终结果前,自然是可以再挑战的,只是很少有人会在这时提出。
看夜鸣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在此时提出了挑战。
不过风恬月可是能一战金丹修士的存在,夜鸣才刚进入内门,怎么如此草率?
风恬月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夜鸣,倒是没等商水说话,便爽快的飞身上台。
商水见此便对夜鸣点了点头,既然风恬月都上去了,没道理正岭宗这边反而不让自己人上场,那就如同露了怯一般。
“弟子愿用全部维护宗门,不知可否向宗主讨个机会。”夜鸣并未上石台,反倒单膝跪地,对着尹麒道。
尹麒神色不变,只道:“什么机会?”
“若弟子侥幸不输不死,能否拜师学艺?”
入内门便能修习完整的功法,但是若没有长老或宗主收为弟子,就还是差了人指点,尹麒倒是会定期讲解道法,但必然不及自己的师父针对性的指点效果好。
而且每个长老还有自己的独门法术,所以只有拜师,才算得上真正的嫡传弟子。
李听皱了皱眉,夜鸣能入内门,资质就是不错的,再修习几年机会只会更多,何必急于一时,和风恬月比试,反而容易受伤耽误修行,这笔账大多数人都能算明白。
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信息太少了……李听习惯的琢磨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眼神淡淡的观察着和宗主谈条件的人。
“可,届时若没有长老看中你,本座会收你为徒。”尹麒直接点头道。
弟子中传来些许骚动之声,虽然没人觉得夜鸣会赢,但得宗主之许,是何等殊荣,毕竟这么多年,尹麒只收了蓝溪一个弟子。
天色已然泛暗,夜鸣得到允许后便认真点头,走上石台。
他手持一柄黑剑,向风恬月攻去,然而终究是法力不如对方,招式也平常,几个来回间,便落了下成。
但是忽然间,他扔出了一块石头,所有人都是一愣,接着风恬月眼前就被黑暗笼罩。
翻墨石。
李听心道,很多有经验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那是何物,一种由自身法力催动,能让对手陷入黑暗的石头,但只能对蕴灵期的修行者起作用,而且时间很短。
法力如水波般由剑推向风恬月,少女在黑暗中神情不变,侧身抵挡,却还是慢了半分,肩膀上出现了一道血线。
但也正是这一剑,这一丝血气,让他捕捉到了夜鸣的位置,她毫不迟疑,目不能视下直冲上前,果然,兵器相接声响起,夜鸣来不及躲避,却也因为能视物精确了法力,接下了这一剑。
黑暗缓缓散去,兵器相抵的两个人也暴露在众人眼前。
风恬月肩上见血,夜鸣毫发无损。
看起来是风恬月落了下乘,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一丝血线不会影响她的速度,夜鸣没有机会了。
可随即,他又扔出一块翻墨石,就是李听都有一瞬间的疑惑,夜鸣怎么这么有钱?
要知道翻墨石这东西,听起来效果好,实际上却很鸡肋,首先,它只对蕴灵期的人有用,其次,对同一个人用过后,三个时辰内再对对方用,效果会减半。
这些都还好,如果价格便宜的话,倒是可以大把大把的扔,但偏偏这东西很稀有,同样的价钱,足够请动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帮忙了,毕竟只是对付蕴灵修士而已。
风恬月嘴角也勾起一丝冷笑,她修为接近金丹期,翻墨石能阻挡她视线的时间本来就很短,现在效果减半,便只剩下几秒。
而在失去视觉前,她已经记下了对方的位置,只要快速后退,让夜鸣在这几秒内无法近身,再在恢复视觉后立刻攻击就好。
毕竟三个时辰内,无法第三次对同一个人使用翻墨石。
黑暗中似乎有低语响起,风恬月却没有听清。
可修为更高的人却听清了,古意甚至是一瞬间变了脸色,对这句话的反应堪称奇怪,李听心神一动,悄悄看了一眼凑在台边的有趣。
小女孩立刻飘了回来,附在李听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鬼术道:“他说‘夜将至,模糊了时间流逝,你的眼前一片漆黑。’”
李听眼中泛起波澜,接着迅速的垂下眼皮,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可是他的心中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明白为什么夜鸣会扔出两块翻墨石了,那根本就不是为了攻击,而仅仅是诱饵,为了让风恬月放松警惕的诱饵。
真正的杀招,是这句话,或者说是一种法术,只听“夜将至”,再结合着渐渐暗下的天色,便足以判断,这是言灵术中赫赫有名的暗语夜行。
夜……鸣?竟然是传承了暗语夜行的那个夜,了不得,他以为这一支已经灭亡了呢。
言灵术,一类可以操控规则的法术,说的通俗点就是言出法随,即你说天会下雨,天就会下雨。同样,这类的法术修行代价极大,反噬也极大,所以多数修行者都恶疾缠身,不得善终,流传下来的也很少。
其中“暗语夜行”是比较出名的一个,既因为它本身的神秘,也因为当年被称为最强暗刃的夜家。
传说,暗语夜行使用的是黑夜的规则力量,所以只能在黄昏到黎明期间使用,天色大亮时则无效。
而且此言灵术在说时,必须要有“夜”字,所以十分好认。
风恬月无法准确的判断时间,她以为只过了几秒,已扬起剑,准备在下一刻——黑暗退散时出击。
可她不知道的是,黑暗已经持续了十余秒,光明始终未到,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夜鸣来到她身后。
第十三章 身份
黑雾一瞬间散去,夜鸣的剑尖直直地对着风恬月的后心。
少女猛然惊醒,头也不回的往前冲,但终究是反应迟了一拍,法力调动不及,眼看就要被追上,擂台边缘,她猛地回头,口中默念法诀,最后的关头回头出剑。
按道理,她的剑是刺不中夜鸣的,可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知道,风恬月那柄剑是软剑。
她还隐藏了实力。
但即使是软剑,也缠不住夜鸣,因为在剑刺向她后心时,只要夜鸣松手,她就会被法力直接震下石台,失去这一局的胜利。
黑剑刺透了风恬月的背,她眼中浮现出不甘,可随即她看到了什么,双眸猛地变亮。
她看到夜鸣吐出一口鲜血,手腕开始脱力,风恬月来不及多想,生生又逼出一丝法力,身子也完全正了过来。
软剑如绸缎缠上了夜鸣的手腕,丝丝血痕斑驳在皮肉上,接着一卷,两个人便一起滚下了石台。
全场无声。
金朝酒快速上前,喂风恬月服下止血丹药,检查完她后心的伤口后,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致命也没伤到根基,如此就好,八矢门有的是灵丹妙药,风恬月又是前门主的孙女,没人会置她于不顾,养上月余便能恢复。
夜鸣躺在台下的石砖上,一口一口吐着血,丹田处绞痛无比,不一会儿他就脸色惨白,如何也压抑不住身体的颤抖。
言灵术是要看自身实力的,如果使用者修为差,很多言灵术根本就无法成功,甚至会反噬自身,爆体而亡。这样很合理,不然岂不是每一个会此术的人都有灭世之力了。
夜鸣此时就在遭受暗语夜行的反噬,风恬月的修为比他高,他对这样的存在使用此术,自身也会付出代价。
只是没人知道暗语夜行的具体代价是什么。
但尹麒已经看出,他根基都受到了损害。
商水平淡的眸子掠过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淡淡道:“此局平,诸位可有疑议?”
尹麒沉默不语,古意更加不会说什么,五年之约,比试台上染血,竟是平局,两家门派都没赢到什么,只堪堪保住了脸面,损的却是那些失败的弟子。
古意起身,却是走向了夜鸣,“你若进八矢门,我会收你为徒。”她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的掏出一粒丹药。
此时此刻,夜鸣已经自己包扎好了受伤的手腕,他盘膝坐地,一双黑眸看着古意,缓缓摇头,“多谢古门主厚爱。”
古意不置可否,丹药扔在了他怀里,径自回到座位。
她既然选择了做八矢门最强的守护者,就早有付出代价的觉悟,暗语夜行是她找了数十年的法术,能让她如虎添翼,拥有撬动规则的力量。
但夜鸣拒绝了,她也不至在此为难他。
金朝酒冲着尹麒笑笑,道:“平局也好,倒是不伤两宗和气,这位接下来就是门主高徒了?”
虽是平局,但弟子伤重,他嘴上又处处不饶人,哪还有和气,李听暗自好笑。
尹麒道:“可有哪位长老要收他为徒?”他刚刚心下是有几分波澜的,毕竟暗语夜行闻名修真界,自从失去了陈时,正岭宗便再没什么底牌,西洲各门派的态度也日渐微妙,他当然不想夜鸣去古意那里。
可确认夜鸣无意八矢门后,他的心思又有所改变,这孩子受伤很重,救治极为麻烦,而且只是这样使用暗语夜行代价就这么大,再用几次绝对会被生生熬死,所以若不是碍于承诺,他是不想收他为徒的,自然要先问问有没有长老愿意接纳。
“正岭宗真是大门派呢。”金朝酒儒雅的笑了笑,话语温和明朗,却让尹麒眼中浮现出一抹不喜。
对方必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这话便是嘲讽意味分明。
夜鸣只是低着头,似乎只要能有师父指点,他便不在意旁的了。
李听倒是能理解夜鸣为什么不去八矢门,毕竟来的第一天这位仁兄就给他交底了,他亲妹妹也在正岭宗嘛。
说是比他修为高来着,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今天有没有上场。
一瞬间李听心中划过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被他忽略了,他微微蹙眉,正想深思,却听到了大长老易肃宁的声音,“夜鸣,你可愿拜本座为师?”
夜鸣抬头看向他,易肃宁是四十岁左右的样貌,看起来沉稳严肃。
他是道丹期的修为,却没有选择留住青年时的样貌,原因不得而知,倒是他唯一的徒弟纪往文,朗朗君子,却稍显古板,此时看中夜鸣,未尝没有中和之意。
修真界法宝法术无数,战斗间千变万化,信息和智谋都不可缺少,夜鸣两次使用翻墨石麻痹敌人,为暗语夜行铺路,已经足见其心性。
“夜鸣拜见师父。”他跪下便拜,易肃宁见此点了点头,道:“起来吧,稍后一切交由你师兄安排。”
夜鸣闻言起身,走到纪往文旁边见礼,纪往文冲他一笑,点了点头道:“师弟辛苦了。”
古意见此,再没有说什么,转身便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还是金朝酒冲着尹麒做了一礼,说了句“我等告辞了。”,但说罢也跟在了自家师父身后,带起了整个八矢门的队伍陆陆续续离开。
尹麒神色冷然,叫人看不出什么,“此次与八矢门约战,莫行雨、夜鸣有功,赏金香丹一粒,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凡受伤者,去领黄级治伤药两颗。
此次比试当引以为戒,门派若损,必连累个人,个人弱小,亦是对宗门失责,修行无回头路,实乃逆水行舟,各位子弟务要自强。”
“谨遵宗主教诲。”众人皆是点头应声。
尹麒见此“嗯”了一声,便先行离去。
尹麒说话间,李听突然侧头看了一眼,直到商水问了一句怎么了才回头,“弟子无事,刚刚听宗主教诲,有些出神。”
商水看了一眼他侧头的方向,发现也正是宗门主建筑处,再无其余人或物,便也不做他想。
而李听却念着刚刚妄鬼陡然波动的气息,黑雾弥漫间,妄鬼几次都要走向尹麒那边,若不是和自己羁绊比较强,只怕此刻就真的走开了。
金香丹么。
李听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金香丹的香,不是名字中的字,也不是什么香包,这个妄鬼的执念,与金香丹有关。
丹药也分天地玄黄四等级。
金香丹,玄级,是提升法力,温养灵力的丹药,还有一点延寿的功能。
算是比较珍贵的丹药了,所以门内的每一颗去处都应该有记载,当然也不排除是通过其他渠道获得的,但无论如何,又多了可以查的方向。
李听整理好了纸张交给商水,商水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而是道:“你自去问藏书阁的掌事,把这些比试资料妥善存好。”
李听神色一动,他本就在藏书阁,若能知道门内比斗的资料存放处,可说是一大便利,毕竟现在不比前世,前世他想看这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动手。
还有就是宗门死亡名单,李听看了看莫行雨,又看了眼夜鸣,终究是不愿再接触故人,便走向了夜鸣。
“夜兄。”李听道。
夜鸣愣了一下,才认出这人正是自己初到正岭宗时结识的人,他眼中闪过一丝什么,点了点头,道:“李兄找我?”
“嗯,可以单独请教些事吗?”李听试探道。
彼时双方都是新弟子,称兄道弟实属平常,但那时夜鸣就志在内门,刚才又一番筹谋,拜了师父。
此时地位天差地别,不知他会对昔日的点头之交是何态度。
夜鸣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纪往文见此和气一笑,道:“你们先聊,夜师弟你等会去冷竹峰下找我。”正岭宗山多,宗主及各位长老都有自己修行的山峰,易肃宁所在就是冷竹峰。
“是,师兄。”
宗门死亡记录,对于内门子弟来说,想调出不过举手之劳。
但走在冷月之下,看着夜鸣苍白如纸的脸,晦暗不清的表情,李听还是没有直接开口,他问道:“拜了师应该高兴才是,但你似乎有心事?”
他的声音温和干净,如缓缓流水,没带给对方丝毫的逼迫感,不像前世,有着放柔嗓音也去不掉的冷意。
山间石路幽深,夜鸣停住脚步,看向他,缓缓问道:“李兄可记得我和你说过,家妹也在正岭宗,天赋比我还好。”
之前奇怪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李听站在两个鬼中间,更添寒意,“记得。”
“她死了。”
李听的心脏颤了一下。
“死在三个月前。”
“你妹妹……叫什么?”李听的声音有一点艰涩。
“夜三秀。”
“夜三秀。”
李听一边重复一边转头,月光下,妄鬼脸上的黑雾如蛆虫般爬散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上挂着点碎肉,却依稀可见往日清秀,眼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有趣说过,叫出名字后,便可看清妄鬼的生时容颜,他却未想到是在如此境地下。
“她眼下有痣,生得很漂亮。”夜鸣出神道。
“嗯。”他看到了。
夜鸣发了会儿呆才自嘲一笑,道:“李兄找我究竟何事?”
已经不需要死亡名单了,李听叹了口气。
他甚至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事情,妄鬼,带着执念与不甘死去,而失去妹妹的夜鸣,不惜自损也急于拜师。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夜鸣的目的便很明显了,他会是自己最好的帮手。
“夜兄,令妹之死另有隐情。”李听道。
夜鸣的眼神变了,他看向李听,带着明显的暗色和探究。
“修真界凶险,你夜家传承暗语夜行,必然有不少秘密,而我也有我的秘密,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据我调查,这场枉死与金香丹有关,这是我最大的诚意,我会用全部力量调查清楚夜三秀的死因,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月光洒银华,清若流水,青年面容平和,眼神诚恳,尤其是他话中的某件事,让夜鸣的眼神开始一下一下的颤抖。
那比试时耍心机,下了石台不停吐血,却都阴沉着脸的年轻人,此刻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金香丹啊。”
李听不知金香丹意味,他又怎会不知?这是夜家的秘密,也是暗语夜行的秘密,只有他和妹妹知晓,如今倒是就剩他一个了。
夜鸣在哽咽,李听不懂金香丹代表了什么,他站在只剩下执念的魂魄旁边,看着强忍悲伤的男人,倒是感受到了另一种意味的孤独和悲凉。
好一会儿,夜鸣才抬头,他的神情平静了下来,只眼睛还泛着血红,“李兄当日便不愿入内门,我看不懂,但正因如此,我信你一次。”
李听笑了,他伸出手,夜鸣心一酸,犹豫了一下,才抬手,啪的一声与李听的手掌重重握上,“若无谎言,你是我永远的兄弟。”夜鸣声音轻,话语却重。
“好。”李听道。
第十四章 死因记录
“今日不宜多说。”遇到重要的事,李听一边琢磨一边道:“你先回去治伤,待纪…师兄帮你安排妥当,你再来外门藏书阁找我。”
夜鸣沉默的点点头,对他抱了下拳,便往冷竹峰的方向走了。
李听看着他,李听身后一大一小的两只鬼也看着他,倒像是亲人间的告别,或者说是看不见的重逢。
带着两只鬼走回了藏书阁,李听躺在床上,把昼夜召唤出来,月华洒下,紫色玉球缓缓转动,吸收着天地灵气。
李听则看向站在自己床边的两个鬼,其实以他的警觉性,一开始是不太习惯睡觉时身边有东西存在的,但他知道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出发,自己都需要信任有趣。
信任她的知识,以及能带给自己的帮助。
他虽谨慎周全,但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他和有趣的利益基本一致,而且抓鬼一事大部分都要靠着这个小姑娘,若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就太小气了,只会事倍功半。
所以他已经习惯了有趣飘在他身边,也习惯了有趣看着的妄鬼在他床边。
但如今,看着夜三秀那张惨白到与活人无关的脸,李听觉得自己还需要重新习惯。
要不今晚打坐吧?
刚有这样的想法,李听就骂了自己一句,发个呆都不专心,竟然想和修仙有关的事情。
他摇了下头,对着妄鬼道:“三秀?”
夜三秀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夜鸣吗?”
夜三秀没有反应。
“那你记得是谁害了你吗?”
夜三秀没有反应。
李听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便叹了口气道:“只记得金香丹?”
清秀的面容浮上一层扭曲,妄鬼脸上的皮肉颤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剥落,她点了点头,声音嘶哑的如同被灼烧过,“金,香……丹。”
不用想都知道,这金香丹必然与夜家或者说与暗语夜行有关系,不然夜鸣今天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了。
这个鬼的执念全在金香丹,他却不知其中意义,所以如果想完成执念,还是需要从夜鸣入手。
所以第一,要等夜鸣来找自己,进一步获取信息,第二,要关注白影,她明显和夜三秀有关系,第三,他要知道一个多月前发生了什么,正岭宗对夜三秀的死亡是何记录。
必要的时候,这三件事可以联系在一起运作。
李听坐在床上,神色安宁的透过小窗,看向高耸的藏书阁。
只可惜藏书阁内有检查阵法,自己不能随便翻阅书籍资料,倒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信息渠道。
有些事是需要时间的,急也没用,自己既然不修仙了,便该把生活放在第一位,李听想至此,侧身躺在床上,眸中倒映着两只鬼没有表情的样子,慢慢合上了双眼。
之后的日子里。
第一天,李听整理图书,整理完和昼夜一起晒太阳。
第二天,李听整理图书,整理完和昼夜一起晒太阳。
第三天,李听整理图书,整理完和昼夜一起晒太阳。
……
他晒太阳晒到第十三天的时候,有趣突然道,“有人在往这走。”
李听睁眼把昼夜往随身的小布包里一揣,然后又闭上了眼睛,直到听见脚步声,才装作刚醒的样子,睡眼惺忪的向来人处看去。
“夜兄。”
夜鸣身上的阴沉自那日起就挥之不去,脸色又因伤势未愈惨白,远远看去,竟也如鬼魂一般,他黑眸平静,看着李听从躺椅上下来站好,才说了一句,“李兄好悠闲。”
李听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心中暗叹,并不避讳他的目光,肃了神情道:“我在等你告诉我宗门记录的夜三秀死因。”
听到这话,夜鸣表情微缓,道:“试炼中与白皎相遇,争夺蛇露时掉落洞窟。”
想要查这些也需要权限,这几天他伤刚养好点,便请求了师父,拿着手令匆匆来到藏书阁,查完便来找李听,却发现对方正晒着太阳睡大觉。
“哪个试炼之地?哪个洞窟?”李听直接问道,如果能找到具体地点,他直接去现场用昼夜就可以了。
“大咸山,长蛇窟。”
李听愣了下,大咸山的长蛇窟有数百里,几万小洞窟,而昼夜倒流时间后能活动的范围很小,如果不知道具体哪个洞,就会非常麻烦。
“如果知道她掉进的是哪个洞窟,我就能查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夜鸣幽深的眼直视着李听,道:“你怎么查?”
“这是我的底牌,就像金香丹是夜兄的秘密一样。”李听还是从彼此的秘密入手,劝夜鸣不要探究他的事情。
却不想夜鸣直接道:“暗语夜行的代价是寿命,而金香丹是代价最小,有延寿作用的丹药。”
李听:?
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是用昼夜查啊,而且暗语夜行的代价应该是非常大的秘密,你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告诉他也就罢了,甚至未设隔音阵法,就不怕隔墙有耳?
李听心下皱眉,看向夜鸣,男子神色阴暗,眼中却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干脆,让他渐渐理解了。
仇恨并没有改变这个人的本质,爽朗干脆,坦坦荡荡,就像初遇时那滔滔不绝的话语一样。
信任和意气是很神奇的东西,李听此时感觉到了。
“我有法宝,像留影石,能复现一些画面,具体实在不方便透露,见谅。”青年面色温和道。
夜鸣神色微动,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纪往文安慰自己的话,“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这世间别人或许不行,但他一定能重现过去。”
“用昼夜?”
“嗯,那是举世罕见的天阶法宝,有着操控时间的力量,当年有多少人重宝拜山,只为求他出手,他多数是不应的,倒是门内弟子,只要准备好恢复的灵珠,他都不会置之不理。”
灵珠是凝聚灵气的圆珠,从灵石中提取,可以吸收修炼,有些颜色美丽的上品灵珠,也常用来炼制法宝。
虽也珍贵,却是修仙界通用的“货币”,比不得宝物。
若仅仅是以此为代价,可以说是无私奉献了。
三秀当年也说过,正岭宗有陈先生在,无人敢伤,所以让他放心,可谁能想到陈时会死呢?
“那昼夜现在何处?”夜鸣问道。
纪往文摇了摇头,“天阶法宝大多数是认主灵魂的,所以大家都猜测,可能是随之毁掉或转世了。”
陈时才死了不到两年,转世的话才是个小娃娃,根本就无从寻找,这也是纪往文感到叹息的原因。
夜鸣想到了那样的对话,却并未把李听口中的法宝和昼夜联系在一起,毕竟只要不是疯了,谁都不会做如此夸张的想象。
他回过神来,瞟了一眼李听腰间晃动的小布包,只觉背着这么个廉价粗糙的包,倒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第十五章 浇水
“若真是白皎害了三秀,也没什么好查的,我不想重看一遍她死亡的样子。”夜鸣说道,他着急拜师就是希望能动用资源调查和报仇,如今调查已经结束,只剩下报仇了。
李听摇头,“此事另有隐情,他未必是仇人,夜三秀应该刚刚步入金丹期吧?”
夜鸣点头,“嗯,怎么了?”
“大咸山长蛇视力和嗅觉很差,听觉却敏锐,所以通常都隐于朝天洞穴内,盘在巨石间,靠吸力使猎物掉落,再用利齿贯穿致其毙命,而后吞噬。
所以道丹境界以下的修行者,无法在洞穴方圆三米内飞行,而蛇露,在洞穴里面,采到的一瞬间必然惊动长蛇。”
夜鸣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是说,蛇露必须要由两个人取?”
李听点头,伸手慢慢比划,“按照我的想象,金丹期修士进入洞穴后很难自己飞上去,所以在上面必须有人接应,最好身上要拴着缎带或捆仙绳一类的法宝,在采到蛇露的一瞬间,上方的人要把法力顺着法宝传过去,才能与下方的人合力,在长蛇飞扑过来时,将采露者拉出洞窟。”
他说完停了一会儿,给夜鸣思考的时间,眼见对方眼神越来越暗,李听才道:“正岭宗与八矢门为竞争关系,这样有生命危险的合作,夜三秀应该不会去做吧。”
“所以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夜鸣看着李听道。
“嗯。”
“你再想想,如果这第人是八矢门的,与白皎合力取得蛇露,夜三秀可会去干涉吗?”李听循循善诱道。
“不可能,三秀和善懂事,不贪心也不爱凑热闹。”夜鸣说完自己愣了愣,他猛地看向李听,“白皎在撒谎。”
夜鸣的声音有些发抖,道:“在场的人一定是三秀的同门,她只会和同门合作,而如果在场还有八矢门的人,完全可以和白皎合作去其他的洞穴,没必要和三秀抢。
所以在场只有三个人,两个是正岭宗的,一个是八矢门白皎,白皎和三秀修为差不多,真的争起来,他不可能一打二,三秀也不可能会跌落洞穴。”
李听点头。
夜鸣声音带着明显的仇恨,“三秀是被同门害死的,对方要独吞蛇露?”
“未必,白皎既然那样说,就必然是也带回了蛇露,那这东西到底是怎么落到白皎手上的?都是合作,任何人都会觉得,给敌人不如给同门吧,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李听皱眉道。
“洞穴那么危险,没准他们认识,然后利用三秀呢,可是三秀不爱冒险,应该不会答应进洞穴的。”夜鸣一边分析,一边疑惑道。
李听看向身旁的妄鬼,暗自叹气,那身上的碎肉,很像是被巨蛇贯穿吞噬后的结果,夜三秀应该是下去的了,只是按照夜鸣说的,她是个不会轻易冒险的姑娘,那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原因了。
信息不足,没必要再胡乱猜想。
“白影。”李听突然说出了一个名字,“我看到过她在女院烧夜三秀的衣物,你可以查查她在试炼之地与谁在一起,你应该知道,她们都是三长老门下的弟子,属于亲师姐妹的关系。”
“亲师姐妹。”夜鸣喃喃重复,若亲师姐真的在场,会有所隐瞒吗,他嘴角嘲讽的咧了咧,进而无声。
夜鸣回冷竹峰后,正遇上纪往文,“去找你外门的朋友了?”
他点头,忍不住问道:“师兄没有内外门之见?”
纪往文微微一愣,进而温和道:“君子周而不比,有内门外门成见,误心思也误修行。”
夜鸣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门内总有不同成见,你不要受他们影响,修行首要便是坚守自己的本心。”
本心?都说纪往文古板,张口闭口君子之道,这几天他确实见识到了,却与想象中大不同。
言灵术接近诅咒,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法术,纪往文那天也亲眼见到自己算计别人,为何还不排斥?
易长老看着刚正,又为何会收自己这样性格的人为徒?
不能怪他想得多,实在是算计暗语夜行的人太多,夜家命薄,他不得不谨慎,他从前一直以为先死的会是心无城府的自己,却未想到是妹妹。
别说什么本心与修行,就连眼前的路,他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好。
“师兄说的是。”
“你伤还未好,早些去休息吧,需要什么丹药就和师父说,不用客气。”
夜鸣点了点头,“多谢师兄关心。”
他回到房间后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对于修行者的身体来说,睡觉是一种休息,打坐也是一种休息,区别是一种轻松却对修为没好处,一种辛苦却有益于修为,所以凡是有点志气的修仙者,都不会睡大觉。
另一边,李听面容平和的沉浸在睡梦里。
翌日,正整理书籍的李听碰到了在藏书阁转圈的莫行雨,眼看着对方已经在自己眼前晃了三圈,李听客气道:“要找什么?”
莫行雨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后才开口道:“养植物的书籍。”
李听点点头,往东南处走去,莫行雨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的来到一排书架前,抽了一本书递给对方。
“多谢。”莫行雨道,他说完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李听本已经整理好了昨日归还的书籍,打算去眯一会儿,但眼见莫行雨在这儿,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以莫行雨的性格,料也不会说闲话,但人心难测,自己又是对方讨厌的大师兄的学生,没准这个偶尔犯犟的师弟会怎么样呢。
李听颇为可惜的看了一眼院中的躺椅,拿出扫帚开始扫地。
说是扫地,实际也是用了法力的,扫帚经过的地方,灰尘便会被吸住,进而被上面的枝条吸收。
李听专心在阳光处扫着地,努力在有外人的情况下为包里的昼夜争取一点日照,却不妨莫行雨又向他走了过来。
“师弟,有,介绍玉笋的书吗?”
莫行雨总是没表情的脸上难得的有了点迟疑,结合前后的话,李听已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是养玉笋养不明白了又不好意思问吧。
玉笋历来是资历最深的弟子负责照顾,以前是他负责,他后几年不怎么回宗门便交给了蓝溪,而蓝溪那性子绝不会假手于人,也不会愿意把这种事交给旁的弟子。
可前阵子与八矢门的比试,她直接重伤昏迷了,玉笋便不得不交给他人,原以为会给辈分更大的纪往文,却原来是给了莫行雨了吗?
“没有。”玉笋照料之法向来是有单独的玉简的,但这玉简没放在藏书阁,而是直接保存在照料者那里。
“玉笋事大,师兄可直接向宗主或大师姐请教。”李听提醒道,希望对方能意识到这里并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莫行雨闻言微微撇开眼睛,不发一言。
这就又犯倔了?李听心中好笑,上次比试,原以为这个师弟成熟了不少,却不想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
以往自己教训他,他气不过却自知理亏时,就是这副样子。
“大师兄教过你,可说过玉笋叶脉泛黑是何缘故?”莫行雨突然问道。
李听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就准备摇头了,毕竟玉笋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告诉宗外弟子,他要是能回答上来,明天蓝溪就能来提剑杀他,破绽太大。
可莫行雨的话让他顿住了。
这个是没有记载的,甚至如果蓝溪不说,可能连宗主都不会发现。
因为这个问题是他发现的,只口头上叮嘱过蓝溪。
“大师姐醒了吗?”李听心怀一丝侥幸道。
莫行雨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于对方用问题回答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这回真就只有他知道了……
李听不愿回答,却又心疼那莹润可爱的小笋,心中权衡了一下还是道:“陈先生确实提过此事,但只为指点我灵气,所以不允许我透露此事,我愿帮师兄,但烦请保密。”
莫行雨并不精明,但或许正因如此,他格外信守承诺,李听也是了解对方的脾性,才行此下下策。
“大师兄负责玉笋,有权教任何人,你可坦荡。”莫行雨认真道,眼见李听不说话还在看自己,他又加了一句,“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李听点了点头,道:“陈先生指点过,天地灵气永远是流动变化的,这几十年西洲金灵气有所减少,所以每逢春季,玉笋便会木灵气过剩,最严重的几天会叶脉泛黑,这个时候就需要在浇灌的灵水中加入少许金灵气。
因为仅仅是为了中和多余的木灵气,所以绝对不能放多,必须让水保持住浅绿色,如此浇灌十日,叶脉就会恢复如初。”
莫行雨眼神中泛起一丝光亮,点头道:“你悟性很高。”
李听连忙推脱,“陈先生讲的时间不久,没忘而已。”
“你虽没进内门,但我可以指点你修行功法,待到境界提升,为你引荐。”莫行雨认真建议着。
李听:……
上辈子自己随便打的师弟要指点自己修行,真不知莫行雨若知道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大师兄,会作何表情。
不过这种事必须要尽快拒绝。
“我自愿在藏书阁修心,这也是陈先生的建议。”他不卑不亢道。
“那你随我来。”
“……何事?”
“随我照顾玉笋。”
“藏书阁还未打扫完。”虽然想去,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李听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安排别的弟子替你。”莫行雨直接道。
……这话已经相当于师兄对师弟的命令了,李听若再拒绝,就算是莫行雨也会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只好一笑,说了声“是。”
莫行雨看不顺眼前世的他,他也不想见莫行雨啊,毕竟这孩子两辈子,就没怎么让自己顺心过。
李听放下扫帚,表面淡然,内心满是不情愿的随对方进了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