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房内,空气似乎都读懂了此时沉凝压抑的气氛,主动放缓了流动的速度。
在本应被围在中间决斗的两位主角离开后,几乎所有组成人墙的乞儿都像刚听了一个冰冷的笑话似的,任凭身躯微微发颤,也不敢第一个弄出声响。
他们都仿佛原野上感受到气候变迁的小兽般,对巴德那出人意料的选择有所领悟。
变了、变了……
彼此相熟的乞儿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但他们全都读得懂蕴藏在其中的含义。
可谁都不敢先动,因为接下来该怎么动,并不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的,除非也想和萨诺斯一样被巴德盯上。
这场面不知道凝滞了多久,直到巴德霸道的声音传来。
“玛鲁,拉,你们两个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大爷捏捏肩膀!”
“噢噢,老大,这就来!”
“是,大哥!”
随着玛鲁和拉呼喝着脱离人墙,其他乞儿们这才松了口气,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挪起脚步。
“都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都给本大爷麻利点儿!”
如获大赦般,乞儿们像旋风似的逃回各自的铺位,将脑袋缩到薄得漏风的被子下——那其实只是一层麻布,然后将探询的目光汇向享受着两人按摩的巴德身上。
至于那几个铺位在乔治周围的乞儿,则像要避开什么恶心的事物一样,不约而同地把他们的铺位移得离乔治更远了些。
然而,与其他乞儿选择不同地,格琳径直走到了巴德的床铺边,跪坐下去。
“巴德哥~”
她的声音很是娇媚,像一朵完全绽开的星蕊花,花蕊勾人。
见格琳靠上前来,正给巴德捶背的玛鲁不由得停下动作,慌乱地向后退开,还差点踩到了身后的里维斯的右手。
“我来帮您揉揉肩吧~”
屋里的乞儿们都刻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率先表态的格琳,没人注意到那道从门缝间溜到外面去的身影——除了萨诺斯。
“不必了。”
巴德睁开双眼,认真地看着格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你我都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乞儿们大多都摸不着头脑,但格琳却低下头,惊慌地避过巴德真挚的眼神。
“……是。”
“回去吧,好好休息。”
巴德重新闭上了眼,他的声线突然变得很是疲惫。
“玛鲁,回来!”
…………
“你是说,巴德什么都没干,就选择了投降?”
汤姆狭长的两根眉毛拧作一团。
他并非不相信自己忠实的小小鸟带来的情报,只是在分析这反常背后的种种谜团。
“是的,大人。巴德大概是为了更高的话语权,和乔治决裂的同时狠狠坑了他一把。”他的小小鸟如此分析道。
汤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他的心里却在不断地诅咒着那个名为“乔治”的混账乞儿。
“这同样是计划的一部分,我正需要借此脱身”、“唉,有些人总是喜欢怀疑实话”、“我已经安排好了,巴德会替我报复回来的”……这些话语就仿佛一桶桶色彩浓烈的染料,将他身心的每一处角落都浇得通透,蛮像是个滑稽可笑的小丑。
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发现不对呢?这些分明前言不搭后段的语句。
汤姆也是从乞儿房出来的,他自然也懂得乞儿房的规矩。
如果乔治选择让巴德替他报复回去的话,不就是又把他被抢走的地盘给抢回去了吗?他还怎么借此达到脱身的效果呢?
乔治当着他的面把他给耍了一顿,用这种拙劣的、逻辑不通的技俩!而他不仅没有发现,甚至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认识到这点的汤姆简直怒不可遏,恨不得现在就找过去把乔治浑身的骨头拆得零落。
但他同样清楚,由于被乔治存在未知处的把柄,经不住莱姆老大怒火的他根本就拿乔治毫无办法。
这种感觉使汤姆更加抓狂。
好一出三簧!
哼,报复不来你,我还报复不了你的同伙了?
汤姆正打算明早随便找个由头,给那个总是神神叨叨的萨诺斯吊起来,当着乔治的面好好抽上一顿,但他转念一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又踩中了乔治的圈套。
他神色不加掩饰地变换着,而一旁的小小鸟识趣地缩着脖子、不发一言。
“嘶!”
汤姆深吸一口冷气,终于看穿了乔治的算计。
巴德这么一搞,屋里的其他乞儿注定会因对他的畏惧而不敢对占据澄明街的萨诺斯出手了。也就是说,那条街的乞讨点烂在萨诺斯手上了。
而在正常情况下,恼羞成怒的自己肯定会选择对萨诺斯猛下狠手,这样一来,萨诺斯必然在心底与自己交恶,便彻底断绝了帮助自己找出那份把柄的可能性,手握自己把柄的乔治和巴德就彻底高枕无忧了。
汤姆知道,乔治和巴德都是非常骄傲的人,他们不可能看得上萨诺斯,所以他们不会LS诺斯入伙。
那么,现在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既然萨诺斯不是和乔治巴德他们一伙的,那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让他来接手那条街呢?
汤姆从回忆中找到了答案。
因为萨诺斯足够孤僻,而且乞儿房里的所有人都会自动忽略掉他的那些疯言疯语。
汤姆深吸一口气,琢磨起该怎么把萨诺斯拉拢过来。
乔治,任凭你再怎么诡计多端,也终究无法抵御这名为“权力”的大势!
…………
乔治侧身躺在铺位上,脑子里装满了对他的“穆阿”萨诺斯的惊叹与敬仰。
他和那些不了解事情全貌的乞儿们不一样。
对于真正的聪明人来说,剖析现实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且自然。
更何况,他了解巴德的为人。
因此,乔治知道,先前的那一系列举动不是完全由巴德做出的,而是掺杂着来源于“穆阿”的神奇能力。
也许,那就是“系统”的力量?
乔治无法确定这点,但他能够确定的是,巴德和屋内的其他乞儿都不同——巴德是主动把性命抵给乔治的疯子,是妄图拯救他人命运的狂徒,但却唯独不是渴望权力与地位的暴君。
因为在做出那个决定的那一刻,巴德的躯体其实就已经被挂在了这座冰冷房屋的屋顶。
这场计划的所有的参与者都清楚一件事:不论计划的成败,试图干涉帮派正常运转的行为都会引起莱姆老大的怒火,而那怒火必须要有一个用来发泄的对象。
谁又能比“张狂”的巴德更合适呢?
因此,巴德的生命原本注定会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落下帷幕,而他自己也早已对那难以避免的死亡做足了心理准备。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准备好去死的人来说,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攥取那仅限于这逼仄房间里的地位呢?
畏缩?
玛鲁和拉或许会因巴德近段时间的狂躁表现而对他的决心产生这样的怀疑。
但乔治不会。
在他看来,巴德看似精明,实则眼界低浅,平常还总是故意摆出一种无礼的态度来恶心他人。
乔治不喜欢这样恶劣的混账,所以之前的他只是将巴德当作是一颗足够好用的棋子。
但是,乔治对巴德的个人喜恶并不会影响到他对巴德的信任。
他始终愿意相信,相信那个主动找到自己寻求帮助的反抗者,相信那个迫不及待饮下标有“拯救”的毒酒的理想者,相信那个为保证计划顺利进行而拒绝贵族招揽的狂妄者。
乔治相信,巴德一直会是那个试图阻止车轮滚动的虫豸,其可笑程度大概跟被他哄得发晕的汤姆是一个级别。
因为虫豸没有能阻挡车轮的力量,它只会被碾碎,根本谈不上什么“反抗”或是“理想”。
想到这里,乔治不禁苦笑两声,因为与“理想”相近的一个词是“希望”,在先前萨诺斯的眼里,他乔治大概也是这么个幼稚得可怜的小丑吧?
不过,巴德也和他一样幸运,能够成为天命中的一员。
…………
萨诺斯将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心灵宝石抵在额前。
“乔治。”
他的呼唤沿着那条连接着宝石的能量流,传向它勾连着的另一端。
光路微微振动,但传回的只有震惊的情绪。
隔空交流,这是萨诺斯首次使用心灵宝石的这个能力,很显然,乔治还没来得及做足准备。
“是我。乔治,集中你的注意力,然后将你想说的话传递过来。”
大约两三个呼吸的工夫,乔治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才从对面传来:“萨诺斯大人?这、这是?”
“冷静些,这只是一种沟通方式。
我目前所具有的能力还不适合在汤姆身上施展,所以我只能通过营造出那样的效果来规避汤姆对我的疑心,希望你不会怪我。”
“您说笑了,我们本来不就打算和巴德摊牌嘛,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些。一切都是为了天命!”
萨诺斯深感欣慰,乔治的脑子一直都转得很快,能帮他省去不少口舌。
因此,他直接跳过了那些足以省略的原因,命令道:“去为我演场戏吧!顺便把巴德约到我们的那条街,让他一个人过来。”
“棋盘上占比最大的其实并非那些常规意义上的蠢人,因为他们思路混乱、行为难以预测,除非……正因如此,那些自以为机敏的,才是最容易被棋手们操纵的棋子。”——圣·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