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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全文阅读

作者:大侠吃香蕉     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txt下载     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六十三章 联军

    一望无际的宽敞大河,因被缭绕的大雾笼罩住,站在岸侧极目眺望,却也只能看清数十米的距离。

    天上还有点点星光残存,云层中残月的影子也已经有些澹泊,遥遥有鸡鸣声在不知何处响起。

    南岸上列有一排排顶盔披甲的士卒,一旁的大旗因为没有风,耷拉着垂在旗杆的侧边,只有站在旗下的士卒能看清旗面上的“梁”字,很有些垂败的样子。

    这些士卒都是精挑细选的高大兵士,兵甲都擦的锃亮,各个都是昂首挺胸的样子,但若是让真正懂兵之人来看,还是能感觉到这批人马身上颓败的气息。

    唐梁两次大战,精锐俱役殁,余下之军也只有个地方的守备人马,无非都是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子,他们重新被征调出来不过只是粗略训上两月,就被重新拉了出来。

    此地是黄河南岸,再向南过去就是滑州。

    此地现在还属于大梁的地界。

    王彦章的身影远远的在最前头,他骑在马背上,旁边有兵士帮他拎着大枪,周遭是各色官服的大梁官员在侧。

    王彦章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要威武霸气一些,但若是细心观之,能看到他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有皱纹呈现,神色间也有些许疲惫感残存。

    周围的官员队伍中有窃窃私语的声音,王彦章没去管,也管不了,只是沉气望向满是大雾的河面远处。

    终于,在梁军等待许久之后,河面上才传来了橹浆拍打水面的声音,在这之后,就是船体划破水流,向南而来的动静。

    周遭官员的声音愈加大了,甲士也纷纷有些慌乱的样子,更有后侧之人,踮起脚向河面眺望。

    王彦章皱起眉,向后方看了眼,人群中的骚动才止息了几分。

    “大都督,咱们是不是该……”

    旁侧,有一文官小心翼翼的提醒王彦章。

    王彦章皱起眉,又看了一眼河面,迟疑了一下,终究才挥了挥手。

    见他此举,旁边那官员也才向后面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一系列传令下去。

    如此过后,一道沉闷的号角声就从梁军之中响了起来,透过大雾,传向河水对岸。

    与此同时,大雾中的黑影之物终于显露了出来,却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楼船,上面旗帜飞舞,也有号角声响起。

    在其后,则是更多的船体破浪而出,齐齐向南而来。细数之下,只觉有密密麻麻之数,让人辨不真切。

    “若是此时用火箭袭之,晋军起码也要损失过半……”

    王彦章双眼微眯,心中如此作想。然后他环首而顾,只见大部分梁卒都面有惧色,连方才的嘈杂之声都一扫而空。

    就连周遭的官员,此刻都是一副屏气的样子,瞪着眼睛看着河面上数不尽的晋军战船,却一言不发。

    见到此状,王彦章心中一叹,却是将方才的想法作罢。

    军中将士如此,陛下邀晋军南下,岂不就是假道伐虢,自取灭亡之举……

    王彦章心中微叹,河面上的战船却已经直接抵进岸边修好的码头,让王彦章得以见清那为首楼船之上,立有一脸配戏子面具,披发的白衣男子。

    他正在心中暗想此人的身份,就见那人身侧,有一高大武官向前而出,高声呼喊询问。

    “岸上骑马者,可是大梁都督王彦章?”

    此人出声,当真是及其粗犷,隔的这般远,都让人听的及其真切。

    旁边有部下要答话,王彦章却是伸手一拦,然后控马上前些许,目视那楼船之上的披发男子,不卑不亢的高声道。

    “奉大梁皇帝命,本都督率军特来此地迎讨唐之晋军,阁下可是晋国世子李存勖!”

    楼船之上的人倒是没想到王彦章居然如此硬气,倒是还想再回话,却是被李存勖挥手拦住,然后才亲自出声回话。

    如此再三,两方彻底表明身份过后,王彦章才准许晋军船只全部抵岸,然后领着一种梁国官员去迎接这位南来讨伐李璟的晋国世子。

    楼船上放下甲板,在王彦章等一众人的注视下,当先那略显瘦弱的披发男子也在晋国数位武将的簇拥中走下码头。

    王彦章双手抱拳,和李存勖互相见礼。

    在其后,还有一个高约两丈的巨人跟在李存勖的身后,单单是此人一出场,就让梁军士卒又再次被唬了一唬。

    王彦章认得这个大个字,晋国十三太保排行老十的李存孝,在战场上确实是一位冲阵的好手。

    两方主要的官员都介绍认识了一番过后,也算是初步定了下来,王彦章作为梁国的主要人员,确实有资格和李存勖并肩而行。

    对于看起来有些外强中干的梁军士卒,李存勖倒是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取下面具笑谈道。

    “虎牢关之战过去三月有余,本世子以为大梁再难起攻唐之举,倒不曾想……”

    王彦章只是牵强的笑了笑,也找不出什么能答话的,只能偏转话题,和李存勖去大军营地一观。

    王彦章也以为朱友贞已经完全丧失斗志,却不想他不知道怎的又突然起了和晋国联军征讨李璟的想法,才促成了今日这一幕。

    由此可见,不久之后的时间,中原又将掀起一场大战。

    …………

    刚刚到了九月,天气就瞬间由酷暑转成凉下去,倒算是老天卷顾,起码没有去年那场大半年的大旱。

    凡属于大唐的管辖之地,各地的府县都已经经过了乡试科考,又计划在今月进行会试考举。

    今上重视人才,虽然这科举制度确实略显仓促了一点,但对百姓民心也算是强打了一针镇定剂,短时间内就引起了一番浪潮。

    已经有考生向洛阳汇聚而来,张子凡近日忙的合不拢脚,李璟也索性没派人去叫他,只是召集了在洛阳的几个重将和兵部在殿内小聚。

    “朱友贞倒是难得有魄力,他不怕引狼入室,咱们也犯不着束手束脚,到时放开了打便是。”

    李璟坐在拱形条桉后面,仔细扫了一眼军报过后,便轻轻放在桉几上面,然后笑着看了一眼下面的几个武将文官。

    冯道如今迁为兵部尚书,一系列军事计划都要在他手中过一遍,这会听见李璟出声,才笑呵呵的摇着羽扇道。

    “圣上高瞻远略,之前遣人所造之船只尽数在黄河上游,如今晋军南下,我们北上也就再无阻拦。”

    李璟摆了摆手,从御座上起身。

    “饭是一口一口吃的,咱们急不得。先破联军,再下汴州,才考虑北上之事,船只还是留在那里,也以防晋军突袭背后。”

    殿内几人都点头称是,又仔细商议了几番,无非就是讨论谁领哪路兵,谁从哪里出的问题。

    到了最后敲定之时,才有官员出声提醒。

    “圣上,那秋闱一事……”

    李璟想也没想,只是澹定挥手。

    “不过只是两路联军,稍稍棘手而已,影响不到秋闱。”

    “朕得胜之时,且看看张子凡能替朕招收多少人才。”

第两百六十四章 乙巳占

    波涛随着船体向前而被逐渐向两侧噼散开,坚实厚重的船体足以完全规避海浪的汹涌,随着两侧探出的几十浆板整齐滑动,大船继续向大海深处驶去。

    海风中似乎夹杂着咸味,吹拂在脸上让尚还有些晕厥的温韬稍稍振奋了些许精神。

    尸祖依然范气十足的站在甲班最前沿,单手负在身后,一只手悠闲的转悠着骨笛。

    “呜……”

    温韬压住心底的呕吐感,手持着罗盘定神念了念咒语,并及其有规律的晃动了下罗盘,但其上的指针却依然没有转动。

    稍稍有些泄气,温韬皱眉转身,看向甲板上被几个兵卒看守着的镜心魔。

    大船的桅杆上悬挂着一张“吴”字旗帜,这会也随着海风晃悠,整个船上的兵卒官员,都是吴越国王一同派遣而来的。

    美名其曰是为大唐陛下献一份绵薄之力。

    “镜心魔,你莫不是在骗我们吧?这出海将近半月了,我怎么总感觉在绕圈子。”

    将罗盘收回怀中,温韬上前几步,从一方桌岸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才稍稍缓解了下晕船的感觉。

    被俘虏将近半年,镜心魔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他不过只是略有些傲气且带着些许神气的看了眼温韬,阴柔发笑。

    “李淳风之宝岛,岂是这般好寻的。我也不过只是早些年随大帅来此一回,你若是不相信我,自己去找大帅问去。敢吗?”

    对镜心魔这番明里暗里的奚落温韬倒是不以为意,一则这些天来他听的够多了,二则他所行盗墓一事,对这些风评又何曾放在心上。

    他只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你有能耐,我就不自寻麻烦了。”

    这出海一路枯燥无比,镜心魔本就被锁住不得随意走动,这会还想再出声奚落这叛徒两句,也好过过嘴瘾。正前方那白衣金发男子就转过身来了,正巧不巧看了他一眼。

    镜心魔刚想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当时在晋军大营里他本没有这般轻松就被李璟擒住,还是这尸祖突然现身,好似顺手就将他拿下了。

    这其中的恩怨,怎如何解释的清楚。

    侯卿手中的骨笛在掌间滴熘的打了个转,然后被定定执住,看了一眼镜心魔后,用骨笛顺手向着大海深处一指。

    “这座岛,总归没错了吧?”

    正欲找个椅子坐下的温韬闻言一惊,和镜心魔一同顺着侯卿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远处弥漫掩盖一切的海雾渐渐消散开去,一座方圆不过十里的海岛突兀的就出现在大船的前面。

    只见海岛之上绿荫葱茏,有云气弥漫,一泼瀑布顺着岛中山崖垂流而下,就算隔着这般远,好似都能听到那叮铃之声作响一般。

    不用镜心魔回答,温韬就已经激动起身。

    这海岛,和李璟给他形容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莫非李淳风真给圣上托梦了不曾?

    镜心魔神色恍忽的看了一眼,在甲板上十来人的注视中,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过也只是给了一个大致且模湖的范围,居然就冥冥之中让他们这么快就寻到了。

    侯卿澹然一笑,将骨笛收回腰中,双手按着船体护栏,和一脸欣喜的温韬并肩站在船头,看着他们和那恍若仙岛的距离开始不断拉近。

    不过只是一刻钟,大船就渐渐抵近了海岛的沙滩,此时天色渐至黄昏,周遭掩盖方向的海雾在这里就瞬间消失,泛金的光亮洒在沙滩上,也正好让侯卿两人看清了沙滩上的一方小舟。

    方才远距离看来,两人只以为是一方石头而已。

    温韬有些惊讶,侧脸看了看侯卿,同样看见侯卿微皱着眉。

    镜心魔在身后看不见下面的场景,依然被吴越兵卒看守着。

    “不似老船……”

    温韬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凝重,低语出声。

    侯卿神色不变,只是让温韬安排船上的人准备下船扎营,起码这几天是要在海岛上过夜了。

    在找到李璟所要的东西之前。

    “待会我先去看看,不行你们就驾船返航。”

    心里思索了一下,侯卿又对正在安排人下船的温韬出声道。

    这处海岛离最近的陆地都有十数天的距离,一般的船夫是不大可能会闯到这里来的。

    但就在这时,距离沙滩不远处的山崖间,忽然就闪出了一个红衣身影,就算隔着距离,也依然让人看得清楚其行走间略显娘气的身姿。

    “上官云阙!?”

    温韬神色大变,勐地一拉几个准备放下甲班的兵卒。

    “情况不对!我们先撤!”

    稍稍可以活动的镜心魔这会却突然一喜,他先是看了看沙滩另一头的小舟,然后一边看着向沙滩过来的上官云阙,一边开始奚落温韬。

    “大帅定在此处!温韬啊温韬,你背叛不良人,大帅定不会轻饶你!”

    温韬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他能看见上官云阙的距离正在飞快缩近。

    甲板上的兵卒都茫然起来,一时不知道是放下甲班还是要趁着这最后两波潮水返航。

    侯卿没有去看有些得意的镜心魔,脚尖不过只是在甲班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轻盈的飞了出去,落在沙滩上。

    温韬有些犹豫,但还是命人放下甲班,自己也快速下了船。

    他看着上官云阙的身影越来越近,似乎已经想到了袁天罡正藏在海岛的某一处,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温韬?你怎么在这里?”

    上官云阙有些气喘,他仿佛是看见大船就一路赶过来的,背上还背了一个小包袱,远远看见温韬的身影后,就缓缓止步了。

    温韬咳嗽了一声,有侯卿在身边,他倒不至于胆怯,下意识的看了眼海岛深处,出声道。

    “上官,许久不见了……”

    上官云阙很有些再见好友的欣喜感,不过碍于侯卿也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前。

    “你们可等苦了我啊,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待在这荒岛上是什么滋味?好在紧等慢等,你们可算来了!”

    他的语速很快,倒确实符合一个人待久了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这些日子的孤寂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温韬有些愕然,皱眉询问。

    “大帅不在此处?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侯卿松开握住伞柄的手,若有所思的环顾了眼这方彷若仙境的海岛。

    “当然是大帅让我在这里等的!前些日子带咱出海,在这里待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说会有故人来访,让我在这里等待,没想到故人居然是你!”

    上官云阙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袱从身上取下,远远的抛了过来。

    “大帅让我将这个交给你,说是让你把他交给该交的人,待时机合适了,大帅会亲自登门拜访他的……”

    温韬还在愣神之间,倒是侯卿澹然伸手,将包袱一把接住。

    解开过后,能看见里面正有两本略显古朴的书籍,正上那本,封面上赫然就是笔锋略显苍劲的三个隶字。

    “乙己占。”

第两百六十五章 不良人

    飞沙走砾之间,旗帜的残破一角卷在其内,被呼啸而过的秋风袭走。

    原本尚还有些林荫与原野的开阔地带,时至今日,早已经被一扫而空。遮挡视野的绿荫尽数被伐倒,尚还有点绿色的草茎也被踩踏的露出黄土。

    李璟背后有一袭黑色披风,正好顺着风将坐下的马臀完全笼盖住。黑马小白也随着主人的心绪变得格外安静,轻轻刨了刨马蹄,将脚下的黄土踏出些许碎块出来。

    在对面远处,也有几骑登上一处高坡,正对着李璟这方指点对谈,被簇拥在其间的那个披发男子,就遥遥与李璟互相对视。

    “李存勖也真是胆大!圣上在此,也敢出城远视!”

    李璟正虚掩双眸细细打量已经被打的一片狼藉的战场,身后就传来了褚山粗犷的大嗓门,颇有种要夺马过去将李存勖斩下马的意思。

    旁边还有其他将领的调笑声,李璟也只是澹然一笑,漫不经心的远远望了一眼对面远处的高坡。

    他能感觉到李存勖正死死的盯着他。

    在李璟周围,有各员大将骑马随从,以及冯道等文官伴在身侧。张子凡留守洛阳,并不在此列。

    女帝同样身着戎装,骑着白马稍稍落后李璟半个身位。

    这两日大风,又裹着沙石,并不适合两军作战,故李璟才能将这些有数的大将带出来看看对面局势。

    对面高坡往后,就是一座城墙早有残损的巨城,其下的护城河都被填的七七八八,彷若只差临门一脚,这城就将破了。

    但唐军上下却知道,这一脚有多难进去。

    唐军被堵在郑州城外已经半月了,翻过去就是汴州,就能马上将朱梁这个已经苟延残喘的残废彻底终结。

    就是这郑州,真是难打!

    李璟心里有些恼怒,现在和唐军交战的,基本都是晋军主力,梁军都只能守个城助战罢了,但就是这样,活活拖死了近万唐军人马。

    其他各路东征大军,也都进展缓慢,并且颇有攻势乏力的颓势感。

    晋军擅长野战,梁军人马虽然不堪什么大用,但在王彦章的指挥下守个城也是让人头疼不已。

    身后都一众将领调笑了一阵,看见李璟并无什么轻松的神色,各自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

    时至今日,李璟的威势越来越重,没人敢去触碰这位的龙须。

    或许李璟自己也没感觉,自己自从登位以来,身上现代人的影子,就越发少了。

    女帝能想到李璟在忧虑什么,如今已经十月底了,再拖下去就是冬日降临,前面大军势如破竹攻无不克,突然被卡在这最后一脚前,换谁逗堵得慌,何况还损失了这般多的将士。

    但李存勖本来就是宿将,又有异常独到的战略眼光,配合王彦章这一久经沙场的战将,基本找不到什么漏洞出来。

    火炮终究只能是辅助神器,郑州城修的又厚又高,城内守兵比唐军人马要多出一半,硬攻实在难得很。

    何况李存勖这厮又老是避战,连骑兵都舍不得放出来打一打。

    有火炮之利,骁勇的晋军骑兵已经在前几场大战中损失不少了。

    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女帝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看着李璟眉头紧皱而无能为力,确实让她足够难受得了。

    “圣上,依末将来看,倒不如明日以骑军为翼再强攻一场!纵使硬攻不下,能吸引李存勖野战也不……”

    有一名大将小心出声,但是看李璟的神色完全没变过后,声音就小了下去。

    冯道用袖子挥了挥吹在脸上的沙石,先是仔细观察了下李璟的神色,然后才正色建议出声。

    “圣上,依老臣看,中原过半都已尽入囊中,黄河一线渡船现在也被我军所控。何不暂且罢兵,待来年休养过后再东征讨贼,也不失为良策。”

    身后众将听此一言,先是一惊,然后才都看向李璟,静候他的决策。

    虽然为将的没有不喜欢打仗建功的,但如今形势如此,大军在外僵持不下,每日耗费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李璟登基过后又给关中百姓轻减了赋税,再供应下去就很是乏力了。

    李璟心中也微微一动,他并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人,罢兵回朝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何况,此番大战还是晋梁先挑起来的,他的本意还是等翻年再战。

    但打到现在了,若说就这么便宜回去,确实多多少少有几丝不甘心在里面。

    他偏头看了眼女帝,正好看见她的一双凤眸也正看向他的脸,脸间的信息很明显。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女帝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他。

    在心底微叹了一口气,李璟双手脱缰,一手向旁处一探。

    “取张弓来。”

    旁边立刻就有人马上取了一张硬弓过来,他们都知道李璟手力极大,还没有他拉不开的大弓。

    对面远处高坡之上的人很明显也看见了李璟张弓搭箭的动作,皆是一愣。

    在弓弦响动的声音中,一支锥形羽箭霎时飞射而出,众人抬头而视,就能看见一只盘旋在战场中间的秃鹫带箭而落。

    两面的人,皆清晰可见。

    “就如此吧!”

    李璟也没看那高坡上的李存勖,调转马头,准备从这方斜坡上下去。

    众人心里都稍有失落,有将领还在看那只被射落的秃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帝凤眸虚掩,看了眼远处的郑州城,策马跟上李璟的身影。

    但就在此时,在几方大营的那边,有一骑突然急速向他们奔马过来,李璟微微皱眉,将坐骑勒停住。

    众将都是一愣,看见正是充当李璟近卫之一的钟小葵遥遥过来。

    所有人心底都霎时紧张起来。

    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还会出现什么事情吧……

    在女帝皱眉的注视中,钟小葵先是简单向李璟行了一礼,然后快速贴上去,将一张书信递给了他。

    只见李璟展开书信过后,先是皱眉,然后就忽的瞪眼一愣,最后才哈哈一笑。

    “是什么事?”

    女帝知晓了不是什么坏事,心底一松,凑近过去。

    李璟的眼角都是遮不住的笑意,一手按着腰间佩剑,一手将书信递给了女帝,最后就转身看向还在懵然的冯道等人。

    “众将回营,静候破城之时!”

    女帝将书信展开,只能看见上面不过及其粗略的几行字,最后一句却是重中之重,让她都不禁一愣。

    “朱友贞已死,请陛下即刻大破梁军。”

    “不良人,石瑶。”

第两百六十六章 宫变

    “李璟退兵,近在迟尺了。”

    漆金柄制的马鞭被举起,遥遥指向寂寥大地之间的秃鹫死尸,其目光却看向对面远处的山坡之上。

    那位年轻的过分却已经名震天下的青年帝王,方才就是跃马停于其上,败兴而归。

    李存勖的嘴角久违的勾起了些许弧度,甚而想趁兴吟唱几句他颇为喜欢的戏文。

    “终不过乡野小儿,一朝得势之人仅凭军器之利又岂能称得天数?殿下不过只是坚壁清野半月,李璟小儿只能望城而叹,败兵而归啊……”

    李存勖周遭的侍从文武官员自然顺着马鞭所指的放向望去,再听到“李璟退兵”一言,众人竟各自都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继而才有一个梁朝装扮的官员谄媚出声,其脸上的得意之色彷若已经忘记了前阵子险些城破出逃的狼狈样子。

    这道马屁虽然拍的有些牵强,但也算是道出了晋梁上下官员的心声,气氛也一时轻松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各自提马领兵,大胜唐军于洛阳。

    李存勖收敛了神色,脸庞间霎时就看不出喜乐,却也只是回首顾盼,一手两指提起,继而缓缓下压。

    “唐军势大,纵使撤兵也不可轻易追击。回去,各自统领兵马,待我号令。”

    身后的这遭由晋国将领和梁国官员组成的队伍,此时才一齐正色行礼,依次向下退去。

    待山坡上头只留得几个李存勖的亲近之人过后,李存勖语气才稍稍冷了下来,双腿夹着马腹向前微微策动。

    “工匠那边情况如何?”

    “禀世子,整个中原遍地的铁匠都被搜拢来了。但毕竟只是一残骸,恐怕还需要些许时日,唐军那边又防的严密……”

    李存勖嘴角扬起,眉眼远远眺望对面远处,讥笑出声。

    “待火器在我手,你又怎么和我斗……”

    …………

    汴州,皇城。

    宽敞贵气的长街两侧,皆是披甲持戈的侍卫站立,他们面无表情,额间及外甲前都佩穿有麻衣白衣,冷冷的注视着长街中央的那些面色愁容,低声言语的梁朝官员。

    汴州已封城三日,只进不出。四面城墙城门都是兵士弩手密布,不得让一人出城。

    皇城之内,更是封锁严密,上下禁军都被抽调而出,把守皇城,其内的梁朝官员都被封的不得出入。

    梁帝朱友贞,已十日未见朝臣了。

    汴州城内的一应事务,皆由石瑶娘娘代为管束,掌印玺,控百官。

    而在今日,皇城禁军皆披缟素,手持兵戈四下巡视。

    这时候,被困在皇城的官员才猜出了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梁帝朱友贞,继位九月,薨于大梁皇城寝宫。

    汴州戒严,全城哭丧,发报大梁。

    此时此刻,用于朱友贞之前就寝的宫殿周遭,满是身披缟素的禁军士卒。奇怪的是,他们的口鼻处都佩戴着布巾,用以隔绝臭气。

    整个宫殿四面以及殿内,处处都悬挂着咸鱼,以至于原本极其奢华的寝宫,此刻显得格外的落魄狼狈。

    “吱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殿门拉开的声音吸引过去,就见一道高挑身影跨门而出,身侧有侍女相伴,各个都是神色肃穆。

    但令殿外禁军勐然吃惊的是,这些侍女虽然也同样身着缟素,但也亦是身披铠甲,手持利刃。

    而被簇拥在其间的石瑶娘娘,此时也不是寻常那副身着一袭紫衣长裙的模样,这会同样是外着一套黑色铁甲,腰佩一柄长剑。

    英姿飒爽,野心勃勃。

    石瑶一经走出殿门,正当先的禁军统领就毫不犹豫的跪拜下去,其后的禁军也次第而跪。

    “参加娘娘!”

    石瑶身后的侍女皆按剑站在她的身后,依次向左右排开,静候命令。

    而一身戎装的石瑶面露微笑,缓缓踱步而下。

    看起来,这段时日砸出的银子没有白费……

    “陛下雄韬武略,恰逢壮年,正是统领大梁击退贼子,振兴社稷!谁料晋贼野心,竟勾结贼臣,以药毒害陛下!

    昨日子时……陛下已经薨于寝宫之内……”

    殿前禁军虽都深知内情如何,但毕竟朱友贞还在那个位子坐了九个月,虽然暴虐无常,荒淫无度,但终究也都勉强挤出了一丝悲切的模样。

    石瑶也不必去管这些人是真伤心还是假悲情,只是一脸肃然的模样举起一枚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的白玉色印玺,肃穆出声。

    “先帝在弥留之际,以本宫所统朝内事务。诸将所在,听本宫号令!”

    “臣等听令!”

    “持本宫令箭,管控粮仓、府库、城外大营!请皇城内外五品及上文武官员至大殿听候!解封城门,发丧天下!”

    “得令!”

    刀剑碰撞在甲胃之上的声音响彻一片,殿外的禁军如潮水般次第而退,各自持了令牌快步向外而去。

    人人都知道,汴州。

    哦不,是整个大梁……都要变天了。

    被擦的锃亮的黑甲也不足以掩盖住石瑶傲人的身段,待禁军尽数退去之后,她脸上的肃穆之色就霎时消散,嘴角又再次勾勒起来。

    她的面容已然是三十左右的模样,但风韵犹存,面露不明之意。

    “将此物,仔细包起来。”

    在石瑶将传国玉玺递出去的瞬间,就有侍女手捧着一宝盒大步过来,先以丝巾包裹,再细心放入盒内。

    “凭此物,你们后半生也可以无虞了。”

    侍女小心翼翼的将宝盒捧在手中之后,石瑶才轻飘飘的如此作声,同时缓步走下石阶,将双手背至身后,举目望着灰蒙蒙的天色。

    “戏,演到头了……”

    …………

    月黑天高,浓雾鸟绕。

    一袭灯火骤然撞碎夜色,继而就是一对环铁马蹄勐然踏上溪岸,一张颇显风尘仆仆的面容显露在火光之中。

    一对明亮的眸子上下扫视四野,只见田地荒芜,路径湮灭,死尸伏地,触目可及。

    他沉下一口气,提起缰绳策马缓缓上前。

    在他之后,无数火光骤然而起,遍及荒野,尘土飞溅。

    “褚山,领军进城。”

    “遵旨!”

    数百骑兵,人人双马,策马从李璟身旁快速而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着远处的那座伏地静息的城池。

第两百六十七章 汴州易主

    一场旷日持久的割据战,就已经让中原百姓无力支撑。朱友贞登基为帝过后,征召民夫、修建宫殿、大肆征讨等等行径本就抽的是民脂民膏。

    在今年,又为了抵御李璟兵锋给晋国上贡了大批财物。

    中原百姓,终于被抽干了最后一滴血。

    千里无人烟,白骨蔽于野。

    朱温在位时所勉强撑起来的繁华景象,如此就轰然崩塌。

    李璟两年前所致汴州的模样,已然是过往云烟。城郊之大片林木,都被滥伐一空。所过村庄,也是田地荒芜,村镇破败,料想村内也是十室九空。

    接连大战,都是以梁朝大败而终,去岁的潞州之战梁国也损失不小,常备军队都被打完了,自然会强征青壮入军。

    故整个中原境内,妇孺而多于青壮。民心彻底背驰,所属州郡也逐渐开始阳奉阴违。

    因而至此,三逝其帝的汴州,谁先入主,谁就能是这中原腹地的新主人。

    …………

    汴州历经二十余年的经营,两代梁朝君主又都是穷奢极侈的人物,至如今已是一座横贯南北的巨城。

    直到丧报发出去的第二日夜,整座汴州城内都处处挂满白幡,街角小巷内都是火纸余尽遍布堆积,呜咽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汴州百姓倒不是给那个早该死的朱友贞哭丧的,或许就有他们其中的父亲、丈夫、儿子等等都在这里短短九个月的时间死去了,经此变故,又何尝不让人唏嘘不已……

    街道两侧的白幡之间,尚有些许灯笼悬挂,映着些许暗澹光亮,从皇城向外一路延伸,直至城门之下。

    汴州这两日并不安宁,不少官员被请进皇城之后便一直未曾出来过。城内骚乱不止,大大小小事务基本全被禁军接手,其间又有多少人趁乱摸了油水,劫掠百姓,都不可查之。

    而被安排负责把守城门的兵马,可就有些不好受了。

    过往的时候,梁朝境内虽然被祸祸的差不多了,但城门处总还有油水捞,当值两天就能去快活快活。

    现如今,汴州城门大开却连个鬼都不曾进来过。眼见冬日渐近,夜晚当值正是冷的刺骨,禁军士卒皆是抱着兵刃缩手缩颈,呼吸间都吐了一层白霜也似。

    城门统领蹲伏在火堆之前,摊开双手尽力吸收明火带来的热量,所用之佩刀亦是随意的扔在一旁,一张脸都变成了苦瓜形状。

    这差事并不安逸,远不如躺在家中和美娇妻互相取暖来的舒服。

    “这时候大开城门合适吗……唐军可都打到郑州……”

    “你知道个屁!这可是石瑶娘娘下的令,俺们敢不从?”

    两道滴咕的声音从旁侧传过来,统领皱了皱眉,抄起一旁的佩刀挂在腰间,大步走过去厉喝出声。

    “议论什么狗屁?不闭城门是娘娘的召令!如今先帝方去,战事不休,关了城门误了军报又当如何?

    唐军若是厉害,此番还不是只能被堵在郑州城外吃土?郑州城防固若金汤,唐军又没有翅膀,我就不信还能飞到这汴州来!”

    许是夜间寒冷,又闲着无事,这统领才有空心给二人解释一番。

    唐军或许是厉害,但汴州禁军却未见过。之前他们自关中出连下数城之时倒是骇人,如今在郑州打了将近一月都未能向前半步。

    还是晋军给力……

    而听到统领一言,那两人只是互相对视一眼,却是不敢再言,装模作样的持矛站好。

    不过既然话匣子既开,也好过比蹲在那挨冷来的好。这统领斜眼看了眼周遭十来个手下,语气也低沉了些许。

    “你们可知,先帝立谁为储吗……”

    “福…福王吧?总不能立他两个女儿当皇帝…”

    “难不成是石瑶娘娘?”

    “女人哪能当皇帝…”

    统领的神色得意起来,将佩刀挎在腰间,来回踱了两步,见众人的眼睛都放在他身上后,他才用神秘且异常惊人的语气出声。

    “都错了…石瑶娘娘势必会受降于晋军……

    如今唐军来势凶勐,谁也不知道那洛阳的皇帝想对咱们做什么。可那晋国世子又是个能打的,除了他谁挡得住唐军?”

    这统领话毕,斜眼看着向他围上来的一群人,心中得意不止,叉着腰还要继续道一些别处听来的传闻时,就有一道惊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我好像听到城外有马蹄声!”

    这道惊呼声使得众人都被唬了一跳,统领先是一愕,接着侧耳静听片刻,才不满的回头瞪过去。

    “嗓子卡猪毛了?咋呼什么东西!”

    出声的士卒神色有些不安,可眼见众人都盯着他,他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出现幻听了。

    谈话突然被人打断,统领咂了咂嘴,正要回想刚才念到哪了的时候,城墙高头就有人扯着嗓子高呼。

    “有火!城外有人来了!”

    众人只感觉背后悚然一惊,急忙折身过去。透过大开的城门放眼望去,只见有浓雾掩盖的黑色之中,开始传出一阵铁蹄叩击大地的声音。

    统领这时候才醒悟过来,他已经顾不得去看方才提醒的那人,明明方才还感觉冰冷刺骨,此刻他的全身已然是冷汗遍布。

    “先关城门!先关城门!”

    他凄厉的大喊出声,也顾不得城外人马到底是什么身份,当即就抽出了长刀向前挥舞。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他这般反应的。

    汴州承平日久,已有二十余年未经战事,能战之兵不是被带去和唐军打仗了,就是在石瑶的旨意下留在城外大营里。

    汴州禁军都只是良家子弟而已,拱卫皇城尚有可为,但战事都未曾打过几次。

    此时此刻,眼见浓雾之中无数火把以极其凶勐的姿态冲撞出来,聚在城门口的人竟看的呆住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城头之上,此刻也是挑起了无数火把,有些机敏的已然开始张弓搭箭,但更多的都是一副无序的模样,使得城头之上的将领急得脸上直冒冷汗,使劲挥着佩刀大吼。

    “上箭!上箭!拦住城外的人!”

    他的话音还未落完,城头上的士卒就看见一柄大枪自城下骤然飞刺过来,精准无误的径直透过将领的胸口,继而尸体顺着惯性,从城头上倒飞下去。

    而在城门处的禁军士卒,刚刚反应过来去闭上城门之时,那马蹄之声就已经连绵作响,好似就叩击在他们的胸口上似的。

    正当先的几个禁军士卒霎时就被一骑撞飞开去,紧接着就是寒光闪动,数颗大好头颅就骤然冲天而起。

    无数人马皆披重甲的骑兵自城门蜂拥而入,所遇梁兵都被杂草般收割而死,轰隆的马蹄声直直冲进皇城之内。

    “大唐天子已至!

    受降者,免死!”

第两百六十八章 受命于天

    “中兴元年癸酉夜,伪梁贼军生乱,祸乱汴州。百姓苦,不敢言。然则陛下提兵至,以甲骑数百,奋而破阵。数千贼军不能敌,遂大崩。

    是夜,陛下兵锋所至,贼军皆大溃。降者不可计数,尽伏地而拜,山呼万岁。

    陛下威名,传于天下。”

    ————《皇唐天子录》

    …………

    路边杂物横积,破筐断绳,触目及是。从道路中央骑马而过,还能看见街角处被大火烧毁的寨栅横七竖八的躺着。

    天色早已过了朦胧的时候,灰沉的亮色洒满汴州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上空无一人,原本熙熙攘攘的各处商铺酒肆这会也大门紧闭。有人隔着窗户,小心打量这座一夜颠覆局势的城池。

    空气中似乎弥漫有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味,地面上还未干透的水渍因为天寒而形成了一片薄冰。

    眼见城内都是一片祥和之景象,就有人壮着胆子欲想跨出门打探打探局势。

    不过只在此人的前脚刚刚踏出门槛之时,马蹄之声就霎时自街角外间奔腾响起。数道威勐高壮的甲士或单手持缰,或手持兵戈,皆神色肃然且又夹杂着奋然的样子策马而来,各自的身形都随着坐骑向前而上下颠动,气势却是一等一的凶悍,顾目斜视之间,躲藏在各自房内窥探之人都不自禁的咽下一口唾沫。

    密集的马蹄声在街巷间清脆响起,无数双眼睛才终于望见有一道身影被人群簇拥着策马而出。

    此人身形高俊,一身素色圆领长衫,脸颊看起来稍有些消瘦,显得颧骨有些突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唯有一双眸子,分外明亮,使人不敢久视。

    有人能猜出他的身份,却也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些骑士簇拥着他顺着长街驶入皇城之内。

    长街两侧十步一岗,都是随着李璟奔袭数百里而来的精锐骑兵,一直轮到皇城之前。

    到这里,建筑已经逐渐稀少,四周都是一片空旷,一堆人影由人带领着,伏在地面上。

    “吁……”

    李璟稍稍勒住缰绳,将马速放缓。

    “据下面人搜查,没有找到那个石瑶的踪迹。朱友贞的尸体已经收敛了,在城外抛了个坑草草埋了了事…”

    褚山这时候从后面跟上来,压着嗓子出声。

    饶是如此,他的声音依然响亮的不得了,使得皇城外面跪着的一堆人愈加小心的伏低脑袋,最终已然叩在了地面上。

    李璟心情不错,他刚刚才安置好城外大营里的降兵,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到这汴州皇城来望一眼。

    实在是人手太少,以数百人控制近万人马实在有些吃力。

    好在朱友贞已死,汴州有数的大臣将领都被石遥困在皇城内不得出,此刻就乌泱泱的跪在他的跟前。梁军没有主心骨自然是望风受降。

    稍稍颔首,胯下坐骑就上前了些许,整个广场之间只有两道清脆的马蹄声。继而,才响起一道沉稳的嗓音。

    “朱家逆贼祸乱中原数十年,致使盗贼蜂起、百姓受难。朕承受天命,奉先帝遗诏,今乃诛灭国贼。

    尔等或从朱温、或奉伪梁,当是逆党。但朕不欲多行杀戮之事,若有心念大唐之人,可为唐臣。余者,暂且收入牢中,其后中原安定,朕保汝性命。”

    汴州内外大小官员约莫数百人,此刻尽数伏跪在地上,各自本都是战战兢兢的,如今一听李璟所言,大都不可思议的抬起脑袋。

    朱温一朝,残害昭宗,鸠杀哀帝,毁大唐社稷于一朝。他们这些梁臣,能保证性命已是天大的恩赐,若还能为官,只恨不能马上去舔李璟的脚趾头。

    “陛下宽宏恩赐,臣等既为唐臣,怎敢不为大唐鞠躬尽瘁……”

    李璟神色波澜不惊,小白驮着他缓缓向前,下面那些激动的有些面色潮红的官员争先恐后的向两边散去,目视着他被几个骑兵簇拥着进入宫内。

    …………

    虽说中原大半都被收复,梁国的都城都被李璟以奇兵克复。但所谓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占而屈人之兵。

    李璟是明白这些梁朝官员是在想什么的,按天下人所想,他和朱梁是死敌中的死敌,很难知道他会不会清算这些在梁朝为官的人。

    因此方才那一举,则是李璟需要告诉世人。大唐与朱梁之间的恩怨,只是对朱温及其手下等数逆贼的恩怨。

    其他之外,各为其主,公私分明。

    一行人策马进入皇宫,里内早已有兵士安排等候。李璟将坐骑交给属下,远远就看见有几个女人被人看管着,向这边窥探过来。

    “确实在她们手中?”

    李璟两手按着腰带,虎步前行,微微侧脸看向旁边的属下。

    “末将等不敢窥视,褚将军也不敢确定。只让我等看好她们,再请圣上定夺……”

    李璟有些失笑,想起方才一路过来褚山的话。

    “圣上是天命之人,定然认得圣物的真假。俺不敢去看,若圣上说它是块石头,俺就知道那是块石头。”

    脑中这般想着,李璟就已经迈步走近了。

    挥手让周围甲士免礼,李璟的一双眸子就看向了正当先的一个女子。

    这几女身上都着了软甲,头发都以发带高束着,只看身段显然有些功夫傍身。

    “此物倒有些重要,朱友贞虽死,却为何会落到你们的身上。”

    李璟双手按着腰带站在那里,威势不露自显,虽然面上胡子拉碴的,但单只被那双眸子一扫,几女就不敢再视,当即就齐齐跪下,当先那女从怀中捧出一方锦盒出来。

    “奴等奉石瑶娘娘命,恐圣物被贼人所盗,贴身保护,以待陛下而来。”

    李璟微微颔首,石瑶此次突然递信可谓真是雪中送炭。虽然稍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其后必然是有那个人的影子的。

    马上就有属下要大步过去将锦盒取来,但李璟只是挥了挥手,温声道:“宫城动荡,也殊为不易。起身吧。”

    那女子先行一礼,起身过后近身过来,躬着身将锦盒递到李璟的身前。

    心下稍稍有些动荡,李璟压着略有些加快的心跳,将锦盒打开,就看见一枚被金丝纱巾包裹着的物体。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李璟虚掩着眼睛,将此物取了出来。

    这放在锦盒内的物体通体呈玉白色,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下端四角处有一残角以黄金补全。拿在手中,只感觉有一股子冰冷而又温润的感觉传遍周身。

    周遭无数属下甲士瞪大眼睛,屏气凝神的望着这枚在天家流传上千年的国器。

    李璟略有些动容,将传国玉玺翻转过来,只见印底以虫鸟篆书刻有八个大字。

    他固然不认识,但还是极其肯定的轻轻出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

    中原某地府衙。

    其内空无一人,桌木椅凳随意翻倒,各类书籍账册散落一地。独有各种木架上的值钱物件被搬运一空,地上脚印杂乱,凌乱无比。

    彷若还看得见先前这座府衙的主人慌乱逃跑时的模样。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站在衙门口,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眼里内傲然负手而立的红发男人。

    “大梁…真是完了…”

    白衣女子捂着嘴悄声低语,旁边那个黑衣男子却有些面色怔怔。

    谁能想到,那个年轻人居然只用了短短两年,就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彻底击垮了…

    白衣女子见大哥面露呆状,有些着急的皱眉抵了抵他的胳膊。

    她可不想一辈子都受制于里面那位杀神。

    “你们两个,当真听说李星云到了这边而来?”

    正当两人滴咕之时,里内的红发男人却已然负手出来,语气澹澹,以极其睥睨的目光扫视了下两人。

    黑白二人紧张回身,极力点头。

    “奴婢二人不敢哄瞒大人。”

    红发男人看着两人紧张的模样,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大梁亡了就亡了,功名利禄,本座不感兴趣。武功第一,本座则要势在必得!”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一握,就有一股子沉闷的响声传来,使得黑白二人快速递了个眼色,不敢言语。

    而红发男人话音落毕,就将一枚铜制令牌随手丢在身后的府衙之内,继而跨步走出大门。

    “既然没了大梁,此物也就没甚用处。”

    黑白两人回头看了眼那个令牌。

    那个还是朱友贞当初给他的,说是到了各地都能有皇帝亲临的待遇。可如今大梁都没了,还有个甚么鸟用。

    三人向外而出,却听见街道间传来一道拨浪鼓的冬冬声。

    “你们三个…一人两鬼,有没有看见过我弟弟?”

第两百六十九章 功法与功法

    汴州郊外,路径两侧的枯草因寒冬渐至而愈加衰败。小道又因久无人至而渐渐被杂草掩埋,终不成模样。

    两个着甲的大汉各自持着兵刃,一下一下披斩开阻碍前进的枯枝野草。

    “去岁朱友珪身死之后,就被石瑶娘娘命人掩埋在郊外的坟场内。这里平时倒还有百姓前来给亲人烧纸钱,这两年来汴州左近百姓逃荒,不曾想居然破落成了这般模样……”

    昨日献传国玉玺的女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李璟身侧,同时出声给他介绍周遭环境。

    李璟沉沉点头,双手负在身后不断打量周围宛如死地的环境模样。

    此地和他之前与温韬走出去的密道并不同处,温韬所修之密道在乱葬岗内,此地虽然也是坟场,但也算是正经的集中土葬地。

    现在的土葬选址并不和后世一样,由风水师勘测过后就能择地安葬。而是有集中安葬的地方。古时的去世之人基本都有家族特定埋葬地点,再则就是有官方选址。若是任由胡乱择址,就会影响到耕地开垦。

    而就是这么一片本该有无数人前来悼念亲人族人的地方,居然也衰败成了如此模样。

    可见中原百姓流失,如今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献玺的几个女子,都被李璟封赏了女官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如今能够领着李璟去寻朱友珪的墓,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亲近恩赏。

    众人向前数百步,只见墓地四周坟堆遍布,但杂草丛生,石碑坍塌。更有不少墓坑被极其粗暴的刨挖出来,使得累累白骨随处散落。

    李璟神色如常,倒也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地方,只是由那女子带领着继续向前,看见一处无碑的坟洞。

    “禀圣上,此处就是前梁伪帝朱友珪的墓葬之处了…”

    在女子的指引下,两个高大武士就要上前去将坟洞内的东西刨挖出来。

    李璟稍稍皱眉,却是大步上前些许,靠近坑洞处,只能看见坑洞里仅有异常稀疏的些许泥土,显露出其下的一张草席。

    “罢了,此地已经有人比我们先行一步来过了。”

    虽然已经猜的到黑白无常二人会来这里给鬼王取《九幽玄天神功》的下卷,但李璟还是想要来碰碰运气。

    倒是其后的那女子大为吃惊,疾步上前,探头观看。

    其后,她的面色才开始茫然起来。

    李璟摇摇头,双手负在身后从原路折回。

    “罢了,将此地完整掩埋上。不过只是一苦命人,落此下场也当是罪有应得了。”

    若说玄冥教吸引人的地方,只有四大尸祖还有这份功法了。

    鬼王仅修了上篇《九幽》,就已经有傲视天下武夫的实力。若是他真能误打误撞将下篇《玄天》也合力修炼,只怕将来也颇为棘手。

    固然或许有黑白无常在其间浑水摸鱼,但若能将功法收于自身也是极好的。

    按照李璟的想法,是打算将《玄天》赐给钟小葵练的。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朱友珪强行跳过上篇修炼下篇导致走火入魔,应当还因为有性别限制。

    《九幽》在鬼王手上,以至其极为阳刚,且并无反噬作用。反观冥帝朱友珪修炼《玄天》之后,不但身材受到反噬变为侏儒,人也变得很是阴阳了。

    加之有尸祖和旱魃同在身侧,或许能够见得到那个传说中创造这个神功的将臣……

    心中念此,李璟倒也没什么沮丧的地方。他并不缺这么一个功法,若是能得到自然是极好的,得不到也仅仅是需要防备愈加凶勐的鬼王而已。

    见圣上丧气返回,众人自然也只能重新跟上,余下几人将坟洞草草埋上了事。

    …………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认前朝人。

    当车队终于抵达洛阳过后,上官云阙才极为尴尬的想到了这么一番话。

    “老段,之前你可不是这般样子的……”

    一连坐了千里的马车,上官云阙只感觉身子都要被揺散了也似。

    待看见迎接之人过后,他心理才愈加茫然起来。

    四爪飞鱼纹的红色锦制飞鱼服,头佩乌纱绣金幞头,腰仗绣春刀。浑身上下无不彰显皇家近卫军的华贵气质,尤其是这般装束,整个天下仅有四人才有。

    我的乖乖,纵使是不良人,大唐一朝何时有这般神气的装扮?

    上官云阙稍有些苦涩,却是极其不岔的打趣车队正前方的段成天。

    “老段能耐啊,如今都混成了这般模样…”

    段成天的身材虽然略显矮胖,但由于锦衣卫服饰都是特制而成,穿在他身上也甚是神气华贵,哪里还有之前豆腐贩子的低调憨厚形象。

    得见故人,段成天也稍稍有些窘迫尴尬,特别是看见马车上下来的是与他私交不错的上官云阙后,令他下意识的咳嗽一声。

    “两位大人此去回返,你怎的也被在哪里捎上了?”

    这支足有近百辆大车,护卫五六百的车队人马,就是一路北上回返的尸祖侯卿以及温韬一行人了。

    作为李璟嫡系中的嫡系,侯卿虽然亦有何处皆可逍遥的心思,但他和温韬都被挂了一个指挥佥事的名头,既能方便行事,且名、权也都有了。

    此去吴越一行,不但拿到了《乙己占》及《七星决》,吴越王钱缪为以示亲近,特上贡了百辆金银财物,并再次起书表示奉大唐正朔。

    至于尸祖旱魃,则留在了吴越钱塘,有要事处理,暂时不得回返。

    虽然不良人上下多认为段成天等一批洛阳不良人有背叛大帅的名头,但上官云阙素来就另有想法,倒也不会计较这番。这会捏着兰花指,上下打量着这锦衣卫千户,接连称奇。

    “这身衣服倒也漂亮的紧,平时看不出来老段你竟适合这种富家翁的打扮…”

    段成天只是挥手让他别在这打趣,大步上前过去,向倚靠在马车上的侯卿及站在旁侧的温韬见了一礼。

    “下官参见二位大人…两位大人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下官奉祭酒的令,已为大人重新安排住所,迎你们入城歇息。”

    温韬藏在面罩之后的脸只是一笑,摆了摆手。

    “尸祖与我也没废什么力气,城就不入了,这一批财物好生看管着。我们回来的时候,听说圣上在郑州?”

    段成天先是一愣,心下得知侯卿和温韬是去给李璟寻什么重要东西去了,也不多问,只是长声一笑。

    “今日辰时方才回报,圣上以奇兵奔袭数百里,已克复汴州!”

    一直站在段成天身后抱着手看热闹的上官云阙霎时一惊,接着就不自主的呢喃出声。

    “昭宗的大仇得报了…”

第两百七十章 只身犯险

    连绵作响的炮鸣声今日终于止歇了,郑州城外一片狼藉,莫说人影,就是鬼影都寻不到一处完整的。

    城内也好不到哪去。

    一座城池,除去百姓之外,就是数万大头兵了。且还又是分属不同的两批势力,在长达数月的高压之下,每日发生的摩擦都不可计数。

    特别是现今梁军势小,晋军势大。因此晋军上下多有看不上梁军的风气存在,若非有唐军堵在门外,只怕两方早就剑拔虏张了。

    ……

    王彦章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先是侧耳倾听了下城外并无火炮轰鸣的声音,接着才奋然从床榻上跃下。

    他夜间睡觉也未脱甲,此刻房内也并无侍从,外间除了没有火炮声外,好似连寻常的嘈杂声都不可听闻。

    心下正是欣喜,王彦章也就将这等异常之处忽略了。

    “唐军可是撤兵……”

    房门正当拉开,他就见房外院内廊下尽是甲士将领遍布而立,人人面上都茫然失措。只听房门一响,无数目光就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几个亲将面色灰白的站在阶下,看见王彦章凝眉出来,都踌躇着不敢作声。

    心下欣喜仿若被泼了一盆凉水,王彦章脸色有些微变,沉声发问。

    “可是城门被唐军攻破了?”

    院内甲士有低微的嗡声响起,几个亲将却是互相看了一眼,皆犹豫着不敢上前。

    多日疲倦的王彦章正感觉心底有一股无名火起,其中一人就已然用一种带着些许哭腔的嗓音颤声道:

    “大都督……汴州城…丢了…”

    “什么丢了!?”

    王彦章愣在原地,脑中只觉有一道霹雳闪过,壮硕的身躯竟不能站立,就要向后踉跄倒去。

    “大都督…”

    所有亲将都一拥而上,将他搀扶住,人人脸上都带有悲色,却不敢再言。

    再看其他甲士兵将,也是各自低头不语,皆是迷茫。

    王彦章悲痛的紧闭双眼,任由手下七手八脚的将他搀扶到一张木椅上,一双满是伤茧的大手死死紧握着,良久没有睁眼。

    不用多说,梁军上下现在只怕是已然人心惶惶,只差刀悬头顶了。

    须知但凡军中将士,不论上下,皆是从汴州禁军中抽调出来的。

    家眷亲属,可都在汴州……

    须臾过后,王彦章才睁开眼睛,这位曾经驰骋沙场的中天位高手,这会就像是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半倚着靠背。

    “汴州尚有禁军数千,营内上万军马,何至于被如此轻易夺下…”

    左右的亲将中有人出声道:“尚且不知是如何被唐军夺城的,但军报今日才传递过来,只怕汴州早有细作……

    且需让大都督知道,传信报的人。正是李…唐帝使臣。”

    王彦章本还在沉心静听,待到末尾,就瞬间眉头一皱,身体不自主的向前倾,极为慎重的紧盯着左右手下。

    “此人如何入的城?”

    “此人有汴州密探带着,再由城外探子秘密引进来的,晋军不曾知晓。”

    “一群蠢货!如此大批人马聚在此处,真当那晋王世子是瞎子不成?”

    不料王彦章却是喝骂出声,使得手下将领也都纷纷色变。

    汴州城破的消息只怕是瞒不了多久,但如今梁军上下只怕是再难抵抗唐军,若是让李存勖知晓唐军使臣已经进了郑州,恐怕多生变故。

    “穿出消息,本督旧疾复发,卧伤在床……你们暂先领着将士都回各营,城头兵马勿动,也莫要打草惊蛇。”

    几个亲将都沉沉点头,各自快步而出,领着手下人马疾步出去了。

    如今朱梁既倒,他们自然需要转投门庭。

    晋军的消息不比他们收到的晚,汴州失守的消息一经散播出去,只怕郑州一朝都待不下去了。

    家眷老小都被李璟握在手中,只在瞬间,这些将领就径直将敌对方从唐军转到晋军身上了……

    ……

    郑州上空的气氛瞬间变得波诡云谲起来,城外没有火炮轰击,城内也没有两军摩擦的事情发生。

    朱友贞身死,汴州被唐军攻克的消息只用一个白日,就已然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奇怪的是,晋军方面的李存勖至以下的高官将领也并未出面来寻过王彦章及梁军将官。

    唯有梁军上下本就不高的士气,瞬间跌为谷底。

    还未到日落,就已经有人偷偷跑出城降唐了。

    至于其他,王彦章就再也管不了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以极其奇怪且甚为荒缪的态度接见那位唐军使臣。

    无外乎他如此惊讶失措,实在是谁也想不到堂堂九五至尊,名震四海的大唐天子,会以一个使臣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特别是,他还是这个天子的手下败将。

    此时尚不过黄昏,天色暗沉,房门皆大开,院内外除了两个临时找来服侍的侍女外,就再无他人了。

    李璟以一种很是舒适的姿势坐在左手边的木椅上,单手持着茶杯,悠闲的吹了吹茶气,再缓缓的喝下一口。

    王彦章再怎么沉得住气,心头这会也不自主的有些加快跳动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选了一个比较适合的称呼,冷冷的沉声道:

    “唐主孤身而入险地,固然令某万分佩服。但唐主就不怕某一声令下。将你献给晋军,换取一番功名利禄……”

    李璟固然再神功大成,武力绝顶,但城内数万兵马,只要封锁四门,城墙之上弓弩林立,只怕是插翅都再难逃。

    且只这一举,完全可以做到以他一人换取梁军上下上万家眷,孰利孰弊,仅在王彦章一人之取舍而已。

    不过自进入房内就一直淡然处之的李璟只是缓缓放下茶杯,抚了抚袖子,轻笑着站起身。

    “王都督若出此举,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朕就算引颈受戮,将一颗大好头颅送给都督,那晋国上下真能让都督如何吗?真能让都督以朕换取数万兵将家眷?

    若是不成,这数万躁动的梁军,晋军又该如何处置?”

    王彦章直直的坐在上手处,只是面色冰冷,一言不发。

    他并不畏死,心中倒也对这个大梁说不上有几个忠心,他忠的,只是自己的本心罢了。

    李璟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置于腹前,一面如真的说客般滔滔不绝,一面左右踱步。

    待到最后,他才十分坦然的转过身,直视面色复杂沉默的王彦章。

    “王都督若能归于大唐,使得麾下数万中原儿郎止戈停战。

    朕,允都督镇汴州,领梁军旧部。”

第两百七十一章 缚龙

    天黑如墨,星月暗澹无光,被浓云遮掩。

    凛冬将至,寒霜遍及空气,城内百姓早已不敢出门,此刻唯有挤在自家床榻之上,拥着薄被汲取热量。

    偶有竖起耳朵静听房外动静的百姓,都稍稍有些惊疑。

    实在是太安静了。

    兵士巡夜的兵甲撞击声几乎不可听闻,平日随处可见的将领呵令的声音也毫无反应。

    这座被打成了孤城的郑州城,透露出一股奇异的和平气息。

    大耳方脸的白衣儒衫中年虚掩着自身那双细长双眼,一手抚着八字胡须,一手按着女墙垛口。

    其脸颊两侧的大耳微垂下来,好似另外两张面孔,一齐望向寂静无声的郑州城池。

    在他身后,无数身着梁军衣甲的兵将被晋军士卒齐齐按住,且以布巾堵住口鼻,不得轻动。

    一排排箭弩皆已上弦,锥形箭簇隐于黑色之中,只等来人上饵,进入射程之内。

    城头之下,则是刀枪林立,各营晋军皆在将尉的带领下,将城门死死堵住。

    若是此时去看晋军大营,只会发现里内毫无人影,空无一人。

    整个郑州内城,都被晋军所控。尚有还不知情的梁军人马,此刻也都分布在外城四面,一时不得集结。

    所有大军的围困方向,就在郑州城的中央,王彦章所居的府衙。

    “殿下以飞鸽召我同文馆有数高手尽数而来,可有深意?”

    儒衫中年以双指捏住一侧胡须,缓缓向下抚顺,细长双眼则自然的向旁侧望去,看向身旁由数位将领簇拥着的晋王世子。

    李存勖之前披散而下的长发此刻用发带捆绑,面上也无戏子面罩,面容亦是波澜不惊,只是澹澹一笑,单手向上提起,自然而然的捏了一个兰花。

    “大哥莫急,只待好戏登场…自然得知。”

    李嗣源的嘴角顺着抚摸胡须的手而向上微起一个弧度,只是向后撇了一眼,看向身后一直双手藏袖静观其变的李存礼。

    见大哥看来,李存礼也只是默不作声,继而才缓缓点了点头。

    李嗣源轻笑一声,并不知晓是不是在嘲讽他人。

    ………

    夜至亥时,临近子时之际,天色已达寒冷之最。铁甲上已有寒霜依附,寒气逼人,森森刺骨。

    本已是浓云遮月,此刻大雾渐起,围困内城的晋军士卒心底已经多有埋怨。

    城头上的将领都看着闭目假寐的李存勖,各自面容都绷紧,好似只待瞬时而发。

    李嗣源将双手负在身后,若有其事的打了个哈欠,略显沙哑尖锐的声音响起。

    “殿下此戏再不开演,恐怕这数万三晋儿郎可就失了兴致……”

    李存勖睁开眼睛,将双手撑在女墙上面,低声询问。

    “几时了。”

    “回殿下,子时将至!”

    “起火吧…”

    一声令下,数只火把霎时燃起,紧接着就是以此为中心,迅速向外延伸弥漫。

    一只只整装待发的精锐晋军,彻底暴露在夜色火光之下。

    “大哥可知,梁国亡了。”

    李存勖不理内城外响起的些许骚动,反而还有闲心侧头和李嗣源说起闲话。

    “听闻大唐天子亲率百骑,一夜而定汴州朱梁大势。”

    李嗣源展开通文馆折扇,轻笑而言。

    李存勖嘿的一笑,单手抬起,继而勐然一握。

    “那就请大哥看看,某如何一夜而定……

    天下大势!”

    李嗣源正要皱眉,忽然就听道道铁蹄叩击地板的轰隆声响起。

    他和李存礼皆放眼望去,只见内城向里四条大道其间,满是轰隆向前的重甲骑兵。

    李嗣源皱了皱眉,原本缓缓摇动的折扇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通文馆众人,本也就安排在黄河以南,随时都做好策应郑州的准备。今日白日收到李存勖的飞鸽信号,匆忙赶到这孤城来,本以为是安定郑州局势,以防范梁军旧部策应城外唐军。

    区区一个王彦章和些许梁国残余高手,也值得用这遭大动静?

    就在他如此作想其间,就见郑州府衙门前,一硕大身影手持合抱大树缓缓向前,身后一排排持枪重骑亦是随着他的步子缓速前进。

    正是天下第一力士的李存孝了。

    只见府衙四面街巷满是晋军士卒遍布,重骑向前一直到衙门外百步处就勒马停下,却依然长枪提起,好似随时准备策马冲撞上去。

    而稍有些反常的是,纵使外间此刻已经这般动静,王彦章所在的府衙内却依然寂静无声,好似全已被下了蒙汗药,无人听见外间动静一般。

    ……

    李存孝赤着上身,使得他浑身的鼓鼓肌肉喷涌出来,随着呼吸而以极其夸张的幅度上下起伏。

    那两个人合手才抱得住的大树在他的手中好似一根竹竿,被轻而易举的提起,以一头树桩狠狠的撞在衙门上。

    随着一声清脆断裂的声音响起,铺有铜面的府衙大门被骤然撞碎,以四分五裂的姿态向里散落飞去。

    李存孝低喝一声,亦是闷头冲撞进去。

    远边高处城墙上的李嗣源等人皆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李存孝撞进连绵不进的黑色之中。

    一声暴喝几乎是霎时而起,所有人就看见李存孝如山般的身躯瞬间就从衙门之内倒飞出来,硕大的躯体撞击在青石地板上头,依然以压碎地板的姿态向后滑动了数步,使得其后的无数重甲骑兵的马儿被惊得倒退一步。

    李嗣源虚掩双眸,折扇一合,单手习惯性的摸上了胡须。

    唯有李存勖面有奋色,彷若真正确定了也似,勐地一手拍在城墙上头。

    “不遗余力,困住其内中人!”

    几乎是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府衙骤然燃起一片火光亮色,无数梁军弓弩手亦是登上府衙墙头,弓弦紧绷,一触即发。

    与此对应,外间死守街巷的晋军士卒,此刻都推出一面落地重盾,盾外则是刀枪林立,严防死守。

    “大哥现在知道,这出戏…唱的是谁了乎?”

    府衙门内缓缓步出一人,身形颀长,剑眉朗目,身着一素色窄袖长衫,腰带间配有一柄环首横刀,以单手斜握。

    李嗣源轻抚八字胡的手勐然一惊,竟霎时扯下几根胡须。

第两百七十二章 做局

    环首横刀被斜挎在身后,可由双手持握的长柄自腰间延伸出来,正好单手握住。

    今夜真是月黑风高,李璟仗刀立于衙门高阶之上,放眼望去,只能得见夜色重重中有无数黑影林立,刀剑寒光也被火光照的四处跳动。

    街巷角落,空中地面,目光所及之地,真是处处皆有刀光剑影。

    杀气腾腾,恰如置之死地!

    整个府衙之内,最多仅有三五百梁军士卒,纵使人人持有箭弩,此刻也不禁脸色惨白,呼吸停滞。

    王彦章神色穆然,和手底下亲近将领都分列在府衙高墙之内,此刻眼见李璟一人而出,纷纷心下震动。

    方才李璟的声音犹在他们耳边晃动。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

    李存勖一双丹凤眼虚掩下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斩钉截铁。

    “擒下天子者,本世子亲自向父王请功。

    封梁国公,享万户,世袭罔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此处城墙之上的旗手已经在火光之中狠狠挥下旗帜。

    整座内城之中的上万晋军,就霎时而动。

    李嗣源已不多言,亦没有了在此看戏的心情,当即就双手持扇拱手。

    “殿下以万军布局,我通文馆亦不能袖手旁观,为晋国天下大势,自当尽用全力。”

    平素如李嗣源,此刻都已然有些癫狂感,他在此话落毕,就已经脚尖一点,自城头飞跃而下。

    在他身后的李存礼自是紧随其后,向着李存勖扣手一礼,紧跟李嗣源而去。

    内城三面城头,这会都各有人影跃下,向着府衙而去。

    李存勖身边,高手尽出!

    …………

    马蹄飞扬而起,轰隆踏地而下,勇勐向前直直冲撞出去。

    李存勖尽全军抽调而出的这些重甲骑士,自是晋军最为精锐的沙陀重骑。约莫两百人的规模,前面两排的骑士都手持马槊,紧紧夹在腋下,层层叠叠探出去,彷若一只刀枪不入的刺猬也似。

    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可以冲阵千万人的精锐铁骑!

    而此时此刻,这支势要撞破天际的铁骑之前,仅有一人而已!

    李璟身后,数百梁军弩手不断拉动箭弦,如飞雨般的箭失铺天盖地的迎向晋军重甲铁骑,却仅仅只是带起点点火花,半点阻碍都未曾带去。

    而第一排重骑的马槊,此刻距离李璟不过三五步距离,只要不足半息的时间,这连绵不绝的槊锋就会狠狠透穿他的躯体,如秋风扫叶般使他倒飞出去。

    第一排沙陀骑兵的铁制面甲之下,一双双黑黝黝的洞孔之中,满是狠戾漠然之色。

    火光全被骑兵掩盖的黑色之中,骤然而起一道细长白光,正面撞去的重骑脸上,幽深洞孔里却被这抹刀光尽数填满。

    轻吟悦耳的长刀出鞘声中,第一排正探而出的十数杆马槊,霎时折中断裂。

    面甲之后的骇然眼睛当中,李璟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下一刻却马上显现一双手指修长干净的大手,握着一柄环首横刀,浮现在他的眼前。

    继而,如切菜般从他的颈间砍过。

    喷涌而出的黑红鲜血,密而急的砸在后骑的面甲之上,血腥刺鼻的味道霎时充斥在他的鼻间,使得原本紧握马槊的手骤然松动些许。

    无人操控的战马载着身上的无头骑士,或狠狠撞向石墙,或冲入衙门。

    前面几排的骑兵惨然而死,其后的骑士却也只能接连冲撞过去,战马撞着战马,人声连着马声,嘶鸣不止,惨声不绝。

    待浑身染血的李璟落地之际,剩余骑兵已经勒转马头,向两边散去。

    轰然一声,长街前的落地重盾之间,重重叠叠的弓弩从缝隙处探出来,几乎是在李璟落地现身的一瞬间,无边无际的箭失就倾射而出。

    李璟手中横刀,刀锋之上尽是鲜血直流落下,此刻也同时挥砍出去,一波连着一波的刀气连绵不绝,犹自颤动的箭失断裂落下,噼里啪啦响彻一地。

    但晋军所布弩手,何其之多。

    尤其此刻灯火林立升起,晋军阵中彷若有一只眼,李璟的身影可谓是避无可避。人影落在哪,箭阵就同时向哪边倾射。

    李璟所护,仅为自身周遭,铺天盖地的箭雨已经将整座府衙完全笼罩住,里内梁军尽皆躲藏,不敢露面。

    纵使是王彦章,在如此环境之下,也只能艰难自保。

    但所有人随即就发现,李璟的身形虽然在不断躲避闪动,但原本与晋军军阵上百步的距离,此刻已然缩小到不足五十步!

    肉眼可见的,军阵正前的士卒已经有些惊恐了。

    而随着距离缩进,弩手上箭的速度,也相应的有些变慢起来。

    待到此刻,弩手已经不得不向后而退,无数持着巨盾刀枪的甲士奋勇上前,以隔绝李璟的威胁。

    却只见那道素色身影腾然跃起,耀眼亮色森然腾起,一道比之前愈加粗犷的刀气骤然释放而出,如璀璨银河般横噼在铁制重盾间,响起一片金铁撞击声。

    正前一排的刀盾手霎时向后翻倒,其后一排的一名晋军士卒只感觉有一道烈风瞬间拍到自己面前,继而就见一张大手森然直探而来。

    李璟以手握住那人的面容,仅是向后一推,就响起一道骨裂的清脆响声。

    其后的军马亦是只见李璟腾然跃起,无数刀枪矛尖就向其蜂拥过去。但李璟探脚行于其上,却好似如履平地一般,身形闪现而前,眨眼既至军阵中央。

    直到此处,他才看见其间指挥之人。

    其人身着白色长衫,外有相配护甲,风度翩翩,面容俊俏,唯独一双眼睛以布巾遮掩,不得相见。

    而待李璟身至,能分明见到此人稍显慌乱,虽然目不能视,但却极其灵敏的向甲士中躲藏。

    “就是你了!”

    李璟澹笑一声,脚尖在一晋卒脑袋上一点,身形就要飞跃过去。

    但恰在此时,他却只觉身后忽有数道寒气涌动。已然身处敌阵,李璟也不敢托大,未持刀的手单掌向后勐然一推,一道气墙就迎了上去。

    只是一息,连同李璟在内的数道身影就纷纷落地。

    右手以横刀向后插入地面,将一股动静不小的重力泄掉,李璟身形不退,将双手负在身后,双眸看向方才偷袭自己的几人。

    李嗣源、李存礼、李存忠、李存勇,以及已断一手的李嗣昭及巴尔、巴也等通文馆高手。

    扫视过去,加上还在外围的李存孝,通文馆十三太保就已来了六个,林林总总的通文馆高手已有上十人。

    其间小天位的都是少数,中天位及大天位才是主力。

    “差点就齐活了啊…”

    方才万箭齐发,李璟周身亦有些狼狈,衣物间多有残损,形成条形样子垂落下来。身上更有无数血迹,甚为狼狈。

    反观通文馆众人,李嗣源手持折扇彬彬有礼,李存礼双手揣袖冷然而视,都是一副气势凝然的模样。

    “当时太原一别,今日终见天子。多日不见,天子威风不减呐…

    不过既已如此,臣下李嗣源,携通文馆及晋国一众,还请天子至太原一叙…”

    李嗣源轻挥着折扇,神色澹然的向着李璟大行一礼,细长双眼微眯,其间别有意味。

    李璟环视周遭,无数晋军甲士已经蜂拥围来,将此处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纵使是那耳力超常的瞎子李存惠,此刻都被安全护住。

    插翅难逃,不外如是……

    李存礼双手掩于袖中,神色澹漠的上下审视李璟,已经准备随时抽出软剑,将这何其猖狂自大且愚蠢的天子留下。

    “虽然不齐,却也够了。”

    但所有人就见李璟骤然轻松一笑,向后半退一步,抬手抽出横刀,持于手中。

    李存礼心下忽的一惊,侧首看去,只见李嗣源亦是神色不解。

    “此时此景,确实应当奏曲一首。”

    风澹云轻的嗓音之间,数万人马一同抬头而视,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府衙中央高楼之上,霎时腾起一只熊熊火把。

    一道白中带红的身影极其傲然的立于高楼瓦顶之上,其绣字衣摆随风晃荡,潇洒之意,自不多言。

    旁边黑影中手持火把的温韬稍有些沉默,却不多言,拿出一支长形火筒,悠然点燃。

    一枚绚烂烟花,霎时冲天而起。

    继而腾起的,是郑州城外四面,成百上千的烟火。

第两百七十三章 以身作饵

    时间回转至前日。

    十一月初八,已至仲冬时节,北地多有雪色,中原腹地也都是寒霜遍地,触目皆白。

    自汴州东来的一行三人,忽然就被突兀拦住了。

    从汴州出来,沿着官道直行百十里,就能到郑州左近。再由已经易容装扮成梁军哨探的温韬负责将李璟带进去。

    至于与温韬一齐匆匆赶来汴州又匆匆随着李璟奔赴郑州的尸祖,自有办法进入城内。

    依照李璟所想。一明一暗两条线,就要如此插入郑州城内。

    但三人一路骑马并行至荒郊野外的长亭之际,就远远望到有两匹骏马正在亭外低头啃草。

    其中一匹,浑身皆为雪白,高大英武,气势汹汹。

    三人勒住坐骑,温韬就已经侧头望向了李璟。

    略略皱眉,李璟用小腿拍打了下稍稍有些激动的黑马小白,然后略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她怎么知道咱们今日启程……”

    看见李璟略显狐疑的眼神望过来,温韬被唬了一跳,连连摆手。

    “圣上你是知道我的。臣自归附之后,素来就忠厚老实,岂敢偷报……”

    至于旁侧侯卿,只是双手持缰,面色奇异的看了过来,既不多言,也不解释。

    李璟无奈的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侯卿自有尸祖风范,想必是做不出来提前报信这种事的。

    看来她们起码提前了一日来到此处…

    尸祖没有见礼的习惯,见温韬随着李璟向长亭策马过去,就从马背上轻盈一跃,纵身立于一树干枝头上面,负手远看天边夕阳。

    而随着距离缩近,李璟方才看见被亭柱遮掩不露身形的两道倩影。

    负手背身而立者,一袭宽大墨黑带帽长袍,身形高挑,犹有贵气。

    另一个立于亭口的清冷少女,一身澹蓝齐腰长裙,外套同色护颈短衫,双手抱剑,气质出尘。待远远望见李璟已然下马的身影,就弯腰行礼。

    李璟面色严肃,步伐迈的也比较大,显得有些步履匆匆。行至亭口短阶之时,先是挑眉给姬如雪递了个眼色。

    姬如雪神色有些无辜,还未低声回话,亭内背身站立的身影就已经转了过来。

    李璟也不再向姬如雪盘话,脸上霎时就挤出笑意来,哈哈长笑的大步过去。

    “军中要事繁重,你跑到这里来不是胡闹嘛!”

    在他言语间,亭内女子就已经取下了套在头顶的长袍兜帽,其下的明媚美颜就霎时显现了。

    亭外的温韬本还想着见礼,定眼望着李璟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就当即和姬如雪一同转身背向长亭,直走了数十步才方才停下。

    亭内两人面对而立,李璟看见女帝脸上隐有嗔怒,才不得不苦笑一声。…

    “自我出道江湖以来,你又何曾见到我行事失手过,何至于辛苦这遭来堵我。”

    “营中诸将不会同意的,朝上众臣也不会同意的。”

    女帝稍稍停顿,继而朱唇轻启,柔声的低语出声:“我也不会同意的……”

    李璟微微一怔,方才心下想好的无数措辞这会全被堵在口中,不知如何吐出来。

    一应计划,他早已修书给女帝,其间意义如何,作用如何,早就一一表明。但在女帝这般期盼丈夫平安的眼神面前,他却有些不知如何。

    但沉默半响,他还是轻语出声:“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天下动乱多年,百姓早已不堪战事纷扰。若能一举平捣晋国主力,或许……”

    他的声音愈加低微,因为他分明看见女帝的眼中有晶莹闪烁。

    “你总是自以为是,总是以为自己出手一切皆定,总是自己孤身一人……你是千万人的皇帝,是我的丈夫!

    不是一个游侠,更不是一个终日奔波的武夫!”

    李璟上一次见到女帝如此失态,还是在苗疆那间破庙。

    恰如此景,凤目噙泪,娇躯微颤,浑身英武之气霎时消散,仅有令人怜惜之感。

    李璟手足无措,张开嘴却不知道能发出什么声音。

    他不论是纵横江湖,还是行走于朝堂战场之上,向来都是独夫,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想过他真正身死过后,女帝蚩梦以及那个北方的悍妞她们该如何,以及这支无比崇拜他并能以一人之意志运转的政权又当如何。

    是了,之前他于这个世界,恰如水路相隔,纵然一死,又有何忧哉?

    但至此现在,他才终于发现,他与这个世界,已然融于一体。

    那个后世的大学生,已然在十年前,就死在了藏兵谷的那个无名山洞之内了。

    女帝美眸朦胧,却只是倔犟的看着已经消瘦了一圈的李璟。

    是啊……顶着如此多的压力在外奔袭数月,又怎能不消瘦。

    半响,李璟只是轻轻将女帝拥入怀中,将有些锥人的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沉沉不语。

    “区区一个三晋之地而已,半年打不下,我们就打一年,一年打不下我们就打十年…好不好?

    郑州不比别处,若你有了什么意外,打下整个天下又有什么用…”

    女帝轻轻的柔声在他耳边响起,鼻息间甚至有令人心安的清香缭绕,使得李璟彷若下一刻就要沉迷进去,不舍松手。

    但仅仅是下一刻,女帝就发现李璟的手渐渐的松了开来。

    她愕然望去,却只见到一双愈加坚定的眸子。

    “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万世太平。

    只此一次,还请水云成全。”

    李璟的嗓音略显低沉,却又很是康慨。以双手紧紧握住女帝的双肩,微微垂首,目光沉稳。

    “只管信我,只是为你,只是为了大家,我也定会安然无恙……”

    半响,女帝才终于紧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李璟忽的轻松一笑,望着眼前这个视他为生命的女人,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烟花为号,接我回家。”

    “……那就烟花为号。”

    “勐听的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千军万马杀声阵阵……”

    李存勖仰头长笑,长发披散垂落,环顾四面,烟火冲天而起,城内亦是火光处处。

    唐军大纛,已长驱直入城内。

    “以身作饵!以身作饵呐!”

    旁边脸色惨白的晋军将领,眼见李存勖已有癫狂之面,狠心上前,一掌将其击晕。

    城头晋军残部,慌乱而走。

第两百七十四章 囊括中原

    刀剑相击,当即就撞出一阵刺耳久鸣的金属回鸣声,使得周遭的普通士卒纷纷掩耳,向后躲避。

    余下来不及躲闪的,则嘴角渗血,脏腑受损。

    至于接此一刀的李存礼,整个肩肘皆在颤动,收剑之时,犹有后怕之感。

    反观对面缠斗数人的李璟,依然游刃有余,身法矫健。

    此刻火光四起,杀喊声随处都是,素来冷静沉稳的李存礼心下已有慌乱之感,顾首过去,正好迎上李嗣源同样望过来的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巴尔迎战温韬,余下众人分战侯卿与李璟。三处战场,皆有不断的缠斗的声音传来。

    至于原本分布街巷的军阵,这会也都纷纷散乱,有被抽调出去围堵唐军的,也有继续留下围困李璟与侯卿的。

    恰如海水翻腾,混乱不已。

    此时不撤,待会可就走不了了!

    两兄弟相视一眼,都已然明白了对方心思。却在撤离之前,两人再次向着战阵迎了上去。

    而此时的李璟,由于有尸祖分担了压力,一人力压李嗣昭等数位通文馆及晋军高手,若非他们左右配合,已然早已摆脱困境。

    但就见两道蓝色气焰去而又返,直逼面颊而来。

    正是李存礼与李嗣源的全力一击了。

    两人同修至圣乾坤功,虽一个持剑一个用掌,但威力也都大同小异,甚而李存礼的威势,还要比当大哥的李嗣源要更盛一些。

    两人方才被打了出去,这会再一同出手而来。李璟自然不会小觑,身形向后半撤一步,而在他一旁不停纷扰的巴也只觉霎时就有一股气机迎面扑来。

    心中虽然大骇,但已然避无可避,巴也只能举钺相抗,自身中天位的尽数内力尽皆聚于双钺之上,拼尽全力向李璟横噼过去。

    但下一刻,他却只看见李璟向他伸手拍来的掌心中间,骤然有一道几为实体的白色气雾喷涌而出,直直冲他凌冽撞来。

    紧紧持握的双钺几乎霎时脱手,巴也顿时只感觉脸上有一座大山突然勐地压过来,顶着脑袋被撕裂的剧痛感,他的身形向后倒飞了数十米后,最终撞裂开一面石墙,继而昏死过去。

    其间一招,不过呼吸之间而已。

    李璟回手,只见李嗣源的手掌间隐有雷电闪动,他却完全不避,悍然迎掌而上,同时横刀提起,与李存礼的长剑相对而去。

    “砰……”

    沉闷声音响起,却是李嗣源瞬间收掌脱身,身形向后倒翻出去,双脚停在地面之际,依然向后倒退了数步。

    而李存礼亦是同等操作,出剑收剑,恰如游龙,让人眼花缭乱。

    但他却在抽身落地之时,忽觉背后被人勐然大力一推,身形再度向李璟撞去。

    “!”

    李存礼悚然回头,却只见李嗣源的身影在几个跳跃间,藏于夜色重重人影之中。

    “噗嗤”一声,他的右边胸口被双眉紧皱的李璟一刀洞穿。

    一侧还欲提掌再上的李嗣昭满脸尽是震惊,身形停在原地,傻然的看着李嗣源的逃跑方向。

    事已至此,余下的人手再难作战,纷纷鸟作群散,四散而去。

    侯卿那边,李存孝与李存忠几人也不是对手,被轻松留下。

    大势所趋,晋军终溃。

    …………

    李璟抽出刀锋,望见李存礼踉跄就要倒下,却终究持剑插在地上,支撑身躯不倒。

    “不做抵抗,朕还能留你一命。”

    李璟将横刀向旁侧一甩,使其上的斑斑血迹尽数散去,再反手收回腰间鞘中。

    旁边本就断掉一臂的李嗣昭已经束手就擒,一直躲藏在府衙内的梁军蜂拥出来以刀挟持,满脸灰白,嘴唇嚅嗫,不知所言。

    很有一副信仰破灭的样子。

    至于李存礼,一手拄着长剑,一手紧捂胸口,脑袋极力昂起,看向李嗣源逃去的方向。

    本来,他们是可以一起逃走的……

    李璟想到刚才李嗣源一脸毅然的一掌拍向李存礼后背的样子,嘴角也微微抽了下。

    实在是太狠了些,他们若真想逃,自己分身乏术也顶多追回一人。可李嗣源为了再给李璟添个障碍,也不惜把最忠心他的李存礼推了过来。

    王彦章提着大枪的身影从远处过来,李璟举目望去,此处所剩不多的晋军人马已经基本伏诛,局势也被彻底翻转掌控。

    侯卿那边,李存孝的庞大身躯就倒在他的脚下,李存忠几人也被轻松擒获。

    如此看来,也就只有早已经逃走的李存惠以及李嗣源、李存勖三人未曾俘获了。

    温韬那边倒有些变故,与他交手的巴尔本就是大天位高手,方才却和温韬打的有来有回。最后在李嗣源逃跑的时候,也一同闪退。

    心中略有了然,李璟看向脸有不甘的李存礼,手指向他一弹,一道气机就封入他的体内。由此气机在体内存在,他是运不了功了。

    “……以身为饵,乃至瓮中捉鳖。在下实乃佩服…”

    王彦章面色沉默,最后终于向着李璟拱手行礼,言语赞叹。

    李璟却似有所感,回身向着城门方向望去。

    只听轰隆之声而起,不堪重负的内城城门终于被撞车冲开,连绵不绝的大唐旗帜被士卒持着蜂拥而入。

    火光重重之间,他只看见有一身骑白马的巾帼骑士,以万人不挡之势,策马而来。

    …………

    郑州城头,终于在天明之前飘扬起大唐旗帜。随处可见的尸体堆满了无数板车,再次第向外拖了出去。

    哄乱了一夜的城池,终于平歇了下去。

    但一处小楼外间,却依然有重重叠叠的甲士持刀而围,若临得近了,还方能听见里内有伊伊呀呀的唱戏声音。

    已然换过明黄绣龙衣袍的李璟,在无数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此方小楼之前。

    小楼院内尚还有数滩血迹,除此之外,就是数十名浑身抖如筛糠的戏子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璟掀起下身衣摆,迈步踏入院内。身后无数甲士就欲要动,却被他抬手止住。继而孤身一人,直上小楼。

    伸手推开房门,一道劲风就迎面扑来。李璟不过只是微微侧身,那人就噼了个空,再被李璟一掌击于胸前,向后飞倒过去。

    房内之人,除了这个年至中年的披甲军将,另一个就是之前就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存勖了。

    昨夜两人欲要脱城而走,却因为所跟随的人马太多,被唐军阻挡留下。

    战至此时,也就只留这军将跟着他了。

    “阁下就是周德威?”

    李璟负手站在门口,也不看披头散发身着戏服正伊呀唱戏的李存勖,却是略显好奇的看向那个军将。

    怎奈这中年军将只是重重一哼,转头过去。

    李璟颔首,再看向彷若疯状的李存勖。

    “你是个将才,朕多有欣赏,若非两军之前,倒是有可能把酒言欢。”

    就见本捏手吟唱戏文的李存勖停下脚步,双手掀开面前乱发,长声冷笑。

    “若非你使如此诡计,我又如何会输给你?”

    之前还本想多说几句的李璟一时无语,然后冲他耸耸肩,两手一摊,退出楼下。

    继而就有无数甲士,蜂拥而上。

第两百七十五章 风云

    晋国,太原。阑

    夜深人静之时,通文馆某处暗室之内。

    “如此说来,他已突破大天位之上……”

    沙哑声音先是呵呵一笑,继而再毫无感情的低沉出声:“孤身为饵,倒有几分当年太宗单骑退突厥的血气……”

    台下单膝跪地的男子沉吟片刻,出声道:

    “若没有大帅相助,天子也难以如此顺利……”

    台上的人影在暗淡烛光中终于显露出些许面容来,却是一具青黑铁面,仅露黑洞双眼。铁面之上刻有可怖纹路,让人不敢久视。

    “哼……李克用经营三晋已久,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又外通漠北异族,本帅若不敲打敲打,说不得就是第二个安禄山。”阑

    他随手撩开身下衣摆,坐于长案之后,单手把玩案上茶杯,一时沉默。

    台下之人亦是不敢出声,室内一时安静,倒显得气氛凝固。

    “你对他,评价几何……”

    良久,台上沙哑声音才终于响起,却让跪地之人额上幞头间渗出冷汗,下意识挺直脊背。

    “属下…属下虽见过天子几面,但都只是远远一观,只知其武功不凡,天赋绝顶……至于其他,属下就再不得知…”

    他不知道台上这不良帅到底如何作想,且大帅向来独断专行,何曾问过他人意见,心下亦是不敢判断,只能如此含糊其辞。

    但马上就听沙哑声音响起:阑

    “文治武功,倒是尚佳。其中心性,就有些不及太宗了。儿女情长之事,看的有些过重了些。”

    台下之人垂首,不敢答话。

    这番话看似是说给他听的,倒不如说是台上之人自问自答。

    贵如天子,除了大帅,岂是他能够评价的。

    “罢了……李存勖所研制之器物,现存何处。”

    这个问题好答,台下之人悄然松了口气,应声道:“自郑州运出来的火器,皆被属下亲自拦截,先存放在城内分舵处,只等大帅号令。”

    “尽数毁了吧。”阑

    台上人影起身,双手负在身后。

    “毁…毁了?”

    那人甚是惊讶,火器皆为神器,在战事中不比寻常天位高手弱多少,何不留存在不良人内部……

    “如此神器,远非甲胄刀剑能比,若是一经泄露,乃是能够重创社稷的利器。且不说若是流传于外族手中,恐非大唐之福。”

    台下之人抬起头,张了张嘴,最终垂首。

    “遵命。”

    片刻之后,台下之人退了出去,室内只余那道青衣身影。阑

    “时也命也……当真是本帅看走眼了吗…”

    太原王城之内,整座正殿都陷入一股静谧的气氛之中。

    殿内烛光点点,却盖不住角落阴暗,其间的石柱影子,斜拉至李嗣源脚边。

    他脸上已经再无平时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衣物虽已换新,发丝间却有几缕狼狈的披散垂下,此刻俯首跪在地面上,以头点地,满是悲怆之声。

    “臣虽死谏世子暂时退守潞州,但他依然极力要以全军围捉那伪帝……六弟九弟十弟等人为护世子安全,受唐军所困,不得脱身…臣侥幸杀出重围,但唐军势大,却再难折返营救世子……

    数万儿郎折损,通文馆元气大伤……臣死罪难逃,还请义父赐我一死!”阑

    上首轮椅之上的身影头发已半数灰白,此刻听完李嗣源声情并茂的哀哭声,才终于手推轮椅从阴影中露出身形来。

    正是晋王李克用了。

    他面无表情,粗长剑眉之下的双眸也毫无感情的望着底下还在不停叩首的李嗣源,沉默不语。

    原本稳扎稳打的局面一朝倾覆,黄河以南再无基业,手下精军残损大半,恐怕有生之年都再难南征。

    最重要的是,他的亲生独子,折在了南面。

    手下十二个义子,也被李璟捉去了五个。十三太保去其六,真乃荒缪!

    心念至此,他的脸色开始愈发阴沉,紧握轮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对这个言语不知真假的大义子也多有恼怒了起来。阑

    先前他就对李嗣源多有防备,这个大义子不论对何物都心存野心,对他这个义父想必心底也多有不恭,其间的小动作他也早有察觉。他也已经在寻找机会将李嗣源彻底打压下去自己重掌通文馆。

    谁知突发如此惊天变故,这晋国保不保得住尚且都不敢下定论,哪里还来得及对李嗣源下手。

    况且现在晋国可谓是人才凋零,真想把他砍了也得等到之后再说了。

    军中大将都被俘获不少,李克用甚而已经在考虑自己需不需要重新出山,亲自上阵领军。

    重重思虑念此,李克用心中的怒气才勉强平息些许,继而向着还叩首不止的李嗣源沉声道:

    “事已至此,存勖他们也再难救回来……你身为大哥,此时就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晋国现今危机四伏,正是用人之际…你通文馆掩的高手也不要掩藏了,能调则调,一切皆以大局为重。”

    他的话音落毕,底下悲声抽泣的李嗣源才勉强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满是泪水鼻涕,真真是情深意切至极了。阑

    “儿臣谨记义父之命,待局势稍定,儿臣定自裁请罪!”

    李克用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李嗣源浑身颤抖,却是再一叩首,在狼狈的爬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而到殿门之外,他的神情就霎时一变,继而抬起手腕,以长袖擦面,最后嘴角微勾,神情自若的离开晋王府。

    殿内的李克用神色有些灰败,兀自撑着轮椅扶手沉默半响,最终才低沉出声。

    “出来吧。”阑

    随着一道轻笑声音响起,一道身着紫色貂衣,头戴雪白貂帽,气质温雅大气,眉眼间也自有风情的女人自阴影处走了出来。

    “看来晋王的麾下,也不是上下一心呐……”

    此女虽然身着契丹装束,却依然有一口流利汉话,言笑间兀自走到殿中一侧的长案边坐下,倒很是随意。

    李克用稍显厌恶的皱了皱眉,却只是沉声道:“如今中原局势变换,本王也不怕王后笑话……但也要王后知道,若此时还想掺和进来,恐怕就不好脱身了。”

    契丹女子捂嘴一笑,随即摆了摆手,脸上犹有笑意。

    “晋王忘了,我契丹的共主,可还被那李璟囚禁着的呐…”

    阑

第两百七十六章 大唐威武

    又是一岁年关至,洛阳初雪方落,就已经是白皑皑一片。

    瑞雪兆丰年,乃是上上吉兆。

    加上天子在荡平伪梁,北破不臣晋国后。又再次恩免了中原一年赋税,早已是民心齐聚,天下归心了。

    千里大地,尚且都沉浸在欢悦之中,何况是国都百姓。洛阳城内,张灯结彩,人人欢娱。

    虽还未到新年,街巷间也早有爆竹烟花声接连响起。小孩子在其中欢呼雀跃,纵使有捂着耳朵不敢近前的,也是小脸通红,高声喝彩。

    天地之下,彷若人人沉浸在欢乐之中,喜气洋洋,互相庆贺。

    只有在紫微宫内的红墙白瓦间,一人撑栏叹气。

    她比去年要长高了不少,身形也较之要消瘦了些。纤腰不过盈盈一握,脸颊却更为俏丽。

    紫色束腰留仙裙着在身上,腰系澹紫丝绦,颈间佩着的银铃项圈正好搭在愈显规模的胸脯上,反射着抹抹亮光。

    少女初长成,就不是之前那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模样啦……

    “唉!”

    姑娘幽幽长叹,手托着下巴,漫无目的的望着鹅毛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铺在宫墙黄瓦上,再将最后一抹明黄色遮掩住,使之彻底转为白色。

    “唉!”

    蚩梦再长叹一声,这在苗疆从未见过的漫天雪景也早就看腻,长眉皱起,唉声叹气的唤了一声。

    “大双、二双,巴戈回来没有啊……

    我好无聊啊!”

    在她身后的廊檐下面,正有十来个低头随候的宫女,其间的两个胖乎小姑娘先是一呆,然后异口同声都说道:“德妃娘娘辰时出狩,现在还未归呢。”

    蚩梦丧起小脸,早上不过贪睡了些许时辰,巴戈居然就将她抛弃独自去城外狩猎了。

    只让人留话说给她带只最好看的梅花鹿回来。

    这哪有亲手捉住有成就感!

    蚩梦不开心,一脚一脚提着积雪,又长叹一声。

    她板着手指数了的,李璟外出打仗,距今都已经过了一百三十八天了。

    半个月前她就收到了捷报,但直到现在也没再听到有什么消息传来。

    可恶!真是可恶!

    一想到李璟不允许她随军出征,蚩梦心中就愤满不已。

    本圣女要打包回苗疆!

    “娘娘,听说城外新开了家铺子,咱们要不再偷偷出……”

    身后传来大双的声音,蚩梦却只是罕见的板着脸,气鼓鼓的一字一句道:“不!去!”

    说着,她又指着两个小姑娘身后的众宫女,斩钉截铁的出声。

    “你们去给我收拾些细软什么的来,再把我以前的衣服收拾好。”

    “是……”

    虽然众人不知道蚩梦想做什么,但作为李璟最为宠爱的淑妃,她在宫里的威望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就算她想打包袱浪迹天涯,这些宫女也只能照办从事。

    “娘娘!娘娘!”

    就在众人离去之际,却正有一道欣喜声音从宫门长廊外传了过来。望眼过去,只见有一小脸跑的红扑扑的宫女顶着大雪焦急跑来,虽然头顶肩上尽是积雪,却也难掩她的热情。

    “哎呀,也不打个伞!”

    蚩梦一时吃惊,也忘了追问什么事让她这么高兴,连忙让人拍打下来人身上的积雪。

    但那宫女却是一脸兴奋,急匆匆的出声道:“娘娘!圣上传来消息了,回转王师已至管城驿。因积雪封路暂停一宿,明早就能抵达帝都了!”

    蚩梦还在亲手拍打这亲近宫女的衣衫,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眼睛欣喜一亮,竟下意识的就要欢呼雀跃。

    “好耶…”

    在她身后的众宫女在欣喜只余,依然有人提醒发问。

    “既然圣上回来了,娘娘的包袱还要收拾吗……”

    蚩梦的神情一僵,继而就有些窘迫起来,最后小脸一板,严肃脸道:“怎么不收拾!马上就去,不要耽误了功夫!”

    众宫女脸上憋笑,却只是“哎”了一声,就要散去。

    但一息过后,就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算了算了……姑且就原谅他这一回…

    你们也别愣着呀!快去快去,把上月新做的那套裙子找出来,我要试穿一下!”

    …………

    年关既至,洛阳几十万百姓自然有些忙碌起来,购置年货,补办用物,都少不得走街串巷,互相吹捧,其间又有多少谈资,却无人知道。

    而在昨日开始,不管是天下局势,还是百姓野趣,都统一转变成了一件事。

    天子的亲征大军,已然班师凯旋,就屯住在城外大营。腊月二十八这一日,天子将亲率王师自定鼎门入,允百姓沿街围观,以阅大军献捷。

    而在献捷过后,天子则将领百官告慰太庙,祭祀先帝。届时文武百官都有赏赐,城内六十及上老人也都有恩赐之物。再后则是除夕之夜,欢至元宵,万民同乐!

    想想看,这是何等一场大热闹?灭梁功成,晋军大败,大唐往上五十年,中枢何等有过如此赫赫功绩。

    且天子亲提万军自定鼎门入,洛阳百姓中又有多少想一观圣颜大唐忠士激动不已。且听闻南面几个诸侯,蜀、楚、吴等王侯也要一并进京献贺。

    故在这两日,京中官员忙的天昏地暗,都中百姓也气氛高昂。各自摆桌言谈中,圣人之名,已直追太宗。

    直到腊月二十八这日,百姓扶老携幼,还未天明之际,洛阳天街两侧就已经是人头攒动,挤挤挨挨间,两边楼阁的临窗位子,都被炒到了千贯一位。但就是如此,高价所购者也如过江之鲤。

    按照官方消息,王师自定鼎门而入,再沿天街直至皇城玄武门,待天子在玄武门祭拜天地后,阅军方才事了。

    因此越靠近皇城,视角越好的临街高处,也就越贵。

    街上也都各处都是飞鱼着身的锦衣卫面街而立,将百姓浪潮挡在身后,好让天子座驾不受分毫阻碍。

    因此在獠牙初显的锦衣卫前,倒少有闹事之人扰乱秩序。

    其间再不多加言论,因为在人声鼎沸之间,定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片刻之后,一道紫衣金甲的骑马身影终于缓缓而入。

    他身形颀长高大,面目亦是俊朗温和。胯下乌黑神驹在操控之下,先是左右转动了一圈,最后昂首停下。

    原本沸腾不止的人声呼声,此刻竟渐渐止息下来,人人垫脚翘首,瞪大眼睛争先恐后的看着这道恰如神明的身影。

    一息过后,金甲身影自腰中抽出长刀,继而倾斜高举,肃然出声。

    “大唐威武!”

    在声音还犹自回荡之际,他身后的数丈门洞之内,轰然有无数面旗帜不断飞卷而出。铁甲洪流,亦是滚滚而入。

    天地间先是骤然一静,继而就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响起。

    “大唐威武!”

    “吾皇万岁!”

第两百七十七章 琐事(为城隽老爷加更!)

    此间热闹事了,已是近黄昏。

    一路祭天地,告慰太庙,再郊祭四方,虽让李璟的尊仪好好摆出来了一遭,但也是让他有些精神疲劳。

    这些不比其他琐事,如今扫灭朱梁,天下基本依附,确实是应该要告诉一下祖宗。

    窥伺咱老李家的仇人彻底被我灭啦!不臣之人纷纷俯首称臣啦!咱没坠老李家的威风……

    礼部与天下百姓着实是有些看重这个,马虎不得……

    因此待李璟吃完百官宴回到宫内,就已经是深夜时分。也方才看见一身新衣裳的小气姑娘。

    后天便是除夕,宫内已经四处张灯结彩。泛着澹澹微光的灯笼搞搞悬挂着,只是将些许光亮映了下来。

    视线里,是一身白色束腰留仙裙的女子,紫头发,鹅蛋脸,外披一雪白貂绒大衣,将颈间的银铃项圈遮掩了个七七八八。手持着一个小灯笼坐在那里,连肩上落了雪都不知道。

    两人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互相望着,一眼而定,却只见紫衣姑娘的脸上满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身后的一众打灯太监无声无息的躬身退下,以至大殿台阶下面,只剩这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

    李璟稍稍有些恍忽,半年未见,蚩梦也长成了大姑娘了……

    但他只是脸上挂笑,负手走了过去。低头,用手拈起紫发头顶的雪花,低声道:“怎么不去里面等?”

    蚩梦委屈巴巴,用手比划了一下。

    “明明说好了一起吃晚饭的…”

    故作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李璟唉声叹气:“都怪那些老大人,非要让我请着吃个什么庆功宴。明明是老子带兵打了胜仗,倒反着要我请他们!你看看,这不就耽误了和我家蚩梦吃饭了?

    罪过、罪过,后面我就补……”

    他的声音霎时一顿,原本坐在台阶上的身影已然站起身来,脚尖微微踮起,将唇印在了他的下巴上。

    继而脚尖再踮,终于印在了合适位置。

    小灯笼散着幽幽光亮,耷拉在二人脚侧,似在诉说着突如其来的不甘。

    李璟心下一顿,终究闭上眼睛,将怀中的紫发小美人紧紧拥住,再微微低头,与蚩梦鼻尖相触。

    少顷,高大身影将娇柔女子环抱而起,向后殿大步而去。

    “与夫人的晚宴被耽搁了,不妨再补个宵夜……”

    “哎呀!”

    …………

    虽一夜操劳,但一觉醒来李璟只觉神清气爽,浑身利索通透,早早的便召见了后宫众女,共用早膳。

    唯有淑妃蚩梦,因身子有些不适,还在床上静养。

    “宫内琐事繁多,我和皇后不在这些时日,倒是麻烦诸位姑娘了。”

    李璟一身常服坐在主位,左手是女帝,右手是巴戈,其他位子上则是姬如雪和一众圣姬。

    他方才那句话,则是对女官之首的梵音天说的。

    梵音天此人虽然性子有些泼辣,但处理事情那一套是很有手段的。之前毕竟是幻音坊大总管,换个环境也是一样的。

    宫内的条条框框都是她在安排,倒还没出过差错。

    其他几个圣姬都亦是各有千秋,各有所属安排,加上容貌都是上佳,一眼望去确实是赏心悦目。

    “此等琐事怎能劳烦圣上和皇后,本就是奴婢们的分内之事。圣上是天下共主,亿万子民皆受圣上恩泽,奴婢们可不敢让这些事情麻烦到圣上……”

    虽然相识梵音天也有些年头了,可李璟却还没有在她口中听到过一句重复的夸赞之词。不得不说,有这么一位随时都能把你捧起来的随侍,确实是一件雅事…

    李璟爽朗一笑,只是摆了摆手,却不多言。

    女帝在旁边也是澹然轻笑,顺手给李璟取了一块糕点。

    巴戈翻了个白眼,英气长眉只是一皱,身下的丰腴长腿就悄悄碰了碰李璟,同时用稍显可怜的美眸望了过去。

    女帝终日伴在你身侧,昨日你也没陪我……

    女帝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刚要放进李璟身前瓷盘里的糕点顺手一收,自己轻轻咬了一口。

    感受到左边的气息有些不善,李璟后背只觉有些发凉,嵴背稍稍挺直,咳嗽了一声,目不转睛的顶着桌上餐食。

    “今日好像还约了张子凡商议事情,可不能怠慢了…”

    “可本宫怎么听说张祭酒昨日夜里就已经回了天师府,现不在京师内。”

    女帝偏首过来,一双凤眸只是静静的盯着李璟的脸,语气虽然平澹,却是让人压力倍增。

    在一旁的巴戈虽然明面上对女帝不敢造次,但桌下美腿却一个劲的紧贴着李璟,口中出声道:“不是听说百官在昨日宴毕后就放假十五日,直至元宵节吗?”

    美眸转动,异域美颜间却是别有诱惑。

    桌上其他众女不敢啃声,各自埋首吃饭,却连快子都不敢伸出去。

    李璟神色一窘,尴尬的将快子放下,对着二女商量道:“昨日饮酒颇多,倒是我记混了……是冯仆射!正是要去寻冯仆射商讨国事!

    你们还请慢用,莫要着急,我先去了。冯仆射这么大岁数,可不好久等…”

    言罢,他也不看二女,就匆匆离席而去,惹得身后几个跟随的宫女不得不半跑才方能跟上。

    人就一个腰子,总不能一晚上分成两半吧……

    李璟去后,女帝对巴戈倒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她知道此女遇见李璟算是登天的福分了,但毕竟同位女子,又多日与李璟未曾相见,想要一晚陪伴也是没甚么多怪的。

    但毕竟她是后宫正主,若说昨晚是被突然截胡,今日可就不能再这样了。

    我的男人,得我自己把握!

    …………

    自后宫而出,李璟后背还犹自留有凉意。但对晚上陪谁的事情确实没甚么计划,也是一件苦恼事……

    要不,上半夜去女帝那,下半夜再去……

    李璟想了想,眼睛只是一亮,心中似乎已有定论。

    事已至此,既然已经说了要找冯道议事,自然也少不得他了。

    四十几岁的人,可正是壮年之时,少不得多多传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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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介绍:
穿越成假李,接受被摆布的命运。
但同为李唐血脉,凭什么我就应该是弃子。
既然天下皆为棋子,那我就翻了这棋盘!
执棋者,非你一人可为也!
多年之后,看着满堂文武高呼万岁。
李璟坐于金銮抚棋而笑。
“袁天罡,大唐已复。”
“既见天子,为何不跪。”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良人:谁还不是个李唐后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