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三章 夜营
北风萧瑟,从黄昏一直拂到日落后,大河上的微波随着风势而粼粼激荡,河水虽然流速较缓,但哗哗的流淌声依然不绝于耳,让南面营寨上的守军都能够听的清楚。翟
黄河其上的渡口大多都被唐军占据,其上的战船也都挂着大唐旗帜,倒是也能让人安心不少。自从去年晋军在郑州惨败过后,黄河上就再没有晋军战船落脚的位置了。
黄河北岸,实则并没有燕晋与漠北联军的营帐。之前还偶有对面的斥候游骑在对面晃悠,在被原不良人所属的锦衣卫俘虏斩杀了几百骑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
之所以现今不渡河起营,盖因还不是打仗的时机。春耕刚过,大军也方才集结完毕,若是渡河过后便是背水驻营,漠北的机动性很强,虽然斥候部队被压的死死的,但也不能强行冒险。
军中有传闻,圣上是准备一举打到木叶山的。
自古以来,也就只有冠军侯过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再就有窦宪勒石燕然。保不准在中兴一朝还能有过刻字木叶呢!
辕门两侧挂着灯笼串,被北风吹得不断晃动,连带着光亮也在左右晃荡。
两个披甲步卒持枪立在辕门两侧,虽然穿的厚实,但在这夜色中他们依然被寒风刮的睁不开眼,脸颊泛红。翟
虽然无聊,但两人也只是大眼瞪小眼,比着谁站得更直,胸挺得更高。
耳边有旗帜不断拂动的声音不断响动,也不影响他们互相比拼。
直到最后,其中一个终于气馁,呸呸的吐掉嘴边的灰尘,却依然站的笔直,小声嘀咕道:“行了行了,算你厉害…娘的鬼天气,白日还是好好的,怎的到了晚上尽刮妖风!”
对面的甲士略显得意,背脊稍稍放松了些,目光却是望着辕门之外的黑夜之中。
“就是妖风再吹大点,又当得什么事……只盼着圣上早点带俺们过河,把狗日的漠北人赶出去!这场仗定要多砍几个脑袋,回去之后保不准能在关中购置一座宅子…”
说着说着,他咂了咂嘴,眼睛虽然看着远处,眼底里却露出期翼的光来。
另一边嘀嘀咕咕的甲士也沉默下来,仰头看了一眼并不显得明亮的半月,最后吐出声道:“我也没有多大志向,回去后娶一个小娘传宗接代,再在乡下有几块田地,也就足够了。”翟
话匣子既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这夜色中不时偷笑几声,也算是对未来的几分向往规划。
天降圣天子,这一仗打赢了,只怕天下就能长久的安定下来。
只是军中人依然还有传言,圣天子乃太宗在世,指不定打完契丹还要打党项、打吐蕃、甚至恐怕一直打穿整个西域!
盛唐的传闻早在百年前就断绝了,余留下来的,也在老人都口中渐渐变了样。
只晓得当时的大唐人,能一汉当十胡,能百骑灭一国,能把胡人的可汗叫到长安跳舞。
当时的大唐人,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大唐的旗帜在飘扬,无论是草原还是高山,都被大唐的铁骑踏足过。
当时的大唐人,真的是强壮啊……翟
无边无际的夜色当中,两人虽然被裹在萧瑟的北风不断忍受寒冷,但兴致却很是高昂,只恨不得马上提马过河,杀进太原,杀到木叶山上去。
直到辕门之外远远的响起一串沉闷的马蹄声过后,二人才倏然警惕起来。
在辕门两侧的寨墙上,持着火绳枪的大队守卫也被惊动,纷纷打起精神,挑起了火把。
但也仅此而已了,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波动。
军中自入夜后,外间每面都设置有外探,一人领战马数匹,在大营十里外游弋,充做营寨的眼睛,以备防范。若有敌情,便能疾驰送回军中,纵使大雨大雪之夜都不得收回,俗称夜不收。
这一队来骑自然能通过层层夜不收都封锁来到辕门之外,自然应当是自己人。
这面值守的将士虽然警惕,但也并没有到准备击鼓的地步。只是奇怪,是什么紧急军情需要连夜赶回来,需知入夜过后,除了当值的将士,军中就再不准随意走动大声喧哗了。翟
远处黑色之中,终于闯出一抹光亮,却是几骑举着火把,不急不缓的控着马速靠近营寨。
营寨上有军将在来骑还未接近营外壕沟时就大声喝问,直到外面传来回令之声后,才有兵士下来让辕门打开,继而放下壕沟上的板桥。
辕门两侧的两个步卒自然不敢耽误,待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这夜色中的一队骑兵才终于持着火把接近。
待近些了,两人才稍稍震惊。这骑马的几骑,竟然都身着青衣软甲,背后都负有一杆半丈长的燧发枪,腰间挎着横刀,好不威风。
须知,现在营中枪手配备的都只是火绳枪,射程仅在百步以内,操作起来也不大方便,而这研发不多的燧发枪却只有天子亲军锦衣卫有资格配备。
且按制,锦衣卫在战时,皆着青衣半身甲,面佩铁面,头戴斗笠。有横刀一柄,步弓骑弓各一张,外加一杆燧发枪。
远远的看去,这几骑当中,还有一道身影略为娇小,形似女人模样。虽然略有些奇怪,但根据装配来看,这些人应当都是货真价实的天子亲军了!翟
两人向旁边避开,脑袋也稍稍低下去,不敢看被这几骑簇拥在中间的人。
不料这几骑从板桥跨过来后,却勒马停在了二人身前。
接着,就传来一道温和的青年嗓音。
“夜中风寒,衣甲可穿配充足?”
两个步卒皆一愣,继而才抬起头,也不看马上的人是谁,就异口同声道:“衣甲皆备,不觉风寒!”
两人只看见火光之中,马上之人却只是一俊朗年轻人,且身上仅穿着一身青衫,但腰带却扎的很紧,以至于他看起来格外的精神健硕。
他们只听见这青年笑了一声,继而就翻身下马,走到二人面前,出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翟
“禀大人,在下裴乐、赵阳。”
“大战在即,可有想家?”
“遗书已然写好,圣上北征驱逐蛮夷,我等定当忘死!”
“好壮士!”
青年爽朗一笑,继而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又问道:“家中有几口人,可有娶妻生子?”
这个年轻贵人虽然有些奇怪,话有些多,但裴乐脸上却瞬间浮起笑意,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
“家中有兄嫂内侄三人,在下年前娶妻,回营前妻子已有身孕。”翟
青年也显得很高兴,只是轻笑的拍了拍裴乐的肩膀。
“某先在此祝贺一声…”
裴乐嘿嘿一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赵阳年长得多,自言年已三十,家中的人早就在战乱中身死,现在仅他一口人,现在也并未娶妻。
青年面色肃然下来,看着这个年仅三十却差不多四十面容的汉子,只是出声。
“好好活着,此战过后,某赏你一个漠北女人。”
赵阳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天子早已下诏,禁止人口买卖,这漠北人虽然是外夷,但到时说不得也要被编户齐民。这年轻人应当是贵人,但想必也做不得数。翟
何况这么一说,哪能当的真。
但他并未出声,只是轻声道:“多谢大人。”
青年笑了笑,依次锤了锤两人的胸口。
“好好活着,天子不会忘记每一个浴血壮士的。”
言罢,他也不在多言,翻身上马,领着这队骑兵策马进入营中。
赵阳还在沉默当中,却察觉到旁边的裴乐突然瞪大眼睛。
“怎的了?”翟
“赵大哥,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马上的女人有些眼熟?”
赵阳皱起眉,他们都是底层步卒,哪里敢明目张胆的盯着马上的天子亲军看。
裴乐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出声。
“俺在寨墙上值守时曾远远的看见过锦衣卫中的钟小葵大人……方才晃眼一看,好似与马上之人多有相像…”
赵阳先是一愣,继而瞪大眼睛。
钟大人乃锦衣卫中的指挥佥事,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的给旁人做侍从?
那方才的青年……翟
不待他想明白,身旁的裴乐就气急的哎呀一声,看着方才那队人离去的方向垂首顿足。
天子当面啊!天子当面啊!
第两百九十四章 奎因
一支羽箭自后颈处穿过,锥形的铁制箭矢再瞬间从咽喉处透出去,带着一股血箭飙出,骑手的躯体就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待抽搐了两下后,便彻底气绝。跾
奎因夹着马腹,再度策马向前,拈弓搭箭,瞄准最后一人的后背。
“砰……”
枪声响起,五十步外的漠北斥候瞬间瘫倒在马背上,随着马儿向前又奔了几步,终于倒下马去。
奎因咂了咂嘴,收起长弓,转脸望着恰恰奔马到旁边不远处的年轻身影。
“你小子,说了尽量少开枪。”
骆小北咧嘴一笑,将圆锥形的子弹收回油纸包内,踹进怀中,奔马过去,看见那漠北斥候的整个胸口都被精准打穿,回头笑着喊出声。
“少开枪又不是不能开,周围十里的漠北人想必都在这了,怕什么。”跾
奎因皱了皱眉,环顾了下周围。他这个队伍的人都散落在树林四面,不时抽刀给还未死绝的漠北人捅上一刀。
这里已经是接近潞州,他们这两百骑的队伍属于外围斥候,负责围堵和劫杀漠北与晋国的南下斥候。
这一批漠北人,已经是泽州北去的第三批斥候了,应当再没有了吧。
如今已经是中兴二年五月中旬,大军渡河已有两月。现下已然攻克了孟、怀二州,北征大军如今正对泽州进行围三阙一的攻城战术。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卡在这泽州与潞州之间,围杀截堵两城来往都斥候信使。
也是同样的,晋国与漠北也开始对唐军的斥候队伍进行针对性的捕杀。
两方交战于野外各地,各种陷阱诡计齐出,是正面战场外的小战场,且可以说是比正面战场更血腥,更凶险。跾
漠北骑兵太多了,且都是骑术精湛之辈,往往是刚有斥候冒头,后面便有数百上千的队伍紧紧跟着。
斥候是大军在外的眼睛,现下比拼的也就是谁的眼睛更亮,谁的招子更狠。
骆小北这一枪说不得就要将踪迹暴露,但奎因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打算不吭声。
他之前是太原分舵的,听说过天速星的名号,何况现下都整编成了锦衣卫,要知晓分寸。
谁不知道天速星段成天是第一批向天子表忠心的不良人,如今可是四大千户之一。这骆小北好像还被天子指点过一段时间武功,他现下虽然是这队伍的头,但也着实不好多说。
将散在四面的队伍稍稍聚集了一下,奎因打算结合之前的信息做好下一步的部署打算。
无论是不良人还是锦衣卫,都是天生做斥候这方面的好手,着实是该活跃在这厮杀的战场上。跾
之前那种每天窝窝囊囊藏于市井的生活,让奎因不是很痛快。
“根据这些漠北人身上的信报来看,泽州内的守城器械差不多要用完了。应当是要有人马自潞州出来,去支援泽州了……”
将地图摊开,奎因半跪在地上,用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眉头紧了起来。
他手下都是精锐,且两百人当中就配备了五十杆燧发枪,不论是对上几十骑还是数百骑都有动手作战的能力。但漠北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外这么半个月,已经折损了二三十来号人。
战场实在太大,横跨整个河北,二十万大军都分成了三路,纵使有上万唐军骑兵如此分下来,每处地方也不过只有几百骑。反观整个燕晋漠北联军,基本上全是他娘的骑兵!
李克用不当人,把河北百姓刮了又刮,硬是支撑起了这么一支庞大的骑兵军团。且步卒也不少,野战可能有些不够,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火炮现在有些不堪用了,河北大城都又厚又高,难以轻易轰开,还是只能稳扎稳打。跾
也不晓得漠北人的主力到底在哪……
奎因思索再三,终于出声:“这样,咱们再撒开些……如今既然知晓了晋军打算,就不能让他们知晓泽州现在的处境。
圣上想以泽州引诱各路人马出来堂堂正正的野战,咱们也不能让李克用晓得泽州已经守不下了不是?”
言罢,他直起身,看了眼身旁的骆小北,最后向着几个小队长命令道:“我们兵分两路好了,我带几个小队向西面撒开,骆小北带几个小队向东面撒开。后面还有其他兄弟在,应当没有人马能穿过去…”
众人都没有异议,骆小北是年轻了些,但也有不少资历了,在这之前可随着天子在中原打了好些仗。
末了,奎因才又郑重道:“漠北人凶悍,我们虽有火器之利但却不可与之缠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慢慢将之耗死在野外才是正经事,若遇对面主力,则迅速撤退,通知咱们的主力。”
骆小北等人都点头称是,继而各自又重新上马,要继续去追捕敌方斥候以及确定对面主力位置。跾
百骑轰隆散去,只留下林子内七零八落的漠北人尸体。
奎因身边的两个小队长也迅速领人散去,只是一个信号便能迅速赶来汇合便是了。
骑着马向西,奎因却愈发感觉不对劲。
按照常理来说,他作为不良人内也算有些本事的高手,如今不过走了这么些距离,怎的就感觉不到骆小北他们的动静了。
“停!”
他勒住缰绳,将马速放缓,跟在他身后的十余骑也渐渐停了下来。
“大奎兄弟,有何异常?”跾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奎因皱起眉,迅速勒转马头,大声道:“回去!”
余下骑士都瞬间精神,纷纷勒转马头,向着方才的林子回转过去。
连绵的马蹄声重新闯入树林中时,空气中的鲜血味却愈发浓郁了起来。
地上的漠北人尸体间,又多了数十具锦衣卫的身形,且各自的坐骑都未能幸免,血流满地的躺在杂草密林间。
奎因的目光狠狠缩了一下,继而怒骂出声。
“他娘的,着了道了!”跾
众人继续向骆小北等人离去的方向追过去,一路所见的锦衣卫尸体更加多,且都是一招毙命的惨状。
将腰间横刀抽了出来,奎因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刀柄,目光警惕的在四周扫视。
身后十余骑都是好手,此刻也都各自警戒,张弓抽刀,扫视四面。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奎因的身后响起。
“方才跑了一个,没想到自己又送上来了。”
奎因的眼睛睁大,但只感觉脖颈处有剧烈的痛感传来,他捂着咽喉嘶哑了一声,嘴中却只吐出了些许血沫,最后,终于不甘心的坠下马去。
在他最后的血色视线里,只能看见一个漠北装束的女人浑身染血的踩在马背上,一手拎着一杆燧发枪,一边冷笑。跾
“如此大礼,还得多谢大唐天子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请君入瓮
太阳不断高悬,天地间的薄雾也渐渐散去。璽
一座又一座营盘坐落在泽州城外,自南向西向东,泽州三面都被死死围住,仅有北面空空荡荡,留出一条逃生路线。
城内状况不管,城外倒都是旗帜飘扬,骑兵斥候自营盘内进进出出,人喊马嘶的,显得很有杀气。
“北面斥候这几日接连遇袭,损失颇重…”
大帐内,李璟内着一套交领的墨色窄袖短衫,外套着半身甲,坐在帅案后面的交椅上,只是默默听着下面人的报告。
“副将奎因战死,手下两百骑几近全军覆没,队正骆小北仅以身免。其中整个北面斥候营被夺枪支共三百杆,折损人马近五百,显然对面是有计划下手的,被围杀的斥候多配有火枪……
同时,有斥候来报,在泽州西北面发现有大队的漠北主力南下,约莫有万骑规模,另有步卒过万,应当是晋国与漠北联军。”
敬翔作为随军侍郎终日伴在李璟身边,虽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焕发,言吐之间也并不疲惫。璽
“李克用必然认为已然扫清了我们的斥候营,方敢让大军南下支援了。但军力也必然有限,东面澶州城也被开封刺史王将军围困着,西面绛州刘节度那里也遣了信使来,说绛州昨日破城,正在整军北上晋州。
三面起火,若非有漠北人相助,恐怕李克用只能顾此失彼了。”
帐内除了敬翔这个兵部侍郎外,还有其他军将数十人,这里作为北征的中军主力,兵将也自然是配置最高的。
在帅案旁边的钟小葵取过一张地图,在敬翔说话时就已经摊在了李璟身前,并将李克用派来南下支援泽州人马的位置圈了出来,不时低语出声。
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李璟点了点头,看着地图沉思。
帐中有军将咂咂嘴,惊叹道:“漠北此次实乃心狠,为了三百火枪,竟然不惜折损数千精锐骑兵……漠北苦寒之地,抢了些许火枪回去又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时值五月中旬,军中已有些许热气,敬翔摇着手中羽扇,出声道:“只能说这漠北王后倒有些远见,知晓火器之利。”璽
说着,他就向李璟行礼参拜:“圣上,火枪之物乃神器,其中制作虽然繁杂,但漠北此举保不准就是有备而来。若让他们窥探得了火器的关键要处……不得不防呐…”
李璟抬起头,继而感慨出声:“给斥候配备火器,本意是增强战斗力,能轻易把漠北来的精锐胡骑压制住,不曾想居然因此让他们轻易丢了性命。”
但底下的褚山马上就嚷嚷着应道:
“还不是漠北人出阴招!圣上,俺去看过了,斥候营的兄弟都是被一击毙命,且敌人出手狠辣,都是从背后偷袭!若非漠北派出了专业高手,俺们的斥候怎么可能会如此不堪?”
“要俺说,俺们也派钟指挥佥事这种高手去把漠北的头头脑脑都砍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出阴招!”
敬翔咳了一声,也就是褚山这种五大三粗的,人钟小葵是天子亲军近侍,干的都是秘书的活计,怎么可能会派出去行此冒险之事。
“褚将军所言不妥,我方大营内都专有应对敌方刺客的准备,漠北人和晋军怎可能少?朝内高手都是精华,万不能拿去如此轻易折损了。”璽
帐中另有谋士出声提醒道。
褚山挠了挠脑袋,嘟囔道:“那也不能只让他们占便宜……”
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璟这会才终于用手敲了敲帅案,出声道。
“行了,莫要多言。不论是漠北还是晋军,都不是草包,不会就站在那里让我们砍。虽然丢失了些许火器,但漠北以及晋国的工匠一时半会也造不出来,眼下应当是要将这批南下的人吃下去。”
说着,他望向在一旁摇着羽扇,一脸风淡云轻的敬翔。
“敬侍郎可有良策?”
敬翔沉吟片刻,继而出声询问:“不知圣上是想野战取胜,还是以奇计取胜?”璽
李璟闻言一乐,奇道:“何以为奇计?”
帐内诸将都看向敬翔,只见他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继而停在悬挂有地图的木架前,以羽扇指着地图上的“泽州”二字。
“此计名为,请君入瓮。”
…………
澶州,城内大营。
“母后令他们千里袭杀唐人斥候,便是为了此物?”
帐内立有数盏套有外罩的油灯,灯光照耀,正好映在桌上的长杆器物上。璽
一个高大身影伸手将它拾了起来,竖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这杆器物的外壳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有光泽,拎在手里很有份量,却比一般的大枪大刀要轻。
“我儿尧光,可莫要轻视了此器物。这东西可不简单,那唐人皇帝能够轻易灭掉大梁,打败李克用的大军,就多有此物的功劳。”
在营帐另一侧的桌案前,述里朵一身轻便戎装,望着这个手持火枪的高大的健硕男子,笑着出声。
“好叫母后知晓,儿臣也早就听说过了。据传闻,此物能在百步之内轻易破开铁甲,百丈距离都依然能够造成伤害。”
“当真是破敌重器!”
这一身漠北戎服的健硕男子,便是漠北王耶律阿保机的次子,现下的漠北大元帅,耶律尧光了。璽
根据约定,李克用亲守潞州,他负责领漠北军受东线澶州,那李嗣源则是在攻势较缓的西线晋州。
现下澶州城外虽然有王彦章领军围困,但城内仅有两万漠北步卒,外间还有数万漠北骑兵随时策应支援,倒没有让王彦章轻易前进一步。
述里朵嘴角带笑,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她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鱼尾纹,但风韵犹存,不减英武之气。
“我已经命赵思温收拢中原名匠,势必要将此物研发出来。但有此物,我漠北便是如虎添翼,足以南进中原,打下这汉人的江山!我儿尧光,也必将成为整个漠北、整个天下的雄主!”
“尧光定不负母后所望。”
耶律尧光将火器放下,叉手向述里朵恭敬行礼。
伸手摸了摸耶律尧光的头顶,述里朵脸上露出欣慰笑色。璽
“李克用心怀鬼胎,妄想以我漠北儿郎的命替他守这河北三晋之地。母后不是傻子,怎可能白白付出?你好生领军,后方一切皆有母后,不用担心。”
耶律尧光点点头,一张浓眉大眼的脸上满是正气,让人看着甚是沉稳。
述里朵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性,只是将帐外的世里奇香叫了进来。
“这些日子你和遥辇辛苦了,后面就跟在大元帅身边,好生保护着大元帅便是。”
世里奇香并不多问,只是叉手向二人行礼。
她左额间的繁复纹身在灯光下显得很是诡异,令耶律尧光稍稍皱眉,但只是诧异询问述里朵。
“那母后由谁护卫?”璽
“奥姑会保护我带着这批火器回幽州,我儿不必忧心。”
在述里朵的言语间,帐帘就被人掀开,一道悦耳银铃声先是传了进来,继而才有一道高挑身影赤脚而入。
耶律尧光转头望去,只见入帐女子上身一件灰黑相间法袍,颈间戴有两串五彩念珠,垂落下来正好与胸口处的银镜交相辉映。
下身则是一面束腰配套开叉袍裙,纤腰显露,倒是显得很有些青春活力。
喂一有些不美的是,就是她面上的那张略显呆滞的面具,虽然通体呈金色,且还有各式繁杂古朴的纹路,但配在她脸上却很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
看起来,不是特别聪明。
她持着法杖甫一进来,世里奇香就躬身行礼。璽
“奥姑。”
耶律尧光稍稍迟疑一下,然后才笑道:“阿妹何时南下的,王庭没有阿妹坐镇,我倒是有些不安心。”
述里朵只是淡笑:“无妨,漠北已经大定,再无人能威胁到我耶律家的地位。倒是我听说南面唐人中有一组织称作不良人,还有一锦衣卫。里内都有众多高手,潜藏在各地……有奥姑在,才方能震慑。”
做出恍然的样子,耶律尧光点点头,目光在桌上的燧发枪上停留片刻,出声道:“有阿妹在,想必那什么不良人或者什么锦衣卫都不足为道,母后思虑,儿臣佩服。”
述里朵笑了笑,本来想拍拍耶律尧光的肩膀,但奈何他太过高大,只能转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夜已深了,我儿早些歇息,为母还有其他事情处理,就不在此多留了。”
耶律尧光随着述里朵走出营帐。璽
“儿臣送母后…”
稍稍抬手,示意他止步,述里朵看向世里奇香与帐外的遥辇弟弟,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沉声道:“大元帅身居此位,关乎漠北兴亡,你们二人可莫要玩忽职守……”
被她冷眼相望的二人急忙叉手行礼。
“属下不敢。”
述里朵满意点头,回头再看了眼耶律尧光,继而就在奥姑的陪同下折身向帐边的马车走去。
“儿臣恭送母后……”
在后面,耶律尧光大声道。璽
述里朵并未回头,与奥姑一起登上了马车。
由大队漠北骑兵护卫的马车缓缓脱离军营,在耶律尧光的注视下,渐渐溶于黑暗。
…………
马车之内,述里朵与奥姑耶律质舞相对而坐。
耶律质舞将法杖平放在腿上,面具上充做眼睛的两个黑点呆呆的望着前面。
述里朵亦是无言。
待车队离得远了,才听见耶律质舞悦耳的嗓音冷不丁的响起。璽
“那人不是大元帅。”
片刻后,述里朵寒声道:“本后知道。”
第两百九十六章 效力
“放!”峧
“砰、砰、砰……”
枪声次第响起,街道间便霎时洒满鲜血,数道还欲作乱的身影骤然就横七竖八的重重倒下去。
后排的刀盾甲士上前,将还未死透的漠北人依次补刀。
整个街道此刻到处都是血迹,不说血流漂杵,也已然成注流动,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却只让在场的所有人愈加漠然。
唐军士卒继续向前,身上的甲胄在行走间发出低微的金属撞击声,连成一片,却是极有声势。
再过一处街道,便能望见还有几十个极为狼狈的漠北步卒,此刻各自扛着不知道从哪搜刮的财物,正慌慌张张的要向北城逃去。
“举枪!”峧
刀盾甲士后面的火枪手从人群缝隙间站了出来,扑簌簌的举起了已然上好子弹的火枪。
“哇”的一声,几十个漠北人呼啦啦的跪下,一齐慌乱大叫,虽然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但想必也是投降之类的意思。
阵前的军官却是大声道:“圣上有令,漠北蛮夷之族,欺我大唐子民,毁我大唐土地,其罪必诛!我等大唐军士,当为大唐百姓,吊民伐罪!”
言毕,他抽出腰间横刀,向前高举。
“神机营,放!”
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漠北人刚要爬起来,唐军阵营前的火枪手却已经开枪,连串枪声响起,场内就再无一道漠北人的身影。
如此景象,在泽州城内随处都是。峧
往里内城的主将府里,一个身着晋国衣甲的将领静静听着城内外此起彼伏的枪声,最后终于惨笑一声,举刀自刎。
…………
大军入城之时,大部分街道差不多已经被清扫干净。各处街道口及城门处也都有将士把守,城内剩余百姓,也都有官员去安抚。
“敬侍郎此计甚好,李克用如今折损了这近三万的人马,想必晚上睡觉也不得踏实。”
骑着马儿,李璟自城门缓缓策马而入,同时向一旁骑马随行的敬翔笑声称赞。
敬翔面上并无得色,只是轻轻摇扇,眼睛虚眯着笑道。
“也是因此次晋国领军之人并无将才之能,居然引大部尽数入城,城外不过仅驻几千人马互为援助。如此一来,圣上便能用城内伏兵封锁城池,将之晋国援军尽数诛灭。若无圣上统兵,老臣纵有千计也是枉谈……”峧
李璟轻笑一声,算是承了这一个小小的马屁。
晋军此次失误,实则也是落了情报不准的下成。唐军的斥候营虽然不如漠北规模,但胜在骁锐,基层军官基本上都是以之前的不良人精锐担任,差不多已经将泽州与潞州之间的信报来往封死。
若无这些好儿郎的拼死奉献,只怕是整个战场都要被漠北骑兵夺了先机。
念此,李璟偏了偏头,在右后侧伴行的钟小葵便夹着马腹近前,低声询问:“圣上有何吩咐?”
“朕记得殉国的副将奎因,之前可是不良人?”
钟小葵点头:“正是,奎副将在并入锦衣卫前,隶属太原分舵。殉国之前,归属在北衙的段千户手下,北征入军后,因资历领斥候营副将一职。”
李璟默然片刻,继而询问:“其家中可有妻儿?”峧
钟小葵先是一愣,继而将身后的人唤上来,在一番询问过后,才稍显紧张的回道:“奎副将并未娶妻,亦无子嗣。”
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模样,李璟只是笑着安慰:“是朕问的突然了,这种事情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莫要多想。”
言罢,他又沉吟道:“这样,你让人在良家子中挑选一个愿意过继的儿童,孤儿也没有关系,但是要身家清白的,给奎副将继承香火。今后就为奎家子孙,清明节日也能有人为其祭祀……”
钟小葵不敢马虎,马上就差人去办。
“圣上爱兵如子,我大唐王师当为虎旅,定皆愿为大唐、为圣上效死力!”
在一旁,敬翔肃穆出声。
此时众官员将领已入内城,也方才看见战势激烈处,街道两侧边的房屋大多被焚烧过,虽然被尽快抢救下来,但也满是灰烬。峧
晋国与漠北败军在内城里面抵抗的最凶,现在都还能看见有兵士在拖动漠北人的尸首,放在一个个板车上面,要拖到城外去焚烧掉。
如今已经是六月,尸体稍稍聚集久放,搞不好就容易引起大疫,马虎不得。
将之一切收进眼底,李璟对着敬翔正色道:“若天下安定,朕又怎需要将士们效死力?”
“漠北胡人该灭,李克用、石敬瑭之辈更该死!一方诸侯,本有王霸之心又有何奇,但百姓却又有何辜?天下纷乱多年,本已令他们生计艰难,而今只为了他那可笑的王霸基业,竟然引得胡人南下,且还放任这帮蛮夷大肆掠杀百姓!
若为枭雄,朕自当欣赏,但两军交战,此辈却不择手段殃及百姓,与猪狗何异?朕不及太宗,也不计较那后世的暴君评价,却只想让百姓的生活更好上那么一分!”
“此战过后,朕定夷李、石二人十族!为这河北千百万百姓还上一个公道!”
言罢,他提起缰绳,指着街道边一个被甲士押着的漠北渠帅,大声道:“放他回去!让他给那应天王后带句话。”峧
“漠北不灭,我李璟就枉为天子!”
敬翔等文武百官皆面色肃然,翻身下马,下跪行礼。
“为圣上大业,臣等必效死力!”
时值六月,南方早已进入了酷热季节,这燕地幽州地界,却依然还有些许寒意。
但这丝寒意,更多的是从眼前的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灭我漠北……呵!”峧
述里朵冷声一笑,坐在城主位上,只是看着底下狼狈至极的一个渠帅,继续问道:“唐人军中,可真是人人配有火器?”
那渠帅点头如蒜,恐慌道:“禀应天王后,唐人仿若天兵,儿郎们方一进入那泽州内,他们便冲杀进城了,拼杀之中,都掌有雷罚之力!我们…我们还是退回草原吧……唐人实在凶狠,那个皇帝也甚是残暴。都是魔鬼转世,只有长生天可以抵御他们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有颤抖,仿若又想起了在泽州城内的惨状。
述里朵皱起眉,挥了挥手。
“祸乱军心,拖下去,砍了吧。”
马上就有甲卒上前,将他拖了出去。
殿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各个部族的头人。漠北大军南下,这些头人自然不会留在后方,自然是被一齐带了出来。峧
述里朵面色不变,只是轻笑着举起酒杯,向着殿内两侧的诸部头人遥遥举杯。
“那唐人皇帝倒是有自知之明,我漠北南下,他又能在皇帝位子上坐多久?还想灭我漠北,实乃大言不惭!我漠北乃草原之主,举族皆受长生天的庇佑,岂是中原人能灭的?”
诸部首领都唯唯诺诺,不论心中如何作想,此刻都附和着举起酒杯。
“王后说的是……”
述里朵长笑,从座位上站起身,环顾了一眼众人,又举着酒杯出声道:“不过眼下来看,打败唐人还需长久。前线战事焦灼,或许还得需要各部再献些勇士出来,为我漠北大计,添一把力才是。”
此言一出,诸部首领都不出声了,各自相望,却都只是憋着不啃声。
但马上,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一道健硕身影大踏步进来,身后跟着十余壮士,却都着甲佩刀,皆为凶狠模样。峧
“现下大王受困南面洛阳,汝等既为大王臣民,岂不思出力乎?”
在诸部首领惊慌之中,那健硕身影又向述里朵叉手一礼。
“赵思温见过王后。”
不料述里朵却是将脸色一板,沉声道:“赵将军这是做什么,诸位大人都是各部首领,岂能容你逼迫不成?”
但她的话音一落,各部首领却纷纷出声道:“赵将军皆是为大王着想,岂是逼迫,我羽陵部还有勇士近万,愿为漠北大计献出一份力气。”
“我日连部也还有勇士数千,都是弓马娴熟的壮士,必能杀进洛阳救出大王……”
“我……”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又生生凑出了五六万人,让赵思温颇为满意,这才向述里朵与各部首领叉手一礼。
“既然如此,赵某便不扰王后与诸位大人的雅兴了,这就告辞。”
他抬头,只见述里朵朝他淡淡一笑。他亦是点点头,折身领着那十余个高大的漠北壮士退了下去。
述里朵心中大定,工匠那边在狠力压迫下也有好消息传来,现下虽然不能完美复刻唐人的火器,但也能造出粗略模样了。
再给她些许时间,定能打造出一支唐人那样的火器大军!
心中高兴,她让旁边侍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而举了起来。
“为了漠北,满饮此杯!”峧
第两百九十七章 大帅
幽室内,一尊丹炉被放在一座高台之上,随着泛蓝的火焰不断在丹壁四周灼烧,炉顶渐有白气开始不断喷出。
“不对……不是这样……”
蓝色火焰霎时熄灭,丹炉四面不断翻涌的空气也缓缓静了下来。
袁天罡收回手掌,负在身后,在丹炉前面来回踱步。
“这长生不老药有成丹做辅,为何却再难练成!”
“三百年光阴,竟还找不到优解之法……若是你在,会不会另有成效?”
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望向台上丹炉,以手成掌,隔空掀开炉盖。
一股若有若无的澹香味,瞬间就自丹炉内弥漫出来,在室内飘荡。
袁天罡上前,俯首看向炉内,却只见里内的无数残渣中,留存有一枚已经不成形的血红色丹药。
伸手一吸,丹药立即附着在掌心间,袁天罡用手指将起捏着举在眼前,久久凝视。
半响后,他才沙哑出声。
“你我君臣二人携手,共造一千年不朽盛世,岂不美哉?”
“奈何、奈何,你却不堪忍受本帅这等鬼样。若是三百年前你服下了此物,该是如何……”
长久一叹,袁天罡将这枚残丹放回一石玉制的方盒内,在盒盖掀开的匆匆一撇中,亦能看见里内还有一枚同色丹丸。
拾起一旁的铁制面具及斗笠,袁天罡再次将自己的面容遮掩起来,继而又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依古籍来看,长生不老丹需是青色,药香足以延绵十里,可令死人现世,活人延寿千年……本帅以半甲子光阴搜寻配方药材,再以近十年时间炼制……却也只能练出这三枚残次品。纵有长生,但皮囊却需尽毁,且还需要以阴补阳,才能维持这长生秘法……也不怪当初李世民不服用此丹。”
末了,他重重的冷哼一声,迈步走出幽室。
“恭贺大帅出关。”
随着石门向两侧移开,在外间早已等待多日的石瑶就盈盈一礼,笑道:“大帅此次闭关,可有收获?”
“长生之法难以追觅,本帅耗费良久,却还是不过功亏一篑。”
石瑶先是愣然,继而才犹豫道:“自古多少仙师皆觅长生,却只有大帅一人促成,何论功篑……”
袁天罡轻笑了一声,负手向外走去。
“再寻几株千年灵芝来,本帅尚有几份古法,还可试一试。”
石瑶跟在他身后,只是恭声称是。
两人朝外而去,都再不多言,正当石瑶在沉思之际,耳边却突兀响起袁天罡沙哑的嗓音。
“你今岁也过了花甲之年了吧。”
石瑶稍稍一愣,继而苦笑:“不曾想大帅居然也记得妾身的年纪……”
她望着前面袁天罡的背嵴,细细回想了一遍,才笑道:“当年奉大帅之令潜伏进玄冥教内,距今居然也有三十个年头了。”
似乎是又想到了更久之前,她脸上的笑容愈加明艳了几分。
“遥想到当时第一次见到大帅的时候,还是在故都长安。当时娘亲领着我,好像是十三岁?还记得当初我仗着有些许本事,还在大帅面前班门弄斧……”
“大帅当时倒还没有训斥我,只是让娘亲带我回去好好练练性子。”
石瑶轻笑了几下,两人一齐走过幽深走廊,在望见天间亮色前,她都在柔声的回忆着往事。
袁天罡一直都是将手负在身后,默默的在前面走着,既不回头,也不出声打断。
或许石瑶会想,在那具可怖的铁制面具后面,会有那么一丝笑容……
“这些年,辛苦你了。”
在即将走出密室走廊前,袁天罡终于停步,负手出声。
石瑶却是轻笑:“为大帅、为不良人、为大唐,妾身甘愿如此。”
“此后没有不良人了…如今天子强壮,既然有心另立衙门,尔等便要忠心从事。”
袁天罡没有犹豫,继续出声:“此次寻找到灵芝过后,你便也离开藏兵谷。”
石瑶急忙道:“妾身愿意终生侍奉大帅!”
袁天罡笑了一声,却并不回答,迈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生,所见之人实在太多了。所经过的离别,也太多了。
自挚友李淳风离世之后,他便再不在意他人生死。
“本帅闭关期间,天子到哪了。”
两人离开幽深走廊后,石瑶便又恭敬了起来,此刻听到袁天罡发问,便立刻一一回道:“上月中旬,天子攻克泽州,引昔日朱温首席谋士敬翔的计策,困杀燕晋漠北联军三万人。月底,围潞州,李克用避战不出。”
“五月底,漠北据幽州。同时,三千院回报,漠北夺有唐军斥候火器数百柄。有漠北将领赵思温,掠中原名匠数百至幽州,日夜监造火器之物。”
袁天罡勐然回头,沉声道:“可有成效?”
“……漠北人不惜重金,不惜匠力,大抵来看,是有些许效果的。”
袁天罡稍稍沉吟,开口道:“漠北蛮夷,竟有这般见识。”
石瑶有些迟疑,犹豫半天后,才不解询问:“妾身有一疑惑,还望大帅能解。”
“直说。”
“李克用此人野心甚大,不惜引漠北南下破坏民生抗拒天子一统河北,挑起战事至今,毁坏河北无数基业,尾大不掉,实在狡诈。还有那漠北王后,大帅何不一劳永逸,出手将其击杀,令晋国漠北瞬间土崩瓦解,为天子扫清障碍?”
袁天罡大笑一声,负手向前,直到玉石凋栏之前,才沉声道:“自古创业为帝者,武功皆为卓越。昔日太宗击薛举、战刘武周,征王世充、讨窦建德,战功赫赫,威冠天下,麾下将士莫不影从,但有异心之人莫不臣服。纵有玄武之变,高祖却不得不传位与太宗,何也?乃威势也。”
“屠万即是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天子征讨河北,驱逐漠北,本帅就是要他杀的人头滚滚,要他杀的天下人胆寒!”
他回头,望向有些被震慑住的石瑶,沉声道:“如此,才方为帝王。”
石瑶沉默片刻,继而环手相拜:“大帅所为大唐,所为天子,皆为苦心也。”
袁天罡冷笑一声,却不看她,而是负手望向北面。
“但漠北人妄想窥视神器,本帅却不得不出手了。”
“漠北但凡接触火器之工匠,皆要死。”
第两百九十八章 赶快走!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落日也在长河尽头,完全掩去灼灼血红色。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李璟缓缓抚着千疮百孔的城墙头,轻声长叹。
潞州城头上的血迹还未清洗,方才入城的唐军士卒只来得及将晋军的尸首搬开,在城外聚集焚烧。
钟小葵按着绣春刀的刀柄,站在远处。
她回过头,遥望着一身墨色直缀朝服的天子,在那里就要独自溶于夜色之中。
便侧头吩咐旁边的下属:“让城头上的人把火把升起来。”
“是。”
有锦衣卫百户领命而去。片刻后,一只只照明火把便依次升了起来,让城头上也渐为明亮起来。
这时候,便有甲叶相撞的声音自登城踏步边传来,让钟小葵回头望去。
“禀指挥,有一女子想要面见圣上……”
钟小葵想都不想,直接回道:“圣上正在思虑政事,旁人就不要打扰了。”
那将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抱拳道:“但此人自称是天佑星石瑶,说有要事禀报圣上。”
钟小葵顿时转过身,但先望了眼城头远处的李璟后,继而才眉头紧皱:“她在何处?”
“就在下面。”
“先带她上来。”
看着那将领又匆匆离去,钟小葵的小眉毛竖了起来,下意识的来回走了几步。
片刻后,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便被人持着火把领了过来,直到距离钟小葵还有一丈远,才盈盈一礼。
“草民石瑶,见过钟指挥。”
挥手让左右属下退下,钟小葵上前几步,小脸一板,大眼睛瞪着:“你怎么还没死?”
石瑶捂嘴轻笑,“钟指挥这是何意?你现今都能为圣上卖命,我又如何不能?”
这老妖婆……
看着石瑶咯咯直笑的样子,钟小葵撇了撇嘴,继而压低声音道:“圣上心情不顺,莫要乱嚼舌头!”
不用她说,所有人都知道李璟为什么心情不好。
唐军勐攻潞州半个月,日夜炮轰,打的晋军在城墙上完全不敢露头。到这两日,李克用终于撑不住,领军从潞州城退了出去。
但除了晋军之外,潞州城内的所有百姓亦被裹挟带走,执意不走的百姓,都成了晋军的刀下亡魂。
且李克用这厮,在撤离潞州时,居然在城内还狠狠放了把火,如今城内建筑大多皆成废墟,实在让人可恨。
李克用现在不死都得死了……
“圣上,天佑星石瑶求见。”
身后传来钟小葵的声音,让李璟回过头。向远处望去,便能看见石瑶站在距离城楼尚远的地方静静等待。
他略显诧异,上一次见到石瑶都是几个月前了,按道理说,她这会应当在藏兵谷陪着袁天罡炼丹才对。
双手按着腰带,他略显沙哑的出声。
“让她过来。”
片刻后,头戴幞头,身着黑色飞鱼服的钟小葵便领着石瑶近前来。
李璟笑了一声,将双手负在身后。
“不良帅现在可还在炼丹?”
石瑶行了个万福礼,先是恭声道:“大帅让妾身问候圣上万安……”
继而才回道:“禀圣上,大帅自言长生丹出了差池,还有工序未完成,现已不在藏兵谷。”
李璟哑然,真没想到袁天罡真是去给他炼长生不老药了……
心下念此,他只能哭笑不得道:“那他现在去去了哪里,又为何派你来寻朕?”
“若不出差池的话,大帅现已至幽州。至于妾身,则是来给圣上送礼物的。”
李璟皱眉,脸庞在火光照耀下也显得严肃起来:“大帅何至幽州险地?”
石瑶轻轻一笑,只是躬身伸手做邀请状:“大帅听闻漠北蛮夷偷了圣上的东西,打算亲自去替圣上取回来。但圣上或许,此时对妾身的礼物要更感兴趣一些……”
幽州,漠北大营。
“禀王后,据老奴仔细勘验,大元帅确实是假冒之人。而大元帅真身在哪…恐怕还得依靠奥姑出手……”
大营中心的主帐内,一句偻身影手持山蛮杖半跪在地毯上面。
如今虽已至夏日,但此人却还是身着一件漠北半披肩貂绒,内里还有各套衣衫,显得好不炎热。
帐内灯火虽然明亮,但照在此人的身上却好似变得有些昏暗,加之他的脸上被灰布遮了半面,便更加只能让人看见他的一只眼睛。
至于大帐背对他的负手身影,则是漠北王后述里朵。
她转过身,面上俱是寒霜。
“奥姑早已探查过,整个澶州都没有大元帅那枚扳指!何论幽州?”
句偻身影不敢言,只是低头不语。
述里朵冷笑:“大贺蜂,你平时不是说你的幻术有多厉害吗。本后再给你几日,务必要让那假的大元帅在环幻术中吐出我儿现在到底被藏到了哪里!”
大贺蜂唯唯诺诺,却不敢径直应命,只是低头:“老奴不敢保证……”
“必须保证!”
述里朵英气妩媚的脸上满是阴沉,此时声音满是寒冷,让人不寒而栗。
大贺蜂不敢违抗,只能立下军令状:“但请王后放心,老奴必寻到大元帅所在!”
“滚下去。”
述里朵转过身,闭上眼睛。
这两日就算工匠营频频传来好消息,她都毫无欣喜。
拖到现在,奥姑都还未寻到耶律尧光所在,她有些慌了。
红玉扳指虽是漠北圣物,但却也只是一介死物,奥姑能感应到的范围有限,超出范围,便只能确定生死了。
好在直到现在,她还能知道耶律尧光还活的好好的。
她吐出一口浊气,招呼了一声外间的守卫。
但接连唤了几声,帐外却都毫无反应。
述里朵皱起眉,侧耳静听了片刻,才发觉帐外居然一丝动静都无。
但她并不马上出去查看,而是瞬间折身,取了一柄横放在帅桉后面的漠北弯刀。
她脚步放缓,以刀尖慢慢挑开帐帘。
“快去保护王后!”
“来人,护驾!护驾!”
“刺客凶险,务必要护着王后先走!”
帘帐之外,却是混乱无比。
原本早已离去的大贺蜂,此刻背对着她环腿坐在地上,嘶哑着声音不断高声念着咒语。
从述里朵这里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大贺蜂身前连绵无际的紫色烟雾。
迷雾之中,却好似全无反应。
她向四面放眼望去,整座大营都被大贺蜂引得瞬间沸腾,无数火龙开始向主帐这边汇聚。
几十个漠北护卫马上向她护了过来。
“哪里有刺客!”
述里朵厉声喝问。
护卫也都一脸茫然。
述里朵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持着刀向前。
但她面前的空气却瞬间晃动,一道持着法杖的高挑身影便如此凭空挡在了她的身前。
“奥姑,营中哪里有刺客!”
述里朵紧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大贺蜂坐在原地发疯,只感觉他无比荒谬。
但挡在她身前的耶律质舞却并不回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前方。
最终,她握着法杖的素手瞬间紧握。述里朵便听见耶律质舞有些情绪波动的声音。
“母后,赶快走!”
第两百九十九章 神
一连串古朴晦涩的咒语不断从大贺蜂的嘴中冒了出来,在他身前的重重紫雾便愈加浓厚。
耶律质舞的胸脯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站在她身后的述里朵能明显感觉到奥姑有些紧张了。
整个漠北,都没有人让耶律质舞感受到过威胁感。
主帐四面不断有甲叶碰撞的声音传来,却是连绵不绝的漠北士卒持着火把赶了过来。
见到耶律质舞的样子,述里朵便不再迟疑,退到护卫身后,一双美眸仔细的望着紫雾,沉声道:“去给本后备马!”
她实在想不通,是什么人能够让大贺蜂与耶律质舞都如此方寸大乱。
与此同时,紫色雾气之内。
随着雾气外间的咒语愈加快速,雾气内的身影便停下了脚步。
他身侧的环境,也霎时一变。
厚重古朴的秦王宫殿内,人影绰绰,武官亢奋,文人皱眉,外间甲士却都杀气腾腾。
“秦王,动手吧!你把太子当兄弟,他可不把你当兄弟!此时此刻,勿要忌惮这手足之情了!”
“我等死亦死,秦王乃天策上将,紫薇星君,安能受此辱乎?”
殿内吵杂纷乱,人人却都无视站在角落的他。
“幻术吗?”
他不屑一笑,却鬼使神差的站在了原地,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纷乱场景。
武夫文人众说纷纭,上首的那道年轻伟岸的身影却一言不发,任凭他们吵闹。
良久,似乎是底下的人争出了个所以然来,要秦王赶快定夺。
那道身影却回过头,向他望了过来,轻声询问:“袁先生,你认为本王该如何?”
时隔三百年,再望见这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时,他也不禁愣了愣。
这份兼具英武、机敏、果敢、侠义、豪情、仁义、儒雅,自信、贵气的目光,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再见到了。
顿了顿,他缓缓开口:“兄弟亲情,与天下百姓,孰轻孰重,请秦王抉择。”
上首年轻身影先是一愣,继而豪气一笑,起身,声音转为斩钉截铁:“诸位,随本王问鼎玄武门!”
他负手,久久的注视着那道高瘦身影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大殿,直到场景变换,身影消散,亦是继续望着。
……
马嵬驿,雷声轰鸣,大雨滂沱落下,外间的甲士同样杀气腾腾,刀剑出鞘,反射着道道闪光。
驿站内,明黄龙袍的老人须发散乱,身形句偻了起来,枯藁双手自袍袖间探出,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往日里那双决策万物,威怒自显的眸子,此时却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声音恳切。
“袁先生,救救朕……”
他转过头,能望见角落里那个缩在地上的华服宫裳美妇人。
再抬头,天下纷乱,野心之辈四起。盛唐局势荡然无存,兵火连绵,百姓涂炭。
龙袍老人面露哀求:“袁先生!袁先生!你说过安禄山不会反的,你说过的……”
长叹一声,将那双枯藁双手推开,他闭上眼睛,心口发痛,艰难出声:“江山之前,请陛下深虑得失。”
龙袍老人面露呆色,向后倒下去,瘫坐在地上。
须臾,甲士推开房门,以一白绫,将华服宫裳美妇人生生缢死在老人眼前。
最后一缕运势,今此彻底消散。
再之后,宦官起复,兵戈不止,纵有中兴,亦再难有盛唐。
……
一道白衣白发的俊朗男子推开房门,笑问:
“长生三百年,可见有盛世?”
他默然。
俊朗男子在他面前坐下,温和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自误三百年,还不想醒来吗?”
长叹一口气,他举头望天,眼中露出复杂情绪:“舍不得醒来啊……”
“那可有盛世可见?”
“不远了……不远了……”
听他喃喃自语,俊朗男子轻轻一笑,推开房门,出去了。
世界化为连绵紫雾,他叹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冷漠注视着刚刚才摸到他身前的数道漠北甲士。
声音沙哑:“真的,不舍得醒过来。”
雾气骤然紊乱,连带着数丈空气都霎时被清扫一空,无数旗帜先是不断抖动,继而倾倒。
数十个骁勇的漠北士卒,还来不及哼出声,头颅便皆已落地。
大贺蜂瞬间吐出一口鲜血,连滚带爬的向后躲。
“他是邪魔、是邪魔!”
他疯狂向前爬的身形骤然僵硬,却是背后已被一只布靴轻轻踩住。
在几步外,他赖以生存的山蛮杖已然化为粉碎。
他牙齿不断打着哆嗦,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正好望见那一具青面獠牙。
“奥姑救我!奥姑救我!奥……”
难听的声音瞬间止住,汩汩鲜血从他的嘴中喷涌出来,流淌到地上,发出腥臭的味道。
“倒是个人才,难得让本帅做了个美梦。”
呵呵一声长笑,袁天罡才望向主帐外的那道持着法杖的身影。
数百持刀握枪的漠北人一脸肃然,呈圆形将他团团围住。
袁天罡不屑一笑。
“萨满……真是古老的东西。”
他好整以暇,在杀气阵阵的漠北大营里彷若散步。
在大营深处,述里朵已经骑在马背上,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疯狂向外而去。
“杀!”
大营内,漠北大队士卒保持着阵型,开始围杀这个青衣斗笠的神秘刺客。
耶律质舞手持法杖,嘴中开始低吟浅唱。
而袁天罡,只是一拳一脚,悠闲的击杀掉每一个撞上来的士卒。
全当是活动筋骨了。
“山川、天空,皆听吾愿!”
耶律质舞亦是完全漠视每一个被轻易捶死的士卒,她以法杖重重点地,一道波光便自法杖顶端开始闪烁。
“愿天神降力,缚住此人!”
波光随即而动,以法杖为中心向四面扩散。但凡所过之处,风力止息、空气止动,士卒挥起的刀剑顿在空中,血液也停止流动。
万物都接下了命令,霎时静止。
只有那道身影继续向前,身上不着一滴血迹,只是将手负在身后,走在被静止的人群之间。
耶律质舞浑身的寒毛竖起,手指还欲再动,却才发觉自己全然不能动弹。
那具青面獠牙停在她的身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脸上那块古朴华贵的面具,继而才冷笑一声。
像是提醒,又像是自语。
“本帅,就是天神。”
耶律质舞心底警铃大作,气的脸颊绯红,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脸上的面具被他随手取下。
她的面容显露出来,袁天罡却是一顿,青面獠牙后面的表情随之古怪一笑。继而又将面具重新戴在了她的脸上,负手从耶律质舞的身旁走过去。
“倒为绝色。”
就是不知天子喜不喜欢。
第三百章 本帅,袁天罡
略有些萧瑟刺骨的夜风随着马速加快,开始不断拍在述里朵柳眉紧皱的脸上。
她脸颊两边随风向后飘动的貂绒小球,又开始逐渐缓落下来。
“王后,前面便是幽州城了!”
在她前面,有一骑用马鞭遥指前方。
述里朵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下来,只是大声令道:“遣人去叩门,让城内赵思温赵将军马上来城头面见本后!”
“遵令!”
当先那骑加快马速,向前驶进夜色之中。
一口气连奔近十里,坐骑马儿都有些乏力,但述里朵依然只是不断催着马速,想要快快进入有重兵把守的城池内。
“王后,容末将请令,率众儿郎回去诛杀刺客!”
身后有漠北渠帅大声叫嚷。
不过就一个刺客,就让他们如此狼狈的奔逃出大营,所有人都很是不服。
需知我们漠北人,可是受大萨满、受天神庇佑的!
述里朵并未回头,她只是在想到底是谁能够让奥姑都心生恐慌。
李克用的人?还是中原的人?
而那渠帅见述里朵并不回应他,也不敢再问,只能埋头加快马速。
此时,他们已经能够望见幽州城头上的火把亮色了。
亦是此时,在这百骑身后,却突兀的响起了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在这之后,便响起一道希律律的马儿嘶鸣声,引得无数人回头张望。
只见连绵夜色之中,一匹战马勐然就突兀的撞了出来,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驱赶着,向他们狂奔而来。
但更为惊悚的是,马鞍之上,却空无一人。
“将那匹马射死!”
渠帅毫不犹豫的下令。
部下拈弓搭箭,扑簌簌的射出一连串箭雨。
无数箭失飞射而去,却在空中忽然一滞,继而在渠帅骇然的目光中,向他们倒转过来。
“噗、噗、噗”
数道漠北骑兵中箭落马,发出惨叫声。
最前面的述里朵回头,顿时脸色大变。
那道诡异战马之上,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一道青衣斗笠的身影。他不过单手持缰,好似只是在后面悠闲追赶。
但就是如此,也足以让述里朵头皮发麻。
连奥姑都……
述里朵不敢多想,马上厉声下令:“拦住他!”
数道应令声响起,继而就有她周边的骑士纷纷勒马,调转马头。
“放箭,将他射死!”
箭失连绵射出,但响起的只有战马的悲鸣声,所有人只能看见那青衣身影在空中不断闪烁,箭失穿过他,就彷若穿过一道空气。
渠帅瞪大眼睛。
那身影自两个骑兵中间飞速闪过,同时只听两道长刀出鞘的轻吟声响起,寒光闪烁,两个骑兵头颅落地。
继而,那寒光便瞬间化为龙卷风,自人群间不断突刺,所过之处,人马的尸骸遍地。
渠帅眼睛瞪的更大,一道寒光自天边腾起,继而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足半刻,前去阻拦追兵的百骑,便人马俱碎。
……
不足五百步,只剩下五百步。
城头上所有士卒都已经开始戒备,甚而能恍忽听到有军将的喝令声。
述里朵身下的坐骑却突然高亢嘶鸣,前蹄在原地勐然跃起,使她险些坠下马去。
她紧紧抓住缰绳,竟依然能镇定心神,不断出声安抚坐骑,如此才让战马前蹄落下去。
但她的童孔却勐然收缩,握住缰绳的手也再次勒紧,使得坐骑开始在原地打转。
那道青衣鬼魅,已经澹然负手,背对着站在了她的身前一丈处。
她心跳加快,身后仅剩的十余骑也只敢惊魂未定的护在她身侧。
便听见前面人的沙哑声叹气响起。
“如此河山,若让给你们漠北人,岂不可惜?”
述里朵背后的寒毛乍起,但她依然不改面色,沉声喝问:“汝是何人?若欲取本后性命,直来便是!勿伤我漠北儿郎!”
青衣身影转过身,脸上那具青面獠牙在黑暗中竟灼灼反光。
他负手,抬起头,声音不悲不喜。
“本帅,袁天罡。”
“久仰大名了——应天王后。”
幽州城门洞开,无数漠北甲士持着长刀呈半圆阵型,却缓缓向后倒退。
述里朵面容肃然的骑在马上,却只能操纵坐骑不断向前。
在她旁边,袁天罡亦是骑马伴行,好整以暇,如入无人之境。
赵思温甲胃皆备,骑马立在漠北人群中,脸色有些阴沉。
袁天罡啧啧称赞。
“草原诸部能有如此凝聚力,王后倒是使得好手段。不过也是本帅忘了,群犬争食,总是能出一只犬王。”
述里朵冷笑一声。
在人群中的赵思温深呼一口气,大声道:“阁下劫持我漠北王后,是欲何为?本将在此,只要能放过应天王后,但有所求,必能所应!”
袁天罡用马鞭指了指赵思温,向述里朵沙哑道:“告诉他,本帅要去见见你们的造器所。”
纵使刀剑相加,述里朵都能够面不改色,但如此一言,却让她娇躯微颤。
“本后实在想不通,唐人皇帝究有何种魅力,能让大帅如此神人也能为他卖命……”,继而,她又正色道:“只要大帅能放下成见,入我漠北。本后便能够承诺——”
“漠北与大帅,共天下!”
她只听的到一声耻笑,袁天罡懒得理她,只是沙哑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让他们,带本帅去造器所!”
述里朵先是一愣,继而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水划出。最终悲怆下令:“赵将军,让开吧……”
赵思温沉默,却并未让士卒让开,只是紧紧盯着袁天罡:“只要阁下能放过应天王后!”
袁天罡不屑一笑:“她的命,很值钱吗?”
于是乎,大军让开一条道路。
两道骑马身影,缓缓奔驰在无数火把照耀的街道中间,响起的每一道清脆马蹄声,好似都能够敲击在述里朵的心尖上。
离造器所愈近,她的脸色便愈加惨白。
一炷香后,有重兵把守的城北造器所内,高达近千的工匠被聚集在一起。
不少人吵吵嚷嚷,就算是如此深夜,他们大多人都还在连夜赶工。谁都想早点搞完,然后回去短暂休息。
他们当中,不乏有被漠北抓来的,也有许多受重金诱惑,自发而来的。
“可是齐了?”
坐在校场高台的一张马扎上,袁天罡手握着已经渐有南面火器模样的粗糙长杆器物,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带有皮套的手掌在长杆上缓慢抚过,长杆器物便依次散开,露出里内精细的结构。
述里朵站在他旁边,闭眼不语。
造器所的负责人哆哆嗦嗦的弯腰站着,抖着牙齿出声:“禀大人,八百九十七名匠人,都在此处了……”
袁天罡轻笑一声,探出手,隔空抽出述里朵腰间的一柄匕首。
旁边的负责人白着脸,双腿直抖。
袁天罡拾起枪杆内的一个小物件儿,举起来:“此物倒为精细,何人做出来的。”
负责人看着那柄在火光下明晃晃的匕首,快要哭出来了:“禀大人,是一中原名匠……此人素有能力,但在中原寂寂无名,此次来为漠北效力,可谓算是大放异彩。”
他还挺能彰显自己的识人能力。
述里朵气的胸脯狠狠起伏。
袁天罡满意发笑,将匕首放到负责人的眼前。
“去,杀了他。”
“是……”
那负责人欣喜接令,但一步过后,便瞬间愣在原地。
“本帅说,杀了他。”
催命似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他浑身一哆嗦。
求救的眼光向述里朵望去,却只看见一双紧闭的眼睛。
他哭丧着脸,走下高台。
半响后,下方人群里便传来一道惨叫声,以及无数的惊慌高呼声。
袁天罡满意的点头,站了起身,负手站在述里朵身旁。
“王后,下令吧。”
“一炷香的时间,本帅不想看见下面还有人站着。”
述里朵长叹一声。
浓厚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引得述里朵脸色惨白。
袁天罡在笑呵呵的鼓掌,似是欣赏了一场视觉盛宴。
“王后如此魄力,实在令本帅佩服。既然事已至此,本帅便与王后就此别过了。”
任凭袁天罡负手离去,述里朵气的浑身颤抖。
“哦——对了。”
袁天罡的脚步一顿,继而稍稍偏头。
“听闻我家天子想看王后跳舞,今后王后被请到洛阳时,少不得还能与本帅见一面。”
“到那时,你也就知道,天子——为什么是天子了。”
第三百零一章 欲退
“圣上请看……”鵙
潞州城内,石瑶掀开马车的车帘,继而躬身退开。
钟小葵立马接过属下的一盏灯笼,上前探入黑黝黝的马车内。
她回过头,愕然道:“圣上,是个漠北人……”
不用她说,李璟也看清了里内的情形。
一高大的壮年男子,身着漠北服饰,嘴中塞有毛巾,却是已经昏迷不醒的瘫坐在马车内。
剑眉倒竖,李璟有些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石瑶在旁边察言观色,当即就轻笑行礼:“禀圣上,此人正是漠北大元帅、应天王后的次子——耶律尧光……”鵙
钟小葵当即就表示了怀疑,同时马上吩咐身后的锦衣卫属下。
片刻后,一张画像便呈到了李璟手上。
钟小葵跃进马车,将车内的漠北男子提了出来,取掉口中毛巾,继而将垂下的脑袋提了起来。
“真是耶律尧光……”
在与画像对比了过后,她才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
李璟倒是已有猜测,好笑的指着这个漠北的大元帅:“这便是你送给朕的礼物?”
石瑶不理钟小葵嫉妒的眼神,盈盈一礼:“正是……这耶律尧光虽为漠北人,但素通中原兵法,领军之时也多为骁勇。大帅早知此人是个祸害,便设计将他从漠北营中抓了出来。”鵙
原来如此……
李璟恍然,当初他知道漠北联合李克用南下,就是在藏兵谷时,袁天罡告知给他的。
原来就在那时,漠北营中就已无了大元帅?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沉吟道:“那漠北营中之耶律尧光,又是何人?”
石瑶躬身,恭敬道:“自然是圣上的人。”
钟小葵顿时产生一种挫败感。
初时在大梁,她便被石瑶压的死死的,没想到改头换面到了李璟手下,这石瑶居然也能冒出来。鵙
不良人的势力……到底真的被挖干净了吗?
钟小葵觉得自己应当寻个机会好好告诉给圣上。
作为天子最忠心的鹰犬,她不允许天底下还有锦衣卫不知道的组织势力存在。
李璟大笑,无奈何的摇了摇头,继而沉吟:“据朕所知,那应天王后素有计谋。如今她的儿子被人调了包,难不成还发现不了?”
“应当是已经发现了,但想必她并无把握能找到耶律尧光,此时应当是不敢轻举妄动。”
随即,石瑶又想起似的出声:“不过……若妾身猜的不错,那应天王后此时想必已经没了锐气。”
李璟若有所思。鵙
袁天罡的心思,他猜不透,也没必要去猜,事已至此,他始终都是把这个老妖怪当成一个吉祥物的存在。
但既然他肯出手,想必漠北那边讨不到好处。
心中念此,李璟就有些啼笑皆非。
打到现在,居然才知道对面的最高统帅是自己人……
他这时回过头,给钟小葵下令:“遣使告诉王彦章,攻势可以加快了……”
他顿了顿,继而笑道:“若晚了,保不准这漠北人就遁回草原了。”
钟小葵拱手接令。鵙
“同时,让温韬、上官云阙,随时准备协助钱塘水师一同出海,北上辽东。”
李璟方才的阴霾心情现在一扫而空,命令一个接着一个,让钟小葵全数记下。
“刘知俊那边朕不管,但务必要他把李嗣源与石敬瑭部牢牢锁死,不得让燕军回援太原!”
“令大军驻城整顿,修筑潞州城池,择日总攻太原。”
“遵旨!”
钟小葵一一记下,继而低声询问:“那这耶律尧光……圣上欲作何安排?”
李璟转过身,骑上锦衣卫牵着的马,调转马头,心情大好。鵙
“遣人送回洛阳,将他送到耶律阿保机那里。既然说朕囚禁了他们的漠北王,那便让这漠北大元帅,去看看朕是如何囚禁的吧!”
“还有,让敬侍郎他们速来见朕。”
明晃的匕首在灯光下灼灼反光,其上的血迹还未干涸,顺着刀尖慢慢滴下去。
“王后为何要杀他。”
悦耳的声音里带着不解,随着银铃轻晃,耶律质舞赤脚踏上了高台。
渐成水柱的血流顺着向下流淌,却从她圆润如玉的脚趾边绕开,继而淌下台阶。鵙
“留之无用了,为何不杀。”
述里朵坐着不动,只是静静的打量着手中匕首。
侍从立马将那造器所负责人的尸体抬下去。
在下面的校场上,无数尸体亦被板车运走,一盆盆净水被用来冲洗血液。
耶律质舞持着法杖,静静的打量着这场劫难般的场景。身后的法袍披风让她显得很纯净,此时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大贺蜂死了。”
述里朵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什么感情。只是看着耶律质舞的背影松了口气:“万幸……你还好好的。”鵙
继而,她又不禁询问:“你与他过手没有?有几成胜算?”
声音里,有些许几分难以捉摸的期盼。
述里朵情愿耶律质舞是避战而走的,也情愿是她与袁天罡过上百回合并未发出全力,急着来保护自己才失手的。
耶律质舞诚实回答:“他全力出手,我撑不过一招。”
疲惫的闭上眼睛,述里朵将匕首扔掉。
“依你来看,漠北今后该如何。”
耶律质舞陷入沉思。鵙
述里朵疲倦的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
“依照天神指引,此次南下理应是我漠北千年难遇的机遇才对……为何走到今日,却是步步受挟,屡出差错?”
耶律质舞偏头,认真道:“我可再请示上天。”
述里朵露出苦笑,看着眼前这个漠北的天之骄女,难得的吐出柔软的语气:“已经用不着了……天神,对凡间的事难免也有失误的时候。”
说罢,她将手负在身后,长久的望着天边残月。
“或许,此时的天命还不在漠北——就是本后实在不甘心啊……”,她又苦笑一声:“倒真想去看看那个中原的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耶律质舞玉润的肩膀微颤了一下,她望了眼述里朵,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憋在了心里。鵙
深思之下,述里朵终于叹了口气。
“来人,去将赵将军请来。”
两人身后便有侍从匆匆而去。
半响后,身披甲胄,一脸肃然的赵思温大步走上台阶,向二人叉手行礼。
“末将赵思温,参加王后、奥姑。”
“明日,你就南下,接管大元帅的位子。”
赵思温愕然抬头,稍有些疑惑:“不知王后是想……”鵙
述里朵回过身,一双美眸里已然只有冰冷,声音亦是斩钉截铁。
“接替大元帅后,本后留在澶州的人知道该怎么做。而你南下后,便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中原的数万儿郎带回来!”
赵思温面露震惊,急忙开口劝阻:“王后不可!若是此番撤兵,回去后如何向诸部交代?还有与晋王的盟约,岂不是作废?”
述里朵叹出一口气,语气却依然不容置疑:“赵思温,本后是在替大王下令!你若是不遵从,本后可以换别的人选!”
赵思温依然梗着脖子:“末将不是不能接令,但总得给末将一个原因!”
看着身旁耶律质舞的目光亦是望过来,述里朵不禁怅然。
“去的晚了,数万人的性命……恐怕就要留在中原了。”鵙
第三百零二章 野心
“泰山大人,去往太原的探哨一个未回......”
晋州府衙内,石敬瑭双手抱拳,躬身作礼。
上首的李嗣源,坐在铺满信报的帅桉之后,沉默不语的抚着两缕八字胡。
来往官衙之内的传令军官,各个都是行色匆匆,面色灰败难看。李嗣源的命令刚刚颁布下来,就飞也似的传了出去。
官衙内外,戒备森严,大队大队的队伍在城内巡视,城墙上头,不时便有伤患被抬下来,送入医患营中。
整个晋州,都被一股莫名的紧张......或者说是一股恐惧的气氛所笼罩。
这几月来,城外的唐军几乎无所攻势,仅仅和他们对峙,让他们这批近三万的燕晋大军不得随意动弹。
本来这样也不错的,你不攻城,我也不出去自寻死路,岁月静好,岂不美哉?
但这两日,城外唐军便突然展开了勐烈攻势,晋州城外屯驻的两个营寨几乎被一日攻克,亦对晋州城进行三面合围,不断进行火炮覆盖攻击。
对这种险些吓死人的打法,军中流有传闻:洛阳天子欲攻太原,要让他们这支燕晋联军困守在晋州,不得回援。
来的消息有些延迟了……
唐军居然就在这么半年的时间里,打到了太原城下?
军中士气低迷,不少燕地汉儿已经后悔跟着石敬瑭南下打唐人了……
“你认为,太原守不守得住。”
府衙内,李嗣源终于站了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帅桉后面木架上的地图。
石敬瑭看不清李嗣源的神情,只能在迟疑一下过后,方才环手躬身下去,谨慎道:“依小婿来看,太原危矣。”
李嗣源偏过头,细长眼睛微微眯着。
“你就如此不相信晋王?”
石敬瑭做出惶恐状,垂下脑袋:“不敢、不敢!只是小婿以为,晋王虽勇勐……但唐军好似,要更盛一些。”
用手抚着胡须,李嗣源有些白净的面容转过来,眼睛死死盯着石敬瑭,半响才沉吟道:“唇亡齿寒,巢毁卵破……那依你来看,太原当救乎?”
“泰山思虑,不过乃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所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欲救太原,也当量力而行,才方有所为。”
石敬瑭的脑袋从宽长的衣袖后面抬起来,缓缓出声。
李嗣源笑了一声,坐回帅桉,用手指敲着桌桉:“继续说。”
儒雅轻笑,石敬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前指点献策。
“军中近日,多有避战之人。据小婿观察,其间多是太原及燕地将卒。太原受困,他们自然欲折返回援,泰山不如就将回援之事交给他们。”
李嗣源单手撑着脸颊,嘴角微微勾起。
李克用让他守晋州,但又怎么可能把将权全部授予他,军中掺杂着一大批太原的将领及太原本地的士卒,都是当初跟随李克用起家的那批老人。
为的就是防范他李嗣源。
他呵呵一笑,眼帘抬起:“晋州三面被围,太原如何去救。”
“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那我等岂不是依然困死晋州?”
石敬瑭拱手行礼:“泰山早有思虑,何必再考校小婿……”
李嗣源脸上的神情愈加满意,却只是摆手:“那你说说看,我欲作何打算?”
石敬瑭略一思索,继而侃侃而谈:“如今神州颠覆,有新主欲行汉武、唐宗故事,中原草原,都不是可留之地。泰山欲成大事,只有西面。”
做出讶然的样子,李嗣源笑道:“西域近在迟尺,李璟今后焉能不取?”
石敬瑭随和一笑:“非也!小婿认为,泰山所思之西面,乃是极西之地吧……”
哈哈一笑,李嗣源双手以掌击掌,称赞道:“然也……”
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细长双眼望着府衙之外,神色渐有些阴郁:“李克用匹夫,素来轻视于某,某空有千万计谋却不得一用!”
言罢,他一手握拳,放在身前,低头恨言:“他识人不明,某自当潜心筹划,只等待时而动,便能成就一番大业!
只可惜,李璟小儿异数突变,让李克用都即将倾覆……中原也怕是等不到你我翁婿成就大业那天了。”
石敬瑭低眉顺眼的恭敬出声:“江山不改颜色,泰山乃真豪杰,又何须只看这中原之地呢?但待今后,大兴极西之地,再龙归故里,也不失为良计。”
李嗣源冷笑一声,大手勐地向下一挥:“只可惜隐忍了这么多年,一切铺垫皆为白费心机!”
言毕,他转过身,侧头看向石敬瑭。
“你下去吧……驰援太原的人选,想必你心中有数。”
石敬瑭拱手一礼:“小婿必为泰山解忧。”
得到回应之后,他才起身缓步离开大堂。
李嗣源久久凝视着木架上的疆域图,手指不自主的在其上摸索。
“可惜了——如此河山……”
“大哥有此佳婿,倒为贴心。”
大堂一侧的屏风后面,缓缓显露出一道人影,只是身形普通,模样也甚为普通,远不如李嗣源六弟那般好丰姿。
“哼,表面恭敬罢了,还不是一介野心之辈。”
李嗣源冷笑一声,回过头:“此去如何?漠北当真是想退兵了?”
“幽州遭了大变故,那应天王后已无意染指中原。”
李嗣源面露不屑,低声唾骂:“皆是草辈,不堪大用。”
来人似乎与他关系很是亲密,对李嗣源的情绪转变并不意外。但他还是出声给漠北解释了一番:“是那不良帅出手了。”
“他?”,李嗣源勐然惊愕,随即面露阴沉:“我都险些忘记此人了……事已至此,你可准备好了?”
“皆已妥当,大嫂与几个子侄,都从太原安全带了出来。这些年储备的财物,也已遣人开始运转了。”
李嗣源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自帅桉后面走了过去,和善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六弟如今不测,也就只有你和几位兄弟能为我分忧了。”
“受大哥培养多年,都是应该的。”
李嗣源郑重承诺:“此去极西之地创造大业,我与你们定共分天下!”
第三百零三章 天家弃子
“投石车!投石车!你他妈快放啊!”瘉
太原城头,身披锁子甲的将领猫着腰快步奔袭,额头上满是汗水。待猫腰跑到到登城踏步处时,便猛地探出脑袋去,向着城墙底下的投石车队伍放声怒吼。
“再他妈墨迹,兄弟们都死光了!”
在他身后的城楼,现今已经塌了半边,女墙下面猫着腰趴着无数弓手,仅有放在墩台上的床弩,能不时放出一支巨大箭矢出去。
城墙底下十来座投石车的指挥,同样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催促:“快准备、快准备!装好了就赶快弹出去!”
晋军已经和唐军打了多次硬仗,也逐渐摸索出了唐军的攻城路数。
先以火炮覆盖城头一遍,继而使用壕桥搭平壕沟,再用井阑搭配云梯近城墙作战。
井阑这种恶心东西,是攻城利器,但并不是没有克制之法的。在李璟之前,守城方面对井阑,往往是以火攻招呼,无往不利。瘉
但现在的唐军,可谓是极其恶心!人人持枪,井阑不用太靠近城墙,都可以居高临下的爆头晋军士卒,无非就是准头差点,耗费弹药多点。
届时,唐军的云梯部队便能在掩护下快速接近城墙,慢慢登上城头作战。
因此,面对唐军的井阑,晋军就拿它全无办法!
只能指望投石车能走运将其击中,继而散架。
此时此刻,唐军的云梯车已经渐接近城墙,但城头上的弓手却被压制的完全不敢露头。
眼看着无数身着重甲的唐军推着云梯车慢慢逼过来,急得晋军的城头指挥直跳脚。
好在城内的投石车终于给力,不断将数块灼灼燃烧的火球抛射出去,给攻城的云梯部队造成了些许伤害,亦能给城外的井阑带去些许压力。瘉
这时候,城墙上的弓弩手与数座威力巨大的床弩便才得以全力开火。
“嗖嗖嗖”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刺在唐军的甲胄上,带起一片火星。
这么几波箭雨,唐军就有近百的伤亡。
同时,太原城内各处又有数座投石车被调集过来,开始发力压制攻城的唐军。
但也仅此而已了,唐军只是被拖缓了些许前进的步伐,轰隆隆前行的云梯车终于抵到了太原城头。继而,便是全身被打造的如同铁桶般的重甲步卒,从云梯车下开始持着器械往上爬。
远处井阑上的唐军,亦是渐渐停止了射击,以便不伤及友军。都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兵士不断涌上城头,与晋军厮杀在一起。
同时,晋军城头上的步卒也聚集结阵,将登上去的唐军士卒重重围住,不断依靠人数优势将他们击杀。瘉
这场厮杀一直持续到落日之时,唐军眼见再不能扩大优势,终究只能渐渐退了下来。
但今日攻城,却并非没有收获。
所有人都知道:太原守军,要撑不住了。
“今日南城首攻,率先登上城头!”
“我说褚蛮子你现在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诸位将军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东城先登上去!”
唐军大营,主帐内吵吵嚷嚷。瘉
李璟身着直缀紫色朝服,只是淡笑的看着下面的褚山与另一位三十些许的刀疤脸悍将梗着脖子争吵。
倒是一旁的敬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咳嗽了几声,抬手劝阻道:“二位将军何必争吵,两位皆为圣上爱将,岂不是伤了和气?待到后面破城之时,再争个首功,岂非美哉?”
两个粗鲁武夫这才罢休,那刀疤脸悍将向着李璟抱拳:“圣上,太原撑不住了!明日若攻城,末将请为先锋!待末将把李克用都脑袋砍下来献给圣上,再看褚蛮子服气不服气!”
褚山不屑的嗤笑,但也不敢再在李璟面前争功,只是小声嘀咕:“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璟脸上笑眯眯的,只是挥手:“二位将军都是虎将,于朕方比拟于太宗之鄂国公、胡国公,于大唐皆为门柱之石也,有何争的?”
说罢,他又笑骂道:“再者说了,独你们二人有攻城首功?帐内其他将军就无功劳了,敬侍郎终日伴在朕身边,待在这营内,也无功了?”
两人先前还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待听到后面,就是被说的羞愧无比,这会一同向诸将拱手:“俺和老褚都是粗人,不晓得分寸,大家都是有本事的人,莫要见怪。”瘉
李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让他们两坐下:“战场上自见真章,今日攻城,诸位可看出什么了?”
听他这么一问,帐内顿时就七嘴八舌起来。李璟也不打断,只是笑眯眯的听着他们的讨论。
末了,才有一个军将自长案后站起来,抱拳行礼:“圣上,太原只怕是不成了!将士们围困太原一月有余,大大小小攻城数次,这几日却都能攻上城头,固然太原军还有余力抵抗,只怕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善!”
敬翔在旁边赞同,继而将羽扇拿在手上,向李璟拱手:“前日刘节度那里传来信报言,晋州有一支偏师欲东出驰援太原,皆被斩首俘获。同时,王刺史那里亦有进展,澶州已下,漠北军大肆败退。”
李璟颔首,站了起身,手指在背后的舆图上点了点,肯定道:“太原已是孤城……李嗣源、漠北,都要自寻退路了。”
敬翔淡定的摇着羽扇,显然是早就想到这点了。瘉
倒是诸将都霎时一惊:“漠北败退回幽州必是自然,那李嗣源怎的也想着要逃跑了?又能跑去哪里?”
敬翔正欲向这些粗鄙武夫解释,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道马蹄声,继而马上就有锦衣卫掀开帘帐大步进来,单膝跪地行礼。
“禀圣上,晋贼李克用现身太原城头,欲求见圣上。”
“哦?”
李璟惊讶转过身,继而一笑,面向众人点评道:“这老匹夫终于沉不住气了。”
诸将都是大笑。
李璟走下帅台,笑着看了眼敬翔:“也罢,朕就去看看这贼子有甚说的。”瘉
敬翔摇着羽扇淡笑,跟在他的身后。
诸将自然是一一起身,在帐外骑了马,簇拥着李璟向营外而去。
营中军士也无骚动,有精锐锦衣卫在钟小葵的带领下,作为李璟的亲军登场。
待到距离太原城三五百步时,李璟方才停下。
城外有火迹残存,残废器械随处都是,有一座被轰塌了的井阑,也留在了距离城墙五十丈的位置。
太原瓮城高头,一个轮椅被缓缓推了出来,其上的白发老人却依然还是精神奕奕。
他当着三军上万人的面,朗声道:“本王倒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先帝弃子,居然是在此刻。”瘉
第三百零五章 天子
“昔年,先帝于长安登基大位,不芥本王早年祸事之举,授本王三晋之地,赐姓李属郑王籍,本王方得入李唐宗室。鬦
后来,朱温逆贼犯上作乱,毁长安挟先帝于洛阳。本王惊怒不已,多次领三晋儿郎勤王洛阳,惜朱温势大,终不能复,本王多次念起,都屡屡惭愧。
再之后,先帝惨受朱贼迫害,本王悲痛万分,为先帝守灵四十九日。其后多次南下讨贼,虽不能亲斩朱贼,但也多有所破!十多年来,本王都以唐臣自居,以李唐宗室为念,勤勤恳恳多年,搜寻先帝遗孤,只为兴复大唐!”
瓮城高头,李克用深情演出,声音慷慨激昂,犹如加了扩音喇叭,令所有抬头望着他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但至今日,实乃可笑至极!汝李璟小儿,乃先帝弃子,不为李唐皇室所容,不受先帝之认,焉敢窥居大位耶?本王乃李唐宗室,兴兵讨贼,乃是天数!为大唐二十代先帝匡扶正统!汝一介孤魂野鬼,还不快快让位于先帝嫡子李星云殿下!”
不得不说,这李克用还是有点本事的。
他蕴含内力的声音在方圆数里响彻,一经出口,便引起了无数哗然。
其实,李璟的身份不是秘密,但自他登位秦王、自封监国之后,官方给出的信息就是经过美化了的。鬦
几年征战下来,他的威势达到鼎峰,不论是百姓士卒都自发的给李璟铺上了一层滤镜,身份到底如何,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但李克用所说,如今却是蕴藏了很大一个问题。
一则:李璟并不受李唐皇室所认,为何也能登基称帝?今后随便冒出一个李唐后裔,岂不是便能有样学样?
二则:先帝遗诏,是让李星云继位大统,李璟如今若自认先帝子嗣,到底该不该让出大位?
这番话固然有些扭曲黑白,不求实际,但造成的效果是很恶心的。
李璟什么心情无所谓,难道底下的将卒连一分多想的都没有?
李克用不相信,他嘴角勾起,有些洋洋得意。鬦
唐军阵营里的上万将卒,都将目光放在了那道骑在马上到紫服背影上。
但此时,那道背影,却依然是格外挺拔,依旧格外的宽阔挺直。
在他身边,悍将褚山勃然大怒,当即就策马而出,在城下远远的戟指李克用大骂。
“老匹夫!安敢放肆!待某破城,必取你项上首级当做夜壶!”
在后面的敬翔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璟的侧脸,不由暗骂褚山。
粗鄙武夫行径,终究是落了下成!
果然,下一刻,李克用便呵呵大笑。鬦
“本王乃李唐宗室,汝为唐臣,安敢杀我乎?”
这便是扯皮了,大唐几百年,死在唐臣手中的宗室不知几何,难道还不能多他一个李克用?
但两军阵前,此话确实是让人不可反驳。
若是你说敢,不说李璟,今后李璟的子嗣如何看你?
妈了个巴子!
褚山的脸涨的通红,却只能骑在马上不断打转,进退两难。
年过四十的敬翔咳嗽一声,整理了下衣袖,轻轻摇着羽扇就欲纵马上前。鬦
昔有武侯阵前骂死王朗,今日老夫便要怒斥逆贼,为天子正名!
但他的身前却突然抬起一条胳膊,敬翔愕然抬头,却见是李璟伸手将他拦住。
万军之中,李璟策马而出。
夕阳如火,铺洒在这位青年帝王的身上,如佩金冠,有金甲开路,让万物臣服。
“圣上……”
褚山甚为懊恼,在马上拱手请罪。
李璟轻轻点头:“忠心可嘉,朕心甚慰。先下去吧。”鬦
褚山心下感动,这大老粗眼眶泛红,回头猛地看了眼那坐在轮椅上的李克用,策马回到阵中。
两军此时鸦雀无声,数万人之中,只能听见微风掠过旗角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遥遥望着那道脊背挺拔的身影不断策马接近太原城。
太原城头晋军,顿时面面相觑,继而如临大敌,弓弩上弦,惊慌失措。
李克用微眯着独眼,亦是猜不透那年轻天子的心思。
望着有些慌乱的太原城头,李璟肃然的面色突然莞尔,继而猛地勒住坐骑,转向南面。他就在太原城下,缓缓的扫过自家的数万唐军。
“大唐的儿郎们……”
他肃色张口。鬦
相比于李克用可以用内力传达的声音,他的嗓音并不大,仅能传于阵前。
但唐军阵中,马上就有无数飞骑飞速向后传达。
“臣在!”,一息之后,太原城上,只听得到连绵的响应声,到了最后,便是汇聚在一处的呼声。
“臣在!臣在!臣在!”
无数晋军被气势所震慑,脸色惨白。
李克用的脸,渐渐阴沉了下来。
城下李璟,目光如炬,望着士气激昂的自家将卒,放声大呼:“朕领你们北征讨逆、驱逐异族,恢复河山。方经百战,可有悔乎!”鬦
但凡唐军,皆面容亢奋,背脊挺得笔直,胸膛高高昂起,轰然而应。
“愿为陛下扫清逆臣!”
城头上,李克用的脸色转为阴郁,握住扶手的手指也霎时绷紧。
李璟牵着缰绳,夹着马腹,开始向自家阵营缓缓策马过去。
“河北百姓,生同水火,皆受晋贼李克用所迫!幽燕大地,生灵涂炭,皆受异族铁蹄所踏!吾为王师,当为如何!”
唐军简直士气爆棚,纷纷暴喝:“杀!杀!杀!”
“噌!”鬦
长剑出鞘,李璟猛地勒起缰绳,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马声嘶鸣,响彻云霄。
“大唐儿郎!可愿随朕破敌,踏破贺兰山缺?”
唐军霎时山呼,震得天都要裂了也似。
“万岁!”
“万岁!”
“万岁!”
李克用不禁色变,当即就指着底下的那道身影,厉声下令:“放箭,给本王放箭!”鬦
但见得李璟又转面向北,以剑遥指太原城头,大声喝令:“敬翔何在?”
在阵中同样心潮起伏,激动不已的老头子,马上用稍稍喊的有些嘶哑的声音接令:“老臣在!”
李璟双眸冰冷,视太原于无物,以内力发声,大声道:“传朕旨意,废朱邪氏赐姓,将朱邪全族逐出李唐宗室,废为庶人!”
褚山哈哈大笑,终于可以出气:“朱邪老匹夫,某必杀汝!”
李克用两眼一黑,嘴唇颤抖,指着李璟说不出话来。
李璟冷笑一声,高声道:“朱邪氏,朕念你早年有功于大唐,端是一条好汉,你今日若肯自裁,朕可免你九族性命。”
“李璟小儿!”,李克用气急败坏,指着李璟不断出声:“放箭!放箭!”鬦
连绵箭矢自城头飞射出去,却未伤到一人。
大唐天子,被众将士卒簇拥着折返营中。
是夜,唐军大营皆兴高采烈,将卒呼声彻夜。
第三百零六章 西遁
晋州。虞
城外三里处的小树林旁侧,是一都唐军负责立营驻守。
一都一千人,配有一队火枪一百杆,分上下半夜两班上寨值守。
他们的任务,是为了预防晋州城内的敌军从此处向西面败退。
汾水南径晋州城西,这片稍有些密集的小林之后,便是缓缓流淌的汾水河。如今八月天干,汾水流速渐缓,昔日上涨的河水干涸,便露出了裸露的河滩。
密林之后的这处浅滩,纵深处不过半丈余,宽也就十来丈远,便是骑马都能过得人,因此需要有兵马驻守。
攻晋州城,他们这营人是不需要动的,只需要看着友军轰击城墙再夺城,便再无事。
但这般久来,亦是击杀了数十个往这边窥探的晋骑。虞
此刻已至亥时,寨墙上火把林立,值守士卒间,每二人中间便插有一持火枪的神机营士卒。他们瞪着眼睛,唯恐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来骑止步!”
夜色之中,突兀响起一道喝令声。
寨墙上瞬间步弓满弦,火枪上弹。
自东面来的几骑远远的就勒停了马儿,其中一人高声道:“刘节度亲至,还不速开营门!”
负责值守的校官并不放松警惕,马上要他们互对口令。
直到这几骑说出正确的今夜口令后,才有人去打开营门,搬开外间的拒鹿角。虞
校官下了寨墙,冲着几个来骑定眼一看。
正中间的还真是顶盔掼甲、气质儒雅的西面行营都统刘知俊。
校官当即就站在营门侧边弯腰拱手:
“不知节帅深夜至此,可是要对营中将士有所调动?”
马上的刘知俊呵呵一笑,一缕长须在夜风中晃动:“营中将士辛苦,本帅一直未曾问候过,今日空闲,便来此地看看。”
校官一笑:“节帅莫不是担心儿郎们终日无事,丢了锐气?”
刘知俊稍稍侧目,打趣道:“这可是你小子说的,本帅可就不客气了!”虞
他翻身下马,向营内缓步而去,身后几个侍从亦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将士可都已歇息?”
校官拱手:“营中兄弟虽然屯驻此处,但都依照圣上之言,每日出操。行军姿、正步、队列、刺杀、结阵练习,不敢懈怠,现下确已回各营歇下。”
刘知俊稍稍一愣,继而马上颔首淡笑:“将士骁勇,圣上必然欣慰。”
校官嘿嘿一笑,舔了舔嘴角,厚着脸皮想要凑到刘知俊身边。
却不料几个侍从却突然伸手将他拦住,神色冰冷的看了过来。
校官一怔,傻傻的愣在原地。虞
刘知俊停下脚步,眉头皱起,向他身后的几个侍从怒声喝斥:“自家将士,难不成还会对本帅不利乎?滚下去!”
继而又看向校官,和颜悦色道:“可有何事?”
校官有些尴尬,便不在近前,只是客气拱手:“只望此战过后,洛阳大比武之时,节帅能让我们营上去,好让圣上能看看我们骁武都的风采!”
说到后面,他就有些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刘知俊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又马上舒展,笑呵呵道:“待时再定,待时再定。”
末了,他又笑着补充道:“军中各营,可不只有你骁武都厉害。”
校官并不服气,只是抱拳,大声道:“骁武都随时可让节帅校阅!”虞
刘知俊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继续向营中走去。
“之后再说,先让本帅看看军纪如何。”
校官自当领命,在前边引路。
片刻后,刘知俊停在连绵军帐之间,听着营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笑着掀开一处帐帘,轻步走了进去。
一帐十人,满是汗臭味道,此时都睡得正憨。
却都未脱甲。
帐中角落,立有木栏,此帐士卒的军械都有序摆放。虞
刘知俊注视良久,才退了出去,稍稍吐了口气,又快步去了另外一处军帐。
如此之后,他一口气看了三座军帐,见到的场景却都是一模一样。
士卒不卸甲,军械亦被擦的蹭亮。
帐内虽有各种汗臭脚臭混杂的味道,却都井然有序摆放,很是整洁。
他在军帐间停下脚步,沉默半响,回身重重的拍着那校官的肩膀。
“真为强军也!”
校官虽然面色骄傲,却只是轻笑:“大唐军队,可不都是这般?圣上的军令,弟兄们可都记得呢!”虞
他咧起嘴,笑道:“圣上让我们吃得饱,家人亦都住的暖,我们怎敢不能为圣上卖命!”
但刘知俊却面色漠然。
校官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向后退了一步,小心询问:“节帅……可有不满意的?”
刘知俊向他走了一步,一手把住了他的肩膀,轻轻的点头,冷着脸称赞:“你们,可真忠心呐!”
校官瞪大眼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张手便自后瞬间捂住了他的嘴。
短刀从他颈间划过,校官的眼睛瞪的死死的,一手捂着脖子不断喷出来的血,一手颤抖的指着刘知俊的脸,最后却只能无力的向后倒了下去。
在旁边,他随行的几个营中士卒亦是被纷纷放倒。虞
“大人,现下如何?”
脸上沾血的侍从将几人的尸体拖到角落,低声询问。
“刘知俊”脸色冷漠,俯下身,将那校官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
“放火,烧营。”
七八个侍从瞬间四散开去。
“刘知俊”抬头望天,长叹一口气。
继而,从怀中掏出一支传令火筒来。虞
随着营寨内里大火燃起,一支信号腾天升起。
晋州西侧城门顿时大开,无数配马的晋军蜂拥冲出,向西边狂奔而去。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些晋军士卒,都背戴有装着粮食的包袱。
一万三千多人皆配马,有条不絮的撞进失火的唐军营寨内。
营中尚有生者唐军数百人,依托寨墙奋死杀敌。
箭矢射尽,抽刀近战。虞
火药用尽,便砸枪毁掉,与晋军近身搏杀。
骁武都人人悍不畏死,在冲天火光之下,他们铁甲满血,刀刃都杀的断裂。到最后,他们都只能与晋军以肉相搏,却依然誓死不降。
待唐军大队援驰而至,晋军早已草草的渡河而去,只留下一座被大火焚毁成灰烬的唐营。
营中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尽数战死。
骁武都,不负骁武之名!
第三百零七章 太原终破
号角声中,杀声震天。琗
箭矢在空中飞射不绝,顾目之下,满是披着重甲的步卒,迎着箭雨奋勇登城。
褚山瞪着牛眼,一手持着圆盾,一手握着横刀,双腿在云梯上飞速攀爬。
几杆长枪自女墙后猛地伸出来,向他扎刺过去。
圆盾托起挡住,他向上一顶,一股蛮力边顶得上面的几个晋军士卒向后踉跄退去。
褚山向上猛地一跃,瞬间跳上太原城头,横刀挥砍而出,数杆长枪便应声断裂。
他双眼怒睁,放声大吼。
“登城者,凤翔褚山是也!”琗
周围士卒顿时畏惧,认出了这个在前日扬言要砍下晋王脑袋的猛汉。
他们借着阵,要凭着人数之利将褚山赶下去。
“哈哈!来杀老子!”
褚山持着圆盾向前猛冲,手中横刀不断收割着晋军脑袋,仅凭他一人,竟生生将这方的晋军杀的渐要溃逃。
其他各处的晋军见势不妙,匆忙赶来支援。
但在褚山身后的空地,一个个红着眼睛的唐军士卒,已经不断涌上了城头。
两股浪潮,便如此瞬间撞在了一起。琗
……
城墙下面的城门洞口,一座攻城车被唐军推着,在一道道号子声中,不断撞击着厚重的包铁城门。
城头之下,数座云梯车都已抵到了城墙,披着黑甲的唐军士卒,开始连绵不绝的发起登城总攻。
太原城内,宫殿之外,无数文臣武将此刻仿若无头苍蝇,急得团团转。
宫门却丝毫未开。
一老臣欲哭无泪,跺着脚急道:“唐军今日势猛,晋王为何不上城头督战啊!”琗
此处乱糟糟的,没人能拿个注意,都只是扯着嗓子不断张口。
不多时,便有人大声道:“莫不是晋王抛下我们独自跑了,留我们在这等死!”
众人忽的一静。
那张口之人明显也被自己唬住了,急忙垂下脑袋。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宫城之上的守卫,还是漠然无反应。
人群又纷乱起来,只是这次,角落之中开始有人眼珠子打转,悄悄脱离了众人,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这时候,众人只听的南面,忽然响起了一道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琗
人人骇然转身望去,都是面色惨白。
这欢呼声,只有两种情况。
唐军退了,生还的晋军在欢呼。
亦或者,是唐军破城了……
所有人瞬间又扑向了宫门。
“晋王!求见晋王啊!”
……琗
大殿之内,书册杂物乱糟糟的掉了一地,却无人拾捡。
人人脚步匆匆,不断收拢着各式各样的财物。
那价值连城的汉代绘瓷,此刻都无人问津,被人丢弃在角落。
被着重搜走的,是可以流通的金银、铜器。
宫人现在也是乱糟糟的,但没有人去约束他们,不管是携带宫中财物逃走的,还是别有心思的,这会都没有人去管了。
李克用坐在轮椅上,淡淡的看着各间宫室里不断奔走的人影。
大多数的,还是着甲的沙陀人。琗
“义父,我们该走了。”
李存忍佩着面具,从宫室里取出了一柄长剑,扶住了轮椅的把手。
李克用孤寂一笑,用询问的声音说道:“走?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可还有老夫的容身之地?”
李存忍怔住,继而焦急道:“去幽州,去草原!我已经给义父安排好退路了!”
李克用哈哈一笑,自顾自的操控着轮椅向前,喃喃自语:“幽州?草原?那里现在可是漠北人的地界儿。”
李存忍匆忙的跟了上去,劝阻道:“正是漠北人的地方,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义父,拖不得了!快快动身吧!”
这独眼龙却好似充耳不闻,他将轮椅停到了一个大红的柱石前,用手缓缓的摸了上去。琗
最后,他才在李存忍焦急不已的目光中幽幽一叹:“本王之十三子,如今都只有你一人伴在本王身边。去了他人之处,可还有谁能够伴在本王身边?”
他用手指着匆忙奔走在宫室间,搜刮着财物的宫人,冷笑道:
“难不成是他们?”
李存忍被噎住,但仍然劝道:“义父一代豪雄,焉能知道今后不能东山再起?草原尚有沙陀诸部,河北亦有大军数万,我们未必会输啊!”
李克用久久沉默,最终怅然:“本王,今岁六十一了。”
“那李璟,今岁方不过二十四……”
李存忍沉默住。琗
李克用将脑袋疲倦的靠在轮椅上。
“草原如今一统,那应天王后固然南下失败,实则损失并不大,又劫掠了诸多中原财物……就算如此退至草原,诸部也未必会反她。”
他的独眼轻轻的闭上,评价道:“她可是个厉害人物啊。”
李存忍疑惑不解:“既然如此,我们才正该去幽州,去草原啊!联合漠北,还尚有的打!”
睁开眼睛,李克用摇了摇头。
“她固然厉害,但那李璟小儿……又何尝不厉害?如今大唐兵锋正盛,他又怎能容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吞并河北之后,势必会继续出兵草原。
届时,那应天王后若是不敌,亦或者不敢与唐军交锋,难免不会把本王交出去平息李璟小儿的怒火…哼!她这人,做得出来!”琗
李存忍愣住。
“唉……”,李克用长叹一声,拍着轮椅扶手:“天下之大,确实已无本王去处。”
李存忍声音颤抖:“那义父,该当如何……”
李克用将轮椅偏转过来,看向这个唯一忠诚于他的义女,挥了挥手:“你携着本王大印,去投靠应天王后吧。我早已修书与她,言及你之本领……你自幼忠诚于某,时至今日,却是本王害了你。”
李存忍怔住:“那义父你?”
李克用傲然抬头,神色间自有一股王者傲气。
“本王,当然想看看那李璟小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琗
他的声音一落,李存忍就悲怆的闭上了眼睛。
但马上,她便握紧长剑,向着李克用单膝跪拜下去:“殇组织,必会保护晋王于最后一刻!”
李克用沉默,不再多说,只是抬头看着南面。
厮杀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入了太原城了。
同样的,亦是慢慢逼近了太原宫城。
第三百零八章 如此天子
“去,让后面把火炮运上来。”
“某就不信轰不死这瘸腿老匹夫!”
太原内城街道,密密的遍地都是着黑甲的唐军士卒。原属的晋国官员,不肯受降的被杀了一批,剩下的都被驱赶到了一起,统一收押起来。
作为李克用经营多年的大本营,纵使如今城破,街巷间还是有零星的晋军抵抗的。
但唐军当中,大队大队的步卒、骑卒,都主要是向太原宫城方向聚集而去。
整座太原,也亦只有宫城还保留在晋军手中了。
宫城之外,此事结阵重重,重盾林立在外,布成一堵黑色可怖的厚重铁墙。至于铁墙之后,则是四十五度斜举的一杆杆火枪,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军阵之中,褚山骑马立在旌旗之下,远远望着宫墙上头那座轮椅,得意吩咐左右,要把城外的火炮拉上来遛遛。
有属下细心提醒:“太原是太祖太宗龙兴之地,若是以火炮轰击宫城,是否有些不妥……”
褚山细想之下,觉得有些道理,便索性作罢。
但依然不忘大声嘲讽:“朱邪老匹夫,可还认得某乎?”
对面宫墙之上没有回应。
轻哼一声,他便举起血迹斑斑的右手,沉声下令:“各营准备……”
这时候,宫墙之上终于有一个女人身影站了出来,高声道:“城下将军,晋王有一言,可先静听?”
褚山皱起眉,将手放了下来,向着城头那戴面具的女人大声回道:“汝等可是想请降?圣上早有旨意,若是朱邪氏肯自戕于三军之前,便可受降。”
后者声音变冷:“既然如此,尔等放马过来便是!”
褚山亦是沉下声音:“准备攻城!”
旌旗挥动,各处军阵便随即接令向前。已有神机营的主将开始挥舞令旗,让神机营的枪手准备装弹发射。
宫墙之上的轮椅终于被人向前推动了些许,让人方能看清其上之人的面容。
褚山虚眯着眼,抽出了马鞍旁的长刀。
霎时之间,轮椅之上的李克用骤然腾身而起,那本是断腿的脚尖不过在墙头一点,身形便迅捷跃出。
“放!”
神机营反应不慢,枪口瞬间调转,数十杆火枪一齐发射。
子弹穿过人影,却不过只是残影。
李克用真身,已然骤然突破重盾铁墙,负手立在褚山的坐骑之前。
他的泛白胡须在风中不断拂动,白色袍服的衣角,亦是此时才轻轻飘落下去。
好快!
褚山童孔收缩,他自身便有中天位的实力,此时首当其冲,更是直观的感受到了李克用带来的压迫感。
“锵锵锵”,左右亲卫瞬间抽出佩刀,护在褚山左右,周围的唐军士卒,亦是同样折身结阵。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坐了轮椅几十年的晋王,居然是装的!
李克用的白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以一紫金冲天冠束缚着,此时负手立于唐军阵中,只是好整以暇,神色傲然。
倒有一番王者风范。
“本王不想死,你们便拿不下本王。”
他甚至没有用眼睛去看褚山,一只独眼彷若视万军于无物:“去,将你们的皇帝请来。”
“本王与他会会。”
锦衣卫清道,钟小葵随行,李璟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中进了太原城。
“褚将军许是立功心切,冲的实在太快,刚刚打溃城内晋军便领人围了宫城。”
敬翔在旁边骑着马,不断喘着气劝道:“圣上乃天潢贵胃,紫薇帝君,万万不可同意那朱邪氏的末路之言。其虽说孤身一人与圣上会面,但谁敢知道他没有其他手段?”
“老臣虽知圣上武功绝代,但那晋贼穷途末路,又是一个知武的枭雄,万万不可涉险呐!”
李璟神色不变,只是自顾自的策马向前,也不知道听进去话没有。
敬翔唉声叹气一番,只恨不得把那贪功冒进的褚山生生活剥了。
一介大将,居然在阵中被劫持了,丢不丢人!
他们这伙人速度很快,道路都被清好了,转眼间便抵近了太原宫城。
此时此刻,两军剑拔弩张。
宫门轻轻掩开一角,正前方立着一马尾的高挑女子,她远远望见李璟被簇拥着骑马而来,便立即躬身拱手:“通文馆李存忍,恭迎天子大驾。”
李璟冷冷一笑,朗声道:“朱邪氏在何处。”
李存忍声音肃然,侧开身子:“晋王便在宫内,欲与天子当面一见。”
同时,她出声解释:“宫中尚有甲士上千,只要天子同意与晋王一见,千余甲士便会放下兵刃,向天子俯首。”
李璟并不犹豫,当即策马向前。
“等等!”
李存忍抬起手,阻拦似的指着李璟身后亦是跟着上前的骑兵步卒,提醒道:“天子一人进去,方才可行。”
李璟的表情有些奇怪,疑惑出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与朕谈条件?”
“你老子朱邪,朕不过视之如猪狗。此番愿意见他,不过是看在朕之爱将的面子上,汝真当这面纸墙挡得住朕?”
言毕,李璟冷笑:“朕看你对那朱邪一片愚忠的份上,便给你一个机会。
进去,告诉数千三晋子弟,肯为朕俯首者,尚能留命。若还有分不清局势的,九族便要鸡犬不留!”
最后一言轻飘飘的落下去,他却是不等李存忍进去,夹了夹马腹,便要上前。
身旁的钟小葵马上从马背上跃出去,将宫门大打开,以便天子进入。
李存忍错愕的愣在那里,看着李璟策马从她旁边毫无表情的过去,竟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来。
大批大批的唐军跟在他们的天子后面,涌入宫城。
里内的数千甲士确已结阵,守在大殿之前。
李璟勒马,停在原地。
他身后的无数大唐骁锐甲士,亦是结阵,准备冲杀。
注视着这些有些麻木,却又视死如归的最后一批晋军精锐,李璟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自黄巢兵乱以来,朝廷便日益衰退,征集尔等戍边守疆,却一分军饷也无,平白让你们饿肚子!故此,你们随朱邪作乱,朕也并无愤恨,因为,这是朝廷对不起你们!
但如今朝廷安定,府库充足,尔等几十年所欠之军饷,朕便是发给你们又如何?”
晋军阵中,所有人都有些突兀的莫名其妙。他们互相对视,皆面露震惊。
只见李璟夹着马腹,在两军中间来回转动。
“自朕登位以来,扫清朱逆,安治百姓,整顿吏治,只望天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可——”
他声音拉长,目光变得锐利,声音开始激昂:“朱邪此僚,却勾结外贼,引漠北南下,欺我子民,毁我河北基业,祸乱朕之愿想!”
李璟勐地勒停坐骑,厉声喝问:“尔等既为三晋子弟,安能同样祸乱三晋百姓乎?安能毁坏尔等祖辈基业乎?朱邪贼子如此,尔等还欲助纣为虐乎!”
敬翔在后面的阵营中,膛目结舌。
天子的御心之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晋军阵中,此时已经出现骚动。
其实,他们对于李克用引漠北南下,也都有些不满的。
原本就是被我们按在地上打的外族,也配和我们吃同一份饭?
阵中有依然忠心李克用的军将,开始厉声喝斥起来。
但下一刻,却听得李璟勐地一喝。
“三晋子弟,可愿为朕俯首,北征草原!”
晋军阵中的军将,忽的便被人按住了。近两千的甲士,纷纷抛下兵刃,跪地俯首,齐声高呼:
“愿追随陛下,扫清异族!”
其中不乏有沙陀人混在当中,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子仁德,乃万族之主,但凡愿为俯首者,皆可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