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镜子里的杏花眼
“说句实在话,你胆子真的有点小。”
在拿到绣花鞋之后,陆喻他们排队前往下一个关卡,陆喻十分机智的选择了中间的位置,这样既不会被鬼偷屁股,也不用在前方冲锋陷阵。
“你不害怕?”陆喻有些挂不住面子的问道。
“不怕。”
“为啥?”
“你看到所有的鬼,仔细看看都是人啊。”程缨慢悠悠的说道:“可你看到的人,仔细看看未必是人。”
“你说话还挺哲理。”陆喻一拍脑袋。
众人来到了一处竹林前,虽说是人造的,但配上昏暗的灯光,倒也有那么几分密林诡事的气氛。
“这故事说实在的有点俗套。”约莫是太久没被鬼吓,陆喻心情逐渐放轻松下来。
“害。”程缨叹了口气:“鬼新娘不都是这样,负心汉与痴心女。”
“为什么没有痴心汉与负心女?”陆喻不解道:“这样的故事难道算是离经叛道?”
“你还真是一直兴趣盎然的与世俗交手。”程缨笑着说道。
竹林中的木门里是那鬼新娘的婚房,红色的灯光,破碎的宣纸窗,众人一起伏在那窗棂上往里看去。
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与女人的争吵,而争吵无非是那些琐事,陆喻听了个大概,男人有了新欢,冷落了女人,女人又在家中饱受欺凌,向男人倾诉着委屈。
“你说这事撞到你身上你会怎么样。”陆喻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我会一刀给男的捅死。”
“然后自杀?”
程缨有些疑惑的看着陆喻:“然后跑路。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男人的爱情值钱,女人的冤屈和痛苦就可以一笔带过?”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陆喻一个趔趄,所有玩家差一点一起摔了个跟头,房间很狭小,红色的灯光轻柔的抚着每个人的脸庞,一个铜镜,一张挂着红绸的床,一盏木桌,这就是这个房子全部的摆设。
“夫君,夫君。”那鬼新娘的声音如同叫魂一样在众人头顶响起:“我很想你。”
“还好我是车夫”陆喻看着面色惨白的盯着手里身份牌的男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贱人,你本来就是个姓李的丫鬟,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夺了夫君于我的偏爱,穿上我的衣服,坐在镜子前,拿起琵琶为我演奏。夫君,你和其他人一起去那后面的小屋候着,容我跟这贱人谈谈心。”
陆喻正想往外走,却被程缨一把拉住,她眼里满是笑意:“某人好像说,要替我完成单人任务。”
“对呀。”陆喻下意识的回答道:“我记得你不是个丫鬟...等等,你姓啥?”
“姓李。”程缨一把拿过陆喻手上的身份牌,快速将自己的身份牌塞到他手上。
...
“加油,我看好你。”程缨关上木门,笑眯眯的说道。
陆喻心里一百万个后悔。
他看了看那桌上的外套,鲜红色的衣衫不难猜出它的主人曾在剧情里遭遇了什么。
幽闭的空间内,鬼影幢幢,陆喻只感觉冷气直冲天灵盖,可程缨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拒绝。
镜子前的灯慢慢开了,陆喻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倒计时。
他慢慢挪动着脚步。
这古人就是不靠谱,知三当三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看你为什么要勾引人家老公,你不勾引不就没这个事了吗?天下那么多萝卜,你非要挑这个插到坑里的。陆喻脑子飞速运转着。
陆喻慢慢的坐下,他的每个动作都很慢,就像上灯台的老鼠,生怕动作过大就碰到灼热的灯火。
他拿起身前的琵琶,不知是不是因为空调太低的缘故,他只觉得这琵琶冷的刺骨。
陆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一股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气概来。
其实自己长的还算不错,他胡思乱想着。
你看这尖下巴,看这高挺的鼻梁,看这大杏眼...等等,我什么时候是杏眼了??
“我靠靠靠靠。”
陆喻大叫起来,那镜中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鬼新娘,她嘴角勾着僵硬的笑容,白色带着獠牙的面具下,猩红的双目与陆喻对视着。
下一刻,她从镜子中缓缓探身,一只手腕,慢慢的伸出了镜子。
“卧槽,这他妈是魔术吗?”陆喻嗷的一声把琵琶扔了,猛的朝木门跑去。
索幸,木门开了,陆喻赶紧将血衣脱下,一把扔进了屋里。
“卧槽,那鬼嗷的一下从镜子里出来了,他妈的吓死我了。”陆喻坐在屋角喘着粗气。
程缨憋不住笑,抿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那鬼没有嗷的一声钻出来,是你嗷的一声跑出来了。”
“夫君,夫君,你进来吧。”那鬼新娘的声音逐渐温柔起来:“我想与你再洞房一次,一次就好。”
程缨轻笑道:“看不出来这鬼还是个大情种。”
陆喻声音逐渐平稳:“谁啊,这么有艳福。”
那“小胖子”骄傲的举起手里的身份牌,这一路上几乎都是他走在第一个开路,他径直走入了房间。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陆喻啧啧道。
“人家小孩都比你胆子大。”程缨打趣道:“老了?不行了?”
陆喻严肃道:“我这叫守贞洁,你懂吗,我还没女朋友呢,怎么能跟人洞房,再说,跟女鬼洞房这种艳福,我们要懂得谦让。”
女鬼从房间一侧走出来,她披着红盖头,就是身高高的有些诡异,比那小胖子足足高了一个半头,小胖子有些疑惑的抬头望着自己的“新娘”,这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程缨你看。”陆喻扒在窗户上惊呼道:“这新娘有喉结。”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屋里笑作一片,那小胖子连交杯酒都够不到,鬼新娘慢慢下蹲,这才成功喝了交杯酒。
接着,鬼新娘慢慢的拉着小胖子走到窗前,他们坐在床上,红纱慢慢拉起,这本该旖旎的一幕却被小胖子一声卧槽打破—鬼新娘在红纱中慢慢接下了红盖头。
“好家伙,男鬼洞房。”陆喻听到红纱中传来男人憋不住的笑声,小胖子逃似的回到了房间里。
之后的剧情就很简单了,无非是女鬼执着消散,心愿已了,随着门被打开,陆喻感觉到一阵强光。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顿感舒畅。
“好玩吗?”他扭头看向身边揉着眼睛的女孩。
“一般。”程缨歪着头想了想。
“但你还挺好玩的。”她忽然笑着说道。
第十七章:十万朵蔷薇
天黑了,这座城市被灯光和星子争抢着。
“回去了。”陆喻打了个哈欠:“你明天还得练习呢。”
程缨吃着手里的虾滑,这是这一片的特产,上面洒满了芝麻和辣椒皮。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考试很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忽然问道。
“不是感觉。”陆喻随手打了俩出租车冲司机说道:“去半坡。”
“为什么?”程缨疑惑道。
“不告诉你。”陆喻坐在后排吞云吐雾,路灯点燃着他的发梢,泪痣就像光影里的黑曜石。
程缨觉得陆喻身边的气场忽然变了,在她的认知中,这似乎是一个与悲伤永远挂不上钩的男人,而他现在看起来,却是有点...凄凉?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陆喻回头笑着说道:“我很高兴,很高兴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出发。”
程缨察觉到陆喻情绪的不对,就好像是那种注定的悲伤,只是还未来临,或者说已经降临,只是当事者没有任何表现罢了。
西安的路灯是黄色的,他们两个人并排坐着,中间是如同黑夜般的鸿沟,程缨不知怎的忽然想往过挪一点,可却看到陆喻的侧脸沐浴在灯光里,就像昼夜分割之地金色的太阳,那样灼烫。
“今天...挺开心的。”车内的气氛过于压抑,程缨没话找话的说道。
“我也很开心。”陆喻随手挂掉一个电话。
“为什么不接?”
“我想多开心一会。”陆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高架桥上并不堵,满载心事的车开的飞快。
陆喻和程缨在半坡艺术区门口告别,他们的住处是两个方向。
或许是街上无人的缘故,程缨下意识的回头张望,陆喻的身影在铁栅栏门口孑立着,嘴里出来的烟雾好像纠缠不清的复杂心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微微停顿,却又加速起来,迈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的消失在拐角的尽头。
陆喻看着她在那墙壁边生硬的逃跑,路灯下没有一个人,他感到口袋里的震颤,终于点开了接听。
“我再劝你最后一次。”电话那边的女声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我真的不想再操心了。”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操心了?”陆喻淡然说道。
“是是是你多厉害,你想要什么干不成啊?就算不高考你都有一万条路可以走。”
“可是我的眼界太狭窄了,只能看到一条路。”陆喻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你还是要放弃?”
“我们不是活在保鲜膜中的人不是吗?”陆喻抽了口烟:“我们都没法永葆青春,可现在是我的青春,我想疯一把。”
“我只是缅怀那个什么都不怕的你,什么事都敢迎头上去,你什么时候学会曲线救国的?”
那边的女声渐渐平静。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效果,也不是坚持都有效果,但我总相信我的坚持能在冰天雪地里开出十万朵蔷薇。”陆喻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我一如既往的相信我自己。”
“我要睡了。”那边的女声沉默了一会:“你自己看着办。”
“好的,晚安。”
艺术区的门口种着各色的花朵,深红的蔷薇在黑夜里绽放,这些盛夏的宠儿没有被滚烫的温度打败,它们每个清晨带着露水在朝阳里熠熠生辉。
陆喻轻轻俯下身子,闻着那沁人的芳香。
月亮很亮,心事很长。
...
程缨叹了口气,父母的电话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折磨,那熟悉的叨扰无孔不入,她懒洋洋的躺在床上。
她喜欢独处,尽管在与他人的交流中总能显得镇定自若,可她更喜欢一个人的时光。
她点开微信,猫的头像并没有一字半句,点开朋友圈也是三天可见,她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过陆喻发过朋友圈,这与他那举世皆是大傻逼的处事方式似乎完全不符。
微信的消息提示令她心头一颤,可却不是那个猫头,而是她以前在机构的朋友李嘉琪。
“小程,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本想着敷衍过去,忽然来了些兴致。
“你认识陆喻不?”
“肯定认识,一个班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做事不仅毫无章法而且自我倾向贼严重。”
那边停顿了一下
“不过他做的事好像真都挺对的,没见他在哪出过漏子,人牛逼呗。”
“他挺奇怪的。”程缨回复道。
“你看上他了?”女孩似乎激动起来:“我给你看看他朋友圈,看看有没有女朋友。”
程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靠,他给我删了。”女生似乎有点生气:“这人,这人,唉。”
程缨没有再回复,从女生的话她已经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所有人,对于陆喻,都不了解。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缨看着白色的床单,白色是最单纯的颜色,却包含着所有颜色的总和。
程缨看着手机里的猫的头像,忍不住打开对话框,却又快速关闭,就像打碎了邻家玻璃又快速逃离的小孩。
她不喜欢这种好奇的感觉。
她在床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发梢在灯光的阴影里模糊,卸掉了隐形眼镜的她就像个瞎子。
看不清或许比看的真切更舒服一些,程缨忽然觉得,隐形眼镜总是会强迫她的眼睛看的清楚,可也带来酸痛与疲劳。
有些东西亦是如此。
越想看清的,越没必要看清。
程缨打了个哈欠,拉上被子,缩在被子里,就像一只白色的小猫。
“晚安啦。”她对自己说道。
她忽然觉得,她也只能对自己说。
...
陆喻正在擦头发,忽然看到一条消息提示。
“请求添加好友?”陆喻疑惑道:“李嘉琪,这谁啊?”
从容不迫的点下拒绝之后,他把手机调到静音,瘫在床上。
望着头上的吊灯,它发着明媚的光,陆喻感觉有点刺眼,随手把灯关了。
“睡前一根烟,快活似神仙。”陆喻坐起来,靠在床头,打火机喷出颤抖的光。
青烟在指尖流淌,心事在雾中释放。
第十八章:浮云下的阴凉
第十八章:
表演课的练习令陆喻麻木不已,自从看见过“太阳”之后表演课就让他产生莫名其妙的抵触。
午后的院子充满惬意,夏风也不那么滚烫,陆喻坐在藤椅上喝茶,李良坐他对面叼着一根烟。
“兄弟,你知道以后会怎么发展吗?”李良忽然说道。
“短视频。”陆喻抬头看向李良,回答颇为简短。
“是。”李良从盒子里抽出来一根:“以后的市场一定是短视频的天下,媒体碎片化不是一种模式而是必然发展的趋势。”
“而你,你知道你最需要什么吗?”李良眉头一挑,似有所指。
“把握机会?站在风口?”陆喻侧着脑袋想了想:“我不太清楚。”
“你需要朋友。”李良搓了搓手里的珠子,他信佛,办公室里供着一尊菩萨,这是他当年偷摸从农村收的古董,他父亲是画佛画的,办公室随处可见那位老人的作品。
“怎么说?”陆喻点了根烟。
“你需要的不止是酒肉朋友,你需要交心的朋友,你需要能帮你的人。”李良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你做事过于激进跳脱了,你需要一个能帮你稳下来的人。”
陆喻沉默了,他很难相信别人,于是更多的把友情弥漫在饭桌上,大家可以一起买醉,但陆喻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共事,他坚决的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所有事,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你看程缨,多稳。”李良叹了口气:“我对你最不放心的就是不知道你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要是你俩能互补一下那就是真的完美了。”
陆喻沉默着,旁边的绿叶与他一起缄默。
“短视频是个突破口,我很建议你从现在就开始关注一下。”李良说道:“传统影院所谓的仪式感已经渐渐消亡了,未来或许会是短视频一家独大。”
“知道了哥。”陆喻轻轻点头。
“不年轻了呀。”李良感叹道:“但是个好年纪,这一行永远没有年轻之分,都是快二十的人了。”
“你都快三十了。”陆喻笑着说道:“已经三十了吧。”
“是。”李良抿了一口茶水。
“你有什么打算,当一辈子梯子?一辈子教书育人?”陆喻看着手上把玩的茶宠,是个貔貅的造型,一般来说茶宠是不能拿手动的,不过这玩意一直放在后院,风吹日晒,谁来都摸一把,自然没有这种避讳。
“我们都是梯子,你也会成为梯子。”
“我说,你就没有什么打算?”
李良拍了拍自己斗大的肚子:“它下去之前,我能有什么打算?”
这个夏天的蝉前所未有的聒噪,听蝉声的人有着不同的遗憾。
“我打算等瘦下来,去BJ...”李良踌躇着:“我想为李曼再闯出点东西。”
李曼是李良的女儿,三岁。
陆喻默默的看向这个似乎已经步入中年危机的男人,如果有什么能劝离一个人远离舒适圈,除了梦想,或许还有责任。
父亲两个字,好像很简单,又好像不那么简单。
“我还以为...”陆喻叹了口气:“加油”。
“加油。”李良有些不安,这一刻他有点像个小孩:“我也不知道能行不能行,但总得去做是不是,当爹的总要给女儿点家底。”
“想到就去做呗。”陆喻摊摊手:“别管对不对。”
“也对。”
有人撑伞的路总不会太漫长,陆喻抬头看着满目的烈阳,他的身体就像焦渴的土地,直面刺目的阳光。
惊喜的是,浮云游荡在天空中央,为他脸上投下了点阴凉。
...
女人坐在办公室里,淡淡的沉香气味弥漫着整间屋子,细雾在她身边流淌。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有些低沉的声音。
“怎么了,妈?”
“准备的怎么样啦?”女人忽然笑着问道。
“还行。”男人的声音有些踟蹰:“别担心。”
“心情怎么样?”
“还可以吧。”男人似乎有点想挂电话:“妈我这边有点事,我先挂了。”
“好的,好的,你先忙。”女人点下了挂断。
在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女人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她的笑容就像电话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生微笑着扬着头,就像草原上高傲的骏马。
什么时候他开始叹气,开始总是低着头发呆呢?女人有些恍惚了。
只记得三月份的那天,他脸上满是凄凉,明明是春天,身上却像结满了霜。
梦想很重要吗?女人不觉得,就像她从小梦想当一个老师,结果只在讲台上呆了四年。
但是偶尔她也会在会议上讲话时想到那黑板粉笔和偷偷给她在教师节送花的小孩。
清汤锅和菌汤锅都不辣,但涮出来的肥牛是不同的味道。
那个小孩,什么时候也会忧伤起来?她已经懒得去想这些问题了。只记得考试取消的那几天,他的屋子里就像十七世纪的伦敦,已经成年的“小孩。”缩在书柜底下,就像那些在路灯旁潦倒的流浪汉。
但她没办法,杀死人心的东西像一座大山,挪不动,静静的看着惶惶世人。
“我得做点什么。”她这么觉得。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甚至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骄傲的是自己有一个儿子,一个会在九岁时参加出国夏令营自己一分钱没花全给她买礼物的儿子。
她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在悄无声息中做什么事,甚至只听他嗯一声她都会明白这小子在想什么。
因为,她曾经也是与他一样的人。
她看着桌上的文件,那是一份留学意向表。它的下面,从纸张的缝隙中,能看到“伦敦”两个字。
“当妈的总得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她喃喃道:“我这算不算未雨绸缪?”
既然疫情剥夺了你的梦想,妈妈就会把梦想帮你抢回来放到手上,并且路比你之前要好走的多。
女人忽然有点窃喜,她靠在椅子上,像个小女孩一样晃着脚。
如果有什么能让一个中年女人变得像一个小孩,那我想,只有她长大的孩子吧。
第十九章:魔幻现实主义c4时代
第十九章:
夕阳西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天涯。
“后天就考试了,加油啊。”曾远崇拍了拍陆喻的肩膀。
“会的。”陆喻笑着说道。
暖色的光把每个人的倒影都拉的很长,明天就是这一届结课的时候,曾远崇作为助教,其中的任务之一就是送他们回宿舍,监督他们在路上不乱买吃的东西。
他们在队伍的结尾慢悠悠的晃着,陆喻漫不经心的抽着烟,前面的小女孩突然回头。
“抱歉,是不是熏到你了。”陆喻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把烟掐在了路边垃圾桶的烟灰缸里。
“没有没有。”女孩连连挥手,她有些婴儿肥,大大的杏眼,高挺的鼻梁和雪白的肤色搭配的也算是相得益彰。
四川那几个学校吧,陆喻看她就像看一件商品,婴儿肥和身高低是扣分项啊。
“学长,能不能加你的微信。”女孩怯生生的说道。
“没带手机啊,机构里充电呢。”陆喻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微信号呢?”
“太长了记不住。”
...
“一会我推给你。”曾远崇看不下去了。
“好的!”女孩拉着自己的闺蜜一溜小跑跑到队伍的前列,生怕曾远崇反悔似的。
陆喻白了他一眼。
“手还挺快啊。”他啧啧道:“但凡有点姿色的这一届学生都被你加了吧。”
“没有没有,这个是我学妹。学校的。”曾远崇摇了摇头:“你为啥不加人家啊。”
“以后又不会有什么交集,加了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会很烦。”陆喻又点了一根,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呆,半天向程缨的微信问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问题:“你晚上有啥安排。”
程缨:复习。
他有些尴尬的收起手机,随手抖掉一串烟灰。
红色的落日在马路尽头燃烧着,被高楼大厦掩埋着,却仍露出那么些余晖,就像那些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心事。
“你好像有心事。”曾远崇凑过来:“一脸被人甩的样子。”
“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
曾远崇挠了挠头:“怎么这么暴躁?”
“我回去了,复习去了。”陆喻忽然摆摆手说道。
“你不陪我啦。”曾远崇满脸都是哀怨,就像打入冷宫的妃子。
“多大的人了。”陆喻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走路都要爸爸陪,需不需要爸爸给你喂饭。”
“滚蛋。”
陆喻摆摆手,向机构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忽然在那一大群人面前显得有些寂寞,在那孤零零的路上,稍显单薄。
可他并不在乎,顶着晚风前行,指尖的青烟追逐风的方向远去,所有东西都在远去,但他仍在往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着,不急不躁。
“风扯紧乎。”他没由来的想到一本小说里的句子。
那是一个没人能理解他的老剑客总爱说的,总是牵着一匹劣马,他一笑有个豁牙,喜欢喝最便宜的黄酒,没人相信他是个高手,直到他来到了天下第一的面前,在武帝城头让天下所有人明白了什么叫“六千里后,天下无高明剑招。”
不过结局不那么好,递出那一剑后他也死了,不过或许在他看来,他死得其所,他死的无悲无憾。
陆喻没由来的哼起了歌,那是一首小调,来自哪里他也记不清了。
在艺术区的门口,正当陆喻掐烟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个人,两条大长腿走的飞快。
“你不是在复习吗?”陆喻笑着问道。
“复习不会饿?”程缨手里提着肯德基,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也想复习,走走走咱一起。”陆喻脸上充满了对学习的向往。
程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难道这家伙转性了?白天不是还说狗都不复习吗?而且他的考试复习也没用啊?
“走啊。”陆喻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要回去复习的样子?”
“我忽然有点累了。”程缨脸板的很平,很难让人怀疑她是单纯的不想复习。
“你要回去睡觉?”
程缨看着他微皱的眉头,晚风带起他的衣角,少年的眉目很清秀,似乎他在尽力找着什么理由。
“我想走走路,要不要一起?”她忽然有些紧张,几乎没过脑子问道。
“你要拎着肯德基走?”他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即使程缨从来不说脏话,也忍不住在心里说一句我x。
看着少年疑惑的眼神,程缨在心里感叹着,你说这人聪明吧,他确实惊才艳艳,你说这人傻吧,有些时候确实像个呆逼。
“我提着肯德基当负重减肥。”程缨皮笑肉不笑:“你走不走?”
“走。”
陆喻看着素白的少女,头发在晚风中被挂到了嘴角,原本单薄的身影两人走在一起就不显得那么单薄,或许一个人对抗晚风叫孤独,两个人叫浪漫。
他们走在一起,就像街道上无比普通的情侣,可中间那条线鲜明的点出他们两个的距离。
“陆喻,你会不会突然感叹这个世界很魔幻”程缨忽然说道,少女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她的眼中,高楼大厦与地平线一起模糊。
“这本来就是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陆喻回答道:“人们居无定所,心灵漂泊无依。”
“怎么说?”少女的眼里忽然有些浅浅的哀伤。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哥斯拉袭击大雁塔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哥斯拉不会飞,怎么从东京来大雁塔?”
“说不定多吸几年日本排放核废料就会飞了。”
程缨呆呆的看着前方的路,她不明所以的强调着:“这个世界真的很魔幻。”
陆喻沉默了,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一个播音生,学了一年半的播音,走到了播音生心中的圣地,中传的终试,可考的却不是播音,而是从没学过一天的电编。
“我也觉得很魔幻。”陆喻叹息着。
“我...”程缨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又忍住了。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露出脆弱。
孤独不是一种脾性,是一种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陆喻身上,她总能找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相似点,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就像连浮云都能点燃的日光,自己则像与沉船一起埋葬在海里的月。
他并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高傲,看不起人,反而总会鼓励自己。人性最深刻的原则就是希望别人对自己加以赏识。可为什么,他在这里与他在其他人面前像两个人。
她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
在这个魔幻现实主义年代,空气中漂浮的不是灰尘而是c4,稍一风动便是滔天火海,他们在c4中沉默着,沉默的就像那些埋葬在海里的希望,永远等待救赎,永远缄默不语。
“有些冷了。”陆喻忽然说道。他往过靠了靠。
“是啊。有些冷了。”她也往过靠了靠。
孤独的动物会被保护,孤独的人只能互相取暖。
第二十章:容我做一回陆喻
第二十章:
陆喻做了一个梦。
黑色的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苍白的闪电与雷声在乌云中一同疾驰,他叼着一根烟,静静的等待在礁石上攀登的潮水,黑色的天几乎要塌下来,雨点越来越大,他等待着,等待着火光被雨水浇灭。
可那青烟一直不急不漫的在空中飘逸,他的瞳孔微微凝聚,一把黑伞出现在他的头顶,那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女孩,光着脚站在他的身边。
这一刻,世界与她一同安静。
潮水一点点退散,乌云消弭在风中。
女孩的脸与圆月一般苍白,又与新月一般明媚。
...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惊醒时追逐逝去的梦,陆喻坐在床头,朝阳像盛开的向日葵一般生机勃勃。
他怅然若失,女孩的脸已经如同幻影一般粉碎的只剩下一双眼睛。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偶尔能听见摊贩的叫卖,艺术区的门口是个烟火气很足的地方,陆喻买了俩包子,巴巴的啃着。
路上碰到了去上课的学生,他们总是一脸萎靡不振,太多人的青春是萎靡不振了,盛开在书本里的果实总是那样难以采撷。
队伍的末尾是程缨,她静静的走着,耳朵里塞着耳机,她身上总是有着一股疏远的气息,陆喻下意识的想打个招呼,可看到手里啃着的包子,想一想就后退了。
人和人的遇见需要迂回,我们总希望遇见彼此时是最风轻云淡的样子。
“陆喻。”
女孩卸下了耳机,她在朝阳中微笑道:“看到你了。”
女孩的笑容很好看,陆喻一时间分不清谁是朝阳。
他慌忙的从那巨大建筑物的阴影下走出,就像失去了贝壳的寄居蟹。
“你今天起的好早。”
“你也是。”
“一贯如此。”程缨有些骄傲,就像赫敏格兰杰。
陆喻不由得回想起昨天的那个黄昏,晚风中他分不清香味是园区门口的蔷薇还是程缨,在夕阳送给昨天最后的光明里,他们短暂的忘记自己是孤身一人。
他注视着与女孩的距离,青色的石板砖上,好像也不是那么遥远,又好像,近了一些。
机构的门口,播音班已经出来练声,程缨笑着看向陆喻:“你记不记得你练声时候的样子。”
陆喻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练过声。”
“练过呀。”程缨说道:“你当时像个小孩一样,在队伍的最后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看上去有点怯生生的,你说话的时候光做口型。”
陆喻是练过一阵,当时他的语速太快了,几乎让人难以辨别,所以被安排跟播音班练了一阵声。
至于那时的窘迫,陆喻还以为根本没人发现。
“哈哈”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党子山已经蓬着头发坐在机构的大厅里,嘴里叼着根油条。
“你这发型,昨天没回家去找富婆谈心了?”
陆喻好奇的问道。
“太累了。”他刻意压着嗓子:“我连做梦都在练声。”
李良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党子山几乎打了个寒战。
“富婆找你来谈心了,实在受不了可以叫的大点声。”陆喻拍拍他的肩头。
程缨跟着党子山进了李良的办公室。陆喻走向自己准备的考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房间,那是李良以前为自己父亲准备的画室,支架和光板早已安排就绪,地上的插线板确保手机不会断电。
他静静的坐在画室里,被四周雪白的墙壁簇拥着。
粉尘在空气中流浪,它们总是奔向阳光。
他并不期待考试,也不期待所谓别人的梦寐以求的地方。
他甚至点了一根烟,看上去有些不慌不忙。
房间内很安静,这个画室做了静室处理,没有一点声音透的进来。
这样安静的地方值得去细细思量一段过往。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自己怯生生的样子,喜欢带着黑色兜帽的小男孩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桃花源,在桃花源里追寻着自己的理想乡。
可人生在世,何处是桃源,何处又不是桃源?
“终不似,少年游。”陆喻没由来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可惜可叹,遇见了真正的自己,却已经不是少年。”
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少年,不是什么重点高中的高材生,我就是我自己,他想起无数对自己期望的眼神,就像林林总总想要点燃森林的火把,他们以为森林会感谢他们带来的光明,可森林却惧怕那火焰,火焰会灼烧那肆意生长的枝丫。
“这次,我问我自己。”陆喻笑笑:“我不问别人了。”
我叫陆喻,快二十了,没什么特别大的长处,就喜欢写一些自己的故事,创造所谓的世界。我不是什么谁谁谁的骄傲,也不是哪哪哪的期望。
我不是别人嘴里什么天才,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我写的东西不是他们眼中的理所应当,我是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点的思考,但绝不深刻,等我深刻的时候,我或许已经老的不能动弹了。
我不喜欢当导演,我不喜欢对一堆人指手画脚,当然,我也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我喜欢藏在幕后,藏在荧幕里的光里,如果有一天你能在那光明后面看到站在阴影里的我,说明我成功了。
我想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尽管他们取消了我的考试,但我喜欢上海那个地方,喜欢老旧的弄堂,喜欢朝阳时会发光的外滩,我为那个学校在上海准备了很久,还去了我奶奶的故居,那里已经拆迁了,我奶奶也找不到了,可能他们都像很多东西一样被时间的风吹散了吧。
我乐此不疲的与陈旧的规则交手,我的骨子里满是破坏的欲望。
我很孤独,我总是在不同的城市穿行,BJ,上海,太原...尽管是为了学习,可我更喜欢路上的风景,飞机上形形色色的人,路边叫卖的摊贩,我喜欢最平淡的烟火,可我想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去看。
可昨天,我碰到了一个跟我一样孤独的小女孩,她也很孤独,但她很要强,还有点要面子,有点像我家里养的那只黑猫。
你好啊世界,我已经与你博弈了快二十年了,接下来的光阴,还请你请多指教。
我宁愿在黑暗里醒着,也不愿在光明里假装睡着。
“你好,陆喻。”陆喻忽然伸出手,对着窗户说道,那单薄的玻璃照出少年的影子。
骄傲,散漫,脸上总是挂着莫名的笑意。
陆喻就像陆喻,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已经没了跟现实逢场作戏的兴趣。
“这个世界,容我做一回陆喻。”
第二十一章:纪念
第二十一章:
程缨的身前已经堆了很多若干a4纸,她的字迹清瘦而锋利,有点像宋徽宗瘦金体的那种笔触质感,女孩盯着下一张苍白的纸发呆,她的背后是一尊佛像,上面的花纹已经磨损,涂装已经黯淡,他们相差了一二百年的光阴。
这是她的考场,党子山和她将在这里完成终试。
她的头发披在肩头,精致的裸妆让她看上去就像不知为何生长在北极的芙蓉,无论是哪个专业的考试,色相与才华都是缺一不可的,说句难听的,不以貌识人的圣人考官还没在这个时代出生呢,相貌就是天生的特权,是这个世界最流通的外挂。
阳光一点点踱步进这个满是书卷气的办公室,
她的眼神有点空洞,琥珀色的瞳孔麻木的与日光对抗,她不在乎,因为她高度近视,足足有四五百度。
比起陆喻的奋起反抗,她或许更会在逆境中前行,冷静理智的面对一切麻烦。
她总是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总是做的不错。
生活的送来的苦难往往会更让人难以清醒理智,程缨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白纸,她有一种忍不住踢翻桌子的冲动,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喜欢的东西,可世界再次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明明走在自己向往的路上,却再次走歪了。
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是那个家伙,那个做什么都看起来不计后果,永远风轻云淡的人现在会怎么样,多半会一脚把桌子踢翻吧。
门开了,有些灼热的空气度进了充满冷气的房间,陆喻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她仍然能听见外面播音生朗朗的稿件播报声,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狭路相逢。
程缨是一个对于别人的情感很敏感的人,她忽然觉得陆喻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
“你复习完了?”陆喻靠在了沙发上:“画室好热,没有空调。”
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壶,拿出一个瓷碗,这一套动作轻车熟路。
“你复习完了?”
“与其说是复习,不如说是一次预习。”陆喻笑道。
“我不想复习了。”程缨往后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这个男生总是会让她有莫名其妙的轻松的感觉。
“你去浙江的机票订了吗?”陆喻问道。
“还没。”程缨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们订一班。”
“好。”
陆喻坐那喝着茶,在程缨的眼中,他的样貌模糊的和阳光融为一体。
他黑色的衬衫和阳光的边线互相吞噬着,纵使日光在耀眼,世界里也有那一抹令人心惊的黑。
这家伙,为什么考试要选黑色衬衫。程缨在心里不解道,他看上去就像要给什么人送葬。
门又开了。
一个胖女人风风火火的走进来,楼道里传来学生们的嬉笑声。
“怎么了,春宇姐?”陆喻笑着问道:“学生不听话?”
女人的相貌很平,就像她平淡的人生,与程缨坐在一起她甚至看起来不像女孩,像李逵。但她却是陆喻难得欣赏的老师之一,艺考的老师向来与学生一般自负,而在陆喻看来他们更像跳梁小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春宇的声音瓮声瓮气:“他们上课又睡觉。”
陆喻打了个哈欠:“姐你不会也睡了吧?”
“那...那怎么可能呢?”春宇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睡了。”
陆喻喜欢她那份坦率,至于程缨总是把她看作一个傻大姐。
坦率的人是被世界喜欢的,平淡生活里他们是自己的超级英雄。
她是齐越以前的学生,最后上了个三本,现在在齐越当助教。
“我饿死了,怎么还没到饭点。”春宇揉着肚子说道。
“再吃就胖了。”
“胖了我就减。”春宇骄傲的抬起头。
她的脚上还穿着布鞋,她说因为是舒服,还骄傲的告诉陆喻他们穿了七八年了。
在这个满是椰子aj巴黎世家的机构里,穿着布鞋是需要胆量的。
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学生们的离谱操作,有时还透露出一点对于机构的小不满。
陆喻合程缨则对此报之以微笑。
他们当然不觉得她有什么坏心思,毕竟就算有也早都被她写到了脸上。
这个世界有太多平庸的人,但不是每个平庸的人都会把自己的平庸的生活说出来。
机构里的老师彼此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似乎复杂已经成为了人的常态。
但春宇很简单啊,良哥说什么她就去干,尽管有时候偷个小懒,但这都是无关大雅的事情。
这样简单的人会被其他人记住吗?陆喻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不管是谁都会被人忘记,无论他是平庸还是惊才艳艳。
他喜欢这样简单的人,恶意在她身上也会显得有那么一点可爱,因为它总是不太大,比起恶意更像是傻乎乎大姐对你的一次捉弄。
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陆喻已经忘记,但程缨还记得,他的记性不太好,但索幸的是她的记忆很好。
春宇身上有一种世界于我勾心斗角但我坦然相待的感觉,尽管避免不了懒惰的劣根性,但她已经努力的生活了。
生活嘛,努力就好。
门口的餐车已经停好,春宇有些雀跃,尽管里面全是没油的饭菜,她需要两份才能填饱肚子。
“我去吃饭了,”春宇问道:“你们去吃吗?”
“不了。”陆喻喝了口茶:“早上吃多了。”
春宇已经消失的没影了。
或许是真的没影了吧。
在楼下学生的人海中,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陆喻看着程缨。
程缨看着陆喻。
“去吃饭吗?我请你。”陆喻的眼神有些哀伤:“要不要一起“勇闯天涯”。”
陆喻是从来不喝酒的,他酒量很差,喝了三瓶啤酒就会哭着坐在地上系鞋带。
程缨难得的没有反驳。
只是静静的说了一句“好”。
在生活中,我们已经找不到很多人的影子了,我们也再也没有重逢了,陆喻和程缨走出机构,他们也没有回头,回头也见不到曾经的人了。
这个世界总是喜欢杀死平庸且朴实的人,来作为它华丽而凄惨的点缀。
第二十二章:罗马的女人
二十二章:
霓虹灯和黑夜在城市中分礼扛庭。
程缨安静的坐在床头,耳机里播放着一首法国的乡村民谣。
最后的时刻,无论是谁都会允许她享受这份宁静。
程缨没由来回想起今天在饭桌上的那个男孩。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程缨撑着下巴问他。
“什么意思?”男孩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难道我以后就不能成为我自己了吗?”
程缨缄默的盯着桌上摆放的播音课本,虽说中传没有了机会,可还有浙传。
她没由来的雀跃起来,虽然浙传仅仅是个初试,但她忽然很开心。
喜欢的东西,诸如梦想之类的,就像一条耐人寻味的幽径,曲折迂回中总能激起人的向往。
她静静的靠在床头,耳边仍环绕着安纳西夏天的虫鸣,稻香伴随着阳光炙烤泥土的气味钻入脑海,模糊的少年的笑脸就像太阳。
...
“睡不?”陆喻冲坐在窗台上的党子山说道。
“睡不着。”
“为啥。”
“紧张。”党子山叹息道。
因为党子山家离机构很远,而他明天要在这里考试的缘故,陆喻让他跟自己一起住,反正酒店的床很大,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你不睡?”党子山点了根烟。
“这才几点。”陆喻掏出手机:“正经人会这个点睡觉?”
“我感觉我们不像是正经人。”党子山略微思考了一下。
“那我们就更不能在这个点睡觉了。”陆喻骂道:“傻x。”
“我有点紧张,你不紧张吗?”党子山抬起头,这是个很适合悲天悯人的角度,他就像城市里的失意青年,或许在酒吧会有36d的女孩来询问他的过往,毕竟卖相很不错。
“你把窗户打开,我不要吸二手烟。”陆喻淡淡说道。
“我好紧张。”党子山推开窗户,青烟逸散而去:“为什么没有富婆看穿我的倔强,用别墅钥匙解决我的哀伤。”
“会有的会有的。”陆喻安慰他道:“你玩王者吗?”
“这会?”党子山有些讶异:“你疯了?”
“以前罗马打仗的时候,那些手里提着长枪的男人都会喝足了美酒,吃遍了美食。还有美丽的少女为他们献身,牌局在人们的喧闹声中走向了高潮。”陆喻淡然说道:“而我们不用跟别人拼刺刀,也只是打个王者荣耀。”
“社会在退步啊,”党子山啧啧道:“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timi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陆喻看着自己熟悉的账号,星耀的段位。
“星耀?”党子山讶异道:“你这么拉了?”
“我上个赛季百星,一直没打而已。”陆喻冷笑道:“让你看看什么叫震惊长安第一拳。”
陆喻的裴擒虎哪怕是在打百星胜率也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上上个赛季十二星,胜率到了百分之九十一点七。
或许强的不是陆喻,是裴擒虎,那时候他二技能的攻速还有百分之五十,也或许有执着的不是陆喻,是陆喻的十九岁。
陆喻掐着点扑进了对面李白的野区,一个惩戒甩在一脸懵逼的橘右京面前。
太乙真人拖着绿色的一技能光环已经在河道往过凑了。
“你人呢?”橘右京一级的伤害确实高,对面中辅已经包过来了。
鲁班大师:王昭君你是女的吗?
鲁班大师正是党子山。
“我靠你快拉我一把。”陆喻急道,对面妲己飘飘然的甩出一颗爱心。
还好,最后一刻,裴擒虎的能量终于回复,他从跳过主宰坑成功逃生。
王昭君:不是,我长腿毛。
鲁班大师屁颠屁颠的就离开了中路。
“浪费时间,”党子山嘀咕道:“真的是。”
陆喻吃了王昭君的血包,再次开始等待反蓝。
“你一会上去控他,我给他蓝抢了,太乙去跟下了。”陆喻打着河道蟹说道。
一般来说裴擒虎前期是无敌的,特别是那几个赛季,太乙去跟下意味着野区的防守已经只有妲己和橘右京,就算妲己控到死也未必能带走有盾的裴擒虎,加上红buff的粘人能力,说不定有机会一血。
“就现在,控。”
鲁班大师直接一技能起手,一屁股坐在了橘右京脸上。
裴擒虎虎形态二段冲入蓝区,这个空挡直接惩戒掉蓝buff。
打野刀的被动是伤害提高百分之十,橘右京被反了一次肯定会留惩戒,陆喻的惩戒伤害没有他的高,只能通过控制的方式二段跳加惩戒抢下buff。
陆喻顺利的收掉了心态爆炸的橘右京以及被冰冻的妲己。
鲁班大师:虞姬你是女的吗?
虞姬:?不
“靠,”党子山骂咧道:“一把游戏五个长腿毛。”
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了,无非就是反野,拿龙,最终七分钟的时候橘右京卖掉了装备,出了一个痛苦面具。
橘右京:举报太乙真人,谢谢。
人总是喜欢为自己的错误找个替罪羊。
游戏在水晶爆炸之后索然无味,这也是陆喻渐渐对它丧失兴趣的原因,当所有的对局有了固定模式,三十三秒进野区,四分钟拿龙,十分钟暴君,一切好像都变得那么循规蹈矩。
“不玩了。”
“你这老虎,可以呀。”党子山啧啧道:“震惊橘右京一整年。”
夜上眉梢,梯子不知是忧虑还是忧愁,陆喻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
“开空调。”
陆喻随手脱下上衣,脖子上挂着一根很长的链子,一直垂到锁骨底下,那是一颗熊牙。
这是他热衷于珠宝的父亲送他的,当时陆喻总是很爱哭,性子也有些软弱,父亲在他拔牙之后送了颗熊牙给他,希望他像熊一样强壮,像熊一样勇敢,他本人很欣赏熊吃蜂蜜的方式,顶着无数蜜蜂的针刺也要吃到嘴里,纵使鼻青脸肿也要达到目标。
“好家伙,野人。”党子山惊讶道。
“你见过我这么文质彬彬的野人?”
“哇,”党子山惊呼道:“你脸真大。”
党子山脱了衣服,随手关了灯,二人躺在大床的两侧。
陆喻喜欢用胳膊垫着脑袋,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尼古丁的气味。
党子山的声音开始模糊。
“陆喻,你说罗马那会真的有美女倾囊相授吗?”
“没有。”陆喻没什么表情:“我编你的。”
那边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夜沉如水。
陆喻盯着天花板上的镜子,那分明是他的脸,却又不是他的表情。
“你要学会自己发光啊,而不是折射别人的光。”陆喻叹息道。
第二十三章:万象人间
第二十三章:
静室内,陆喻翘着二郎腿坐着。
随着系统机械的提示考试开始。
他笑了笑,眼前的题目是“半张照片。”
...
十分钟的时间眨眼即逝,随着最后一项表演考试的结束,陆喻漫不经心的点了确定后取下手机。
他的心情格外的好,就像水手叛逆的偷下装在客舱的朗姆酒。
他虽然会对考试摆烂,但永远不会对故事摆烂,陆喻对于每个故事都要求极高的品质,包括刚才的故事。
其实他对于摆烂什么都没做,但其实他又什么都做了。
程缨的考试足足需要两个小时,不同于戏导的爆发表现力和创造力,文编更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综合素养。
陆喻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兀自走出了机构。
他想跟程缨说一声,又怕突然的消息让那个本就不稳定的“小艺帮”崩溃,而且万一考试已经开始,那这一条消息对于考试的影响是致命的。
空气还沉浸在清早的清冷,陆喻随手搭上一辆车。
“卧龙寺,师傅。”
他靠在门边,看着出租车在高架桥上奔驰,飞快的速度令他抓不住眼下的每一处景物,尽管他路过了每一处。
陆喻想点上一根烟,这时候没有什么能比一根烟更让人放松了。
他的身边放着一本厚厚的黄皮书,封面上缠绕着胶带,其上用毛笔提着:虚云老和尚手记。
阳光很好,马路被染成了金色。陆喻下了车,不知为何,越临近寺庙就越有些冷气。
他掏出些零钱,放进路边乞丐的碗里。
路边跪满了乞丐,这是寺外最具深意的风景,他们与褐色的落叶和尘土作伴,面前还有啁啾的鸟雀,啄食着从寺里扔到寺外的白色碎馍,面前的破碗里面尽是些细碎钱,一个个双手合一,嘴里大声念叨着阿弥陀佛,似乎在互相攀比一般,眼神随着行人流动着。
不愧是卧龙寺前的乞丐,要饭的方式都这么有文化,陆喻心里感叹道。
说来奇怪,明明是佛堂,每天寺院大门门口就像是丐帮聚会,每天早上四点上早课的时候,就能听到院门外已经有喧闹声,有些乞丐拉起自己的裤子,露出残肢或焦黑、乌青的伤痕,“大方”的展示给香客。
“师傅,你的烟能不能给我根。”
陆喻愣了神,看向路边电线杆处倚着的一个乞丐,他袒露着一条腿,这条腿似乎是害了什么病,萎缩着,上面坑坑洼洼,大片皮肤成了酱紫色,让陆喻想起了儿时动画片里的紫色蛤蟆精。
他抬起头,瞪直了眼看陆喻,一手指他腿,有些无赖的冲陆喻笑道:“你看我这腿,也买不了啊。”
陆喻说行,给乞丐发了根烟,正巧兜里没带火,索性就借个火,大家互利互惠,谁也不吃亏。
陆喻也靠着电线杆,聆听着柴油发动机和铜钟的和鸣,欣赏着路人的白眼与躲避的眼神,缩着身子,以一个乞丐独有的,低机位的视角,品味着这条不时回荡着佛号的柏树林小巷。
他俩一起抽着烟,乳白色的烟气在头顶上流浪。
“你这一天能赚多少?”陆喻看向他。
他猛吸了口:“赚不了多少,人都抠门的很。”
陆喻轻笑道:“不抠门,这些香客可不抠门,我在寺里挂单,成天看这帮哥们,几百几千往里头撒。”
他哼哼着,看到路边拉着小女儿的妇女,赶紧双手合十,大呼着阿弥陀佛,尽量晃动那条有病的腿,这似乎是他谋生的资本,可那个妇女终究还是什么也没留下,走过时还拉着小孩特意加快了步子。
“看,抠门的很吧。”他摇了摇头,捡起刚扔下的烟,继续叼在嘴里,看向陆喻,打量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做?”他的眼神顿时带了几分敌意。
陆喻摇了摇头。
乞丐还没听陆喻说完,赶忙摇手,示意他快点走,他指着寺里出来的和尚,匆忙说道:“快,发钱了,你坐的离我远点,不然影响我生意。”
陆喻往过挪了挪,等他领完了钱,才又挪回去。
“和尚真有钱。”他把钱揣兜里,乐滋滋的说道。
“不是和尚真有钱,是香客真大方。”陆喻纠正他。
菩萨无财。
众生有财。
菩萨布施众生,算不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乞丐仍然在朝着路人念着阿弥陀佛。
陆喻恍惚了。
乞丐在念佛。
念佛是谁?
是他的胃,还是他的脑子,还是他的心?
明明在念佛,可每个人念佛的部位都不一样。
可终究是念了佛的。
陆喻看着路边过往的行人,他们穿着紫的黄的黑的衣裳,留着或长或短的头发,手里拿着卧龙寺的功德条,却从不直视路边的乞儿。
陆喻看向身边的乞丐,他卖力的念着阿弥陀佛。
谁也不像佛。
谁也不念佛。
他们只是,求佛办事。
“你在这待多久了?”陆喻问道。
“待好久了,天一会就晒了,待不下去,收的又少,外面有城管,还只能待这,我给你说啊,我要再收十块钱我就回去了。”他看向陆喻:“你有十块没?”
陆喻摇了摇头。
路边人影依旧,院内的活菩萨似乎出了佛堂就闭眼。
“你再找找?”他试探着问,搓了搓手。
“真没了。”陆喻在路边的积水洼里按灭了烟头。
在年轻的母亲对女孩说要多做善事,菩萨才会保佑你,并拉着女孩在陆喻和乞丐面前加快了步子后,陆喻站起身,拍了拍后背,踱步向寺院。
不食烟火的佛像前糕饼满盘,路边的乞儿在日下暴晒。
寺院进去就是卖贡香的,陆喻看到刚才径直串过柏树林不作停留的女人正在一掷千金。
“真是个活菩萨。”义工笑着说。
“真有钱啊。”陆喻喃喃道。
或者说,真是个富有的乞丐。
这些当然跟陆喻没有任何关系,他打了个哈欠,烟火的独特香味令人脑子发沉。
他是来还书的,那本虚云老和尚手记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是卧龙禅寺的大和尚借给他了解佛教文化的,那是一个不是很有名但绝对高的高僧。
这种书适合挑灯夜读,昏昏黄黄的灯光中似乎能看到那位老僧一笔一划书写着心中的信仰。
陆喻很倾佩这些人,尽管他不会成为他们,但他也有自己信奉的路,路迢迢而坎坷。
“麻烦问下,大和尚在吗?”陆喻向一个正在扫地的沙弥问道。
小沙弥回答道:“大和尚在后院猜话头呢。”
糟糕。
陆喻暗叫不好,来之前他忘了给大和尚发微信说来还书。
正当陆喻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条微信忽然发到了陆喻手机上,言简意赅。
“书是赠你的,与你有缘,是为结缘。”
陆喻眉头一挑。
他下意识的向四周望去,熙熙攘攘的香客中却看不到大和尚的身影。
他拉了另一个小沙弥问道:“大和尚在哪?”
一样的答案,大和尚在屋内猜话头呢。
“这和尚,”陆喻喃喃道:“真神了。”
忽起满院风,风扯着陆喻的黑色衬衫,陆喻在风中听着人声和钟声融为一体。
“但行前路,坚心之所坚,圆心之所愿。”
微信上那佛陀头像又发来一条消息。
陆喻忽然没由来的大笑,那笑声颇有几分畅快的意味。
他冲那后院摇摇一摆手,路过菩萨宝殿无数,路过香客无数,路过香火无数,风再也扯不住陆喻的衣角。
“谢谢。”
他未见大和尚,大和尚也未见他。
可心见何尝不是相见。
走出寺庙的一刹那,陆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快。
万象人间我不观,但行前路,脚下生烟。
第二十四章:词不达意
第二十四章
程缨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有不到一分钟的考试剩余时间,果断点下了提交。
接着,一个黑色的“提交失败”忽然跳了出来,她心头一紧,赶忙再次提交。
随着屏幕泛起白光,手机界面直接回到了主屏幕,程序眼睁睁的崩溃了。
当她再次点进去的时候,考试那一栏赫然显示着考试结束。
“为什么会这样?”
...
“好久不见。”
陆喻晃悠悠的在一侧坐下,这里的环境很好,巴洛克灯绳在头上摇曳,轻柔的音乐在耳边环绕,餐厅里人并不多,因为是周内的缘故,很少有人有闲心来这里慢悠悠的吃一顿西餐。
“你还是老样子。”陆喻对面的女生撑着下巴说道,她有一双颇为好看的狐狸眼,棕色带些波浪的头发披在肩膀一侧。
“我一直都是老样子。”陆喻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餐前酒:“变的是时间,又不是我。”
粉红色的餐前酒喝起来有点像汽水,陆喻索性一饮而尽,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许久,才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倒是变了挺多的。”
“学校里又不许梳妆打扮,这本来就是我日常的样子。”她笑着说道:“好看吗?”
“还行吧。”陆喻敷衍道。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她撩了撩额前的长发,颇有些无奈的神情。
“我可以接受成功的失败。”陆喻看着她的眼睛:“但我不能接受失败的成功。”
“还得是你。”她叹了口气:“有谁敢这么干?”
“每一条走上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跋涉的理由”
陆喻眉头一挑:“你说呢?李嘉艾。”
“不说这个了。”李嘉艾叹了口气。
七分熟的牛排是最好的口感,陆喻对牛排本身不是很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里面的糖心煎蛋,澄黄的蛋液配上肉汁和胡椒,入口融化的感觉令人感觉一阵暖流在口腔中涌动。
“我以为对你了解的很多,其实我越来越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李嘉艾静静的注视着面前切着牛排的男人。
“你知道的挺多的。”陆喻放下刀叉,拿起旁边的单子:“不放意面另点了一份海鲜炒饭。谢谢啊。”
“不谢,反正是你买单。”女孩的狐狸眼透露出一丝狡黠:“你吃完饭有安排吗?”
“有的,我得回机构。”
“回机构干什么?”李嘉艾眸子低垂:“你想不想去海洋馆。”
海洋馆是陆喻最喜欢去的地方,她很了解,陆喻曾说过他从小就很喜欢那里,每年都会去那么一两次,虽说如今看来有一点幼稚,但在李嘉艾心里,陆喻就是这么一个极端的人,他可以跟你讲很深奥晦涩的古籍名典,也可以玩着赛尔号到深夜。
“不去。”陆喻略一思索回答道。
他当然想去,但他忽然想到机构有道光很亮,或许比海洋馆的LED灯还要亮。眼前的女孩很美,或许在极地馆的打卡地会拍出来很好看的照片,但机构同样有个很美的女孩,她仅仅只是握着笔发着呆在陆喻眼里也很好看。
“哦。”李嘉艾有点失落的样子。
“你不吃饭?”陆喻看她丝毫没有动刀叉的意思,有些疑惑说道。
“叫你出来吃饭你还真只是吃饭?”李嘉艾翻了个白眼:“你去了上海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吧。”
“是有好久没见过了。”陆喻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你有事找我啊?”
“没事就不能找你?”李嘉艾快被他气笑了。
“当然可以。”陆喻说道:“但我最近有点忙。”
“你一大早就跑去寺庙,你告诉我你忙?”李嘉艾掏出手机点出陆喻的朋友圈:“忙着帮和尚敲钟吗?”
“我是去还书。”陆喻脸色没变:“一本很重要的书。”
“什么书?”
“这本。”陆喻拿起身边的虚云老和尚手记。
“你不是去还书了吗???”
“没还成,他送我了。”陆喻把书放下,喝了口冰柠檬水:“他真大方。”
“他可太大方了。”李嘉艾咬牙切齿的说道。
陆喻看向李嘉艾,突然其来如此笔直的目光让她脸有点微微发烫。
“你不吃溏心蛋的话,可以给我吗?”陆喻很真诚的说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给你给你给你。”李嘉艾直接把溏心蛋舀了过去:“噎不死你。”
“谢了啊,你最近怎么样?”陆喻把蛋放到海鲜炒饭上,轻轻划开。
“就,那样呗。”她伸了个懒腰,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她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男生慢条斯理的吃着炒饭,他好像总是那么淡定。
他很少在学校里出现,不多的时间多半也是在睡觉,她曾经在体育课时在杂货间找到他,斜靠在窗户上,睡得很安然。
她默默的拿出手机退掉了海洋馆的门票,而他正在专心致志的吃着蛋炒饭。
一个年轻人的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这三年五载里会出现惊艳的人,他们扛住了日落,升起了月亮,在晦涩难懂的青春里开出一片光。
“你不吃吗?”陆喻抬头说道:“要凉了。”
“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她看着陆喻。
“我不想吃。”他想当然的回答道:“但是凉了会不好吃。”
凉了会不好吃,只有热了才好吃。
很简单的道理。
她拿起银刀,切下一块牛排。
她有些怀念初中时的他了,那会他们永远说着很简单的话,即便毕业也没有离别的感觉,她忽然觉得离别不是一句“再见”,而是在词不由衷言不达意的某个白天夜晚,他走了,就真的走了。
她忽然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变了很多,以前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的。
两个人缄默着吃着午餐。
灯绳也不在摇晃,似乎在静静的怀念一段过往。
陆喻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
“我得走了。”陆喻说道。
离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千里踏歌,很多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有些人就留在了昨天。
“有急事?”
“对,”陆喻擦了擦嘴。
“我们还会再见吗?”她低着头说道。
陆喻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浙传之后吧,你发什么神经?”
她松了口气,什么时候那个衰小孩在她眼中耀眼起来,她也不知道。
餐厅外,她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喃喃道:“那,期待下次见面啦。”
她忽然有些雀跃,炎热的风也清凉了几分。
陆喻随手打了一辆车,冲司机说道:“半坡艺术区。”
他的微信里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我考试出事了。”
第二十五章:沉默的水
办公室里很冷,冷的陆喻打了个寒战。
李良坐在桌子后面,整个人几乎都嵌入了真皮座椅里。
“什么时候能解决,之前提交的数据还算数吗?”他叼着一根烟,眉头紧皱。
程缨坐在窗边,脸上的颜色白的煞人,却依然恬静,她好像什么时候都很淡定,陆喻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过多的欣喜或者悲伤,仿佛她永远处在情绪的中间域。
陆喻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他看向窗边坐着的女孩,这个女孩脸上没有太多的失措,提及时也仅仅只有苦笑。
“麻烦了。”李良啧了一声。
“怎么说?”
“有些人失败了有些人成功了。”李良摩挲着下巴:“那边说让用邮件发过去。”
“中传美术考试的失误已经冲上热搜了。”程缨看着手机说道:“一部分学生拆了密封的画纸之后,发现app里压根没有考题。”
美术考试的画纸是学校专门邮寄的,需要在开始后在摄像机面前拆开密封条,如果早拆开会被视为作弊,可一但拆开了但没拿到题目,在摄像机面前干瞪眼,无异于考试作废,而这种密封画纸的邮寄可要再费时间,短时间内根本拿不到第二张画纸那
“这个小艺帮根本就是临时弄出来的。”李良脸上有些怒意:“之前的四川的考试bug也很多,太不负责任了。”
“app做的并不完美,没办法容纳太多人一起考试。”陆喻沉吟道:“上架前他们没做过服务器测试吗?”
“从政策发布到软件上架,一共也没多少时间,不过我确实好奇它怎么招到的艺考的标。”李良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
“可能是779。”陆喻叹息道:“太不负责任了。”
确实不负责任,几万人的命运被拿捏在一个并不稳定的软件里,几乎没有任何测试版本,却承担了艺考的整个流程,小艺帮app的端口应该并没有达到标准,大部分学生在同一时间涌入只会造成崩溃。机构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在川传,川影的考试中出现断开连接或者提交失败等情况。
但是,对于这种崩溃,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因为疫情的缘故,线下考试根本不可能开放,万一开放有可能造成疫情的二次爆发,孰轻孰重,无论是学校还是国家心里都自然有数。
“再试试重新提交。”
“考试入口已经关闭了。”程缨无奈的摇了摇头:“时间已经截止了。”
李良瘫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已经堆满了烟头,一串串的烟灰摇摇欲坠。
“我记得,考试不是有录像吗?双机位,应该有一个拍着纸上的内容。”陆喻忽然说道。
“录像,对,录像。”他忽然一拍脑袋:“我们可以上传录像啊。”
考试要求双机位架设,一个对着脸一个对着试卷。两个摄像头里必须出现彼此,这是预防作弊的,现在却俨然成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程缨身后的摄像头是可以拍到纸上的内容的,只不过并不清晰。
“不完整。”程缨叹了口气:“一部分被我的背影挡住了。”
众人心照不宣的避开了邮件提交这个方案,大家都知道,邮件是可以修改的,这个方案与其说是解决方案,不如说是敷衍方案,一个可能存在修改的试卷有可能作为终试的评判标准吗?
“只能先提交录像了。”李良叹了口气:“考试不可能重开,这样无论难度还是公平性都更难以把握。”
“然后再配上邮件?证明没有修改?”程缨不知何时披上了一条毯子,屋内的温度实在太低了,李良总是把温度开的很低,明明是夏天却冷的像冰窖。
“我再问问。”李良沉默了一会说道。
...
程缨走在走廊里,每个教室对着走廊都是落地窗,窗户用卷帘遮蔽着,透过缝隙挤出来一点光。
走廊空荡荡的,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显得昏黑一片,教室的隔音性极好,这里的一切都是沉默的。
她慢慢走过那些她曾经上过课的教室,走的好慢,慢的好像足足有那么一两年。
对于别人的劝慰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可是怎么能没事?只不过世界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旁人只会说一声可怜,可明天能看到太阳照常升起,却看不到多少人还在挣扎,多的是人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走下楼梯,洗手间里,冷光的照射下,她比她想象的还要淡定。
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依然精致的妆容,披肩的头发就像一个大家闺秀,有些单薄的嘴唇露出了一个刻意的笑容。
“你怪笑什么?”一个男生诧异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陆喻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她扭过头。
“没事,想笑。”
“其实你想哭也可以哭的。”他犹豫了一会说道。
“嗐。”她轻叹道:“多大点事。”
“那你静静?”他转身逃进了厕所。
厕所没有任何水声,从他进去到他出来,一直没有。
“你不洗手吗?”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出来的陆喻说道。
“哦对,对,洗,洗。”
他洗的很粗糙,粗糙的就像他从来没有细致过的心思和蹩脚的借口。
程缨看着他,忽然有点想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发那条微信,可能是无助时的一时兴起?她自己也不明白,同样,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回来。
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吃完那份海鲜炒饭一样,明明他没吃饱,明明海鲜炒饭也很好吃。
可是,人生从来没有突如其然的再见,每一次再见都是冥冥之中的奔赴。
“我得去穿肉了。”陆喻甩了甩水:“他们晚上要烧烤。”
“去吧。”程缨淡淡说道。
有些时候,话不用说的很多,甚至可以很少,少到把心包裹起来,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直到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程缨看向镜子,用一只手捂着脸,水龙头的水仍在流淌,流淌的无声无息。
第二十六章:海上流浪
第二十六章:
“你在干什么?”
“串肉。”陆喻随手抽了张纸擦了擦回复道。
“妈的,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串肉?”李嘉艾躺在床上,气的狠狠用脚后跟踢了踢床垫。
“串肉不重要,重要的是吃。”陆喻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串我不太好意思吃。”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事呢。”
“当然有的。”
陆喻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坐在藤椅上,点了一根烟。
今天是学生难得的假日,机构会为他们准备一顿烧烤,老师负责串肉,陆喻看着这帮人一个个坐在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忽然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直接扭头进了机构。
“你溜号了?”程缨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迎面走来的她手里提着一箱可乐。
“上厕所。”陆喻解释道。
“三回了。”程缨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看你从后院回来三回了。”
“今天太热了,水喝的有点多。”
“可乐喝不?”
“喝!”
“不给。”程缨冷笑道:“水喝太多了。”
陆喻有些尴尬,看着程缨将可乐放在吧台上,素白的手指被勒出一条条红痕。
“考试解决了?”
“解决了。”程缨叹道:“明天早上提交。”
“那就好。”陆喻抽了口烟。
“别在机构里抽,影响不好。”
陆喻抬头看到学生们已经在课间休息,一个个好奇的在楼上看着他俩。
程缨拍了拍陆喻的肩头,示意他跟她走。
他耸耸肩,跟着她走了,温顺的就像萨摩耶。
程缨挽起袖子,胳膊纤细,但干起活来却很利索,她似乎干什么事都很利索,相比于陆喻东看西看的干活方式她的效率明显要高很多。
肉在水中泛着油花,一个接一个被铁签刺穿。
“陆喻。”生活老师王森叫道:“你又在磨洋工了。”
“哪有。”陆喻冷哼一声:“文化人的事能叫磨洋工吗。”
“你手都没起泡,肯定是磨洋工了。”王森调笑道。
“皮肤好。”陆喻把手往水里沉的更深了些。
烤架已经架好,火光在木炭上跳动,程缨随手揩去脸上溅到的水点,陆喻看着她,头发干练的扎成马尾,不知是不是蹲的太久的缘故,脸上好像开了些桃花。
肉串终于串好,程缨撑着腿站起来,看着揉着腰的陆喻,惊奇的说道:“你居然没跑?”
“不是你让我好好串的吗?”陆喻有些委屈的说道。
“这么听话?”程缨嘴角挂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听他个锤子话。他一直盯着烤架发呆。”党子山黑着脸说道,虽然他脸本来就是黑的。
程缨和烤架在一个方向,跳动的也从来不止火光。
程缨找了张藤椅坐下,陆喻也恰到好处的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你明天有什么打算?”程缨忽然说道。
“明天,明天再说呗。”陆喻摊了摊手:“你还挺能干。”
“还好。”
“挺好。”
陆喻察觉到空气中有些尴尬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跟程缨把天聊死,他永远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夏日的晚风已经有些温度,后院的栅栏之外是艺术区修的一条假火车道,铁轨躺在石子上,从这里可以看到铁道尽头的太阳。
它总是在离开时变的温吞,刺眼的阳光也看起来多了几分包容,阳光被高大的枝丫割的粉碎,林林总总的照在铁轨上。
“你说这条铁轨的尽头是什么。”陆喻喃喃道。
“是艺术区的外墙,就在树林后面。”程缨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你这人好没情调。”
“情调?”程缨抬起头,她的侧脸很好看,眼睛很大,大的可以盛下夕阳的温存,她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情调明天再说呗。”
学生们已经下课,走在后院看着机构的副校长和李良一起烤肉,他似乎很擅长这种野炊式的料理,叼着一根烟,宽大的短裤奔放的发型就像烧烤摊上的临时工。
后院逐渐嘈杂起来,火光在夕阳中似乎变的更耀眼,人气和烟火气混在一起,晚风也吹不来几丝凉意。
陆喻不紧不慢的抽着一支烟,程缨坐在他身旁玩着手机,他们都很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人海里,多的是随波逐流的嘈杂,难得的是固执的一起平静。
烤肉的香味奇怪的没有引起陆喻的食欲,第一盘烤肉已经被众人哄抢完了。
“你不吃吗?”陆喻看着程缨说道。
“我羊肉过敏。”程缨伸了个懒腰,衣服微微上提,露出雪白的腰。
“是吗?那真可惜。”陆喻啧啧道。
属于少男少女们的狂欢很简单,就算每个人也分不到几串肉,就算烤的很慢,但每个人都很开心,开心的不仅是难得的假期,或许还有彼此聚在一起的热闹,人是群居动物,早在祖先们拿棒槌找对象的时候就是了,那时候人们用拥抱度过寒冷的冬夜。
男生女生们之间的羞涩,男孩彼此之间一声声哥们,这好像就是青春的全部了。
大家总是乐意于看到老师除了在课堂外的另一面,年轻的艺考老师也乐于跟长相姣好的异性学生谈天说地。
“你不去凑凑热闹?”程缨抬头,晚风拨弄着她的鬓角。
“我不喜欢热闹。”陆喻靠在藤椅上,微微出神。
“我也不喜欢。”程缨歪了歪头。
他们像是游离在狂欢之外的幽灵,这场聚会似乎与他们无关。
党子山正跟漂亮的学妹攀谈着,不时的做出几个夸张的表情,李良叼着烟卷,在烧烤架前忙碌,曾远崇正在“勇闯天涯”,大声鄙视着只能喝可乐的学生,播音班刚毕业就回来代课的大学生正在跟一堆女生谈天说地...
陆喻和程缨安静的坐在一隅,即使有上前搭话的人也只是微笑致意,那还是程缨,陆喻干脆就装没听见。
“有点累了。”陆喻打了个哈欠。
“你什么都没干。”程缨吃着香肠说道。
“人太多了,晃来晃去我看的累。”
“我没晃,不然你看看我?”程缨调笑道。
“好啊。”陆喻很认真的用手撑着下巴,注视着程缨,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被晚风缠绕在一起。
“你还真看?”程缨翻了个白眼。
人和人是海上漂浮的孤岛,人群形成了大陆,漂泊在外的人则变成了群岛,再小的群岛也有海鸟落脚,月亮也会爬上它们最高的山脉,它们没什么不一样,它们只是喜欢一起在海面上流浪。
第二十七章:适合梦里见的人
二十七章:
星星下的人,拥有模糊的视线,和更清晰的自己。
陆喻站在窗前,后天即将飞往浙江。
霓虹在他视角中模糊,城市揉杂为一体。
他不只一次的在很多个城市的窗边眺望夜空,每一次总会有不同的念想。
潦倒的烂死在城市里的人多的是,他们死在灯火里,烧掉最真实的自己。
陆喻没由来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传出强有力的跳动,自己的生命在向他问好。
“走了这么远了啊。”陆喻喃喃道:“可我还站在这里。”
机构是最开始的地方,结束时也应该坐在这里感慨。
从西安,到太原,到BJ,到上海。
路上并不只有梦想,人情混杂的复杂现实令陆喻头痛发聩,他喜欢躲掉人群,静静的坐在一隅。
“喂。”
“你说。”
李嘉艾的电话打破了几乎静止的宁静。
“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祝你考试结束呢。”
“还没结束。”陆喻笑笑。
“那就提前祝你结束。”女孩很固执的说道:“明天有同学聚会,还有时间吧,你要回来看看吗?”
“一堆人去KTV坐着嗑瓜子?”陆喻叹了一口气:“我不去。”
普通高中生的聚会就是KTV嗑瓜子,一堆人面面相觑,放的开的拿着麦克风唱上那么几手,放不开的就坐在阴影里玩手机。
“你好像很嫌弃?”
“没有。”
“你该回来看看的,走了那么远不回来看看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我又没有挂念,后悔什么?”陆喻笑着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嘉艾没由来的心口一痛,下意识的想问一句“我呢?”,但还是忍住了。
什么时候起,自己再也看不明白陆喻了?那个初中总是喜欢发呆的小男孩,会偷偷撕掉厚厚的寒假作业本还帮自己撕了的小男孩,好像就消失在两年前的冬天,再也看不见了。
他还是那样有主见,只不过他的主见里再也没有自己。
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中走丢,人和人的相处本来就是个不断走丢的过程。
“是吗?”她艰难的说道:“哈哈,真好。”
“是啊是啊,真好。”陆喻的声音更像是敷衍。
电话那头陷入久久的宁静,至于是平静还是死寂,没有人知道。
“等我从浙江回来,再说吧。”
李嘉艾心中一喜,没有什么比等待更让人怀揣希望了,这种希望会告诉人们美好还未降临只是时间不够罢了。
“好。”她轻轻点头,不知道对谁。
“我睡了,很累。”陆喻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调到静音,点开音乐播放着一首法国民谣,歌声恬淡却藏着热烈,这是程缨今天放给他听的,在星星藏在云里,人们把炙热的心放在嘴里的时候。
“好像没那么好听。”陆喻忽然说道:“还有点吵。”
是啊,一个人的房间不适合回忆两个人的过往,会有点吵的。
...
程缨打了个哈欠,学生们已经回到了宿舍,在聚会上几个加了微信的女生因为放假的缘故,第二天不用早起,跑到了她这里。
这个年头,加个微信就等于是朋友了,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
“学姐,考试难不难啊?”一个女生眼巴巴的说道。
“不难,好好学你以后也可以。”程缨笑着画了个大饼,饼又大又圆,看的人激动不已。
“你和学长什么关系啊?”少女们总是充满了八卦:“我看你俩一直在一起。”
“他是个不错的朋友。”程缨淡然回答道。
“诶。”女生们表示有些惊讶。
程缨的说话方式总给人一种证据确凿言之有理的感觉,似乎那丹凤眼里写满了真实,那只不过是她学会了把真心藏在肚子里而不是脸上而已。
程缨想到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
夏日的晚风吹起少年黑色衬衫的衣角,少年似乎没有什么公德心,在艺术区门前漫无目的的拔着蔷薇的花瓣。
“他是个怪可爱的人。”程缨笑着补充道。
“我感觉他好凶啊,看人都用那种眯着眼睛很低沉的看。”
“他啊,他近视还不爱戴眼镜罢了。”
“为什么他一直拿着本很破的书啊。”
“要还书没还成又没带包而已。”
“他为什么不加人微信啊?”
“怕麻烦,他不太喜欢别人问来问去。”
“他脖子上挂的啥,看着好社会。”
“熊牙,他爸过生日送他的。”
“他...”
“...”
程缨忽然发现,关于他的一切,她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已经对答如流了,那感觉就像认识了很久,又像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宠物。
“我看他一直抱着香肠啃啊啃,都不吃烤肉。”
好像是因为,我说我羊肉过敏,闻到味道都会难受?
她看着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的一切,她忽然有点没由来的小得意,就好像自己发现了一座没人找到的宝藏,而江湖上流传着关于他的种种虚假传说。
她突然心情很好,特别好。
...
陆喻躺在床上,抽着烟。
党子山发来几张不同色发的照片,夸张的说要把那玩意染成绿的,问他要不要一起。
程缨的对话框一片死寂,朋友圈也没有动静。
李嘉艾的消息不能回,自己已经说睡了。
妈妈发来几张不错的国外照片,问想不想暑假去外国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
陆喻关掉床头灯,灯绳摇摇欲坠,在一声尖叫中房间归于黑暗。
他并没有拉窗帘,外面的月色很好,云层为它让路,霓虹渐渐熄灭,天空是蓝紫色的,没有千纸鹤。
“明天可以睡个懒觉。”陆喻伸了个懒腰:“真好。”
屋内循环播放着有点吵的法国乡村民谣,陆喻自然听不懂那唱的是什么,翻译也没有中字,听起来就像听天书。
陆喻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平淡却藏着激烈的浪漫。
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不适合回忆两个人的过往,但梦里,可不止一个人。
有些人适合在梦里见,因为现实的时间总是见不够。
第二十八章:所谓经历
第二十八章:
“喂。”陆喻睡眼惺忪的说道。
“你明天才去浙江呢?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当给你送行。”电话那头传来李嘉艾的声音。
“不去。”陆喻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
“睡睡睡,睡不死你。”女生咬牙切齿的说道。
陆喻随手挂掉电话,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这阳光确实有点耀眼,他喝了口水,继续缩进被子里。
电话铃声再次在床头响起,对于极度困乏的陆喻来说,就像女妖的嚎叫。
“我不去!”陆喻眼睛睁都睁不开。
“不去哪?”那头的女声有点错愕。
“程缨?”陆喻眨了眨眼睛。
“张梓琪叫你来帮忙上课,你人呢?你是不是昨天答应人家了。”程缨无奈的说道。
“太早了,她打电话太早了,我没听见。”陆喻声音有些沙哑,睡前抽烟显然是个不怎么健康的习惯。
“课都上完了,你先来机构吧。”
“课都上完了我过去干嘛?”
电话那天程缨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说道:“让你来你就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陆喻迷迷糊糊的找到床头的衣服套上,随意的拨了拨头发,还好前一天晚上有洗头,否则一定乱的像条狗。
学生们的早课都已经结束,吧台上放着些已经凉掉的豆浆和包子,闻的陆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来了,要干嘛?”陆喻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帮学生考文常。”程缨拿着手上的书本,她带着一个金丝边眼镜,头发干练的扎成马尾,倒真有些女老师的感觉。
“我好困。”陆喻接过程缨手里的课本。
学生们已经从教室出来,站在大厅里,一楼空间很大,所有学生一起来也呆的下。
教播音的男老师那里围着一堆女学生,陆喻微微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男的有点不对劲,没事总喜欢找女学生聊天,学生没那么聪明,但陆喻一眼就能看明白,说是老师也不过是没毕业的大学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艺考机构里和学生谈恋爱的老师不是没有,但怎么说呢,这是不合适的。
陆喻仔细观察了大概两分钟,对于漂亮的女生他会有声有色的提示,规则也放的很宽,当男生去的时候,那绕指春风猛的变成了西伯利亚平原龙卷风,诘难和责问迎面而来。
“来。”陆喻撑着脑袋说道:“建安七子。”
“学长,手下留情。”男生有点紧张,对面的学长眯着眼睛说话,总觉得很有压迫力。
“学长已经够手下留情的了,学长很好说话。”
陆喻笑眯眯的说道。
男生磕磕绊绊的背完了前四个,在徐干面前卡住了,建安七子没有位次顺序,大家只不过按照教材上名字的顺序背的而已。
“你要不,再看看?”陆喻拿起他的笔记,这里检查文常都是按照自己的笔记来背,可陆喻看了半天,愣是没从那敦满墨水点的笔记看出什么建安七子来。
“别,等下。”男生急了,用手指按压着山根两侧。
“阮应刘。”陆喻把笔记递给他:“去背吧。”
下一个是个女生,陆喻拿起笔记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了,字迹娟秀,布局好看,这是文化人的手法。
“学长你不看吗?”女生眼巴巴的说道。
“不用看啊,这些都在脑子里。”陆喻撑着下巴,看不出来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让女生不禁有些紧张,学生们最怕检查老师笑,更害怕老师冷着脸。
“山谷道人是谁?”
陆喻这问的很刁钻,一般都是问黄庭坚号什么,大家都会下意识的想到山谷道人,可反过来问,脑子需要绕个弯。
“黄庭坚。”女生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好了你过了,走吧。”陆喻摆了摆手。
“不是说八个问题?”女生惊讶的说道。
“我说了学长好说话,走吧走吧。”
周围的人一听见陆喻只问了一个问题,耳朵一下就支棱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往陆喻跟前走去。
“学长累了,去找学姐吧。”陆喻往后院走去,学姐这会在卫生间呢,抽根烟应该不会发现吧。
正当陆喻坐在后院倒上了茶,惬意的吐了个烟圈的时候,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后面。
“好抽吗?”
“不太行,咱有一说一,这良哥的延安就是比不上咱芙蓉王。”陆喻煞有介事的点评着。
“服你了。”程缨叹了口气。
“天气这么好,出去转转?”陆喻小心翼翼的问道。
阳光在二人身前游弋,恰到好处的薄云消弭着夏风的炙热,麻雀在假铁道上上窜下跳,衔起小石子又扔下。
“得把学生检查完。”
“检查有必要吗?”陆喻掐灭了指尖的烟,它在水里发出哀嚎,白色蒸汽顺着手指而上。
“怎么没必要。”
“该学的早就学了,不学的掐着脖子也不会学。”陆喻不以为然道。
“这是要警告他们学啊。”
陆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着说道:“傻子就是傻子,你把他脑袋挤烂也变不成聪明人,好学生成功需要八十一难,坏学生只需要警告一下?别做梦了。”
“人家交钱了。”程缨摇头道:“总得有个交代。”
“给你发工资了?”陆喻摆摆手:“我们只是来帮忙的,别有太多责任心了。”
程缨沉默着,看着少年平静的眼神,终究叹了口气。
“走吧。”少年拨弄着茶案边的文竹,漫不经心的说道。
“走吧。我去换个衣服。”
陆喻看着程缨远去的背影,又看见播音男老师坐在地上四周围着一圈女生听他讲艺考的事,说起来他算她们的学长,他讲的绘声绘色眼神在漂亮的女生中摇摆不定,就像森林里的狼在鹿群中挑选合适的午餐。
“果然,还是这空气好。”陆喻喃喃说道。
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相信的就是热情贴心且话多的学长,引以为傲的资本不过是多活了两年罢了。
陆喻摆弄着文竹,看着它在指尖下摇晃。
第二十九章:黑与白
“你为什么又要去小寨。”程缨不解的问道。她穿着高跟鞋,黑色的裙摆下露出修长的双腿,披散的长发间是冷杉的幽香。
“你为什么要穿黑裙子。”陆喻啧啧道:“我们看上去就像黑白无常。”
陆喻套着米白色的oversize卫衣,看似格格不入的两种风格却诡异的有种合拍感,就像大小姐和她的街溜子跟班。
“不带你去小寨,难道带你去钟楼看风景吗?”陆喻笑着说道:“只有老太太和老头才会喜欢去钟楼上看风景,豁着牙喝着北风怀念那时候他们被包办的爱情。”
地铁的出口多的是依偎的情侣,小寨是很多年轻大学生的约会地点,往往他们分别的渡口就是地铁站D口,摇摇晃晃抱在一起许久,偶尔在对方脸上啄一下,这就是爱情,平淡到朴素却藏着热烈。
“我带你去喝个好喝的。”陆喻带着程缨在人海中穿行,连接彼此的是不时的目光,陆喻走在程缨前面,成了程缨眼中唯一的背影,在人海中挪动的指南针。
“你走慢点,我穿的高跟鞋。”程缨说道。
“红绿灯,不走快点可能这辈子都穿不了鞋了。”陆喻头也不回的说道。
二人并不遥远的旅程停在了茶话弄前,这是一家扑满了桂花香的小店,带有长安风韵的装潢和云纹样式的杯盏让它在一种时尚的奶茶店里显得有些独特。
“两杯桂花引,一杯加冰一杯不要冰。”
“我也要冰。”程缨拨弄着肩膀上的发丝。
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程缨喝着手中的桂花引,男孩自豪的看着她,眼里带了点期待。
“还行。”程缨摇晃着杯子:“品味不错。”
“是吧。”陆喻有些骄傲。
夏日的午后并不炎热,程缨和陆喻走在街上,陆喻走着阴凉道,程缨则走在太阳下面。
“有这么晒?”她不解的问道。
“阳光过敏。”陆喻叹了口气。
二人走进赛格,商场里的空气令人舒缓,一楼弥漫着胭脂气,化妆品柜台琳琅满目,不同的香水在空中碰撞,闻起来甚至有些刺鼻。
程缨和陆喻打算先去六楼吃饭,正当他们路过Dior专柜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喻,你不是在睡觉吗?”
陆喻下意识的回头,李嘉艾站在柜台那边,手上拿着试色口红,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好像是学校的同学,但陆喻已经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睡醒了。”陆喻平静的说道:“饿了出来找饭吃。”
程缨回过头,她注意到柜台那边的目光,那个女生穿着白色高腰短裙,她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
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就那么多,爱去的地方来回也就那么几个,在这里遇到并没有什么奇怪,大家的生活圈就那么大。
程缨明显从那个女生身上感受到了敌意,她不知为何突然站到了陆喻身边,胳膊将要碰触的位置,她冲着李嘉艾嫣然一笑说道:“你好。”
“你是?”李嘉艾被这突然一出整的有点摸不到头脑。
“他的朋友。”
那穿着黑裙的女孩笑起来很是典雅大方,这让撸着袖子试色的李嘉艾有些尴尬。
“她是我以前同学。”陆喻说道:“没啥事我们就先去吃饭了。”
他带着她离开了,在李嘉艾的眼中只剩下二人的背影。
她捏着口红的手有些颤抖。
那个女孩很美,黑色的裙子在头顶镁光灯的照射下就像黑色的天鹅。
至于他,好像从来没什么表情。
外面是晴天,李嘉艾忽然感觉听到了雨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水淋湿了。
她望着人群中那道很耀眼的背影,忽然惊奇的发现,他俩的站姿成了一前一后。
“可能...”她在心底喃喃道:“可能真的是来吃饭的吧。”
我们总喜欢给自己戴上面具,不让别人看见我们,也不让我们看到世界。
“那是陆喻?”她身旁的女生微微侧目。
“嗯。”李嘉艾点了点头:“快来看看这个好看吗?”
她指着胳膊上的殷红。
红的就像很多年以前的兵荒马乱,不甘与啼哭撕裂了煞白的天空。
...
“你朋友?睡觉是什么鬼?”程缨看向陆喻。
“她早上叫我出来,我不想去,就说自己在睡觉。”陆喻无奈的说道。
“她还挺漂亮的。”程缨看向前方,余光微微打量。
“还行吧。”陆喻表情没什么变化。
跨越五层楼的楼梯缓缓向上,等待的时光乏味而漫长,陆喻用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碰撞,发出有节奏的韵律。
柔和的乐音里弥漫着香气,陆喻看着面前女孩的背影,黑色长发间露出雪白的脖颈,极端色的碰撞看起来禁忌又神秘。
“我脖子上有东西?”程缨微微一挑眉。
“没有。”
电梯到达中点,被簇拥的人们得到了释放,多余的空间却给陆喻带来一种不适感,他想回到那片种着冷杉的森林。
程缨没有避开,默默的往前走着,二人的胳膊不时在空中碰触。
他们走进了一家港式餐厅,服务员为他们倒上红茶。
程缨坐在桌角的一侧,双手交叉撑着下巴。
“党子山他们不来吗?”
“不来。”陆喻有些急促的说道:“我问过了。”
这是聪明女孩小小的试探,看着陆喻脸上有些紧张的样子,程缨在心里微微窃喜,他并不是个很会说谎的人,但总会找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今天出来的理由是大家考完试一起出来放松。
白色的灯光下,心事各自流淌。
温情的开端总是尴尬的,人们生活在蛋壳里,拼命的打破蛋壳才能看到温暖的阳光,和一样温暖的彼此。
“你今天...很好看。”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他从未感觉它如此紧缩。
程缨微微一愣。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程缨笑着说道,那笑容如同冰山上的雪莲绽放。
她忽然有些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说话方式这么像陆喻那个傻子了?
第三十章:铁壁
第三十章:
星星在云中躲藏,人在华灯中流浪。
“明天早上,我来叫你。”陆喻说道。
“好。”程缨点了点头:“三点吧,六点多的航班,去机场有一段距离。”
再见卡在喉咙里,他不知道怎么言语,于是挥了挥手。
酒店的灯为过路的人开到深夜,电梯里光洁的内壁里映出一个又一个相同的人影。
陆喻打了个哈欠,他有些犯困了,于是在走出电梯的一刹那点了一根烟,淡淡的烟雾袅袅而上,熏的人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房间一片黑暗,白天填补的心总是要用夜里来偿还,不过陆喻相当习以为常。
他并没有多少行李,把衣服随意的塞进行李箱。
“会睡死的吧?”陆喻喃喃道。
凌晨三点,可自己往往一觉过去就是晌午,程缨也说过她自己可能会起不来。
外面的星星很亮,亮的就像是很多人的眼睛在偷看世界,陆喻打开窗帘,夏日的夜风温吞的令人舒畅。
“那就不睡了。”陆喻略一思索决定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她凑一趟航班,她是因为有朋友在浙江等她,他呢?他的朋友还在太原睡觉,磨磨蹭蹭过去都是下午。
没有什么比强行熬夜更磨人,陆喻感觉自己眼皮在打颤,一下一下沉重的敲击在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点开了王者荣耀,开了一把裴擒虎,三十三秒卡着野区送出一血。
“老虎你在玩nm呢。”麦里传来队友愤怒的咆哮。
陆喻叹了口气,关掉了队内语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漫无目的在峡谷里流浪,不时的向路过的人远远的扔上一记强化平a。
游戏随着水晶的爆炸而结束,陆喻看到微信里的消息满满当当,没由来的压力扑面而来。
考试结束的问候,祝福,往往会在深夜变成深海,人淹没在别人带着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中,看不到海面上的阳光。
陆喻打开音乐,关掉了手机的铃声,躺在沙发上。
沙发松松软软,就像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怀抱。
他有很多朋友,或者说没什么朋友,他自己没觉得会和谁是朋友,身边人的出现仅仅是为了需要,他可以和很多人插科打诨,却没人能打进他心里,一脚踢开那个闲云野鹤的小房子,把坐在沙发上的小男孩从梦里揪出来。
路过的人太多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也是路过的人。陆喻忽然这么想到。
凌晨十二点的西安已经恢复了宁静,安静的就像它在历史书里的那样,沉默,深邃,悠远。欧式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男人躺在沙发上,火光在指尖平静的燃烧,就像燃烧着一段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青春。
他没由来的想到白天,黑纱群的女孩在人海中就像与众不同的黑天鹅,坐在桌的那头微笑。
笑容很惊艳,惊艳到令人惊心动魄。
她已经睡着了吧?陆喻轻弹烟灰,弹掉现实的心事,只有夜晚才是个让人解脱的好去处,把心事藏在昏聩的天幕里,好像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柔和的音乐戛然而止,手机的震颤令人心慌。
“喂。”陆喻又点上一根,烟气让他觉得很呛,却也难让他难得的清醒。
“睡了没?”李嘉艾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郁。
“那你是在梦里跟我说话?”陆喻打了个哈欠说道。
“白天的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只是朋友,我饿她也饿,又都很无聊,所以一起吃饭。”陆喻想当然的回答道。
“哦,这样啊。”李嘉艾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
“有事吗?”
“没事,祝你考试顺利。”
“会的。”
不知为什么,在陆喻说出只是朋友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酸,好像这句话很容易说出来,却又很不想说。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好看。”李嘉艾说道。
“哪天晚上的星星都很好看。”陆喻说了等于没说。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在上海,圣诞节给我打电话说很想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可又害怕自己被梦想杀死在现实里。”
“我不记得。”陆喻想了一会:“那应该是我喝多了。”
“我想你一定要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不管遇到了什么。”
“没人能轻易的改变我的航道。”陆喻心血来潮的说道:“如果有,除非是我不想走了。”
自信的灵魂下往往躲藏着胆小鬼,胆小鬼的身上披荆带棘。
“我会,我会为你加油。”李嘉艾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谢谢,早点睡。”
陆喻甚至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要说什么。他的心里刮起了风暴。
过去是个复杂的东西,它总会让我们不停的躲藏,可它就像在我们身上装了GPS,总能在不经意间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找到我们。
陆喻不想提起上海的事情,甚至不想提起他走过的路,那些路纵横交错,随着疫情看不到终点。
狼狈不堪。
狼狈不堪。
还是被现实杀死了,早死了一百遍了。陆喻喃喃道。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在山野林间找着自己存在的证明。
他不是害怕失败,是害怕过去满怀希望的自己站在他面前,有些轻蔑的冲他说话,就像他很多次对别人轻蔑的语气一样。
“承认了?摆烂了?你就这啊。”记忆中的少年张狂而潇洒。
陆喻头皮发麻,这是他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的场景。
少年和男人之间,隔着无数的疤痕,疤痕惊心怵目,在经历过岁月后长出肉色的薄膜。
“可我还这么走着。”陆喻与空气一同缄默。
他想起李嘉艾说的话,“你什么时候学会曲线救国了?”。
“我也不知道呢。”陆喻沙哑的兀自说着。
年少的我们像肆意的战车,所过之处只有碾压和被碾压,但在一次撞击中,人们支离破碎,重组后的我们怀着心事,油箱也再不加满,或许我们还会走着那么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可我们还是学会了避开顽强的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