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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无人可得自由生

    上呼吸道感染,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感冒有啥症状?咳嗽、发热、口渴、浑身乏力、食欲下降,很多很多,但绝对不包括咳血!

    而到了咳血这一步,起码是肺炎!

    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年代,得了肺炎?那基本就送命了,没跑儿。

    洪大守看小孩把咳出来的带血丝的米粒又吃了进去,心中五味杂陈。

    于是不自觉的把手伸到了孩子的额头上,可是很奇怪,不知道是外面天气太冷,把孩子的体温都带低了。还是洪大守判断错误,孩子连感冒都不是,也许只是受了什么伤,体内有淤血。

    “你咳了几天了啊?”洪大守实在不解,这孩子竟然不发烧,额头温度和常人无异。

    吃完了汤饭的孩子把碗放下,眨着眼睛,艰难的计算了起来。很显然他并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对于超过十的数字无法快速的盘算出来。

    他就在那里掰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的咳两声。洪大守也不催他,就等他自己慢慢理清楚。

    略过了一会儿,孩子先是把两个手十根手指都伸出来,然后又再伸出六根手指。他并不太能确定的说出十六这个数字,但大约的概念还是有的。

    “十六天吗?”“嗯?”

    孩子点点头,正好店家也拿了一双小一号的草鞋过来。洪大守没嫌脏,帮孩子把鞋穿了上去,可孩子还小,脚也小。纵使是小一号的草鞋,穿着还是大。

    没得办法,只能抽了几条草茎,把鞋系在小孩的脚脖子上。这才帮他把鞋穿好,不至于拖着。

    小孩很高兴,蹦蹦跳跳的就把吃完剩下的碗勺拿去放进一个大木盆,里面都是其他旅客用过的碗盘筷子之类的东西。

    在和洪大守弯腰谢过之后,孩子就离开了野店,也不知道夜晚睡在哪里。

    店家则让洪大守放心,这孩子虽然无父无母,但一个人求生久了,也学会了很多求生的技能。

    他冬天的晚上既不睡在屋檐下,也不睡在破屋里。他聪明着呢,他早就在村里的稻草窠里掏了一个洞,睡在稻草里。

    可能很多人根本不了解,在淮河流域的很多农村里,现在还会把秋收后的稻草结捆堆砌,在场院或者田边就会有很高的草垛,一个个就像草屋似的,规模不小。

    秋收后的雨以及冬初的雪淋在稻草上,使得稻草潮湿,见太阳的天数又不多,稻草垛实际上就在缓慢的腐烂分解。

    这个道理应该没人不懂吧,腐烂分解产生热量,又由于草垛上覆盖着雪,形成隔热层。在草垛的内部,等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温室。

    而那个孩子就在草垛中间掏了一个洞,不需要太大,抽走两束草,能让身子躺进去就好了。

    这对于没有住处,又没有燃料取暖的人来说,已经是最佳的避寒手段了。那些草洞甚至比冷炕薄被强得多,这才让那孩子度过了好几个寒冷的冬季,并长到这么大。

    既然孩子不会冻死,也不会有冻死的危险,连同村的店家都这么说,洪大守那点担心也就放了下来。大不了留两个钱给店家,孩子实在没吃的过来讨饭的时候,就给口吃的。

    洪大守也做不了更多的,这世道无辜而死的人每天不知凡几。用屋里韩氏兄弟的话说就是朝鲜那么大,天天死人,你救的过来吗?

    使劲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洪大守才想起来,刚刚问孩子咳了几天,他说十六天之后洪大守忘记继续问了。他是不是摔过跤,或者被重物压到过,他咳血也有可能是有内伤。

    既然孩子没法问了,洪大守就继续问店家,有没有什么人会欺负刚刚那个孩子。

    店家摇了摇头,这种年景,辛勤耕作的人尚且得不到温饱。哪里会有人有闲情逸致去欺负一个孩子?有这时间去多挑一担水,指不定就能多救活一株稻子。

    这村里也没得两班,都是屁民穷鬼家的孩子,哪有什么恶少携刁奴欺负人。没钱读书认字的孩子,八九岁就要下地帮忙干农活,哪怕只是除草拔草什么的,也要干力所能及的事情。

    残酷的农业社会是不会养闲人的,只有更小的孩子才能有无忧无虑的玩耍时间。

    洪大守听店家说的在理,那估计就是孩子自己在那里跌了跤,可能受了内伤。他这样的也不可能去治疗,所以才一直带着咳嗽。

    但看他还能吃的进,且吞咽没有任何问题。想来就算摔了跌了,应该问题也不大。

    这样才算是把这个孩子的事情给掀了过去,希望这孩子能挺过冬天,每长大一分,生存下去的几率也就增大一分。

    回屋和韩氏兄弟又说了几句话,洪大守也累了,向店家要了木盆热水,烫了烫脚,趁着整个人都热乎起来的档口,赶紧钻了被窝。这样才能抵御住朝鲜北部冬季夜晚的寒冷,过一个温暖的夜。

    韩氏兄弟也烫了脚,他们是走惯了远路的,脚底板老厚,根本没有什么水泡。不像洪大守似的,头回背货,第一天就走出了好两个水泡,咬着牙挑破了又用开水烫脚。

    那个酸爽啊,那个刺激啊,洪大守实在是记忆深刻。

    躺下的韩氏兄弟两人又略微谈了谈今年平安道水獭皮的行情,购买了送货到汉阳能有多少利润。两个人说话也不避着洪大守,就随意的说着,最后还批判了几句监督定州集市的郡府官差份子钱又涨了之类的。

    很快两人也闭口不再交谈,没一会儿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倒是没有心事,倒头就睡,很符合洪大守穿越以前的状态。

    而现在的洪大守虽然很累,但神智却意外的清醒。这样一个折磨人的社会,自己穿越来一回,居然如此的无力,每天都看着各种各样的惨事上演。

    自己这个两班的身份,难道是穿越和他开的玩笑?毫无用处,还偏偏让他心生一丝安逸,得过且过混日子。

    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深夜,洪大守觉得嗓子很痒,想起来去弄一瓢凉水喝。

17.暗忖已身患风寒

    洪大守觉得嗓子痒的很,有点干有点涩,实在是忍不住了。翻了个身,隔壁的韩氏兄弟鼾声正起起伏伏,快乐着呢。

    被窝还是热的,老棉被虽然沾了潮气,也有些沉重,但起码的保暖效果还是不错的。洪大守又想喝水,又不想出被窝,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一咬牙爬了出来。

    把棉袍往身上一裹,轻轻地推开屋门,生怕吵醒了两个还在睡的。蹑手蹑脚爬出去,还差点畔到脚。

    这时代的深夜,见不到一丝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漆黑。村庄里也完全见不到光亮,蜡烛灯油啥的对于受灾了的百姓显得太过于昂贵。

    野店里也没有什么光亮,一排四间屋子都黑漆漆的,另外两侧的屋子也都静的很。除了偶尔的两声老鸹叫,以及透过门户传出来的若有若无的鼾声,四下里也实在寂静。

    洪大守不想麻烦店家,他大概还记得烧厨房的位置,里面肯定有水缸。近来旱的厉害,取水也困难,地上那点残雪济不得甚事。每天一大早店家要挑着担子往山上爬,在山里的泉眼儿里打水回来。

    开这么一个野店,实在的说也不过是挣一个辛苦钱。讨口饭吃而已,过的比普通百姓好不到哪里去。

    扶着墙,有一点点夜盲的洪大守终于摸到了烧厨房。厨房那个燃了一天的灶膛早就凉透了,些许的火星子都见不着。

    洪大守打了个寒颤,抖了抖,两口大水缸就在烧厨房里头。里面应该有葫芦瓢,不能赤手就去捧水喝,人家这水千辛万苦挑来的,不能弄脏它。

    水缸上没有盖儿,两个葫芦瓢果然静静地飘在水上,一口缸已经空了,另一口只有半缸水。洪大守舀了一瓢,大口的喝了下去。虽然那水冰冷冰冷的,可那水灌进喉咙,让又干又涩的喉咙舒服了一大截。

    一瓢没够,洪大守又续了一瓢,咕咚咕咚喝下去以后。感觉好上不少。

    也不知道是水太冷刺激的,还是屋外头太冷冻着了。洪大守鼻子嗅了嗅,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幸亏两只手扶着水缸的缸壁,没有跌倒,可这一低头鼻水全打进了缸里。

    洪大守用手指擤了擤鼻涕,有点不好意思,要是还有过来喝的人呢?

    算了算了,假装没发生过。总不能把半缸水都倒了吧。哪怕烧开了拿来洗洗脚也好啊,哪里舍得倒了。

    又摸着黑,洪大守回到了屋内,头有些重,感觉可能是又吹了阵夜风。好在被窝尚温,才出去一会儿的身体早就被吹凉了,正在被窝里疯狂的吸热。

    把脚蜷缩起来,整个人弓着身子,暂时侧着。洪大守想让身子快点热起来,不然这么冷的天铁定睡不着。

    屋子里也暗,看不清什么东西,洪大守就瞪着眼睛,发呆。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被窝里就进了冷气。只得把被子围着脖子裹紧,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这副样子像极了洪大守穿越来以前在江南过冬的样子,暖气是没有的。自己一个打工仔,空调也不舍得开。垫着厚褥子的床上铺着绒床单,盖着两床厚棉被,就这样还冻的和傻子一样。

    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能把腿慢慢伸直,洪大守又觉得身上还是冒汗。

    心里想着怎么这一夜睡的这么不安稳,洪大守千万般不舍的把手伸出被窝,向后摸了摸,背上果然有细密的小汗珠。再摸了摸额头,居然也一样。不仅是出汗,额头居然还有些烫。

    “感冒了?”

    洪大守没来由的有些惊慌,现代感冒自然是屁大点的事,可古代感冒?《红楼梦》里的王子腾,九边总督,内阁大学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场感冒过去,死了!

    原本就出汗的身体,无来由的更想出汗了。只不过这次是冷汗,不仅出冷汗,浑身还想打冷颤。不至于就这么容易感冒吧,洪大守这具身体经常锻炼很健康的啊。

    告诉自己要冷静,板蓝根这玩意到底是啥做的,洪大守穿越以前看了那么多起点小说,脑子里肯定有印象。赶紧想,赶紧想。

    可他这人心思活络的快,突然又转头想到某本小说男主角不是魂穿,是身穿古代。好家伙,评论里有个大哥抬头就是一句,身上带的病毒保证比“西班牙流感”还厉害,起码全国死一半,甚至更多,才能有抗体。

    是啊!病毒在这千万年里是不断进化的。

    也就是说,将来的身体对将来的病毒有抗体,那现在的身体对现在的感冒病毒也有抗体。

    豁然开朗,想明白了的洪大守放心不少。明天让店家弄两贴风寒药,煎好了热热的喝下去,再把汗发出来,这感冒也就好了。

    问题不大!

    一惊一乍之间,到还有了一个好处。洪大守把被窝给彻底捂热了,美滋滋的躺好,闭上眼,没过多久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洪大守醒的晚了些,昨晚上折腾了不少时间,睡的不太好。纵然醒了,整个人也觉得乏力困倦。

    韩氏兄弟两人的包袱还在,人却不在了,大概是出去吃早饭洗漱了吧。

    使劲晃了晃脑袋,却反而更加觉得昏沉沉的,虽然昨晚笃定自己不过是普通感冒而已。但病来如山倒的俗话是不会说错的,这两天真要好好休养了。

    也不知道这种小庄子里能不能抓到药,有没有什么好大夫。别是个治王子腾感冒的那种庸医,两贴药吃下去,就把人给医死了。

    想喊人,张了张嘴,觉得喉咙更不舒服了,似乎都肿了,想大声说话都不行。

    勉强起身,推开门,洪大守想让店家给自己去抓两幅药。正巧碰上韩氏兄弟回来,他们一看洪大守病歪歪的样子,赶忙过来把人扶进屋内。

    两个人都是热心人,一听洪大守感染了风寒,要去抓两贴风寒药来吃。二话不说就立刻大包大揽,哥哥韩三石都不问洪大守要钱,直接出门去找药房。

    弟弟韩五石,则去打了盆凉水,弄了两块木棉布,浸了凉水,搭在洪大守额头上,还问洪大守要不要吃点什么。

18.听闻朝议赈救灾

    白天的野店里还是一样的热闹,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在屋子里的洪大守吵的根本睡不着,但也毫无办法。

    韩五石说是照顾洪大守,但他们停留在这里总是要多花钱的。所以他索性就把包袱搬到屋门口,把那些汉阳的各种小玩意儿摆着叫卖起来。

    如果洪大守有事只要轻轻的叫一声,坐在门口的韩五石就能听见。他倒是照顾、生意两不误,挺精明的一个汉子。

    洪大守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有过往的旅人客商买他的东西了。一个人说话的语气、气息、快慢等等都能显露一个人的心情和状态。而门外的韩五石叫卖声轻快,声音也和煦,显然今天生意不错。

    大概到了中午,韩三石回来了。抓了五贴药,用一根细草绳串着,药材则是用杂色纸包好。很普通的几贴药,洪大守简单问了问,果然就是些祛寒温养的药。

    兄弟两个人暂时把小摊收起来,又给洪大守换了额头上的湿毛巾。查看了一下洪大守,确认没啥事之后,帮他把被子盖好,就去吃饭,顺路也帮洪大守煎药。

    洪大守捂了半天,身上早发了不少汗,再摸了摸额头,原本略感发烫,如今已经基本与正常体温无异。

    想着不能事事麻烦人家,洪大守起床来,像外面轻轻吆喝了几句,店家女儿居然就端着一碗热粥过来。【注1】

    原来人家早就得了韩氏兄弟的吩咐,本来锅上就煮着糙米粥,正准备端进来送给洪大守。到时洪大守自己饿了,主动开门叫唤上了。

    此时的人们大概已经知道类似于感冒这种东西会传染的说法,而且很多著作也写患者用过的的东西,住过的地方,都有可能是传染源。

    当然,类似于戴口罩(这时候其实就是蒙一层布)这种防传染的措施也有。

    可洪大守只是普通风寒,自然没这么多破事。店家女儿只是端着小桌,放到洪大守面前,然后隔了几步,在门口看着他吃而已。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畏之如虎的样子。

    洪大守食欲一般,一碗粥也没多少,勉勉强强吃了一大半。实在是寡淡无味,上面就放了几粒松子仁,其他的东西屁也没有。

    大概可以比喻成拿着啥味都没有的瓜子仁放几粒在饭上,然后拿这个来下饭。洪大守也是很无语了,这是一种什么奇怪的搭配?

    店家女儿探了探头,看洪大守差不多吃完了:“还要添一些吗?娘亲说过,多吃些身体才能好得快。”

    “不必了不必了,这样就很好了。如果方便,晚上的粥里放两颗枣可以吗?”

    洪大守也不太想吃过咸过油的的东西,加几颗大枣,粥里稍微有些甜味应该就能好吃不少。

    “枣儿就可以了嘛?”

    “是的,谢谢了。”

    小姑娘表示知道了,就把小桌连着陶碗端了出去。正好韩氏兄弟也吃完午饭回来了,他们瞅了一眼碗里没剩多少。

    “小哥能吃的进,那这风寒问题就不大。”韩三石笑着开口。

    “药已经在煎了,店家会帮我们看着火,煎好了就会端过来。”韩五石忙了一早上也累了,倚着墙壁坐了下来。

    “是呢,我看小哥的身体不错,只消两贴药下去,保准康复。”

    “实在劳烦两位大哥了。”洪大守吃了点东西,感觉人有了些力气,便也坐着和两个人聊了起来。

    韩氏兄弟看外面天光甚好,难得遇上冬天里的大太阳。便把门敞开着,让阳光照进来。虽然也透了些风进来,可洪大守反而觉得气闷好了不少,新鲜空气果然也很重要。

    几人说着些闲话,大概聊了聊,韩氏兄弟就是普通的良民出身。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抗争奋斗史,就很普通。老家嘉山郡山多地少,没有地耕。只能出来走街串巷卖小玩意,挑个单子做货郎。

    慢慢的本钱多了起来,也就卖些价钱更贵的饰品小玩意,往来于汉阳和黄海平安两道间。算是走熟了的路,颇有些年头了。

    正说着,外面踢踏踢踏的传来快马飞驰的声音,这可少见。纵使是国君出行,都没几个骑兵随扈。等闲还挺难在除了咸镜道以外的地方见到骑兵,更别提在泥雪地里飞驰的骑兵了。

    这一骑跑的很快,几人没看清骑士的样貌,但他背后有一个竹筒。那玩意是专门用来放置朝廷紧要命令的信筒,估计是汉阳有什么事情要往北方传。

    韩三石歇了一会儿,对那个骑兵还挺好奇。他们这些小行商本来就很关心各种消息,毕竟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没多久就大概打听到了,虽然消息不太确定。

    原来是黄海道的灾民无处就食,于是南下京畿道,数千人拥挤到松都(开城)城下,松都留守不敢怠慢,赶紧上报汉阳。

    黄海道大灾荒的盖子终究是捂不住了,汉阳朝廷斗归斗,但既然事情捅到了明面上,样子还是要做的。

    于是派了监赈使北上,带着大米五百包前来黄海道平安道救灾了。

    不过具体是谁没打听到,想来钦差大臣的仪仗才从汉阳出发。所以先派兵弁去黄州、海州、平壤、安州等地通知观察使、府尹、兵马节度使等官员。准备配合监赈使,赈济灾民。

    “算这个朝廷还有点良知,知道百姓嗷嗷待哺,亟需官府的赈济。”洪大守在心里嘀咕着。

    “希望来的是个好官吧,不然米还没出汉阳就都进了京商的米店咯。”

    韩五石则似乎对朝廷的救济很不抱希望,明显对于所谓的赈灾十分鄙夷。

    【注1】:突然想起一个非常经典又智障的桥段,女主得了胃病,男主帮她煮粥烧开水。又是喂她喝热粥,又是帮她买药,用热水送服。

    这种男朋友是不是超贴心?超有爱?但我感觉他大概是想女主赶紧去死。

    不然得了胃病的女主,明明应该吃温凉的食物,喝凉白开。男主却给她吃热的烫的,摆明了是希望她病情恶化嘛。

    难怪网络上调侃“多喝热水”呢,人家有胃病,让人家多喝热水,不就等于是说快点去死嘛。

19.野店外枪林丛丛

    洪大守当然知道韩五石的意思,如今朝廷的大权全部掌握在后宫和外戚手里,提拔的官吏不是一门亲戚,就是花钱上来的。

    共同点都是为官一任,刮满三年。

    这种情况的根源就是已经凉透的正宗大王,他在位的时候实行“左贤右戚”的理政方针。

    何为“左贤右戚”呢?通俗的说就是左边坐着士林学子,儒生贤人,右边坐着一门姻戚,后宫父兄。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指的是正宗大王用人士子与外戚各半。

    但是士林派中的绝大部分是什么货色大家都知道,内斗天下第一!除了撕比以外,一无所长。

    正好正宗大王在位期间时派与僻派互相敌对,在朝堂上弄权误国。正宗虽然不是雄才大略的国君,但也起码胜于常人。

    他看这帮所谓的贤良直犯恶心,可是出身老论派安东金氏的金祖淳虽然身居党派,却公平公正,行事大公无私。在一片垃圾中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明珠,熠熠放光。

    正宗大王一看,老子爱上你了!

    不断的提拔金祖淳,到正宗死前,金祖淳的女儿甚至被正宗直接划定为世子妃。在捡择过程中由于没有金祖淳女儿的名字(守丧不采选),居然破天荒的亲笔自己加上去了。【注1】

    男性官员夺情起复的事情大家应该听得多了吧?甚至曾国藩、张居正这种名臣也是夺情过的。可女性被夺情,参与选妃,这真是罕见的事。

    晚年的正宗不再相信士林贤良,他只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认为只有金祖淳能保扶幼君,于是为了让他执政合法化。这个外戚就算是钦定的了,想改也改不了了。

    钦定的外戚柄政,能咋整?还不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能打听到是哪位大监吗?汉阳总不会一个好官儿都没有吧?”洪大守随意的问着。

    “过两天消息自然会传过来,咱们这儿属平山郡,监赈使过了松都,下一站就有可能到平山,到时候知道的尽清楚。”

    韩三石从汉阳往黄海道平安道的路熟悉的很,脑子里活地图一样,说不定比艺文馆、成均馆内藏的《朝鲜一统图》还精细。

    “我看这庄子里连灶火都没烧起来几户,再不赈济,明年这庄子起码少一半人。”

    边说,洪大守边把已经稍微放过一会儿,不太烫的风寒药咕咚咕咚喝下去了。

    倒也不是说苦的不能接受,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药味,虽然也带着苦,但并不是不能够接受。在没有现代医学的情况下,生了病的洪大守还是选择相信中医。

    “谁说不是呢!年前从嘉山过来,连黄州那边的情形都不怎么好,城外每天冻饿而死的总有二三十人,惨极。”

    三人说着话,倒也就天黑了,洪大守这感冒,两贴热药下去,感觉身子都爽利了不少。想来睡前多喝一壶热水,第二天起来放水。痛痛快快,清热排毒。

    韩氏兄弟两个还是老样子,似乎是行商在外,形成了习惯,每天都要喝那么两杯热酒,解乏纾困,助眠安稳。

    和对岸的日本一样,两个有上百两本钱的“阔佬”一点儿也不奢侈,弄了一碟水萝卜泡菜下酒。那些萝卜切成丁,一个一口,到是方便。

    两个人为了不影响洪大守休息,还特意没有进屋,在烧厨房里没有完全熄灭的炉火边上安了一张小饭桌,用点稻草一铺,席地而坐。也有一副怡然自得的舒快自然,果然是真性情的人。

    洪大守用葫芦灌了些热水,带着以防半夜口渴,就和他们两个打了招呼先回去躺下了。

    店家也知道洪大守患了风寒,又多抱了一床旧被过来。说是给洪大守垫着,睡着能软和一点。可他那床棉被死沉死沉的,里面的棉絮感觉都一块一块的了,不重新弹一下棉花怕是也没什么人愿意盖。

    不过人家一片好意,洪大守自然不会拒绝。旧棉被死沉不适合盖,也不适合垫,但是裹脚完全可以啊。

    前世在苏南过冬的经历告诉洪大守,晚上如果能有一床被折叠起来把双脚裹住,脚热了,身子就不会太凉。没得空调也能睡一夜好觉,十分适合睡相好的人。

    ………

    许是吃了药,许是患病嗜睡,洪大守这一夜睡得极好。第二天醒过来,除了还有点鼻塞,头也不疼了,身子也不发烫了。

    喜的他赶忙跑出去,捏着鼻子去了野店后面的旱厕大茅坑。放完水一看,颜色是淡黄色,到后面都几乎无色了。心中大定,这风寒差不多好了,今天再吃一贴药稳固一下就行。

    哼着小曲回了屋,韩氏兄弟也起来了。他们看洪大守脸色不错,笑着恭喜洪大守痊愈。

    洪大守道了一声谢,还是安安静静的躺下,外面那么冷,暂时还是不能动身。要等身子完全好了以后再说,免得出现反复。

    韩三石爬起来出去煎药,韩五石则问店家要红枣粥。大枣富含维生素,对于洪大守的身体来说还挺有益。

    大枣不值钱,实在是不值钱,还耐旱,即使今年黄海道干旱,树上也挂了几个枣。店家今早撒了一大把在糙米粥里,反响很好,比起喝没啥味的白粥,红枣粥意外的受到了旅客们的好评。

    院里屋内都是吃早饭的人,院外突然嘈杂了起来,大家纷纷抬头往外张望。

    洪大守喝粥喝到一半,就趴在门框上,听外面的动静不小。

    “总不会是游商的保袱商团吧?日子不太对啊?从全罗过来总还有一个多月啊。”

    韩五石扒拉了碗里的粥,没有咂巴嘴,就左边吸溜一口,右边吸溜一口。他那碗似乎有些烫嘴,边喝边自顾自的说着。

    韩三石也端着碗进来,他的碗明显比洪大守和韩五石的大,也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一碗顶人家两碗。

    “管他什么人呢?反正不会是贼人。”韩三石吃得多,处变不惊的气度也好。

    三个人就这样继续端着碗,看着外面,终于野店的木门被拍响了,那个没有一人高的土墙外寒光闪闪的。

    应当都是长矛的矛头!

    【注1】: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虽然此女已经被正宗内定为世子妃,也确实通过了初选、复拣。但是正宗就突然伸腿了,死的很急。

    正宗死了不要紧,这个程序没走完。按理说还有最后一道“三择”,需要大王或者王妃做主选定最终人选。

    贞纯王后以及绥嫔朴氏那些人立刻兴风作浪,以“三择未选”的借口,要推翻这桩婚事。如果他们成功了指不定就没有后来的外戚执政了。

    可正宗死前明旨三择的人是金祖淳女,朴钟万女,申辑女,这是先王遗命,谁改谁就大不敬。

    申氏女直接淘汰,谁叫她没有一个好爹的?朴氏女倒是有户曹判书朴宗庆在背后的影子,可这人贪鄙无能,拉拢不到声援。

    最终本身也不太出彩的金氏女,凭借对手太烂,脱颖而出,当选王妃。

    果然是比烂大赛,我不用比你强,我只要不比你烂就行了。

20.偏遭怪异入疫区

    院里房里总有那么二三十个行商旅客,大多在扒拉着早饭,少数起的早的已经吃完了在结房钱和饭钱。

    听到院门被啪啪啪啪的敲响,大多数人还是惊了一下的。不过看到丛丛的长矛林立在院外,那肯定是官兵。属于体制内的存在,现在还没天下大乱,没有兵匪一家那么夸张的情况。

    顶多勒索两个钱,这对于这些行商人们来说那都是见的多了,有些地方直接拦路设卡明目张胆的收过税。你能咋滴?交两个小钱买平安,这算是共识。

    店家还没开门,诸位小商人就开始掏钱了。不用你们官差老爷开口,大家都自觉得很,只是比较惊讶什么时候刮地皮的也起这么早,到路口慢慢收不挺舒服的嘛。

    韩三石轻轻呸了一声,但并没有什么很反抗排斥的样子,从包裹里掏出一个钱袋,数出三十个钱,想了想又往回放了五个。

    韩五石看他大哥拿了二十五个钱,于是也从怀里掏钱出来,数了二十五个。

    “小哥,你的那些天宝丸他们不认识,你就说是止泻丸,掏上十来个钱拉倒。”

    看洪大守也在包裹里掏钱,韩三石给他出了个主意。大头兵哪里认识什么如意天宝丸的,少交一个是一个。

    三个人掏钱的空档,店家也急匆匆的去打开院门。果然进来的是一个小小的捕盗校,头戴着一顶都有些塌陷的圆毡帽,那搓插着的野鸡毛都脱了色了。

    “原来是罗老爷,快请快请。”店家的腰都半折了,升斗小民见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吏仍旧是畏惧非常。

    “哟呵,生意不错嘛,人不少啊。”那个罗捕盗伺候人的样子洪大守能够想到,但如今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的样子也很现眼。

    “托老爷的福,托老爷的福。”店家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让老婆取出一袋钱。

    洪大守看那个钱袋的分量,里面少说有一千钱,算是一笔款子了。

    罗捕盗手上有点劲,四五斤重的钱袋在手上掂了掂就知道了大概钱数。想来是很满意店家送的这笔钱,还笑了出来,虽然怎么看都像是笑面虎。

    “这个月的份例你倒是准备的齐全。”

    “这些给老爷买些酒吃。”店家看罗捕盗很满意份例足额,大松了一口气,又掏出一小串百十个钱塞进罗捕盗的手。

    罗捕盗很自然的把钱揣进兜里,又扫视了一圈店内的行商旅人。“嗯哼!”一声,轻咳了一下,也不说话。

    店家立刻会意,用围裙兜着,朝每个客人收钱。边收还边说对不住。大家也知道店家的难处,给的都还算痛快。没多久三十来号人的过税就装了满满一兜,估摸着也有五六百钱。

    几个官兵嘻嘻哈哈的把钱从店家哪里接了过来,当场就开始分了起来。自然罗捕盗是拿最大的一份,几个官兵心里有数。

    “你在这开店也有十多年了吧?”

    “是的是的,十五年啦。”

    “是了,你闺女也长得这么大了啊。”

    罗捕盗打量了一眼店家的女儿,说实在的店家的女儿就普普通通的样貌,不算出彩,也绝谈不上丑陋。中人之姿,毫无惊艳之处。

    可店家好像会错了意,连忙哀求,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已经许了人家,是城里哪个中人家的儿子,已经下过订之类的。

    说的他女儿直往他老婆身后躲,生怕被抢走了似的。毕竟路上洪大守还看见抓女孩污蔑是教徒,勒索钱财的事情,想必开店的店家也知道这些情形。

    “哈哈哈哈哈,我们大哥怎么会看得上你家的女儿。”几个官兵都笑出了声,笑店家自以为是。

    可这话在店家耳朵里不譬于是仙音,没被这种人看中就好。

    原本还看戏的洪大守刚刚还是担心了一下,人家好好开店的良民,如果就这样骨肉分离,还是很糟心的。

    “呸,不过是几条狗,仗着身上的皮在这里鱼肉百姓。”

    旁边的韩三石小声骂了一句,只有韩五石和洪大守两个人听到了。

    “哥,少说两句,少说两句。”韩五石轻轻的提醒他大哥,免得惹祸上身。

    “他们索了钱财怎么还不走啊?”洪大守觉得奇怪了,又没看中人家的女儿,钱也弄了这么多了,该满足了啊。

    三个人正小声的交流着,院中的罗捕盗止住正在哈哈大笑的手下。

    “咱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呢给你指条明路,现在立刻把店收了,去你城里的亲家家里呆几天。”

    别的话店家没能明白,可是罗捕盗让他立刻关店的话他是听明白了。不能开店,他们一家三口就会衣食无着,这怎么好。

    “罗老爷罗老爷,要是份例不够可以再涨些,可这店收了我这一家人就都没法活了啊。”

    说着店家就跪到了地上,也不顾地上的泥水脏污,就给那个罗捕盗磕起头来。咚咚咚咚撞地的声音,洪大守听的都疼。

    “起来起来!我既然拿了你的钱,你不打听打听,我是不办事的人吗?”

    “啊?这……”店家被罗捕盗不耐烦的语气吓到了,瘫坐在地上。

    “赶紧收拾细软衣服,立刻收店!”罗捕盗又向店家老婆喝到。

    人家店开的好好的,突然逼迫人家关门。院里的旅客行商都气愤了起来,可暂时也没有人站出来帮店家说一声公道话。

    洪大守刚想站出来问为啥,立刻就被韩五石给拉住了。并且冲着洪大守使眼色,让洪大守不要冲动。

    这个罗捕盗肯定还有事,不然不会说拿了钱还在这废话连篇,甚至让店家一家人离开。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有什么情由。

    看了一圈怒在心头却不敢开口的的众人,罗捕盗冷笑了两声。

    他一步踏上了院里的凉桌,站到高处。他的手下们也把所有人都驱赶出来,三三两两的站在院内,听他的吩咐。

    “奉平山郡守之命,此地从现在起划为疫区,所有人等不得离开!等待汉阳活人署和惠民院派遣医官前来处置!”

21.苛暴催人化做鬼

    像极了是专门为了配合罗捕盗的话,店外那已经破败不堪的村庄突然喧闹起来。

    凄厉的哭喊声和愤怒的痛骂声交杂在一起,摔打、碰撞、敲砸的巨响一刻不停。

    没过多久,村子里就冒起火来。起先是一小个,然后变成一簇,最后变成一大团一大团的火焰。本来就缺少水源的村子,很快就被吞噬在大火之下。

    伴随着放火,是一种让人听之齿冷的淫笑声。官兵化作强盗,破门开屋,抢劫一切值钱的东西。将这些贫苦农民身上最后的一丝膏血卷噬下来,敲骨吸髓,涓滴不存。

    原本只是荒败的村庄,映在那炽烈的火红之下,热烈了起来,繁荣了起来。全是人的声音,抑或全是鬼的声音。

    “哼,姓申的到是手脚快,比他娘的床上还快!”罗捕盗呸了一声。

    店内的众人哪里还能不懂,这帮官差兵丁是来真的了!这是要把这个村子最后那点生气给抹除,荡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店家,他这才知道罗捕盗为什么让他收店进城投靠亲家。原来这个罗捕盗还算是收了钱办事的人,给店家一家人放了一条生路,毕竟喂了十几年,喂啥都能喂出感情来了。

    店家左手右手各抓住老婆女儿,还好值钱的两身衣服和细软他老婆刚刚已经收拾了,剩下来的粗重家具被褥,以及店内的米粮他此刻纵使再心疼也管不了了。

    罗捕盗瞅了店家一眼,背过身去,假装没看到店家一家人。而店家也识趣的很,闭紧了嘴,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院门。

    还没喘口气,就带着老婆女儿撒腿狂奔起来。好在都是干活的妇女,跟得上,吃得苦。一家人没多久就跑的没影了,头也不回。

    而店内的旅客行商,那表情大家肯定也都猜得到,有的惊恐万分,有的满面焦急,更有的脸都垮了下来,就差哭出声了。

    有一个面相显老的行商人走到罗捕盗面前,弯腰作揖到底。

    “罗老爷,这店里也没有一个病患,怎么就划做了疫区,能不能甄别一下,让我等离开。”

    “想走?走什么?走个屁!从现在起我陪你们在这守着,谁也别想走!”

    罗捕盗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官兵大队正在放火烧村。如果确实有大规模的瘟疫,那么烧村确实是必要的处理手段。这个时代也没有那种消毒剂,做不到完全清洁。

    洪大守想了想,沿途确实见到大旱,也见到了路边有倒毙的饿殍。可没想到居然爆发了瘟疫,而且看官府的行动,似乎瘟疫范围不小。

    “啊呀!”洪大守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实在是自己大意了。

    前夜里那个孩子,自述已经咳了十六天,但并不怎么发热,也没有腹泻或者食欲不振的情况。偏偏他眼珠还显现灰黄浑浊的颜色,本以为那是饿的眼睛发绿了,如今看来分明是伤寒到了发作期了呀!

    这么冷的天气,鼠疫这种瘟疫几乎不会爆发,因为他的病毒携带体,小型啮齿类动物在冬季并不活跃。寒冷的天气也确实客观上影响了鼠疫的发展和传播。

    可伤寒完全不同,连张仲景这般“医圣”一样存在的名医,家里的亲眷一场伤寒下来三停人死了两停。其发作起来的迅速和潜伏时间的长度,都进一步增加了伤寒的灾难性。

    “我告诉你们,光这个平山郡报上来的疫亡就过千数,我让你们留在这,是看顾你们!你们出了这家店,外面全是疫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议论纷纷,突然遇上这种事情,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此处即无饮水食用,又无薪炭取暖,一两日还好,时间久了如何是好?不知汉阳的医官要几日才能到?”

    洪大守看罗捕盗的模样就知道肯定走不脱,所以要先打听一番官府后续具体的安排。

    “哟,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也许五天十天,也许半月一月。这是上面大人们的事,你少管闲事!”

    “我告诉你们,你们就在这呆着,哪儿都别想去!”

    说罢,罗捕盗就离开院子,不作停留,“嘭”的一声用力的把门关上。这还没完,没多久,门上居然传来钉钉子的声音,他们竟然把院门都给完全封死了。

    “这回祸事了!这帮狗杀才看来不是为了要钱,这是真要命啊!”

    韩三石急的直跺脚,勒索要钱的事情他见的太多了。可这样封门堵院,隔断生路的事情确实是第一次遇上。和院内的其他人一样,完全慌了神,不知所措。

    “大哥,在这等着必然死路一条,实在不行折了本钱也要出去啊。”

    “是是是,只要肯使钱就行!”

    和兄弟两人想法一样的行商人占绝大多数,这院子里连饮水都没有,人三天不喝水肯定就要死。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这时候命比钱重要多了,没看见店家老板这么大的一家店都不要了,撒腿就跑。

    那个老行商见的多,胆子也大些,被几个人簇拥着推举上前。好话说尽,想向外面买个活路。但外面完全不鸟他,吃了喝酒打屁的笑声之外,没有任何回复。

    洪大守感觉事情绝不如眼前的这般简单,他站上凉桌,眺望村子里。还活着的人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号啕大哭。而村子已经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炙热的温度甚至传到野店这边。

    有几个兵丁模样的人把村子里的死人,以及明明还在喘气,但大概是是感染了伤寒的村民也扔进死人堆里。搬了些稻草柴火,不顾里面挣扎的病患的哀求放火焚烧起来。

    这个**的世道!

    处置完一切的官兵带着大包小包,哼着歌儿唱着曲,长枪上挑着财物,手上还提着粮食。一个个欢快至极,部分人似乎是准备开往下一站,部分人则在路口生起火来。

    村里的一头牛骨瘦嶙峋的,也被他们牵了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卸做大块,放进锅里热腾腾的煮起肉来。

    欢笑声与哭喊声如此这般的汇聚在一起。

22.性命操于股掌间

    洪大守欠了李朝八十四两银子,不否认,这是真的,有字据,按了手印的。

    可洪大守没有欠李朝一条命啊!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这到底是一个什么狗屁朝廷。

    野店的四周都站着官兵,不管从哪个方向翻墙都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反而村子里的村民却根本没人管,官兵放完火以后就把尚存的村民丢在原地,只在路口警戒而已。

    村民当然会跑,不过他们和行商们不同。这些村民没有一个能跑得掉,绝对的。

    这个时代的农民,东西南北的方向自然是认识的,左村右舍大概也是知道的。那再大呢?全里全洞呢?县城郡府呢?怕是全村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平山郡城怎么走罢。

    不走大路,翻山越岭也可以。不明远近,不辨路途,朝鲜北部冬天的山里。嗯,也就零下二十来度吧。一夜风一吹,就农民那个饭都吃不饱的身体,明天起来就是冰棍了。

    就算命大,找到了山窝子山洞,躲开了一夜的北风,烧了柴(不提有没有干柴)火取了暖,身上还有粮食能吃。

    第二天一场雪,衣服浸湿,体温过低,用不了十几个小时。好嘛,又是一条冰棍。

    就算命大的出去,走到了下一个村子。哦嚯!还是疫区!

    所以说古代地图基本上都是极为宝贵的东西,能拥有地图的不是士大夫贵族家,就是大商户大商家。普通老百姓绝对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连见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很多古代的农民起义会被快速镇压的原因之一,农民起义军领袖攻州破县,看似战果辉煌,缴获丰厚。

    可实际上落了下成,城市往往建设在河流水道,平原沃土,或者商贸要冲之处。他需要能够为城内的非农业人口提供足够的粮食,所以他的分布是有迹可循的。

    这就使得起义军大抵的运动路线是可以预估的,他需要攻破城池壮大声势裹挟人口,获得辎重粮秣。

    而政府军则占了有地理图册的先知优势,何处有险峻高山,何处有难行隘口,何处有湍急水道,何处有滩涂沼泽,这些东西官军都可以知道,而起义军如果没有当地向导就等于两眼一抹黑。

    最后往往就会在官军不断的打击削弱之下,彻底的崩溃败亡,宣告起义失败。

    这是农民阶层等底层人民由于天然的见识不足而导致的结果,几乎不能去改变。

    可行商们就不同了,走南闯北,多少里多少里是哪座城,大概要走多久。这些东西心里基本有数,甚至可以说地理图形都在他们的脑子里。

    想想历史上能闹大的起义,领袖都是什么出身?私盐贩子(这个太多了,不举例了)、基层官吏(李某成等)、地主乡绅秀才(石某开等),还有一种就是XX教,这教那教分子,四处哄骗愚夫愚妇,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

    洪大守恰巧就是属于认识路的两班士大夫阶层,同时还是行商人,属于官府最厌烦最不喜欢的“流动人口”!

    所以官差们不去管有上百口人的村子,反而拨了好几个人盯着野店。

    如果说是为了防止瘟疫扩散,这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又没道理。正常来说就算是不作为的官吏,抢完烧完,也就是让灾民自生自灭。绝对不会像这样断绝饮水燃料,明摆着让店里的人等死。

    洪大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急不能气,越急越气越暴躁,什么都得不到。

    外面的官兵很大一部分已经去下一个村庄造孽了,只有一部分人盯着店里。

    他们似乎得到了死命令,不能让知晓疫情和灾情的人离开。同时他们又拒绝接受任何贿赂,这在这个时代的官差中近乎是已经灭绝的“美德”,有些行商人本钱不小,好几十两,居然都不能买动门外的官差。

    要知道这般大灾之年,五升白米就能买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花大闺女回家。几十两钱够买十七八个老婆了,指不定还有找【注1】。

    难道门外的官差笃定了院里的人走不了?收不收贿赂这些钱货都是他们的?

    洪大守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赶忙拉着韩氏兄弟回屋。和他们把想法一说,兄弟两个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人灭口”!

    但他们这种小人物,只不过是从灾区疫区通过,怎么会惹的官府要杀之而后快?

    再说隐瞒灾情有什么好的?这对于官吏来说更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报了灾,就能要求不缴纳钱粮贡品,但是实际上地方官吏还是可以照常向百姓收取。把灾情报的严重些,还能从汉阳讨要赈灾的钱粮,不拘多少,又能中饱私囊一大笔。

    就利益上考虑,这位不知姓名的平山郡守干嘛要把旱灾疫病的事情给捂住,完全不想让外界得知呢?

    他等于把大发横财的聚会拱手推了出去,难道平山郡守良心发现?呸!良心发现他还能干这种事情!

    洪大守实在不明白,能有什么比捞钱更重要呢?

    三个人枯坐片刻,突然集体反应过来,汉阳来了监赈使!钦差大臣到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来的钦差大臣是一位刚正不阿,清廉无私的好官。平山郡守怕了,怕被发现治下哀鸿遍野,丢了他的顶上乌纱。

    这绝不是一县一郡在行动,那位罗捕盗说仅仅平山一郡光报上来疫死的百姓就千人不止。那么瘟疫的范围肯定不会仅限于一郡,甚至有可能正在席卷黄海道。

    而急于向贞纯王后靠拢的黄海观察使金达淳,此前奋力抓捕基督教徒,就是为了谋求进入汉阳中枢,获取权柄。

    他如果面对一位铁面无私的钦差大臣,黄海道这些烂事肯定会全部曝光!别说进入中枢了,丢官去职,甚至杀头抄家也不是不可能。

    金达淳自己的项上人头与乌纱,比之千千万万苦苦挣扎的饥寒灾民,孰轻孰重?想必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这种畜生不如的人居然担任一道长官,百姓何罪啊!

    “外面的官兵怕还只是奉命监视,大约还没有上官的最终命令,但隐约的意思怕是早就被他们揣摩透了。”

    洪大守想明白了,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或许门外的官差只是在等天黑,抑或是只是简单的暂时还不想动手而已。

    院里三十号人,除了个把人年纪略大,基本都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常年的行商奔波,手上都有一把子力气。【注2】

    甚至还有几人带着短刀防身,没有兵刃的只要有个棍棒也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搁现在一般的抢匪也不会朝壮汉年轻小伙子下手,风险太大,容易被反杀。

    “按小哥你的话来说,那岂不是……”韩三石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洪大守点了点头,爬出屋子,把院墙边两把劈柴火的斧子提进了屋子。这是洪大守刚刚瞄了一圈感觉最靠谱的武器。

    韩氏兄弟两个一人提了一把,斧子上锈迹斑斑,刃都有好几处豁了口子,但绝对不妨碍它们成为杀人的利器。

    韩五石刚刚被他哥哥那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到了,说到底这人是个良民,平时杀个狗啊鸡啊啥的肯定干过,真让他那武器捅人他还有些发怵。不过他还是握着斧柄,呼吸都重了。

    “小哥你不弄个家伙?”韩三石倚着门框,向外张望。

    “我力弱,斧子怕使不好。”说着洪大守摸进厨房,弄出来一把剔骨的尖刀。

    刀到是磨的甚亮,但是刀柄上有些油腻,握不太住。洪大守索性让韩三石帮他把木柄敲下来,又尖又长的铁柄露了出来。

    在院里寻摸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在棍尖上敲出个坑,把刀柄对准,用斧子一怼,刀柄就插了进去。一把最最简易的短枪,洪大守掂了掂,使着顺手。

    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索性把棉被的布面撕成布条,一圈一圈的缠绕住木棍,增加木棍表面的摩擦,防止用起来滑手。

    韩氏兄弟也有样学样,用布条捆住斧柄,结结实实的绑紧。

    “下一步怎么办?”韩三石也冷静了下来,问洪大守的打算。

    “韩大哥,你说咱们是趁他们动手趁乱杀出去,还是现在暴起?”洪大守没有任何把握,不知道何时动手更合适。

    “就咱们三个?”韩五石则说出了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官兵再烂,也起码有十几个,他们绝不可能是对手。

    “我这两日都在休息,不知道店里人的底细。”

    “嗯?”韩三石看洪大守看向自己,摸了摸下巴,开始盘算他对店里几十人的印象。

    三个人势单力薄,如果能再拉来三五个同伙,那还有机会冲出去。反正这是野店,根本没有登记户籍什么的,只要跑出去了就能想办法脱身。

    “大哥,要不这样,我先去墙根下听听声?”韩五石提议道。

    “可以,甚好!”韩三石和洪大守一齐点头。

    等韩五石悄摸摸的蹲到墙根,洪大守和韩三石又把门拉上。

    “一时我还真想不出这店里哪个像是能信的。”韩三石行商十几年,见过的人成千上万,他都没有把握分辨,洪大守更不敢夸口。

    “不过那几个从咸镜道来的皮贩子看着身手极好,还都带着短刀。”

    “我也看到了,他们见贿赂不行,似乎也回屋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

    洪大守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和韩三石,感觉那伙儿皮贩子似乎也和他们一样,在商量着自保的事情。

    “诶,有可能!要不我去探探他们的口风?”韩三石略想了想就觉得可能。

    在咸镜道甚至是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捕猎兽类,获取皮草的人,机警肯定是有的,凶悍肯定也是有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弱鸡。

    这年头最夸张的时候朝鲜一年向中国输出几百张东北虎东北豹皮,想想那个林子里的风险,皮草生意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不急,再看看,出头的椽子先烂,咱们没必要先出头。”

    【注1】:参考了两处地方,但都不是朝鲜的,承认错误,十分抱歉。

    一个是电影1942中洛阳城外号称洛阳被服厂实际上是鸡院买年轻女孩子,就是一个人值五升小米。栓柱卖老婆,瞎鹿卖女儿,价钱大抵都在这个水平上下浮动。

    另一个参考自笔者所看过的一个日记《历年记》,只是一本私人笔记,主要时间段为明清易代,地点为松江及其周边,其中有提过大水之后卖儿卖女,两个女孩一对只要五两,值不了一石米的内容。

    【注2】:说来也是好笑,之后镇压两西大乱,你们猜早期平安道地方的主力是哪些?

    哈哈哈哈哈,由于官府无力,在汉阳巡抚营大军到来之前,参与防御和作战的主力部队是平安道的保袱商这一类的行商人。他们被大致的武装之后,居然还和金士用等起义军打得有来有回。

23.东西两厢难联络

    洪大守三人不甘心坐以待毙,另一间屋子内的这四人也同样不愿意。

    这四名从咸镜道来的皮草贩子一个个矮壮剽悍,正如洪大守估计的那样,他们当然也捕猎灰鼠、海獭、鹿、狍子等动物获取皮货,东北虎东北豹那也是杀过的。

    四人隐隐以一名国字脸,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正面人物朱时茂这样面相的男子为首,或许是在酷寒的朝鲜北部呆久了,面貌显得沧桑,一时无法判断出年龄的大小。

    有一人相比较其他三人看上去年轻一些,也最坐不住,满脸都是焦急。

    “大哥,契里的兄弟都等着我们快回去呢,不能在这拖延啊。”【注1】

    “是啊,去年一场旱,地里的稻米根本就没抽穗,荞麦也不过收了几斗,再不把钱带回去,契里又要饿死人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也出言附和,席卷朝鲜北部的大旱也让咸镜道大部绝收。他们入冬前千里迢迢(三千里江山竖着量,咸镜道到汉阳确实有一千余里。)赶到汉阳,把积累的皮子出手,所得的银钱要带回老家购买粮食。

    大旱之年人不洗澡没啥事,毕竟吉尼斯世界最高纪录是四十多年不洗澡没屁事儿吧,人不吃饭呢?能不能撑四十天?几乎不可能!想来他们几人家乡的父老妻儿已经快断粮甚至已经断粮了。

    而且开了春,到了五月朝廷就又要征收军政布,不管对这个朝廷什么样的看法,只要你没有钱交的话,地方官府的税吏什么恶心事情做不出来?

    “老六,外面官兵有多少?”那位领头的大哥问了另一个尚未开口的男子。

    “店四周都有人盯着,门口还有两个,路口在杀牛煮汤的没细看,总有十个的样子,不超过二十人。”

    “二十人?”似乎有些犹豫,就是这四人都是在冰天雪地里杀熊博虎的好汉,四对二十也不一定有完全把握。

    而且官兵分散,没有办法突然袭击解决掉其中的大多数人。只杀一两个,其他人闻警而来,他们还是不一定能走脱。

    “大哥的身手还会怕这些搓鸟?我们兄弟一起上,几个照面就能把这些狗官兵打垮。”

    还是那个年轻人发话,他似乎对于这些虐民有术,作战无能的官兵很鄙视。显然他对于官府的敬畏并没有那么充足,对于李朝的暴力机关也不那么害怕。

    “大哥,你有没有注意到东厢靠外那间房里三个平安道的?”

    “嗯?你说。”

    “我刚刚看院里的斧子不见了,那屋里的一个还拾了根长棍进屋。”

    “老六你看的清?那屋里我记得只是汉阳往定州贩杂货的吧。”

    “不会错,我看那个最年轻的像是个有主意的人,刚刚不是还和院外的捕盗搭话吗?”

    “这么说,他们也在准备?”

    “恐怕就是如此!”

    “倒是设法可以联络一下。”那个大哥点点头,和其他三人又秘密的商议起来。

    …………

    “西厢那边出来一个人,在院里走了几步,但是有意无意朝咱们这看。”韩五石从外面钻进屋内,冻的脸色有些白。

    “看来西厢那边也注意到咱们了。”韩三石听了他弟弟的话转过头来,看着洪大守。

    “容我想个办法,怎么不惹人注意,联络上西厢那几个。”

    院里的人在打探着外面,院外的官兵自然也注意着里面。洪大守猜测官兵还没动手的一个原因就是院里三十个壮丁,二十个不到的官兵怕是还真对付不了。

    院外的官兵大概也怕院里的人串联起来,想明白官兵可能要灭口的事情,三十号人和官兵打起来,胜负之数,难以预料。

    “有了,韩大哥,我去引起官兵的注意,你们则这般这般………,咱们分头行事。”

    韩氏兄弟看洪大守掏出那块包铜黄杨木牌,这才发现洪大守居然还是个两班,这般落拓的两班怕是也真的不多见了。

    但既然洪大守有办法,想来两班这身皮,总不至于连点浪花都拍不起来吧。

    说着三个就各自分头,洪大守去吸引官兵,韩三石设法去联系西厢房的四人,韩五石则不经意的鼓动一下其他人,稍微制造一点混乱。

    洪大守遍寻身上,统共只有几百个钱,这肯定没法向院外的官兵开口。韩三石也不藏着掖着,从内衣里掏出一张京商李永焕大房开出的十两兑票,也不废话,直接交给了洪大守。

    洪大守也不客套,到了一声谢,接过兑票,就出了屋子,左右看了看,大多数人还在漫无目的转圈、发呆,或者小声讨论。

    “啪啪啪啪………”洪大守把门拍的极响,生怕院外的官兵不知道他出来了。

    这一阵拍门声不仅把外面的官兵引了过来,还把院里的众人都吸引住了,大家纷纷转头看向洪大守,包括西厢内的几人也探出头来查看。

    “拍什么拍!拍门的是谁!”罗捕盗像是找了个什么垫脚的东西,虽然院墙也就一米多高,但显然不会让罗捕盗露出这么大一个身子来。

    “是我!我有事找罗大人!”洪大守这时候也不得不尊称这个不入流的小武官一声大人。

    “你有什么事?告诉你,本官清正廉洁,不会收受你的贿赂将你放纵的。”

    罗捕盗倒是换上了一副大公无私的嘴脸,可惜他那张油滑贪婪的脸出卖了他。不管他嘴上说的多好听,也没法给他的形象加分。

    “在下乃是平安道铁山郡铁山县人,籍在两班,要求面见县监大人。”

    “两班?”罗捕盗摆明了就是不相信洪大守居然是个两班户。

    “是,如假包换!悬名兵曹文簿,御卫番籍!”【注2】

    说罢洪大守就将户牌仰头递给了罗捕盗,这位罗捕盗也是东班武官,他自己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黄杨木牌。

    赶忙掏出来一对比,确认无误,货真价实的两班,绝对不可能有错。

    这下子那个罗捕盗的脸色就好看极了,一阵青一阵白的,握着洪大守的那块户牌,脑子里疯狂而激烈的天人交战。

    院子里的众人也被韩五石给串掇起来,有好几人站起身,靠近过来。想看看罗捕盗到底怎么处理,其他人的目光也汇聚了过来。

    洪大守自然要添柴加火,把这边的场面弄的更大一些。

    “罗大人,在下规矩都懂,这是京商的十两兑票,以作引见之资。”

    罗捕盗看着那张十两的兑票,身体不由自主的想去拿,可是另一只手上的两班户牌又让他实在难以抉择。

    “哔哔哔哔哔哔哔…………”罗捕盗心内愤恨,骂了一句娘,一把拍开洪大守呈交兑票的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两班,可有凭据!”

    洪大守愣了一下,你不是手里正拿着我的户牌吗?这人傻了?

    而罗捕盗看似随意的,轻轻巧巧的就把洪大守的那块两班户牌丢进了火堆里。

    【注1】:契,这是朝鲜的一种组织形式,如果硬要说和中国的什么相似的话,大概就是天地会了吧。入了契就是生死兄弟,同生共死的那种。

    朝鲜朝廷屡次三番的清剿也难以根除这种性质的结社组织,反而在十九世纪愈演愈烈。甚至有公然组织“杀(两)班契”、“剑契”、“救奴契”等,已经直接打出了类似反封建压迫的口号。

    1803年,司谏李东埴就上疏纯宗大王,要求严惩“剑契”之类的组织。其上疏文中提道:

    “文武恬嬉,法纲颓弛,以至剑契之名出,而俗败世坏极矣。一种无赖之辈,啸聚成党,带牛佩犊,谓天不怕,击狗屠猪,无日不醵,以生刦为家计,以凌犯为长技。甚至横行朱门,诟辱宰相,突入深闺,殴搏妇女,蔑分乱纪,殆无余地。”

    契这种组织已经在当时的朝鲜八道四面开花,只缺一个能联络组织的人而已。

    【注2】:朝鲜的兵制相对比较混乱,既有常备兵也有轮番征发的民兵。

    这里所说的“悬名兵曹文簿,御卫番籍”的意思就是洪大守是列名在各郡县前往汉阳服役的御卫兵某一番队的名册上,理论上甚至有可能进入王宫驻守,直接见到朝鲜大王的。

    当然这是诓人,洪大守这种底层军吏户籍的两班,是没机会进入大殿担任别监的。

24.户牌虽失事却济

    不光是洪大守愣在原地,连罗捕盗手下的几个兵丁也完全愣住了。

    要知道这可是1801年,是李朝统治五百年下来,积威尚存,王法行于郡县,两班横行乡里的年代。是那个人分四等,两班为尊的时代。

    不管是哪里,横行霸道无所顾忌的两班贵族的形象深深的刻画在所有的良贱民脑海里。

    公堂官厅之上的大人,衣着锦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一言一语都能决定一个平民的生死,打个喷嚏都能让地面晃三晃。

    乡村里的乡班老爷,富者田连阡陌,占据成千上万的田地,家里的奴婢数以千百计。高宅大院,漆门广檐,出入甚至有人喝道。贫苦的百姓见了,连话都不敢说。

    对两班已经根深蒂固的畏惧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改变,原本院里的店家看到罗捕盗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一个只能在乡里横行的捕盗,也是“老爷”、“大人”的叫,但凡罗捕盗面色稍有不霁,立刻下跪。

    院里的这些行商旅人,认为被罗捕盗这个两班勒索是天经地义的。韩三石嘴上说道两句,可手上掏钱的速度并没有慢上几分。

    甚至在明知无水可饮,无柴取暖的情况下被命令封锁在野店里,大部分的行商第一想法也是贿赂,而不是反抗。

    李朝五百年的威望尚且还有几分存在感,罗捕盗那身官皮一样能凭少少的官兵恐吓住人数更多的行商旅客们。

    这是惯性!对于李朝,对于两班的畏惧惯性!

    可罗捕盗,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把洪大守那面代表东班武官户籍的黄杨木牌直接丢进了火堆。

    驾着大锅,煮着牛肉的柴火堆烧的正旺,一眨眼那面黄杨木牌就在“噼啪”一声的爆燃中消于无形,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你是东班户,可有什么证明!”

    罗捕盗其实手心里也沁满了汗,就算如今是大冬天也感觉自己内里发热。

    他刚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就把洪大守的户牌给丢进火堆烧毁了。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强装镇静的喝问洪大守。

    “我告诉你,县监大人忙得很,没空搭理你们这些穷酸!”

    感觉洪大守似乎被自己喝住了,罗捕盗内心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下,拿出了两分他平时横行乡里的气势,警告洪大守不要多事。

    若是在老家铁山郡,郡县的名册上还确实明明白白的写着洪大守的身高年龄,体貌特征,以及家口田亩。

    这就是所谓的户籍,是征收丁税田赋的依据。封建时代别的玩意儿基层官吏可能会不上心,但税簿永远是即时更新,毫无纰漏的。(除开隐匿的大户,只针对屁民)

    洪大守虽然是两班,可朝鲜两班户又不是免税的。朝鲜两班户所拥有的田地一样要交税,不要交税的那是功臣田,这是连朝鲜名臣静庵赵光祖都痛骂的东西。【注1】

    当然朝鲜在职官员的职田,也就是用来充当他工资的地产收入,宗亲、后宫、王室占有的庄田也不用纳税。

    为了不纳税,甚至有两班户故意逼迫家族中已故男性的妻子自杀,或者直接动手弄死家中的女性。然后上奏朝廷,要求旌表“节妇”、“烈女”,最令人发指的是亲爹杀待嫁的亲生女儿,这种灭绝人伦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是为了换取田产永远免税的待遇。

    铁川郡的官吏可能不认识别人,但纳税大户洪大守肯定认识。

    但这里是黄海道平山郡,罗捕盗仗着这里距离铁山郡有千里之遥,不相信洪大守连户帖都带在身上,至于完税的票单就更不可能随身携带。

    户牌一烧,洪大守别无他物证明身份,甚至还可以反污他一个无籍贱户,以调查逃亡奴婢的罪名逮捕洪大守。

    洪大守对于这时代官吏的认识下限再一次突破,虽然已经突破了好几回,感觉已经没有底线了,但还是为罗捕盗如此蛮横而惊讶。

    纵然心里已经连罗捕盗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洪大守还是没敢真的骂出声。碎碎念了一句算你狠,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假装唯唯诺诺的不敢得罪罗捕盗哭丧着脸离开。

    反正洪大守都准备干一场了,这时候也清楚的明白不能打草惊蛇。吸引注意,趁机联络的任务已经完成,不争一时之短长。

    韩五石看洪大守一脸哭丧的退回屋内,还以为洪大守真的心情复杂。

    “不用急,花上十两,郡县里有的是书吏帮你重登户牌,只要能脱身出去一切好说。”

    “啊?嗯。不是不是,没啥事儿,我尽知道,家中有户帖,不是大事。”

    韩五石看洪大守面色恢复,这才醒悟过来,那是装给罗捕盗看的,也不再多话。

    两个人相顾无言,各自静坐,有些枯燥的等韩三石回来。院里又没了动静,想来就算谈崩了,对面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把一个精壮的成年男子弄翻。

    韩五石可能是等的燥了,又没水喝。站起身来,爬出屋子。轻轻一跃,把屋檐上挂着的一根冰凌给掰了下来。

    他拿着冰凌向洪大守示意,洪大守摆摆手,表示不用。韩五石便自顾自的把那段冰凌塞进嘴里,刚放进去,就又吐了出来。

    时值冬日,冰凌那么冷,当然会这样。

    不过口干舌燥的韩五石还是哆哆嗦嗦的用手掰了一小段丢进嘴里,冰在嘴里化的很快,韩五石大约在体验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吧,痛苦并快乐着。

    两人就这样继续等着,终于,韩三石若无其事的从对面随意的荡了回来,又很随意的走进屋内,最后很随意的关上了屋门。

    “怎么样?对面怎么说?”两人有些迫不及待的一起发问。

    “成了!”

    【注1】:功臣两个字不用解释吧,在朝鲜功臣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翊戴功臣,当初豁了脑袋和李成桂李芳远造反的那一伙人。这一类人人数有限,而且后来父子反目一通互杀,慢慢就死完了,或者败落了,也就不提了。

    另一种是反正功臣,这可就多啦。李朝历史上反正的大王太多了,前三百年几乎就是一部内斗反正史,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一样。

    最夸张的时候中宗反正,就是大长今里那个只会说“嗯,很好吃!”“真好吃!”“居然如此美味!”的中宗大王。他的反正功臣多达七十二位,人人占有数万结,乃至数十万结的功臣田,完全不纳税。

    当然后来士林派上台把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给弄死了,没几个能传的久的。

25.漫长一日琢磨度

    “西厢那边怎么说?”洪大守一听韩三石说成了,心中的巨石落下来大半。

    “白天若非必要,不必动手,等今晚五更天,人马疲倦,沉睡不醒,那时候突然暴起,大有机会。”

    洪大守知道这个时间选的好,刚入夜的时候人还是精神的,个把夜猫子过了十二点也十分兴奋。可大部分人三四点的时候肯定是困了,就算强撑着也打迷糊。

    “那咱们轮着休息,留个人盯着院外就行。我先去化雪水蒸点干饭,夜里吃。”

    一来二去,时间已经到中午了,虽然早上起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歇着的,但脑细胞可是死了不少了,多少有些饿了。

    韩五石一听,去烧厨房拿了个瓢,掰了好几段冰凌,墙边还有些柴火,店里的人用上两三天总是够的。

    洪大守没烧过灶,在家都是他娘烧灶,怎么点火怎么添柴还真不会。刚刚说蒸干饭吃的大话倒是说出口了,没奈何,如今只能先抱起一捆柴火进烧厨房。

    韩三石估计已经猜到洪大守不会生火做饭,两班嘛,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要通经典会骑射就可以了,哪里需要做饭。

    他也不揭穿,自顾自走了进来,拿起一个火钳子,在烧厨房内望了一圈,“嘿嘿”一笑。

    “有了!”

    找到一个普通的陶罐子,然后打开盖,里面果然是大半罐子木炭。当然此木炭非彼木炭。

    这木炭就是昨晚或者前晚烧剩下的木柴,把他们用火钳子夹进陶罐,盖上盖子,罐里没多少空气,燃烧的极为缓慢,但可以完好的保存火种。

    等今天要生火了,再用这些木炭做引火物。只需捡出几块,放进灶膛,然后随便找把稻草,放在木炭上面。

    稍微吹几口气,木炭立马就能旺起来,带着稻草也熊熊燃烧。这时候别傻啦吧唧就往里加大块木柴,先加细小易燃的,再加粗大经烧的。

    洪大守站在后面手足无措,连递什么样的柴火都不懂。实在是没想到给灶膛生个火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学问,生活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不容易啊。

    韩五石也取了些米,反正都是店家留在烧厨房的,他人都跑了,不吃白不吃。就是没办法用水淘洗了,可能会有些沙子。

    “锅热了吗?”韩五石放下米,拿起装着冰凌的瓢,问他大哥。

    “就好就好,洪小哥,搭把手,没柴了记得添一两块。”

    洪大守这才算脱离了人形木偶的存在,撅着个屁股,盯着那个灶膛,时不时往里添一根柴。

    韩氏兄弟往锅里放了不少冰凌,韩五石怕不够还把围墙顶上干净些的雪也弄来不少,热锅化雪,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一锅水就已经冒白气了。

    多余的热水接出来,放进另一口锅,干吃白饭不好咽,哪怕冲一锅盐水也是好的。

    锅是店家昨天就刷干净的,今天不用刷锅了,直接下米,倒是有几个也饿了的,舔着脸上来,掏出两个钱,问能不能搭个伙。

    反正不是自家的米,韩三石能捞一个是一个,大包大揽,不过是多加两碗米的事。还能弄两个钱,何乐而不为。

    等米下锅,韩五石又在烧厨房里东翻翻西看看,没得越冬大白菜,也没得冬储大萝卜。就找到一口酱缸,里面都是大酱。

    用手指沾了一点,得了,完全可以,穷苦人出身不挑食。用瓢挖出一大勺,在另存的一锅热水里化开,啥青菜都没有,就纯的酱汤。【注1】

    用不上半小时,蒸米饭的香味飘出来,院里的人不管怎么样终究聚了过来。一个个端着碗,倒也不是说讨饭。就是纯粹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已。

    韩五石站门口收钱,韩三石抡着个大勺,一大勺酱汤,一大勺饭。又热乎,又有滋味。

    当然也有人不肯出钱,可韩氏兄弟两个人高马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嘀咕了两句,为了口热汤饭,还是乖乖付钱。

    西厢的四个契兄弟一人一个大碗,蹲在墙根边上,稀里哗啦的吃饭。韩三石随意的和他们交谈几句,偷偷的塞过去十来个饭团。干事以前总要弄口吃的才有精神,不然肯定犯困。

    一大锅饭这下连锅巴都不剩了,这时代没人会浪费,一个米粒都要粘起来吃掉的。洪大守胃口不是很大,吃的不多,才扒拉完一小碗。

    韩三石就已经仔仔细细的把锅子里的锅巴都铲出来泡上酱汤喝进肚了,最后还有点意犹未尽。想来他走街串巷,步行千里贩运杂货,挣得那些钱也就只够他自己带上一家老小混个吃饱穿暖。

    吃完以后,锅也不刷,继续化冰,烧上一大锅热水。这个就不收钱了,大家有水壶的就都过来接了些。洪大守他们则是一人存上一大壶淡盐水,以便应急。

    这盐巴差点都没找到,给店家塞在灶边一个小角落里,里面也不是什么细粉的好盐。颗粒很粗、沾手、略带黄色、还有一点沙子混在其中,就这玩意还宝贝着呢。

    回了屋,洪大守先当第一班,约定到天黑,然后换人。韩氏兄弟把没了被面的棉胎往身下一垫,不管睡不睡的着,都蒙上脸躺下。

    洪大守最近睡的有点多,此刻精神尚好,就思量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完善的。

    七个人对付十来个官兵,只要偷袭得手,未必不能成功。何况这几位“同伙”没一个看着像弱鸡,个个手上都有点功夫。

    洪大守东班武官家庭出身,反而感觉自己水平最差。实在是在读书上花了太多精力,祖传的枪棒也就生疏了。

    如今手里这把“枪”又太粗陋,也不知道能不能合用。

    想着想着,夜就黑了,洪大守拍了拍韩三石。两人没说话,换了班。

    临睡前,洪大守看了一眼屋外。月黑风高,四下寂静。院外还是燃着一大摊篝火,但是官兵说笑的声音却没了。

    “他们也在准备着吧!”洪大守如此这般的想到。

    【注1】:那个酱汤有一点豆香,也有咸味,但是除此之外确实别无长处了。不过家里说以前冬天没菜吃,也就是一小勺酱油冲一大锅汤,一家人用酱油汤下饭。不能说美味吧,只能说有口吃的,混个半饱。

26.骤然发难夜混战

    “洪小哥,洪小哥,快起来!”

    韩三石轻声连唤洪大守,洪大守感觉顶多睡了三四个小时,正是睡的深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被叫醒。

    看洪大守醒了,韩三石又去拍醒韩五石。揉了揉眼睛,又喝了口早就凉了的盐开水,洪大守才算彻底清醒。

    “怎么了?韩大哥。”洪大守有些不解,现在还是上半夜,连十二点也就是子时(11-1)还没到啊,怎么突然就都叫了起来。

    “怕是不对劲,外面来了人了。”韩三石有些焦急的样子。

    洪大守闻言悄悄的爬到门口,打开一条缝,先是一阵冷风猛灌进来。洪大守猝不及防,吃了一口风,差点咳出来。

    赶忙用手捂住嘴,才发现院外确实林林总总又多了十来二十支火把,还有人马走动的声响。但院外的官兵也比较克制,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动静,似乎在刻意的掩饰。

    韩五石也探出脑袋来,悄悄的告诉洪大守四周几个盯梢的位置。仅就眼前来看,连四周的防备监视都加强了。

    “官兵似乎加强了不少,如今怕不是有四五十人,如何是好啊?”

    韩三石压低了声音,说的又急又快,他感觉可能官兵是准备要动手了。从其他地方集合了人手过来,如今对院内众人已经形成了人数上的优势,加之人人都有制式武器,难以力敌。

    “西厢那边什么动静?他们准备动手吗?”

    “没有,约定好了如果要动手的话,他们会出来敲门柱三下。”

    “西厢的那几个肯定也察觉到了外面的事,怎么这么耐的住性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西厢四个人都是山里的猎户出身,耳朵啥的比洪大守他们三个伶俐的多。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肯定早就听到了,可是居然还是安静的呆在屋里毫不作声。

    正想着要不要潜过去联络一下看看,原本还算安静的夜突然喧哗起来。

    被钉死的院门又被弄的哐啷响,院外的官兵正在拆门。

    动静大了以后,先后有两个屋子亮起灯来,甚至有人披着衣服打开门出来查看。

    显然院里所有人都被吵醒了,有些嗡嗡嗡嗡嗡的低声交谈。但没有人大声喧哗,终究天黑了人总是胆怯的,面对的又是官兵,哪里敢大声说话。

    “嘭”的一声,那两扇老旧的木门被狠狠的踹开,其中一扇大约是门栓的地方雨水常年累月侵蚀,已经糟烂了。在重击之下,轰然倒地。

    踹门的那人明显也吓了一跳,本想装个比,吓吓院里的屁民,没想到下马威没放成,先把自己给吓着了。

    “卸了卸了,狗东西不长眼!”

    听声音,大概清楚了,果然是罗捕盗。

    两个兵丁把残存的另一扇门给卸走扔到外面地上,院门直通通的连接着内外。

    手持松明火把的官兵一拥而入,大约有二十号人的样子,与店内人数大致相当,靠着身上的那身皮,正常情况下完全足以弹压住两三倍的屁民。

    “都出来出来,赶紧出来,捕盗大人有训示。”

    官兵们四散开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砸门,驱赶屋内的行商旅客出来。洪大守就站在门口,一个官兵看到他,吆喝一声让他赶紧去场地上站好。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让韩氏兄弟也赶紧起来。

    说着就往另一间屋子走去,手里的长刀出鞘,在火光的照耀下,寒光闪闪,非常唬人。

    那屋子里的两个行商,看着在脑袋上探啊探,招呼着的长刀,屁都不敢放一个。低着头,衣服都没来得及系紧,就赶忙出屋。

    “快点呀,磨蹭啥啊!”那个官兵看洪大守还是愣在原地,居然举着刀背,就想来敲洪大守。

    他出手的姿势刚摆出来,还没有往上举手抬刀。西厢那边突然发难,进屋催四人出来的官兵惨叫一声,在黑夜中尤为凄厉。

    两名旁边的官兵立刻挺枪上前查看,屋里猛的掷出一把短刀,一个官兵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感觉不可思议的模样,扑棱着倒地。

    另一个官兵吓得连退两步,屋里立刻蹿出来一个人,手持双刀。身型极为矫健,那一跃怕不是有三米多,一刀就了结了后退的官兵。

    “快快快快,乱民作反啦!”罗捕盗本就有些心虚,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抽出一把长刀,指挥着兵丁上去围攻。

    那边厢突然发难,这边也一并暴起,屋内的韩三石握着洪大守那把枪,猛的一下就给门口的那个官兵扎了一个透心凉。

    果然那把剔骨刀就此卡在官兵的身体里了,洪大守没及细想,也不去拔,顺手抄起落在一旁的长刀,给那个官兵补了一刀。

    这下好了,东西厢两边都起了事。更令人意外的是,两伙人都没注意到的一个独行男子,拿着他的扁担,也杀了出来。

    那哪里是扁担啊,两头都是铁尖刺,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就从后背把一个兵丁刺了一个对穿。

    西厢四人原本吸引了院内二十多个官兵的注意力,压力巨大,没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立马被其他人分走了大半的注意力。

    各使短刀的四人,杀虎搏豹都不在话下,更不用提面前几个官兵。尤其是使双刀的那个老大,一刀一个,连杀两人。

    韩三石韩五石也举着斧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他们两个不会什么招式,只有常年辛苦生活锻炼出来的一身力气。

    大概是为了壮胆,兄弟两个齐声大喊,反而是气势最壮的一组。

    三人往罗捕盗面前猛突,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而已,哪里有人能反应过来。院里的几个兵丁没有一个来得急反身救援,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倒是身处事件最中心的罗捕盗眼明手快,以极其惊人的柔韧性,奇迹般地扭转身躯,反身就往院外跑,院外还有不少官兵,他有的是机会。

    韩五石看罗捕盗要跑,他手里的斧子略小,本就不趁手,但丢起来却便宜的很。

    斧刃划破虚空,带着破空声飞向罗捕盗。但很可惜,斧子在空中转了一圈,还下落不少,只有木柄敲到了罗捕盗的屁股。

    饶是罗捕盗屁股上肉厚油多,遭了这一下也是够呛,加上踩上了地上被他踹倒的门板,向前一倒,直摔了一个恶狗抢屎。

    韩三石看弟弟得手,也猛的丢出斧子,这下不是丢移动靶,是丢倒在地上的固定靶。

    他这把斧子更大更重,一声闷响,直接把罗捕盗的左侧大腿给卸了。

    院内的杀声早就惊动了院外的官兵,他们集合起来,正往院里冲来,就看到罗捕盗在他们面前被一斧子剁了一条大腿。那个杀猪般的惨叫声,让所有官兵打了一个冷颤。

    洪大守看外面的兵丁要涌进来,大吼一声:“快去堵门!”

    韩氏兄弟应声捡拾起地上的长枪,撇开杀猪般惨叫的罗捕盗,两把长枪照着院门就猛扎出去。

    院内二十名官兵此刻已经只剩下七八人,但还没慌神,提刀擎枪也往院门跑,出去汇合了大队,就又是一条好汉。

    西厢四兄弟的老大并不去追,助跑两步,纵身一跃,直接跳过一米略出头的院墙,杀将出去。

    院内的三个也是手起刀落,洪大守逮着一个三面招架,浑身都是破绽的兵丁,对着他后腰,用刀一捅。正好那个拿扁担的独行客也刺了进去。

    “噗呲,噗呲!”两声入肉,洪大守还在拔刀,独行客已经一扁担捅倒另一个。

    “快,杀出去,照应大哥!”

27.清理首尾脱困境

    西厢四人众里最年轻的那个也助跑起跳,越过院墙,前去支援跳将出去的老大。

    韩氏兄弟知道西厢四个是有本事的,不像他们两个徒有勇力而已。立刻从院门稍稍后退,院里被杀的官兵一面盾牌都没有。想硬杀出去,怕会有所损伤。

    至于院里的其他人等刚刚一场大乱,要么直接躲进屋内,要么已经趴地抱头装死。没有一个用得上的,不添乱就不错了。

    “劳驾,借我一用!”那名使铁尖扁担的男子伸手问韩三石索要长枪。

    院外火光丛丛,尤其是煮着大锅的篝火甚旺,透过院门向外看去。大部分官兵应该都在围攻早先已经跳出去的二人,只有三个人挺着枪,在监视着院内。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官兵还是懂得。

    先解决已经跳出去的两个,再杀进院内,不然腹背受敌,绝对得不着好。

    院外也传来兵戈交击的声响,显然官兵还没有解决院外的两位。

    那独行客也知道事不宜迟,接过长枪,腰上发力,跨前几步,直接以一敌三,杀出院外。

    一夫作难,千军辟易!

    套用一句台词就是“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那独行客一枪三点,出枪极快,荡开齐齐刺来的三把长枪,一眨眼就点杀了三个官兵。

    突破院门,六人杀出大院。才知道外面除开已死的三个兵丁,只有区区十人。就这十人也无法解决早先跳出来的西厢两个壮士。

    迅即之间,又被人杀到背后,原本还能围攻的态势立刻崩溃。洪大守提刀就上,韩五石也举枪往当面官兵的腹部直刺。

    那官兵舞刀去砍韩五石的枪,可武艺实在不行,枪没砍开,反而一上一下,吃了洪大守和韩五石两记。

    连挥刀再战的机会都没有了,手中的刀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双手捂着腹部正在冒血的大洞,嘴里也溢满鲜血,转眼就跪地而死。

    慌乱之下,所谓官兵的胆气完全泄尽。各自丢弃武器反身逃跑,可这些平时鱼肉百姓的官兵,脚底都是虚的。

    比脚力?连洪大守这种带着练武的书生他们都不一定比得过!

    果然刚用后背对着已经杀的浑身上下都是血的众人,西厢那边四兄弟的老大就手起刀落,又是两刀解决两个。

    砍瓜切菜,门外十三个兵死的一个不剩。

    而从暴起杀人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五分钟,眼前没有一个还站着的敌人的洪大守才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当然官兵还没有完全解决掉,因为罗捕盗惨烈的呼叫声还在继续,只不过是从杀猪般的惨叫变成了败犬低低的嘶吼。

    怕是失血过多,再过一会儿也叫不动了。

    众人看了一眼,洪大守知趣,拾起一只长枪,给罗捕盗就捅了一个对穿。这下那个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罗捕盗彻底烟气,双手抠进泥地里,眼睛瞪得老大,死状恐怖。

    一阵风吹过,四周都安静了,除了燃烧着的篝火噼里啪啦的爆燃声,连一点杂声都不再有了。

    没有人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杀官造反,实在是被逼无奈。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了,大概率也就没有了回头路。杀之前由于受到生命威胁,还满胸满怀的胆气,杀完了,就突然不知所措了。

    “各位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再换身衣服各寻出路吧!”

    那个独行客反而是最镇静的,开口提议,这三十来具官兵的尸体要赶紧毁尸灭迹,不能留下什么手尾。

    “说的在理!”洪大守闻言立知,即刻招呼韩氏兄弟把尸体往大院里搬。

    “各位,此间之事,各位都看在眼里,你死我活而已。各自逃命去吧!”

    西厢的那个大哥也秒懂,进入院内,也不虚套啥,让这些闲杂人等赶紧走,他们要收拾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一样,不要留在这碍手碍脚。

    由于这里是野店,既没有登记姓名,也没有查问户籍。大家天南地北的,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互相认识。

    听了这话,逃得一条性命的行商们,大多一声不吭的背着包袱,摸着漆黑,一脚高一脚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黑夜之中,没有一个敢于停留。

    洪大守等人把尸体全部搬进屋内,废了不少劲,然后把染血的衣物也全部脱下来丢进屋内,有人自带,没有的就拿店里遗留的。

    为数不多的菜油和木柴也全部丢了进去,四周齐齐放火,把几间客房全部点着,恰好北风又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没几息功夫,客房就完全被吞没在雄雄烈焰之中。

    西厢的咸镜道契兄弟四人没什么行李,他们带的皮货全在汉阳出手了,最为轻捷。

    “吉郡(吉州)李在朝,后会有期!”

    那名独行客把扁担又用布捆好系在身后,背着一个包袱卷,点了点头。

    “湖西禹君则!”

    “铁山洪大守!”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除此之外,众人再无交流,各自辩明了方向,打了火把,趁着天还没亮,黎明前最为漆黑浓重的那一刻分手。

    洪大守和韩氏兄弟是要往定州城去的,需要往西北方向,这条路三人都走过,尤其韩氏兄弟走了十年以上,熟的不能再熟。就算没有火把,摸着黑都不会走错。

    路上三个人没有一个彼此说话的,闷着头赶路,等天快亮,韩五石把手里已经快熄灭的松明火把丢在路边的一条干渠里。

    三个人也跳进干渠里,起码里面还能避避风。

    渠不怎么深,里面除了一点残雪之外,都是干裂冻块的黄土。这么寒冷的季节里,也不会有什么野生动物栖息。

    倚着干泥巴壁,韩三石把存着的饭团取了出来,一人一个。饭团放在包袱里,虽然凉透了,但好在还是软的,没有冻成块。

    洪大守灌了一口水,三下两下,极难得的快速把饭团填鸭下去。无他,只是第一口吃的时候,突然没来由的泛起了一阵恶心,想吐,只能兑些水赶紧压下去。

    又灌了两口水,这才算真正咽进去。自己捶了捶胸口,感觉身上很不自在,心里面也渐渐的毛了起来。

    韩三石也吃完了,像是发现了什么,猫着腰弓着身子举着那个没剩多少火头的松明火把往前查看。韩五石也注意到他大哥的动静,但没动弹,四下里这么安静,别说危险了,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根本不担心。

    大概走了十米的样子,韩三石停了下来,招呼两个人过来。

    两个人也半爬半走的过去以后,才发现,渠里全是死人!

    天色又黑,火把又暗,瞪大了眼睛也就看十几米远,入目处居然全都是死人!

    三人面前这具,红色和黑色两种极暗的颜色混在脸上脖子上,天太冷,完全看不出这是死了多少天了。

    露出来的手脚是虬结的老树枝的样子,骨节看的分明,蜷缩在一起。丝毫没有一点人的样子,更像是干瘪的鸟类爪子。

    至于眼睛,则完全凹了进去,眼眶子轮廓深陷,简直就是两个洞。

    不敢再看下去,那状况比之刚刚惨死的罗捕盗还要恐怖千倍万倍。三个人背靠背的退回了行李包裹处,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洪大守只能听见韩五石吞咽口水的声音,才能感觉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任是谁,大晚上坐在死人旁边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刚刚杀了人的三人。

    天还没亮!

28.四野乡村无人烟

    干渠里没来由的划过一阵阴风,洪大守本来就心里发毛,如今更是猛的一哆嗦。

    “呀!”的一声,差点跳起脚来。

    可把对面瘫坐着的韩三石韩五石吓个够呛,差点打着滚儿就爬起来翻沟跑路了。

    “洪小哥,你这………”三个人自己吓自己,舌头都不利索了。

    渠里那个松明火把本就烧了半夜,如今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阵阴风,还是因为真的大限将至,轻轻一“噗”,灭了。

    这下可好,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更是紧张。

    “没事没事,马上天亮了,天亮了就好了!”洪大守安慰自己也是安慰韩氏兄弟两个。

    “是是是是,用不了一刻钟天就亮了!”韩三石也应和着。

    地里实在是旱的久了,加上又是冬天,什么活物都没有了。原本还能听见两声鸮鸣,这时候也听不着了。

    苦熬了半刻多钟,地里蒸腾起稀薄的晨雾,地平线上的太阳,刚刚还不见些微的影子,一眨眼就突然越了出来。

    三个人仿佛一下子松脱出来,站起身,早上的寒气还是很重,一点儿暖意都没有。但是那些微的阳光让人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阳气,连冷意都减了不少。

    街道两侧都是干渠,很显然都没有水了,只有些残雪。再认真看,才发现渠里何止三四十具死人,前头后头三两成堆根本望不到边。

    韩五石翻出沟渠,往另一边的干渠看了一眼。也有不少饿殍,僵毙而死的尸体难以计算。

    “往前走是南川店,过瑞兴、凤山两郡就能到黄州,过了黄州就是平壤啦。”

    韩三石感觉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似乎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可以完全抛诸脑后,只要回到家乡,那么一切就都好说。

    “不过年前往汉阳去,那时候也不过是荒凉而已,如今这景况………”

    洪大守确实没想到一场旱灾,黄海道居然已经是这副样子,也不知道平安道如何了。

    大旱、蝗虫、大寒、苛税、暴吏、死役………交相错压在这沟里一个个曾经活生生的百姓身上,那根上吊绳一刻也没有松开,最后收的死紧,彻底勒死了绳圈里挣扎的人。

    “好了好了,别说了,咱们身上既无水又无食,不用三天,咱们也要填沟渠,还是快赶路吧,活命要紧。”

    韩三石年纪最长,已经三十多岁,见惯了各种惨事。在他眼里,能活命最重要,不能活命的话,其他什么都没有意义。

    “韩大哥,南川店多少脚程?”

    “快的话,下午就能到,睡一觉,第二天赶一天就能到瑞兴。”

    洪大守把木箱子往上紧了紧,不能拖累人家兄弟两个。也摆开腿,加快速度跟上两人。

    可越走越感觉不对劲,街道两侧的田地自然是上好的平地水浇田,可惜旱的久了,全部抛荒,连杂草都没涨多少。

    路上除了北风的猎猎声,居然完全没有其他任何的声响。太静了,就算是灾区疫区,也不应该如此安静。

    街道两边也有几个村庄,可没有任何烟火,有被放火焚烧过的痕迹。可除了倒毙在沟渠田边的尸体之外,一个活物都没见着。

    按理说应该在路口警戒,隔离所谓的疫区的官兵也一个不见。平山郡再烂,几百个郡兵总也是有的,昨夜不过少了三十来个,哪里就能让一整条街道上一个兵都没有。

    而且按理说就算村子被官兵洗过了,可是也不至于一个生口都没留下。

    之前那个庄子也只不过是被洗劫一空,病患被烧死,普通的百姓没有官兵去管的。没有油水的百姓,在他们眼里不如一个屁。

    “韩大哥,我思来想去,实在不对劲,四野里人畜皆无,实在蹊跷。”

    “唔……是有些,可能是真的都已经疫死填沟壑了呢?”

    韩三石说这话自己都不信,旱灾是真的酷烈至极,可是伤寒并没有那么夸张的席卷一道。顶多是两三个郡,呈点状出现疫情。

    官府的处理手段那么的残暴,连仅仅只是有患病迹象的人都给处理了,理论上疫情应该会得到十分有效的控制。毕竟管你有没有伤寒,直接放火,确实是处理的十分干净了。

    而且路边,田埂上,沟渠里的死人也大部分都是饿死的或者饥寒交迫而死的。只要有一口半口吃的,就应该还有活人啊。

    哪怕你说是吃树皮吃草根,乃至于最后吃观音土,那也能活上几十天。而且“人饥,人相食!”“大旱,易子而食。”这种事情史书上数之不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是什么事情能够导致所有活着的人集体消失?或者说是集体迁徙?

    松都赈灾发粮食了?这算一种可能。毕竟按照洪大守之前的分析,可能这次来了一个还算办事的钦差大臣,要整肃黄海道平安道的官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但是这时代消息传的这么慢,不至于连瑞兴郡的灾民都能够在十天之内听到赈灾消息,并集体逃荒去松都。

    要有这个组织能力,能够让数以万计的灾民只用几天的时间就跨越三四百里的路程,那这个组织者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称赞他一句丞相在世也不为过。

    想不通想不通,那种神仙肯定是不存在的,也不可能存在。

    那人都去了哪里呢?

    想了一路,午后,三人到了所谓的贡道铺站南川店,眼前的一幕令人震惊。

    整个集镇都在一场大火之中化为废墟,很多房屋村舍还在燃烧,滚滚的黑烟雾气弥漫在废墟之中。“嘭”的一声,一间草屋烧穿,在火焰中轰然倒塌。

    “那些狗官兵应该不至于连贡道上的铺站都敢烧了吧?再过两个月请安使就要出发了,到了这一站怎么休息?”

    洪大守偏过头去,向一脸不敢置信的韩氏兄弟发问。

    眼前这个南川店在后来的日据时期甚至是“灭贼山”(别问我,我也不懂为啥叫这个名字,但1924年的地图上真的是这个名字。)矿区的大站,如今应该也有一二千口人。

    “…………”回答洪大守的只有沉默而已。

29.南川店废墟一片

    “先进去看看?”韩三石试探着问了问。

    洪大守和韩五石还能咋样?来都来了,再说已经下午了,除了早上那口饭团,这大半天赶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更何况,最起码的还在燃烧的南川店比之野外暖和多了,天要是黑了,在外面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吹一夜,铁定变冰棍。一定要找个遮风挡雨的窠,生把火。

    “捡根合手的木棍,以防万一。”洪大守弯腰在路边寻摸了一下。

    从官兵手里夺来的腰刀长枪什么的都扔火堆里烧掉了,不敢把官府的制式武器带在身上,免得出事。

    韩三石韩五石看洪大守在掂一根木棍,也有样学样,一个掰了路边一棵枯树的树杈子,一个就在地上随意的翻出一截。

    有个家伙总比没个家伙强,举着棍子三个人就往镇里面走。

    南川店是没有围墙的,也没有什么遍插杨柳以为遮蔽的事,甚至连包围集镇的水沟都没有一条,等于一个剥光了壳的熟鸡蛋,直接暴露在外。

    洪大守对这里不太熟,但韩氏兄弟很熟。他们两个似乎在镇里有相熟的店家,轻车熟路的就往镇子里走。

    大火虽然烧遍了全镇,但街道的轮廓什么的还在,只是楼宇房屋什么的坍塌而已。路也曲曲绕绕不大好走这样,时不时有些残砖碎瓦的倾倒在路上。

    大概绕了有十来分钟,三个人绕到一个没有门脸的地方,院墙还没塌,但院门不见了踪影,院里的房屋倒塌了大半,还冒着烟。

    “一个多月前过来的时候还是一间大店,如今居然成了这样…………”

    韩三石感叹了一句,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毕竟自己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陌生,那种感情也很复杂的。

    如今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一间旅店了,除了角落的一间牲口棚子还算完好,旅店的整体建筑已经半透着天光。残存的屋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摇摇欲坠的样子。

    韩三石摆摆手让韩五石和洪大守在外面候着,他把身上的包袱卷放地上,松了松肩膀,轻手轻脚的进入旅店。

    也不敢乱动,就拿着棍左边捅一捅,右边扒一扒。其实也没啥好看的,门都烧没了,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三个人绕过旅店正房,后面是烧厨房、仓库,以及地窖。

    烧厨房和仓库一并烧毁了,看了看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就算有也铁定烧没了。

    等韩三石在仓库的一片破败中使劲扒拉一阵之后,一扇已经被烧焦的地门露了出来,它与周围破烂残骸的唯一区别是上面还带着个铁环。

    先用木棍试了试,好像没有烧坏,再用手轻轻一碰,铁环有点烫,但可以拉拽了。

    确认没问题以后,韩三石这才拉动铁环,用力向上提。但可能是大火把地门烧变形还是咋了,一下子居然没拉开。

    索性就把木棍插进铁环,用力一撬。那扇地门才被拽开。

    地窖不深,有个陡坡可以上下。这是日常在用的地窖,不用查探什么有毒气体之类的,只需要打开散一散之前的烟雾就好。

    略等了等,还是韩三石一马当先,先躬身下地,外面的天光照进窖里,里面勉强看得清。

    “有了有了!”里面传来韩三石的声音。

    于是洪大守和韩五石把包裹都放在入口,一道下去,才发现地窖还是完好的。并没有被抢掠或者破坏过,里面的东西也还在。

    仔细看了看,有半草袋子粗盐,起码有四五十斤,这就值十两了。

    其他的还有一缸大酱,这是大多数家庭必备的东西,不奇怪。还有两草袋米,一袋也有六七十斤的样子。

    显眼处还有一口水缸,里面存着满满一缸的水,但水面上脏了,漂浮着不少黑灰。轻轻把黑灰抚开,实在让人欣喜。

    居然是半缸年糕!

    和中国淮河长江流域的许多地方一样,过年的时候磨米粉,打年糕,弄成条块状。一块叠着一块,井字型安置入水缸,再用水封存。这种泡在水里的年糕,能吃一个多月。

    最好吃的做法就是切开,不能太薄片,放进融了糖的热油锅,慢慢的煎,不拘一定要两面金黄,差不多就行,甚至边角焦了也没事。哇,那个滋味,美啊!

    “今晚的吃食有着落了!”

    不过三个人手上都脏的很,不敢赤手就进水里掏年糕。先退了出来,把东西安置到了牲口棚里。

    尽管棚里有些臭哄哄的,但起码顶上有遮盖,三面能挡风,就一面石槽透着风而已。拿两块木板一挡就没问题,凑合能住了。

    院里的水井没有被人破坏,拴着长绳的木桶也在井边,但是没有那种省力的井轱辘。但这还难不倒三个大男人,拎桶水而已。

    先打水洗手洗脸,虽然是冬末,但井水并没有刺骨的寒冷。用过井水的人都知道,夏天的井水凉,冬天的井水温。这个温不是说井水热,是指他没有普通的水那么冰而已。

    又打了桶上来,牛饮了几口,解了渴。天色也要暗下来了。

    三人动手,找来些烂门窗破木柱,把毫无遮挡的院门堵住。围墙还在,到不需要再去麻烦。这样这间旅店内也就算成了一方小天地,隔绝于外。

    水有了,火更不愁,四处都是冒着火星子的木结构,随便掰两段过来就能升火。

    但是没有锅,也没有瓢,只能拿墙角给牲口喂水的一个瓦罐串起来烧一罐开水,兑上一大勺大酱,热汤也就有了。

    韩五石身上有一把十来厘米长的小刀,匕首都算不上,拿来切年糕。没油没锅不能煎,但年糕本身就是熟的。串根棍,往火上一烤,趁热乎劲儿,唇齿留香。

    三个人好一顿美餐,混了一个肚圆之后。躺在牲口草料垛上,给火堆添了根柴,暖洋洋的。

    两天两夜的疲倦终于疯狂的席卷而来,三个人没多久就眼皮打架。但韩三石终究老成,站了起来,走动走动,避免自己睡着,让洪大守和韩五石赶紧休息。

    心想着后半夜起来换班的洪大守终于沉沉睡去。

30.废墟中别有隐情

    “洪小哥,洪小哥………”洪大守被韩三石摇醒,脑子里一团浆糊。

    “啊?啊!韩大哥你快休息吧,不早了。”洪大守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让韩三石去草料垛里睡觉,里面更暖和些。

    “五石五石,你也起来。”韩三石并没有去睡,反而把弟弟也叫醒。

    洪大守没有在意,而是掬了一捧水,擦了擦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弯月悬空,大概还没到半夜,十点左右的样子。

    “小哥你静下来,仔细听,能不能听到什么声音?”韩三石把他弟弟扯起来后,凑到洪大守身边,小声的询问。

    “嗯?什么声音?”

    洪大守坐到地上,静静地侧耳向外面。今晚的北风不太烈,只有偶尔的一阵,卷过街道,快起快落。

    略听了一会儿,似乎有一段若有似无的“有人吗?救救我。”的微弱呼声。

    洪大守转头看向韩三石,见韩三石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扯自己弟弟的手都有些发抖。果然活人不可怕,就怕些神神鬼鬼,不可名状的东西。

    “听到了?”

    韩三石头点的和拨浪鼓似的,表示他也听到了。可韩五石大概还在迷糊中,没有睡醒,眼睛一睁,表示啥也不知道。

    洪大守突然想起一句以前网上看过的话,反派死于话多,配角死于好奇。

    在恐怖片里,越好奇的人死的越快,越麻木的人反而活得越久。

    如今的情况就是在一个完全烧毁,却一个活人死人也见不到的集镇里,白天毫无声音,夜晚却突然传来“有人吗?救救我。”这种似有似无的声音。

    如果是恐怖电影的话,肯定就是演员兵分两路前去找寻叫声的方向,然后被什么东西各个击破,全部送菜扑街。

    可洪大守不是电影男主角啊,他才不想出门送呢,就算出门送,起码也等天亮吧。

    “情况不明,天亮再说吧。”话虽然是商量的话,但语气却是决定的语气。

    既然洪大守这么说了,本来就不大想出去的韩三石也表示同意,又拽着韩五石翻进草垛,不管睡不睡得着,会不会做噩梦,总算是进去躺好了,和衣而卧。

    洪大守守着篝火,以及火上煮着的小半罐酱汤。时不时添一块木柴,保证篝火不熄灭就行。

    表面上自然是在认真守夜,实际上还是很关心外面那个若有似无的呼唤声。

    那声音不是一直都有,叫唤完一阵之后,会隔上一段时间。每次听到声音的时候,草料垛里的韩三石总是有些细微的动静。或是偏头或是翻身,总归没睡安稳。

    等月过中天,洪大守再把韩五石叫醒,让他起来守夜的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叫唤了。洪大守陪韩五石略坐了坐,等他完全清醒,又在院里活动的两下之后,才回草料垛里躺好。

    身旁的韩三石终于安静了,大抵是身体的劳累疲倦终于战胜了那点恐惧,成功入睡了。

    “如果有什么声响,只要不是往我们来的,就不要去管它。”吩咐了一句,洪大守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亮,韩五石在瓦罐里添了水米,煮了一大罐咸粥,让两人对着喝了。咸粥热乎乎的,洪大守根本没去管这瓦罐昨天是马用的还是牛用的。人饿了,泥巴团子都是香的。

    韩三石顶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问他弟弟:“昨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没有啊,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啊。”韩五石把罐里还剩的一点咸粥倒出来慢慢的吃着,想了想回答道。

    洪大守又出去打了一大桶水,倒进罐里烧热水。这天好冷,有热水洗脸,总不会选择用冷水洗脸,烧点开水带身上也是必要的。

    “等下去看看不就行了!”昨晚上的叫声是顺着北风传过来的,那肯定是北面。

    三个人把包裹藏进地窖,又用些残砖碎瓦掩饰住地窖的地门,翻墙而出。

    “韩大哥,北面有哪些地方?”

    “有家妆刀铺子,还有几间杂货铺,一间汉药房和一间绸缎布料店。对了,南川店的铺站也在北边。”【注1】

    “走,去看看!”

    相比于南面的街道,虽然同样是经历了火焚,但明显北面的过火情况更加严重。就算洪大守没有学过什么侦查学、证据分析化学,也看出来了,大火是从北面烧起来的。

    沿着街道,完全看不到完整的建筑了,大部分的建筑连框架都烧的无影无踪。除了用黄土垒砌的院墙在大火中保存完整之外,所有的木结构都已经付之一炬了。

    唯有眼前这栋建筑,不对,也不能说是这栋建筑。因为所有的房屋都烧塌了,只有砖砌的院墙保留着,显示出他与周围建筑的不同。

    能用砖墙的不是富贵人家,就是官府衙门。那这里大概率就是南川店铺站的所在地了,朝鲜朝廷设置在这里象征王权的政权机构。

    不过很奇怪,烧塌的大门口堆积了很多沙袋,把大门完全的封堵了起来。而且作为官府衙门的所在,院墙也足有两米五高,完全遮蔽住了铺站内的情况。

    洪大守和韩三石蹲在地上,用肩膀当作韩五石的垫脚石,让他翻进铺站里查看一下。毕竟翻墙总比移动数十袋沙包简单。

    韩五石“嘿”了一声,蹬着两个人梯,一下子就攀上了院墙。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手臂发力,支撑身子翻上院墙。然后坐稳,拉着洪大守和韩三石也一道上墙。

    可刚蹬上去的韩五石人才趴着院墙没五秒种,居然直接从两人肩膀上摔了下来,摔了好大一个屁股蹲。

    “死人!好多的死人!”

    【注1】:一般而言,朝鲜境内的站都是某某馆,大家最熟知的馆站就是碧蹄馆。李如松大战倭寇的地方,在汉阳以北。这是正经的馆站,有用以接待中朝使节的各种设施,甚至配有女乐和专门的厨子。

    而南川店这种铺站,大概率是设置以后方便使节团沿途添补更换驮马,修理车辆,补充饮水草料之类的活计,并不具备招待和留宿的功能,也不一定会有使节团停留休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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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实录·纯宗卷》洋洋数万言,唯留一句——万古逆贼!李朝万古一逆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朝万古一逆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