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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修罗场里有活人

    “死人!好多的死人!”

    韩五石面目惶恐至极,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惨极怖的东西。

    可洪大守和韩三石反而心下一定,就这一个月不到,光洪大守见的死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八了。你要是个神神鬼鬼的,那洪大守说不定还会心惊肉跳一下。可死人?洪大守才不在乎呢。

    死人天天见,镇外边沟渠里,田埂上尽是死人,青红面皮,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都见了数不清。

    韩三石也一样,前两天还搁野店里头杀了还两个呢,不就是死人吗?

    “好啦好啦,不就是几个死人吗?烧死的?都黑了焦了?”尽管嘴上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但终究是亲弟弟,韩三石还是很用心的在帮韩五石轻抚后背,帮韩五石镇定下来。

    就正常来说,如果是烧死的,那景象想象一下,确实应该挺惨的。洪大守心里大概有个数,还不至于脑补一下就犯恶心。

    不过看韩五石的模样,院里烧死的可能不少。但想想又不对,南川店少说有小二千口子,这么一个铺站院子,能装多少人?

    顶了天去三五百,再多不现实了。毕竟使节团也就三五百号人,这个铺站就只要这么大就行了。

    想明白了以后,不敢再翻墙进去,要是落地一脚踩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脏也就算了,如果噗呲一声,黄的白的红的黑的溅出来,这身衣服还要不要了?

    三个人只能苦哈哈的搬沙袋,而且起码要搬走一半,这是有原因的。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但凡是官府衙门,那门都是从里往外开的。这里头大有规矩大有讲究,根本不存在什么从外面推开了官衙的大门这种事。只能是从里面往外开,衙门里老爷大人愿意见你才见你,不愿意见那死也没门儿。

    搬完那小二十个沙袋,饶是三个壮汉也有一点喘。【注1】一草袋泥巴起码三四十斤,也不知道干嘛堵的这么严实。

    终于搬出一扇门打开的空儿,门没关紧合拢。两扇门之间有缝隙,如果严丝合缝的紧闭着,从外面想开门还真不容易。

    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差点让洪大守把早饭都吐出来。

    以大门为中心,呈半圆,起码二三十具焦黑扭曲的尸体上下拥挤在一起。可以想见,他们生前是多么希望能把这扇门给推开。

    而且由于小小的门口堆积了这么多尸体,洪大守三人几乎都没有能下脚的地方。紧贴着墙根,这才挪进铺站院里。

    进院之后,看的更加清楚。满院子都是死人,都是焦炭化,一块块的死人。

    别说韩五石刚刚被吓着了,连安慰他的韩三石也面色十分难看。这种场面,韩三石也和洪大守一样正在努力克制呕吐的感觉。

    看了一圈,这些死人并不是整整齐齐的,而是歪七扭八的分散布置在院中,加上院门口那些。

    难道这是活活烧死的?

    怎么会这样?这里少说有二三百的尸体。人怎么可能甘于死亡,人临死之前爆发出来的力量,有时候科学都无法解释。

    想要让数百人乖乖受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洪小哥,这些似乎不是活着被烧死的。”韩三石指着一个死人。

    洪大守一看,这个死人他没有了一条胳膊,而周围也没有见到掉落的。

    再仔细看,虽然是四散的分布着,但也是一坨一坨的。更像是被杀害或者被杀伤以后,人为搬运到这里,然后放火。

    可这样想的话,门口的二十来个死人就又说不清了。他们要是死的,怎么能爬到门口,甚至昨晚还有那个若有似无的呼唤声。

    三个人转了一圈,整个铺站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绝大部分的也都焦炭化,只有人堆里的,或者墙壁下暗沟里零星几个严重烧伤,面目全非。

    多看了几个尚能辨认的尸体,韩三石的想法更加得到证实。这些勉强能看的死人身上大多带伤,没有一个是囫囵个完整的。

    “还是不大对劲,镇里这么些人,就算有贼匪掩袭杀入,也不会在此处杀人啊?”洪大守实在是不明白。

    “门口那些,情况稍好,有几个还能看清,似乎并没有刀剑伤痕。”韩三石也附和了一句。

    实在想不明白,三个人准备慢慢退出去,这地方不管有再多的蹊跷,三个人也不想再多呆了。实在是太瘆人,多呆片刻都难受。

    正准备从墙根重新挪出去,韩三石突然站住了。站在那儿愣愣的支着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

    洪大守无来由的一阵烦闷,不会这么做妖吧。韩三石上回听见“有人吗?”结果过来一看,这场面要是个胆小的指不定当场就吓死了。

    这回要是再听到一句“救命啊!”,往他处一看,又是一个修罗场。神经再大条的人也受不了了,就如今这样洪大守都已经毫无胃口,感觉自己三天吃不下饭了。

    “似乎有脚步声?”韩三石又轻又快的说了一句。

    “有活人!”洪大守心头一震,不敢置信。

    这镇子里居然还真的有活人,是敌是友完全不知。而且昨天没见着,今天又突然出现。

    原本并不明显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慢慢的由于距离的变近,越来越清晰。

    从声音判断人数还不少,起码要比洪大守他们这边区区三个人来的多。

    不仅人数多,而且脚步声还像是专门往洪大守他们这边来的。

    “各位兄弟,此番盛事,能够参与,实在幸运。只要能随着郑神师攻破瑞兴,就能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啦。”

    “诶!这门怎么开了!有人!”原本碎乱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大步有力。

    怎么办?怎么办?

    【注1】:这里有个非常没用的小知识,泥巴从地里挖出来之后,正常情况下其体积会变大三分之一左右。原本一坨的泥巴挖开之后会产生很多的空隙,也会进入更多的空气。

    所以沙袋如果装泥巴,你要是算准了沙袋的容积和泥巴的体积,到最后肯定沙袋不够用。

32.为郑神师所裹挟

    半开的铺站大门涌出几个很是利索的身影,他们并不避讳门口的死人,一脚往旁边一踹就大踏步进入院中。

    “郑神师果然神机妙算!【注1】

    院门外拥进来六个汉子,全部提长刀,刀刀出鞘。刀剑朝向洪大守三人,并没有小觑的样子,反而一个个还流露出郑重对待的神色。

    “各位,我们三人只是汉阳回返平安道的行商人,并不是什么奸邪之徒。”洪大守言辞恳切,甚至流露出些许的卑微和讨好。

    对面六个人一看就是能打的,洪大守这边才三个而且无有兵刃,绝对打不过。这时候低头认怂,要是能逃出一个性命,比这点脸面要强得多。

    “神师早有预料,会有小人自南面而来,窥探神军,果不其然。”

    “快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几名大汉齐声一喝,吓得洪大守差点一哆嗦。

    “我们三人真的是谨守本分的小商人。”韩三石也出言哀求。

    “哼,不用和我们解释,见了神师你们自己去向他解释。”

    说罢,六人上来不由分说就把洪大守三人给按住。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想反抗,面对明晃晃的刀口也要斟酌再三。

    这六个比之之前的官兵也不知道要强多少,要是反抗的话,洪大守绝对相信他们会一刀捅上来,了结了几人的性命。

    只是不知道几人口中的郑神师是哪个,但是神师这个称呼就知道是个装神弄鬼的。古有“大贤良师”,马上有“右弼又辅正军师东王九千岁”,这称呼实在不敢恭维。

    至于姓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实在是朝鲜这一套玩的太溜的,不知道是搁哪儿学来的。

    李成桂率军走到威化岛,士兵们纷纷传言“木子得国”,说什么四野的小动物们都在传扬着姓李的人将统治高丽。

    再往后,景福宫里的树叶上居然被虫子咬出了“走肖为王”的字样。你这个虫子一看就不是正经虫子,巴掌大的树叶子能咬四个字出来,有这本事去国史馆做文书都够了。

    这种一看就是人为的东西居然还有人信,于是不是宰相的宰相,静庵赵光祖就扑街了。士林派被功臣派好一阵削。

    如今两西地区就谣传“木子亡,奠邑兴。”这位神师顺应民心姓个郑(奠邑为郑),倒也不太稀奇。

    三个人被捆了双手,但没有立刻被带走。六名大汉中的四人分作两组,又在一片废墟的南川店里逛了一个多小时,确认没有其他活人之后,才回来汇合监视洪大守的两人。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草绳,领头的汉子把洪大守三个串成一串,牵着往北走去。

    一路上无非就是赞颂那位郑神师从天儿降,能医百病,能驱猛兽,呼风唤雨,有大能力。然后就是能掐会算,昨晚就猜到南面会有小人来,派他们出来一抓一个准。

    最后就是什么黄海道的豪杰汇聚一堂,要在郑神师的带领下建立一个新国。没有压迫,没有饥饿的国度。

    洪大守听了一路,这不就是什么天理教、闻香教、八卦教以及白莲教玩剩下的吗?

    招摇撞骗的神棍,忽悠起吃不上饭的平民,起来就是干,抢钱抢人,爽快几年,然后被镇压完蛋,继续筹备下一次起义。

    韩三石回头和洪大守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概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就当去见识一圈。

    拖拖拉拉走了两个多小时,一座并不怎么广大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瑞兴郡城到了。”韩三石说了一句。

    领头的大汉瞪了一眼韩三石,示意三人不许交流,但也没有说什么。

    走得近,才看的仔细。瑞兴郡下遮蔽住了原野的各种窝棚,还有草窠子。乌泱乌泱的人团团包围着瑞兴城,一眼望不到边。

    好嘛!难怪平山郡往北几个里洞都见不到人,原来全都在这儿呢!

    南川店铁定是遭了这伙人的攻击,所有的生口也被裹挟到了这瑞兴城下。

    至于面前的这座瑞兴城,洪大守有些印象。他不是简单的夯土城墙,他是朝鲜北部比较多见的垒土城墙。

    平地上堆土坡,外面倾斜度较小,同时使用切割后的石块,建造石壁。里面的坡度较大,但是也就不需要专门建设上城下城的走道,因为随便哪处都是缓坡,都可以登城作战。

    不过这个城墙顶天了也就五米高,大部分地段只有四米冒头。至于什么“胜字号神威铳”,“英字号将军铳”,根本没几个,而且能不能施放还是个大问题。

    城内的郡兵,这算是军事机密,洪大守没什么印象。但城头上旗帜不多,虽然攒动的人影不少,但旗帜少说明正规军少。

    “郑神师统帅神军三万,今日必克瑞兴!”

    领头的那人倒是志气高昂,可穿过围城营地的洪大守嗤之以鼻。

    这也配叫军队?一个能称得上兵的人都没看见,全都是被裹挟的百姓。大概是由于一路席卷过来,这所谓神军还能开得起饭,大多数人居然还挺开心,乐呵呵的。

    外围大概也都是妇孺老弱,尾随着队伍,混口吃的。

    到了内环,勉强看到一座还算是兵营的小营,区别只在于有一道木栅栏。

    “跪下!在这等着!”

    【注1】:朝鲜后期可以说是谶纬书极为流行的时期,除了十分有名的《郑鉴录》之外,还有《南师古秘诀》﹑《郑北窗秘诀》﹑《土亭家藏诀》等等。

    按《郑鉴录》的记载,某天郑鉴与李沁(书中虚构的传说性质的人物)在金刚山上进行了一场隐秘的对话,而此书中记录了郑鉴当时所说的话。

    郑鉴主要是说天下即将大乱,发生战争时一定要躲到所谓的胜地避难,乱世之后,李氏王朝灭亡,之后会出现一个没有尊卑贵贱没有男女差别的平等的郑氏王朝。

    实际上,“郑真人”或“郑道令”出世来拯救民众的传言在朝鲜后期非常流行,这大概是与朝鲜历史上出现的几位重量级的“反贼”恰好都姓“郑”有关。比如朝鲜初期被太宗李芳远指为“逆贼”而被诛杀的权臣郑道传,壬辰战争爆发之前被扑灭的郑汝立一党——此案牵连致死的人数多达上千,以及1623年仁祖上台之后被肃清的郑仁弘。

    当时朝鲜社会还盛传“木子亡,奠邑兴”的流言,“木子”为“李”,“奠邑”为“鄭”,这流言将李氏将亡,郑氏将兴的意思表达得非常露骨。

    (部分引用自澎湃新闻网)

33.大同世界奇妙游

    “洪小哥,咱们怕是进了贼窝了!”

    “不急,顶多也就是裹挟我们而已。”

    洪大守是真的不太急,固然这种不成气候的起义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他一般主要也是对官绅地主动手。穷酸老百姓一来没油水,二来还需要裹挟精壮男子去打仗。

    他们三个人怎么样都算得上精壮男子吧,一米七大个,吃的饱穿的暖,手上有把子劲。如果还会一点武艺,那要是去从贼,头领当不上,头兵却没问题。

    这块小营地里人马就明显和外面的大不相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小营地里人起码额头上都有一条绿带子,也没写啥字,但区别就出来了。

    虽然小营地里的营务规划也很差,仅有的这些帐篷随便乱扎,营中的道路歪七扭八,不方便快速调用兵力。

    粮秣物资车辆肆意的堆放,既无管理,也无养护。粮食湿了就会糟烂,武器湿了就会腐朽。没有老于行伍的人,这兵带不起来。

    甚至洪大守还看见有人随便裤腰带一解开,找个避风的地方就小解,如今冬末自然还不太怕。可一开春,热气一上来,营中卫生不弄好,十停大兵能给你死成五停。

    “我看这伙人成不了事。”别说洪大守了,连不懂兵事的韩五石也小声的说道。

    “咱们等天黑,钻个洞,瞅个空子就能跑。”洪大守甚至觉得只要往外面的棚户区一钻,一时半会儿真不一定有人能找到他们。

    毕竟上万人的混乱营地,无边无沿,一个个排查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更别说这都是裹挟来的百姓,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连个纠举的人都不会有。

    “不许说话!”一个看守的男子,走过来踹了洪大守一脚。

    三人赶紧闭嘴,跪得久了膝盖疼。地上也没有什么垫着,泥土又冻的梆硬。而且还凉的很,一丝丝的寒气直往棉裤里钻,感觉透着风。

    又等了一会儿,小营地内的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突然齐齐下跪。中间的大帐篷里走出来几个人,簇拥着一名白袍男子。

    一见之下,顺眼!

    再见之下,好看!

    三四十岁的样子,身穿一领白色的长道袍,手执朱雀八卦白羽扇,脚蹬乾坤踏极阴阳履。国字脸,浓眉大眼,三缕长髯,一头飘逸秀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用一个粗旷朴实的白玉冠。

    脸上的神情平和近人,丝毫不见什么颐指气使或者盛气凌人。一步一笑中甚至有一种对天下苍生的怜悯和关怀。

    仙风道骨!普渡慈航!

    “禀报神师!如您所言,这就是从南面擒来的奸邪小人!”

    领头的那个男子向郑神师大声禀报,语气中都是崇拜和恭敬。

    “好,知道了!”

    郑神师这么大冷天,还摇着他那把白羽扇,笑眯眯的看向洪大守三人。洪大守心里暗骂了一句神棍,但还是不得不羡慕这么一副好皮相。

    这样貌,大约是很符合哪些白衣卿相的标准。如果这人还能说会道,口才便给。就算是给达官显贵做清客相公,也绝对能登堂入室,指不定混个一官半职。

    “(郑)真人遣我下凡而来,拯救万民。我在南,而真人在北,他已聚得鞑兵十万,不日就将南下与我等会和。”【注1】

    郑神师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糊弄的周围跪在地上的人一愣一愣的。个个都对他深信不疑,相信跟随着他就能创立一个大同世界。

    “你们三人,不过一时受奸邪迷惑,以致助纣为虐,今日我便为尔等开罔,让尔等见识一下何为大同世界!”

    说罢郑神师轻摇白羽扇,几个侍从上来点燃香料,由着香炉中飘散出缕缕青烟,并让人将洪大守三人松绑。

    郑神师似乎完全不怕洪大守三人会暴起伤人什么的,口中念念有词。念叨一阵之后,轻喝一声。众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他身上,连洪大守也不例外。

    慢慢的慢慢的,洪大守就感觉自己的思想被放空,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甚至感觉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是一个虚无。

    空灵的声音在耳边缠绕,轻声的呼唤着“来,来,来……”

    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洪大守感觉自己居然又穿越回现代。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去匆匆的行人。

    现代社会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甚至连行走在柏油马路上的感觉都那么的真实。感觉每走一步,都能体会到人流带来的热浪。

    转瞬间,眼前的景象又变化起来,有富丽堂皇的宫殿,堆积如山的金银,享用不尽的美食,等等等等,一切的美好,一切的满足。

    最后在一种柔和的曼妙音乐中,洪大守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肮脏秽乱的营地,跪在又硬又冷的泥地上。

    刚刚的一切那么的真实!如今的冰冷也同样的真实!【注2】

    旁边的韩氏兄弟清醒的晚一些,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以及流连忘返。显然他们两个也经历了很多奇妙美好的事物,很是不舍。

    至于其他人,更是一种无比享受,乃至于沉溺其中的样子。

    “我带尔等去大同世界一游,尔等感悟如何啊?”

    郑神师说话明显故意拖慢,洪大守快速的看了他一眼,鬓角都是洇着汗珠,像是劳累的样子。

    “神师果然是真人下凡!”韩三石以头磕地,喊得大声。

    郑神师一听,无比满意,“明白便好!”

    洪大守和一样迷醉的韩五石也赶紧磕头,大呼“神师”!

    【注1】:黄海道农民起义的记录中确实有“或言鞑兵万骑,四月十八,自中江而来。”这种谣言存在。

    很难理解的是,当时朝鲜普通百姓对满清鞑子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居然会谣传会有清兵南下前来协助他们攻击李朝官兵,建立新国的谣言。

    同时还有另一种说法,这一说法也有一定的依据,笔者只是提供上来。

    当时流传的鞑兵万骑也有可能指的是沙俄的哥萨克骑兵,在康熙年间,中俄雅克萨·尼布楚战事结束以后,有数十名哥萨克被俘同时被编入八旗在北京结婚生子。

    另一方面沙俄的正式使节以及在北京的东正教神父也与朝鲜使节团有过交往,他的形貌被绘制成图画送回国内,李朝称呼沙俄哥萨克为“大鼻鞑子“。

    所以黄海道农民起义中的鞑兵具体是请援满清,还是请援在外东北的沙俄哥萨克骑兵需要各位自行分辨。

    【注2】:这大约是一种心灵暗示或者精神操控,具体是个什么说法需要专家去判断。这里为什么会写这个呢,因为这也是真事。

    太平天国中的西王萧朝贵,普遍认为他大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烧炭工。但他有一项特殊的技能叫做“代天兄传言”。

    这这是一方面,他的代天兄传言还有衍生产品,就是小天堂一日游。

    不乏记载他带着兄弟们去天堂一日游的各种记录,而且效果非常好。很多太平天国的重要将领都曾跟着他上过天堂,并盛赞十分奇妙,经历十分满意。

    在萧朝贵阵亡之前,乃是聚拢人心的一个大招。

34.裹挟民壮谋瑞兴

    这位郑神师,当然不会轻易的相信洪大守他们三人的话。

    但是他对于自己这一手“仙术”,显然是十分自得的。小营地内如痴如醉的哪些人,也证明这种“仙术”的有效性。

    骗一个人容易,骗这么多人,那可真的是需要一点硬功夫的。

    而洪大守他们三人的表现郑神师实在是见的太多了,不知道多少愚夫愚妇信了他的术,被他迷惑着,如今从了贼。

    既然磕了头,那就算是入了伙。郑神师能免费带洪大守三个上一趟大同世界已经是很看起的三人了,三个人不为他卖命都不好意思。

    不过显然攻城还没有开始,大概是没有什么器械。这就是有城墙的好处,有个墙,哪怕只有四米来高,那也能阻挡绝大部分危险。

    洪大守三人被赶到一处围栏里,里面有几十个汉子。有的畏畏缩缩,有的眼神呆滞。韩三石眼尖,居然发现一个在野店里见过的行商。

    那人也发现了洪大守三人,几个人挤到一块儿。小声的交流起来。

    那人比洪大守他们早走半夜,他到南川店时南川店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行商人的经历告诉他肯定出了事,于是他立马撒腿往瑞兴跑。

    正所谓小贼入城,大贼下乡。

    普通的贼寇等闲来个几千上万人,根本没屁用,其中的精兵可能五百都没有。这种贼兵根本称不上军队,对于有城墙保护的城池可以说毫无威胁。他们打不下来,城外的人只要躲进城那生命安全基本就有保障了。

    可要是碰上黄某巢、朱某温、李某成、高某祥、张某忠这种大贼呢?

    赶紧往乡下跑,这种大规模的贼寇拥众数十万,目标就是攻州破县,裹挟良善,壮大声势。一旦进了城,除非有名臣勇将驻守的坚城,其他城池就本就是这些大贼嘴里的一盘菜。

    反而是粮秣物资不集中,人口不稠密的乡村更加不容易引起贼寇的注意,更加容易逃出一条性命。

    而李朝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就目前来看,根本没有能够攻州破县,席卷道郡的规模。等闲能够攻破两个官厅仓场就属于很大规模的民乱了,很少见。

    那人看到南川店被攻破,沿途的百姓也被裹挟一空,心生怯意。他以为乱民不会攻打瑞兴郡城,而是会继续席卷村镇,壮大军势,最后才攻打郡县。

    所以直接一头撞进已经包围瑞兴郡城的贼寇大营,被投进了这个围栏里,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了。

    按他的说法这伙人已经包围瑞兴三天,一直没有展开攻击。而是不断吸纳和抓捕贫民,扩大人数。就这种关押丁壮的围栏,他估计能有二三十座。

    这活儿贼寇也没有为难他,昨天还一人发了一个杂粮饭团。原本是用来喂牲口的牛马槽里也装了水,除了没有御寒取暖的柴火之外,并没有虐待他们。

    “洪小哥,你说他们抓这么多丁干嘛?”

    “还用想吗?肯定是驱我们蚁附啊!”

    “蚁附?”

    “就是和蚂蚁一样,攀着城墙的缝隙,向上攻城,为他们消耗城内的兵力还有城防军备。”

    “啊!要去攻城?”

    “何止是攻城,还有可能要去填沟渠!没看到瑞兴城下还有一圈护城河嘛!”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说韩三石听了着急,周围几个人听了也着急起来。虽然被裹挟进来,其实就有当炮灰的预感,可被人明确告知要做炮灰的感觉还是很恐怖的。

    “不急,贼兵攻城真要蚁附的话早就开始了。那个神师我看他有几分本事,怕是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简单的蚁附,那真的毫无技术含量,徒手攀爬也可以,拿一架梯子往上攻也可以。反正只要有人就能够蚁附,根本不需要等什么。

    号称三万神军的这伙贼寇,洪大守估计上万人总还是有的。骨干自然是中心那座小营地内的几百人,其余的都是贫民。

    大约青壮能有二三千人,这点数量是不足以对一座郡城发动攻击的。所以才会这样四处抓丁,增加炮灰的数量。

    起码要能弄上四五千壮丁,然后冲上两三天,壮丁基本冲死,哪些贼寇就可以一鼓作气攻下城池。

    活着的壮丁可以吸纳入伙,剩下的妇孺老幼就随便他们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就随意抛弃。

    如此而循环往复,不断的壮大自己的队伍,吸纳经历过战场的丁壮。要不了几个月,就能拉起一只几千人的骨干力量。

    在中国可能没啥太大的用处,但对于只有汉阳训练营精兵八千人的李朝而言,那就是一股可以震撼王权的庞大势力了。

    那位郑神师不仅幻术使得精妙,本事见地肯定也有几分。

    趁着灾年起事,用会社、宗教这些东西揉杂在一起,建立一支小而忠诚的骨干队伍。然后滚雪球的慢慢膨胀,只要不能在他形成声势之前剿灭,那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劳驾,你有没有看见营地里搭建什么攻城器械?云梯车、望楼,濠车洞车之类的?”洪大守向那个早来的人问道。

    “好像是有,确实昨天听见叮叮当当敲打了一天,也见到周围不少大树被砍伐了。”

    “那贼寇应该在等器械完备,争取尽全力一举克城,打出声势。”洪大守没敢站起来,但还是猫着腰四处观望。

    韩氏兄弟沉默了,这玩意儿。跑又跑不了,周围林林总总站着好几十个贼兵。远处还更多,对于这些壮丁的监视,似乎很严密。

    和他们之前以为的一片混乱,钻个狗洞就能脱身的想法大相径庭。

    “晚上有机会吗?”韩五石问那个行商人。

    “怕是没有,晚上篝火点的透亮,巡夜的人也不少。那边还有个望台,看的清楚。”行商人似乎也早就考虑过趁夜逃跑的事。

    三个人正说着,外面进来两个人,打开围栏的门,搬着一大木盆的饭团。

    “来来来,一人两个。”

    “开饭了?不吃白不吃!”洪大守三个人也赶忙上前。

    “吃饱了下午神师有事吩咐你们!”

35.夤夜催人填沟渠

    不管这位郑神师到底有何打算,洪大守他们三人对于送上门来的饭团还是不会介意的。

    似乎是今天下午有所行动,分发的饭团,每人多加了一个。

    这对于粮食应该有些紧张的贼兵来说,显得有些奇怪。

    围栏内的人顾不得手上赃污,拿起饭团就啃。这饭团的内容很杂,很符合毫无后勤的贼兵军粮的身份。

    不仅有米,还有豆子、荞麦,以及稗子和麸皮。反正大约是一大锅随意的蒸了蒸,然后又随意的糅合在一起。

    洪大守吃了感觉有一点喇嗓子,稗子那玩意既可以代表野生的稻谷,又可以指代颗粒不饱满的稻米。这种东西不脱壳,直接囫囵个上锅,没有任何处理的情况下,实在难以下咽。

    但包括韩氏兄弟在内,每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显然对于这种食物是完全接受的,大概率就是日常食用的食物而已。

    这样看来,洪大守终究是两班出身,身处于剥削阶级,起码有生以来一直是吃的糙米饭,再不济也能吃荞麦面的食物。就这一点,生活也远比普通百姓幸福。

    韩三石饭量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饭团吃完了。早上那顿咸粥早就在一波三折中消化得干干净净了,如今两个杂粮饭团下去,也就是让他垫巴一下肚子。

    看着手里还剩的一个饭团,洪大守没有犹豫,掰了一半递给韩三石。反正洪大守自己的饭量并不太大,一个半饭团也足够了。

    “小哥你够了?”韩三石有的不好意思。

    “我吃多少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快拿着。”洪大守把半个饭团往人手里一塞。

    韩三石见此也不再推辞,三五口就把饭团吞进了肚子。

    到底也是吃了饱饭,精神恢复了不少。洪大守假装无意的徘徊,在围栏内走动。

    围栏内当然是一览无余,除了几十口子男丁以外,就是一个牲畜用的饮水槽。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有,连个稻草垛子都没得。

    周围的围栏情况也大致相同,或站或坐着不少壮丁。再远处一些,依稀可以听到一些敲敲打打的声音。

    那里大概就是之前预估的贼兵打造攻城器械的地方,确实能见到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而且还有车辆驮着些东西进去,挺频繁的。

    午饭后过了个把小时,洪大守终于看到他们在打造什么东西。有两个高车被搭建了起来。大概是发挥井栏车的作用,以高就下,攻击城墙上的守兵。

    至于其他的,洪大守实在看不清。但想来确实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都已经进行到拼装的地步了,马上就可以发挥作用。

    不仅洪大守这边看的清楚,城上城下的官兵百姓都看的清楚。那两具高车起码有六米,完全可以凌驾于瑞兴城的城墙之上。

    城上金鼓大鸣,令旗飘动。似乎正在加强正对高车的城墙地点的防御。

    城内心惊肉跳,可郑神师并不着急。他好像稳坐钓鱼台一样,攻城器械搬了出来,却不准备去用他们。

    就耗着城上的官兵,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等到了天擦擦黑,郑神师的安排终于知道了。他居然要连夜发动攻击!

    大部分的器械完全不动,把青壮们驱赶出来。只推四部濠车,去填塞瑞兴城下的护城河。

    洪大守三个人自然也在被驱用的行列,但运气很好,没有被逼着推车。而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大草袋,里面装满了土。

    任务是跟随在濠车之后,待濠车被推进护城河之后,他们再冲上去填满濠车的周围,为后续进攻的部队填平烦人的护城河。

    没什么好说的,自然很多人不乐意去填沟渠,可贼兵白晃晃的大刀片儿就搁背后。去填沟渠是可能死,不去填沟渠那就是现在就死。

    没奈何,最倒霉的那百十人推着濠车前进起来。濠车很简陋,统共六个车轱辘,都是从其他什么牛车马车上拆下来拼装的。

    车子的骨架和顶板还是很牢固的,都是用的厚木料。不过也照样没办法完全遮蔽住推车的壮丁,总有一两个人暴露在外。

    城上的各种铜铳铁铳很可悲,真的没有一门还能开炮。文恬武嬉又一百来年过去了,哪有什么官员还记得要维护这些大炮。

    不然要是大炮对着濠车开一炮,那种实心弹,对简陋的濠车肯定一砸一个窟窿。

    但就是没有啊,直到濠车都快抵近护城河了,城上的远程才终于招呼开来。

    主要是火绳枪,弓箭手倒是不太多。火绳枪的枪响不停。不过对于濠车的伤害确实不大,城上对城下的濠车居然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制措施。

    四部濠车顺顺利利,全部被推进了护城河。但那些壮丁的麻烦也就到了,没有了濠车的遮蔽,城上的火绳枪命中率就大大提高了。

    壮丁们撒腿就往回跑,贼兵这边没人管他们的死活。督战的贼兵也没有废话,刀锋一划,逼着剩下的壮丁们跑上去丢草袋。

    这时候完全没有偷跑的可能,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往前送。

    洪大守背着草袋,蒙头就跑,也不敢抬头瞎看,怕多看一眼就被点了名。

    有惊无险的跑完一趟,瘫倒在泥巴地上,四处找了找,韩氏兄弟一个也没见着,也不知道失散到哪里去了。

    大概有三四千壮丁被逼着填沟渠,由于人多,没有一涌而上。而是五六百人一轮,一轮一轮的往前送。

    洪大守估计如果只要填出四条道来,可能所有壮丁丢完米袋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可郑神师看城上的官兵肆意的浪费着宝贵的火药,漫无目的的对着城下填沟的壮丁们开枪。

    明明已经填出四条攻城道路的情况下,为了继续消耗城上的火药。毫不犹豫的下令壮丁们去丢草袋,甚至没草袋都不要紧,就往城下跑,死不死人他不管,只要城上不停开枪,那郑神师就成功了。

    脸白心黑不手软!

    洪大守只能又背起一个草袋,随意装了些沙土什么的,往城下跑去。

36.营外南面起烟尘

    一八零一年的李朝官兵水平如何?这个还真不好说。

    你要搁隔壁,那还是有几分水平的,不说已经快要被扑灭的川陕白莲教,和之后的张格尔之乱。

    就往前那一辈子四万多首诗的,海蓝察差点打进加德满都,平林爽文,平大小金川,和惏、福康安,都算水平线上的。

    那个指挥火绳枪和小口径火炮的水平也在及格线上,隔壁的廓尔喀人、缅邦人,那是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见过仗的。

    廓尔喀败于人少,缅邦败于水陆并进,都不是菜鸡。反过来看,和这些对手过招也没太丢人的绿营以及少数旗兵,可堪一战的评语还是勉强当得起的。

    至于李朝?实在是一言难尽,除了兵无常兵,将无恒将这种最典型的封建王朝压制军方势力的老毛病之外。

    就在于无兵无饷!

    兵和饷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自耕农身上来,可到了十九世纪,自耕农的数量已经远远不足以提供足够的兵员和军饷了。

    就算想找良家子从军也几乎不可能,很多郡县的户籍簿册还是二三十年,甚至三四十年前的老黄历。根本没法照着这玩意招兵筹饷,说他是一坨屎也差不多。

    所以很多所谓的地方郡兵,那就是城厢里的地痞无赖,流氓混混,以及为数不多的可以征召来的良民兵。

    至于军饷问题,更是可笑。李成桂李芳远想的很美好,良民要服兵役,几年几年,一茬一茬永远不停。国家不用掏一分钱军饷,就能维持好几万大军。

    装备怎么来呢?也不用国家掏钱。还是李芳远想出来的妙招,咱们这位太宗大王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儿。

    向良民自耕农阶层征收军保布,名义上是为了士兵的军服征收布匹,实际上就是征收军费钱。

    聪明吧!李成桂李芳远两个大佬脑门一拍做出来的决定,李芳远蹬腿没多少年,世宗大王时代就已经开始有兵力捉襟见肘之虞了。

    “己亥东征”打对马岛,统共万把来人,最后凑不齐,直接上街抓丁。抓到了就捆上,送去全罗道水营,给根棍,就算是个兵了。

    可想而知到了如今,李朝还能有多少强兵呢?自耕农阶层的大规模破产,极大的损害了李朝本身的财政稳健度以及军事应变能力。

    当然,李朝也不是代代昏君,起码还是有想要振作的人的。

    到了孝宗大王在位期间,试图训练十万大军,配合南明政权,以及江户幕府等军,三路会攻满鞑,光复大明。

    但很可惜,他是个穷鬼,弄不来银子,于是训练营就缩减为四万人。可四万人他也养不起,最后缩减到一万二千人。

    孝宗大王也去见大明先帝一百多年了,这个曾经号称十万人的训练营如今也就只剩下八千人不满的样子。

    但他委实是一只强兵,他做到了一支军队最基础的一桩事——足兵足饷。

    能真的做到足兵足饷的大军,搁十九世纪初期整个地球来看,还真没那么多。

    但李朝训练营就可以,穷鬼孝宗大王给了他一个特权。

    铸钱!

    除了宫内以及户曹、工曹等局,训练营一个军事机构居然获得了铸币权。

    所以李朝的通货,常平通宝的背面,有的会铸局、有的铸营(平rang监营),而训练营铸造的背面会有“厅”的字样,意指训练营厅。

    而训练大将、训练都监等官职也成了李朝的顶级大肥缺,甚至训练大将这个职位将来由金祖淳亲自兼任。

    能自己铸钱的训练营(又称巡抚营)自然兵源无虞,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洪大守眼前的瑞兴郡兵肯定不能与训练营的精兵比较,除了猫在城墙上开枪以外,毫无作为!

    枪声足足响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一看,地上顶多躺了几十个。三四千人轮着往城下丢沙包,打了大半夜,就被打死这么点儿。

    这种臭鱼烂虾的样子,彻底的就暴露在郑神师的面前。

    估计连郑神师自己都不敢信,官兵已经汰烂到这种地步。往昔官兵几百人可以进攻上万人的农民军队伍,往往还能夺取全胜。

    如今被一帮流民包围了四天,不仅不敢出城搏战。连李朝官兵的看家本领,放鸟枪的功夫都丢的干干净净。

    萨尔浒的时候,李朝出兵响应大明的征召。大明对李朝军队中需要多少鸟枪手,装备多少火器火药都明确到个位数。

    专门点名李朝,让出鸟枪兵。可见李朝的鸟枪兵在大明都算有几分名气的,不是烂兵。

    可如今,实在是不值一提,真的是也就只能听个响动。

    信心大增的郑神师让丁壮们歇到了中午,还是一人发了两个杂粮团子,还煮了大锅米汤,待遇又上升了。

    “洪小哥,可算找着你了。”洪大守抬头,发现韩氏兄弟就在眼前。

    这兄弟两个也不是木讷的人,想来也不会在这种程度的战事中发生意外。果然如洪大守预料的一样,不仅完完整整的站洪大守面前,韩三石身上还多套上了一件厚棉袍。

    也不是知道是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扒下来的,最完美的是除了有点脏以外,居然没有粘着血。

    “你们也没事就好,放心了。”

    三个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蹲在地上,啃着饭团。

    “我刚刚退回来的时候看到不少长梯。”韩三石相对他弟弟韩五石来说,更加的机敏。

    “昨晚填了一夜的沟,这城外的沟差不多都给填平了,四面蚁附都没问题。”

    “那咱们不要出头,还是混在人里,能躲就躲。”韩五石左右探了探头。

    洪大守当然打得也是这个算盘,不过这片营地里的丁壮大概都一样,都打着混的心思。

    三个人交头接耳,商量着下午该怎么办。

    可人群里居然传出嗡嗡嗡嗡的声音,像是议论声,又像是走动声。

    很多人也站起来,四处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面似乎有烟尘?又是哪里被掠了?”韩三石不解的问道。

37.所谓官兵不堪样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洪大守摇摇头,那股烟尘不是什么东西被焚烧的烟雾,而是干燥的泥土地被来回践踏而掀起的土灰。

    “像是有一支什么人马赶到了。”

    “这伙儿乱民人数不少,指不定就是哪路的乱民汇合了过来。”

    “道东各郡看来都不会太安稳咯。”

    “如果瑞兴破了,还有凤山,离着定州都远,想要乱起来没那么容易。”

    ………

    三个人叉着腰,举着饭团,挥斥方遒。像是几个白头鹰的参谋官刚从仁川登陆一路北上,研明地理,熟悉方物的样子。

    实际上,三个人还是炮灰!

    “韩大哥,你觉得会是官军吗?”洪大守虽然杀了兵,但那只是为了求生,还算不上诚心造反。所以心里还多少指望着来个官兵,救他们脱离苦海。

    “官兵?怕是不大可能。”韩三石摇了摇头,认为官兵的几率不大。

    各道的郡兵都是什么货色,不再赘述。洪大守和韩三石指得都是李朝最后的那支全国机动野战兵团———训练营。

    可是纵然是足兵足饷的训练营,也有很多限制。首先是粮草,如果来上二千人的官军,一人一天二斤米,一天就是四千斤。仅仅只准备从汉阳开拔到黄海道这十来天的军粮,就需要五至六万斤粮食。

    幸好训练营是几乎纯步兵的队伍,战马的开销可以忽略不计。就普通的牲口,牛、马、驴、骡子这些就不需要太精细的料了。而且粗料一般情况下,可以就地征集,也不提他。

    最后也就只要抓上四五千人的民夫,背着纸甲、皮甲、帽儿盔、鸟枪这些东西。车马再拉着帐篷、火药、铅丸、木材等军资,基本就勉强能上路了。

    但按照李朝的那个龟速,这个准备时间起码就要半个月。再加上走路,一个月能到瑞兴郡城下,那就算烧高香了。

    而且训练营别的好的没学着,和隔壁的绿营恶习学会不少。从出军营就开始伸手要钱,反正不给钱我就不动,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帮,男人出门打仗家里没收入怎么过日子啊。

    什么鞋袜钱、换甲钱、套弓钱【注1】、缠绳钱【注2】、马掌钱(就算没马)、雇差钱(就是雇民夫)、盐费、菜金…………

    这还只是开拔前,开拔路上,太阳大要茶酒钱,下雨了要蓑笠钱。哪怕路上碰上河道,河上有桥梁,也要给渡钱。

    大概有几十种名头,不给就不走。当然给足了的话,打仗还是很英勇的。

    而瑞兴城才被包围五天,就算是大乱早就起来了,再给他一个提前量五天。

    这点时间也就够汉阳的训练营兵们满大街抓丁,顺便勒索一通,最后把交不起钱的民夫捆上,凑够后勤人员而已。

    何况平乱这种事情,报个克定全胜,就算是一场大军功了。没有首级就杀良冒功,有首级那更是皆大欢喜。回朝绝对是加官晋爵,甚至整一个府院君也不是不可能。

    朝廷里决定一个帅臣起码能吵一礼拜,等朝廷里吵完,那黄花菜都凉了。

    “那怕是咱们下午就要去蚁附咯。”

    洪大守把手指上粘着的几个米粒舔干净,然后拍拍手。有些粘,无处擦手,想弄两把雪起来搓一搓都没得。

    “走一步算一步。钱到桥头自然直。”韩三石继续张望南面的烟尘。

    郑神师却有本事,四面各处都有探哨,可惜都是无马的步兵。就算查到了消息,也没什么办法快速递送回来。只能甩开了两条腿,没命的狂奔。

    至于南面递送过来的是什么消息,洪大守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郑神师的命令却让洪大守心里有些数,他直接撇开妇孺老幼,把这些累赘全部丢在城下。留了百十名骨干的贼兵守住他的小营地和粮草军资。

    剩下的三百个贼兵驱赶着四千多丁壮面朝南面列阵,当然也没发什么武器。大抵丁壮们拿的也就是木棍尖竹而已,有个带铁的菜刀都算是好的了。

    洪大守三个人,一人分了一根棍,就不知道哪里来的木棍,两米不到,连一头削尖都没有。就最最普通的那种,果然炮灰。

    郑神师也没得马,步行指挥。以他的那些骨干贼兵为经络,把四千来号丁壮分作八团,勉勉强强列起了一道横阵,有了一丝的军队模样。

    很幸运的是,洪大守三个人被丢到右翼,没有在中心直面对面所来之众。

    “怕不是真有官兵!”洪大守和右边的韩三石说道。

    “咱们瞅准机会就跑,不要最早跑,也不要拖太久。”韩三石吩咐两个人。

    洪大守嗯了一句,可映入眼帘的所谓官军,只从数量上看,大概只有七八百人。

    也没有严密的行军队列,气质几乎没有。也没有听到行军必备的鼓点和行军时那整齐的踏步声。

    更可笑的是,对面所谓官军的形象如出一辙。没有号褂,没有便帽。大多都是普通良民的打扮,穿着几乎没有防御的布衣,主要武器也就只有手里的短刀,没有见着几面盾牌。

    骑兵自然也是没有的,就散碎的无甲步兵,出现在了洪大守眼前。

    “这是官军?”韩五石问出了一句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注1】:大家平时看到的弓都是完整版的,但实际上弓的那个弓体和弓弦并不会一直系在一起,而且弓弦在作战中也经常会绷断。所以在《明史》上能看到边军很多士兵的装备一栏里会多出两条弓弦。

    所以打仗了,把弓重新套上,这不是要花力气嘛,要费劲嘛。自然是要给辛苦钱的,还不能少。

    【注2】:啥玩意叫缠绳呢,顾名思义就是把绳子缠好。那这个钱的由来就很好解释了吧,鸟枪兵嘛,就是火绳枪,他需要火绳来点火击发。

    一场仗可能打五分钟,也可能打五小时。那么就要准备足以应付战事的火绳,大概率是缠在手臂上的。一圈一圈,缠绕着,有些鸟枪手缠手上的火绳能有两三米长,也挺费功夫的。

38.三轮火铳全军溃

    “怕是差不多。”洪大守咽了口唾沫,也有些不确定,但这样子摆明了确实是官军。

    “也对,官军也就这鸟样,可能还不如。”韩五石也不确定。

    三个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对面官军终于也算摆定了阵型。前队如何,后队如何,两翼又如何。呈现出一个半月形的攻击阵型。

    八百人的官军要打五千人的贼兵!

    郑神师还是立于阵中,李朝官兵的水平之烂有目共睹。如果来上几千官兵,那他可能真的坐不住就撒丫子跑路了。可就来了这将将八百官兵,这济的什么用?

    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这个救世济民大神师嘛!

    而且这些所谓的官兵连号衣都不齐全,长兵都没有多少,坚盾也没有几面,他到底仰仗的是什么东西?

    想归想,郑神师该有的布置还是有的,由于他手下能战的精兵大部分下到丁壮中催督人马,他手头只有百十个人马算作机动兵力。

    再加上他的手下组织力度奇差无比,又无有骑兵。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防守来的更加稳妥一点。所以中军大鼓敲响,让五千人马结一个圆阵,以不变应万变。

    官兵里则是铛铛铛铛的一阵锣声,走出来一百多人。

    难怪敢上来野外浪战,原来是一百多鸟枪手!

    在仅有的些许刀盾手的保护下,百十名鸟枪手装填、点火、击发。

    洋相百出!

    这些人毫无所谓官兵的自信,很显然也是被逼迫出城作战。一个个哆哆嗦嗦,不是冻的,纯粹是怂的。

    正常来说一分钟左右就应该完成从装填到击发的所有过程,但是真正能够成功开枪的顶多三四十个。有的人是错漏百出至今没有装填好,有的人是大风吹熄了火绳无法点火,有的人更好就在那里混,啥也不干,干看着。

    尽管是如此可笑的攻击,但是三四十发铅弹终究是真的打进贼兵的队伍里。

    十几声惨叫立刻传来,五千人的大阵居然就一阵骚动,齐齐向后退了几步。

    洪大守心下大骂:“这叫什么事儿!”

    三十来支火绳枪,没有瞄准随便一个射击,活活喝止住了五千人的贼兵。

    难怪曹文昭几百骑兵可以碾着几万十几万流寇跑,难怪洪承畴孙传庭也是打的李自成抱头鼠窜。

    这些贼兵太不成气候了,即无胆气,也去兵刃,徒具人数,反而无用。

    “韩大哥,待会儿别往回跑,背后就是瑞兴城,咱们往右边跑,我怕这伙子要完!”

    “好,明白,我们跟你跑!”

    “咱们看准了,一旦这边圆阵要破,立刻就走,不然人多一堵,走都走不脱了。”

    “这鸟枪不会打着咱们吧?”

    “没事,打不着。”

    正说着,官军里的鸟枪手第二轮齐射又到了,这一回大概能有一半人,五六十支鸟枪开了火。

    这边圆阵的骚动更大,几乎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之所以还没有脚底抹油,那纯粹是因为圆阵里散布着二三百号郑神师的铁杆小弟。在鸟枪的铅弹和明晃晃的钢刀,这两者之间,大部分人惧怕的还是那一口口钢刀。

    对面的官军到是越打越顺手,第三轮鸟枪弹丸泼天似得撒过来。一百来支鸟枪终于成功齐射了一次,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而贼兵这边,一轮齐射打薄了了对敌面最外圈的一层人。人心已经骚动到了极点,再也克制不住,出现了第一个翻身逃跑的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预兆虽然一直都有,但贼兵的溃散还是来的十分突然。上一秒还勉强肩并肩站在一起,下一秒就已经转了身漫山遍野都是溃兵了。

    “完了,怕是走不脱了!”洪大守赶忙把手里那根棍儿举起来。

    “快走快走!不要回头!”韩三石也有样学样。

    两个人举起棍就打,逆着向后跑的人流往侧面跑,可三条棍不停的挥舞,也不过是艰难的打出了一条路而已。

    对面官军中军的刀盾手直取郑神师的大旗,左右两翼的步兵则舞着刀散开。他们居然指望用五百人驱赶包围五千人,硬是胆大。

    洪大守三人自然是蒙头就跑,一旦落进了包围圈,那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时候别说跑了,被人直接踩死都有可能。

    “跪地免死!”

    “跪地免死!”

    “跪地免死!”

    官军纷纷喊出口号,瓦解贼兵中仅有的那么一丝丝抵抗。同时让溃乱的丁壮跪地,也能打开视线,方便他们抓捕所谓的郑神师。

    洪大守三个人打散溃乱的丁壮用了太多时间,没曾想就这样一头撞进了兜过来的官兵的怀里。

    毫无悬念的,洪大守立刻往地上一跪。韩氏兄弟也赶忙跪下,把头埋进地里。而几个还想跑的,直接被官兵追上去,一刀一个砍死销帐。

    “官兵什么时候腿脚这么健壮?”洪大守心里暗骂自己倒霉,刚脱了贼巢,又进了兵窝。

    “不是官兵,这都是凤山来的保袱商!他们按着日子算应该都在海州!”【注1】韩三石心内大苦,这帮人背着贡品翻山越岭,腿脚肯定麻利啊。

    凤山身处内陆,办理贡品的时候就雇佣这些保袱商团,经由陆路送往海州,再由海州经水运送入汉阳宣惠厅。

    “居然还是被一帮行商人击败了?”洪大守更加难受了,这年头真的是什么都颠倒过来了。

    官兵想做贼,贼兵想当官,行商的杀人放火,强盗的保境安民!

    “都起来都起来!”几个官兵过来用草绳把跪地投降的俘虏串成一串,带到瑞兴城下进行收拢。

    洪大守这才直起腰来,仍旧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一大片,地上跪满了投降的乱民,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头。

    【注1】:李朝定制,黄海道凤山郡的贡品为姜梨酒和姜梨膏。姜梨膏不提,姜梨酒就是在秋天用梨汁和生姜酿造而成,不仅入口滋味极佳,而且在中医上还有治疗燥渴症的功效,乃是不可多得的特产品。

    即使是到现在的黄海道凤山地方仍旧在生产这种名酒,另外就是韩国的全罗道全州也有一定的生产。但这个时代全州的贡品是上等的水梨,个大饱满的那种。

39.平山之事行迹露

    瑞兴城那个关了好几天的城门终于打开了,原本畏畏缩缩,怯懦胆小的瑞兴郡兵如今一个个抬着头腆着肚子,精神焕发。

    上百人簇拥着一名身着蓝袍的中年官员出城,周围还有其他几个文武官校,大抵是县监郡校之类的官员。

    他们所迎的自然是指挥官兵前来救援瑞兴城的钦差大臣!

    刚刚那是作战,所以仪仗不显。如今战胜,则该有的一件不少,青罗伞盖,宝伞一顶,青扇三面,长戟丛丛。

    而最后面也是最重要的反而最不显眼,枣红色木杆上顶着一面巴掌大的铜牌,红铜所制,一点也没有熠熠的金光。就最普通的圆形,略窄,一面无字,另一面只有一个令字。

    和铜牌相对应的是一面红底蓝旗,三角形,无边穗,无罗缨,朴实无华。同样的也只简单的写着一个令字,再无其他的东西。

    王命旗牌!【注1】

    旗牌所至,如王亲临。纵使官高爵显,名列君衔,亦要大礼参拜,座前听命。

    钦命黄海平安两道监赈大使、殿前右承旨【注2】、提调惠民署、活人署、内医院、督两京(松都、平壤)留守军务事闵!

    一面一面的官衔牌子林立,甚至有些让人看花眼。但这位闵大监确实是殿上高官,一身大红官袍,头戴乌纱帽,在一堆马弁的护卫下,接受着瑞兴城内官吏的参拜。【注3】

    全场之内最高兴的自然就是瑞兴郡守,这位仁兄干的恶心事绝对不比平山郡守少一星半点。但他如今乃是守城有功,不仅乌纱保住,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郑神师一路席卷,村庄町镇甚至县邑铺站都被他攻破了。唯有瑞兴城苦守数日,瑞兴郡守亲自督率军民奋死守城,发弓射箭,打死大小贼头无算,与官兵同卧城头,亲送汤药,激励众军………

    呕!不行了,太恶心了!不用想也知道瑞兴郡守的奏报是什么内容。

    大略的安抚了一下瑞兴的官民,闵大监开始命令官军和城内出来的官差甄别乱军,把老弱妇孺之类的先行拣选出来。

    这种人自然算不上什么逆贼,被官兵们搜刮一阵也就放了。

    主要的甄别都是在青壮之中,混杂了郑神师数百逆贼的人群,一时之间还真是不好分辨。

    到是那位郑神师,眼看人挤人跑也跑不掉,一点儿不怂,一刀就抹了自己的脖子。他的首级如今献宝一样被呈送到闵大监面前,闵大监也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

    大略的看了看,反正是死不瞑目的样子,灰泥和血污交错,又脏又臭。披头散发,一点儿看不出曾经的仙风道骨。

    让被拘捕来的乱军骨干辨认,经确认之后,就吩咐手下赶紧用石灰把首级腌好。

    这种贼首是一定要送到汉阳的,不然很多事情说不清,而从贼的乱军骨干,也被铁链锁了脚,一路往汉阳押解过去。免不了刑曹和义禁府当头一刀,五牛分尸也不是不可能。

    洪大守好不容易被押解上来,一名验看户牌的官校喝令洪大守把身份户牌拿出来,方便他检查校对。

    “大监,晚生乃是东班武官户,悬名兵曹的在籍丁!”

    眯着眼睛似乎在盯着甄别乱民的闵大监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洪大守。

    “你要途告于本官?”

    洪大守没明白途告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裹在乱民里,自己又没有户牌,指不定就会被判断为贼兵骨干,一刀砍了枭首示众。

    这位闵大监之前推断应该是个办事的官,不像是个贪官污吏或者颟酐无能的庸官。只要是个管事的官员,那他肯定会在意一个两班户的事。

    “是的,在下要途告!”

    “打!”

    什么!

    洪大守只听见一个打字,两个如狼似虎的官弁就快步抢上前来,一脚踹翻洪大守。

    两人各持一根长棍,噼里啪啦的就往洪大守后背砸来。洪大守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打碎了,身体的器官都似乎被打的交结在一起。

    那种痛,根本无法言喻,彻入心底的剧痛!

    “按律,官民人等,有所情讼,不诉有司,途告者,脊仗三十!”(拦路喊冤都想清楚一点!)

    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棍,但那两个官弁好歹知道轻重,没有真往死里打。这要是往死里打,那不用三十棍,十棍八棍就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洪大守已经完全起不来了,甚至喘气都觉得痛。挣扎着弓起身来。

    “大监,晚生乃是平安道铁川郡洪大守,应辛酉别试译科,途遇逆贼攻破南川店,身周户籍火牌钱财衣物损失一空,被挟于贼营,乃至于此。”

    “洪大守?”

    闵大监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向侧后的一名官弁吩咐了几句。

    “本官三日前,接到出首,有人告平安道铁川郡洪大守于平山郡附县外野店纠集逆贼,攻杀官兵三十余人!”

    洪大守,你的事犯了!

    【注1】:可以明确的一点是,李朝的钦差大臣是有一面铜牌的。这面铜牌还有一个比较曲折离奇的故事,而且有实物保存了下来。

    日清战争(我真的被屏蔽怕了)结束以后,李朝沦为日本的保护国。1909年时隆熙皇帝巡视朝鲜八道,出发前任命了一个给他打前站的钦差大臣,赐予了他王牌。

    但是隆熙皇帝巡视完自己的所谓国土,回头就被迫和寺内正毅签订了《日韩合并条约》。所以很可笑的就是,他回了汉阳没多久,“旧韩末”(苦啊,这个屏蔽啊)十三年的所谓帝国就亡国了。

    那名钦差的王牌因为没有可以缴回的地方,反而保存了下来。在二次大战以前可以明确是保存在韩国的,但是如今就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至于令旗,很抱歉,只是参考了明代钦差的仪仗,具体有没有,还需继续深入了解。

    【注2】:承旨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承命拟旨,李朝这个东西也有点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意思。大王要颁布教旨,但合法的教旨必须要承旨草拟的才可以,不是承旨草拟的就是无效的!

    为了君臣制衡,承旨有都承旨、左右承旨、副承旨、左右副承旨、同副承旨(总归有一个听话的)。除都承旨外,其余承旨一概是正三品堂上官阶,可以直接上殿面君,笔录诏书的。

    至于这个殿前右承旨,加殿前二字到和XX天国殿前某检点差不多了。实际上只是加缀而已,做不得数,亦可以称之为大殿右承旨。

    【注3】:李朝姓闵的大士族只有骊兴闵氏一家而已,《大长今》里的闵政浩并无原型,骊兴闵氏也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这里不是说他,是说这位闵大监。闵氏在中宗反正时一下压中,闵孝曾名列反正靖(苦啊)国功臣,功封骊平府院君。肃宗大王时,闵维重之女嫁给了肃宗,成了仁显王妃。

    不过闵氏在英祖大王时,卷入党争,被“荡平政治”给荡平了,彻底失势。

    而这位闵大监则确有其人,名为闵廷爀。此人的事迹不多,或者是笔者无法查询到他的具体事迹,反正在这里就把他当成一个能干事的官员来写了。

    而且闵廷爀也没必要太在意,大家只要记住他有一个兄弟叫闵景爀,生了一个好女儿闵氏,这位闵氏则生了兴宣大院君李罡应,李罡应则生了高宗大王。

    另外闵廷爀自己也很争气,生了一个宝贝女儿,作为大士族家的女儿,这位闵氏嫁到了安东金氏,她的老公不必要去管,她的公公名叫金祖淳!

    这下闵廷爀在闵氏衰败的情况下,还能出任殿前右承旨的原因大家都明白了吧。

40.仰借吟诵脱身成

    坏了!

    当时呈户牌给罗捕盗的时候是有好几人围观的,离得近的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这是为他们逃生也是为了自救才不得已而杀官的,那些放跑的行商人不会有人出头把这件事捅出来。加上平山郡瑞兴郡之间突然暴起了郑神师这股乱军,攻邑破县。

    以如今李朝官吏的尿性,这种事情肯定一股脑儿全部堆到郑神师头上。甚至以前辖境发生的抢盗拐骗事件,都可以算到他头上。

    郑神师在他们嘴里肯定是十恶不赦的大贼头,无恶不作,欺压良善弄钱。

    那样不仅刑狱大(屏蔽)清,甚至还有可能向上面报个功,称自己治下,监狱大空,无有积案。

    你说这人得有多贱?救他一条命,也不要他报恩。他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出首反咬一口。这是做奴才做的太久了,以此为荣了?

    香肉店的看门狗,终究逃不了那一刀!

    “此事晚生实在不知啊!五日前在南川店晚生就被贼人裹挟至瑞兴!”

    这种时候洪大守哪里还顾得上疼,第一个想法自然是推卸。要是承认了,那一个杀官造反肯定跑不了。汉阳城南空地上一个凌迟处死是跑不了的,全家全族流放三千里也肯定无疑。

    闵大监并不听洪大守的解释,而是又眯起眼来,不再出声。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被领了上来,洪大守对这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这人实在太普通了,根本没有在意过。

    “这人就是你出首所告的平安道铁川郡洪大守?”闵大监摆出一副威严有力的铁面,问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被提溜着到洪大守面前,一个脚蹬革靴的官弁让他仔细辨认。

    “按律,良民出首告两班大逆,诬告则斩。”那个男人还在看洪大守,他身后的官弁突然慢悠悠的说出这么一句。

    “啊!没错,没错,这就是洪大守!”那个男人赶忙答应。

    “请大人明察!”洪大守哪里有什么分辩的话,只能喊冤。

    闵大监看洪大守喊冤,而出首告发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扬,看着一点都不像正气凛然忧国忧民的人。

    沉吟了一会儿,闵大监睁开眼睛,盯着洪大守。洪大守以前大学考试作弊打小抄和监考老师对视的次数太多了,尤其是马(屏蔽)哲、近代史、军事理论这种。

    洪大守深知这时候一定要目光澄澈,坚定对视,对视到对方都自己怀疑自己为止。

    对视了足有半分多种,闵大监突然开口,用汉语中文开始说话。

    “天地玄黄哈古,宇宙洪荒哈杰尼………”

    “日月盈仄哈古,辰宿列张哈杰尼………”【注1】

    两个人一唱一和,洪大守明白这绝对是闵大监在考校他的文化水平,以判断洪大守是不是真的两班读书人。

    “孟子性善养气之论,皆前圣所未发。”

    “孟圣所发行善和养气的学说,都是前世之诸圣所没有阐发过的。”

    “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

    “心志使气发动的情况十之有九,气使心志动摇的十之有一。”

    “天人一也,更不分别。”

    “苍天和圣人是同心一体的,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分别。”

    “语圣则不异,事功则有异。”

    “评价往圣的本质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评价他们有为的事业功绩就会有差别。”

    (以上全部出自《四书章句集注》,朱熹对孟子章句的注。)

    两个人完全在用汉语对答,闵大监越问越满意,对于洪大守两班读书人的身份至此深信不疑。而且哪有统治阶级两班户起来杀死两班官员和官兵来推翻自己的统治的?

    他已经从心底里完全相信洪大守是真的去应译科的儒生了。

    “你看清楚!诬告两班,其罪论斩!”闵大监撇过洪大守,厉声喝问那个中年男子。

    那个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浑身一哆嗦,差点就吓尿了。他根本就没听懂闵大监和洪大守在说什么,虽然他也知道那是汉语。

    在场的除了那几个官校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被统治阶级,几乎没有一个人懂汉语,即使有两个听得懂单个字,却完全不明白整句的意思。

    这个年代的知识这么宝贵,这几乎等于是两班贵族的特权。下层人认识谚文的当然很多,拼音嘛,没那么难。至于汉语汉字。那就不是下等人的身份等级,有资格有财力去学的。

    几个文武官校身为两班,天然的站在确认为两班的洪大守这边。不由自主的敌视那个出首告发两班的中年男人,好几道威严的眼光直刺的那人精神崩溃。

    “这这这,这个人确实像是洪大守,就是脸型有些不同………”

    那个人哆哆嗦嗦的又看了一遍洪大守,有些不太确定的回答。

    洪大守这才惊觉,由于刚刚被痛打三十仗,疼的脸都给缩到了一起。脸面也有些鼓胀,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加上疼的鼻涕眼泪一把,又是泥巴又是灰土,又脏又臭,确实有一些不好辨认。

    “有所不同!”闵大监拍凳而起,痛斥一声。

    瑞兴郡守此刻正是拍闵大监马屁的时候,他还指望借由闵大监抱上金祖淳的大腿,然后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呢。

    “大胆狂徒,竟敢攀污儒生!”瑞兴郡守也帮着大喝,他当了三年郡守老爷,喝起人来更加威风,那个神采,威严中不失体面。

    “哼!定是乱党掳劫了这名儒生,冒用他的户籍,出去招摇撞骗,被官兵识破,才暴起杀人!”骂完人的瑞兴郡守,顺着闵大监的心意,向他建言,给闵大监递话茬。

    就凭这个察言观色的为官之道,这位瑞兴郡守也是个妙人。

    “有理!”

    【注1】:千字文算是启蒙读物,李朝也用。闵廷爀和洪大守两个可以称得上“对唱”,也就是吟诵!

    极大的区别于当今的朗诵,具有特殊的节律和声调,不经过专门的文艺教育是不会的。这等于是读书人的敲门砖,不会吟诵的肯定是野鸡。

    至于那个哈古、哈杰尼,则是李朝地区语言的一种帮助吟诵的音节,不是文字。不完全等于我国的乎、矣、也等助词。

41.大监戏言愿通榜

    一桩大患,仅仅因为洪大守前身十余年如一日的勤学不辍,而轻松化解。

    知识改变命运!

    那名出首传告的行商人自然所告是真,但他仍被判定为攀污两班,不仅打了三十仗,还罚为官奴,充平壤监营。

    别看平时没什么人把洪大守这个两班户放在眼里,甚至连衙门里的中人官差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平日里呼来喝去算不上,但也没有半点好脸色。

    可今时不同往日,洪大守这个两班再烂,那也是两班。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两班大人,以及一位大监的面。一个良贱民竟敢传告两班?

    不狠狠打压他们的气焰,那以后这个江山还怎么坐啊?

    在洪大守身份确认的那一刻,实际上洪大守就没事了,稳坐钓鱼台。

    说到底上层两班可以鄙视洪大守,但屁民不可以,能看不起洪大守的只能是大人们!

    封建体统,莫不如是!

    “大监,晚生还有三个同郡一道被裹挟至此,恳请大监开释。”

    “知道了,你等下去把他们领走。”

    这种小事闵大监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既然是洪大守的同郡,只要听听口音就能分得清,不怕洪大守作假。

    两个官差过来把洪大守扶了起来,送洪大守去敷点外伤药。毕竟这是他们顶头上司瑞兴郡守参与“明断”的大案,他们还是要实心办事的。

    本来洪大守也就只要把韩三石韩五石兄弟两个保出来就行了,但是那个比他们早被掳来一天的行商人总也要拉一把。

    洪大守不是烂好人,那个人既然没有出首去官府告发洪大守,起码还是有良心的。如今不救,反而不美,多带上他一个也不算多。

    不过很可惜,那个人命不好,之前一场混战,也不知道是挨了什么东西。人堆里扑倒了,一条大好的性命就丢在了瑞兴。

    倒是韩氏兄弟还没被甄别到,在人群中被提溜了出来,问都没问,直接放了。

    好在郑神师一伙儿留在城外的营地没有遭到破坏,他的大帐成了一名县监的临时公署。由他主持对乱军的甄别,并处理城外的尸体。

    洪大守三人得了一顶小帐,起码有了一个容身之处。韩三石留下照顾,韩五石则跑了两趟,回到南川店,弄来钱米。

    一连歇了两日,洪大守才算能下地。城内的闵大监居然还记得他这个小人物,派了个人传他进城,说是有话要问。

    钦差大臣问话,谁敢不去。洪大守只能在韩三石的陪同下去往瑞兴城内。人家也没让洪大守等太久,几乎是进署就传。

    ………

    “晚生拜见大监。”洪大守照例是要跪的,毕竟钦差大臣代表君王,见了大王总是要跪的。

    不过闵大监看样子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他知道洪大守被脊仗三十,还没好痛快,怕是行不得礼,所以也就免了。

    “免礼,坐吧。”

    “我问你,你自京城出发,由平山而至瑞兴,沿途所见情况如何?”

    “唔………”洪大守有些怕,没敢回答,这问题摆明了就是要问地方上的民情如何。

    闵廷爀可是钦差大臣,他一个不满意,不知道多少人的乌纱要丢。洪大守可不敢对黄海平安两道的监赈事宜发表任何看法。

    “你但说无妨,我已有所了解,与你不过是备咨询而已。”

    “这,晚生在平山时还见有村庄流行伤寒,据闻疫死者不下千人。地方上怕是不止灾荒这么简单,还有疫病流行。”

    “嗯……,此事平山郡居然没有行文与我!实在大胆!”

    闵大监话虽然说的严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变化。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早有预料,并不太奇怪。凡是灾年,哪能不起一点疫病,很正常的事。

    “另外就是,去岁旱情严重,地方仍旧催征,于途中颇见到几个卖儿幣女的。”

    闵大监点了点头,连个回话都没有。显然的,在他眼里以下瞒上,比之横征暴敛要严重得多。不过他作为一名封建官僚,又处于中(屏蔽)央,确实更反感地方上的隐瞒。

    “另外就是,郑逆此事,南川店内大众被掳,不从贼者甚至被纵火焚死。实在是令人发指,触目惊心!”

    “这等逆贼,无君无父,自然手段残忍。”

    两个人讲了大约半个来小时,洪大守把闵大监大约应该知道的,以及那些在两班老爷眼里不算事儿的事大概的说了一说。

    至于很多官府的暴行,除非闵大监已经知道,并点了出来,洪大守才修饰着大略说上一些,一点儿也不敢深入。

    不过一番详谈下来,洪大守发现这位闵廷爀闵大监还算可以。他固然认为百姓就应该耕种纺织,打粮纳税。但他也认为官员应该抚养一方,与民平安。

    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封建官僚,在这个浑浊的时代里,已经算是一个清的不能再清的清流了。

    “你这次译科不第,明年还应试吗?”闵大监问起了闲话。

    “今年旱魃,颗粒无收,家中并无多少积蓄,明年怕是不会应试了。”

    “那便可惜了,你的汉文甚好,理应中试。这次别试的大略我也知道,你明年再来,我为你通榜。”

    “这!晚生何德何能?哪里能让大监如此厚爱。”洪大守不明白了,两个人萍水相逢,闵廷爀没有必要直接允诺让洪大守考中译科。

    “朝中多次遣我使清,近来的译官却实在汰烂,你这等实学者却难以上进。”

    原来如此!

    被暗箱操作太多次的译科考试,选拔出来的都是滥竽充数的两班中人子弟。这让多次使清的闵廷爀实在烦恼,如今有一个有资格去考,自己还施恩过的洪大守出现。

    瞌睡送枕头嘛!

    又不是什么司马试进士科,一个区区的杂科,就能为他们闵氏笼络一个挺不错的年轻人,这很有利于培植他们家的根基。

    “大监实在厚爱!”洪大守当然知道译科出身的官根本没啥前途,而且这狗屁朝廷就不是他这种小虾米能呆的地方。

    “不急,你若是明年应试,便来京城寻我。”

42.一身轻松反家乡

    事实证明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能吃的开。即使没有洪大守如今的穿越,凭原主本身的汉文化水平以及汉语熟练度,只要一个机会,就立刻会被赏识。

    差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机遇而已,如今的闵廷爀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堂堂一个大殿右承旨,正三品堂上官阶的令监,他用得着对洪大守折节下士吗?

    其实根本不必要,他们家骊兴闵氏的名声已经够高了。但一个出身两班,同时有才华又无有政(屏蔽)治资源的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愿意帮一把的。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多故吏,士民争附,这就是累代士族的功劳。

    今天闵廷爀不过是举手之劳,给洪大守一个机会,洪大守就受了他的恩,成了骊兴闵氏的故旧。不管将来如何发展,身上的烙印就是骊兴闵氏,既会有来自闵氏的扶持,也要为闵氏服务。

    如果今年不是1801年,而是1851年,别说闵廷爀开口,洪大守舔着脸也会去找骊兴闵氏投靠的。

    谁叫他们家将来一定会显达,以至于最后出了一个“国母”明成皇后。【注1】

    闵大监既然愿意结洪大守这一段善缘,自然好人做到底。由于洪大守的户口火牌丢失了,以后如果去往正规的城镇内旅店住宿,肯定麻烦。

    他如今作为钦命巡查黄海平安两道的大使,这两道的临时最高长官自然就是他闵大监。

    于是他提笔写了一封文书,大致内容就是这个人确实是洪大守,已经由我亲自确认过了,具体的样貌如何如何。地方的郡县捕盗看到了,不要拿问,这是个货真价实的两班。

    另外他还行了个文,说拿获郑逆贼人中的骨干,如果还有诬告洪大守从贼的,一体拿办,最后是让铁川郡的地方衙门补办户籍火牌。

    等于给洪大守开了两封介绍信,上面刻着一方窄窄的印鉴。那玩意儿就是钦差大臣的关防,只有正常官印的一半大小。

    又歇了几天,韩氏兄弟轮流把南川店的行李和货物搬运了过来。至于店里的盐和米,都被韩三石出手了。【注2】

    洪大守的皮肉伤好得差不多,他又去拜访了一次闵大监。这次两个人真的就是随意说了几句话,洪大守就被打发出去了。

    闵大监是真的忙,似乎是由于查实了黄海道地区瞒报旱情和疫病的灾情,他准备一举参倒黄海道观察使金达淳。为他的好亲家金祖淳拔除一个在地方上的大钉子,影响贞纯大王大妃那一派的气势。

    瑞兴城内天天都是奔来走去的官差,尽是传唤地方上的各级官员前来问话的钦差随员。

    一个个平时趾高气昂的郡县大老爷们,如今全都蔫了吧唧的往瑞兴赶。他们的那点破事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郑神师大乱,全部揭开盖了。啥都瞒不住,上万人的贼兵攻打郡府,肯定要弄几个责任人做替死鬼的。

    瑞兴郡守守城有功,那拿来开刀的就只能是平山郡守啦。这位害人终害己,明明是得了金达淳的耳提面命,不许擅自呈报灾情,结果不仅因隐瞒不报而获罪,头上还要再背一口激起民变,控御无能的大锅。

    以洪大守那个浅薄的李朝历史,自然是不知道黄海平安两道这一次的政坛大地震有多恐怖。历史上仅仅去职的文官就超过四十人,这还仅仅是革职罢官而已。

    替死鬼平山郡山不出意外的问了罪,直接判了一个死刑。全家人都成了罪臣的家眷,很多人直接被流放,剩下的也大多成了被地方官府罚没的奴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

    ………

    离开了瑞兴,又经过了凤山和黄州,最终走出黄海道。

    进入平安道的第一站在定州,作为平安道南下黄海道,甚至南下整个朝(屏蔽)鲜的要道,定州意外的繁荣与热闹。

    韩氏兄弟有熟悉的杂货店老板,把他们各自携带的汉阳京货和细货都一股脑儿销售一空。连平壤都不用去,定州就处理完了。

    至于洪大守那一箱子的“板蓝根”,不对,是如意天宝丸。也找到了下家,果然在平安道这种冬天最冷时达到零下四十度的地方,好几间汉药房都表示愿意接受。

    价格不仅远超洪大守的进价,人家还希望洪大守下趟冬天还来,多背一些如意天宝丸过来。

    洪大的区区五十两的药丸,最后变成了一百二十五两的湾商兑票。轻轻松松的获得了倍利,总算可以还清家里欠衙门的救荒钱,家里的地也算保住了。

    更重要的是,洪大守还有个老母亲在铁川,洪大守也颇为好奇,这位能教育出洪大守这般博闻强记好儿子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

    【注1】:你说明成皇后有什么雄才大略?那肯定没有的,你要说她仁而爱民?也没有的。可她却能做国母,倒也不是没原因。

    除开她死的相当惨烈这一点外,闵妃不管如何弄权,如何任人唯亲,她有一点肯定值得韩国人永远铭记。她一直在努力的维护韩国的国家独立和存续,甚至先后仰靠清国和沙俄。

    我们站在岸上看到的尽是她的各种缺点,但在那种时代,开化派奴颜婢膝争抢着做鲜(屏蔽)奸,她却在抗拒着日(屏蔽)本的侵略,自然是殊为可贵的。

    另外一提,国父是金九先生,值得尊敬的一位为了民族解放而奋斗的勇士。

    【注2】:盐铁专卖制度那是封建时代非常常见的政策,有些时候盐税甚至是国家财政的命脉。

    但在李朝不一样,李朝的食盐生产和出售并不掌握在中(屏蔽)央政府手里,而是作为宗亲的生活费,被宗亲们掌控。

    所以食盐的价格并不太高,产量也一直没有较大的发展。仍旧大部停留在粗放式的随意经营下,很没有规划。

    而从盐场出来的盐,因为没有十倍于生产价格的盐税,不仅没几个私盐贩子,连随意的转销都很普遍。

1.家乡铁山煤铁全

    平安道按理来说更靠北,去年的旱情应当影响更大。

    但平安道地方的人民因为靠近中国,沿黄海的郡县都有做生意的传统,尤其是类似于义州、嘉山、铁山、泰川、宣川等郡,又处于李朝前往中国的贡道上,更是商旅繁忙。

    这情况和我们国家的山(屏蔽)西差不太多,天下承平一百多年了,人口繁衍,地不够种。又靠近边境,很多人家都靠商业谋生。

    即使没有本钱的人,跟着使节团去几趟燕京,省吃俭用,也能存下一笔小钱。精明的人以此发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比比皆是。

    韩三石之前和洪大守说过的,去给跟随使节团出使燕京的湾商团做杂役,不仅能得到市场准入证的传符,还有利可图。

    招募的杂役固然一个人要替商团背一百二十斤的货物,但你只要能背得住,你自己再加个二三十斤货物也属于合法的范围。

    李朝对华输出利润最大的自然是人参,但这个只允许官员们夹带,以及获得宣惠厅份额的商团合法贸易。

    剩下的东西才是杂役们可以带的,其中东北虎东北豹的皮草最抢手,所以也规定只有上半年天气炎热的时候允许私带,下半年天气寒冷的时候只允许官营。

    再往后比如灰鼠皮、海獭皮、鹿皮这些皮草也可以,这个没有什么限制。而且货源也比较足,属于很多人愿意携带出口的。

    至于其他的特产,比如高丽纸、朝(屏蔽)鲜红松、帽、扇、干鲍鱼等等,就不是使节团会携带的货物了。并不是说他没有利润,只是单个货值太低,或者需要足够的运力才能运送。

    而且平安道地方也有自己的特产,比如螺钿漆器,销往中国的一般是首饰盒,梳妆盒,收纳函这种。销路非常好,价格也很喜人。

    是故,南面黄海道都爆发了相当规模的民乱,连改朝换代、建立大同的口号都喊了出来,北面的平安道还处于勉强可以维持的局面。

    地方上的百姓虽然面有菜色,但这个年月就算丰收了,又有几人不是面有菜色呢?

    起码这里不像黄海道那样,死气沉沉,满目衰败。只要在外面行商的男人回了家,最次的,家里吃上两顿喷香的白米饭毫无问题。

    实在过不下去了,也可以投身到湾商团去。这个时代的湾商团也是凭本事竞争上岗的,你投身进来做一个最底层的杂役,只要能力出众,最后做到湾商团的大房(董事长)也不是不可能。

    类似于现在义州城内的首富,湾商团的洪得柱洪大房,二十多年前也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肯吃苦,做人机灵,只用了几年时间就成了义州的门商【注1】,最后借由参与中国丝绸对李朝的贸易,而掌握巨资,执湾商团之牛耳。

    另外商贾多,自然劫道的好汉,剪径的强人也多。洪大守老家铁山郡处于一个小小的半岛上,与对面的陆地形成一个铁山湾。铁山湾岸边的避风处有一片大山,名唤五峯山,山上盘踞着好几股山贼。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条过江的强龙,大混战一场,如今已经统合了五峯山的盗匪,这位大头领听人说是唤作六孙(我不开花,就叫这名)。铁山郡的官兵几次进剿,都铩羽而归。

    还是湾商团的一位郑行首出面,不知道怎么谈的,反正他们占山为王,也不再袭击官府的贡米。过铁山的大小商旅交一笔钱就算拉倒,这六孙没本的生意做的飞起。

    铁山的民情呢也就这样,如果按照冲(地处要冲)、难(民情不靖,难于治理)、繁(事务繁杂)、疲(拖欠赋税)的分类方法来看,铁山郡绝对称得上第一等的四紧要缺,全都占上了。

    身处对清贡道的要地,治下山贼纵横,又要处理边贸又要处理迎接使团,多山少土赋税不齐。

    铁山郡占满了,整一个穷山恶水!

    “怕是买一个铁山郡用不了两千!”这是回到家乡的洪大守的第一想法。

    洪大守家也不在铁山郡城内,在城外的铁川村。有铁山自然有铁川,全郡最有名的特产就是铁,不然也不会叫这个名字。

    高丽时代义州还叫龙湾,而铁山还叫铁山,可见这地方铁矿开采历史的悠久。

    重点是这附近还有煤,李朝即使到二十一世纪,仍旧出产高质量的煤炭,而且还能大量向中国出口。(这中间据说还有很多狗屁倒灶的烂事,什么国际制裁,外汇管制之类的。)

    要是来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带科学家,这个铁山郡绝对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有煤有铁有避风的海湾港口。

    第一次工业革(屏蔽)命直接开始也不是不可能嘛,虽然英格兰已经开始了,但在亚洲还是可以争一争头把交椅的嘛。

    洪大守感觉自己又给穿越者丢脸了,明明是工程学院毕业,正儿八经的工科学士,钳工车工热处理,模具注塑PLC全都学过的,可惜一股脑儿全都还给老师了。

    不然铁山这种宝地,随便给哪个带穿越科学家都能兴起一番大事业。

    再一次确认了身上那一百二十两的湾商兑票,洪大守带着轻松的心情绕城而过,去往城下的铁川村。

    开春的地里还没有多少生气,李朝北部太冷了,一年主要是种一茬稻子,收割以后再抢种一茬荞麦或者豆子。算不上一年两熟,单产并不高。

    洪大守家一百结,也就是年产二千石粮食的地,具体有多大洪大守自己都不知道。

    反正一连走过去十几条田埂,一个稀落的小村子终于到了。

    洪大守的老家到了。

    【注1】:所谓的门商,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可以独立开门做生意。也就是拥有一家或者多家店铺,拥有固定资产的小商人。

    另一种意思就是边门商人,在李朝义州与中国九连城的交界处,树立了一道禁门,跨越这个门做生意的人就叫门商。

2.满院飘香一百两

    别看洪大守在外面混的那么惨,搁这个村,那还真是个大户。

    不提别的,人家都是泥巴墙稻草屋。可洪大守家的正屋是一间瓦房,三开间的敞亮大瓦房。按如今房屋中介的话说就是南北通透,三朝南,客厅方正无拐角。

    当然院里的其他屋子就还是很普通的草屋了,至于院墙,则是用的碎石垒砌而成,统共只有一米来高。就是个野狗都防不住,更不要提什么防贼了。

    院门也是没有的,就留了个豁儿,算是个进出口。院里有两颗枣树,除此之外就显得光秃秃的,没有其他装饰。

    没进院子,院墙另一侧拐角,走出来一个背着柴火的男人。看不出年纪,满脸的皱纹,手又黑又瘦,没有什么精神。

    那人看到洪大守,确认了一眼,面色终于有所变化,张了张嘴,最后吐出来两个字。

    “老爷!”

    嚯!洪大守第一次听人这么叫自己,有一种说不清的莫名感觉。像是在外面做了太久的卑微弟弟,回到自己家一亩三分地上,才发现自己也是个人物!

    “嗯。”镇定且假装随意的应了一声,洪大守觉得那声老爷还真的有点爽。

    说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院,才发现院里站了四个男人,挡住了洪大守的视线。

    “洪老婆子我告诉你,你们家那个措大要是能中举,汉阳的喜报早就敲锣打鼓送过来了,铁定是没中。”

    “就是就是,人家金老爷攀上了庆州金氏的高枝儿,花了二千多的银钱,才登了金榜,点了进士,你们家想中,门儿都没有!”

    “而且我告诉你,钦差闵大监的调兵文书已经到郡,瑞兴郡几万人的大民乱,死的不知道多少人,南川站(店)都被攻破了。”

    “姓洪的,指不定就填了沟了!”

    “哈哈哈哈哈哈…………”

    四个人哄笑起来,笑的畅快至极,一点遮掩都没有。

    “诸位到敝处想来不会是给我吊丧的吧?”洪大守笑容比他们更盛,有那么一分半分(满分十分)气场的走了进来。

    那四个人闻声回头,两个人露出鄙夷的神色,一个人露出惊奇的样子,还有一个则也笑容满面。

    “回来了?”

    “回来了,娘!”

    “饿不饿?”

    “有一点。”

    眼前这个手脚麻利,正在用丝瓜瓤子刷酱缸的中年妇女就是洪大守的母亲。这个身体很自然很熟悉的就叫了一声娘,毫无滞涩。

    洪氏把丝瓜瓤子丢进缸里,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用嘴朝还有些湿的双手哈了哈热气。就进了烧厨房,完全不理院里的四个男人。

    看了脸,洪大守也就认识了,两个鄙夷的是县里金进士的家人,虽然是属于私奴婢身份,但由于日常替他在郡县奔走。又替他催收地租,干些不干净的勾当。算是两条好狗,坏事干过不少。

    基本上什么踹寡(屏蔽)妇门,挖绝户坟,没他们干不出来的。逼(屏蔽)卖良家妇女的事更是不少,甚至明火执仗抢劫民家,也不是没有过。

    他们两个也最知道洪大守家的底细,洪大守家除了这个院子,就是那一百结的水浇田值钱。金进士使尽了浑身解数,还是没把它夺到手里。

    这两个狗腿子早年间诱着洪大守去耍钱,去鸡院,全部失败。心里早就认定洪大守是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迂腐至极。

    偏偏由于洪大守两班户的这身皮,还没法把洪大守套个麻袋扔大定江里去。这让他们两个对洪大守又是鄙视,又是厌烦。

    那个面带惊奇的则是县里的衙前,是个中人,处理县里的户籍之类的文书。代代承袭的职业,他死了,他儿子也会来顶班。

    他肯定是接收到了闵廷爀发往平安道各郡,要求各郡清点兵籍,随时准备集合兵力,南下镇压已经被闵廷爀剿灭的郑神师之乱。

    所以他会惊奇的看着洪大守,席卷好几个郡的大民乱,洪大守孤身一人上路返乡,居然完完整整屁事儿没有的就回来了。

    至于最后一个笑眯眯的看着洪大守的,这个人最坏,手上起码上百条人命。

    此人名唤金斗吉,李朝朝廷在铁山郡的救荒米全都由他来经营。光听一个姓,就知道他和郡里大名鼎鼎的金进士是亲属关系。他固然是金进士的白手套,可干的脏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朝到现在五百年,维系地方政府运作的救荒米政,也就是还政,早就崩溃了。国家只恨自己的府库官仓里的钱粮不够用,哪里还有米借给贫苦的老百姓。

    但衙门要办公啊,不能没有经费啊,不然全都要停摆。

    怎么办呢?衙门朝在地的乡班户筹措办公经费,条件是把救荒米的经营权下放给地方上的乡绅两班。

    乡班们从手指缝里落下三个五个钱,像给乞丐丢馊馒头,给恶狗丢烂骨头一样,施舍给衙门点小钱,让衙门为他奔走。

    (乡绅的如数归还,百姓的三七分帐,黄老爷七,又高又硬!)

    原本太宗世宗大王为了保护自耕农良民阶层,而设立的良政自此也彻底败坏了。

    本来洪大守借这五十两,半年到期也就还五十五两到六十两而已,利息在封建时代真的非常低,真的是救民于水火的良政。

    可如今金斗吉,借给洪大守五十两,票面要写七十两,到期要还八十四两。什么概念,利息达到本金的七成!

    如果洪大守还不上,就要借新债还旧债,和流水似的,越滚越大。铁山郡这些年被金斗吉逼(屏蔽)死的良民不知凡几,恶贯满盈。

    “洪老弟,啊!不对!不知是该叫洪进士,还是洪译士,以洪老弟的才学,中举登科易如反掌吧。哈哈哈哈哈………”

    明知道洪大守根本没有高中,却故意假装不知,询问洪大守。这个金斗吉实在令人生厌,让人不喜。

    “洪某才疏学浅,哪里比的过金兄生财有道,办事爽利。”

    金斗吉听洪大守的回话,顿时感觉哪里不对,以前的洪大守就是个书呆子,真才实学那是有的,可为人处事狗屁不通。哪里会出言反讥他搜刮百姓,鱼肉乡里。

    “是老哥我失言了,洪老弟今科不第,来年想来一定登甲。但话是要说在前头,马上四月了,日子过的快,五月初一你家借的救荒米可就要还了,不知洪老弟是个什么说法。

    “呵呵!”洪大守心内冷笑,做到院里的凉桌上,把背上的包袱解下。

    那四人正准备看洪大守无有银钱还债的窘迫,却不曾想洪大守悠哉悠哉的脱了鞋翘了个二郎腿,那个穿着白布袜子的臭脚丫子满是脚汗味,在阳光下飘着白气。

    “我们家欠的救荒米,五月初一一定会还上,用不着你操心。”

    洪氏从烧厨房走了出来,捧起几根木柴,很是硬气的反怼金斗吉。

    “呵,想来衙门的救荒米你们也不敢欠!我劝你们早做打算。”

    “谁说我要欠?哪条狗嘴里蹦出来的龌蹉话?区区八十四两,于我来说,不过是杯茶酒钱。”

    “你一个穷措大,充什么老爷!”一个狗腿子很是看不上洪大守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洪大守讽笑冷呵一声,把白布袜子脱下来。

    阳光照耀下,飘洒着很是沁人的味道,随着飘散的白气四处蔓延。

    而脚窝子里卷着一张细长条桑皮纸,分外的显眼,毕竟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钱,总是能够让人一眼就望出来。

    “来,金大哥,湾商洪得柱大房亲笔所开兑票,常平通宝陌正一百两!”

3.院中一番口舌争

    如果有一张值好几万块钱,不记名无密码,随时随地可以取,取了还可以随便用的存单粘在一坨屎上,你会去拿嘛?

    我会!

    同样,一张粘满了脚汗,臭气熏天的百两兑票金斗吉会要吗?

    会!

    八十四两的债务,利润足有三十四两,金进士固然会拿走绝大多数。但做假账、抽花头、摸油水,这种事情需要教吗?金斗吉肯定自学成才,无师自通啊。

    湾商团的桑皮纸兑票他见得多了,就看脚窝子里露出来那一截,他也知道肯定是真的。

    洪大守就把脚丫子翘在那里,这姿态,别说金斗吉不信,在场的人包括洪氏在内,没有一个人敢信。

    有辱斯文!

    可洪大守又不是原来那个洪大守了,他才不在乎呢,不趁这时候装一次比,以后可能还真没什么机会了。

    “怎么?刚刚不是有什么狗样的东西说还不上吗?那条狗呢?怎么寻不着了?”

    “哼!………”

    金斗吉终究还是从洪大守的脚上取走了那张兑票,洪大守是两班,金斗吉是良民,不论混的如何,李朝的阶级身份等级制度是严格的,任何试图挑战这一封建体系的人,都会被封建主义的铁拳好好教育。

    首级传送汉阳的郑神师殷鉴不远。

    兑票到手,四个人围了上来,连洪氏也不可思议,洪大守怎么可能有一百两的巨款。

    作为一种信用货币,兑票除了用纸考究,上面的花押、印章、文体、编号等等等等都有机巧在里面。

    除了最简单的查看票面上的“常平通宝陌正一百两”以外,还要仔细的沿着对裁的边缝查看印章是否有误。

    把兑票贴近眼睛仔细分辨,四个人不顾那上面的味道,足足看了三分多钟。

    “怎样?金兄可喜欢?”

    连洪大守都不敢信,你再不挑食,对着这么“呕”的钱,贴脸看了三分钟,不服气都不行。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洪老弟在京城想来有所奇遇吧?”

    之所以第一反应不是污蔑洪大守偷抢骗,实在是《经国大典》对于两班保护太严密了,他们在衙门前奔走,清清楚楚的知道诬告两班的罪有多重。和之前那个狗屁不懂,出首传告洪大守的行商人完全不同。

    “这事就不劳金大哥多问了,呵呵呵呵…………”

    “还请把我家的还米文书交给我!想来金大哥如此气势汹汹,前来逼(屏蔽)卖我家的田地,文书自然在身上吧。”

    洪大守站起身来,拦住四个人往院外的路,审视着他们。

    一瞬间原本只有一分的气势,起码变成了两分,唬住这四条看门狗是绝对够用了。

    笑面虎金斗吉脸上的笑在一瞬间都僵住了,直过了十几秒钟,才算恢复。

    “这是自然!应当的应当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叠的长纸,双手递给洪大守。

    洪大守打开一看,没问题,是那张自己签字画押的还米债券。这玩意儿就这一份,本来应该还有一份副档,抄写好了送到汉阳去,作为国家财政收入的记录存档。

    可如今米和钱是从金进士家的仓库出来的,借据和债券自然也只保存在金进士家里,也就只有这一份而已。

    “娘,拿去化了。”洪大守把债券文书递给洪氏,洪氏接过以后,也看了看,赶忙去灶膛里把文书烧掉。

    “十六两的多头,金大哥怎么给我啊。”村里村外的不少佃户都围了过来。

    倒也不是说过来看热闹,主要是担心洪大守真的没办法,最终把一百结水浇田给卖掉,那么他们就要变成金进士的佃户。以金进士的手段,用不了三年,全村就都要做了金家的奴婢。

    男人们围在院墙边,女人们则在人群后面,三五个围成一团,小声的说些什么。

    以前洪大守是个书呆子,并不懂什么经营策略,老爹死的又早,洪氏一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不能够抛头露面。

    铁川这个小村子到反而有了一点世外桃源的意思,洪家基本只收取收获的一半,一般是米,外加一些荞麦、豆子之类的杂粮。

    等闲在这个铁山郡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到比这个地租还要低的地了,交完租子,再给衙门交军政的布和一年二十天的役。生活的重压虽然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多少还能勉强生活下去。

    所以还别说,全村的人,没一户是不关心这件事情的后续的。

    而金斗吉几个实在是习惯了,历来都是他们问别人收钱,从来没掏出钱来给别人。至于东家拿只鸡,西家吃顿饭,那更是常事。

    多少年没在身上带过钱了,哪里能摸得出银钱来把十六两的多头付给洪大守。

    别说十六两了,甚至可能十六个钱都不一定有。这还真是头一回,付钱出去的感觉是什么,他们可能都已经淡忘了。

    金斗吉浑身摸了摸,还真没摸出一分钱来。金大爷做惯了,没想到。其他三个人更不可能有钱了,说白了都是金进士的看门狗,还不如管钱袋子的金斗吉。

    “看来,今天金大哥不趁手啊?怎么滴?十六两都拿不出来?”

    不过金斗吉到底是经历过的人,那点尴尬根本没见到影子。

    “今天出门走的急,确实没带钱,今晚之前一定差人送到洪老弟手上。”

    脸皮倒是厚的可以,难怪见谁都笑呵呵,表面上在哪里都是个人。

    洪大守心下暗笑,也不揭破,从墙边拿了一根棍,舞了起来。毕竟是武艺传家,祖上给大明天兵扛过枪,和倭寇打过仗。长枪的招式也传了几招下来,舞起来有点模样。

    真让练家子看肯定贻笑大方,但吓唬眼前四个看门狗却不太难。

    院内院外的吃瓜群众兴奋了起来,这四条狗谁看了都不顺眼,洪大守这般硬气,猛怼四人。简直是大快人心,如果不是积威已久,指不定就要开始鼓掌叫好了。

    “我呢是个粗人,心不细,这回回乡路上,户籍火牌不甚遗失了。金大哥也不用找我十六两,帮我把户牌重封一块,那钱就拿去给几位做茶水钱吧。”

    “户牌遗失?那可不是轻罪!”金斗吉听得这个消息,喜的眉毛都翘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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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实录·纯宗卷》洋洋数万言,唯留一句——万古逆贼!李朝万古一逆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朝万古一逆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