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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黎民士庶皆可应

    洪景来的话音未落,闵景爀脚步骤停!

    “五峯啊!此事不妥!”

    对于打击京商团,闵景爀顶多也就是怀有一定的关切。李尚宪和曹允大别看亲自登门来和洪景来打商量,可没有一个人直言反对。

    甚至主动开口的曹允大都只是商量着能不能让京商团保证一定的特权,不要一棍子直接打死。那样场面上难看,办起来也容易出事。老官僚了嘛,不管做啥事,就图一个顺利落地,讲一个中庸之道。

    商人这东西,即使是庞大的京商团,在这些京华士族两班士大夫眼里,也就是个不入眼的东西。当然啦,除了京华士族本身,这朝鲜八道,其他人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而且就算搞死了京商团,新上来的商业集团,还是要托庇于京华士族的权势之下。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现实,不官商勾结,商团根本没办法存活下去。那么无非就是送钱的人从京商团变为湾商团,变为莱商团而已,对京华士族大老爷们而言,变化几乎为零。

    所以闵景爀听洪景来一定要办,心里面实际上已经是愿意支持推动济物浦运河修建了。转身就把刚塞了他两万两的京商给卖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没有心理负担。

    可说到科举,闵景爀的反应就大了!

    钱这辈子只要活着,永远挣不完的!可是进士出身,状元及第,那是京华士族的荣耀,几近于禁脔一般!

    洪景来当年参加的辛酉科别试,安东金氏与潘南朴氏的子弟大规模及第,几乎霸占了所有名额,但是朝中并没有透露出多少不满。

    这是党争政争激烈博弈之后,站在顶端上的那个家族的特权。像洪景来,就算此次别试恩科三十三个进士全是姓洪的,京华士族们顶多也就是背地里逼逼两句,却不会有太大的抵触。

    毕竟肉烂在锅里,丰山洪氏也是京华士族。京华士族中进士,就是天经地义的,其他人大不了等三年后的下一届。到时候洪家的人都安排完了,总归要顾虑到京华士族其他家的感受了吧。给你两个名额,给他三个名额。

    帮洪景来在这一科别试劝退其他两班,闵景爀也愿意做这个恶人,反正舍了这张老脸帮女婿干活,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但是洪景来不应该把进士名额真的让出去给良民中人!

    他们在闵景爀眼里就是屁民,人型生物罢了。凭什么有资格出来抢京华士族的名额,这触及到京华士族的根本底线和利益。

    闵景爀不能答应,所有的京华士族,不论支持洪景来的还是反对洪景来的,都不会答应。他们不会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将比眼前修建运河一事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反对。

    “先生不愿助我?”洪景来知道京华士族们会反对,但还是要做。

    “这是为你好!”闵景爀这句话发自肺腑。

    不能刚上台,就把京华士族全部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

    全罗道,井邑。

    小小的邑中,集市口张贴出了一张布告,一名出身于洪景来中军的士兵,敲着锣,让邑中的百姓过来看布告。

    这座距离全罗道署全州百五十里的乡下小邑,居然还不知道汉阳新君已立,李玜已经倒台的消息。

    邑中也没有什么乡绅大户,众所周知的,在二百年前的倭乱中,倭寇对朝鲜南部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和破坏,许多在乡的士绅被杀光全族。井邑便是当年为了防御倭寇而建立起来的土城,全长不过一千六百米,百姓不过二千口,除了根本不在邑中的井邑执掌大人,连个正经官员都没有。

    士兵大声宣读着告示,除了新君已立之外,着重告知的就是将开恩科别试。重申良民百姓,中人乡吏全部都可以应考的这一国法。

    围观的百姓听了却直摇头,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就算是可以去参加考试的良民又如何,根本不可能考的。

    看到百姓反响几乎为零,那兵士继续大声宣布,此次别试恩科,不需要两班保审,只需携带四祖清单前往汉阳礼曹登记即可。

    两班保审这个东西,就是两班们为了垄断科举权力,将良民中人排挤在正科之外的最有力武器。只要没有两班保审,哪怕你是才华横溢的良民,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卵用没有,你没有资格参加科举。

    但这次不同了,只要拿出四祖清单,证明自己是良民及以上身份即可,不再需要被两班老爷掐脖子。

    人群中一个背着柴火的年轻人眼神一亮,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良民,但在他年幼时曾被签给长城县的一位少爷做了十年的仆役。

    虽然给人家当牛做马,甚至是真的做踩蹬,帮小少爷上马,可这年轻人也得以在全州最好的书院走廊上,听了足足十年的经典。

    小少爷什么都要伺候,甚至穿衣服系衣带都有人代劳,自然是须臾都离不开自己的仆役们的。别的仆役在小少爷上课时,聊天打盹,这年轻人却如饥似渴的听先生传道受业。还捡拾小少爷不要的秃笔废纸,自己观摩学习,抄写经书。

    年轻人叫做陈耀祖,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个有宗族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家中父亲早死,母子几个相依为命,还要带大弟妹,日子过得很苦。

    “劳驾让一让,劳驾让一让。长官!长官!本科别试真的不要两班保审吗?”陈耀祖仰着脖子,盯着骑在马上的士兵。

    “对!我们洪大将军说了,要广纳天下英才,不问出身,只凭学问!”士兵是洪景来解放的官奴婢,属于洪景来的无脑粉,无限崇拜洪景来。

    “那小的也能去考吗?长官!”

    “你是良民!”

    “小的是良民,小的是良民!”说罢,陈耀祖从怀中掏出木质的良民户牌。

    “那你赶紧写好四祖清单,去京城礼曹投名,明年三月春上,别试开科!”

7.竟使李㼅作说客

    汉阳的“火”愈发炽烈!

    也不知道谁“手眼通天”,最后居然说动了李㼅,面对自己拥立起来的大王,洪景来总要给三分薄面。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对李王表面上的尊重。

    除开对李㼅的各种供应都用最高标准之外,对于每日的应对召见,洪景来也是全力应付,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和轻慢。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比如什么典礼要用一百二十八个持麾的士兵,去往大报坛拜祭时要备五车,告祭他的爷爷庄宗思悼世子应该直接用王祖父的规制等等。这种东西,无非就是多花两个钱,洪景来也肯给。

    但是今天谈的这件事就有些逾越了,李㼅担心现在搞了京商,那么王室和朝廷交给京商承办的各种物料,尤其是祭祀大明神宗显皇帝的冬至大祭出了差错可咋办。这可是宣扬他李㼅正统性合法性最重要的典礼仪式。

    这确实是一桩大事,在这朝鲜国,再大也不能大过君父神宗显皇帝!

    如果在大报祭中出现的错漏,或者准备不足,就等于给了天下人一个借口。这人不崇敬君父,那就是败坏整个国家倚为根基的封建宗法体系,不堪为君!

    “主上恐多生事端?以致延误?”洪景来一身衮红暗织细纱袍,腰悬玉带,位列诸班之首。

    “冬至日不远,不可不察。”李㼅踞于宝座,以高临下。

    还别说,有人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可李㼅穿了龙袍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到底是货真价实的王室宗亲,虽然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到底这气质身段摆在这儿。

    “此般大典,彼等若敢妄为,便是欲仰颈试臣之刀锋!”洪景来现在全掌天下兵权,海陆全方位打击,这个当口跳出来,死的最惨。

    “彼等商贾,不识大义,唯事金钱。”李㼅现在一心一意就是要以大义正统继位,关心则乱。

    “臣愿为主上引见一人,此人虽非布衣,但亦不过中人,主上可愿拨冗?”

    “洪卿速速带见!”

    李㼅之所以愿意给京商团做一做说客,主要还是因为京商中的贡商团体承办王室的采购。往昔举办大典,需要这些办事办熟练了的贡商,只有他们有稳定的供货渠道,有快速的物流方式。保证李王捧给万历皇帝的东西,一点儿不出差错。

    有一说一,这也是本事!

    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来办,还真的不一定能办好。但是洪景来有人能办好,而且是经历过考验的,并非无的放矢。

    朴贤瑜!

    当年洪景来在东莱任上,将他引见给朴宗庆,使他成了朴宗庆的白手套。重点是,当年朴宗庆为了考验朴贤瑜的财力和办事能力,交托给他的就是李朝冬至祭祀大典的各项杂物的筹集与办理。

    整个朝鲜,除了京商团的贡商,还有朴贤瑜能在半个月内将冬至祭祀大典的一切物料全部准备完毕,并且保证质量。

    不然朴宗庆也不可能信用朴贤瑜,使他担任潘南朴氏的白手套,帮助朴宗庆经营谋利甚至间接吞没国家的财产。

    原本因为他和朴宗庆的特殊关系,在此前的搜捕逆党中,差点被一网兜住,流放济州岛喝海带汤。但是他毕竟和洪景来熟识,被兵士推到韩三石的面前时,大声呼救。韩三石一瞧,诶,这不是咱咸鱼兄弟嘛。立刻放人,带着去见了洪景来。

    见着这位老兄弟,洪景来就猛然意识到有大用。济物浦运河一事一旦公开,京商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阻挡此事的发生。

    为了应对,洪景来几乎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危机都设想了一遍。除了一开始的找既得利益者前来从中说合之外,包括明里停运,暗中作梗,都已经考虑到了。现在朴贤瑜的出现,把最后一环也给补上了。

    原本还想着是不是找经年主持典仪的李书九看看,想想有没有办法押后或者从简办理。现在哪还需要这样,随便你怎么办,我这有熟手,直接就能开工。

    朴贤瑜一上殿,还显得有些拘谨和畏惧,但是毕竟是日常奔走在汉阳高门的大商人。说起自己的拿手贡品承办事宜,那就打开了话匣子,说的滴水不漏。

    洪景来也在旁边帮腔,这位老兄可是连续几年承办了国家冬至大典杂项的老贡商了,京商就算全部撂挑子不干,咱们也有后手可以安排,十拿九稳。

    这下李㼅安心不少,连称稳妥,赏了朴贤瑜十匹正布,让他好好干。

    召对结束,众大臣退殿。洪景来吩咐了几句朴贤瑜,让他准备起来。曹允大和李尚宪还在和京商谈条件,今日殿上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被有心人传给京商李斗焕大房。京商应该能明白他们能威胁洪景来的手段越来越少了,且剩下的手段都十分激烈,用了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是选择退让还是豁出去拼一场,大概就在这几天便见分晓!

    出得宫来,骑在马上,洪景来看着恢复了繁荣的街面,知道这底下蕴藏着巨大的危急。别看一朝得掌八道之权柄,生杀予夺之事尽操于一手。但是刚刚想要稍作振作,便出现无数的阻拦和窒碍。

    不过是一介商人的京商团,居然能够惊动到李㼅出面来关切济物浦运河一事,这种能量愈发让洪景来警觉。

    这不是一个垄断集团了,这已经是一个吸附在李朝身上,不断汲取李朝本就不多的营养的癌细胞。且这个癌细胞不是团聚在一处,而是从头到脚,从心肺到四肢,几乎是无孔不入。

    想想当年熊津的渔民,再想想现在被京商团所威胁的汉阳民众。他们已经被京商团所绑架,想要解绑,便是洪景来如今这般遭遇。

    “五峯你还有没有后招,可否透露一二?”跟着出宫的赵万永小声的询问,他现在是汉阳府判尹,汉阳出了事,他必定首当其冲。

    “哈哈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很快就会分出胜负!”洪景来只是不答。

8.教导兵严阵以待

    年前的最后十几天,汉阳下起了大雪,虽然上月也有雪,但终究不如这一场。

    汉阳诸官曹都计划着日子,封门落锁,迎接新的一年。不论是高高在上的京华士族两班大老爷,还是胼手砥足辛苦讨生活的小老百姓,都开始准备起过年来。

    洪景来还是住在自己那座三进的“小院”里,与他一国执政的身份颇不相符。但是终究住了好几年,什么都顶不过一个熟悉。脱出汉阳后,整个家被哄抢一空,但是等洪景来入城时,原本七零八落的家已经被赵镇宜恢复一新。

    大伙儿办事都很得力啊!

    原本住在家中的韩家兄弟、李济初等人,现在都功成名就,官高爵显,住进了附近没收的那些逆党官吏的宅院。到是大伙儿还在一块,形成了众星拱月的完美居住格局。

    斜卧在廊下,依偎着暖炉的洪景来难得的惬意。家中并没有花园,但是望望落雪,也别有一番安逸。并不需要什么果酒,小泥炉上煮雪水,泡上一杯茶,其余的一概从简,只得这样便能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洪景来眼下才是真正明白这句话。这还是有一大票封建官僚,且是能干事不庸碌的官僚围绕在自己身边。要是孤身一人,就凭咱这百十斤肉,还不够给反扑上来的各路势力塞牙缝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能有个机会躺在这儿优哉游哉的虚磨几许时光,真是欲求而不得的美好!

    吩咐了金士龙所有人一概挡驾不见,一切都安静了,咸鱼的生活如此美好。以至于走到洪景来身边的赵万永都已经坐下了,洪景来才愿意转头看过去。虽说是一概挡驾,但总也有挡不住的人,小赵便是其中之一。

    “世兄在此高卧安枕,城内却是一片哗然啊!”赵万永老实不客气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几个月的军旅生涯,让这位衣冠锦绣的大少爷多少产生了一些变化。起码不是那个穿着旧绸衣就认为自己很朴素的年轻人了,现在颇有些万事泰然的气度。

    “哗然?不过是物价腾贵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洪景来没有起身,眯着眼瞧了瞧小赵,极为随意。

    “什么叫罢了,我的洪大哥啊,往昔正旦前物价扬升实属正常,但现在就已经扬升三成,到冬至时,怕不是两倍三倍之多。”

    小赵这个汉阳府判尹做的不安稳,洪景来上台才一个月多,就透露出消息要征发汉阳五军的旧军投降官兵前去开挖济物浦运河。数万旧军及家属要不是领到了饷银,怕是现在已经闹腾了起来。至于京商就更不要说啦,现在上窜下跳,前后活动,接连出招。

    前两日曹允大再度登门,因为洪景来找朴贤瑜前来办理冬至大典的物料,这位有自己的渠道和物流,根本就用不上京商。原本还有所拿捏的京商终于沉不住气,送了一张二十万的天价兑票来,希望洪景来网开一面。

    就算不能够停止济物浦运河的工程,也请把整个工程交给他们京商来办。说到底还是不死心,还是希望在这上面擭取利益。

    始终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当年他们和太宗大王闹,那是因为太宗大王没有反制他们的手段,且朝廷内的大量勋贵派功臣以自身的权势威压得位不正的太宗大王。现在他们仰仗的京华士族早就比他们的祖宗们退化了不知道多少倍,杀起人来都默默梭梭的不得劲,更不要说帮他们威逼洪景来了。

    而洪景来手中各项反制措施都在筹备之中,甚至已经筹备完成,马上发动。这时候不赶紧过来伏低做小,保全自身,凭借先天优势,在将来的竞争中占据先机,反而妄想阻止变法。那就别怪洪景来的大刀砍下来了!

    “年前物价上涨实属平常,老弟你只需命令市面各店铺商家,必须敞开出售,但凡有一个百姓拿着钱买不到东西,就以谋反大逆论处!”洪景来终于坐起身来。

    “这……”小赵有些不明白洪景来的想法。

    “我无血进城,本为天下苍生计,现在怕不是有人要试一试我这刀锋利不利了。”

    “还不到这一步吧。”

    “现在自然还有余地,若是彼等敢于罢市威胁,那就由不得这般再放肆了!”

    “……”赵万永看到洪景来此刻的样子,像极了在云川里决战前得样子。

    “他们有罢市停船的权力,我就有开枪放炮的权力!朝廷想要帮助一个商团,不过是拉一下而已,没有了京商团,还有湾商团,还有莱商团!”

    洪景来望着眼前的皑皑落雪,知道事情终究是走到了眼前这一步。人的贪欲永远无法满足,得到了就想要更多,丝毫不知道收敛。明明洪景来已经反复的露出肌肉,暗示他们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徒然增加流血。但是很显然,他们没有看清。或者看清了,却不愿意看请。

    “只要能对国家有益,我一定永远支持世兄!”赵万永知道洪景来决断已下。

    驻守汉阳城外的新军,尤其是改立为有明朝鲜国教导总队的骑兵队,即使下雪,也照旧没有放松训练。舍科夫的老乡们,大部分已经回返他们的俄国老家,但是以舍科夫为首的十余名武官还留在汉阳,既作为常驻使者,也作为训练教官。

    原本有些儒生还对大鼻鞑子接近汉阳王城有所不满,但是全汉阳的注意力现在都在济物浦运河上,根本已经没有人在意这十几个鞑子的事情了。

    大概是希望把这六百多教导总队训练成朝鲜国内第一支亲俄势力,舍科夫和他的小伙伴算是倾囊相授,把欧陆的近代骑兵操练等术一概都传授给了教导总队。

    现在这支教导总队衣甲齐全,队伍严整,洪景来发饷及时,日常亲临训练掌握军心。已经随时做好了进入汉阳,平定任何可能的暴乱的准备。

    只肖一声号令!

9.京商团夕阳落幕

    偌大的京商,内部乱做一团。

    内外数万众,皆仰京商大房李斗焕之力。现在洪景来接二连三的组合拳向京商打来,李斗焕自觉纵横汉阳三十年,第一回这般吃力和痛苦。

    原本说洪景来势道政治内部的大量文官都是拿过京商孝敬的,只要一道出面,总归能让洪景来这个靠起兵反正,得位不正的人有所忌惮。可他们算错了一件事,洪景来的反正队伍都是自己拉出来的,兵权完全掌握于洪景来一身。而那些位高权重的文官,虽然看着是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中心人物,但终究是只是洪景来的附庸和合作者罢了。

    他们拿什么来挟制洪景来?

    闵景爀、李尚宪和曹允大,哪个人和洪景来说话不是客客气气的?也就是李尚宪手里有两千多兵马,说话还算带点硬气。可是洪景来那接近一万的马步炮混合兵团,摆明了碾压一众臭弟弟,城外教导总队那些和妖魔鬼怪一样的大鼻鞑子一起操训的骑兵,怎么看怎么不好惹。

    至于现在收买拉拢那些洪景来麾下的军官,似乎有些晚了,也根本来不及。

    所以在听闻洪景来指定朴贤瑜承办冬至祭祀大典的一切物料后,李斗焕立刻通过曹允大向洪景来开出二十万两的巨额兑票,希望能暂时喂饱洪景来。只要运河的事情暂时搁置,以封建政府的尿性,就会慢慢的大事拖小,小事拖无。李斗焕有信心能一点一滴的重新渗入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各个角落,与之融为一体。

    这是京商一贯以来所做的事情,熟练得很,不管什么党上台,他们都能设法成为该党的钱包和白手套,勾结在一起一道发财。

    也就是洪景来,上台以后不捞钱,先是大规模的封官许愿安插亲信,这是正常操作。接下来就该充实自己家和丰山洪氏的私囊了吧,正当大家以为洪景来要走金祖淳、朴宗庆的老路之时,济物浦运河的议题一下子就抛了出来。

    石破天惊!

    “大房大爷,刚刚汉阳府传来消息,要求京城内所有店铺敞开供货,涨价可以,断供即论大逆!”一名京商本店的书(屏蔽)记满脸慌张的跑进来。

    “什么!”一名大行首揪住慌张的书(屏蔽)记。

    “汉阳府的赵大判通令全城店铺,必须开业开市!”

    京商本店内一阵哗然,京商现在剩下的反制手段就是停运一切输入汉阳的物资,这年头不会有比水运更方便的货运方法了。只要济物浦运河一日没有修建成功,京商的汉水船队就能掐着汉阳的脖子,也等于掐住洪景来的脖子。

    当然啦,李斗焕也没有觉得要做到全面停运这一步。那样的话就等于和洪景来彻底撕破脸了,虽然洪景来短期内可能会低头,毕竟几十万汉阳百姓要吃盐巴,要吃渔产,等等等等,不能只靠大米活着,但这会更加坚定洪景来修建济物浦运河的决心。

    济物浦运河一旦完成,就是京商的死期!

    “大房大爷,不然大伙儿凑一凑,取五十万?”另一名大行首有些试探的说出这句话。

    “不行!今年贡献五十万,往后就不能少于此数,年年如此,商团上下数万人怎么生活?本店掌握的现金也将大大不足,一旦遇到其他事情如何应付!”一名行首立刻表示不同意。

    一年二十万两大概就是京商孝敬原本金祖淳和朴宗庆的钱,现在那两位完蛋了,可是钱必然是已经收了。京商临时抽出资金去收买各官员向洪景来施压,以及另外多拿二十万两贿赂洪景来,这就已经影响到商团内的现金流了。

    以熊津的渔民为例,虽然可以先货后款,但是年后就有一波支付的高(屏蔽)潮。那时候要是掏不出钱给信任京商的上游生产者,京商数百年的声誉必将毁于一旦。

    那和消灭京商也差不了太多!

    “各位,现在是我们京商数百年以来,最危急的时刻!”李斗焕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我等皆愿与京商共存亡!”在座的都是老京商了。

    父子相传,数百年香火不绝,京商由他们组成,京商又养育了他们。一旦京商瓦解,他们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到时候必定会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上他们。

    “我这便去拜会一趟闵大监……”李斗焕终究不愿走出最后一步,还试图挽回。

    他说的闵大监自然不是闵景爀,现在闵景爀乃是领议政,要尊称一句领相,所谓的大监自然是指已经下野回家的闵廷爀。

    作为予洪景来有提携之恩,点拨之情的旧恩主。其他安东金氏的骨干,大部分都流放去了济州岛,连赵得永都押解去巨济岛看管居住了。闵廷爀却平安落地,屁事没有,拍拍屁股就回家做富家翁了。

    这级说明骊兴闵氏作为洪景来的妻族,在新丰山洪氏势道中的特殊地位,也说明洪景来本身对闵廷爀的感激和尊敬。

    请他从中说合,再带去三十万两的巨款,且京商再退一步。只是参与济物浦运河的修建工作,不再全部承包,可以和莱商、湾商、松商等一起办理。

    李斗焕认为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垄断国家漕运数百年的商权就要在自己手中终结,无数先辈斩荆棘曝霜露,甚至付出生命代价的商权,就要拱手交出。

    一念至此,老泪纵横!

    众行首和书(屏蔽)记涌上前来,牵住李斗焕的衣袖,竟也纷纷落下泪来。一时之间,京商本店内凄惶之色满溢,众人无不垂泣。

    曾经辉煌无比,几乎一统朝鲜商界,执八道商权之牛耳的京商团,夕阳落幕。现在连汉江船运权和贡商承包权都要丧失,苦痛之情,无以言表。

    哭跪在李斗焕面前的一名保袱商行首,生于京商长于京商,京商于他似父母一般。眼见京商大厦将倾,心中满怀怒火。

    彼等官吏,横暴贪敛,日夜索取不息,现在居然因为索贿不满,就要将京商毁灭!

    我不允许!

10.时代已变望周知

    阔别汉阳不过两月,闵廷爀有恍如隔世之感。

    此番受京商大房李斗焕之请,闵廷爀从骊州老家回返汉阳。他本意是不准备趟这摊子浑水的,但是李斗焕苦苦哀求,言真意切。而且洪景来甫一执政,就立刻开始了这般大刀阔斧的改革,令人心生忧虑。

    就闵廷爀自身而言,他心中清楚,洪景来最多也就是冷落他几年,时机一到,还是会把他重新召回汉阳。既显示对安东金氏余党的宽仁博爱,也是因为丰山洪氏失权太久,洪景来的夹袋里没有那么多称职的高级官僚。

    对于闵廷爀的到来,洪景来是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京商连昌庆宫中的李㼅都求到了,不可能再有更大牌或者新的说客前来了。结果京商居然连已经下野归乡,暂时避开汉阳这个政治大漩涡的闵廷爀都说动了。

    实在佩服!

    “若是为京商做说客,还请不必开口了。”洪景来开门见山,现在京商已然完全没有了足以自恃的本钱。在洪景来看来,谈判已经彻底破裂,没有必要再谈。

    “我也不愿做说客,转交此物罢了。”闵廷爀发现洪景来真的变了,身上散发出一种别然于凡俗的气质。

    说罢闵廷爀就从自己的小荷包中掏出一张兑票,这是李斗焕的最终底线,一张上面写明见票即兑三十万两的天价兑票。

    “他们是什么条件?”洪景来不是没见过钱的,但是看到京商的价码再度提高,委实有些惊讶。

    倒不是死要钱的那路下三滥货色,京商到底是几百年的大商团,虽然内部腐化堕落,终究这个掏钱的气魄还在。

    “交出汉水船运权和贡商承办权,会同诸商团,承办济物浦运河,只求五峯你能容京商一条活路。”

    “哦!”洪景来不由得惊叹。

    京商这样做,几乎就是放弃了自身的所有优势,与其他的新兴商团回到同一个起跑线竞争。凭他那个老迈臃肿的身躯,失了这两个重要的商权,哪里还竞争的过其他商团。这不过就是把京商从突然死亡转化到慢性死亡中。

    “倒真是壮士断腕一般,可惜委实是晚了。”洪景来这便起身。

    闵廷爀不明所以,跟在洪景来身后一道起身出屋。原本看这个条件,洪景来应该会答应的,怎么还说晚了?

    洪景来也不解释,只是让金士龙牵了几匹马出来。让闵廷爀和自己一起出城,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展示给闵廷爀看。

    现在洪景来担任了国家的执政,出行自然是有一定的仪仗的。但是洪景来个人不在意,只是命金士龙带领着二三十骑精锐骑兵随扈。在汉阳城内,官兵旦夕可至,等闲不会遇险。

    众人一路飞驰,出汉阳南门,到达汉水江边。南门外的草市带着繁华,沿着汉水分布的几座蒸汽机磨坊日夜轰鸣。不过市人都已经对那轰鸣声熟视无睹,毕竟就是个推磨的东西,也就是碾米和磨面厉害罢了。

    “五峯啊,这时候出城是怎么?”闵廷爀很是不解。

    “等一个人!”洪景来指了指汉水。

    汉水上的京商船队远不如往年那般活跃,虽然李斗焕本意是不希望京商和洪景来斗一个鱼死网破。他没有那个你死我活的魄力,也不愿京商的子弟流血。所以汉水上的船运照例进行,只是底层的京商团员,愤懑于朝廷官府以及洪景来对他们的“欺压”,自发的消极怠工。

    毕竟裹挟民意什么的,乃是不发生流血事件之外最好的逼迫办法。汉阳老百姓买不着东西,稍微一引导就会闹将起来,对政权初立的洪景来势道政治不满。

    金祖淳、朴宗庆在的时候市面供应充足,虽然有所涨价,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怎么你洪景来号称吊民伐罪,上台了以后,东西也买不着,还贵的要死。暴动他丫的,不能就这样放过洪景来这小子!

    “这汉阳,有何人值得你在此迎候?”闵廷爀是想不到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

    “马上便知!”洪景来向金士龙问了问时辰,感觉差不太多。

    寒风中,洪景来衣袍猎猎,但是他全然不以为意,因为今天是李禧著禀报的蒸汽机船试航日子!

    时代变了!

    你们京商仰为商团根本的汉水船运权,将在今天被洪景来用科技的力量彻底打碎,扫落进垃圾堆中!

    望着日头,冬日的太阳在雪后稍显温暖,但很快又被北风吹散。洪景来见闵廷爀有些束手,才想起咱们的闵大人已经五旬,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三十五的年代,算的上老年人了。便让金士龙取来自己的大氅(chang),为闵廷爀披上。

    闵廷爀想要推辞,但是话没出口,大氅已经披到了肩上。便也不做什么扭捏姿态,将大氅好生披住。

    “来了!”

    嘈杂的市场中,洪景来敏锐的听到了明轮拍打江水的浪花声,配合着蒸汽机固有的轰鸣,由远而近。

    “什么?”闵廷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船来了!”洪景来用马仗向远处的汉水一指。

    顺着洪景来遥指的方向,一艘呜呜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轮船慢慢显现在众人的眼中。不仅引起了闵廷爀的注意,还引起了整个草市上众人的注意。

    好快!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时速六至八公里的蒸汽明轮快船,在后世看来殊为可笑,但在依靠风帆和人力牵引拉拽的“隐士之国”朝鲜,便是天下罕闻的神速!

    原本需要一整天的航行,才能从汉江水口抵达汉阳的船只,现在仅用了四个小时不到,便成功抵达。

    这是科学的胜利!也是洪景来的胜利!

    惊呼声中,蒸汽明轮船缓缓停船,慢慢停靠到江边。原本应该派出小船和引航员,将船只引入码头的京商团员看着这根本不属于京商团的快船来到,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京商瓦解矣……”闵廷爀不由得感叹一句。

    “走!一道去看看!”

11.神话一夕即破灭

    蒸汽机船驶向汉阳的消息要的就是广而告之,要的就是奔走相告,越快摧毁京商的心理防线,放弃一切抵抗。

    不管惊慌失措的京商团员,洪景来上前迎接驾船前来的李禧著,其余人则是围观着正准备熄灭蒸汽机的轮船。当然也有人一路小跑回城中的京商本店,向本店的大房李斗焕以及各位大行首禀报此事。

    洪景来则是挽住李禧著,赶紧询问此次航行的具体情形。此前李禧著只是快马传回消息来,说他一定能在今天把船开到汉阳,详细的内容靠一个信使自然是说不清的。

    但是李禧著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一切,此行并没有眼前所见的这般轻易。显然这条轮船开到汉阳还有其他的隐情。

    不及回城坐下,自有护卫拦出一块清净,供洪景来、李禧著和闵廷爀详叙。李禧著这便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此前大规模的“邀请”汉阳湾内的渔民前来水营“建造”兵船,确实使得李禧著将汉阳湾的水文情况了解了一个通透。

    但是很可惜,对于汉水水口的具体情形,还是知之甚少,京商团对自己这块保命大招看的极严。等闲什么外人的,根本就没法搞清楚汉水和黄海交界处这块的水文行情,至于什么明礁暗滩就更别说了。

    李禧著仗着蒸汽机船强劲的动力,可以强闯各种漩涡和水涌,但是对于各种暗礁就真正的束手无策了。也有属下提议,就冲那个中央航道水最深处,反正咱这个轮船吃水也就一米不到,不信这样都会触礁。

    可是李禧著不愿意拿一船人的性命开玩笑,瞧着洪景来的给的一月之期越来越近,最后还是丁若镛给了一个建议。

    白天不行,你晚上试试!

    这话一出口,李禧著豁然开朗,合作一个月,他对这位大科学家那是敬佩的五体投地,毕竟人家是真有本事,不是只会吹逼的喷子。有本事的人,走到哪儿都发光,都受人尊敬。

    潮汐这个东西,和月亮的关系真的蛮大的!

    李禧著于是很友好的邀请了在汉阳湾内捕捉荧光鱿鱼的渔民们前来济物浦一会,那些捕鱿鱼的渔民被吓个半死,前不久李禧著在汉水口重炮齐发,真就是一个天塌地陷一般。现在李禧著邀请他们进军营,谁知道是不是去做了祭大炮的三牲。

    开玩笑,咱老李也是接受近代西方科学教育一个月的新知识分子,还和你搞三牲祭天那一套?每天半夜就揪着这些捞鱿鱼的渔民上船去汉水口瞎逛。

    有个老渔民因为一直夜里出来捞荧光鱿鱼,在汉水口浪了三十多年,大概瞧出来李禧著是想弄清楚潮汐的具体情况。于是指着月亮告诉李禧著,每月十七十八的潮汐最大,在大潮中又以冬至月和夏至月的大潮最为汹涌。

    而恰好十二月便是冬至月,在当月十六日的夜半,汉水会有一条大潮冲入黄海。这条大潮沿途席卷涌动,数十万年乃至数百万年的时间,早就把潮汛中的一切阻碍给冲光扫尽。

    从这潮水中进入汉水,保准啥玩意儿也碰不到,一路平安进汉水。但是风帆动力的船只怎么可能和大自然的伟力相抗衡,根本不可能逆着潮水冲入汉水水口。

    而汉阳京商正是掌握着这条大潮的汛道,所以数百年来可以安然无恙的进出汉水,垄断国家的漕运。

    你们那破帆船冲不过潮水,老子的蒸汽机轮船冲的过啊!

    说干就干!李禧著拽着那个老渔民,临十六夜中,鼓舱进发。在老渔民不可思议的惊呼中,迎着大潮冲入汉水,毫发无伤的进抵汉阳,万事顺遂。

    李禧著走的确实是汉水的安全航道,但是他是半夜走的,也就只能走这一趟,回去就要一点一点慢慢开,测量着整个航道的具体水文,才好挪着出去。或者就等下个月十六,跟着大潮冲出去也一样。

    不具备实际的可操作性!

    或者说只是昙花一现的表演式航行!

    洪景来听了到没什么不满的,只要这船能冲进来就行了。现在整个南门外草市上成千上万人都看到一条蒸汽机船毫发无伤的进抵汉阳,这是事实。

    “除了这条之外,是不是还有一条备用船?”洪景来踱着步,反身再问。

    “是了,还有一条备用的。”李禧著点了点头。

    “现在派快马去济物浦,今晚让那条船也沿着潮汛,冲进汉水,我要它明天这个时间抵达汉阳南门!”洪景来这是命令,一定要李禧著做到。

    “明白!”李禧著对于洪景来的命令,那历来是贯彻到底,只要他洪大哥开口,他会拼尽全力去完成的。

    这边李禧著立刻安排人往回跑,那边闵廷爀就吃味了过来。这一条船冲到汉阳,天真的人还可以解释为是好运,是奇迹。但是若是第二天又有一条蒸汽机船冲到汉阳城下,那就说明这是凭“本事”来的,是这个蒸汽机船能排除万难,正常航行于汉水之上。

    到时候只要往汉阳传播点半真半假的谣言,说洪景来只不过是因为只有这两条蒸汽机船,所以只能临时开两趟。等济物浦船场的大船造出来之后,就是每天五条十条的大轮船从黄海开进汉水,直抵汉阳城下。

    什么狗屁京商的垃圾木船,一概都可以被时代淘汰了!

    将来有明朝鲜国的漕运和普通的货运,都不再只能仰仗京商一家的船队了。现在国家的轮船也可以在汉水上航行。

    至于这个船快不快,是不是什么跨时代的发明之类的。根本没有人在乎,所有人看到蒸汽机轮船的第一眼,都是在惊奇他居然可以穿过汉水口的卷涌暗礁,那可是吞噬了数百上千条人命的险途啊!

    全汉阳城都没半天,就传遍了三道水军都统制使李禧著李大监带着大轮船开抵京城的消息,天下唯有京商能通过汉水水口的神话一夕之间,被彻底摧毁!

12.平静下暗流激涌

    (昨日的更新,应该是黄海的海潮与汉江的江水互相冲涌,形成一片帆船无法通过的海区,但是这片海区也因为强烈的潮汐运动,被清空干净,只要能冲过去,就能通过汉江江口的各种危险。)

    十七日,在同样的时间,一艘蒸汽机轮船抵达汉阳城外汉水码头。

    隐在一间正对江面的杂货店里,一身老伙计打扮的李斗焕,眼睁睁的看到第二条蒸汽轮船开到汉阳。他的心咯噔一下,城内的谣言果然不虚。

    汉阳朝廷已经发明出了不惧风浪暗涌的轮船,可以自黄海直抵汉阳城外。他这也是关心则乱,看到码头上并列的两条轮船,不由得心神大乱,根本想不到别的东西。

    几名同样是京商行首的伙计,赶忙把李斗焕往店铺后面的账房安置,这种时候,一个能服众的大房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李斗焕这时候伸了腿,京商立刻就完。

    难怪洪景来已经完全不接受任何贿赂和和解,朝廷已经彻底占据了主动权。汉水航运不必依靠京商,国家大典物料承办也不需要依靠京商。

    那京商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大房大爷,现在朝廷只有这两条火轮船,尚且不得转运多少东西。但是以朝廷之大,用不了三五月,这江上便尽是火轮船了!”

    “是啊是啊,到时便是我们京商的末期!”

    “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现在朝廷还没有渡船,就停船罢市,逼迫朝廷就范!”

    众人七嘴八舌,但是毫无疑问的,京商团面对眼前的危局,整体的风向都转而变成了对抗,而非是一开始的设法和解。

    “唉……”李斗焕长叹了一声,竟昏死过去。

    到底是快六十的人了,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遭受巨大的打击,哪里扛得住。没有直接脑溢血中风去世,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京商团众人,失去了还算明智,且持和解立场的李斗焕的制约。从上到下,义愤填膺,激进派一时间控制了整个商团。各种冲动的言论,甚嚣尘上。

    尤其以之前的那位褓负商大行首郑进焕最为激进,本身能做褓负商行首的人,就要和山贼、官府、地痞流氓、水匪等形形色色的人交往,江湖义气比较重。不是能服众的人,根本带不了褓负商团。

    而郑进焕就是一名义字当先的传统保袱商,把他养育大的京商大房李斗焕被朝廷逼迫到昏死过去,三十万两的巨款也填不满洪景来的欲壑。这是朝廷和洪景来不仁,他唯有以不义来对抗,来打破对京商的枷锁。

    许多利益和生存受到威胁的京商团下层团员纷纷汇聚到他的身边,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并愿意在他的指挥下,恢复当年京商的辉煌!

    京商数百年的底蕴一夕之间爆发开来,数以千计的船夫、伙计、保袱商都慢慢汇聚到汉阳城内,原本行走乡野就自带武器兵刃的他们,很快就草草武装了起来,为了讨伐侵害京商团的恶徒,做最后的殊死斗争。

    ……………………

    “哦?京商的船队全部停运了?”洪景来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带着吃惊。

    京商的船队一停,汉阳的物资供应肯定要出大问题,所幸的是二百多万石粮食已经在官仓中,只要派人紧守官仓,全汉阳的老百姓就有一口热饭吃。至于其他的东西,除了盐巴是大问题之外,其他的粮食物资都可以暂且押后,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马上主上就要告祭大明神宗显皇帝,万万不能有任何差错啊!”闵景爀多少带着着急。

    “先请主上将官库中的盐巴、石炭、木炭、鱼干、大酱、黄豆等发往汉阳府,交给赵大府,维持市面,以缓解民困。”洪景来估摸着这些东西,应付汉阳市面十天半个月毫无问题。

    有这时间,就足够解决京商的问题了!

    “用完了这些,京商还是不开船呢?”一旁的闵廷爀也帮着自己弟弟发问。

    “要知道,人为了生活,可以很豪勇,也可以很卑微,只是看环境罢了。”

    “京商抱团,怕是不会轻易低头……”闵家兄弟都是这般看法。

    “二位且看着吧!”

    说罢送客,洪景来即刻寻来李在朝等一干兄弟,他们麾下的捕盗兵那都是洪景来的老部队了,最为亲信。除开对汉阳城内外各处官仓进行严密的守护之外,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各位堂上大监家中也要留心守备。

    韩家兄弟则是做好关闭四门,弹压汉阳市面的准备,两人手上的兵力,足以完成这个任务。况且小赵的汉阳壮勇,也可以协助一二。

    最后就是明日举办的冬至大报祭,洪景来和一众官僚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汉阳市面上。现在洪景来那绝对就是京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现场的安保需要多加小心,免得出现纰漏。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何况京商随便几百个小弟还是能叫得到的,不得不防。

    “士龙!你去告诉三石,今夜就调(屏蔽)教导总队进城。”想了想,到底是不放心。

    “那样会不会动静太大?”金士龙一听连教导总队都要进城了,有些莫名的紧张。

    那可全都是按照欧式操典,一路边打边练,从咸境道杀进汉阳的精锐部队。这样的部队,拿来对付几个暴民,有些大材小用。

    “就当成主上的先导骑兵嘛,以仪仗之名,召集他们入城。”洪景来只是觉得凡事不能掉以轻心,现在虽然大权在握,也要有兢兢战战之感。

    “好!这边去!”金士龙快马出城,调集舍科夫以及他训练的教导总队,并将此事告知执掌汉阳防御的韩三石。

    洪景来离家,果然见汉阳大街上有赵万永征发的民夫以及壮勇营的士兵在扫雪铺撒黄土,明天李㼅的车架出宫,不能踏雪而行。趁现在已经不再下雪,赶紧扫雪净街。

    暗处,一名京商的保袱商,紧紧的盯着昌庆宫的大门,似乎正在计划着什么。

13.郑进焕乾坤一掷

    郑进焕一面召集各路义士,一面也大胆布置方略,小心研究决策。他虽然激进,但不是无脑激进,他很清楚,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洪景来之所以还没有动京商,纯粹是因为大报祭,拜祭君父大明神宗显皇帝的典仪还没有举行。天大地大,没有祭拜我有明朝鲜国的亲爹大。冬至日把万历皇帝祭拜完。显示完了李㼅的正统性之后,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到了那时,洪景来一定会下手,把京商搅个稀巴烂。

    所以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全!

    一击不胜,便是万劫深渊!

    与会的褓负商和京商下层团员,自然是义愤填膺。你们这个狗屁朝廷和洪景来要弄我们京商,我们只能起来干你们。

    “诛杀洪奸!”这是所有人心中的共同目标。

    人数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尚在外地的京商团员都赶了回来,就是为了参与对洪景来的讨伐。至于对外公布的消息,那便是京商大房李斗焕病重,现在已经无法理事,所以必须要召集天下八道的京商成员,回京投票选出新一任的京商大房。

    这属于朝鲜各商团的正常操作,洪德柱虽然早就属意于林尚沃,但还不是嫁了女儿,把自己的势力交给林尚沃。林尚沃又自己争气,挣下了好大一份家业,有了一大批小弟马仔,最终得到了湾商团内部主要势力的拥戴,这才坐稳了湾商团的头把交椅。

    想要维持整个商团的活力以及持续扩张,商团大房的内部竞选制一直是各大商团的重要手段,此举得到各个商团内部上下所有人的支持。

    既然京商要开选举大会,那么自然的,各地的大行首和属下的店长、褓负商团长都要进京。郑进焕聚集起来的人手越多,正好也方便了洪景来一网打尽。是故韩家兄弟来禀报数百名京商团成员入城的消息时,洪景来命令他们不要多加阻止,只是派人盯梢,了解动向即可。

    郑进焕颇有些胆大心细的本事,白天就是不停的和各位竞选者串联纵横,一副只是想要夺取京商大房地位的样子。实际上则是白天考察有哪些人可以信用,无限忠诚于京商,为了维护京商能豁出去。到了晚上,私密的酒会宴会就是最好的掩护,设法拉拢这些京商的铁杆,希望他们参与自己的计划。

    有许多人同意了,不同意的人也发誓绝对不会出卖他!

    这年头人还是有点信仰的,不会发誓当放屁,前头发完后头就犯。加上都是京商团内的成员,真正从小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交情,就算不合伙,也不会出首告发。

    紧张的筹备了三四天,郑进焕感觉人手已经足够,更重要的是大报祭就要开始,他没有时间继续准备了。人多口杂,再多也不必要,顶多带着些仓促罢了。

    正当所有人以为要趁着现在军心士气可用,趁夜袭击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各处官僚居所,斩杀包括洪景来、赵万永、闵景爀在内的诸官员时,郑进焕大胆的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这个计划也是他思虑了一整夜以后才决定的,斩杀了洪景来,又会上来了金景来、李景来什么的,在得知有了蒸汽机轮船可以通航汉江之后,还是会以此为条件,要么勒索京商,要么就撇开京商自己干。

    毕竟漕运那么大一块蛋糕,每年数百万的巨额灰色收入,是个人就没法忍住自己的欲望,不向其中伸手!

    他们这一帮人不过是商人罢了,不可能给他们在朝鲜建立什么商业共和国的。最多就是一个较为亲近京商团的人上台,而且还不知能不能顺利掌权。

    与其在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干一票大的,起码在二三十年内保证京商的权势不受到任何影响,可以继续维持垄断的地位。

    “请郑行首赐教!”众人齐齐发问,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闻前废主尚在江华,洪奸新立,朝中受金朴两氏恩惠的官员不少。若能以迎回前废主为名,攻杀伪君。再矫旨通令天下八道起兵讨伐洪奸,则大事可期!”郑进焕说出了一个巨大的计划。

    “这倒是……”一名行首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朝的大王,废立之事发生过很多回了。勋贵派与士林派斗争,拥明派与顺清派斗争,西人与南人斗争,数不胜数。大王换来换去,本来是历史上早有前例的事情,但是眼前这……

    商人拥立李王,旷古未闻!

    你郑进焕的胆子果真是大的很,难怪能得到激进的商团成员的拥护。这法子能不能成不清楚,一旦成了,京商团就成了李玜的大恩人,一切保持原样自不必去提,还能擭取更多更大的商权与财富。

    到时候保不准郑进焕认个新爹,摇身一变,就能同时担任国家的执政和京商的统领,什么事情办不成?

    “我彻夜思索,既然要举大事,横竖都是冒风险,不若尽全力一搏罢!”郑进焕一砸地面,“咚”的一声惊起众人。

    “小的愿随郑行首行事!”一名郑进焕的铁杆小弟,率先表示自己愿意支持。

    人嘛,很容易互相感染,有人表态,原本在两可之间的人就会因为环境的影响而表态。激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往往不是自己理智中最想要的。

    事不宜迟,既然在场的人都表示同意,郑进焕即刻布置任务。他早就派人了解清楚了昌庆宫的防备与警戒情况,宫内的警卫一半是洪景来的人,一半是李尚宪的人,这是当初妥协的结果,现在成了郑进焕的突破口。

    “明日伪君会在寅末出宫,那便是我等的好时机!”

    郑进焕的主力攻杀李㼅,夺取昌庆宫和各重要官署,然后另一部分在外的同党,则是立刻在汉阳内散布消息,表示伪君和洪景来等人俱死,李玜复立。现在李玜号召天下的忠义之士,起兵勤王,进京扑杀洪景来的同党。

    改天换日,也并非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

14.舍科夫仗剑冲贼

    告祭完日月天地和大明神宗显皇帝之后,李㼅的承统身份将无懈可击,外加还有大王大妃洪氏的懿旨,端得是“得国最正”!

    冬至日的这天,凌晨还在下小雪,但是到寅时末,李㼅正起床,内侍就禀报说雪已经停了,此乃大大的吉兆。李㼅一听,喜不自胜,连忙跑到门边观看,果然已经放晴。宫内的宫女内监都在清扫地面上的积雪,手脚麻利的很。

    感觉自己真是天命所归,连雪都能为自己祭祀让路的李㼅美滋滋的在众人的服侍下换衣,今天要告祭天地的,所以不能用早饭。但是毕竟是大王,喝口热米汤垫吧一下还是没人说啥的,况且那个祭祀用的大肥肉,白水煮的,半生不熟,一点儿味道都没有,这个天再一冻,根本咽不下去。还是洪妃悄悄给他送来一小包盐,让他藏在袖子里,等会子吃祭肉的时候,沾着吃多少能咽进去。

    早有礼曹的值事官前来迎候,洪守荣老士族了,办这些事情还是很熟练地,这也是洪景来选他做礼曹判书的原因之一。这种礼仪制度的事情,还真要那种京华士族十几代人,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场世面的才能搞明白。

    诸项完毕,众宫人扶李㼅上车,明政殿的大广场上已经是鼓吹仪仗等一概就位。大典的都监官恭请李㼅后,鼓乐大作,静候在侧的卤簿等项齐齐开列。

    引导官出列,策马当前,护卫的前射队、后枪队依次过明政门左右侧门,为整个告祭的队伍开道。

    虽然典仪不禁止百姓观看,但是为了防止拥堵和意外,赵万永昨晚在扫雪的同时,也对街面进行了整治。起码靠近大道百米以内的房屋宅院都给腾空一净,防止有人躲在暗处欲行不轨。毕竟不论是鸟枪还是弓箭,过了一百米,那准头就全都玄学命中,没什么杀伤力了。

    现场由三千汉阳壮勇营,以及金平淳的训练营维持治安,最大程度的保证整个大典的安全进行。当然这两位也着重对洪景来的个人安全做了一定的加强,原本应该单独前进的主祭官洪景来,左右各配了一名旗手。说是旗手,实际上都是洪景来铁杆小弟。前后原本应该是三排的先导骑兵给换成了九排,这样洪景来身边就有上百人护卫,等闲出不了事。

    准备万全,典仪行列依次出明政门!

    隐在暗处的郑进焕等人现在除了少部分人以外,绝大部分人还是隐蔽在距离大道百米开外的多处民宅中。没谁觉得不妥,这是官府的正常操作,大王出行自然是要静街的。

    此前的计划也十分完美,打听到的大典行列出发时间几乎分毫不差,明政门不仅中门大开,左右侧门也是堂皇开户。十分有利于他们冲杀正在进出城门的李㼅,以及一拥而入,控制昌庆宫。

    但是,唯有一点,他们所忽略的一点,现在令他们有些踌躇!

    一百米很远吗?问一个现代人的话,那不就是奥运记录九秒多的事情嘛。普通的棒小伙子,十几秒也就跑到了吧,慢点的二十来秒。可是对于参与袭击的上千京商团员而言,一百米的距离,真的很远。

    两军交战,一百多米都够射两次箭了,神射手甚至可以射击三次。郑进焕他们冲出来,根本隐蔽不了,只能在全程暴露中,冲过这一百多米。

    还有一点令他们不解的是,在缺乏骑兵的朝鲜,连刚刚行过的洪景来前后也不过只有区区一百骑罢了,可李㼅身边,居然有夸张到一眼根本望不到边的骑兵。

    全都是洪景来以充作李㼅仪仗为名,调进城内的教导总队骑兵队。足有六百骑,若是在野外浪战,等闲二三千,乃至三五千步兵都是一盘菜。

    事到临头,不得不发!

    郑进焕即使还有些犹豫,也觉得没有什么临时变更的时间了。凌空一阵号炮,不再拖延,趁着李㼅的车架拥堵在门前,进退不得的时候,占一个偷袭的先机。

    洪景来已经行出明政门二百多米,猛然看到身侧一声号炮。心下一凛,立刻接过身边旗手的宝剑,仗剑自卫。前后的亲信护卫骑兵也在金士龙的带领下,拍马靠近。可是预想中的袭击根本没有发生,骚乱的人群中一个歹徒也没有。

    “士龙,你往后队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洪景来一下子就转过弯来,袭击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话,那就只有可能冲着李㼅来。

    准备那么多,都是围绕着路上安全,官署宅院守备的。现在歹徒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想着去袭击毫无权势的李㼅。这一招真是出乎洪景来的预料,令他措手不及。

    “是!”金士龙看洪景来身边百骑环列,安全无虞,便立刻打马往后队冲。

    街面上此刻因为突然出现的号炮声以及喊杀声而乱作一团,还好赵万永和金平淳给属下的士兵都打过预防针,知道今天可能会有变故。到时候只管防止百姓冲击典仪行列即可,诸位堂上大监身边都有护卫。

    所以虽然百姓奔走,却还不至于把整个队列搅乱,到是把许多大监们给吓了一跳。纷纷四处张望,瞧向喊杀声起的地方。

    走在教导总队旁的舍科夫,一开始接到的命令是保证自己训练的这些骑兵能排成紧密的队列,护卫国王殿下前去祭祀自己的祖先。俄国的近卫骑兵团也干过这活儿,舍科夫到是不意外,他熟悉东方文化,知道每年东方的封建君主都会举行这种祭祀典礼。

    一直到走出明政门的时候,都是风平浪静的,就是那些音乐听不太懂,但也无所谓。舍科夫本就是个糙人,管那些音乐是啥呢,指挥着自己的学生们往前走就得了。

    说起来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这人对于军队的仪容军姿要求非常高,据说奥斯特里茨会战以前,近卫骑兵们甚至专门停下行军,用两个小时在脸上擦粉,清洁自己华丽的衣袍。所以舍科夫一旦走上依仗行列,就不自觉的变换出一副刚毅坚决的英姿。

    “咚!”

    信号弹的声音!

    “保卫殿下!”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舍科夫下意识的就拔出战刀,转身面向号炮的发声处。映入他眼帘的却只是一些持着短刀的“暴民”。

    “第一队!保卫殿下!第二队第三队,随我冲锋!”一百多米的距离,足够教导总队杀进暴民中了。

15.京商团血中瓦解

    教导总队的骑兵中哨声大动,按照欧式操典训练出来的骑兵们,闻听哨声便立刻改换颜色,别的不问,只看军中掌旗手旗帜挥舞冲锋的方向,便紧紧跟随着这旗手冲突而去。

    可能有人以为这一面大旗,人影幢幢哪里瞧的分明,可舍科夫久经战阵,专设订划,每三骑就有一名理论上的骑兵尉官背旗冲出。一人带头,三人随后,小队内锻炼配合,又能汇聚成赫然大队,鼓勇冲锋。

    是故欧式的骑兵,有些不过操练一至两年,便可驱用上阵,勉力拼杀。一则是军官多,士马敢战之心更强。二则是冲透敌阵后,众骑兵只管认旗,不管其他,一旗四骑汇集之后便转身汇入大队,继续冲杀。

    这便使一日十战,反复冲杀成为可能。

    不过今日显然没有遇上什么强劲的对手,一众骑兵只是伴随着每日操训下的惯性,随着旗帜与哨声,向他们的敌人冲去。手中的战刀挺举于胸前一侧,随时做好收割的准备。

    被教导总队突然保护起来的李㼅,一开始还有几份慌乱,等百十骑骑兵聚拢到自己身边,他也就镇定下来。到底是在马背上“拼杀”出来的君王,见过打仗,听过炮声。至于鲜血和人头,更是在云川里见了不知多少。现在这种小场面,和当时那种几十门大炮火箭齐鸣,几千支火枪开火一比,确实算不上什么。

    “寡人甚好,一切无事!且速速派人去询问探视洪卿如何!”李㼅扶了扶自己的冕冠,又整了整章服。

    “遵命!”一名教导总队的骑兵军官一听李㼅的命令,自己最敬爱的洪大将军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当下指了一名骑兵去看。

    正巧和洪景来派来的金士龙撞上,两边都是没事。李㼅听了金士龙的禀报,微微点头,转身看向舍科夫带领的骑兵冲杀暴起袭击的京商团员。

    那些暴徒,既无长兵,也无坚盾,至于严整行列、深沟高垒,更是一概无有。凭手里的短刃,想要和已经助跑上百米,马速渐起的骑兵对抗。

    靠头盖骨足够硬吗?

    很显然头盖骨没那么硬,或者舍科夫也懒得去敲头盖骨,他手中的马刀完美的切开当面暴徒的脖颈,激射而出的鲜血溅了舍科夫一腿,但这丝毫不能阻碍舍科夫手中的刀斩向其他人。

    战马冲撞暴徒的瞬间,大量的暴徒被击出几米远,当场便落一个粉身碎骨。至于那些被战马惊吓而畏惧的,更是直接被战马践踏在蹄下,骨骼人体被踏破的声音令人寒毛倒立。但是很快的,这声音便被各种哀嚎所掩盖。

    噩梦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由于昌庆宫前的广场并没有那么广大,教导总队的骑兵没有办***全部冲入。没有跟上第一轮冲锋的骑兵在稍稍整队之后,紧接着第一轮骑兵的冲锋,杀入暴民之中。

    第一轮冲锋下幸存的幸运儿至此一扫而空,全场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和内脏的骚臭味。也就是见惯了战场的教导总队骑兵还能应对自如,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京华士族公卿和汉阳的壮勇们,居然都有呕吐之感。

    连二百米外的洪景来都闻到了那般浓重血腥的气味,心中暗叹一句,历来改革,从来没有不流血死人的。眼下的京商团员,居然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抵抗整个国家变革的决心。如此行事,自然只能成为凡俗的献祭品,消失于人世。

    我给过你们机会的,你们自己不珍惜而已!

    两轮铁骑冲锋,暴乱的京商团员又不是什么精兵强将,固然有些褓负商团员武艺颇高,可是匹夫之勇,哪儿能敌得过这般精骑数百。

    京商团员瓦解的速度和他们暴起的速度同样快,无数人丢弃了手中的刀剑,向后溃逃,他们一生所见的恐怖,也不及眼前少少的两个冲锋带来的恐怖更多。

    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宏图伟望,都在转瞬间化为乌有。每个京商团员的想法都是跑!使劲跑!赶紧跑!

    舍科夫和教导总队骑兵的战刀似乎随时都在他们身后挥舞,耳边不断传来扑倒的哀嚎和人体被划开的撕裂声。这已经不是什么值得一书的作战了,剩下的仅仅是单方面的X杀而已,现实且冷酷。

    “今日乃是冬至大典,既然彼等已被杀败,便行收拢,不宜多生杀孽。”李㼅到是不在乎多杀几个想要袭击他的人,但是他觉得今天乃是拜祭亲爹大明神宗显皇帝的好日子,不应该在今天流太多的血。

    这时候诸位堂上大监也已经赶到了李㼅身边,洪景来看李㼅如此镇定,连一丝惊慌都无有,心中不由得道了一声厉害。果然是流着老李家的血,这家人逼父弑兄,行事猛烈的胆魄种子显然没有完全丢掉。

    “主上所言极是,应当如此!”既然李㼅开口,洪景来没有什么好反对的,这种事情,还是可以君臣一体,共同决定的。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呼喊声随即响起,封刀的命令下达。

    即便如此,顺着目光扫去,昌庆宫门前的大广场一侧,也密密麻麻的扑倒了不知道多少京商团员暴徒的尸体,至于那些受伤的,想来也基本救不回来了。目测一下,两轮冲锋,起码打杀了三百多人,甚至更多。

    好大一场杀孽!

    “在朝!”洪景来唤了一声,在行列中担任仪仗的捕盗大将李在朝立刻应声。

    “好生甄别处理,主上的大典不能耽搁,这边就都交给你了!”

    “好,您放心!这边下官都会处理好的!”搜捕剩余的暴徒,清理现场,这都是干惯了捕盗的李在朝的拿手好戏,没有二话。

    “主上,臣请罪,但吉时已至,还请殿下稍候治臣失察之罪。”洪景来带头请罪。

    负责治安和街面的赵万永、金平淳也上来赶忙请罪,随便恭请李㼅赶紧继续大典,不要管这件“小插曲”。

    至于李在朝怎么处置,想来他十分了解洪景来的心思的!

16.通盘清算杀千人

    冬至大报祭如期举行,虽然一开始带着些手忙脚乱,但到底是百十年来办顺手了的事情,没有出什么漏子。

    李㼅主持大典,承统续嗣的身份得到了上天和万民的认可,为之后正旦日继位彻底铺平了道路。在李朝内部,这就算是天命加身,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之处了。

    洪景来把后续走流程的事情交托给大堂兄洪守荣,自己则是全力侦办京商团谋逆大案。这既是出于杀鸡给猴看的目的,也是为了洪景来自己更好的掌握国家的财政权。

    那些准备喊出什么李㼅和洪景来已经被处死,李玜很快就要重新被迎立进汉阳的京商团员几乎全部落网,剩下的也因为汉阳四门封闭,隐匿不了太多时间了。至于在昌庆宫门外直接参与袭击的暴徒,当场被砍死、踩死、砸死以及之后伤重而死的合计有四百人之多,被捕的也有七百余人。

    指挥此次袭击的郑进焕,因为带头冲在前面,被某位不知名的教导总队骑兵劈开了半张脸,又被后面冲过来的骑兵践踏。到最后就已经不成形状,还是靠他的衣服以及身上佩戴的京商传符辨认出来的。

    其余参与袭击的头目,或死或俘,在六百骑兵面前根本没有逃亡的可能。即使是侥幸逃出,流窜到汉阳城内,也同样无处藏身。京商在汉阳扎根三四百年,谁不认识谁啊,想要伪装隐匿逃亡都根本不可能。

    一轮抓捕下来,除了现场被抓的七百多人,李在朝又前后抓了八千多人。大部分是并不知情的京商家属,少部分是知情或不知情的中上层京商团员,之前郑进焕邀请他们中的许多人参与谋逆,这部分人大多拒绝了。只不过出于义气,没有向官府举发。

    有罪没罪,先进汉阳的捕盗厅内过一遍堂。京商所有的船主、店主、书(屏蔽)记、商队长,只要在京的,此番都被李在朝一网打尽。对于袭击大王这样的大逆,知情不举,那也和参与谋逆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下子又下狱了四百多人,家属牵连二千余众,以至于捕盗厅的监狱根本不敷使用,最后需要借用城内五军营的大校场,男女上万众,像猪狗牛羊一般,用草绳系住脖子,牵在一起,人人反绑双手,捕盗兵上千人在场监押,以防动乱。

    “直接参与谋逆以及知情不举的约一千一百人,都关在狱中。至于他们的家属,约有九千余众,不得办法,只能系在大校场上。”李在朝办事效率很快,不仅把人都给抓来,连名册都清列出来了。

    “辛苦了。”洪景来点头,随意的取过一册名录,翻看起来。

    “整个京商团的所有船只、店铺、仓房、货栈、房屋宅院等,也一概封存了起来。现金尚在清点之中,至于货物,太多了些,还需要不少时日。”崔正基也赶了过来,他现在管勾宣惠厅,正好主持对京商的集体抄家。

    因为此前李斗焕病重,外加郑进焕暗中联络,绝大部分京商团员都回到了汉阳。此刻几乎百分之百的中上层团员都被杀或者被捕,下层团员则是乱做一团,无所适从。

    “清点浮财房屋私宅即可,货物和店铺之类的,我自有安排。”洪景来知道京商家底大,但是具体如何还是要看崔正基实际的抄家结果。

    “这场上……”李在朝指了指这些没有参与谋逆的京商团员家属。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拥挤成团,有人光着脚,有人披着发。孩子饥饿而哭嚎,老人病寒而哀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知道自家的男人参与了刺杀李王的大逆,但是按照封建时代的法律,作为谋刺者的家属,一律同罪。

    那一千一百想要杀李㼅的京商团员,必然是要被处死的,而且是要酷刑处死。现在洪景来上了台,身份变换,需要维护国家的秩序和法度,况且也需要对李㼅有一个交代。

    敢于刺杀李王的暴徒,已经不是普通的暴徒了!

    关于这点,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人有疑虑或者异议。可是要是连带着家属也一道杀了,那就是一次性处死上万人,这场面就有些太过于扩大化,也有些血腥。

    洪景来对于这些家属的处理犯了难,是按律执行,还是法外开恩?

    “主上登基,照例是要大赦天下的!”正在帮助搜捕逆匪的赵万永一路赶了过来。

    “此言有理!”洪景来一听赵万永的话,便在心中有了决断。

    犯了罪就要论罪,就要伏法!这一点洪景来认为必须做到!国家有法度,那就要依法执行,不能随意的践踏和破坏法制。所以这九千多家属都要判处死刑,并且斩不待时!

    何谓斩不待时?

    即是死刑立即执行!

    但是在宣布完他们的罪行和量刑之后,可以以李㼅继位,大赦天下的名义,罪减一等,由死刑改为流放二千里!一律往人烟稀少,相对苦寒和荒芜的咸境道地区发解,这且按下不表,以后另有他用。

    没有参与谋刺的广大京商团下层团员,以及京商的那些船队、店铺、仓房等设施,直接进行一定的折算之后,转交给湾商团和莱商团。且不需要付现金购买,可以获利之后再行解款。这也算是洪景来对两大商团鼎力支持自己起兵,且还没有获得任何实质回报之后,赠予他们的大礼包。

    湾商大房洪德柱以及莱商大房柳成用先后赶来汉阳,全盘接收京商的遗产,也把那些京商的下层小伙计给安置收拢完毕。

    最为关键的京商汉江船队,这也是牵动汉阳上下的一项京商遗产。只不过在济物浦运河的议案提出以后,便成了烫手山芋,莱商和湾商都不太愿意接手。

    可汉阳还需要船队继续转运物资进京,保障汉阳的生产生活不受影响。现在那些领航员、老水手船工都是现成的,失了上层头领船主,接收重组不难。就是一时没有得用的人手,把这船队重新开动起来。

17.一步千钧行难重

    上千人在短短的数日内被处以极刑,在有明朝鲜国的历史上虽然不是没有,但上一次距离现在也有约百年的光景了。

    汉阳南门外的草市刑场上积满了暗红色的鲜血,若是将来翻看此时的记载,必然是旦夕杀戮,汉水为之赤红,秽臭不可闻数月。

    洪景来知道改革会流血,但是哪曾想到居然才开始改革的第一步,就因此而处死了一千一百余人,镇压了四百余人。这么做是否显得太过于激进了,行事真的是操切过急?

    “这只是一个开始!”身为汉阳府判尹的赵万永陪同监斩。

    “就是开始的代价有些大……”洪景来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心软,但是总归有些莫名。

    “现在收手,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明知是没有回头的路,老弟也愿意走下去吗?”

    赵万永清楚地认识到整个国家需要变革,但是当初两人交谈时,赵万永也说得很清楚。他自己可以大无畏的向前冲,硬下心肠,为了导正这个国家,付出全部的努力。可是他的牵挂太多,他的羁绊太多,一旦改革,就会触动到自己本阶层甚至本宗族的利益。但时候甚至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都是可能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改革的辅助者,却不能成为改革的领头人!

    恰好当时洪景来出现在他眼前,或许是改革者的惺惺相惜,使两人相知相交,以至于最后结为知己,到如今同朝秉政。

    他认为实际上是地方乡班出身,没有父兄子侄的拖累,没有宗族同乡的牵扯,胸怀四方的洪景来便是最为恰当的领袖。

    短短的六年时间,两个人同殿中试,金榜题名,沿着各自的道路不断前进。但最终的目标完全相同,便是有朝一日,变法图强。

    只不过突然发生的意外使得原本需要超过二十年的进程,在短短的半年中陡然实现。两个人都没有得以培植巨大的党羽和根基,也没有收获天下士林的赞誉和景望。

    真真是赶鸭子上架一般,突然获得了足以改变国家的权力。但这权力的基础又极为薄弱,恰似临于悬崖,一旦脚步有所不慎,就可能被悬崖下那些潜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饕餮们吞吃干净,尸骨无存。

    “就算是不能回头的路,我与世兄也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赵万永目光澄澈,带着坚定。

    “有时感觉,竟还不如老弟看的通透。”洪景来又何尝不知改革没有回头路,既然不愿意做一个浑浑噩噩,尸位素餐的外戚昏官,那改革便是唯一的道路。

    刑场上弥漫的血腥味被号枭的北风吹开,大团大团的飘向江南,阴郁的气息便也有几分消散。两人携手走下观刑台,多少带着些“冰冷”。

    整座汉阳城自然带着些战战兢兢,毕竟一千多颗脑袋就那样面目狰狞的拢在一块儿。暴徒的家属全部都要发配到咸境道各处,不可能有人前来收拾。

    但这事也使得洪景来宣布的来年新君继位,重申恩科别试允许所有的良民中人子弟前来参加的议案一时间无人反对!

    杀人立威虽然血腥且残暴,但是真的很有用,非常有用!

    而从朝鲜八道向汉阳汇聚而来的应举者,望着城外的首级,纷纷意识到了洪景来那是真的要改天换日,变法维新,而不是嘴上喊着说说的那种。

    这个有明朝鲜国真要变色了!

    对自己才学十分有自信的陈耀祖从乡下井邑一路赶到汉阳,此番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部取出,报名做了莱商北上京城背运纸张的苦力。商队里的人都只当他是一个砍柴卖柴的乡下人,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心怀的梦想。

    借着莱商团的便利,起码每天两顿干饭货真价实,陈耀祖顺利的站在了汉阳城外。抬头望着汉阳南大门崇礼门的匾额,心中激动。

    跟着商队将背负的高丽纸解运到宣惠厅,看着远胜于乡下井邑繁华的城镇衙门,陈耀祖感觉连自己当年侍奉了十年的小少爷,也不过是个乡下土鳖罢了。

    和汉阳的风物相比,那都说不上!

    向商队的褓负商队长问明了礼曹的去处,陈耀祖这便准备告辞。人家一听他居然是来应考的,颇为惊奇。想着便留一段善缘,要是考不中来莱商做个账房书(屏蔽)记也是极好的,毕竟这年头读书识字也是一门本事。

    陈耀祖谢过人家的好意,不想要拿人家的钱。他觉得既然自己有手有脚,就不应该也不能够向别人伸手。这心态远胜于后世里那些什么狗屁莘莘学子家庭贫困,考中本科,明知道国家助学贷款无息且每年8000块不想去贷,向社会伸手要钱要救助,哭着喊着自己家付不起6200块学费的捞逼。

    人家见他这般,十分欣赏,居然就带着他去了莱商大行首,同时又是国家的三道水军都统制使的李禧著家。

    李禧著正为洪景来说的,怎么快速恢复汉水上的航运的事而烦心。虽然熟悉水文情况的领航员和船夫水手都在,但是因为无人敢于接手这块烫手山芋,已经停航了四五日了。

    眼下有人回报说运送别试纸张的褓负商队长前来拜见,李禧著便正好换个思绪,先接见一下自己的老兄弟,再回来考虑这事。

    可是所谓的接见,实际上还是李禧著询问关于莱商的各类事宜,他到底是莱商仅次于柳成用的大行首,对莱商很是关心。

    呆坐在一旁的陈耀祖有些坐立难安,李禧著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将帅英豪气质,与他平素所接触的那些乡民百姓差别巨大。

    “这是新招的伙计?”问完话,李禧著终于有闲心思关注到陈耀祖。

    “不是不是,是在井邑招徕的运丁。”

    “运丁?”李禧著没明白带一个运丁过来干嘛。

    “其实是这位陈小哥要参加本届别试,小的见他颇有才气,便带来了。”褓负商队长平铺直叙。

    “你是良民出身?”李禧著转头看向陈耀祖。

    “是的,小的良民出身。”

    “你既然前来应国家的别试,那正好,本官问你一事!”

18.三足鼎立最安稳

    跪坐在下首的陈耀祖不知道高高在上的李禧著有什么要问自己,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他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考校。

    “你既然是读书人,自然是要比我们这些背货使船的粗人聪明的。”李禧著自己出身小商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对于读书人多少带着些尊敬。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个卖柴的。”陈耀祖姿态也放的很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考上科举,就是个屁,不敢有分毫的拿大。

    “诶,现在洪大哥在朝,拣择贤才不问出身!”李禧著自豪的夸了一句自己的老大哥洪景来。

    之所以还叫洪景来是大哥,那是因为大伙儿都等着李㼅继位以后,封洪景来为忠丰府院君。这是早就预定好的,只不过臣子哪儿能比君王先受封爵的嘛。所以现在还没有颁布,另外洪守荣和赵万永两人也要被封为府院君。

    “令监说的是,令监说的是……”

    “本官问你,你可知道国家的贡米运京是怎么进行的?”

    “由各县邑解往道署,道署征集官私运船解往汉水口济物浦、熊津等处,再由京商的运船转运进京。”陈耀祖答得中规中矩,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恩,那城外的那些,你可曾看到?”李禧著敲了敲手边的扶几。

    “看到了看到了!”汉阳南门外那一千五百颗脑袋,还要过几天才会派人全部收拾掉,现在还正处于警示汉阳上下数十万人那个阶段。

    “现在京商瓦解,但是汉水的船运乃是国家的根本,如何重拾?”李禧著慧眼如炬。

    说白了这就是道申论题,和那国考省考上面问考生如何解决三农问题,如何在大政府小政府之间寻求平衡,如何加强党员干部队伍建设,杜绝贪腐之类的一模一样。

    二十来岁刚出社会的小年轻怎么可能答得出来,你就是三十年的老官僚都不一定能拍着胸脯说我来我来,遑论是根本没有治国理政经验的考生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考呢?

    指望听你说点什么完善农业生产保障机制;简政放权,加强乡镇地方的行政力;加强队伍思想建设,完善内部纪律监督?

    这种假大空的话有什么屁用?当然是卵用都没有!可是连这种口号都喊不响的,叫不出的,那还进什么为人民服务的队伍啊。

    说白了就是看看你这人是不是,或者表面上是不是有干这一行的想法和冲劲。然后把你吸纳进来,培养培养,能成最好,不成也可以当当跑腿。

    李禧著问陈耀祖,肯定不是指望从陈耀祖嘴里听到什么解决汉水船运的对策,只是想换换思路,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顺便也考校一下是不是真的有真才实学,还是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小的来时,已经听闻将开掘济物浦运河,为何还要重拾汉水船运?”陈耀祖显然一路上还是听了不少消息的。

    “运河开掘也需时日,汉阳却不可一日无有供应。”

    “可是京商瓦解之后,无人愿意复航,以致耽搁?”

    “京商的汉水船运行首事涉大逆,已被斩首,确乎无有熟悉水运者接掌此事。”李禧著点了点头。

    “这必然是因为汉水船运事涉国家度支,无人敢于接掌的缘故。”陈耀祖联系了一下城外被杀的京商团员,就能明白这里面的缘故。

    谁要是还想垄断国家的漕运,进而侵入国家的财政,那么洪景来的大刀同样会砍到他脖子上,这是必然的结果。

    “……”李禧著不答,表示确实如此。

    “小的听说洪大监准备征调汉阳旧军一万众,开掘济物浦运河,以避开汉水险峻之水道。此乃天下第一等巨大之商机,想必连令监所在的莱商也极为在意吧?”

    “这是自然!”

    “那为什么不将这两项合并成一项呢?”

    “合为一项?”李禧著听了这话就有所明悟。

    并不是国家依靠财团,而是财团需要国家,没有国家的支持,财团绝不可能蓬勃发展。李禧著本身就是莱商的大行首,所以他考虑事情,一方面是怎么维持自己好大哥洪景来的统治,一方面是怎么保护莱商自己的利益。

    但是洪景来的立足点肯定比他更高,洪景来是希望改变国家整体的落后愚昧之状态,重整国家的财政,逐步推动工业化和近代化。

    所以洪景来是可以强行指定某某人出来接盘的,但是洪景来没有,他希望有人主动站出来。而李禧著作为莱商大行首,现在洪景来权势赫赫,那么自然的他的目光暂时都在怎么从济物浦运河上为莱商团多争取一点利益,而不希望莱商跳进汉水船运的泥潭。

    至于湾商的林尚沃,现在正在燕京和嘉庆皇帝喝茶,根本不清楚汉阳的情形。湾商大房洪德柱年纪大了,偏向于保守,就等着把女儿嫁给林尚沃,然后交班。所以没什么进取心了,只想着把湾商顺顺利利,完完整整的打包交给自己的女婿。

    湾商和莱商两个洪景来最亲近的商团居然都不肯接盘,没有直接的表示。这自然使得洪景来心中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眼下两个商团的领袖都是自己的好兄弟,那肯定是一句话立马招呼过来,等几个人老了死了呢?到时候尾大不掉怎么办?重蹈现在京商的覆辙?

    群雄并起太混乱,两强相争又容易出现变故,最好的办法是三足鼎立,你也弄不死我,我也弄不死你。老二老三联合起来打打老大,老大也没有办法吃掉老二老三。

    陈耀祖的意思就是,如果洪景来以在将来的济物浦运河中占据先机为代价,那么必然能找到愿意接手汉阳船运队的人。只要将来济物浦运河修成,那么就完全可以大胆的放弃汉水的船运,其中的利弊取舍,完全在各位商团大房的一念之间。

    “现在湾商和莱商都没有人接掌汉水船运,以小的愚见,怕是松商的朴周命大房已经在洪大监府上了。”

19.京仁铁道方初兴

    得了指点的李禧著连忙往典洞洪景来家赶,他本来也不惯于乘轿子,一骑快马飞驰,真到了地界以后,那真就是一个宾客盈门呗。

    其他人来求见洪景来自然是需要排队登记递名帖,三天五天都不一定能见着面儿,李禧著把马鞭一丢给守门的卫士。正在院中转圈的金士龙立刻迎了上来,李禧著与洪景来患难之交,位在诸将之上,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他要来谁也挡不住。

    “令监正在接见松商大房朴周命,还请您稍候。”金士龙倒也不是挡驾,就是告知李禧著,现在洪景来正有事。

    “松商大房朴周命?”李禧著带着些果然,复述了一遍。

    “是的。”

    “唉,终究来迟一步……”

    金士龙听李禧著这话,怎么就还来迟一步了?不就是见个商团首领嘛,现在刚刚吞吃了京商一半店铺人员商权的莱商才是八道间的强势商团啊,不过是个二流的松商,咋就这幅怅然若失的模样啊。

    稍等了片刻,满脸喜色的松商大房朴周命从花厅中弓着身子退了出来。虽然看到院中踱步的李禧著有些惊讶,但还是赶紧跑来向李禧著低头行礼。

    “朴大房占据了先机啊!”李禧著这话多少还蕴含着一丝羡慕。

    “不敢不敢,以后还要多仰仗令监您。”朴周命复又低头行礼。

    这位也是纵横商场二三十年的大商人了,他敏锐的意识到京商跌到以后,湾商和莱商都吃的太饱,洪景来未必没有制衡的心思。虽然不是十分笃定,但本着某种商业资本独有的大胆和冒险精神,他来了洪景来家,立刻得到了接见。

    结果自然是得到了洪景来关于整合汉水船运的托付,以及参与对济物浦至汉水南岸的新工程的修筑和利用。

    李禧著委实是来晚了一步,松商虽然不说是独占什么利益,但是他首先站出来愿意被朝廷官府驱策的决定得到了洪景来的欣赏,那自然是必有后效的。

    原本洪景来是没有走出屋子的,大概是听到朴周命给李禧著行礼问好的声音,这便打开了屋门。见到了两人带着程序化的格式笑容,颇有几分舞台剧的感觉。

    “禧著来了啊,正好,那便不用我传你了。”向李禧著招招手,洪景来回屋安坐。

    外间门房里又迎进来一位,不是丁若镛又是哪个。现在丁若镛已经被赦免了罪责,以闲散的身份暂时回住汉阳。此前蒸汽机轮船一事出力不小,关于蒸汽机的研究也已经有数年之久,正是用的着的时候。

    “心里怪我?”看李禧著刚刚的模样,洪景来温言询问。

    “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是我格局太小了……”李禧著到是豁达人,在家时陈耀祖和他说的那些,他自己结合整个汉阳的情势一分析,就明白了其中的必然,所以知道这对莱商而言,反而是某种挺好的选择。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洪景来点头,也就是自家兄弟明事理。

    这就是大伙儿兄弟一道起兵的好处了,凡事都能通心意,明白轻重,知道可行不可行。没有什么利益交换,或者肮脏的权钱交易,大伙儿一道战场上打出来的天下,有理想有目标,拎得清。

    “此番叫你们二人来,不是轮船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李禧著相对更急一些,主动开口询问。

    “此前曾委茶山研究蒸汽机,眼下我看既然能驱轮船,想来也能驱大车。”洪景来知道火车的机车是个大工程,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的实验和改进,所以便把两人招来,商议此事。

    “恕在下失言,此前在下曾设计过一部安置蒸汽机的大车,但是因为本身蒸汽机较重,并不能装载多少货物。”丁若镛到是实话实说,蒸汽机本身的重量,是个大问题。

    想要更大的马力,就需要更大的蒸汽机,蒸汽机更大就更重,装载驮运的东西就更少,就需要更大的马力,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循环。

    必须要增加机器的转换效率,以提高其本身所能提供的动力!

    “可有提升的办法?”洪景来还是相信这位大科学家的,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还在试验中,实在抱歉!”丁若镛知道洪景来殷切希望,可是他没有具体的可行方案出来。

    轮船那是用明轮鼓水而前,多少带着些借力的意思,可火车机车怎么借力呢?安装在大车上,借什么力?

    更何况朝鲜的道路状况那么差,就算发明了蒸汽机车,怎么在泥巴路上走就又是个巨大的问题,怕是开车一小时,修路五十分钟。

    “换个思路,不要设法在蒸汽机车上装载货物,而是以他为动力,在车后拖拽装载货物的车辆。而且本官此前在铁山的坑冶中见过,以矮马在铁制的车轨上拉拽装满矿石的大车,十分省力简便,这是否可以用到蒸汽机车上?”洪景来随手举例。

    以前在铁山开挖矿石时,开采的许多问题,包括矿坑渗水等等都有蒸汽机可以辅助解决。但是矿石从矿坑转运出来还是个大问题,靠人力去背,那真就只能抓奴隶黑工来干。后来还是设置了矿车,用矮马拖拽,才使得矿石大量的从矿坑中运出,得以炼制大量的钢铁。

    “设置铁轨车道吗?”丁若镛若有所思。

    “试验一下可行性,另外主上继位之后,汉阳的旧军便会先征发二千人往济物浦去,禧著你帮着弹压一下。此去不是立刻开掘运河,而是将济物浦至汉阳的道路彻底的拓宽修整,加筑路基,两侧修排水沟,务必严整。”洪景来转头吩咐李禧著。

    “不是要开掘运河?只是重修官道?”李禧著多少有些疑惑。

    “对!重整官道,而且务必截弯取直,不必完全依着村镇等处。”

    “那就要占用民田了呀?”

    “占用民田一事,反正畿辅内检抄金朴两氏的土地颇多,你可允诺两倍补偿!”

    “好,我尽力!”

20.继位礼成大业定

    李㼅的继位大典如期举行,虽然天气尚冷,但是李㼅的心里火热至极。他在半年多前还是一个被隶役肆意侮辱的罪臣之子,过着如同猪狗一般的生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是现在他已经正式登上了有明朝鲜国的至高宝座。

    不知是怎么回事,在李㼅眼中,连为他执剑开道的洪景来和赵万永都变得可爱起来。明明之前心中怀着的还是略带复杂的情感,不可言明。

    至于身边的王妃洪妙妊,今日也全装大品,手持牙笏与他比肩一道参与典礼。虽然从未见过这位王妃,也知道这不过是洪景来为了抬高丰山洪氏的地位,强行塞给他的老婆。但那浓重的妆容下,年轻姣好的面庞似乎也隐藏不住。

    今天真是什么都美好鸭!

    洪景来是不知道李㼅心里在想啥,大冬天的头戴五梁冠,身穿衮红大礼服,到是不觉得冷。真是要感谢继位大典在冬天举办,城内的风也没有那么大,今天还有太阳,感觉暖洋洋的,只要按着导引前进即可。

    两侧的鼓乐那可不一般,全盘继承自大明的那一套礼乐鼓吹。不过到底是换了个国度,自然并非全都是大明所用的“八音”乐曲,增加了不少朝鲜自身常用的乐器,譬如奚琴,玄鹤琴,太平萧,筚篥等。

    手持告文的宗亲第一人李尚宪站在台阶下,扫视全场,并检视阶下的百官宗亲等是否服制完备,态度是否恭敬垂礼,确认无误之后,扬声一喊。

    “舞!”

    场中随即奏乐,并且有赞礼官与他一道高唱,第一首大曲乃是《定大业》!讲述的是李朝太祖大王李成桂辛苦创业的故事。第一段名曰昭武,望词知义。【注1】

    “天眷我列圣,

    继世昭圣武。

    庶扬无兢烈,

    是用歌且舞。

    …………”

    伴随着吟诵,头戴武弁冠,手持朱雀剑的舞者,便开始的舞蹈,以献于在天上的列祖列宗。全场肃穆,庄严有度。

    就算是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会被气氛所感染,心中产生一丝难道真有所谓的“君权神授”、“天人感应”之说。李㼅登于坛上,虽不作一声,却有一股“王气”,配合着礼乐,诸文武大臣跪的一点儿没有窒碍。

    难怪古往今来的封建统治者,但凡不是草台班子,能正经登基的,都想着来这一套玩意儿。绝对有那种天命加身的感觉,糊弄糊弄世人,效果真不一般。

    总之大典顺利举行,李㼅天命所归!

    按照此前的商议,洪景来以一等靖社功臣的身份受封忠丰府院君,赵万永同样以一等靖社功臣的身份受封丰恩府院君。洪守荣以国舅的身份受封德丰府院君,一夕受命,丰山洪氏之名显耀于朝鲜八道。

    其余的靖社功臣们自然也是各有升赏,光是正宪大夫和嘉义大夫就授了八人,至于通政大夫和折冲将军(正三品堂上)更是授了三十余人。

    各位功臣的老婆们,也是大发诰命,洪景来的老母亲更是直接被授予正一品铁兴府夫人,一俟洪景来娶妻,一个一品贞敬夫人也是少不了的。

    大赦天下那是自然的,原本还应该在豁免天下贡米一年的,但是洪景来把这事给挡下了。现在国家正缺钱呢,哪里能这么浪。等将来李㼅和洪妙妊生下世子再普免不迟,那时候国家的财政也能缓出一口气来。

    此番还要感谢京商,数百年的积累真不是盖得,抄家的官兵刚冲进京商本店,京商大房李斗焕就给吓死了。京商本店无人统领,本店的书(屏蔽)记乱作一团,全部被李在朝给包圆了。

    崔正基拿着他们的账本好一阵检抄,得了黄金三百余两,白银四十万两,钱一百一十万两,一下子就把整个户曹和宣惠厅给填的满满当当。这还只是京商的流动资金,要是把固定资产,以及那些应收账款、高利贷之类的算上,能翻好几倍。

    正好拿来给李㼅继位和大婚,不仅足以支付全部开销,还绰绰有余。甚至剩下的钱还足够把昌庆宫和昌德宫给大修一遍,重新粉刷之类的。

    眼下就差最后一道嘉庆派遣册封使的程序,代表东亚朝贡体系最高层的天子,正式承认李㼅的继位是合法有效的。

    ……………………

    燕京,紫禁城,养心殿。

    朝鲜国使臣林尚沃正站在炕前,等待着嘉庆皇帝的问话。

    对于燕京,林尚沃一点儿不陌生,毕竟跟着湾商团来过好多次了,在燕京甚至还有许多或美好或曲折的回忆。

    此番前来燕京,身负重任。洪景来起兵反正的合法性,以及李㼅继位的正统性,都要设法在此次出使中,得到嘉庆皇帝的认可。

    按照此前洪景来的吩咐,林尚沃自然是拿着各种礼物,去拜访在燕京的满清要员们。尤其是那些能和嘉庆说的上话的人,更是重中之重。大把的礼品撒下去,总归是见效的,不少人已经答应了会在恰当的时机为他提上一两句。

    如今嘉庆终于召见林尚沃,询问朝鲜国君更替一事。但是嘉庆的脸色不太好,林尚沃来的日子不太凑巧。为什么呢?因为嘉庆皇帝的老宝贝,老恩师,大学士朱珪在十二月初五刚刚去世。嘉庆失去了一个能在他背后出谋划策的好助手,身边愈发无人。

    “这身患暗疾,不宜为君是何意?”

    嘉庆这一开口,真真是突然!

    (正文结束,字数超了2200,所以虽然后面的加了注解,但是本章字数并没有少。)

    【注1】:定大業

    昭武

    天眷我列聖繼世昭聖武

    庶揚無競烈是用歌且舞

    篤慶

    於皇聖穆建牙于朔

    適篤其慶肇我王迹

    濯征

    頑之豪據雙城

    我聖桓于濯征

    狙壙亡拓我彊

    宣威

    咨麗失馭外侮交熾

    島夷縦噬納寇恣睢

    紅巾炰烋元餘奰屭

    孽僧跋扈胡魁陸梁

    於皇聖祖神武誕揚

    載宣天威赫赫堂堂

    神定

    愾我敵戒虎貔

    鼓厥勇若翰飛

    動九天正又奇

    螗斧亢旋自糜

    竹斯破孰我支

    耆定武神之為

    奮雄

    我雄我奮如雷如霆

    胡堅莫摧胡險莫平

    連連安安奏我訊馘

    神戈一揮妖氛倏廓

    無悔無拂祚我東國

    順應

    麗主拒諫敢行稱亂

    我運神斷我師我返

    天人協贊

    寵䅗

    義旗載回順乃多助

    天休震動士女悅豫

    徯我寵綏壺漿用迎

    旣滌穢惡東海永清

    靖世

    彼孤臣煽禍機

    我皇考克炳機

    神謀定世以靖

    赫整

    島夷匪茹虔劉我圉

    爰赫我怒爰整我旅

    萬艘駕風飛渡溟渤

    乃覆其巢乃擣其穴

    臂彼鴻毛燎于方烈

    鯨波乃息永奠鰈域

    永觀

    於皇列聖世有武功

    盛德大業曷可形容

    我舞有奕進止維程

    委委佗佗永觀厥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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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实录·纯宗卷》洋洋数万言,唯留一句——万古逆贼!李朝万古一逆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朝万古一逆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