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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6.清核书院牵连大

    小赵这么说无可厚非,他就是两班,怎么可能真去掘两班的根,他可以打击削弱两班,却不可能辣手去把两班们都给连根拔起。

    洪景来也不可能真的把两班连根拔起,起码要等到仁川北学校毕业那么三五届学生,有了几百名完全支持改革的儒生,然后再加上自己拉拢的那些一般儒生,有了上千人的官员储备队伍,且后续还能继续补充,这才可能有点和两班这个阶层扳手腕的力量。

    眼下这毕竟是在有明朝鲜国,而不是在大明,要是搁朱元璋朱棣那会子,官员士绅敢和执政对着干?呵呵,全家地狱单程票。就算不和执政对着干,隐居在家,不愿意给当政者出力。老朱就是一句你有没有疯?没疯就得给我干。

    有的人那是父子叔侄一齐装疯,甚至吃屎来装疯,结果还是被老朱发现了,抓来就是全家斩首。那种潜逃山林不配合的,老朱也无所谓,派一个大头兵站在他老家门口,这个月你不出来砍了你爹,下个月你不出来就砍你妈,你还不出来就砍你儿子,一个月砍一个,砍到你出山给我做官。

    当然啦,做了官也没好果子吃,百分之一百做两年还是被一刀砍了!

    在老朱和朱老四这两朝,所谓的士人,和他们手里的玩物差不多,折腾的你欲仙欲死,你还不得不给他老朱家做狗。

    也就这样的皇帝能把所谓的士绅全部搞得服服帖帖,洪景来虽说也是反正上台,用刀子砍出来的执政,可到底没办法做到老朱那一步,掣肘的地方太多太多。

    放大了说,地方上的士绅根本就没把洪景来这个执政,或者说以洪景来为首的汉阳朝廷当回事,人家在地方上根基深厚,你这个朝廷想办事,必须要仰赖他们。既然如此,大家那就不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而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关系。

    “眼下之局,若只是择一二人严惩,最多收片刻之效,却不得长久之安。”小赵难得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样子。

    “我亦知如此啊……”洪景来也是一身长谈。

    不从根源上改革两班对整个国家的把持,实际上就无法完全的进行改革。此前洪景来试图以掌握雄厚财力,避开一切两班的阻挠,结果事实是,只要踏出改革的脚步,就一定会触及到已经把触手遍及朝鲜的两班的利益。

    想要压制两班,需要搞钱,搞钱就一定会涉及两班,两班反弹,屁事没干成,却已经恶了两班这个阶层!

    而且洪景来的势道政治内部,武官大部分是自己从草莽之中提拔起来的,可文官其实绝大部分还是出身两班,顶多就是不出身京华士族罢了。某种意义上算是地方两班乡绅为了分享权力,向更上层的京华士族发起挑战而已。

    以前做驿丞的老韩头韩确;家里卖衣带,姐姐给正宗李祘做气味尚宫的崔正基;出身译官后代,但是去做商人的林尚沃。他们都是徒具两班身份,却根本无法染指权力的下层两班户,通过这一场反正,站上了朝鲜的权力顶端。

    他们并不希望摧毁朝鲜士大夫与王共治天下的局面,因为他们已经成了能与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身份的转换,意味着很多东西也进行了转换。

    和小赵一样,大伙儿都知道要打击一下两班的嚣张气焰,伸张一下王权,或者说是以洪景来为首的汉阳朝廷的权威。但是对于改变两班统治庶民这一关键点,却根本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想去改变。

    还是封建王朝,君贤臣良那一套玩意儿!

    “有什么方略可以济用呢?”洪景来不是在问赵万永,而是在自问。

    “院君为何不清查书院?”一直侍立在一旁的金士龙突然开口。

    金士龙其实出身清风金氏,也算是两班士大夫,只不过他们家以前获罪,给贬削为官奴婢而已。关于两班那点狗屁倒灶的烂事,其实也知道不少。听到洪景来和赵万永对于如何扩张汉阳中央的权势,打压地方的气焰的议论,一时间有感而发。

    “清查书院!”赵万永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声音中带着某种惊慌。

    “怎么说!”洪景来也有些感觉,但一时没转过来。

    “地方两班们往往把土地寄托在书院名下,以先君们的赐额为护身符,豁免一切地租和劳役,隐蔽人口。若是能清查那些书院,方才院君所想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是啊!”洪景来大呼。

    如果将私塾书院清核,将那些寄托在书院名下的土地和奴婢户全部变为国家的良民田户,那么地方士绅大户就需要为这些隐蔽的田产人口纳税。只要纳税,他们的财势就会受到相当的影响,无法持续积累庞大的财富。

    其次就是书院一旦被清查,那么地方士绅垄断地方教育的场所便会受到重创。如果洪景来能够适时的恢复太(屏蔽)祖太宗大王时期设立的乡校,完善从乡校到汉阳三馆的读书升级通道,保证就馆的优等生能够授官。那么地方两班对教育的垄断就会被逐步打破,其他人便也有了读书识字,乃至于当官的机会。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书院乃是天下两班的根本,一旦牵动,八道沸反,天下喧哗啊!”小赵看洪景来意动,连忙上前阻止。

    清查书院并不是没收两班们的家产,大致上约等于隔壁的清丈田亩,这事情地方两班能同意就有鬼了。他们可靠着书院豁免一切赋税,又隐瞒人口,不服劳役呢。这要是清查了,以后可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完全做不得?”洪景来其实真的有所意动。

    “做不得做不得!世兄根基尚未深植,一旦行此险招,必至群反啊!”赵万永继续劝道。

    “我听说赵大判家中在畿道就有八万结田地,全部寄托在先肃庙赐额的书院名下。”金士龙说这话到是不带什么情绪。

    可是小赵听了却不由得愣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27.唯有世兄大气魄

    数百年传承,五代冢宰的丰壤赵氏,自然有积累下来的庞大田产。这些田产托庇于书院之下,不过是京华士族的通行惯例。大伙儿都这么做,而且这么做也没见怎么着,并不能完全说是小赵有私心,想要维护书院这一存在。

    小赵若是真的在意钱财土地,当初打进汉阳城的时候,查抄金祖淳与朴宗庆府邸,好大的财能发,他没有去。等到受封一等靖社功臣的时候,按例是可以下赐功臣田的,反正有查抄的五十余万结土地,小赵要个十万八万的,洪景来必定会给。

    可他没有要!

    你要说他全然不爱财,那也许是假的,但是要说小赵贪财,倒确实是有所偏颇了。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一定能做高官拿大钱,如果没点理想,他干嘛要跟着洪景来举大事,在汉阳混吃等死就能到达别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

    “那是赵大判族中的事,与赵大判何干!”洪景来还是要维护赵万永的,而且赵万永真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让他误会了。

    “呀!是下官失言,是下官失言!”金士龙原本没有想着要讽刺赵万永什么,他就是直说而已。

    整个汉阳谁不知道丰壤赵氏的书院有八万结书院田,大伙儿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拿出来放到台面上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无妨无妨……”小赵的脸色到底是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老赵家在书院上面占着老大的便宜,他又才劝洪景来不能动书院,怎么看都像是利益相关,不能做到客观相待。

    见场面尴尬了,金士龙立刻告退,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洪景来和赵万永。原本要送赵万永走的洪景来也不送了,两人复又回到屋内。

    清查书院这个事情既然开了口,就等于摆到了台面上,作为解决两班阶层尾大不掉的办法之一,确实有他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不过这个事情也确实棘手,不说小赵家有书院有寄名的田地,其实连洪景来这边也一样。丰山洪氏作为同样累代高官,甚至一度冲击朝鲜最高权势的家族,不仅有属于自己宗族的书院,也有相当多的田地寄名在书院之下,隐蔽的奴婢更是不少。

    如果这事情要办,不说洪守荣会极力反对,可能连大王大妃洪氏都会惊动!

    不是说舍不得那些田产,有了权势,想要搞钱太简单了。而且你但凡问京华士族中的任何一人,权力和金钱二选一该如何选,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必然选择权力。有了权力,就等于有了一切。

    洪景来现在就不甚在意什么金钱了,虽然他自己是很有钱的啦。但洪景来更在意的是加强自己领衔的这个汉阳朝廷的权势,扩张自己的威名,稳固且长期的执政。

    以此类推,像是洪守荣,他也是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中心人物,作为可以分享最高权力的那一小撮人,他其实也已经不太在意钱不钱的了。

    那他为什么会极力反对清查书院呢?道理倒也是很简单,因为这些祠宇、私塾、书院等机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教育机构,往往里面会祭拜本地区本宗族的先贤和要人。某种程度上还起着祖先崇拜的作用,作为某一宗族的精神圣地。

    这些书院建筑与两班阶层已经完全捆绑在一起了,甚至已经取代了祠堂的地位,很多书院除了祭拜孔子之外,其他的亚圣先贤根本就完全不搭理,只祭拜自家的祖先。

    要不是孔子的牌面足够大,号称万世师表,指不定那些书院祠宇连孔子都不会拜,直接把孔子的画像牌位一脚踹了也很正常。

    儒教走到今天,真心实意讲求“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儒生那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以儒学作为进身之阶的到是不在少数。

    朝鲜的许多两班也是这样,在时光的流转之中,逐渐以书院为中心,构建和维系整个家族的关系网络。作为本家族的精神纽带,既承担教书育人的职责,又寄托先祖先父的崇拜,书院已经到了某种不可替代的地步。

    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赵就是知道一旦清查书院,即使只是把那些并未得到历代先王赐额的野鸡书院查封,将书院名下的田地还给书院所在的各家族,并不剥夺他们的土地和奴婢,全朝鲜的两班也会彻底走到洪景来的对立面去。

    而且即使是那些历代先王赐额的书院,其实也根本不可能寄名免税数万结土地,有些书院当初只允许免税几十结几百结土地,豁免几户十几户奴婢的劳役。可是两班们仰借自己为官做宰的权势,不断地将田地转入书院名下,借以免税逃役。

    几乎已经是把宗族之中的大半土地都给搞成了免税田,极大地侵害了国家的财政收入,也完成了自家的财富积累。

    不论是从财富还是从精神上而言,两班们都会极力反对清查书院。尽管他们根本不占一点理,尽管他们的行为都是违法的,尽管他们在为整个阶层掘墓,他们却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悔改。

    赵万永这样背叛阶级的人太少了!

    洪景来这种根本没把自己当两班阶级的人更是万中无一!

    “真是一点儿都干不得?”洪景来目光炯炯,直视赵万永。

    “干不得,真是干不得!”赵万永也毫不躲避的直视洪景来。

    古往今来敢于在封建王朝中后期发起改革的先人,硬是要说的话,没有一个人得好死。或者死了也给你不得好死,让你一辈子骂名。

    后世里网络上一直流传什么宋史奸臣传第一是王安石,这当然是谣传,但是参与王安石变法的吕惠卿、章惇等人全部被打入奸臣传却是事实。

    明代的张居正就更不要说了,他一蹬腿,立刻就是抄家追夺,家里的子弟居然被锁在家中活活饿死,这算啥?

    “那老弟还有更好的办法,让为兄我能走下去的吗?”

    “我不如世兄有大魄力!”

28.前路艰难孤身行

    洪景来现下算是明白当年赵万永和自己对谈时,认定自己才是能改变国家的改革者的原因。

    他小赵有能力有谋略,而且也清楚的意识到改革的必要性,以及改革的着手之处,但是他当年和洪景来说的很明白。论及才学能力,他甚至可能比洪景来还要强上一些,但是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牵挂太多!

    丰壤赵氏数百年传承,现在赵万永站在了有明朝鲜国的顶峰,已经成了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二把手,军国大事尽皆与闻,甚至许多都出于其手,八道的权柄尽在掌握,好不风光。可他背后却有成百上千的人,宗族、父老、乡亲、姻戚、故交、好友,数不清的人在他们身后,每一个人一条线,在牵扯着他,在操弄着他。

    回到家里,父亲的讲话要听,兄弟的请求要帮,宗族的利益要全,都要靠他赵万永来维系来帮衬。一个人一条线他可以轻易的斩断,百个人百条线呢,千个人千条线呢,他做不到铁石心肠,斩断一切恩义,将所有拉扯着他的线断开。

    就是认为洪景来也许可以做到这一步,他才决定倾心相随,以自身的才能相托,协助洪景来完成改革的大任!

    现在谈到书院的问题,赵万永很显然因为各种牵挂而无法真正的下手处置,他本身阶级所附带的某种软弱尽显无疑,他想但他却不能去改。

    错不在他,但他有错。

    “所以你觉得清查书院对国家是有利的对吗?”洪景来说的话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有利,且有大利!”赵万永回答的也很慢,十分郑重。

    “那我该不该去做?”

    “做不得!”

    “该不该去做!”

    “该做,但是做不得!”

    “只要该做就行!若是我做了,你会如何?”洪景来希望得到一个回答,一个支持的回答。

    “不知道……”赵万永低下头,带着某种纠结,声音变得很小。

    这与平时那个意气风发,一直恬淡安然的贵公子模样完全不同。不仅原本的那种自信全部消失,连常人那种平淡都不见了。肉眼可见的,赵万永的双手在颤抖,连拳头都握不紧了。

    “也罢,是我过于操切了,你回去吧。”洪景来长叹一声,有些落寞。

    “……”赵万永抬头看了一眼洪景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屋内。

    万万没想到,连曾经弃官不做,千里来投的赵万永都无法全力支持洪景来的改革。要知道那时候洪景来孤身潜逃出汉阳,身背逆贼的罪名,手下不过只有十几个护卫而已。谁能够知道洪景来居然最后拉起了上万的队伍,从平安道一路又打回了汉阳。

    整个有明朝鲜国,只有赵万永坚定的相信洪景来一定会获得胜利,一定能够走向巅峰。其他人虽然也支持洪景来,但那都是源于洪景来本身恩义相结,出于对洪景来个人的崇拜和敬佩而已,并非从一开始就知道洪景来能赢。

    像是李禧著,无论洪景来做什么,只要是洪景来要做的,李禧著一定会全力支持,豁出性命去帮助洪景来做下去。他并不能确定洪景来做的到底对不对,能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其他人也是这样,他们带着些盲从。

    唯有赵万永,双眼洞悉世事,他能看明白洪景来要做什么,能不能做成!

    可现在赵万永居然在纠结要不要支持洪景来清查书院,足见他对于洪景来清查书院这事的态度和预见。他肯定是觉得这事情办不成,才会这般的纠结。不然连起兵造反的事情都干了,为什么却不愿意干这事。

    “等等!”洪景来追了出去。

    不可思议的是赵万永就站在台阶下,静静地肃立,仿佛早就猜到洪景来会追出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问他。

    “我只问你,我若是决意要做,能不能做得成?”洪景来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带着些焦急,却又带着些期许。

    “能成!”赵万永仰着脖子抬头望着洪景来,说出了他的答案。

    “能成?”

    “能成!”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洪景来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光着脚从长廊上一跃而下,根本顾不上穿鞋。

    快走两步赶到赵万永身边,先是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犹觉不足,随后便一把抱住赵万永,甚至激动地流下泪来。

    “此事我不能帮世兄什么,一切都要靠您自己了!”赵万永说的十分诚恳。

    “有这便足够了!”

    只要以赵万永为代表的的丰壤赵氏保持沉默的态度,不明确持反对的立场,那么以他们家五代冢宰,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名望,就会有很大一批人保持观望,不会跳出来反对。而且许多人会因为没有领头羊和串联者,只能是单打独斗,不成气候。

    洪景来自信可以说服洪妃和洪守荣,至于老岳父闵景爀那边,可能会棘手很多。但是作为一个圆滑的老政客,只要洪景来坚持,想来他也会最终表示支持,或者最起码和小赵一样,不表态反对,只是沉默以对。

    至于原先最大的地主李王家,洪景来这是在扩张汉阳朝廷的权势,延续国祚,老李家是绝对不可能反对的。甚至他们会在明里暗里的给予洪景来一定的支持。当然这种支持需要看反对洪景来的声浪大小来决定,反对声越小,支持便会越大。

    眼下还不是开始清查书院的最佳时机,毕竟洪景来没有一下全部撤换整个朝鲜八道所有郡县主官的人才储备。但是洪景来有傲视整个朝鲜八道的兵权,上万教导兵可以碾压一切反对者。

    如果想要正式的推动书院的清查工作,所依赖的绝对不是什么文吏和百姓,唯有自己手中这支完全由自己带出来的兵马才可以仰仗。

    把军队撒下去,配合部分洪景来提拔选用支持改革的官员,慢慢把摊子铺开,无非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部分内容参考自兴宣大院君李昰应改革。)

29.京仁铁路始通车

    当第一片冬雪落下,惯来应当逐渐沉寂的汉水和汉阳今日却显得格外不同,已经计划建设许久的京仁铁路工程终于完成了全线铺装,但是仅仅是单线。

    单线也已经是壮举啦!

    不说整条路线的维护和巡查人员,就说这个司机,那都是之前专门制造蒸汽机的工匠临时充任的。暂时还没培养出什么专职司机,而且因为对于火车头空间设计的不完善,添煤手的活动空间显得相当局促,甚至不太方便大动作的添煤。

    什么都显得很仓促,洪景来其实是在家考虑如何准备整个清查书院的工作当口,被金士龙给叫出来的。一出屋子就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李禧著,以及陪同他一道前来的丁若镛。

    一问之下,才知道京仁铁路已经全线贯通,但是他这个贯通并不能直接到达汉阳。与后世里是韩国汉城最富庶繁华的地段是江南区不同,现在的汉阳城,整个城池包括城下的草市和民居,全部集中在汉水北岸,汉水南岸就是农田和村落而已。

    不要小看了汉水,虽然这么一条河他也谈不上什么天堑,但是这年头想要过河就只能依靠船只摆渡。多这么一个程序,就凭空增加了许多麻烦。

    现阶段想在汉水上建造汉水大桥似乎还有一定的难度,所以此前洪景来连提都没有提过这事情。是以京仁铁路虽然号称直达汉阳,实际上却并没有,他只是到达了汉水南岸,和汉阳还有一条河的距离。

    但这也足够了,火车开到汉水南岸,剩下的就用小火轮转运到汉水北岸即可。费不了多少周折,吊车啥的都是现成就有的技术,直接委托工匠建造即可。顶多就是在南岸还需要多盖一个码头的事,这个简单。

    没有刻意通知汉阳的其他人,一行人就这么坐船到了汉水南岸。南岸已经兴建起了一座车站,但说是车站,不如说是一个竹木搭的遮雨棚。现阶段火车的主要作用,还是从汉水口外的仁川港,拉八道的商品货物进入汉阳。

    至于载人什么,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毕竟仁川那儿也没有多少人要紧赶着过去。整个城镇还在建设之中,尚未形成将来的那座大都市。

    “今日就能开到?”洪景来披着大氅,在少少的几个随从的护卫下翘首以望。

    因为不清楚最后开到会是什么景况,所以连丰山洪氏势道政治内部的众人也都没有知会他们前来,只有提前进京的李禧著和丁若镛陪在一旁。这要是成了,那还能弄一个通车仪式。这要是没成,那么也无所谓,继续搞就是了,反正也没大张旗鼓的做宣传。

    “是的,我与仁川那边约定,今日午前开车,午后未中应该就能抵达。”李禧著搓了搓手,汉阳的冬天还是有些冷的,再加上今天还下雪了。

    “雪中行车无碍?”洪景来转头问向丁若镛。

    “车头炙热无比,些许落雪完全无碍。”整部机车是丁若镛设计制造的,他最清楚。

    “一趟能带多少货物?”洪景来最关心的自然是载货量,要是只能拉十吨二十吨的,那就真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往昔的测试中,可拉拽约一千石的碎石枕木。”

    碎石自然是用来安置在路基上,用以给火车减震的东西。在铁路铺设过程中,直接用火车拖拽材料算是一石二鸟的事情。既可以测试车辆的实用性,也可以方便工程的进行。所以关于全车可以装载多少货物,大致上还是有相当的数据支持的。

    一石一百五十多斤,算他一百五十斤,一千石也就是八九十吨而已。在后世里看来是不咋样啊,但是在现在这年头,就算是相当不错的载货量了。

    重点是快啊,这火车从仁川到汉阳,也就一个时辰跑完单程,时间上甚至还有富余。而汉水上的货船,不说装的差不多,甚至有的还装不到这么多。光是单程的时间就是大半天,而且还需要借助潮水,天气不佳时还不能出航。

    这火车就好多了,只要不是什么极端恶劣天气,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不能开的时候,人家跑一个来回,火车打四五个来回。现在唯一的缺点是就只有这辆样车和另外一辆试验车,和汉水上上百条货船相比还在少数。

    而且只有单线,不能来回对开,需要继续铺设铁轨,增加机车数量,培养足够的机务人员。这都是未来要做的事情,疏忽不得。

    正说着,洪景来听到了在汉阳已经熟悉了的蒸汽机轰鸣,江北那些蒸汽机磨坊,那基本上是日夜运转,承接几十万汉阳人口的米面需求。别说洪景来熟悉了,现而今汉阳的老百姓也都熟悉蒸汽机的轰鸣了,早就不以为怪。

    连对蒸汽机那般厚力表示惊讶的人都没几个,大伙儿习惯了,除了一开始还惊叹几句,现在甚至各位磨坊的背后老板找上工曹,要找找有没有什么优秀的工匠,能不能改进蒸汽机,让他的功率更高,方便各位老板挣更多钱。

    呜呜呜呜呜……

    带着工业时代特殊暴力美感的机车映入车站众人的眼帘,逐渐减速的机车照旧发出轰鸣巨响,但没有人在意,纷纷探首观望。

    慢慢的,整列火车缓缓地开进车站,最终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洪景来面前。说是面前,其实还差着好几十米。毕竟司机不熟练,没有控制好也是正常的。

    从最后一节空车上跳下来的一名莱商行首,人已经颠的七荤八素了,甚至有要在铁轨边呕吐的冲动。但是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不到就从仁川赶到汉阳的稀奇劲还是让他兴奋不已,痛苦并欢快着跑向李禧著。

    “看来这火车算是成了……”洪景来其实也难掩激动地心情。

    “确实成了!”李禧著和丁若镛异口同声。

    车站这边各个欣喜,江北得了消息的许多人,也纷纷赶到,前来一观这一个多小时就能从仁川跑到汉阳的火车。

30.前景愈发显光明

    京仁铁路的开通给洪景来打上了一记强心针,说明只要洪景来肯去推动,虽然途中会有困难,但是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远大的。

    刚和洪景来表白心迹的赵万永也跑来了江南,望着正在卸货的火车,深感蒸汽机的伟力。此番装载的都是莱商和湾商转运至仁川港的货物,原本这些东西只能仰仗以前京商,现在松商的汉水航船载运,现在终于多了一个选择。

    而且像是海产鲜货啥的,用船那需要隔天才能运到汉阳。用火车,上午捕捞到的海鲜,下午就能摆上汉阳的市场,就这一点,也比船运便利不少。

    原本还有些藏着掖着意思的洪景来现在大大方方的让众人围观,毕竟事情办的挺漂亮,而且让这帮汉阳大佬认可了,也方便将来更好的推动到整个朝鲜八道。

    “这车能不能载人?”赵万永很显然没有看到那个颠的七荤八素的莱商行首,故此一问。

    在闲聊的众人突然声音都变得小了一些,悄悄地竖起耳朵,等待着洪景来给赵万永回答。一个多小时从汉阳到仁川,这速度太快了。

    以此推断,汉阳到义州只要一天一夜,汉阳到东莱也只要一天一夜,横穿整个朝鲜国只要三天而已。咱有明朝鲜国那可是号称三千里江山竖着量的“大国”呢,用这个火车居然三天就能横跨南北,若是凭两条腿的话,怕是要走两个月吧。

    “能载,但是震的慌,还需要安置更稳当的车来。”洪景来照实说。

    眼前的火车不光是震动很大的问题,虽然洪景来已经很努力的改善这个交通环境了,但是毕竟技术所限,还需要继续改进。其他的问题也很大,比如煤烟问题,坐在火车后面的人,一趟下来绝对是满脸的烟灰。

    又比如车厢的保暖问题,前头那个莱商行首那可是就坐在露天里,一路跟过来的。这火车跑起来时速三四十公里,外边又下着雪。真就是一个风雪交加呗,能把人给折腾的够呛。那个莱商行首下车直哆嗦,显然也有被冻着的原因。

    总之问题很多,但是真要是拉人也没问题!

    “此物于国家有大用!”小赵点了点头,立刻下了一个判断。

    火车当然有大用,快速的交通最浅显的好处就是方便汉阳的中央军人马能快速投放到整个朝鲜任何铺设了铁轨的地方。要是像洪景来当年那样几千人草草起兵,过上三五天汉阳的上万大军就杀到了,直接给你来一个直捣黄龙,保教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人换了屁股,这思考问题的方向就不一样了,洪景来现在竟然想着镇压别人了。

    “只是铺设这轨道需要大量钢铁。”洪景来虽然乐观,但是清楚自家的短板。

    “铺设数十里之铁轨,想来所费确实颇大。”赵万永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表示理解。

    “所以应当设法开坑冶铁,大展铁道!”

    “应当如此!”

    不仅是小赵觉得洪景来说得对,在场的其他人也表示认可。这火车的好处太显而易见了,若果哪天能够全国铺设,对于这些中央官僚的好处更是令他们兴奋。

    中央到地方的时间大大缩短,跑遍朝鲜南北只要三天的话,地方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隐瞒的?

    汉阳朝廷随便派个御史下去,今天出事,明天御史就到了,你就是毁灭证据怕是都没这么快。想要欺上瞒下啥的,那难度可是大大增加。

    封建朝廷最烦的就是地方尾大不掉,和中央打太极,朝廷的政令不能及时的下到地方,就不得不给与地方相当的自主权。对于任何一位幻想着完全的中央集权的君王而言,这都是如鲠在喉的事情。

    有了火车,上情下达变得极为快捷,那么收权就更加容易了!

    命令李禧著继续运行这京仁铁道,洪景来回转汉阳就立刻给工曹下令,在咸境道茂山郡,有一座亚洲最大的铁矿。重点在于他有三成左右的矿脉是可以露天开采的,以他那五十亿吨的储量而言,百分之三十,那也是恐怖到难以置信的数量了。

    更加方便的是,茂山铁矿距离朝鲜北部的重要良港清津港只有几十公里,交通条件极为便捷。冶炼好的钢铁在清津装船,那就是偌大朝鲜,尽可去得,可以载运到任何一处港口。

    没得说了,干就完了!

    洪景来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贯彻,开发矿山又没有侵犯到什么人的利益,还能给土地狭小,生活贫困的咸境道百姓多一条出路。而且茂山的铁矿实际上已经在开采了,只不过因为以前全靠牛车人力载运外送,所以规模始终提不上去。

    现而今只要从矿区往港口铺一条铁路支线,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大规模的开采可以尽快展开。那句话咋说的嘛,跑步进入工业时代。

    时间就在洪景来紧张的忙碌中,来到了公元一八零八年,这一年拿破仑入侵西班牙,欧陆的拿破仑战争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在东方的小国朝鲜,因为洪景来的坚持和努力,一大批近代工矿产业开始兴办,并逐步成型。

    新设立的仁川府,除了轰鸣往赴的京仁铁道外,筹办许久的官办仁川纺织所也终于建设完成。载运着自对岸山东、河南、江苏等地收购来的棉花的货船,在此地卸货,棉花源源不断的进入工厂,日夜不息的纺出棉纱,复又转运回对岸。

    不出意外的,先进的梳理机、纺纱机战胜了那单户的小小木质纺车,不仅是速度上大大加快,在成本上也远远低于手工纺纱。

    即使定价低于本地土纱,朝鲜的棉纱依然能够获得足够的利润。初见成效的林尚沃那真是鼓足了劲,四万万人的庞大市场,怎么可能会是一间小小的仁川纺织所能填满的。那些许的棉纱投入市场,连浪花都掀不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洪景来所期待的方向前进。

1.宫内家中齐有喜

    开春以来,不仅仅是事业有好消息,连家庭生活也有好消息。大概是冬天大伙儿都更加闲一点,不论是洪景来还是李㼅,总归在夜晚生活的时候更努力了一些。

    小白菜闵紫英和王妃洪妙妊一同传出喜讯,这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洪景来且不去说,李㼅有后乃是国家之福。毕竟老李家那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而且生下一个和丰山洪氏有关系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对丰山洪氏好处无穷。

    洪景来和洪守荣立马入宫去请洪氏帮扶洪妙妊保胎,在这个后宫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任是谁想要在洪妃的眼皮底下弄点什么小把戏那就纯属开玩笑。这个胎儿可关系着往后三十年丰山洪氏的兴衰呢,洪妃比洪景来和洪守荣这两个大男人更明白。

    心情大好的李㼅更是趁着立春的当口,以及自己手上有大把现金的缘故,好一番恩赏李氏宗亲。老李家的这点人心基本上都给团聚到了一起,李㼅的这张凳子也总算是坐的安稳。

    恭喜完李㼅,其他人自然也是跑来恭喜洪景来。好不容易有个拍洪景来马屁的机会,那可不是一窝蜂的跑来。尤其是那些想要更进一步,或者谋求美缺的,更是携着厚礼往洪景来跑。打的都是给小白菜肚里孩子送东西的名义,这孩子还没出生,居然已经存下了老大一笔体己。

    唯一令人感到有些困扰的就是小赵的老爹赵镇宽突然病倒了,其实也好理解,去年冬天相对冷一些,一开春冷热变化大,老头子受不了也属于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赵镇宽过了年已经七十岁了,人到七十古来稀,算的上高寿。

    但是这总归是一个烦心事,毕竟小赵既是自己的坚定支持者,也是丰山洪氏洪氏势道政治内的谋主智囊。这要是因为丁忧一下子去职三年,对于洪景来而言,很多事情就少了帮手,也没了可以商量的人。

    所以洪景来连忙把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头都给送去了小赵家,然后还下令各道医术精湛的大夫都立刻来汉阳报道。务必把赵镇宽的命给续住,哪怕只是续一两年呢。

    一二年后清查书院的事情已经走上正轨,到时候小赵丁忧就丁忧了,也就是三年的事情,小赵今年不过三十二而已,还有好几十年能为洪景来打拼的。

    这一急,洪景来便也不敢放松了,要趁赵镇宽还没事的时候,把清查书院的事情给提上议程,并首先在丰山洪氏的势道内达成一个起码的统一。

    小赵在家照顾老爹,没能参加此次例会。但是小赵的态度洪景来已经知道了,他本身是支持的,只不过牵挂太多,没办法直接表态而已。两人既然已经对谈过了,小赵的承诺绝对可信,咱这位小老弟那也是重诺君子。

    其他人也先后依次赶到了洪景来家,事前洪景来和洪守荣以及闵景爀通过气。毫无疑问的这两位也是立刻表态反对,谁家还没个书院了。你要去搞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能搞到咱们自己人头上。

    巧的就是洪妙妊怀孕,洪守荣作为生养父,在宗法上就是洪妙妊的亲爹,现在他一门心思全在给女儿保胎身上。洪景来又是一番什么轻财飨士,壮大名声的借口,把洪守荣给忽悠瘸了,便算是把自己家搞定。

    洪妃到是无可无不可,她的年纪愈发大了,已经不耐烦管这些俗事。他现在只希望两条,一个是丰山洪氏兴旺繁荣,一直延续下去。另一个则是流放江华岛的李玜,毕竟是亲孙子,她每个月都会派人上岛去探视。

    老岳父闵景爀这边就难了许多,本身骊兴闵氏因为之前党争的时候站错队就遭受了重创,在英正两代日渐削弱。不光是权势上不行了,连财产上也是遭受重创。

    就算把田产都安置在书院名下,那些把你搞倒的政敌就能放过了?

    骊兴闵氏的那些不动产在过去的岁月中损失了大半,要不是因为闵廷爀和闵景爀兄弟两人齐心协力的恢复,现在怕是已经真的惨到顿顿喝清粥的地步了呗。

    要知道历史上的闵妃,也就是韩国所称的明成皇后的童年,就是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连小小年纪的闵妃都要靠去给人家洗衣服赚取当天的饭食。那时候闵氏已经败落的连当初的洪景来家都不如了,要不是他被选为妃子,指不定哪天饿死在家也是可能的。

    咱老岳父好不容易存下点家当,洪景来一句话就要清查,他当然不肯。就算洪景来说这不是什么没收或者怎样,只是把田产从托寄的书院名下恢复成正常的纳税田,闵景爀也是急的吹胡子瞪眼的。

    最后洪景来只能说先查我洪家的,做一个表率,您老人家就先配合清查,只要掌握了权力,以后还怕搞不来钱嘛。

    和权相比,钱当然算个屁。闵景爀当然希望以后老闵家能跟着洪家继续享有权力,同时积蓄人望,为自家将来冲击权力巅峰做好准备。

    说到底,还是洪景来自家愿意先割肉做表率,老岳父才肯松的口。而且老岳父认为洪景来是个聪明人,到时候阻力太大,也就揭过这章不提了,大家假装无事发生,草草收场。

    这两位一个支持,一个中立且不表态反对,就算是把整个例会的基调给定了下来。金在昌家是庆州金氏的,他们家在之前的换局中遭到重创,本身就没剩多少家产了。现在虽然又刮了不少,可是根本算不上多。而且他也是聪明人,和闵景爀一样的想法,先让洪景来去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嘛,等做不下去也就熄灭了。

    崔正基和韩确家根本就没有书院这个玩意儿,他们都是小官吏出身,打击大两班大地主,符合他们的政治理念,自然不可能反对什么。

    “若是您要清查书院,那无异于将朝鲜士大夫的名誉践踏于脚下,我绝对不能同意!”

2.党内意见归一致

    想都不要想,又是咱们的封建小卫道士金平淳表达了对于此事的不满。小伙子就是这么不圆滑,你看闵景爀一样反对,但是他就不说,眼睛一闭,等着小年轻来挑头。

    到底是少吃了两年饭啊!

    洪景来都习惯了,金平淳对事不对人,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倒也挺单纯的。起码喜怒啥的都表现在脸上,没有老阴比的那种城府。要是这场面一点儿反对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奇怪了呢。

    “您这么做,似乎并不妥当吧。”稀奇了,连李在朝都表示反对。

    他以前多少年被官吏两班欺压,最是知道官吏两班在地方上的权势。汉阳里,你洪景来那是大哥没得说,可到了郡县乡野,那还不是县里的赵老爷说了算。你的政令不是看你派出去的县令能不能执行,而是看县里赵老爷愿不愿意给你执行。

    说白了就是你就算下令要清查书院,地方上的阳奉阴违咱也就不说了,哪来的人手给你去清查啊?

    “怎么说?”洪景来当然希望李在朝这一帮武官也能出将入相,多学习学习文化知识,不能干一辈子捕盗大将啊。

    “若说行军打仗,我等可以为您前驱,可是清丈田亩,我等都是粗人,根本帮不得您什么。”李在朝一说话,旁边的李济初、洪聪珏等都是点头。

    虽说现在大伙儿当大官,掌兵权,也认得几个字了,可是大头兵们也就知道前进后退、自己名字咋写,再多的还真不清楚。就这还是因为当年洪景来整训的时候,用夜校和饭团带出来的,要不个顶个的文盲。

    “李大将亦知士大夫传承道学,身膺教化之任!”金平淳到是随杆上。

    但是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不是两班士大夫传承文化,是他们把持了受教育的渠道和机会,所以才能学习知识文化,并担任起传承他们的职责。

    “太祖太宗两代大王创立乡校,难道不能传承道学?”洪景来知道金平淳的为人行事标准就是列祖列宗说得都对,士农工商各安本分,小农经济,老百姓纺织耕种,整个社会永远固步自封最完美。

    “可是乡校已经荒废,天下的道学都在书院流传,这是现状!”小老弟还不服气呢。

    “所以更该要恢复太祖太宗大王的祖制,难道先王的成法会错吗?”

    哦豁!金平淳败退!真是好解决,只要说是祖宗的成法,是先王的诏命,那么什么朝鲜士大夫的名誉也就只能排到第二位了。

    “那您清查书院只是为了将寄名于书院的田亩重新登录黄册?”金在昌还是要多问一句的。

    金在昌老官僚了,他感觉洪景来不可能是为了扩大国家的税基就冒得罪全天下八道的两班士大夫的风险的人。如果是为了搞钱,朝鲜这么多矿,就派人去开采嘛。一年搞个一二百万的好处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况且现在朝鲜的人地矛盾还没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没必要立刻就开始进行土改。等到日据时期人口超过二千二百万,那时候人地不均外加民族情结等矛盾才会逐渐爆发出来。至于现在一千来万人的水平,大伙儿基本上都能有地种。

    “地方尾大不掉,需要制衡……”洪景来说了这么一句有点模棱两可的话。

    但是金在昌还是从这句话里揣摩出了洪景来想要打击两班的意思,他自己也是两班,当然不想被打击。但是现在洪景来显然是觉得两班做的太大太过分,而作为屁股在中央朝廷的洪景来自然是要设法割一遍地方两班的韭菜。

    既加强汉阳朝廷的实力,又保证地方能够服帖洪景来的统治。这都是历朝历代,诸位大王和权臣做烂了的事情。只不过以前那些人打击面比较窄,一般就是掀起党争,把对头的几个大户都给搞死,侵吞掉他们的财产。

    剩下的菜批们要么臣服听话,要么就步上前辈们的后尘。治标不治本,有时候连标都治不了,徒然在内耗中不断削弱党争双方的势力。

    所以有些大王不仅主动掀起党争,还经常拉偏架,就是不让执政方把在野派给彻底打死。然后大王居中协调,让两班们打的你死我活,最后实力大损,王权便也就加强了。

    至于洪景来眼下这个办法,和党争相比,还真说不上到底是好是坏,得罪一大部分两班那肯定是真的。就看效果怎么样,要是真的能从地方两班手里又剥出来几十万乃至一百万结土地,倒也不算是亏本。

    顶多就是身后名会遗臭万年就是了!

    可美官我自做得,在乎什么身后名?只要活着的时候权势加强,后边王妃生的要还是带着老洪家骨血的世子,那老洪家这半个世纪都不会有什么屁事的。

    “那李大将说的清查书院的经办人员从何处来?”韩确便也接着问道。

    “我意从湾商和莱商借学徒五百众,选前科进士二十四员,按察八道,分定郡县。克期清核书院,若有抗逆者,则督教导兵临场监押。”洪景来早已有腹案。

    前科进士都是洪景来强行从良民和中人中选拔出来的,他们不依靠不支持洪景来是没法在这个官场混下去的。而且他们本身不是出身两班,那么与各地两班的纠葛就会下很多,不会像其他两班官员那样被牵扯。

    至于计算和测量人员,又不需要什么算学大师,能写会算即可,从两位小老弟那里借几百个学徒工连工钱都不用付,管饭就行。还能替他们培养这些学徒,没啥不好答应的。

    地方的反弹则是由教导兵出动,不服的人就看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教导骑兵队的马刀硬,是他们的的人多,还是教导兵的火药铅子多。

    洪景来已经做好了杀上那么一茬不开眼的人的心理准备,至于骂名什么的,呵呵。后世里韩国那些脑子里填了屎,出卖国家利益给日本的开化党傻批,现在都洗的和白莲花一样。反倒是维护国家主权完整,抵抗日本侵略的那些旧两班士大夫,倒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封建残余。

3.书院七百遍八道

    既然党内暂时意见统一,洪景来就要着手开始对清核书院做准备。毕竟总要知道哪所书院真的是由历代先王御赐匾额,有“免死金牌”在身的嘛。

    当然啦,即使是那些赐额书院,实际上也不可能像赵万永家的书院那样,拥有八万结田地的免税权和免劳役权。顶多也就是几百结,或者一二千结的免税田,几十户百来户奴婢户而已。洪景来需要明确历代先王对他们下赐匾额的同时,所赐予的特权的具体情况。

    同时对于全国八道各郡县的书院、祠宇、私塾等机构,进行一次全面的普查和了解。不过普查一开始,天下士林就出现了某种骚动。

    议政府行文一到地方,地方上的士人两班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洪景来要各地把所有的书院都上报汉阳朝廷,并注明是否是赐额书院。这是想要动地方书院了?应该不至于吧,这要是动了,可就等于和全朝鲜的两班敌对了呀!

    半个世纪以前英宗大王在位期间,就曾经辣手撤除了约三百所书院。但那时候党争相当的严酷,英宗大王有党人帮他递刀子,去消灭敌对党派。所以主要矛盾还集中在党争上面,撤除的三百所书院大多是失败者和失败者的同情者所拥有的。

    说白了就是清算嘛,这都是老套路了,隐藏在撤除书院之下,充实中央财政,加强封建王权的目标被党争这个表面上的议题给遮掩住了。很多人至今都觉得那不过是失败者的正常下场而已,况且被撤除的三百所书院在英宗大王蹬腿以后,已经大部分重建起来,并享有了比过去更加辉煌的权势。

    是以两班们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是暂时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洪景来这边则出了一些问题,众所周知的,朝鲜经历过两次较大规模的战乱。一次是倭乱,一次是胡乱,尤其是在倭乱时期,朝鲜文恬武嬉,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居然是一路小跑就打进了汉阳城,初期根本就没遇上什么激烈的抵抗。

    当时李王和百官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仓皇之色无以言喻,连老婆孩子都不一定有心情带上,就更别说历代的文书档案了。那些二百余年来的档案清册,全都陷于贼手。很快又亡失于大火之中,彻底湮灭。

    没过几十年,东虏鞑子又打进了汉阳城,李王和百官又又又又落荒而逃,那点收拾起来的文书啥的,好家伙,又全都陷于贼手。亡散失落,好在这一回汉阳没有全城大火,给他烧成一片白地。

    加上前代正宗大王李祘的收集整理,现在汉阳奎章阁、艺文馆等处保存着这二百来年,相对完整的各类典章文书。可以通过检索,查到这二百年来朝廷的一切政令,以及历代先王的所有教旨原文记录。

    两相核对之下,明确可以查到的,历代先王下次匾额的书院居然有四十七家,小小的有明朝鲜国,居然有这么多书院可以完全享有免税权和免徭役权。这历代的李王是想啥呢,这样子主动侵害自己国家的税基,不是给自己老李家挖坑的嘛。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整个朝鲜,居然有几乎七百所书院,有些文风大盛的县,一个县里居然有七八家书院,整个县里的土地几乎全在书院的名下,根本不存在什么民田。以大邱地方为例,约占人口百分之七的不到一百户两班,以书院之名,占据全县六成以上的土地,且主要是上等的水田。

    而占到人口百分之五十的良民以及中人,只占据剩下三成多的土地,并实际缴纳全郡的所有赋税,并服劳役。

    有人要问了,剩下百分之四十三的人口去了哪里?当然是充作奴婢了啊!约二千户百姓都投效在两班户名下,以私奴婢的身份,为两班耕种田地,并且充当仆役。

    区区一百户两班,通过剥削两千户奴婢,便能过上远胜于一般人的优越生活。还能成为一名“闲人”,读书上进,参加科举,进而获取官职,加强家门的权势。进一步的压迫和剥削奴婢,增加自身以及家族的财富。

    当然啦,事实上这一百户两班,能考上进士,并担任官职的有十分之一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剩下的人基本上一辈子也就是是个“幼学”,并不具备那种滔天的权势。说是压迫奴婢,实际上也就是和洪景来当年在村里一样,有那么几户十几户佃户跟着一块儿过活罢了。

    一切查明,洪景来现在可不是愣头青小伙子了,咱们作为执政,办事那是有虎皮可以扯的。拥立起来的李㼅在这时候可不得好好充当一次橡皮图章嘛,要是这点用处都没有,咱还拥立一个大王干嘛。

    事情是洪景来挑的头,但是命令要让李㼅来下。这样起码可以把像金平淳一样的封建卫道士的嘴给堵住,你们不是王上圣明嘛,那就圣明呗。这可是主上殿下颁布的法令,不是咱洪景来发的,你们反对的话,就是反对李王!

    先把一部分人的反对气焰给打下去才是正经!

    入宫禀明李㼅,李㼅表示兹事体大,容他三思。小伙子面对这样的大事肯定不敢自己一个人做决定,立刻把自己老李家的那些大臣们给传到宫里商议。洪景来既然已经开了口,实际上就只是来通知李㼅,而不是前来征求李㼅的意见。

    这种情况下,李㼅如何避免自己被卷入整场政治风暴中,最好是坐山观虎斗,看洪景来和地方上的两班们猛撕。或者说能在这一场大事中,为李王本身谋求到什么利益,或者扩张李王本身的王权。

    总不能被洪景来推到前台做了橡皮图章,啥好果子都落不下来吧。清查了书院,那些田产又不可能充公,要是充公了,怕是全朝鲜的两班就立刻带着佃户门客们起兵造反了。

    很快李书九、李尚宪、李相璜等人接二连三的入宫面君。

4.教旨明发天下惊

    李书九和李尚宪一眼就看穿了洪景来是希望通过清查书院,来削弱两班们的权势。通过打击两班们的财政基础,来扩张汉阳朝廷的力量。

    至于什么打破两班的教育垄断权,两人到是没有刻意往哪方面去想,毕竟洪景来还没有提出相应的举措,多猜也没必要。眼下就这桩清查书院的事情,便足以让天下八道震动了,其他的事情暂时都要延后。

    坐在席上沉思了一会子,李书九先瞧了瞧李相璜,还是那个意思,他要培养后进啊。全国六七万全州李氏的族人,混吃等死的居多。李相璜已经算是里面比较聪明的了,要是不好好提携,他老李蹬了腿这李㼅到时候依靠谁呢。

    “臣以为,此事于主上而言,利大于弊。”既然自家叔叔示意,李相璜只能先开口。

    “怎么说?此事能使政府威名推升,寡人亦知,但是于寡人有何益呢?”李㼅已经屏退了一众宫人内侍,现在大殿内就他们老李家几个人,所以说话可以直白一些。

    “若是此番清核能贯彻,则八道书院之势大挫,等闲一二十年无法恢复。天下岂有一二十年不败之势道?”李相璜低头回道。

    一旁的李书九听了面上点了点头,但是心里还是带着些失望,天下确实没有能够操持权柄几十年不改的人,但是把希望寄托在洪景来早死,或者扶起一个别的势力和洪景来党争,把洪景来打下去,想法未免有些太理想化。

    虽然历史上的纯宗大王李玜就是通过让孝明世子迎娶丰壤赵氏的女儿,以丰壤赵氏五代冢宰的名声与安东金氏展开斗争,并一度取得了优势。不仅将安东金氏给打压了下去,还扩张了王权,但是很可惜,孝明世子是个短命鬼咯。

    “洪氏之政不会这般轻易败落,还需另想他法。”李尚宪难得做一次恶人,直言李相璜这个想法太过于年轻。

    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李尚宪最明白了,他与李书九和李相璜不同,这两位的家门尚且还比较繁盛,所以出仕做的就是京官。而他因为家门败落了,所以只能去庆尚道作外官,还只能做武官。

    若非是因为他掌握二千余内禁卫兵马,且在洪景来兵进平京前带兵反正,现在他做的这个左议政未必能落在他脑袋上。更不要说现在坐在这个仁政殿内,成为全州李氏的核心人物,以及保王党的中坚。

    “还请叔父教我……”李相璜也知道这是自己家里人谈话,不是外边而党争,李尚宪不是批评他什么。

    “我等应当做两重准备,若是彼等能全力执行,那么便顺势支持到底,以使主上能收朝廷政府之威。若是彼等无法畅行,地方群起而反之,那么也可顺应民心,对彼等稍作惩戒,削弱其势道之声名。”李尚宪则是看的比较远。

    “叔父认为此乃良机?”李相璜看了一眼也是同样很想知道的李㼅,立刻开口询问。

    “毕竟那些儒生士林,在地弥久,恩威素著,想要动他们,未必那么简单……”

    “左相说的是,各处书院在地方恩威并重,譬如华阳(书院)之黑牌(书简的一种),威令胜于公文,轻易无法撤除。”李书九也附和道。

    书院和地方两班已经紧密团结到了一起,书院实际上就是代表着地方两班的意志。自然书院的书简会比地方郡县的公文更有效力。郡县长官想要干啥,没有地方两班的配合就是个屁,眼下已经到了郡县仰书院鼻息的地步。

    “五峯此番行事若成,则朝廷之威权伸张,天下庶几又可安定数十年。”李尚宪转向李㼅道。

    汉阳朝廷这个中央的权势伸张了,国家就有钱维持统治,而不是像以前的朝廷那样,苛捐杂税无度,年年都是寅吃卯粮。朝廷的威权能够保证,地方就乱不起来,乱起来也能快速的镇压和平定。老李家的统治,起码可以再平稳延续三五十年。

    “是了,此番主上应当支持五峯行事,但是也得有事败之准备。”

    “好!”

    李㼅也不是一个墨迹人,作为一个反正上台,真的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大王,他做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至于像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大王那般,一个个优柔寡断。

    仁政门大开,一封教旨明发天下!

    清核八道各处大小书院!

    轩然大波骤起,天下两班和士人一时间群情激奋。书院作为天下士人两班的精神寄托,以及信仰传承之所,怎么能够清查撤除,这是要置朝鲜士大夫的名誉于何地啊。

    当天就有得知消息的成均馆儒生,带着一张草席跪倒在昌庆宫外,向李㼅哭诉,要求他收回成命。并且惩办提出这个议案的洪景来,将洪景来这个大逆罪人流放远岛,然后废除所有洪景来提出的变革措施。

    呵呵!

    这都是小场面,洪景来能在乎这种东西嘛,鸟都不鸟这些儒生。并立刻将二十四名进士任命为暗行御史,带领着部分教导兵和从各商团借来的学徒工下乡清查。

    而且此番洪景来可不是一概打击,这种大事,肯定要拉一批打一批啊。对于四十七所有历代先王赐额的书院,洪景来派出议政府的公事官,去往郡县和他们核对当年大王赐予他们的教旨,以确定他们的身份。

    众人当下就误以为这次四十七所赐额书院屁事没有,洪景来到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啪啪啪打历代先王的脸。

    那些下乡的御史们,也确实全部避开赐额书院,对于一个个掌握着上万结土地的赐额书院,完全无动于衷。反而是对那些几千结甚至几百结的小书院,进行大规模的清查。

    拥有大书院的大两班们,暂时便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对抗举措。说句难听一点,本来那些小两班实际上也在大两班的兼并范围内,京华士族们甚至不把外地的两班当做两班,认为他们也不过是乡下的穷酸罢了。

5.恢复乡校选儒官

    小家族的反对,在手握上万雄兵,执掌八道权柄的洪景来面前,只能说是不堪一击。洪景来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们一眼,只是命各地御史,继续推进对书院的核查。

    这些大量隐匿土地的书院被撤除之后,地方上的教育,洪景来是一定要重新铺展开来的。太祖太宗大王建立乡校的祖宗成法,是个人就不能反对。谁敢反对,谁就是污蔑讥毁先王。这一点洪景来还是要感谢这两位先王的,到底算是干了件人事。

    除开没收的书院建筑可以直接充作新的乡校之外,维持乡校的开支就需要另行增添财政预算了。现在两班之所以只是反对,而不是起兵造反,是因为洪景来只是撤除了书院,对于托庇于书院名下土地,还是发还原主,命他们照章纳税而已。

    土地还在自己家手里,不过是没收了几间房子而已,没有触及到地方两班的根本,所以他们暂时也就是和洪景来打嘴仗。拿张草席去昌庆宫门口装死罢了,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大规模的串联反对。

    其实朝鲜在地方郡县是设置了儒官的,郡里有教授,县里有训导,甚至在东莱还有倭学训导,专门教导日语,在义州有译学训导,教导满文、蒙文和汉文。

    理论上来说,只要这些儒官直接上岗就行了。可惜以前李朝连汉阳朝廷里百官的俸禄都支付不出来,就更不要说外郡的官员了。地方衙门的经费都是自筹,有的设置官衙田,有的增加救荒米的利息,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这就使得地方上儒官的俸禄,需要由地方自支。以前财政好的时候,衙门还能给各位大人支应俸禄。现在地方上的财政也日渐恶化,毕竟大量的自耕农良民破产逃亡,或者成为大户的奴婢,官府的支出却有增无减。

    最后这钱谁来出?

    当然是吞下了大量良民百姓以及国家公田的两班大户来出啊!

    与其说这些教授和训导是国家的官员,不如说他们是地方两班看着可怜,丢两块肉骨头养活的可怜虫。

    所以洪景来想要恢复乡校,就必须先使得这些儒官经济独立。不必再仰地方两班之鼻息,可以获得稳定的经济收入,然后才能安心下来,教导地方上的良民、中人子弟。

    钱从何处来?当然是从土地上来。洪景来手上遍布八道,超过一百万结的庞大公田田产,可始终攥在手里,一点儿不曾松手呢。

    只需要划出极少的学田,就能够供养那些儒官生活。至于学生的开销,说句实话啊,洪景来没有那么高尚的品德。

    在1808年的朝鲜,推广义务制的全民小学,似乎过于理想化了。洪景来的目标只是希望把被两班所垄断的教育开放出来,让部分富裕的良民地主子弟,以及那些城镇中从事商业和手工业的中人子弟有一个获得教育的机会。

    有教无类说的是没错啦,但是咱也不是什么圣人,没办法让穷人也全部受教育。说到底,某种程度上完全的脱产学习,只是有钱人的游戏。

    十九世纪是这样,二十一世纪也是这样。

    用更加形象,但带着些酸的话说,不是吃饱了撑的,哪有空去搞哲学!

    先给经济上有所富裕的这部分人获得受教育的权力,就已经算是迈出了一大步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一口吃个大胖子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的。

    对于设置学田,恢复乡校,重新选任儒学官员的事情,士林自然是不能反对的。洪景来这可是弘扬教化啊,要将孔圣人的遗泽分布于朝鲜八道。所以这事情办的比清核学校要快的多得多,许多缺额的儒官,很快就重新选任上来。

    许多一辈子都根本当不上官的儒生,对于能补上一个儒官也是十分积极的。要知道,在这个有明朝鲜国,太祖太宗大王当年为了显示他们重视儒学,以教化治理八道的心愿,教授的官阶居然定到了从六品。

    这个级别和汉阳朝廷各部署的从事官一模一样,而且和许多小县的县监也是一个级别。这样的官阶虽然谈不上什么高官厚禄,但是也足以光耀门楣啦。运气好,再授一个宣教郎,出门也可以被人称一句相公了呗。

    李王的教旨再度明发天下,恢复乡校的命令举世皆知。地方上的两班们当然多少带着些不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其实也没啥好着急的,两班家族往往家学渊源,还有姻亲旧戚,至于什么师徒同年更是数不清。在学习上面,比那些毫无基础的良民中人子弟,要强不知道多少倍。人家顶多也就是认识几个字罢了,他们才有机会深通经义,并以儒术参与科举为官。

    普通的小老百姓想通过简单的乡校学习,就快速的迎头赶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需要起码几十年,几代人的努力,才可以把两班们的优势给抵消下去。

    伴随着清核各地书院顺利成果的是赵镇宽的病情日渐加重,小赵最近来上值的时间愈发短了。洪景来当然不知道,历史上的赵镇宽就是在今年病逝的,毕竟不是赵万永,洪景来哪里能记得这么清楚。

    不仅是赵万永不来上值,连赵原永、赵钟永、赵寅永等一批赵氏子弟最近也多请假。他们到处跑,寻医求药,希望帮赵镇宽延续生命。

    洪景来也去过几趟,宫里的太医只会说罗圈话,具体的病情是怎么样的怎么也听不明白。但是光看面像,洪景来感觉赵镇宽可能就是那种“老死”。随着年龄的增大,身体的各项机能全面退化,各脏器也日渐衰老。

    今年开春温差一大,赵镇宽可能也没注意,着了凉什么的,这人就倒下去了。因为本来身体就差了,现在又着凉,真就是病来如山倒了呗。

    看这模样,可能是真的扛不到入秋了,夏天一热起来,这人可能就要过去。

6.曹允大告老还乡

    天气渐暖,汉阳风清,原本以为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洪景来感觉四下安宁,竟无有什么值得烦扰忧心的事情发生。

    昌庆宫门口跪席的儒生从无倒有,从有过千,然后过了千也就只是过了千,下了一场雨,就给淋跑了一半。剩下坚持淋雨的第二天病倒了一半,据说因为这事,汉阳的清感通气汤价格都上涨了一个钱。

    曾几何时,上千人跪席的盛况已经消失,眼下就剩小猫两三只还在昌庆宫门口跪着。这帮人感觉就和上班打卡一样,清早吃了早饭过来,然后春光正暖,就当晒太阳拉倒。跪到中午,居然还有人中途退场回家吃午饭,吃完了午睡一会儿下午再来。

    到了傍晚,就有奴仆跑来接人,把那张草鞋和坐垫夹着,送水送点心,把各位儒生接回家睡觉。第二天周而复始,还挺守规矩。

    叫唤啥的也不叫唤了,就搁宫门口恶心着洪景来呗!

    也挺好,反正洪景来也懒得搭理他们这帮人,就由着他们跪着呗。李㼅一开始还接见一下儒生代表,和他们劝解一下,现在也懒得管这些人了,你们爱咋咋地吧。这朝鲜八道又不全是我李㼅来做主的,我不派内禁卫把你赶跑,就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用处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居然走通了老恩师曹允大的门路。曹老师跑来和洪景来劝了两句,说这事差不多就得了,让大伙儿吐出来一点,你不是要恢复自耕农良民嘛,每县能多出来几百户,全国也能多几万户良民了。

    大伙儿面子上都好看,你呢既得了实惠,又得了威名,他们也不至于说受到巨大的损伤。又不是改朝换代,不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嘛。

    洪景来到是知道肯定会有人跑来劝,只是以为这帮人会转到咱们的封建小卫道士金平淳头上,没想到最后来劝的居然是老恩师曹允大。这就没办法用先王祖训,封建大义,把小老弟那一根筋的嘴给堵住了呗,老恩师那鬼精着呢。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老恩师替人家传话,当然也肯定是带着诚意来的,毕竟曹允大也是右议政,这么一尊大佛,不可能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无足轻重的人来。

    条件就是配合洪景来清查书院,但是每县必须保留最起码一所书院,且把那些托庇在书院名下的田地都转移到这间书院下面。每个郡县都可以适当清退部分土地出来,重新登记到国家的纳税公田黄册上面,这个数目可以继续商量。

    为了配合朝廷的工作,他们愿意献出六十万朝鲜两的款子,作为洪景来的笔墨之费。折算下来足足十五万两白银,已经有了通天的气势。

    哦豁!

    有点意思,但是洪景来看不上,也不需要这么些个银子。现在咱们的志向已经不是这么几个钱能改变得了。

    保留你们的实力,等着你们将来反攻倒算吗?

    “老恩师今年多大年纪了?”洪景来似乎有些暗示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六十有一……”曹允大下意识的回答出了这么一句话。

    “听说老恩师又得了新孙?”

    “啊……”老恩师到底是老江湖,已经反应了过来。

    原本还精气神极佳的小老头,居然一下子颓唐了不少,他哪里想到,这原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洪景来现在在汉阳的权势已经逐渐稳固,倒向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官员越来越多。咱们现在甚至能够立刻简拔二十四员完全听话的暗行御史去往八道清核书院了,原本需要拉拢和亲善的汉阳中立派官员,他们的价值就大大降低。

    作为当初在洪景来反正之中持中立态度,既不帮助李玜守城搏战,又没有积极给洪景来开城迎降的代表,曹允大是无数中立两班的台面人物。

    在初进汉阳时,洪景来尚且需要这些官吏来维持整个汉阳朝廷的运转,但是现在洪景羽翼渐丰,手下充裕了起来,对这些中立派的官员的依赖程度便大大下降。

    是用愿意跟随自己的官员,还是用那些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其实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原本洪景来囿于老恩师曹允大和自己在科举上的师生之谊,还不能开口和他提这件事,但是眼下既然曹允大不开眼,要过来做这个说客,那么咱们也正好点一点他了。

    为了避免将来大伙儿面子上都不好看,曹允大自己告老还乡乃是最佳的选择。这样子洪景来既能给老恩师丰厚的馈赠,全了师徒的恩义。又能让曹允大把右议政的位置给交出来,同时明示一众汉阳中立派官员。

    要么站我,要么敌对!

    做个骑墙派,那真是给你们脸了!

    短短一瞬间居然显示出老迈之色的曹允大在洪景来的搀扶下离开,表面上还是至亲至厚的师徒,两个人好似亲密无间一般,实际上的事情,自家人自知。

    很快,右议政曹允大的辞表便递进了宫,李㼅初见这辞表还颇为惊异,稍微想了想,到底也转过弯来。洪景来这是在警告那些反对者和骑墙派,别给脸不要脸,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宰相肯定不是说辞职就批准的呀,李㼅很快就会意,对曹允大进行挽留。先是下赐了白米千石,曹允大固辞。又下赐棉布千段,还是辞职。于是这回批准,赐行银三千两,锦缎二百匹,送曹允大归乡。

    反正这个钱是洪景来掏,李㼅知道洪景来在这种事情上一点儿都不小气的。洪景来也确实掏的痛快,甚至还私下给曹允大送了一万两白银去。

    曹允大那个在外郡做府使的儿子因为自己老爹的告老,被推恩,回京升任世子赞善(正三品堂上官)。毕竟是文学之家,朝廷也要为将来可能出世的世子做准备的嘛。老曹家的几个子侄也各有升赏,算是荣耀归乡吧。

7.初议人选复着难

    突然腾出来的右议政之位,瞬间吸引住了汉阳众大臣的目光。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这个右相不会有太多的实权,只不过是备位而已,但是那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宰相啊。

    一旦做了宰相,那整个家门的等级规格可就不同啦。就和隔壁那个四世三公一样,位极人臣的荣耀可以极大地哄抬家门的声势。以后家中子弟出门,见人都要高一等。

    原本像是李书九(历史上就是他),资历威望啥的都到了,担任右相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可惜因为同为王族的李尚宪担任左相,不可能又让同样王族出身的李书九再担任右相,这属于坏规矩的事情。所以这个人选竞争,范围就一下子扩大了。

    现在领议政是闵景爀,左议政是李尚宪,分别代表着丰山洪氏势道支持派,以及李王党保守派,理论上替补上来的右相,应该和曹允大一样,是一名相对中立,但是却能和洪景来保持友善的大臣。

    说句实话,洪景来的夹袋里一时间还真没有适合做宰相的人。毕竟咱年纪啥的摆在这儿,三十四岁,除非自家老爹或者爷爷还活着,不然自己的哥们兄弟啥的,肯定资历不够。

    原先把老恩师曹允大推上去,也实属无奈之举权宜之策。刚进汉阳,需要一定的妥协,以快速的安定整个首都的局面嘛。

    现在咱老岳父闵景爀已经被拱上去了,咱那个死鬼老爹都蹬腿小二十年了,至于便宜族兄洪守荣的爹,以及他爹的那一票兄弟,也已经基本死球。

    若是小赵他爹赵镇宽还活蹦乱跳的,七十岁就七十岁,发挥余热也挺好,就当送上去一尊泥菩萨,给他供着。可是现在赵镇宽出气比进气还多,有今天没明天的,根本没办法上任去做这个宰相了。

    结果咱们的小老弟金平淳不知道是怎么就开窍了,屁颠屁颠跑过来,说他那个已经自尽的老哥金祖淳不是有好几个女儿嘛。大女儿就是李玜的王妃,这个也就不去提了,二女儿许了宜宁南氏的南久淳啊。

    如果是某种已经淘汰的小书,那可不就妥妥的应该来一出退婚流嘛!

    人家宜宁南氏虽然也有些没落,但终究还是京华士族的一员,家里也是出过王妃和宰相的,金祖淳人都死了,这家早就败了,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可是人家还真没的说,重情重义,今年拿着婚贴来找金平淳,问是不是可以给南久淳(1794—1853)办婚礼走流程了。实际这小子才十四周岁,但是架不住按虚龄来算居然已经十六岁。属于男大当婚的年纪了,而且两班士大夫婚礼这事办起来不是一天两天,整个程序走下来,怎么着也要半年多小一年。

    所以现在来问一点都不算早,等一切都弄好了,正好金平淳那个侄女也出了二十五个月金祖淳的大孝了,直接办事,齐活儿!

    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金平淳想到了一个十分适合的傀儡,南久淳他爷爷南有常已经致仕在家十几年了,今年都七十多了。是不是十分符合洪景来要求,做个不张嘴,就混饭吃的泥菩萨简直不要太恰当。

    洪景来一想还真是,这个什么南有常的家门就不要说了,京华士族里面排着号的。其次他们家也出过王妃和宰相,是豪戚之家。更重要的是这个南有常资历十分足够,年纪也十分恰当,“年高德昭”嘛。

    就过渡而言,干上几年再蹬腿,洪景来或者小赵也四十多了,基本就可以接班了。就算不是洪景来和小赵接班,那便宜族兄洪守荣资历也混够了,一样能接班。

    完美啊!

    “知道了……”洪景来当然不会立刻就答应,顶多也就是把这个人纳入考核范围嘛。毕竟咱们根本就不清楚这人是个什么人,还需要调查一番再议。

    若是这个人是个死忠的什么封建卫道士,或者坚定的保王党分子,那洪景来肯定不会选用他的,这种人弄上来恶心自己嘛。

    说道这人,就想起当年自己“二千、二千、二千”收买的老父母宣烟。这位当年因为党附金祖淳和赵得永,属于清算范围内官员,被罢官一脚踹回了老家。但是以这位见风使舵的本事,想来要是拉回汉阳,一定会十分乖觉吧。

    总之这事先预备着,暂且还不必要立刻就决定。朝廷议政府的三位宰相又不一定要时刻备齐,反正都是吉祥物,近几十年来的权臣都是直接担任兵判以及户判这样直接掌握兵权财权的官职来遥控朝政的,不在乎那点虚头巴脑的名分。

    一般都是等要退休了,去镀个金,或者连这个金都懒得镀。反正王妃外戚之家,根本不差这点名声。

    还是转过头来,好好推进咱们清查书院的大事。最近这事总算是碰到了一个算是麻烦事的麻烦了,地方上的御史向洪景来征求意见。

    那些赐额大书院的下院怎么办?

    有些两班士族繁衍日久,人丁众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在再完全聚居于一个地方。这便有了大宗小宗的分别,大宗的权势照旧还是煊赫的,小宗可能就要差点。

    这一点也体现在书院上面,大宗可能出了王妃或者宰相,所以从先王那里讨要到了赐额。而小宗已经搬去了别处,势力没有壮大,所以便仰借大宗的名义,创办的书院是以某间赐额书院的下院为名。

    理论上这也算是赐额书院,毕竟他们有上下级关系,属于“一脉相承”。但是这就妨碍了洪景来对那些杂牌书院的清查啊,而且这要是开了个头,那以后大伙儿都钻这个空子咋整。

    两班们互相联姻,又有同年同科等关系,想要挂靠到一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今天洪景来松开了一个口子,明天连原本都已经撤除的书院,指不定都能死灰复燃,挂靠到赐额书院上去,大摇大摆的复建起来。

8.万折必东思皇明

    “是哪间书院?”

    洪景来这话其实白问,能被历代先王赐额的书院,背后基本都站着京华士族,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是什么穷酸破落的家族。甭管哪间书院,都有那么一番政治能量,遑论他们还有姻亲故旧等等等等。

    “……”前来禀报的崔正基居然沉默了。

    “怎么?”洪景来停下脚步,带着疑惑。

    就算这书院背后站着像是咸从鱼氏、清风金氏、南阳洪氏这样的大家族又如何,他们现在不过都是二流京华士族,政治声量远逊于丰山洪氏。洪景来以威势相逼,他们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作出明智的抉择。

    “是,是,是……”

    “是什么!”

    “华阳书院!”

    崔正基说道这个书院时,居然带着一种隆重且敬畏的语气,神情中流露出自己说出这个名字,简直是犯了大罪一般的神情。不仅如此,洪景来看崔正基似乎连双手都握在了一起,像是在祈求宽恕和原谅一般。

    “……”这回轮到洪景来沉默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复。

    这具身躯居然不由自主的升起对“华阳书院”这四个字的尊敬之感,感觉只是说出这四个字,都是在玷污这个名字。

    无他,华阳书院奉祀我大明神宗显皇帝与思宗烈皇帝!

    乃是整个有明朝鲜国,所有奉“尊周思明”之正统大道的士人心中的圣地,代表着数十万两班士人最高的精神寄托。感念我大明再造藩邦之洪恩,四时香火不绝,盛时有超过十万人一同参拜,天下八道仰之为万世不易之表率。

    不仅如此,书院奉祀着两位先皇的万东庙中还保存着朝鲜宣祖昭敬大王手书“万东必折”【注1】。又有朝鲜肃宗元孝大王手书“华阳书院”之匾额和草本。

    最最最重要的是,书院中还保存着万历皇帝手书“玉藻冰壶”、“思无邪”,以及崇祯皇帝手书“非礼不动”。当时朝鲜的士林大儒宋时烈得到了这些手本时,激动的以头抢地,向北方的崇祯皇帝思陵之所在遥拜。以至于额头磕破,鲜血溢于面庞,也不变色。

    随后宋时烈手书“大明天地,崇祯日月”之长幅,建立焕章庵,但很快宋时烈因为被牵连入党争而赐死。于是他临死之前,既不交代儿孙,也不在意书稿,只是握紧弟子权尚夏的手,嘱托他一定不能忘记大明对朝鲜的恩德,要建立庙宇书院,奉祀我大明神宗显皇帝以及思宗烈皇帝,保存好两位先皇的手书。

    权尚夏含泪应允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不断地奔走号召,用了足足十五年的时间,最后在1704年,也即崇祯皇帝殉国的周甲之年,建立起万东庙以及作为奉祀机构的华阳书院。

    全朝鲜八道的士人儒生闻听消息之后,纷纷前来拜祭,一时间云集士人十数万。小小的万东庙和华阳书院,便立刻成为天下士人的精神圣地。

    次后,1725年,也即朝鲜英宗大王元年,英宗大王下赐了数百结田产作为万东庙的奉祀田产。而后英宗大王取出私款在万东庙特建屋宇,“奉安皇笔及肃庙御笔、华阳院额印本,名其屋曰‘云汉阁’。”

    就这样,万东庙作为祭祀场所,瞻星台作为摹写御笔之处,焕章庵、云汉阁作为贮藏遗物之室,华阳洞书院作为祭祀先贤、主持祭祀的机构,一道组成了清州华阳洞尊周文化主题建筑群的一个整体,寄托了朝鲜儒林对明王朝的追思,成为了朝鲜儒林的圣地。

    别说洪景来,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华阳书院一根毫毛。只要你敢动华阳书院,直接等于在伤害大明神宗显皇帝和思宗烈皇帝,这就是自绝于整个朝鲜的士林,连原本支持洪景来的所有士人心里都要打鼓。

    极有可能出现原本簇拥在洪景来身边的士人,即使辞官下野,也绝对不愿意侍奉跟从洪景来的景象。甚至可能会出现直接以头撞柱,血谏李王,要求保护华阳书院的士人。

    别的野鸡书院,那就是野鸡书院,死了也就死了,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顶多也就是口头上关心两句。但是华阳书院不一样,华阳书院那就是整个朝鲜的圣地。

    而且从洪景来个人的情感来说,他也绝对不希望动华阳书院,作为当下全世界仅存的四处公开且盛大奉祀万历皇帝以及崇祯皇帝的庙宇【注2】,洪景来怎么能把他们给断绝了。做这种事情,那真是猪狗不如,丧了良心的。

    可是华阳书院兼并清州等处数万结土地,远超历代先王赐予的几千结免税田额。在事实上他确实违反了国家法度,又侵害了国家的财政收入。而且此番检查到的是华阳书院的下院,并非是获得了肃宗大王手书赐额的本院。

    查还是不查!

    查吧,不说兹事体大,就连洪景来自己内心都不愿意去查。真希望这间万东庙能万折必东,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崇拜皇明正统。最好能一直保存到后世,让部分舔美狗知道知道他们祖先是多么的知礼重义,能怀廉耻。

    不查吧,就和之前考虑的一样,那些已经被查的书院看到华阳书院不会被查,还不是一股脑的投靠到华阳书院名下。到时候就是功亏一篑的局面,别说什么清核书院了,指不定地方两班看到洪景来的软弱,顺杆往上爬,势力更加壮大。

    “还请您看在神宗显庙以及思宗烈庙的份上,放过他们吧。”看洪景来沉思不已,面上露出复杂神色,崔正基出言相劝。

    【注1】:“万折必东”之语,语出《荀子》,意为江河不论有多少曲折,也会向东流入大海,表明了朝鲜对明朝的忠诚,与“江汉朝宗”之意相同。

    【注2】:即朝鲜大报坛、大统庙、万东庙,以及日本水户藩朱舜水拜祭明皇等处。至于满清将历代明皇送入历代帝皇庙宇,则不作数。

9.我当盛礼祀皇明

    一听说事涉华阳书院,连久不露面的小赵都赶紧敛衣肃容跑来面见洪景来,这个事情牵扯太大了,不能等闲视之。

    万历皇帝和崇祯皇帝都死了二百年了,但是不妨碍他们在宣传中已经成为朝鲜所有士人的再造君父。甭管你心里面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表面上附和而已,但你绝对不能公开的冒犯大明神宗显皇帝!

    胆敢在此时此刻冒犯神宗显皇帝,那便是无君无父,猪狗不如的畜生!

    我大明神宗显皇帝待朝鲜一国有再造之洪恩,拯百万生民于倒悬,济千百生灵于兵灾,恩之厚大,纵使百世也不敢轻忘。

    不仅是小赵来了,几乎是所有自觉能和洪景来说的上话的人都跑来了。这不是说你不想来就能不来的,既然有劝阻洪景来行事的能力,那就必须要来,不然将来会被整个朝鲜士林给戳脊梁骨的。

    洪景来自己根本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置,可是看到居然小半个汉阳朝廷的人居然都跑来劝阻之后,感觉这事情似乎就必须去做了。

    万东庙与华阳书院的政治声量太高了!

    这般雄厚的政治声量,已经足以撼动整个丰山洪氏的势道政治。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如今他还未尽自己的全力,居然就已经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已经不仅仅是一座书院或者庙宇了!

    “世兄您清核其他书院便也罢了,唯有华阳一所,应当全然豁免!”赵万永坐在洪景来的下首,直抒己见。

    “没错,华阳书院乃是奉祀我君父显皇帝之所,显皇帝待我国有山海一般的洪恩,纵使百死也不能抵偿。绝对不可轻动华阳书院与万东庙,使其永世绵延!”封建小卫道士金平淳就不要说了哇,坚决的捍卫华阳书院。

    “府院君清核书院,解放奴婢是应该的,但是也要考虑士人儒生的意愿。”连洪聪珏这个内禁卫少将都出言表示此事不可。

    “难道就任由华阳书院这般扩张下去吗?”洪景来霍然起身。

    李朝自肃宗大王开始,包括英宗、正宗、以及前废主李玜,为了奉祀万东庙之神主,接二连三的向华阳书院和万东庙下赐特权。不光是各类钱米这样的直接赏赐,还下赐数千结免税的田地,以及数百户从国家黄册上消失的私属奴婢。

    这使得华阳书院有恃无恐,在这一百年中像是滚雪球一般的疯狂膨胀,一间书院占据足足十万结土地,历代的书院山长因为主持对万东庙的祭祀,全都是从二品以上的高官显宦。权力与财势相结合,几乎可以无视一切阻碍。

    “但那是我君父神宗显皇帝啊!”金平淳立刻指出这一点。

    “君父救我百姓,拯我社稷,乃是天下第一等英明睿智的圣人,怎会容许书院侵凌公田,吞没官私,渔利百姓!”洪景来不自觉的提高音量。

    与在隔壁后世里褒贬不一大为不同,在这个有明朝鲜国,那神宗万历皇帝就是五千年来第一之圣君。地位已经抬高到神格,小民即使只是说到神宗显皇帝,都要用敬语。只是在这里议论万历皇帝,都是对万历皇帝功业的否定。

    只要说到我神宗显皇帝,那必然是万折必东,江汉朝宗,我君父只有更好,没有最好。全世界全宇宙最完美的皇帝就是我神宗显皇帝,一切对神宗显皇帝的冒犯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对整个有明朝鲜国的伤害。

    “君父当然爱民如子,恩抚我百姓!”

    “那君父要十万结奉祀田作甚!”

    “纵使华阳书院田连阡陌,那也不可轻易处置,当待其自败……”赵万永知道华阳书院背后那些两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的政治影响太大了,不能够也不应该由洪景来着手去处置。

    最好是他们内部自己分产不均,或者产生了权力斗争,自己把自己的名声给败坏了,或者把产业给败落了。咱们身为儒生两班,对于华阳书院下手,会引起全朝鲜两班的敌视,甚至会众叛亲离。

    “待其自败?”洪景来很难相信,在一向睿智的赵万永嘴里会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

    “……”小赵也知道这个理由不靠谱。

    “说到底,华阳书院仰仗的不过是保存了君父显皇帝以及烈皇帝的手书,又借此奉祀两位君父,占据士林道德之清望。其本身与其他书院,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不同啊!”一直眯着眼的闵景爀终于开口了。

    “其他书院可曾有君父之手书?”人家那是货真价实的保存着万历皇帝和崇祯皇帝的御笔的,哪怕没有两位皇帝的神主牌位在,就是拜祭这些手书,那也会成为朝鲜士林的精神圣地。

    “老大人难道不知我奎章阁亦有君父之敕书?”

    “是故先君设下大报坛,四时飨祭。”

    “朝廷既然有公祭,那凡俗怎可私祭!”洪景来立刻反问。

    跪坐在下方的赵万永立刻明白了洪景来的意思,洪景来是准备把万东庙中的万历与崇祯御笔,以及他们两位皇帝的神主牌位给请进大报坛当中。

    我并不是要对两位君父有什么不敬,我是嫌弃你们私人祭拜的规模太小,我要以朝廷统合天下八道的力量,去大规模的祭祀两位君父。

    大义!

    这便是大义!

    我神宗显皇帝和思宗烈皇帝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祭拜他们的典礼没有最盛大,只有更盛大。越隆重,才越显示出我们对君父的尊崇和爱戴。

    你们在小小的万东庙里,祭拜的规模不够大,那便是对君父的不尊重!我现在每年发动汉阳几十万儒生百姓去拜祭君父,他配不配!

    他配!

    几百万人来祭拜他都配!

    而剥离了对君父奉祀之职责,或者说权力的华阳书院,那和其他的普通书院又有什么不用呢?当然他有肃宗大王的赐额,可历代大王不过是赏赐了你们几千结免税田,你那十万结不交税的田,肃宗大王可没下赐。

10.华阳万人疏惊世

    更请公祭的议论很快就被传开,原本稳坐高台的华阳书院方面大惊。他们能够百年壮大强盛的本钱,全都来源于奉祀的神宗显皇帝神主,这要是被移走了,可就成了落毛凤凰咯。

    野鸡都比你鲜艳几分!

    不过毕竟是百年大书院,混吃等死的士人儒生占了九成九,可那剩下来的那几个却还有半肚子坏水,能够动动歪脑筋。更何况,眼下那是生死存亡之际,还不是一堆臭皮匠聚在一起,怎么着也要出一个卧龙妙计吧。

    好一番争论之后,终于有位老兄想到了一个。既然洪景来用天下大义来压华阳书院,他不是说神宗显皇帝值得世间一切美好嘛,话说出口,那么全天下八道也都知道洪景来要尊奉神宗显皇帝为君父,万世不易。

    没问题!说的很好!

    我君父神宗显皇帝去世二百年,神主奉安在万东庙中也已经一百年了,你洪景来既然要尊崇神宗显皇帝,那么你怎么可以扰动他百年来的清净!

    须知这神主牌位和祖宗的棺椁陵寝那是同一等级的存在,我神宗显皇帝都死了二百年,已经安眠了,你洪景来难道要作出人神共愤,扰动他老人家清净的恶举嘛!

    你要是做了,那你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满堂大喜,这话说的一点不错,万东庙建立百年,那神宗显皇帝和思宗烈皇帝的神主牌位还是早就蹬腿了的权尚夏写的,这一百来年从来不曾轻动。甚至除开祭祀的时候,连大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生怕有人扰动。

    在有明朝鲜国这样一个牢固的封建宗法社会,扰动神主的清净和直接去挖神宗显皇帝的坟头没啥区别。两者是一个概念,若非发生什么天大的乱事,那块神主牌位,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应该动一下。

    而且你洪景来说我们祭祀的场面不够宏大,不够隆重。没问题,一句话的事,托庇于华阳书院名下的田主两班们,以后但凡祭祀,就把全家老少,以及自己名下的所有奴婢和乡民都带来祭拜,保准回回超过十万人。

    要是还嫌不够,那以后动员书院所有儒生,是个人都拉上,保证有几十万人给咱神宗显皇帝陛下磕头!

    场面要多大有多大,典礼要多隆重有多隆重!

    反正我保证不比你大报坛祭祀君父的场面小,十万结免税田的巨额收入,完全足以支付这点开销。

    此议一出,天下八道士人纷纷认同。没错啊,我神宗显皇帝的身后清净,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洪景来可以扰动的。你移动他的神主牌位,就是在杀我爹,可以画上等号。

    原本已经偃旗息鼓,对于洪景来清核书院无能为力的地方两班们斗志复燃,开始大规模的聚集到以华阳书院为中心的“华阳人”麾下,形成了一个依托君父大义,反对洪景来清核书院,以及地方两班田产的集团。

    洪景来没想到他们拿这理由来反对迁移神主,可能在洪景来这个后世穿越来的人心目中,从来就没觉得那么一块上了漆的木头牌子有什么好重要的。可是在这个年头,那么一块小小的木头的牌子,就是维系整个社会伦理纲常的精神寄托。

    到底是大意了呀!

    “诸位大监,诸位大监,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正在议政府公事房内和一众政务官商议对策,门外一名公事官慌张的跑了进来。

    “怎如此毛躁!”一旁的赵万永呵斥了一句。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可外面……”

    “外面怎么?”洪景来也转过头来。

    “宫外聚集了上万名士人,向主上上《华阳万人疏》,请主上严惩府院君您!”

    “什么!”

    一众人难以置信,此前在宫门口跪席的人只剩下百十个,早就偃旗息鼓,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又聚集了上万人,还上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华阳万人疏》,这不是闹呢嘛。

    “主上已经被惊动了,现在汉阳百姓也纷纷聚集而来,声讨府院君侵犯君父,罪恶滔天……”那公事官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后面的话就很难听了。

    “好贼子!取我的连枷来!看我不把他们一下一个……”敢这么骂咱们的好大哥洪景来,李济初第一个跳出来,就差披甲骑马冲出去个他们来一个七进七出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一旁的李在朝瞧自己这契兄弟喊打喊打,赶忙把人拉住。

    洪景来也想把这帮人统统送上天,可是真要是对着一万多儒生百姓开枪,君子有所不为吧……

    派了个从事官去询问这帮儒生的意思,洪景来等人则是悄悄登上城楼,准备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景象。要是真有上万的儒生士人前来,那这情势,一时间可真就是管控不了了。

    结果登上城楼,隐在窗扉之后一瞧,宫外那真就是一个人山人海,无边无沿。别说是一万人了,你就是和洪景来说有两万人三万人,洪景来也是信的。

    “怕是有二三万众……”一旁的李在朝草草的点了一遍,说出了一个相当巨大的数字。

    “差之不多……”洪聪珏也点出这个数字。

    到底神宗显皇帝这件事情太大了,在朝鲜的地位就是君父一般,任何事和这个牵扯上,那就变成大事。

    哪曾想现在还没有真的碰华阳书院一下,连他名下的下院还没有清查,只是提出了迁移神主的公议,居然就惹下这般场面。

    “站在前头的那人好眼熟啊……”侍卫在一旁的金士龙突然开口。

    眼熟有什么好奇怪的,金士龙给洪景来做门房,汉阳来拜见的两班子弟不知道见了多少,遇见一两个以前见过的没啥好奇怪的。

    “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是一眼,大伙儿还没瞧出来是哪个,赵万永突然大叫出声。

    再仔细去看,站在前排请愿的那名士人,和赵万永总有六七分相似,正是赵万永的亲弟,前科状元赵寅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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