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兄长……何至于此!
卫宫
宫殿之内,空旷幽静,虽烧着地龙,四方支起的炭火盆,更是熊熊燃烧,可一股清冷之感仍是抑制不住。
殿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
苏照随着卫婧以及张氏,进入寝宫,伫立在殿中,抬眸看着床榻之上的青年。
此刻,卫仲仰躺在御榻上,面颊凹陷,眼窝乌青,气息萎靡,一副形销骨立之相,似乎听到了外间步伐之声,睁开眸子,问着一旁侍奉的宫女,道:“谁在外面?”
声音虚弱、沙哑,几不可闻。
卫婧静静看着卫仲,娇躯颤抖,如遭雷亟,讷讷道:“兄长……”
见着原本意气风发,如芝兰玉树的兄长,面目憔悴,几乎瘦脱了相,卫婧心头就是一痛,继而想起罪魁祸首,冷冷看了一眼张氏。
“五妹。”卫仲在宫婢的搀扶下,从御榻上费力起身,拢目观瞧,苍白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惊喜,道:“五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然而,突然就看到张氏身后的苏照,卫仲心头一惊,道:“苏侯也过来了。”
苏照面色沉寂,打量着卫仲,眉头紧锁,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眼前的卫仲虽不敢说死气弥漫,命不久矣,但的确是精气溢散,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卫兄,不过旬月不见,如何就成了这般模样?”苏照叹了一口气,说道。
心头并无什么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悲哀。
同为王侯和一国之君,卫仲也凄惨太过了。
可,这也恰也说明,如果没有仙道支持,单靠卫仲一人凡俗之力,根本就防备不了仙道中人层出不穷的鬼魅伎俩。
卫婧上前,说道:“兄长,你一向身体康健,你可知,你如今病疴缠身,是何人所谋害?”
卫仲就有些难为情,道:“为兄只是积劳成疾,与旁人无关,哪里有谁谋害?”
据太医所言,他这是不知节制,纵欲无度,然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故而一病不起,哪里有人暗中谋害?
此刻,卫仲当着自家五妹和妹夫的面,也不好将细情详谈。
卫婧冷声道:“张氏,你来说!”
张氏容色微变,眼眸转了几转,轻笑道:“公主殿下,让我说什么?”
卫婧冷笑一声,道:“说你是如何勾结那合欢宗宗主,令其潜入后宫,还有你们到底这对儿奸夫**到底适了什么邪祟手段,加害兄长?”
张氏脸色霜白,怒道:“你怎么……血口喷人!”
卫婧美眸寒光迸射,冷哂道:“那合欢宗宗主是个什么东西,卫国群臣皆知,若说你们二人没有苟且之事,本宫绝不信!”
张氏脸色一变,哭闹说道:“君上,臣妾冤枉啊!”
“这……”卫仲听着张氏和自家五妹的争吵,眉头紧皱,疑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照淡淡看了一眼张氏,道:“卫兄,你之所以卧病床榻,就是合欢宗宗主使了妖术加害,才使你精气溢散,肾精亏损。”
卫仲面色变幻了下,心头也不由浮起狐疑,问道:“苏侯此言当真?”
张氏急声道:“君上,切莫听这二人妖言惑众!这二人是要污臣妾清白,再逼宫君上,行谋逆之事!得”
苏照冷声道:“住口,贱人!”
一股王侯威压无声无息向着张氏笼罩,张氏还想张口辨几句,只觉心惊胆战,面色不由惊惧起来。
苏照神情淡漠,道:“卫兄,此事不难求证,可着经过人事的宫妇查验此女,其在数个时辰之前,就和那合欢宗宗主行苟且之事,体内尚有余迹……至于合欢宗叶拾欢,方才我在入宫门后,就与其交手,禁军将校并宫女,众目睽睽,卫兄一问即知,分明是那合欢宗宗主,叶拾欢幻化模样,潜入卫兄宫中,充任中尉!”
卫仲闻言,目光阴沉了下,抬眸看向张氏,声音沙哑,隐隐压抑着愤怒,道:“你说,可有此事?”
其实,卫仲已然信了七八成,因为苏照言之凿凿,令他求证之言,更是难以作伪。
张氏此刻面如土色,嘴唇翕动着,垂下了头,讷讷不敢应对。
她的确在今晨,与那人欢好过,这……绝对经不住查验。
卫仲见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怒道:“来人……”
还未说完,其人凹陷的脸颊现出两抹异样的酡红,“哇”的一口鲜血吐出,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意识失去,不省人事。
“兄长!”卫婧花容失色,呼喊道。
苏照也是上前查看,凝眉道:“只是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张氏同样脸色戚戚,跪伏在卫仲床榻之前,泪珠涟涟,哀声道:“君上……你不要吓臣妾……”
毕竟同床共枕的夫妻几年,也不是毫无感情。
卫婧厌恶地看了一眼张氏,清喝道:“来人!”
宫外顿时响起繁乱、密集的脚步声,一个青年校尉,领着几个禁军军士,迈入宫中,察看情形,见到卫婧,面色一肃,抱拳道:“公主殿下!”
卫婧毕竟刚嫁至苏国未久,宫禁将校对其并不陌生。
“这贱婢勾结妖人,谋害兄长,尔等将其带下去,严加看管,等君上苏醒之后,再行处置。”卫婧玉容如清霜,冷声说道。
“这……”
闻言,禁军将校一时面面相觑,却不敢妄动。
“尔等,还愣着做甚?”苏照冷哼一声,沉声道:“将此女带下去,速速召太宰卫珲、大司马邬寿进宫,商议国事。”
那禁军校尉面色变了变,抱拳应诺,吩咐身后军卒架起面色苍白的张氏向外而去,同时,迅速派人去通知太宰、大司马入宫。
卫婧急声道:“你有丹药没有?”
苏照取出一个丹瓶,沉声说道:“这里面有补益精气丹药,你给他服下吧,你兄长虽然精气耗损亏虚,但并无生死之忧,况正值青壮之年,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回复过来。”
卫婧愣了下,目光复杂地盯着苏照片刻,接了丹药瓶,将瓶塞取了,倒出一枚丹药,丹药圆润无暇,五彩氤氲,一股浓郁的草木生机气息散开,就连卫婧初入仙道,都知不是凡品。
连忙着宫女侍奉卫仲服下。
不多时,卫仲原本凹陷、暗黄的面颊,渐渐现出红晕,呼吸也均匀起来,又等了约莫两刻钟,卫仲幽幽醒转过来,精神头儿似乎也充足了一些。
“兄长!”卫婧惊喜唤道:“你有没有好一些。”
卫仲此刻叹了一口气,道:“五妹,方才是怎么回事儿。”
卫婧道:“刚刚给你服了补益精气的丹药,你现在应无大碍了吧。”
彼时,宫外就有将校,高声说道:“君上,太宰卫公、大司马已在宫外相候。”
卫仲诧异看向卫婧:“你召见的卫公和邬卿?”
卫婧看了一眼苏照,清声道:“我命人拿下那张氏,你宫中禁卫不听命,方才的丹药也是他提供的。”
卫仲闻言,一时讷讷不语,看向苏照,心头只觉五味杂陈,原本他还以为苏侯会趁机谋夺他卫国基业,不想……
卫仲道:“多谢苏侯仗义援手。”
苏照道:“卫兄客气了,婧儿是我的妃子,苏卫又为姻亲之国,卫兄不幸为歹人所谋害,我出手相援,也是应有之义。”
苏照道:“张氏和合欢宗妖人勾结,此事还需卫兄亲自察问。”
卫仲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先前对少年君侯之言,还有最后一分怀疑,那么现在已是十二分地确定张氏勾结妖人,谋害于他。
就在二人说话的空档,殿外,从廊檐之下,匆匆来了二人。
“老臣(臣)见过君上,公主殿下。”太宰卫珲、大司马邬寿进入殿中,大礼参拜道。
二人先前从禁卫口中得知卫君昏死过去,长乐公主和苏侯则在宫中拿捕了卫君夫人,更是在宫中发号施令,已是大惊失色。
太宰卫珲甚至想调兵入宫救驾,却是被邬寿劝阻。
“君上,您……”卫珲苍老眼眸中现出关切之色。
本来还担忧着卫君的安危,可抬头见卫君满面红光,哪里还有半点儿大病缠身的模样?
不由惊疑不定起来,莫非是回光……
卫仲强自一笑,道:“卫公,孤无事,得了苏侯相赠丹药,风寒之症已疏解多了。”
卫珲面色变了下,道:“君上,夫人她……”
卫仲脸色一变,目光失神片刻,冷冷道:“夫人识人不明,轻信妖人,以致妖祟混进宫中。”
显然对张氏勾结妖人之事,不想多提。
卫珲见此,虽还有疑惑,但也不好追问。
卫仲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床榻上起身,对着卫婧说道:“躺在床上许久,食欲不振,竟觉腹中饥渴。”
卫婧连忙道:“那我让人传膳。”
卫仲点了点头。
顿时,宫女、宦者就去向御膳房传膳去了。
卫仲默然看向苏照,心底叹了一口气,对着卫珲,再次说道:“卫公,这些时日,孤身体尚需调养,国务先托付于苏侯以及长乐公主。”
“君上!”卫珲面色大变,震惊地看着卫仲,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眼前之君上,莫非是被苏侯调包了?
邬寿则是皱了皱眉,目光沉静地看着卫仲,若有所思。
苏照道:“卫兄,那丹药只要再服用一粒,就可痊愈了。”
卫珲连忙开口说道:“君上,朝中百官无不盼望君上康复视事。”
卫仲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苏照,说道:“苏侯前来,所谓何事都?”
苏照沉吟了下,说道:“卫兄,四郡叛军盘踞于北,随时可支应晋国再度入寇,亟需征讨。”
卫仲道:“苏侯善知军机,由苏侯协理军务,孤高枕无忧。”
卫珲目现急色,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在这时,被卫仲摆手,说道:“卫公,可和苏侯多商量,孤累了。”
苏照想了想,道:“卫公,不若至偏殿一叙。”
卫珲冷哼一声,却没有理苏照,对着一旁的邬寿道:“军务之事,向来由邬司马筹谋,可和苏侯商议。”
说着,冲卫仲拱了拱手,拂袖离去,显然为卫仲的引狼入室而心灰意冷。
苏照见此,也没有说什么,卫珲毕竟是卫湘歌的祖父,而后就和邬寿进入一座偏殿。
待宫中只余卫仲兄妹,卫婧欲言又止道:“兄长……”
“五妹是想问为兄,为何将军务尽数托付于苏侯吧?”卫仲忽然开口道。
卫婧幽幽道:“兄长,纵是酬谢赠丹之恩,也不至于此。”
卫仲轻轻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苦笑道:“苏侯要夺我卫氏基业,孤岂不知?”
卫婧容色一滞,道:“兄长……”
卫仲道:“你不用为他掩饰,苏侯少年英主,有混一六合之心,他谋我卫国基业之心,路人皆知,孤先前或还有愤恨,如今倒也释然了许多,这天下,原就是百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孤内无安民之能,外缺拓土之力,护不得我卫国百姓,纵无苏侯,也有晋君、秦王、郑君。”
“兄长,你……”卫婧心头剧震,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劝说。一边是自己的兄长,一边是自己的夫君,她又能说什么呢?
卫仲笑了笑,说道:“孤能看出他很在意你,你们似乎早有情谊?”
卫婧脸颊一红,叹道:“他就是花心了一些,不如兄长用情专一。”
卫仲闻言,脸色忽地阴沉下来,目光失神片刻,许久,自嘲一笑道:“用情专一,却为妖魔相欺,仁以待民,却父疑妻叛……”
卫婧道:“兄长,这不是你之过,那些妖人手段诡秘,防不胜防。”
卫仲目光深处现出一抹痛苦之色,说道:“五妹,不要说这些了。”
卫婧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卫仲默然片刻,看向卫婧,沉声道:“五妹,你告诉那苏侯,若答应为兄一件事,为兄就将这卫国基业赠送于他。”
卫婧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道:“兄长,你说什么?”
卫仲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与其为他国所谋,孤赠于苏侯又如何,告诉他,只要他立你为夫人!”
“兄长……何至于此?”卫婧抿了抿樱唇,只觉心头震惊无比,说道:“兄长,何至于此?他答应过我,纵然并卫入苏,也会留一地给予卫国宗庙祭祀、供奉。”
哪怕是内心无比渴望成为苏照元配,但卫婧从心里也不想将自己夫人之位,和卫国基业绑定在一起,她承受不了这份重担。
卫仲道:“苏侯想要争锋中州列国,唯有尽快并卫至苏,如果没有孤的帮助,卫国上下公卿士族,人心不服,必将拖延苏国的崛起之势,纵然孤不给予配合,苏侯会善罢甘休吗?一个合欢宗就可以使妖法,让孤几乎丧命,将合欢宗主击退的苏侯,想要谋夺我卫国基业,想来更是轻而易举。”
卫婧道:“他不会的。”
第五百二十二章 湘歌出关
卫宫·偏殿之内
苏照和邬寿站在一架山河屏风之前,此刻早已着人悬挂了卫国边郡的舆图。
此刻,卫磐占据的四郡之地被有意标注着。
邬寿道:“苏侯,叛军自年前退至四郡,广募军卒,秣马厉兵,从原来的十万卒,迅速扩充至如今的二十万人。”
苏照道:“以四郡之地,能养如此之多的兵马?”
以龙朔,郸城诸郡的民力,根本不足以养这么多的军卒,卫磐如此穷兵黩武,治下民生必定凋敝,其势不可久。
邬寿道:“苏侯有所不知,叛军得了晋国边郡的支应,试图将叛军成为攻我的前哨。”
苏照将目光投注在晋国疆域之上,不得不说,广袤无际,道:“看来,晋国还有入寇之心,如此一来,剿灭叛军一事,就不能再行拖延了。”
邬寿点了点头,道:“苏侯所言甚是,我们此行出兵,还要防止晋国再次引兵入寇。”
苏照道:“这个倒不会,晋国国内不稳,无暇南顾,不过,难保不会派出一支偏师,侧应叛军。”
这几乎是必然,但凡晋国中枢不傻,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苏卫两国,扫平叛军,来日想要再入中州,难度将会成几何程度上升。
“甘原郡,长乐郡的田桓部,动向如何?”苏照问道。
他可没有忘记齐国公子桓还占据甘原、长乐二郡
提及此事,邬寿面色凝重,说道:“年前元宵之时,公子桓在长乐郡设宴,邀请长乐郡守和郡尉,矫卫君之命,软禁了长乐郡守,朝中沸沸扬扬,讨伐之声甚嚣尘上,公子桓在不久前派人送表,说借一郡之地暂且安身,眼下还没议个章程出来。”
其实,卫国想要讨伐,也是有心无力,公子桓毕竟坐拥十万大军,若是让其转投了卫磐,以如今势力衰弱的卫国中枢,就有南北夹攻之患。
苏照冷声道:“公子桓据长乐郡而自立,以北的甘原,估计也在不久之后落在其人手里,看来这公子桓是铁了心要据二郡自立了。”
说来,长乐郡还是卫婧的采邑之地。
苏照只要想讨伐,随时就可师出有名。
邬寿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桓说是借,想要归还,却也不知何时了。”
如今的卫国,可以说四分五裂,风雨飘摇。
原本坐拥十五郡之地,论及疆域,比苏国都要辽阔,但到了如今,西北四郡为卫国叛军占据,北方二郡也似乎不为中枢所有。如果再算上,被苏国占据的数郡。
如今的卫国中枢直接控制的疆域已经大为缩水,又因为兵戈连绵,府库早已空虚,治下民生也遭到了极大破坏。
苏照走到舆图之前,沉声道:“先不管公子桓的齐军,此次我两国要一举轸灭四郡叛军,粉碎晋国染指中原的野心!”
邬寿心头一震,看向苏照,问道:“苏侯此战,打算动用多少兵马?”
苏照道:“邬司马,不用征调帝丘一兵一卒,孤会从国内调集十万大军,再加上屯驻在谷粱、固安郡的十余万苏卫联军,务必一战功成。”
先前,击退晋国入寇大军,申屠樊的十余万苏军,并没有撤回苏国,倒是卫国的十万大军,撤回帝丘五万人,拱卫国都。
邬寿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
想了想,觉得再加上苏国的十万大军入境,卫国如今的粮草供应,倒也还可以勉强支撑,道:“那下官这就前往司马府,调度粮草。”
苏照道:“邬司马,不管苏卫两国来日如何,中州河洛之地,也不该再成为晋郑等大国争霸的战场,千百年来,中州小国百姓,饱受大国交锋战乱之苦,兵燹之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邬寿面色顿了顿,拱手道:“苏侯所言甚是。”
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他又如何不知,苏侯派十万兵马入卫的不良居心,恐怕这一次不仅仅是扫平叛军,恐怕也对卫国有所图谋。
只是君上都不在意,军机大事尽数托付苏侯,况且,他当日又被苏侯俘虏,如何还有颜面办法据理力争?
“罢了,卫国如今父子执兵相残,四分五裂,卫氏更无力镇御四方,如苏侯强取,也只能顺天应人……总要为卫国公卿留一条后路。”邬寿心头如是想着,转而,也不再纠结此事。
而后,二人又谈论了一些进兵细节,邬寿这才离去。
苏照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一次要趁着各国正在筹备如何效仿苏国立仙朝的空档,一举括卫并苏!
可以说,如今的卫国,经过天有二日、父子相残之乱,以及晋、齐、苏诸国的混战,百姓对卫国中枢的离心力已经大为增加。
卫氏一族的统治合法性,在普通百姓心中更是大打折扣,卫国中枢的威信百不足一。
正是吞并卫国的大好时机!
苏照思忖着,忽然听到外间宫女的唤声,道:“苏侯,公主殿下请您过棠梨宫。”
苏照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不知何时已过正午,应道:“这就过去。”
卫国棠梨宫是卫婧原本的居所,卫婧刚刚出嫁不久,原本宫殿的一应摆设都没有撤去。
苏照来到棠梨宫之时,卫婧刚刚沐浴,换了一身衣裙,丽人眉眼之间的少妇风韵掩藏不住。
见到苏照前来,道:“你们都下去吧。”
苏照诧异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卫婧道:“有话给你说。”
苏照看着卫婧。
卫婧道:“你先别生气,这不是我的意思。”
苏照道:“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
卫婧道:“兄长他这次所受打击不小,他说只要你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将卫国基业赠予你。”
苏照皱了皱眉,道:“什么条件?”
卫婧道:“他说,让你立我为夫人……你答应过我,不生气的。”卫婧说着,忽见苏照面色微凝,目光现若思索,芳心一慌,说道。
苏照神情正自默然,闻言,上前拉过丽人的纤纤素手,道:“我哪里生气了。”
卫婧抿了抿樱唇,颤声道:“这是我兄长的意思,我并无此意。”
事到如今,她早已知道自己想要成为苏照元配,几无可能。
苏照想了想,温声说道:“你别多想了,我岂会不知。”
卫婧道:“那你怎么想的?”
苏照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此事太过儿戏了。”
卫婧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和兄长说过,你是不会答应的,不是夫人之位,你不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苏照静静看着芳姿婧丽的少妇,刚刚沐浴过,滑若凝脂的脸蛋儿上,有着玫瑰花蕊的淡淡红晕,不由失笑,说道:“你倒是了解我。”
卫婧嗔白了一眼苏照,道:“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几个月。”
苏照笑了笑道:“那婧儿可知,若我有朝一日,真的要册封你为夫人,也不是什么因为卫国,我如今纳你为妃,同样不是因为卫国。”
卫婧闻言,芳心剧震,一剪秋水的盈盈明眸,目光迷离地看向苏照,一时间,心思有些复杂。
苏照拦过卫婧的削肩,说道:“你兄长将一些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他毕竟是你兄长,我也不会怪他,其实,他不适为君,若是主政一方,或是百姓之福。”
卫婧道:“那我就替你传话给兄长了。”
苏照点了点头,道:“苏卫二国,未来如何,我会想个妥善法子,眼下当务之急,是将四郡叛军剿灭,以防晋国再次侵入中州。”
卫仲之所以做出这番决定,经受重重打击,心灰意冷有一部分,更多还是意识到卫氏一族在卫国公卿、百姓已经渐渐丧失统制威信。
而其本身又无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手段,身后又无仙道之力支持,与其为他吞并,倒不如以此为筹码,为其妹卫婧谋一个正妻之位,来日,他总要立太子吧。
其实,这的确是尽快收拢卫国人心,能够减少人心动荡的手段,只是,他不想作刘秀,卫婧也不是郭圣通。
纵然是并卫入苏,他也要在剿灭卫国叛军之后,再以堂皇大胜之势促使卫国公卿臣服于苏。
这也能进一步清除卫国陈旧公卿势力影响,为来日推及新政扫除阻力。
这些想法,在苏照心头辗转。
苏照道:“你也不要担忧了,纵是苏卫一体,卫国宗庙祭祀不绝。”
卫婧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距苏照来到帝丘已有三天。
随着苏卫联军打算进兵扫平叛军,帝丘城中也紧锣密鼓地为粮秣、军需筹备,一股大战将启的战争阴云笼罩了帝丘。
棠梨宫,苏照听完卫婧所言,凝眉道:“大军开拔在即,邬寿粮草还没凑齐。”
卫婧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是太宰府的卫公,暗中授意司徒府的属吏,不支应军粮。”
苏照默然了下,问道:“卫太宰难道就不知,这是早日平定卫国叛乱吗?这是为了卫国才是。”
“听卫珲的意思,说苏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里还需要从再加派援兵。”
苏照哑然失笑,道:“这个卫珲,还真是在这等着我呢,对了,你兄长怎么说?”
卫婧迟疑了下道:“兄长他……他说,既将军务托付于你,自有你去协调,如今身体有恙,无心视事。”
苏照笑道:“你兄长,倒还挺记仇。”
他前日借着为卫婧之口,拒绝了卫仲的提议,此刻卫仲自然不会再给他好脸色。
说不得,卫珲的阻挠,就是得了卫仲的默示。
只是这样,就能阻挠他以大军进入卫国吗?
未免想的太过简单。
此刻,苏国的十万大军已经自临阳郡向着连阳郡赶来,再过几天就可至襄城郡。
实在不行,就算自筹粮草,也不能阻挡苏国增兵十万进入卫国。
卫婧无奈道:“兄长,他有时候就挺执拗的。”
苏照道:“无妨,不过有句话卫珲倒是没有说错,仅仅凭借着固安、谷梁郡的十余万苏卫联军,我也能平定四郡叛军。”
至于平定四郡叛军之后,毫无疑问,四郡之地,当然不会再让卫国中枢派兵镇守,而是由申屠樊率重兵防备晋国再次寇侵中州。
卫婧叹了一口气,道:“那现在怎么办?”
苏照正要开口,忽地,卫宫之外飞来一道传音玉简,分明是在卫宫四方警戒的赤林宗神照境长老转递而来。
苏照一把握在手中,神念投入其间,阅览而罢,面色一喜,喃喃道:“湘歌出关了。”
卫婧在一旁,闻言就是撇了撇嘴。
苏照转而看向丽人,笑道:“我先去赤林宗看看。”
卫婧整了整思绪,清声道:“你去……”
然而还未说完,一道炽耀流光就已破空穿梭,向着殿外而去。
卫婧晶莹玉容顿时又白又红,就是气得一跺脚,恼怒道:“魂淡……”
赤林宗·山门
一座高有三层,在阳光照耀之下,青玉莹莹的琉璃瓦,映照着绚丽光芒的阁楼之中。
帏幔四及、装饰精美的云床上,坐着一个气质明丽,眉眼娇憨的红裙少女,一头明眸皓齿,梨腮胜雪,尤为让人见之难忘的是,眉心一点赤萤星辰,明艳绝伦,此刻轻轻笑着,听着一旁头发灰白的老妪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湘歌,你是不知你闭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那苏侯在温邑开了仙朝,册封后宫嫔妃之时,却连你的名字提都没提。”黎英愤愤道。
卫湘歌笑道:“他也不是只漏我一个……想来是有着什么考量吧。”
黎英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苏照举步迈入阁楼,笑道:“黎前辈又在和湘歌说我什么坏话呢?”
这时,卫湘歌听着来人熟悉的笑语,抬眸,静静看向苏照,惊喜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出关了?”
苏照笑了笑,上前,拉过卫湘歌的素手,沉静、冷峻眉眼温煦一如六月暖阳,说道:“你师父告诉我的。”
说来,他已然有一两个月都没有见过朱砂少女,一股思念在心底潜蕴,似乎如一壶窖藏了许久的老酒,愈发醇厚甘美。
卫湘歌掩嘴笑道,“师父,你方才……”
黎英轻哼一声,道:“为师就是看他对你上心不上心,好了,你们两个说吧,我一个老婆子也就不在这碍眼了。”
说着,折身离去。
苏照笑了笑,转而看向卫湘歌,道:“比以前瘦了。”
说着,伸手抚着卫湘歌的脸颊,目光疼惜道:“都瘦出尖下巴了。”
修炼原也是一件劳心费神之事。
卫湘歌嗔怪道:“我以前也不胖啊,倒是你,听师父说,最近颇是逍遥快活。”
苏照轻咳了一声,道:“国务繁忙,忙的更是脚不沾地,上哪儿逍遥快活。”
卫湘歌也不细究,只是浅笑不语。
第五百二十三章 揽二卫于帝丘兮
阁楼之中——
帏幔如云而动,剧烈的喘息之声,也渐渐平静下来,床榻之上,红裙少女衣衫尽去,躺在锦被之中,清丽无端的脸颊,云鬓散乱,春韵未褪,颗颗晶莹汗珠沿着鬓角流淌,鬓发汗津津地贴在脸颊上,甚至白皙如玉的脖颈儿,都浮起一层明艳的玫红。
苏照笑了笑,意有所指道:“神照境之后,就是不一样了。”
以往少女多是不堪挞伐,未及尽兴,就已溃不成军,哪里如刚才一场酣畅淋漓,要知道,外间天色已经黑了。
卫湘歌依偎在苏照怀里,秀郁青丝垂在一旁,纤纤素手画着圈圈,忽地捏了捏苏照,柔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甜腻,嗔怒道:“让你再没有力气去找别人。”
有时,她也会在想,如果她一直跟着苏照,许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苏照嘶了一下,笑道:“那恐怕还不够。”
说着,手掌越过山丘,平原,森林,饱览山河壮丽。
卫湘歌轻哼一声,按住苏照的手,羞恼道:“让我歇会儿,别闹~”
苏照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现在修为已是神照二重天,那道源汲取了多少,还有那司萤道君,能否从其传承中窥得一些上古隐秘?”
卫湘歌晶莹玉容现出一抹回忆,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感觉所汲取之道源只是沧海一粟,至于司萤道君,倒是被我看到了一些记忆片段,都是她效力于天庭的一些日常琐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苏照沉吟了下,说道:“慢慢来吧。”
“你呢,修为怎么进展这般快?”卫湘歌问道。
苏照道:“不过是人道气运之利而已,对了,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卫湘歌诧异地扬起一张洁白如玉的脸颊,说道:“什么事?”
苏照沉吟了下,道:“是你祖父。”
说着,就将卫珲之事叙说了一番。
卫湘歌凝了凝秀眉,明眸闪了闪,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苏照道:“去劝劝他。”
“他一向执拗,我也劝不了他。”卫湘歌皱了皱琼鼻,柔声说道:“不过,祖母可以帮你劝劝他,对了,你明天,随我回祖宅一趟吧,我爹和娘,他们一直说想见见你呢。”
卫湘歌在入赤林宗之前,一直在卫家祖宅居住,就算入得仙道,逢年过节都会回去,卫湘歌父母健在,膝下还有一个弟弟。
苏照道:“那好,我明天过去。”
卫湘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上次从苏国回来一趟,就被我娘看出来了……后来就一直追问,我后来就一直躲在宗门。”
苏照怔了下,想了想,不知为何,却是浮起卫婧曾说的话,道:“上次没在册封之书上写你的名字,就是想着一并敕封,太过草率,等见过你家里人之后。”
卫湘歌闻言,明眸眨了眨,道:“怎么突然说这些,我原也不在意这些。”
苏照笑了笑,微微垂首,亲了少女额头眉心朱砂星辰一下,说道:“真的不在意?”
卫湘歌娇躯颤了一下,道:“好吧,还是稍稍有些在意的,不过见你连安安那妖女都没有……”
少女似有些小情绪,低声喃喃道:“我还是先来的呢。”
苏照道:“是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哼,可你就是喜新厌旧。”卫湘歌似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娇憨心性,轻声嗔怪道,更像是撒娇。
苏照笑道:“不若卫贵妃如何?”
卫湘歌玉容怔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什么卫贵妃?”
继而美眸微睁,道:“贵妃?”
苏照叹了一口气,道:“夫人之位,原也不准备设,以防争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夫人也好,后宫之主也罢,这种独一无二的位置,给谁合适?
修为强横的鱼鱼,纵然拿下,她也没有调理世俗后宫之心,身份尊贵的卫婧,实则是爱作的小女人。
倒不如空着,以待强者,啊呸,以少纷争。
卫湘歌明眸白了苏照一眼,道:“算了吧,你后宫可不得鸡飞狗跳。”
旁人她不知道,但前长乐公主卫婧的性情,她也是知道的,年前,此代卫君谋划君位,这长乐公主卫婧就和卫仲常来祖父府上密谈。
根本就不是个省油灯。
苏照道:“怎么会?”
事实上,嗯,除却卫婧被“二次伤害”之外,后宫之内每个人都是赢家。
卫湘歌再次将螓首枕在苏照胸膛,幽幽道:“还是不了,卫国公主才不过封号丽妃,我一个太宰之孙女,位列其上,于你收复卫国人心不利。”
既然她已知道苏照心中对她的定位,什么封号不封号的,也无关紧要了。
否则,真的要效仿寻常后宫女子,争风吃醋?
苏照闻言,目光动了动,念头却愈发强烈,说道:“就这么定了,你我原就最先认识,贵妃实至名归。”
卫湘歌无奈道:“我看你就是嫌后宫太安生了,就不怕执兵相见。”
苏照笑了笑道:“没事,反正她打不过你……”
心头却有一念,揽二卫于帝丘兮,夫复何求?
卫湘歌拧了拧苏照,柔声道:“随你吧。”
其实,少女芳心还是欢喜不尽的。
卫宫
时已入夜,棠梨宫之中,灯火通明,书案之前,丽人正在伏案批阅着什么。
因为卫仲养病,不能视事,太宰卫珲又非暴力不合作,如今卫国军机政务,则是由六官转递至宫禁,由卫婧批阅。
卫婧这时,抬起一张婉丽、明艳的脸蛋儿,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洗上,凝神听着宫女的禀告之声,一时之间,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摆了摆手,清声道:“告诉邬司马,苏侯如今不在宫中,让他先行筹集粮草,能筹多少是多少,苏国大军已开赴襄城郡,大军出征,刻不容缓。”
那宫女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卫婧揉了揉眉心,容色上现出一抹幽怨,“这魂淡去见别的女人,我还要为他操劳,问题是还要帮他谋我娘家之基业……真真是气死我了。”
又拿过一旁的奏章,审阅起来。
翌日·卫府
卫家宅院坐落在帝丘的玉龙湖之畔,林荫遮蔽,占地广阔,庭院深深,这里居住了卫家四房的族人,青墙黛瓦、朱檐碧甍的房屋,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宅院之中。
卫珲既为卫国宗室远亲,其本身又官居卫国公卿长达几十年,在卫国朝堂之中可以说有着深厚的影响力,在卫珲扶立卫仲登继君位之后,卫珲权位更是远迈卫国历代先祖,权势遮天,风光无两,门庭若市。
同样,卫氏族人也不乏为官作吏者,从这一点上,也能稍稍窥见卫珲的执拗,毕竟,累受国恩!
苏照带着卫湘歌,乘着一辆马车,停靠在卫家大宅之前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之上,抬眸打量着卫宅。
卫湘歌道:“我们不必从正门而入吧。”
苏照笑道:“你是孤的贵妃,孤当然是要堂堂正正,从大门而入。”
卫湘歌无奈道:“好吧,说不过你,只是你稍后得备点丹药,别把我祖父气出个好歹来了。”
苏照道:“一国太宰,又岂会意气用事?”
说着,对着赶车的天听司的探事吩咐了一声。
顿时,那探事上前向门房递了一副拜帖。
“好了,我们就在这等者。”
彼时,卫宅,后院书房之中,轩敞的书房之中,济济一堂,人头攒动。
都是卫国公卿,有文有武。
计有卫国司徒、司空、司寇以及三府的小司徒佐贰之官,此外,还有五六位着铁甲战袍,腰悬宝刀,面容冷厉,一脸凶煞之气的将领,都是禁军的高阶将领。
卫珲头戴褐色粱冠,身穿官袍,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苍老面容若笼寒霜,神情冷峻、凝重,目光扫过望着屋内众人,慨然道:“诸位同僚,我大卫,如今已至危急存亡之秋!”
书房之中的一众官吏,闻言,面色齐齐一变。
“卫公何出此言?”一个面容冷硬的中年将军,瓮声瓮气问道。
其人是卫国禁军中的大将。
卫珲沉声道:“诸位都知,苏侯欲吞并我卫国疆土,由来已久,而今更是打着帮我国平叛,遏制晋国南掠的幌子,遣派十万大军入我卫境,居心叵测,诸位难道不为之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吗?”
“苏侯,欲鲸吞我大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司空卢麟叹了一口气,苍声说道。
这时一个头发灰白,脸膛紫红,年岁五十出头的老者。
卫珲面色凝重,说道:“卢司徒说的不错!苏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如今君上为国家评判之计,以军务尽数托付,苏侯俨然肆无忌惮,竟要调十万苏军入卫,公主殿下更是胳膊肘向外拐,与之附和,我卫国社稷,倾覆就在眼前!”
司空卢麟道:“卫公可有良策?还有君上,到底如何作想?怎么可以将军务尽数托于他国之君,实在让我等无所适从,还请卫公明示我等,该何去何从?”
“诸位,君上碍于先前苏侯出手相助,驱逐妖人,再加之平叛事宜迫在眉睫,故而使出这番权宜之计。况苏侯于戎务一道,倒也一二独到之处……倒也不好拒绝。”卫珲言及此处,沉吟了下,道:“只是君上对苏国大举派兵入卫,已然十分不满,君上已暗中授意老夫,务必不能阻挠苏军入卫!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粮秣供应不及,苏军劳师远征,势必难久。”
“卫公,邬寿眼下正在四处搜购粮秣,为苏国入境大军供应。”司徒逢岗身后的一个身形伟毅、面容儒雅的中年黑帽官吏——小司徒,眉头紧锁,道:“况且纵然我们不供应粮秣,苏国也会从连阳郡转运粮秣,我等哪怕掣肘行事,于事无补。”
在他看来,太宰未免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苏国大军完全可以从国内转运粮秣,无非不能得就食于敌的便利,多糜费一些罢了,想要以此迟滞苏军大举入卫,几无可能。
反而,因此落苏国口实。
试问,以己国大军为邻国平叛,结果还要自带干粮?
说好听的一方,苏国急公好义,说不好听的一方,就是卫国刻薄寡义。
“邬寿此辈,吃里扒外,里通外国,这等奸佞是要葬送我卫国社稷啊。”一个老者忽然哀叹道。
一个身形魁梧,目光冷厉的中年将军,冷笑道:“邬司马曾兵败于苏侯,自然对苏侯心存畏惧,事事退让。”
其人是卫国大将,统帅卫国左军,对于邬寿以一介文臣,把持兵权,颐指气使,早有不满。
卫珲默然片刻,道:“诸位,可有良策应对苏侯?”
司徒逢岗,叹了一口道:“卫公,我大卫已经四分五裂,平叛之事,更是刻不容缓,可以我国之力,想要平叛,力有未逮,苏侯以姻亲国主之名,派兵而来,我们实在不好从后掣肘。”
卫珲皱了皱眉,目光就有不快,道:“逢司徒这话是什么意思?”
逢岗道:“与其掣肘苏侯,倒不如筹谋,在平叛功成之后,如何抵御苏侯蚕食我大卫疆土!还有下官最近听闻,如今之天下九州,已是仙人横行世间,如无仙宗从后看顾、协助,不说其他,先前妖魔混入宫苑、谋害君上这样的骇人听闻之事,未必不会重演!”
逢岗说完这些,卫珲面色变换,一时陷入深思。
书房之内,卫国一应公卿,同样都是陷入苦思。
这时,一个青年将领,迟疑说道:“卫公,末将以为,或许可以引来外援,助我国抵御苏国之蚕食?”
“还引外援?”司空卢麟冷哼一声,道:“不要忘了,苏侯也是外援,还有北方的公子桓,据我大卫二郡,同样也是外援,莫非是嫌我大卫还不够四分五裂吗?”
这青年将领闻言,一时语塞,悻悻而退。
卫珲看着书房之中的一众文武公卿,心头涌出一股深深无力之感。
聚众纷纭,莫衷一是。
“这是上苍要亡我河东卫氏社稷吗?”卫珲心头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管家道:“老爷,外间苏侯拜访。”
第五百二十四章 至卫府
卫府,书房之中——
卫珲面色微变,道:“苏侯?他来拜访老夫为何?”
一旁的司徒逢岗,苍老面容之上现在一抹思索,迟疑道:“莫非是为了卫公不让司徒府支应粮秣而来?”
书房之中,其他中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卫珲皱了皱眉,正要询问,突然见那管家欲言又止,不由冷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那老管家道:“老爷,苏侯他和……七姑娘在一起。”
卫湘歌在卫氏四房的堂兄弟姊妹之中,排行第七。
卫珲道:“什么,和湘歌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道:“老爷,您去见见就知道了。”
书房之中,司徒逢岗就和一旁的几个官吏,交换了个眼色,这些朝廷之上的老狐狸,显然已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卫珲道:“让他们在花厅等着。”
说着,对着书房之中的几人,说道:“诸位同僚稍待,老夫去见见这苏侯,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说苏照和卫湘歌等了一会儿,苏照笑道:“连你回家,都需要着人通报了。”
卫湘歌嗔白了苏照一眼,拽了拽一旁少年君侯的手,没好气道:“我现在就能带你进去,倒是你偏要在这儿等你。”
回自己家,当然不用伫立家门而不入,但一国之君正式拜访,就这么被领进去,也太过儿戏。
又等了约莫半刻钟,自庭院中跑来了一个青年小厮,气喘吁吁,说道:“苏侯,我家老爷有请。”
苏照笑道:“我们进去吧。”
他这次有意带着卫湘歌,甚至不掩饰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一不是示威,二也不是告诉卫珲,他的反对以及种种小动作,没有任何意义。
而是在以此来向跟着卫珲一同坏事的苏国公卿,卫珲纵然失败,身家性命、家族富贵,都不会失去分毫。
但试问他们自己呢?
就需要掂量一下。
如果还要不识时务,就别怪来日他辣手无情了。
此刻,苏照和卫湘歌,进入卫府,不多时,来到花厅之中,此刻卫珲已经换了一身卫国官袍,头戴官帽,显得正式无比。
似乎以此举,以示这是一场苏国之君和卫国太宰之间的官方会晤。
卫珲抬头看着苏照,苍老眸子缩了缩,幽深了几分,然后再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卫湘歌,在二人之间挽着的手之间,只觉心惊肉跳,眉头紧皱,冷脸不语。
这方世界颇为相类华夏春秋,风气还未有后世宋明那般保守,故而,这样的挽手而入,虽然亲密了一些,但也没有什么,卫珲的皱眉。打
“见过祖父大人。”卫湘歌清笑说道。
少女性情娇憨,纵然面对着官服的
文士多盛行抱孙不抱子,相比卫湘歌之父在卫珲面前的噤若寒蝉,循规蹈矩,卫湘歌就自如许多。
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卫珲面容之上的冷色融化了一些,自卫湘歌小时候起,他就喜欢这个性格像男孩子多一些的姑娘,这丫头小时候,没少拔他的胡子,只是……
女大不中留,如何就寻了这苏侯!
卫珲点了点头,目光和煦几分,笑了笑,道:“丫头,你爹和你娘还有你弟弟,一会儿就过来。”
“那祖父,我先去迎他们。”卫湘歌挣脱了苏照的手,向着一旁花厅而去。
花厅之中,一时间就剩下了苏照和卫珲二人。
“苏侯,当真是好手段!好算计!”卫珲冷声说道。
苏照根本没有接这话茬儿,笑了笑,说道:“卫太宰,本侯怎么也是一国之君,自进花厅之后,连口茶都不让喝,未免太过失礼了吧。”
卫珲冷哼一声,如果别时,他自然不会如此失礼,但眼前之少年,所行之事太过令人气愤。
苏照自行落座,道:“卫太宰,我和湘歌认识还是刚刚继位之时,那时,先君刚刚大行,我少承君命,内有权臣跋扈,外有郑国虎视,那时,我也不知湘歌就是太宰之孙女,哦,那时,太宰那时还只是太宰,这算计又是从何谈起?”
卫珲闻言,面色变幻,冷声道:“许是你苏侯,深谋远虑,那时就已未雨绸缪,为着今日局面。”
苏照正在低头喝茶,闻言,就是咳了一声,道:“太宰之言,当真是如天方夜谭。”
嗯,这恰恰就是部分真相,起码苏某人是有概括故意的。
卫珲一时默然,也觉得这种借口,实在站不住脚。
苏照道:“卫太宰,卫磐据四郡愈久,对卫国中枢的威信损害就愈发严重,太宰不会不知道这个问题。”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卫磐据四郡叛乱一日,卫国中枢的威信就丧失一分,因为时刻在提醒着卫国百姓,卫氏一族的失德和难堪,也动摇了卫国地方郡县官吏对卫氏的威严。
这就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父子相残,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卫珲冷声道:“河东卫氏自六百年前,被敕封于此,经历代先祖苦心经营,军民信从之心,根深蒂固,岂会因为如今之乱局而有所动摇,只怕那狼子野心之徒,趁火打劫,这才是危殆我卫氏社稷的大敌,老夫身为卫氏宗亲,绝不能容忍!”
卫珲一支身为卫氏旁系,祖上往上寻五六代,也曾是卫国之君。
对卫珲之言,苏照不由失笑,狼子野心,还还如,直接报他身份证好了。
卫珲道:“苏侯若真的急公好义,我卫国之乱,自可由卫国大军平定,何需苏国另派大军入境?”
苏照将茶盏重重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沉声道:“卫太宰,那你信不信,我苏国若是不派兵马,甚至撤军回国,你卫国不仅不会平定叛军,还可能会被卫磐所部打进帝丘……到时,孤倒要看看,卫磐如何对待你这以下犯上的叛臣贼子!”
“你……”卫珲面带怒气,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照道:“可惜,孤不会如此意气行事,晋国随时有入寇之危,到时,你卫国支撑不住,我苏国也要遭池鱼之殃。”
卫珲道:“我卫国自可敌晋国大军,不劳苏侯费心!”
苏照冷笑道:“可敌晋国大军,若无我苏军十余万儿郎舍生忘死,卫磐和赵戬年前就已打进帝丘,还有你卫珲在此安坐,对孤大言炎炎!”
卫珲脸膛一红,又气又愧,手指着苏照,颤抖道:“你……”
就在这时,花厅之外,传来一阵说笑之声,“湘歌,奶奶去看看。”
苏照徇声而望,却是见得花厅之外的回廊上,卫湘歌以及一对儿中年夫妻,以及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年纪六十许,头发灰白,笑意满面的老妪,拄一根凤头拐杖,向着花厅而来。
苏照看向已被气得又红又白的卫珲,笑了笑,道:“卫太宰,国事先说到这里,现在说说家事。”
“什么家事,也让我老婆子听听。”就在这时,头发灰白的老妪,伫立在花厅之外,笑着看向厅中的二人。
苏照起身道:“敢问可是老夫人当面?”
卫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了苏照一眼,道:“眼前想必就是让我家老头子食不甘味的苏侯了。”
苏照愣了下,心道,这老太太倒还挺有意思。
苏照道:“身为苏国之君,却也身不由己,若是卫公为此生气”
卫珲冷哼一声,苍老面容之上,怒气不散。
卫老夫人看了一眼卫珲,道:“国事也谈过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老婆子倒想听苏侯家事。”
卫珲闻言,脸色一黑,从椅子上站起,就是拂袖离去。
他此刻,还要和书房之中的同僚解释。
卫老夫人在卫湘歌之父以及母亲的搀扶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卫湘歌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则是好奇地打量着自家的姐夫——传说的苏侯。
卫老夫人笑道:“苏侯和湘歌这丫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照笑道:“去年,那时她奉宗门之命,到温邑办事,因此相识。”
卫老夫人恍然道:“哦,是有这么回事儿,她师父上次来,提过一嘴,说让这丫头出远门一趟。”
“这么一说,倒是早有缘法了,只是,苏侯为何今日才登门?”卫老夫转而说道。
苏照道:“自我继位以来,忙于国事,前有郑国入寇,后有晋国侵入中州,故而一直没有抽出时间,”
“奶奶,我也要修行,哪有时间带回家。”卫湘歌拽住老妪的胳膊,撒娇道。
卫老夫人笑道:“好,你们都忙,谁让我老婆子在家太闲呢。”
暗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才开始挑礼呢,湘歌这丫头就开始维护了。
卫老夫人道:“只是再忙,也要三书六聘,苏侯年前不是还迎娶了卫君之妹?”
苏照笑了笑,明智没有接这话题,而是说道:“这次,就是向贵府提亲的。”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卫老夫人,就连卫湘歌之父母都是抬头看向苏照,显然震惊莫名。
苏照道:“晚辈是要封湘歌为贵妃的。”
众人:“……”
卫老夫人拧了拧眉,一时无语。
卫湘歌母亲,这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许是养尊处优,保养的不错,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并没有太多无情岁月的痕迹,五官眉眼之间,更隐隐可见一些湘歌的模样,只是此刻略有些迷糊,低声喃喃道:“听说长乐公主也只封为妃,湘歌这比公主殿下位份儿都高了一些……”
说完,一旁的卫父就是皱眉,咳嗽了一声。
卫湘歌母亲,自知失言,就没有再说什么。
卫老夫人默然了下,笑了笑道:“苏侯有心了。”
苏照道:“我和湘歌相识于微末之时,也是应有之义。”
说着,目光柔和地看着一旁的少女。
卫老夫人道:“苏侯为英睿强主,自有主张,也不需我婆子多嘴……只是不知,苏侯打算何时操持和湘歌这丫头的婚事。”
苏照道:“册封贵妃,非同小可,苏国自由典制礼仪,还要等国内宗正前来,递交国书,此事不急。”
“是这个道理。”卫老夫人闻言,看着苏照的目光不由愈见满意。
原本以为只是在苏国国内敕封就了事,这也是国君的普遍做法,不曾想还能给予册封典礼殊荣。
这时代,和后世也是一样的道理,婚礼隆重操办,就自然具有公示公信效力,啊呸,所谓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
与卫湘歌家人之间的相见,一直在卫府之上用过午饭,苏照才和卫湘歌离了卫府。
而卫珲则是一直没露面,纵然卫老夫人催了几次,卫珲都借口公务在身,去了太宰官衙。
夜色如水,静静笼罩卫府。
一轮明月悬于天际,洒下万千皎洁月光,梧桐树影枝叶婆娑,阁楼之上灯火通明。
苏照和卫湘歌说着话,笑道:“没想到,小时候的卫贵妃,挺淘气的啊,还上树掏鸟窝,那蛇吓唬人。”
这却是卫湘歌的奶奶在用饭之间,提及的关于卫湘歌的一些趣事,妥妥的假小子。
卫湘歌清笑道:“那时候小嘛,就觉得挺好玩的,那时候,爹爹忙于做官,娘亲也不怎么管我,对了,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些嘛?”
苏照笑了笑,道:“那倒没有。”
卫湘歌笑道:“毕竟是一国储君。”
二人说着话,苏照转而道:“你奶奶能说服你祖父吗?”
卫湘歌想了想,清声说道:“我奶奶性情强势,家里的事都是她做主,但祖父外面的事,奶奶从来不过问。”
苏照道:“好吧,原也不指望,我已命国内,转运粮秣,尽快平定四郡叛军,一旦功成,到时就地屯驻四郡,防备晋国。”
卫湘歌拧了拧英秀的眉,说道:“卫君那里呢?现在是什么态度?”
苏照道:“还能有什么态度?先前,他想以卫国基业为筹码,让卫婧为我正妻,我没有答应,如非现在纠葛太深……眼下,只能待平定四郡叛军之后,再携堂皇大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
如果不是因为卫婧,他真的让卫国君臣,知道什么叫强夺基业。
卫国的致命弱点是没有仙道势力翼护,为其遮风挡雨。
当然,这是他先一步拉走了赤林宗,扫平了离地琉焰宗所致。
但如今的卫国中枢,却连一个合欢宗宗主叶拾欢都对付不了,足可见其虚弱。
如今借助卫婧,他实现对卫国的渗透,无非在寻找一条平和的吞并之路罢了。
卫湘歌闻言,玉容之上现出一抹复杂之色,哪怕不是苏照,都已为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感到头疼,最终化为幽幽一叹,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天生就是劳碌命
翌日·卫宅
苏照和卫湘歌,围着一方石凳一起用饭、叙话。早春二月将尽,院中的柳树已抽出了新绿的芽。
“一会儿我们去哪儿?”卫湘歌轻声说道。
苏照道:“征北大军已至襄城郡,你稍后随我至司马府一趟,见见邬寿,催催粮草,然后我们就出征。”
卫湘歌点了点头,道:“好。”
待用罢早膳,苏照和卫湘歌就辞别了卫老夫人以及湘歌父母,向着卫国大司马官衙而去。
着门吏禀告之后,官厅之中,苏照见到了邬寿。
“苏侯,这么早拜访?”大司马邬寿问道。
苏照问道:“大军已至襄城郡,近日就择道前往固安郡,邬司马粮草筹集的如何了?”
邬寿道:“说来也奇,今早,下官着人去催促司徒府,司徒府说将会抽调出一批陈粮,以备军需。”
此刻,邬寿还不知苏照已随着卫湘歌拜访了卫珲,故而就有些纳闷,司徒府前后态度转变何以如此之迅。
虽然只是说陈粮,但据他所知,经过去年一年又是救灾、又是国战,陈粮早已消耗殆尽,这更像是司徒府在为先前的行为找台阶下。
苏照笑了笑,道:“哦?陈粮也是好的。”
心头暗道,这卫国司徒府的司徒,态度转变,确实耐人寻味。
他昨天曾经用神念探查过卫府,就对卫珲聚卫国公卿在后院议事有所发现。
“想来是卫国司徒逢岗,见我前往卫府,心思起了一些变化,说不得还有其他消息渠道,确认了我和卫府之间的,这才……给自己一条后路。”
有这番转变,并不奇怪。
在这方世界,公卿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可以说,家族利益甚至比个人荣辱兴衰还要重要。
既然明知卫国这艘大船将沉,那么除非极少数愚忠者,一般而言,纵然为了身后家族计,也会识时务,迎奉新主。
但,卫氏一族养士数百年,仗义死节者未必没有。
只是,经过一番前后卫君之乱,纵然是忠贞之士,也会对卫氏有所疑虑,哪怕忠殁于王事,可忠于谁?
这就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真正意义,令自多出,则上下无所适从。
卫湘歌道:“粮秣长途转运,十停往往去了三四停,能就地取粮,也能为前线,对了,不是可以以仙舟供粮的吗?”
苏照道:“以仙舟浮空供粮,转运有限,不过可以作为辅助之用。”
这方世界还不是神佛满地走的封神世界,须弥芥子之术,还未到神乎其神的地步。
先前,晋国增援十万大军,出其不意袭击卫军,心魔宗就几乎出动了宗门所有的仙舟。
邬寿闻言,看着这一旁的卫湘歌,打量片刻,凝眉道:“这位姑娘,看着有些眼熟。”
卫湘歌浅浅一笑,说道:“邬司马,先前到卫府与我家祖父大人议事之时,想必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邬寿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卫家四房的七姑娘。”
而后,看着二人一眼,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为何,司徒府前后态度不同,原来如此啊。”
苏照清咳了一声,道:“昨天去了卫府,拜访卫公,孤见其意甚坚。”
邬寿摇了摇头,道:“卫公性情如此。”
这种事情实不欲多说,否则,说卫公冥顽不灵,不识时务,那岂不是得罪了一旁的卫氏贵女。
再说,这时代君君臣臣,对于士人节气,忠于一主,在名声上也无可指摘之处。
苏照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对邬寿这样的卫国旧有公卿,只要不是旗帜鲜明地反苏,他就默认为对苏国入主卫国持赞成态度。
事实上,就是如此,上蹿下跳地引他人来夺旧主刘璋基业的张松、孟达、法正最后的结局如何?
刘巴、严颜,又如何?
旗帜鲜明地反对刘备入川的杨任,又如何?
中庸之道,才是这些家族族长的明哲保身之道。
苏照和邬寿又谈论了一些其他事情,和卫湘歌这才出了司马府。
别苑
苏照和卫湘歌刚刚进入宅院之中,就听到管事禀告道:“君上,丽妃娘娘,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苏照诧异了下,“我去看看。”
卫湘歌道:“我先回去了。”
苏照笑道:“怎么了?”
卫湘歌笑了笑,道:“我在家等你。”
显然不想和卫婧打照面,一开始就是安安,卫湘歌也是没有什么话说,同样,安安和卫湘歌也没有什么话说。
后宫团结友爱,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照想了想,也没有强求,笑道:“也好。”
目送卫湘歌离去,苏照整了整神色,向着后院行去。
以卫婧的眼线,未必不知他昨天带着卫湘歌去拜访了卫珲,现在估计心情不太好。
进入后院厢房,却是让苏照微微一愣,甚至有些诧异。
此刻,李璐鱼和卫婧隔着一方小几,品着香茗,叙着话。
虽无有说有笑,但也是气氛正常的对话。
见苏照进来,卫婧起身,笑道:“苏侯,这是回来了?”
苏照笑了笑,只当没听到卫婧语气的些微揶揄,说道:“嗯,你和李道长说什么呢?”
卫婧笑着看向一旁的李璐鱼,说道:“请教一些修行的事情,李道长为太真教长老,道行精深,神通广大,方才与之交谈,只觉受益匪浅。”
苏照面色古怪了下,道:“嗯,那以后可以多多请教李道长。”
李璐鱼斜睨了苏照一眼,她岂不知苏照心中的微妙想法。
卫婧不疑有他,转而问道,“今晨听襄城郡守传来讯息,十万大军已至襄城冠县,我们什么时候出征?”
苏照道:“就后天吧,你这次就在卫宫坐镇,就别往前线了。”
卫婧拧了拧秀美的眉,明眸有着几分怏怏之色,道:“你……我怎么不能去了。”
这人一定是寻了卫湘歌,就让她留在宫中。
苏照道:“你在宫里坐镇,我会让天听司随你差遣,以及赤林宗的人也坐镇宫禁,以防帝丘有变。”
如果不留下卫婧盯着一些卫仲,不定卫仲又生出什么变故。
卫婧想了想,恍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道:“好吧。”
“你也趁机提升一下修为,我会让赤林宗的黎长老指导你修行。”苏照说道。
“李道长呢?李道长留在帝丘吗?”卫婧问着一旁的李璐鱼。
李璐鱼目光清冷地看了一眼苏照,说道:“贫道会随着苏侯一同前往军前。”
正在二人叙话之间,一个宫女从花厅之外,道:“殿下,该回宫了。”
卫婧看了一眼天色,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宫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置。”
而后,神识传音说着,“你晚上过来找我。”
苏照点了点头。
待卫婧离去之后,苏照也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李璐鱼,笑道:“鱼鱼,方才你们都谈论些什么?”
李璐鱼道:“就是一些修行之事。怎么,苏侯方才叹气,似也有觉得心累?”
说到最后,隐见几分讥诮。
说吃醋,倒也不至于,只是就不想见眼前少年得的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苏照上前,拉住李璐鱼的纤纤素手,笑道:“没办法,天生就是劳碌命。”
李璐鱼道:“……”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不对等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第五百二十七章 飞仙之威,恐怖如斯!
苏照面色顿了下,笑意渐渐敛去,起身,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默默走到一旁,站在山河舆图之上,凝神看着,一时间,军帐之中安静下来。
只有油灯静静燃着,萤烛之火,将少年挺拔的身影,倒映在一旁的屏风之上,浑然不见方才的欢喜藏于眉眼,谈笑宴宴之感。
看着笑容渐渐消失.jpg,背对着自己,神念留意之下,面如平湖,想不出什么的苏照。
这并非是故作深沉的有意疏远,而是真正的难以猜透其人所想。
如果一开始,苏照的心思和想法,李璐鱼还洞若观火的话,那么此刻的李璐鱼,已经无法准确把握苏照对她的真实想法。
李璐鱼抿了抿丹唇,欲言又止,有心想说些什么,又有些拉不下脸。
有些时候,不得不说,她都习惯了眼前少年君侯像个少年郎围着她转儿。
苏照倒没有在整什么若即若离的“拉扯”,只是也有些情绪退潮。
就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军帐之外,传来冯匡的声音,“君上,臣求见。”
苏照道:“冯卿还请进来。”
然后,对着一旁的李璐鱼神念传音,道:“李前辈,你先藏一藏。”
李璐鱼:“……”
然后,压了压听到“李前辈”三个字的恼怒,深深看了苏照一眼,身形一闪,隐入虚空。
冯匡进入军帐,冲苏照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君上,臣已经安置妥当了,待子夜时分,就可抽调将校军卒。”
苏照点了点头,说道:“冯卿,稍后,赤林宗的周、裴二位长老,就会到来,他们会运送你至河阴郡。”
冯匡点了点头。
而后,苏照又叮嘱了一些进军据城之后的战略,这才让冯匡再次离开了帅帐。
回到帅案之后端坐,双眸微闭,假寐,行起功来。
自他开仙朝之后,磅礴无垠的人道气运,通过仙鼎转化为人道资粮,推动修为节节攀升。
自晨时,一直修炼到午后,苏照方睁开眼眸。
“你……修为第几重了。”一旁的李璐鱼,打开沉默,问道。
苏照道:“第八重天了,应有不久,能第九重天了。”
以他估计,不久之后,或许能突破归阳境界。
李璐鱼拧了拧眉,道:“进境这般迅猛?”
苏照想了想,说道:“得人道仙朝之利,才越过两个小境界,这算慢的了,却比不了太真教等三教门人……对了,秦仙子近况如何?修为可有进益?”
李璐鱼闻言,晶莹如雪的玉容一滞,美眸幽光一闪即逝,冷声道:“你问冰绡做什么?”
苏照诧异看了一眼李璐鱼。
苏照思忖了下,道:“我与秦仙子有过一面之缘,见之难忘。”
李璐鱼一时之间,心中就有些没来由地一阵气闷。
明明知道这人许是在有意无意地激她,可仍忍不住地为之烦躁。
还有方才的“称呼转变”,一定是故意的!
苏照说着,忽然面色变了下,道:“湘歌过来了,我去迎迎。”
“你……”李璐鱼玉容一滞,深吸了一口气,平抚着心绪。
苏照出了军帐,面色淡淡,他倒是没有什么拉扯,只是在克制。
“这下就对等了。”苏照暗暗思忖着。
有句话说的好,男人与女人对感情的认知阶段是不同的,表白之时的情感是最为炽热,可谓峰谷,但成功也是完成一个任务而已,然后慢慢落幅。
当然,如果得不到回应,会迅速降到一个冰点,形同陌路。
苏照正在尝试让自己放到与李璐鱼等同的水平。
卫湘歌一袭红色大氅,内着枣红山文甲,一股英姿飒爽之感,迎面扑来。
苏照笑了笑,说道:“怎么穿成这戎装?”
红裙少女笑了笑,原就明眸皓齿,眼眸一弯,就弯成月牙儿,说道:“这不随你出征了吗?总要换一身正式的衣衫啊,再说,你那个古怪梦里,我不就是这般不爱红妆爱戎装的吗?”
说着,还冲苏照眨了眨眼睛。
苏照笑了笑,拉过少女的纤纤素手,只觉少女英秀眉眼之间,娇憨和灵动不缺其一,问道:“你师父,他们来了吗?”
“嗯,已经在附近了,不过师父还有师伯说,附近似乎有合欢宗的探子暗中观察。”
苏照道:“确有此事,我一会儿让人去清理此辈。”
说着,挽起少女的手,向着军帐之中行去。
此刻,李璐鱼神念之中,静静看着亲密无间的少男少女,美眸莹莹闪烁,一时之间,神情默然。
“苏照,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吗?”
李璐鱼心思辗转之间,最终幽幽叹了一口气。
是夜,灯火通明,大营之中,欢声笑语。
中军大帐之中,苏国将校云集一堂,举杯畅饮。
苏照端坐于帅案之后,一旁的卫湘歌在一旁作陪。
苏照不时向着帐篷中的诸将举杯畅饮。
而就在离军帐十里之外的山林中,一道归阳境、三道神照境的气息暗暗蛰伏,探查着前方帐篷之中的众人。
“速速禀告宗主,苏侯一至冠县,即大宴将校军卒,麾下苏军并无异动。”为首的归阳境气息的黑影,低声说着,这是一个老妪的苍老声音。
“是,长老。”身后,那神照气息的将校,隐入黑暗之中。
归阳境的老妪,轻蔑一笑,喃喃道:“如非宗主提前交代,这苏侯人道龙气护体,不可招惹,我还真想尝尝这仙朝之主的味道……嗯,什么人?!”
老妪正自喃喃说着,忽然容色倏变,目中现出一抹惊惧,想也不想,朝着一旁的虚空之地轰杀而去。
来者气息强横绝伦,有着至高无上的飘渺之意,分明是飞仙。
李璐鱼此刻,目光清冷地看着老妪,目光之中有着几分冷厉。
以其飞仙之能,耳聪目明,自是听到老妪方才的小声嘀咕。
光影幻灭,轰杀而落,带着飞仙大能的凌厉、堂皇碾压之势。
老妪惊叫一声,想要遁逃,可只觉四面八方的虚空,早已被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封锁得严严密密。
归阳境界之上,是洞虚,在之上,才是飞仙。
天外飞仙,仙人一击之力,对归阳境而言,无疑于天塌地陷。
“你们两个,快出手拦……”老妪此刻,急切之下对着一旁的两个合欢宗的属下唤道。
然而,那合欢宗二人却如见鬼魅,当即化作一道飒杳流光,向着远处遁去。
“想往哪里逃!”李璐鱼冷哼一声,一掌落,在一团光影波动中拍死老妪,转手一掌,又追杀那逃跑的合欢宗神照二境长老。
“啊……”伴随着一声声惨叫,那合欢宗的二妖道,在虚空中被打落身形,生死不知。
李璐鱼容色冷冷地看了一眼三人,挥手之间,就见火焰腾腾,在半空中熊熊燃烧,不到一会儿,就化作一团灰烬,形神俱灭!
第五百二十八章 河阴失守
这边厢,苏照闻声而来,看向远处的三昧真火下化作灰烬的尸骸,皱了皱眉道:“没有留活口?”
李璐鱼冷冷道:“这些合欢妖孽,与其让其来回通风报信,倒不如全部杀了干净。”
苏照一时默然,心道,若是全部杀了,恐怕卫磐只要不傻,就会提前做好防备,说不得,合欢宗的叶拾欢也会亲自前来。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苏照想了想,上前拉住了李璐鱼的手,却也有些回过味来,这是女冠察觉到他的态度冷淡变化,给予的态度。
可这未免也有些太快了吧。
这是被偏爱惯了?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没有?
不过,仔细想想,苏照也觉得说的过去,先前二人已近乎确定了道侣的关系,虽然这道侣还有很长路途要走。
李璐鱼乜了苏照一眼,道:“我一向对这些魔道妖人如此,怎么,苏侯似有话要说?”
苏照品味着这句话,总觉得李璐鱼是在一语双关。
苏照叹了一口气,道:“我能什么话要说,你想杀了就杀吧,倒也不影响用兵计划。”
说着,就拉起李璐鱼的手,道:“先回去吧。”
李璐鱼清哼一声,对于苏照的牵手,稍稍挣脱了下,随着苏照回到军帐之前,隐入虚无之中。
子时,中军大帐之中的将校早已陆陆续续散去。
苏照出了大帐,和李璐鱼、卫湘歌二人,来到山林之外,见到了裴松、周籍二位赤林宗归阳长老。此外还有赤林宗出动了一共合计三十艘仙舟,仙舟之上有着赤林宗其他四位归阳长老中的两位以及二十余位神照境长老。
三万苏国将校军卒整装待发,士气高昂。
“苏侯,还请放心,贫道定会将苏国将士们安全带至河阴镇。”裴松面色郑重,拱手道。
苏照同样拱手一礼道:“有劳二位了。”
裴松和周籍两位长老,冲苏照拱了拱手,然后登上身后一二十余架由赤林宗归阳、神照境门人的看护下,在天际之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空。
如果必要,他倒是想亲自跑一趟,但毋庸置疑,方才因为鱼鱼将合欢宗一位归阳长老击杀,合欢宗宗主叶拾欢定在惊疑之中,如果再由苏军此行征北的大军中的密谍加紧刺探军情。
不用怀疑,叶拾欢定然不敢轻易一人前来。
卫湘歌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等消息了。”
苏照点了点头,道:“先回去吧。”
龙朔郡·河阴镇
这虽是一座边镇,但实际不下于一方郡城,高墙深堑,兵士执戟张弓,游弋警戒。
却说,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早春二月的寒风,吹动着河阴镇墙之上,那一面以黑线刺绣而就的“卫”字大旗。
城楼之上,一团团白色哈气升起,卫国军卒刚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吃着下方伙头军送来的早饭。
两个包子,一碗稀粥。
而冯匡率领三万苏军,乘仙舟落在河阴郡小镇之前,望着远处的河阴镇,此刻因为仙朝气运笼于己身,往日威严、冷漠的眸中,隐有金色神芒一闪而逝。
“这仙舟之利,当真是军国神器!”冯匡心头感慨着。
以冯匡的眼力,几乎一眼就看出这仙舟在战争层面的巨大变革,可以说几乎改变了未来战争的形势。
“冯枢密,是否进兵?”这时,一个副将上前,拱手说道。
冯匡问道:“将士们可曾用罢餐饭?”
那副将愣了下,说道:“不曾。”
冯匡沉声道:“那就拿下河阴镇,于镇城中就食。”
而后,一架架仙舟悬浮在城头之上,随着一声令下,苏国三万大军,自仙舟纷纷下来,向着镇城中杀去。
毫无疑问,屯兵万余的河阴重镇,在面对天将神兵的苏军之时,是何等的仓促。
仅仅在一个时辰,就彻底崩溃,为苏国大军占据了这座卫国重镇!
翌日·龙朔郡
这是一座由郡守衙门改建的宫禁,并未大兴土木,新建宫殿,而是在原有格局基础上,扩建了院墙、宅院。
显然,卫君还是想有朝一日重返帝丘,拿回自己失去的权位的。
正是清晨,卫君此刻刚刚从温柔乡中醒来,拨开一只只藕臂,看着一旁横七竖八的美酮体,眸中现出一抹思索。
昨夜一场“修行”,直接折腾到丑时二刻,法力倒是精纯了许多,只是却没有叶宗主先前所言的丹霞氤氲,黄芽暗生的图景。
分明离“金丹”之境,有着许多距离。
“听说,开仙朝以后,君主得天地气运垂青,可以修法长生。可恨,孤就这四郡之地,暂开不得仙朝。”卫磐念及此处,对帝丘窃据王侯之位的其子卫仲,愈发痛恨。
就在这时,在宫禁回廊之上,一个宦者快步引领着一个顶盔贯甲的青年将领,面色匆匆地来到卫磐居所。
那宦者正要禀告,忽然就听到耳畔传来一道威严、冷漠的熟悉声音,“何事慌慌张张?”
出言之人,正是卫磐。
其修有合欢宗提供的“双修”妙法之后,在一些小法术上十分用心,是不是总要在宫中宦者、宫女面前演示一番。
宦者领着青年将领进入花厅,不多时,卫磐已穿着明黄色常服,皱眉看着那青年将领,道:“什么紧急军情?”
那青年将领道:“禀君上,龙朔以北三百二十里的河阴重镇,昨天失守了!”
“什么?”卫磐霍然色变,惊声说道,“怎么回事儿?可是晋军越关偷袭了河阴?莫非晋军要再次大举攻入中州?可,孤事先为何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在卫磐心中,河阴地处龙朔以北,算是他四郡“栖身”之地的大后方,除却被邻境的晋国大军偷袭,还能被何方势力破袭?
那青年将领急声道:“君上,不是晋军,是苏军!据镇守河阴逃归的将校所言,苏国军将从天而将,袭取了镇城!”
“苏军?苏侯不是刚出襄城郡吗?”卫磐仍是难以置信说道。
这几日,来自合欢宗的情报网不停汇总来消息,苏侯一直在苏国大军之中坐镇,正随着开拔的苏国大军,向着固安郡挺进。
“快去寻叶宗主,商议军务!”卫磐猛然想起合欢宗之事,就是沉声说道。
而在这时,外间传来叶拾欢的声音,“君上,我们中了苏侯的瞒天过海之计!”
叶拾欢走进花厅之中,白皙如玉的面容之上,凝重之色密布,冷声道:“苏侯故意做出一副不急不缓向着固安郡进兵的架势,但暗中已授意国中枢密副使,率一支偏师,袭取我国与晋国连接之要冲之地,君上,一旦战事不利,想要求助于晋国就难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鱼鱼的过往
龙朔
厢房之中,一股凝重的气氛,无形笼罩着,几乎让周围侍奉的宫女,宦者,大气都不敢喘。
“孤如今不解的是,苏军是怎么神鬼不知,攻陷河阴?”卫磐脸色阴沉,冷声道:“叶道友,贵宗中人,不是一直盯着苏侯动向的吗?”
此刻,局势败坏,卫磐声音中已带着几分指责。
叶拾欢脸色阴沉,凝声道:“君上,是赤林宗!我宗派往监视的归阳大能已经遭了毒手,另外,赤林宗以仙舟运兵,这才奇袭了河阴城镇!”
卫磐一时默然,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问道:“叶道友,唯今之计,我等该如何是好?”
叶拾欢沉声道:“君上,贫道以为,现在当务之急,应趁苏军立足未稳,或可重夺河阴镇!”
“从河阴传来的败报来看,苏军兵力不多!”
卫磐皱眉道:“苏军之中可有赤林宗的门人,为之张目?”
叶拾欢道:“贫道会抵挡赤林宗。君上,可同时向晋国以及心魔宗求援。”
卫磐此刻也被叶拾欢提醒了一下,说道:“对,晋国绝对不会乐见苏国据河阴镇!”
此议定下,卫磐的心神定下几分。
而在这时,回廊之上,一个宦者领着两个顶盔贯甲,身形昂藏的青年汉子,快步而来,从其面上神情来看,一脸急忙之色。
“君上,固安郡的申屠樊部,率军侵入郸城,一日连破三县!抵进郡城之下,粱将军派人求援!”
“什么?”卫磐霍然站起,道:“申屠樊不过十万卒,还要分镇固安、谷粱郡,怎么会主动出击!”
因为,前番停战之后,卫国中枢出于某种号令尽归于苏的顾虑,以休整为名,让大司马邬寿召回了卫国出征的十万大军的大部,故而,实际两郡之戍务,已转由苏国申屠樊以苏军驻守。
而卫磐则是疯狂扩军备战,在龙朔、郸城等四郡,渐渐以兵力优势,与苏国申屠樊部维持了一种犬牙交错的局势,总体而言,还算平静。
卫磐一开始还以为申屠樊部,会等苏照的援兵,再行出击,不想竟抢先一步。
不过卫磐稍稍一想,结合着昨夜河阴镇的失守,显然这是一场提前策划好的筹谋。
“召集众将,至官厅议事!”卫磐此刻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声说着。
就在卫磐为苏军前后夹攻而焦头烂额之际,苏照此刻也为申屠樊的出兵,而感到惊讶。
此刻,大军已经朝着固安郡方向开赴,马车之上,苏照拿着蛊雕夫妇递来情报玉简,抬眸,笑了笑,对着一旁的卫湘歌,说道:“申屠公不愧是沙场宿将,我正打算今天让他出兵,以纾解冯匡在河阴的压力,不想其昨天就已经提前一步下手。”
卫湘歌笑了笑,说道:“想来是申屠公见大军于冠县盘桓不前,猜出了君上的一些意图,这才先一步下手为强。”
苏照闻言,面色顿了顿,笑道:“这般一说,倒是有些料事如神了。”
卫湘歌道:“其实也不难猜吧,你虽然喜用诡谋,计策如羚羊挂角,但也不是全无一丝线索可徇。”
苏照诧异看着明眸善睐的少女,打趣道:“湘歌,是越来越厉害了呢,那你说说,我下一步将如何做?”
说着,将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神,注视着卫湘歌。
卫湘歌神色自若,笑了笑,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诡谋用完,自是堂堂正正之道,以正合,以奇胜。”
苏照笑着拉过红裙少女,揽其入怀,道:“当真可以独当一面了。”
卫湘歌笑道:“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你还真让我带兵啊?”
苏照道:“瞒天过海之计已经奏效,河阴一失,卫磐必然要向晋国求援,晋国如今再难,也要派一支偏师帮助卫磐收复这等关要之地,所以,我打算前往河阴镇坐镇,抵御晋国的反扑。”
因为河阴毕竟地狭,不适宜再增派兵力,而且苏照也需要将剩下的七万大军增援申屠樊,保持对卫磐所部的巨大军事压力。
“你的意思是,让我领军前往固安郡,和申屠枢密汇合?”卫湘歌此刻清澈晶莹的明眸中,也有些惊讶流露,一张明丽、英气的脸蛋儿,满是难以置信。
苏照揽住少女的削肩,嗅着青丝的幽幽清香,道:“只是领兵过去,暂听令于申屠枢密,我会知会申屠枢密,可允你独领一支偏师,攻略郡县。”
再是名将种子,若不经历练,也无法做到独当一面。
卫湘歌眸光一亮,显然对苏照的提议有些动心,她打小就对行军打仗之事,兴趣浓厚,只是入了仙道,这才……
可,终究还有些迟疑,害怕自己才具不足,给身旁的情郎添乱。
苏照笑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他倒是真想历练一番卫湘歌,可不想让那梦境中有着“南卫北沈”之称的将帅之英,巾帼俊彦,只是成为他的小女人。
而且,卫湘歌刚刚突破神照之境不久,仙道修为短时间也不可能有进境,正好帮他领兵征战。
“想来,最后以战功赫赫,盖压六宫,这贵妃名号,也算实至名归吧。”苏照思忖着。
如果有可能,还是不想整个后宫变得硝烟四起。
苏照和卫湘歌说完此事,又临时在马车之前,召集了众将,将卫湘歌代他掌军一事说了,而后也不耽搁,就离了大军。
苍穹云海之中,明耀仙光,一如流星飞虹,浮光掠影,依稀可见一少年和女冠,相伴而行。
二人一路沉默着,安步当车,约莫行了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才看着前方遥遥在望的河阴镇。
河阴镇就在洪河“几”字形的内侧,其北方就是白浪滔滔,奔腾不息的洪河。
“前面就是河阴城了。”苏照轻声道。
许久没有回应,苏照皱了皱眉,转头看着一旁的女冠,诧异道:“鱼鱼,在想什么?”
从先前,李璐鱼就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天,他克制了一些情绪,不过也没有刻意冷落李璐鱼,所以,应该不是之前的问题。
李璐鱼玉容茫然,眺望着前方,目光有些失神,“没想什么。”
苏照挽过李璐鱼的手,默然了下,道:“明明有心事,偏偏不和我说。”
李璐鱼定定看着一旁的少年,嘴唇翕动了下,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了苏照的手。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谈起,这一段过往太过让她难堪,尤其前方的河阴,更是当年与那人“邂逅”的地方。
可所谓的初遇,只是她的兄长,为了让她堪破情劫,策划的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可笑的是,让她李璐鱼为之情困多时,竟是一个女人!
还是如今,风华绝代、盖压魔门六道的幽罗神教之主!
年少之时,不可碰到太惊艳的人
这就是李观鱼为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局,美其名曰,以防她未来陷入情劫。
可,李观鱼自以为是,置她于何地?!
当然,李观鱼的想法是,向使他长生久视,岂忍见自家胞妹有朝一日因情劫,耽误仙道,以致白发苍苍,阴阳相隔,那于他是何等之痛?
不若,未雨绸缪,经此一事,估计其妹这辈子都不会情网深陷。
不得不说,李观鱼的目的达到了,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反目成仇。
李璐鱼受此情伤,心如死灰,甚至连女人最为在意的容颜衰老,都不以仙道之力改易,眼角的鱼尾纹就是那段过往的见证。
“鱼鱼,你看下方的洪河,残阳铺水,半江瑟瑟半江红……”苏照见李璐鱼神色怏怏,转移了话题,指着下方的美景说道。
然而,却觉一旁握着自己的玉手,紧了几分。
苏照正要询问,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去,只见宏阔的洪河河面上,一只渡船迢迢而来,青衣斗笠的道人,盘膝端坐在船首,隔着一方小几,和一男一女叙着话,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模样少女,不时添酒。
这位上真掌教,风姿不凡,谈笑之间,引经据典,自有一股折人气度。
“道长,觉得苏侯此人如何?”景衍问道。
显然这位大衍未来天命之主,自有主见,并没有听从河洛八宗之首——乾天宗的话语,去为什么聂国之主的招亲动心。
还是带着其妹景玥,向着心目中的武道圣地——苏国前来,打算在明君英主手下做出一番事业。
有趣的是,不同于乾天宗主的阻挠,李观鱼倒是极力主张让景衍往苏国看看。
李观鱼笑道:“目前来看,却为一时英主,不过还需景小兄弟自己亲眼去看才是。”
暗道,既承天命,又岂是郁郁久居人下之辈?
若不让其在苏侯手下受够了气,以其傲气,又如何肯入赘至聂国?借女人基业成事?
景衍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叹道:“也不知苏侯那里,有没有能治好我妹妹的眼睛。”
景玥这时,双眼蒙着布条,婉丽明媚的脸蛋儿,气质宁静,清声安慰道:“兄长,如仙长这样的大能,都治不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李观鱼看了一眼景玥,眸光深处有些忌惮之色一闪而逝,上次那虚空乍现,天外飞来的白虹之光,以他的眼力,至今都看不出任何底细。
“此女身后之人,修为通天!”李观鱼凝眉思索着,他总觉得眼前这对儿兄妹,愈是接触,愈是迷惑。
无怪乎乾天宗主,青睐这毫无根基的草莽豪杰。
此刻,景玥灵台深处的莫名虚空之地,一团灵光纤弱如烛火,周方灵光闪耀,时光之力缠绕,依稀可见素璃珠的碎片影子。
“这方天道,已经逐渐苏醒,那人定下的道则,本尊哪怕仅仅泄漏了一丝气息,素璃珠都被轸灭。”太素残灵可以说郁闷无比,原本就是对卫婧忍无可忍,这才冒险带素璃珠,另择宿主。
可那日,天道分明就在苏醒前夕,道轮转动,道则排斥,竟将她藏身的时光道源炼制的至宝——素璃珠,彻底碾压成碎片。
她此刻俨然已被困在景玥这具道身,灵台深处的寂灭虚空中,别说夺舍,连神念离出了景玥灵台都做不到!
“好在,总算逃将出来,还可以慢慢蕴养。”太素转念一想,也收起了一些沮丧心态。
这边厢,李观鱼和景衍说着话,忽而心有所感,却是察觉到目光注视,转头抬眸看去,见到离此十余里眺望的少年和女冠,不由一惊。
“璐鱼,她怎么……嗯?”李观鱼拧了拧眉,目光却是落在二人紧紧相挽的双手之上,面色倏变,笑容凝滞,只觉向来不萦于心的平静道心,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
苏照诧异看了一眼李璐鱼,诧异道:“鱼鱼,你认识那一行人?”
李璐鱼冷冷道:“不认识,我们走。”
上真掌教勾连魔门六道的人,谋算自己的亲妹妹,她没有这样处心积虑,自以为是的胞兄!
然在这时,那青衣道袍的道人,霞举而来,面色淡漠,目光复杂。
苏照看着这一幕,心思转动,目光略有几分不自然。
要知道,鱼鱼之前是不想让与他的关系,暴露一些熟人面前的,这次却一反常态,莫非……
莫非是再见前任之类的狗血剧情?
再结合李璐鱼与他之间那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这难道就是他始终不得女冠之心的症结所在?
苏照脸色渐渐幽沉,目中冷意渐浮,此刻也不知什么感觉,总觉得不是滋味。
甚至从心底涌出一股生理性的厌恶,这女冠当他是什么?向前任报复的工具?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可以坦然接受连孩子都有了两个的陈桃,因为陈桃跟他之后,从无三心二意,但李璐鱼……太过分了。
苏照念及此处,猛然就要挣脱李璐鱼的手,然而却被李璐鱼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你不是要将你我之情,示以人前吗,那就别动。”李璐鱼神念传音,在苏照灵台深处响起,带着一股莫名之意。
苏照冷冷道:“李道长,孤没有心情陪你玩什么,故意气旧情人的戏码,恕不奉陪!”
说着,正待施展人道龙气场域,他已对李璐鱼彻底失望。
李璐鱼玉容微滞,修丽双眉下,一双清冷美眸看向苏照,神念传音,幽声道:“他是我兄长,曾经是。”
前半句轻描淡写,后半句则是着重了语气。
苏照:“……”
苏照周身气息渐渐散去,恍若泄了气的皮球,脸色又红又白,暗道,鱼鱼,到底是要闹那样?直接把他整不会了。
“妹妹,许久不见了。”李观鱼此刻立身虚空,站在不远处,目光温煦地看着李璐鱼,面色看不出喜怒。
“原来是老谋深算的上真掌教,也不知又在河阴,算计着什么呢?”李璐鱼讥讽道。
第五百三十章 还真是小孩子
夕阳西下,霞光绚烂,下方是江水滔滔、白浪翻涌的洪河,映照夕阳余晖,颇有几分唯美的意境。
李观鱼静静看着李璐鱼,听着讥讽之语,面色默然,抬眸瞥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少年,目光出奇的沉静,只是若仔细看,仍可见光影幻灭,似有莫名情绪涌动。
“苏侯……”
苏照笑了笑,道:“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观鱼道:“上真掌教,李观鱼。”
“苏侯,我们兄妹能否单独说几句话?”李观鱼面如平湖,语气也无丝毫倨傲之色。
苏照默然了片刻,笑道:“那道长自便。”
说着,就挣脱着李璐鱼的手,然而,未曾挣脱。
李璐鱼幽远目光望向一旁,冷诮道:“我和他没什么单独可说的。”
苏照神念传音,道:“鱼鱼,你们兄妹之间的事……你自己处理好了。”
纵然不是再见前任,也更像是兄妹反目,他参合在其中,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李璐鱼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苏照,见其面色淡漠,隐约感受到少年君侯的某种坚定意志,轻轻将手松开。
苏照冲李观鱼点了点头,向着一旁遁去。
这边厢,目送苏照远去,李观鱼看着其妹,疑惑中似有几分不解,道:“你和苏国之君,亲密无间?”
“贫道和谁亲密无间,这和你什么关系?”李璐鱼冷笑一声,毫不客气打断着李观鱼的话语。
李观鱼目光渐渐幽沉几分,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淡淡道:“苏侯,他为人主,既承人道之利,来日未必不会受人道之弊,你与之纠葛过深,如其有朝一日事败,势必受得反噬。”
李璐鱼面色一顿,讥讽道:“李掌教这么多年,这等虚言恫吓的说辞,还真是一点不变……可如今的李掌教,修为也不过飞仙,与我道行仿若,也不知谁给李掌教的底气,对太真教同道指手画脚?”
李观鱼面色微顿,打量着其妹,心头一惊。
方才他还没发现,璐鱼竟已是飞仙道行了。
“李掌教,还有事吗?”李璐鱼冷冷说着,眸光清冽地盯着对面的青年道人,捕捉到其人面上一闪即逝的惊异,心头不由闪过一抹快意。
李观鱼默然许久,淡淡道:“我知道当年那件事,你恨我,可我自问没有做错。”
“你还有脸提及当年之事?”李璐鱼面如寒霜,眉眼之间隐有一股戾气萦绕,如飞泉流玉的清越声音因为愤怒,隐隐有些颤抖。
李观鱼面如玄水,风轻云淡道:“如我提前搅乱天机,未雨绸缪,你以为会有今日之道行?”
“那是你自以为是!”李璐鱼怒叱道。
李观鱼再次默然。
李璐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平静着心绪,冷声道:“你我之间,早已形同陌路,没什么可说的,告辞!”
说着,从李观鱼一旁遁行过去,话不投机,她半句都嫌多。
“你就不怕我对付他?”李观鱼双眸微闭,平静始终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股危险莫测的意味。
李璐鱼顿住步子,心头不由一凛,扭头看向李观鱼,冷声道:“你敢动他一根手指试试!”
一股冰冷刺骨的如瀑杀机,席卷向李观鱼。
杀机临身,脚下洪河都掀起汹涌波涛。
李观鱼并未以护体真气环护,故而,受得杀机一激,木簪定住的道髻猛地崩散开来,一头青丝在道袍之后随风飘扬。
这位上真掌教面色不变,神态自若,淡漠道:“他首承天命,气运如日中天,你竟对他如此没有信心?”
李观鱼讥讽道:“我对你的底线没信心!”
这位纵横天元九州的一派掌教,忽而轻笑一声,笑容有着沧桑岁月流转的意韵,一字一顿,道:“妹妹,他才十六。”
闻言,李璐鱼面色顿了下,心底也有一股羞赧异样生出,而后冷哼一声,“我喜欢,与你何干!”
说完,再不理李观鱼,径直向苏照去了。
李观鱼目光幽沉,看着已经汇合一起的二人,神情依然淡漠,喃喃道:“心性薄凉不过人间帝王,当年,我让你看清仙道之心险恶,今日也能让你看清,这人心是何等易变!”
这边厢,苏照静静看着面色苍白的李璐鱼,道:“你……还好吧?”
李璐鱼道:“嗯。”
苏照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
李璐鱼冷声道:“想问什么,只管问就好了。”
苏照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回河阴再说吧。”
就在这时,身后,青年道人的熟悉声音响起,一只乌篷船驶过洪河河面,“苏侯留步。”
苏照皱了皱眉,回头看向李观鱼。
就见李观鱼站在船头,头发披肩,负手而立,身旁还站着一男二女,那女子眼前蒙着布条,似是患有眼疾。
苏照诧异道:“李道长有何指教?”
李观鱼笑了笑,却是看也不看李璐鱼,朗声道:“指教不敢当,苏侯,这是贫道在燕国偶然救下的一对儿兄妹,他二人久慕苏侯大名,愿入苏侯军中效力。”
景衍站在李观鱼身旁,粗犷面容之上,隐隐带着几分激动,抱拳说道:“燕人景衍,见过苏侯。”
景衍年岁二十出头,身形魁梧,虎目炯炯,声音浑厚有力。
苏照眸光微凝,这名字,隐隐有些耳熟?
是了,前世赫赫有名的大衍仙朝之主。
“这李观鱼,将这样的人物引荐于我……不对,他还不知我知晓景衍不凡,这是……自忖我定然驾驭不住这样的人物。”苏照心思电转之间,就隐隐猜出李观鱼的一些心思。
苏照笑道:“壮士,怎么千里迢迢来到苏国?”
景衍面有难色,说道:“此事一言难尽,某在家中……”
这时,一旁的景玥忽而问道:“兄长,我们已到苏国了?”
显然并不想让自家兄长刚一见面,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竹筒倒豆子般,道出过往来历。
景衍也反应过来,道:“苏侯,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可以述清。”
苏照笑了笑,道:“那等有时间,壮士再说,本侯要前往河阴镇,壮士可愿随行?”
景衍欣然道:“在下正有此意。”
苏照冲景衍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观鱼,暗道,这上真教掌教有些门道,这时就已布局大衍之主了。
苏照多少觉得有趣,他不知这李观鱼是自信呢,还是自负,当他完全看不出底细吗?
他就不怕……
苏照忽然醒觉,别说,他如果要加害这景衍,还真有些不容易。
这般一想,发现这景衍多少有些棘手。
不过既已决定收之麾下,纵然不能收为己用,也要彻底钳制其崛起之势。
而后,苏照就带着景氏兄妹,向李观鱼道了别,和一旁面如冰霜的李璐鱼,向着河阴城遁去。
李观鱼静静目送着一行众人离去,身后残阳如血,映照着水天一色,一叶扁舟,轻帆随风卷起,不知怎的,忽地响起一声叹息。
……
……
河阴镇
苏照带着景氏兄妹,在原河阴镇守府衙之中,再次见到了苏国枢密副使——冯匡。
冯匡以及诸位将校,冲苏照见礼罢。
“冯枢密,北方晋国可有动向?”苏照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问着,倒也没有避讳景氏兄妹,或者是有意为之。
冯匡道:“下官刚至边镇未久,从目前来看,晋国边郡未有异动,许是还未收到讯息?”
苏照面色沉寂,目光现出一抹思索,猜测道:“以合欢宗仙道手段传讯,晋国不会没有收到消息,估计此刻还在商议出兵之策。”
冯匡道:“君上,莫非打算在河阴镇坐镇?”
苏照点了点头,道:“晋国中枢只要不傻,一定会派大军回抢河阴,而卫磐也不会坐视后路被断,这两方人马,多半是要前后夹攻的,所以,孤要亲自坐镇,以待敌军!”
冯匡惊声道:“君上是打算以自己为饵,吸引晋、卫两军围攻?”
苏照轻笑一声,说道:“卫磐和晋国不会轻易上当,除非派飞仙大能困杀,这一点,卫磐和晋国未必不知,这是疑兵之计,虚虚实实罢了。”
那种以己身为饵,聚双方大军于河阴的想法,未免一厢情愿。
他如今是仙朝之主,又身怀仙道修为,不管是卫磐身旁的合欢宗,抑或是晋国背后的天心宗,不会不知道。
那种兴冲冲地围杀的景象,根本不会出现。
反而两国会疑忌不前,猜测他又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冯匡思索了下,也是眼前一亮,猜测出苏照的其他意图,但还是提醒道:“若是晋军倾国之兵,大举前来,当如何?”
“那孤就在此,引三万苏军,拒晋军入卫。”苏照淡淡一笑,沉声说道。
一旁的景衍,静静听着,也不由面现崇敬之色。
以三万之兵,抵挡晋国与卫国的两面夹攻,这就是苏侯吗?
不愧是名震河洛的中州雄主。
苏照似乎察觉到景衍的心思变化,说道:“冯卿,这位是孤遇上的一位壮士,愿至军前效力,冯卿可好生安置。”
景衍闻言,连忙拱手抱拳道:“燕人景衍见过冯枢密。”
冯匡这才打量起景衍,目中闪过一抹异色,笑道:“年纪轻轻,已是武道先天,果是燕地壮士。本将帐下还缺一位护军校尉,不知壮士可愿屈就?”
以景衍的武道修为,纵然领一军统制也并无不当,但初来乍到,岂有猝登高位的道理?
而冯匡中护军之内,设有六位校尉,冯匡将景衍放在身旁,给予考察,再行量才录用,却是最为妥当不过。
景衍闻言,却不以位卑,欣然抱拳道:“衍敢不领命。”
苏照看着这一幕,眸光闪了闪,景衍先放在身旁,慢慢观察,试着收服,如果任由其野蛮生长,来日不明就里地对上,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安顿了景衍之事,苏照也离开了官厅,进入冯匡事先安排好的一座青墙黛瓦的宅院中。
厢房之中,苏照走进花厅,看着自斟自饮的李璐鱼,皱了皱眉,道:“鱼鱼,怎么喝起酒来了?”
说着,走到李璐鱼身旁,按住伊人举动酒杯的纤纤玉手。
在他印象之中,李璐鱼滴酒不沾,无与伦比的自制。
李璐鱼抬眸看了一眼苏照,一双莹润美眸带着几分恼怒,道:“你放开!”
苏照皱了皱眉,坐在小几对面,叹道:“你既要喝,那我陪着你喝。”
说着,拿起一个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杯而尽。
李璐鱼烦闷,他又何尝不是?
被眼前女冠当成气自己家人的工具,虽说不是气前任这等狗血之事,但也是离原来小丑竟是我,只差一步。
李璐鱼看着一杯又一杯饮酒的苏照,目光复杂,她如何不知眼前少年心结之处在哪儿?
不由伸手拿住苏照的手,清声道:“别喝了。”
苏照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的酒液,目光略有几分迷离,唤道:“鱼鱼……”
李璐鱼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先前是我……你若是怨我……”
苏照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终究道:“我……算了,不说了。”
说着,自嘲一笑。
李璐鱼静静看着这一幕,芳心没来由地一疼,默然了一会儿,也拿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有点儿赌气似地一杯又一杯喝。
许久,二人都有些醉意,本来可以用法力逼出酒力,但却都没有以功力抵御,奈何终究是仙道之体,倒没有醉的厉害,只是微醺。
“酒没了。”苏照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壶,抬眸,看向李璐鱼,定定看了半晌,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此刻的女冠,雪腻脸颊滚烫如火,醉眼迷离,彤彤摇曳烛火映照着,红扑扑的犹如三月桃花,嫣然明媚。
苏照面上笑意渐渐敛去,起身离开。
忽然,女冠打破了沉默,“你……别走。”
苏照身形顿了下,转头,目光静静看向李璐鱼。
然而,却被李璐鱼拉过手,将其拉入怀中,苏照还未说话,却被一张润光水泽的红唇堵住。
苏照瞳孔微凝,心头渐渐浮起一抹古怪之感。
“鱼鱼……”
然而,这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就已沉迷在女冠的甘甜、醇美之中,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不知多久,苏照看着气喘微微的女冠,手掌把玩着一团丰腻,眸中异色涌动,低沉道:“为什么?”
自他和眼前女冠在一起以来,都是他主动出击,女冠欲拒还迎,说实话,他是有些心累的。
而先前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如果只是补偿,我宁可不要。”苏照把玩着掌中温香软玉,细腻入微,顿了下,“果断”地抽出。
李璐鱼美眸盈盈地看着眼前克制着情欲,故作冷淡的少年,只觉孩子气十足,芳心不觉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动和好笑,嗔怪道:“你还真是个……小孩子。”
她若不喜欢他,又岂会与其痴缠?纵然是以之激李观鱼,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示于其前,更不会让这人将手深入她的道袍之内。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三生有幸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不愿意,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大汉高祖陈璟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三年前,方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住处而去,走不大远,看见来人,就是顿住步子。
远处一个少妇道:“刚刚还说呢,珠大嫂子这是去哪儿了呢。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为君上执兵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不愿意,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大汉高祖陈璟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三年前,方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住处而去,走不大远,看见来人,就是顿住步子。
远处一个少妇道:“刚刚还说呢,珠大嫂子这是去哪儿了呢。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白虎绝杀之阵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 无谓损失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第五百三十五章 果然有埋伏!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