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东风第一姝TXT下载东风第一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东风第一姝全文阅读

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老子以德服人

    钟二爷说:“你一介弱质女流,身处这虎狼环伺的清河县,要想做生意真真比登天还难。”

    阮思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他叹道:“前几日,你在啸山虎手下折人又折钱,老夫心疼你无端遭这劫难,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阮思笑道:“听钟二爷的意思,竟要帮我不成?”

    “不然,老夫大费周章请你来做什么?”

    钟二爷含了口茶漱了口,脚边的少年将手举过头顶,稳稳接住他的漱口水。

    “晏家的铺子,”他摊开手掌晃了晃,“我出这个数。”

    阮思假装好奇,问道:“五十两?”

    钟二爷点了点头。

    阮思又问道:“既要租铺子,先付一年,还是一季?”

    钟二爷讳莫如深地笑了,“不,一次买了。”

    阮思深吸一口气,攥紧袖口,笑道:“钟二爷家大业大,那几间铺子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原本是不入眼的。”钟二爷叹道,“但我有桩好买卖要做,正缺个搁货的铺面。”

    她努力调匀呼吸,说:“我晏家本不敢挡钟二爷财路,但这铺子是祖上留下的产业……”

    “那就有劳晏夫人回去说一声,钟某改日亲自上门来拿地契。”

    说着,钟二爷一抖袍袖,两个少年郎忙搀他起身。

    “老夫身上乏了,晏夫人请回吧。”

    阮思被侍女引着原路离开钟家,一出后门便听到骏马嘶鸣。

    晏瀛洲骑在马上,七八个护院武师围在门口,个个手提长刀,绷着腰严阵以待。

    “夫人,过来。”晏瀛洲俯身伸出手。

    阮思径自穿过人群,抓住他的手,轻盈地翻身上马。

    晏瀛洲看也不看那些武师,将阮思圈在怀里纵马而去。

    “他可曾难为于你?”

    “无妨,”阮思突然笑了,“还是骑马好,不论是几匹马拉的车,坐在里面都闷死了。”

    晏瀛洲握紧缰绳,身子微微前倾,试探着用下巴去抵她的脑袋。

    他的下巴刚触到她的发丝,便被阮思不耐地躲开了。

    他只好低声道:“再者,我的马背上只有我家夫人的位置。”

    阮思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某人不是还和老大夫策马同游么?”

    晏瀛洲:“……”

    阮思回家后,把钟二爷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晏瀛洲说:“这事你先别告诉奶奶,免得她老人家担惊受怕,交由我来处置便好。”

    阮思放心不下,皱眉道:“钟二爷和贾善那草包不一样。”

    “不出后天,荀县令就会命我复职。”

    “但那荀县令连贾善都怕,他怎么可能有胆子跟钟二爷作对?”

    晏瀛洲笑道:“我又不要他保我,只要他命我上山剿匪……”

    他没有再说下去,阮思忽然想起啸山虎的事来,也不知她师兄查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阮思一早便问可有回信。

    但金铃儿只是摇头说:“还没呢,小姐别担心,说不定卫少爷出去押镖了。”

    阮思胡乱点点头。

    祝东颜那边的丫鬟过来请她说:“二少奶奶,我们家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阮思领着银瓶儿过去了。

    祝东颜攥着帕子坐在房里,见了阮思,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弟妹,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嫂子尽管说。”

    阮思对这个不找事不添乱的佛系长嫂颇有好感。

    祝东颜绞紧帕子,咬唇道:“本是小事,不应麻烦于你,但我无计可施,只好求你拿个主意。”

    原来,祝东颜的父亲祝老夫子在县里开了家私塾。

    这几天总有泼皮无赖去捣乱,要么拦着学生要好处,要么朝私塾里扔装满墨汁的猪尿泡。

    祝老夫子昨日讲课时,头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猪尿泡。

    那泡墨汁溅得老人黑嘴黑脸的,数十个学生哄笑不已,祝老夫子当场羞愤得晕厥过去。

    祝老夫子去报官,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荀县令只说,既是猪尿泡砸的你,你就将那犯事的猪尿泡押来,本官命人打它板子。

    祝老夫子回家气得茶饭不思,祝东颜的娘急了,上门来找女儿拿主意。

    阮思强忍笑意,说道:“不就是几个不长眼的小地痞吗?大嫂别急,找人打发了就是。”

    祝东颜愁道:“我那爹爹一贯讲究以德服人,绝不肯雇人去轰,我这厢也没个主意。”

    “不准打?吓唬一下总行吧?”

    “……大抵可以。”

    阮思笑道:“大嫂找我便是找对人了,从我家夫君到手下那帮糙汉子,谁还不是个吓人的?”

    祝东颜急忙劝道:“弟妹,可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阮思想了想说,“大嫂帮我问问,老爷子那边可管顿馒头?”

    封绍宇几人已能下床活动,整天待在医馆早就嚷着闷得慌。

    阮思去找他们,只需一句“都起来,干活了”,个个忙不迭爬起来,精神百倍地随她出门。

    她领着一群身缠绷带的壮汉,威风凛凛地去私塾门口堵人。

    那几个聚在私塾外面闹事的小地痞哪见过这等阵仗?

    封绍宇一条胳膊缠着纱布,另一条胳膊一伸,捞过其中一个小痞子,问道:“认识老子吗?”

    那小地痞被他一提,捞在怀里,跟只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

    封绍宇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疤,跟他说:“老子这疤,大阔刀子砍的。”

    小地痞吓得连声道:“大哥厉害。”

    封绍宇竖起手刀在他眼皮子底下比划道:“你小子被砍过没?”

    “没、没……”小地痞夹紧双腿,涨红了脸,死死憋住股间的尿意。

    “啪!”他抬手一掌拍在那小痞子头上。

    小痞子瘫坐在地,身下很快沁出一滩浊黄的液体。

    封绍宇冷哼一声说:“那你他娘的还来这扯什么威风?”

    旁边的壮汉也叫嚣道:“再来就砍!”

    那群小痞子最多只敢欺负个把半大少年,此刻遇上比他们狠得,全都吓得屁滚尿流。

    “还不快滚!”封绍宇一挥手,他们立刻落荒而逃。

    私塾里的顽童都挤在窗口看热闹,祝老夫子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

    阮思淡淡道:“够了。”

    封绍宇这才收起满脸凶相,回头一见那些小屁孩笑嘻嘻地趴在窗前,顿时又拉下脸来。

    “老子家里穷,没钱读书也就算了,你们花着老子娘的血汗钱,还不好好读书去。”

    他大步上前,猛地一抡胳膊道:“小兔崽子的,不读书会被砍,知道了吗!”

    那群顽童被他这一吓,立刻都老实了。

    祝老夫子站在门口,拄着拐杖,气得胡须乱颤。

    封绍宇又是个不识相的,偏要毕恭毕敬地问他说:“老夫子你说,老子是不是以德服人?”

第16章 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加更·第一次收到打赏·圣诞快乐)

    虽然解决了闹事的小混混,但祝老夫子也气得够呛。

    他连声说着“慢走”,将准备好的馒头一股脑塞给他们。

    封绍宇将大白馒头收在怀里,得意地说:“大当家的,哥几个没丢你的脸吧?”

    阮思苦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诚不欺我。”

    另一人起哄道:“大当家,以后还有这种活尽管找小弟们,小弟们力气大,长的凶,能吃苦。”

    她笑道:“但凡能吃苦的人,总能吃饱肚子的。”

    说笑间,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妇人突然拦下阮思,非要把篮子里的青菜萝卜往她手里塞。

    阮思愣了一下,问道:“这位嫂子,这是做什么?”

    那妇人巴不得将整只篮子都塞她怀里。

    “姑娘啊,我家小子刚从私塾回来都跟我说了,是你们赶走了那群生儿子没屁眼的坏东西!”

    阮思将封绍宇推上前来,“大姐啊,你要谢就谢他好了。”

    那妇人大喜道:“我儿子说,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胡茬大叔替他出头的,一定就是你吧?”

    封绍宇呆道:“啊?”

    那妇人一面给他递白菜,一面喋喋不休地说道:“他们上次欺负我儿子,把他扔烂泥塘里去。”

    “有这等事?”

    妇人抱怨道:“我家那小子回来的时候都成泥猴了,我追着骂过几次也不顶用。”

    封绍宇又挠头问道:“这种事,怎的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去管?”

    “我家当家的前些年进山打猎,被山贼打断了一条腿,如今是追也追不上那群小痞子。”

    封绍宇怒道:“该死的!我下次见了那些小畜生,非替他们老子娘削他们不成。”

    那妇人感动道:“你这大兄弟长的不像好人,心眼却实打实的好,嫂子真得好好谢你。”

    说着,她又招呼剩下几个人一起来拿点蔬菜回去。

    好不容易把那妇人打发走了,封绍宇抱着颗大白菜,感慨道:“老子今儿个好高兴。”

    旁边几人也咂嘴道:“往日只有人用烂菜叶子扔我们,没想到今天还能收到能煮着吃的菜。”

    封绍宇突然站住脚步,正色道:“兄弟们,以后咱不能再惹事,让人追着用臭鸡蛋砸了。”

    “对对对!往后都听大当家的!”

    “大当家这安排,妥妥的!”

    阮思想了想,摆手道:“既然都听我安排,那以后你们可不能再说是青龙寨的人了。”

    封绍宇愣头愣脑地问道:“但算命的说我是青龙入命,改了会走背运吧?”

    “一听就像个贼窝子,谁还敢掏心掏肺地对你好?”阮思说,“这名字,得改。”

    他们几个一合计,齐齐点头道:“都听大当家的!”

    阮思笑道:“好,那以后别说什么青龙寨了,就说是……”

    她默了一默,几人紧张地盯着她。

    “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

    她寻思着,回去找她夫君问问,县衙里可还缺衙役。

    也该给这帮糙汉找点正经营生了。

    阮思刚回晏宅,金铃儿就咯咯笑着跑出来,说道:“小姐,今日有份大惊喜哦。”

    “怎么了?”

    银瓶儿也迎了出来,笑道:“小姐快进来吧,那惊喜自己送上门来了。”

    阮思一进偏厅,厅里坐着的男子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大笑道:“乔乔!是我!”

    “师兄!”阮思喜出望外。

    她从小和卫长声一起长大,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师兄背着她扛着她。

    如今久别重逢,两人自然都欢喜得很。

    卫长声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像小时候那样,朝她张开双臂笑道:“来!师兄抱,举高高!”

    阮思的笑容一僵,刚要提醒他,眼前倏忽掠过一个人影。

    下一瞬,几人都呆住了。

    晏瀛洲径自抱了卫长声一下,一脸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背说:“行了,抱过了。”

    他挡在阮思身前,把她那颗好奇的脑瓜子按了回去。

    卫长声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晏瀛洲云淡风轻地说:“既是夫人的师兄,那便是晏某的兄长。师兄可还要举高高?”

    卫长声冷汗涔涔,“不必了不必了。”

    晏瀛洲说:“师兄莫要客气,换我举你也行。”

    阮思同情地看看她师兄,又瞪着晏瀛洲,“我娘家人来了,你也不先让我问问看可是家里有事。”

    隔着冷面阎罗,卫长声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师妹别担心,是师父让我专程来看看你。”

    见阮思一脸不信,他接着说道:“你打听那啸山虎的事,师父知道了,怕你这回遇上硬茬。”

    阮思拉了晏瀛洲坐下,仔细听卫长声说事。

    “那啸山虎纵横绿林近十年,大案小案犯了几百桩,莫说官府,江湖里的人都拿他没辙。”

    阮思皱眉道:“此人真有那么大本事?”

    “奇就奇在这里。”卫长声卖了个关子,“你说他盘踞山岭,旁人进了山拿他没办法也就罢了。”

    阮思瞪了他一眼说:“别卖关子了,说最要紧的。”

    “师妹你都嫁人了,这火急火燎的急性子怎的也不收敛着点?”

    晏瀛洲冷冷道:“我惯的。”

    卫长声赶紧正色道:“那啸山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从未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此话怎讲?”

    “他姓谁名谁,祖籍何地,今年几岁,生的什么模样,又有多大的能耐,竟没一个人知道的。”

    阮思摇头道:“他是个山大王,他手下几百号山贼,又岂会谁都不知道?”

    “那些山贼扯了虎头旗,只知老大是啸山虎,却谁都没有机会见他。”

    阮思奇道:“那他如何发号施令?就由着下面的几个当家去管?”

    卫长声叹道:“谁又知道呢?江湖上黑白两道,想把他端了的大有人在,却都铩羽而归。”

    阮思托腮想着,晏瀛洲突然说道:“夫人,想不明白的,你何必去想?”

    卫长声也说:“师父再三嘱咐我,让我将你劝住了,千万不要去招惹那种家伙。”

    但她不惹啸山虎,啸山虎难道就不惹她了吗?

    阮思想起轿子的事,心头火起,撇撇嘴索性谁也不理会。

    晏瀛洲说:“夫人,去换身衣服吧,今晚随我赴宴。”

    “赴宴?”

    他点头道:“还是荀县令家里,他说是要谢我救了他夫人的弟弟。”

    阮思的脸色骤然变了。

    卫长声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乔乔不想去吗?”

    阮思苦苦一笑,说:“我的好师兄,你当她那个弟弟是谁。”

第17章 走马灯

    去县衙的路上,晏瀛洲的脸色委实不好看。

    “他为何叫你‘乔乔’?”

    阮思没好气地说:“我家里人都叫我‘乔乔’。”

    晏瀛洲黑着脸,问道:“那为何连我都不知你叫‘乔乔’?”

    “别乔乔长乔乔短的了,”阮思不高兴道,“那是我乳名,你又从何得知?”

    晏瀛洲半天才低声道:“往后我也要这样叫你。”

    阮思想着姚钰的事,心情很不好,一脚踢开路边的小石子,“夫人叫得不顺口了?”

    “乔乔是你,夫人也是你。”

    阮思冷哼一声,干脆随他叫去了。

    到了荀县令家中,姚钰先迎出来向晏瀛洲行礼谢恩。

    阮思躲在晏瀛洲身后,巴不得姚钰看不到她。

    荀夫人却咯咯笑着出来挽了她胳膊,对姚钰说:“我这妹妹也是桃花郡来的,与你倒是同乡。”

    阮思面如土色。

    姚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似是在哪里见过。”

    这顿饭吃得格外尴尬。

    荀县令先是再三谢了晏瀛洲救他远房小舅子,又殷勤地问他何时才能回来复职。

    晏瀛洲不动声色地说:“若是大牢里又添要犯,晏某自当秉公尽职。”

    荀县令干笑几声,姚钰却直直盯着他。

    见状,荀夫人举箸笑道:“菜都快凉了,你们说起公务就没个完的。小晏,给你媳妇夹菜啊。”

    晏瀛洲看看阮思,阮思也看看他。

    姚钰起身夹了个糖醋丸子,“不妨尝尝这个,和桃花郡的做法相类,不过汤汁略为稠浓。”

    说着,他欲将那丸子往她碗里送。

    阮思呆了呆,荀夫人在旁边忙笑道:“我这堂弟到底是个会疼人的,这般照顾你老乡。”

    她笑着去推阮思的手,迫使她递碗过去接。

    那枚丸子眼见就要送进她碗里时,晏瀛洲的碗突然横了过来。

    碗筷骤然一碰,筷子尖夹着的那枚丸子,咕噜一下滚到了他的碗里。

    晏瀛洲收回碗淡淡地说:“多谢。”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后来就没了声音。

    姚钰的视线游离不定,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脸。

    阮思吃得味同嚼蜡,为了避免对上他的视线,她假装还没吃饱,目光在菜肴间扫来扫去。

    但凡她多看了一眼的,晏瀛洲就立刻夹一筷子给她。

    吃到后来,阮思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荀县令一脸肉疼地叹道:“小晏看着不近人情,却是个会疼老婆的。”

    姚钰举杯微笑道:“小弟敬晏兄一杯,一来谢晏兄救我,二来有事与晏兄相商。”

    他一杯饮毕,晏瀛洲把玩着酒杯,问道:“何事?”

    “小弟不才,即日便要赴赤流县上任,领七品县令职。”

    晏瀛洲冷淡道:“恭喜。”

    姚钰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笑道:“小弟故来与兄相商,待我上任后,想与你联手剿灭啸山虎。”

    荀县令吓得一哆嗦,差点滑到桌子下面去。

    “弟弟啊!这种话可不能瞎说!出了这扇门,我们权当你这是醉话。”

    “山贼横行,为祸乡里,山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难安。小弟身为父母官,怎可见治下百姓……”

    荀夫人赶紧赔笑道:“我这堂弟书读得多,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们不必与他较真。”

    阮思低头冷笑,姚钰这番话,不正将荀县令的脸打得噼啪响吗?

    荀县令只得讪讪道:“你年纪尚轻,书生气重一些也不碍事,但上任后切不可意气用事。”

    “为何不可?”姚钰道,“我之为官,靠的便是胸膛里的热气正气,自要竭力维护一方公义。”

    他的话掷地有声,阮思有些发愣。

    她前世怨恨他的时日太长,竟忘了一开始,姚钰也曾意气风发,立志要护治下百姓安康。

    荀县令连声叹息,姚钰慷慨激昂地同他争辩。

    听着他曾经年轻清澈的声音,阮思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姚钰的?

    姚钰嫌她终日舞刀弄枪,不懂应酬周旋?

    还是姚钰和柳如盈滚到一处,她闯进去捉奸,他却面露嘲讽,笑问她可要一起?

    再或者,是她跪在雪地里求了他一夜,他却依然命人打死银瓶儿?

    阮思看着此时的姚钰,心里如走马灯似的,闪过一段段画面。

    还有……

    卫长声来姚府找她,要揭穿姚钰诬陷阮家的勾当,姚钰下令万箭齐发,将他钉死在院中。

    阮思心如刀绞,突然推开杯箸,情绪失控,一下子站起身。

    姚钰和荀县令闭上嘴,神情错愕地看了过来。

    荀夫人抚着胸口,问道:“哎呀呀,妹妹这是怎么了,吓了姐姐一大跳。”

    晏瀛洲起身将她护在怀里,阮思将头埋朝里,由他为她隔开众人探究的视线。

    “我家夫人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了。”

    阮思闷声闷气地说:“我想见我师兄。”

    晏瀛洲点头道:“夫人的师兄难得来一趟,是该早些回去同他叙叙旧。”

    荀县令等人送他俩出来,叫住晏瀛洲嘱咐他明日复职。

    阮思在廊檐下等他,姚钰站在不远处,微笑道:“晏夫人,代我向卫长声卫公子问好。”

    她不置可否。

    姚钰朝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房间。

    阮思一路强打精神,随晏瀛洲回家后,闷着头跑到厢房去找卫长声。

    卫长声正和两个侍女聊天,见阮思眼眶红红的跑进来,抓着他就奶声奶气地叫师兄。

    他先是心一软,随即面色一变。

    “金铃儿,银瓶儿,”他把手指掰得咯吱响,“照顾好你们家小姐。”

    说完,他一纵跃到屋外,朝着晏瀛洲迎面就是一拳,“你居然舍得欺负我师妹?”

    不由分说,两个男人在院子里砰砰打了起来。

    阮思这才回过神来,生怕惊动了晏老夫人,赶紧带人出去将两人劝开。

    经了这场误会,她哭笑不得地问卫长声:“师兄,你为什么要对我夫君动手?”

    卫长声忧心忡忡地答道:“师妹你不要怕他,你要是被他胁迫了,就对师兄眨眨眼。”

    阮思小心翼翼地问晏瀛洲说:“我师兄一向缺根筋,你又不傻,为什么要跟他一般见识?”

    晏瀛洲答得干脆,“我不痛快。”

    阮思后悔不已,好不容易劝住两人,晏瀛洲让银瓶儿先扶她回房休息。

    卫长声被他扔入房中,见他跟进来把门关了,立时警惕道:“喂,你想杀我只怕也不容易。”

    晏瀛洲不理他,倒了杯茶喝了几口,缓缓问道:“卫兄,我问你一件事。”

    卫长声哼了一声说:“说吧。”

    “姚钰此人,”他的眼神一冷,“与我家夫人可是旧识?”

第18章 嫌命长的是你

    阮思彻夜未眠,想着去找晏瀛洲解释。

    但一大早,他便去了县衙大牢。

    阮思过去时,在门口遇上窦一鸣,他小声问道:“嫂子,老大今日怎么了?沉着个脸怪吓人的。”

    “他平时不也冷着脸吗?”

    窦一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答道:“我跟了老大好几年,看得出来不一样的,今天特别吓人。”

    阮思有点心虚,踟蹰了半天,却听晏瀛洲问道:“来都来了,不进来么?”

    她只好跑到晏瀛洲身边,硬着头皮解释道:“昨晚在席上,我听得实在无聊,想起些以前的事……”

    晏瀛洲沉默不语。

    她愈加不安,勉强笑道:“我和师兄情同手足,他难得来一回,我也想着去听他说说爹娘的近况。”

    晏瀛洲依然一言不发。

    以往他每次和她说话,声线低沉有力,有股令她安心的力量。

    但阮思头一回发现,他不说话的时候很可怕。

    仿佛他真的是地狱阎罗,顷刻判人生死,只需淡漠一眼,便会将眼前人打入无间地狱。

    阮思几乎听到她的牙咯吱打颤。

    “阮……”他顿了顿,才说,“乔乔,我没有怪你。”

    阮思将信将疑,他叹了口气道:“我虽与卫兄不熟,但我看他也是个磊落之人。”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笑逐颜开道:“我就知道我家夫君宽宏大量,绝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未必。”晏瀛洲的脸色微沉。

    阮思觍着脸道:“夫君最喜欢和我说笑,以前还骗我说你脸上有个大痦子。”

    晏瀛洲的声音低低响起。

    “乔乔,你和姚钰……认识吗?”

    阮思心中一惊,讷讷道:“元宵节时,我表姐推我下水,他刚好救了我,别的就没什么了。”

    “嗯。”他的声音里似有一丝无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阮思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晏瀛洲才缓缓说道:“夫人,任何事你都不必瞒我。”

    “我知道了。”

    她心如擂鼓,讪讪地应了一声。

    “嫂子,你快回去看看吧!金铃儿都快急哭了,说贾善那厮来晏宅胡闹!”

    窦一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指着大门道:“那妮子等在外面呢,嫂子你去问她。”

    晏瀛洲抬脚要往外走,阮思拉住他说:“一个贾善,我还对付得了,你暂时不要出面。”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好,有你师兄在,我也放心些。”

    阮思点点头,和他对视一眼便走。

    她知道,晏瀛洲也清楚,贾善闹上门原本没什么好怕的。

    可怕的是贾善背后的钟二爷。

    所以,贾善这一闹,她料定是钟二爷的试探,或者说是警告。

    “小十四呢?爷来这破地方可不是为了看你们这几张臭脸。快去请她出来,别消磨爷的耐性。”

    贾善带了三十几个护院武师,将晏宅前后门都给堵了。

    他还命人在前门放了把红木椅,舒舒服服地往那仰面一趟,手里揣着把紫砂壶。

    “还不赶紧的?我要是再看不到人,就把你们这烂房子给拆了。”

    晏宅上下不到十个家仆,多是老弱妇孺,仅有的两三名汉子又不敢去轰他。

    贾善滋溜吸了口茶,大手一扬,“砸!”

    门内,祝东颜扶着丫鬟匆匆赶来,急道:“且慢,你们莫要动手。”

    贾善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轻佻笑道:“晏家大夫人也是个柔弱美人,独守空闺岂不寂寞?”

    晏清都和祝东颜成亲后,没几天就离家云游去了,而今已有数年未归。

    祝东颜性子老实木讷,被他这样当面轻薄,立刻双颊飞红站立不稳。

    “哈哈,见了男人就脸红。”贾善大笑道,“不如随大爷回去,保证夜夜将你喂个饱。”

    一众武师听了这等粗鄙之语,也乐得捧腹大笑不已。

    祝东颜被他几句话逼出泪来,身子瑟瑟发抖,咬着唇说不出话。

    “别哭啊,大爷历来怜香惜玉,见不得小美人掉眼泪。不过你到了大爷身下再哭不迟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祝东颜当众被羞辱,心中羞愤不已,竟一头朝那门框上撞去。

    “啊!”晏家下人惊叫出声。

    但见一条人影掠进人群,一拉一拦,将她往后扯到怀里,交给丫鬟说:“带你家夫人下去。”

    丫鬟愣愣地看着那人。

    卫长声斥道:“还不快去!”

    晏家下人如梦初醒,忙前后拥着祝东颜回后院去了。

    贾善托着紫砂壶,冷笑道:“哪来的野狗,连大爷的闲事都敢管,活得不耐烦了吗?”

    “依我看啊,嫌命长的那个是你。”

    阮思领着金铃儿,笑吟吟地从后面走出来。

    贾善立刻回头看去,连声说道:“小十四,你可想死爷了。”

    卫长声从怀里取出糕点,上前递给阮思,笑眯眯地说:“你最喜欢的芙蓉糕,我刚上街买的。”

    贾善见这男人视他如无物,又当面讨好阮思,当即怒道:“还不动手!”

    几十名武师一起拥了上来。

    卫长声笑道:“师妹乖,去旁边吃,小心吃进些沙子。”

    阮思揭开油纸,捧着糕点招呼金铃儿说:“走,我们去那边,边吃边看。”

    “小十四!你等着看吧,我今日非把这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阮思好脾气地笑道:“还是你等着吧,我师兄这回不用怕打架的时候把糕点弄碎了。”

    卫长声回头冲她笑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扬声道:“一起?”

    先是冲上来几个不怕死的,被他轻易打飞了,剩下的人大吼道:“怕什么,兄弟们一起上!”

    卫长声砰砰几拳,人群中应声飞出几条汉子,摔在贾善脚边哀嚎不已。

    贾善气得将紫砂壶往地上一掼,“饭桶!”

    阮思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时不时还同金铃儿点评几句,“师兄的拳法又进步了。”

    以卫长声的身手,对付这些只学过一招半式的莽夫,应是手到擒来。

    “兄弟们,抄家伙!”

    此言一出,好几人都摸出随身配的大刀,明晃晃地朝他砍下来。

    “奶奶的!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好汉,我来助你!”

    阮思和金铃儿一起回头看去,只见封绍宇赶来,抄起隔壁门前的条凳冲进人群里。

    她呆了一呆,忙将剩下的糕点塞给金铃儿。

    “坏事了。”

第19章 打就是了

    封绍宇只学过些皮毛,但他凭着一腔不怕死的莽劲,硬是吓得好几人连连后退。

    卫长声拳拳生风,封绍宇呀呀乱叫,手中的条凳也舞得虎虎生威。

    “好兄弟,”卫长声打倒几人,回头苦笑道,“你先出去吧。”

    他发觉有人来帮他,就将那人当自己人。

    但那人打架全无章法,全凭一股狠劲,他只好处处护着那人,竟比单打独斗还吃力。

    封绍宇倔强地吼道:“好汉子!我不会丢下你的。”

    阮思远远地看着,扶额叹道:“再这样下去,我师兄非得累死不成。”

    她足尖一点,飞身掠入人群中,一把拎起贾善的后领,“让他们停手。”

    贾善被衣服领子勒着脖子,双手乱抓,喘不上气来,忙艰难地叫道:“住、住手!”

    还有好几个手持大刀的武师围着卫长声。

    地上七七八八地躺了几十条汉子,个个捂着痛处连声喊疼。

    阮思拎着贾善,冷笑道:“趁我夫君不在,带人上门闹事,你以为女人就好欺负么?”

    说完,她手一松,将他重重掼回椅子里。

    贾善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说:“我还不是疼你,想接你回去,省得你被这姓晏的连累了。”

    “什么连累?”

    他命人捧上来一方红漆木托盘,里面放了一份烫金绸底名帖。

    “喏,我干爹让我给晏家送名帖来了。”

    阮思看了那张名帖一眼,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贾善见她不言语,冷笑道:“晏家迟早要断了生计,你在这种人家跟着活受罪,哥哥我心疼死了。”

    卫长声怒道:“休要放肆!我才是她哥哥。”

    “狗东西,爷在清河县里横着走的时候,你这条野狗不知还在哪个山沟沟里抬腿撒尿呢。”

    话音未落,阮思手一扬,那张名帖连着托盘“哐”的一声拍他脸上。

    贾善当场鼻血直流,怒道:“小娘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姑奶奶我什么酒都不吃!”阮思回敬道,“今日先请你吃几个大耳刮子。”

    说着,她提着贾善的领子,左右开弓,啪啪就是几巴掌。

    “这是替酒坊的王掌柜打的,你这混蛋就只敢欺负老实人是吧?”

    “这是替晏家老小打的,你今天跑到晏家来撒野,不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这是替被你轻薄过的姑娘媳妇打的,你莫不是以为女人就得逆来顺受,任人欺侮?”

    一顿耳光打得贾善晕头转向,连她骂了些什么都没听清楚。

    阮思打得手疼,将他扔开,冷冷逼视着周围的武师,“下一个?”

    贾善的脸早已肿成猪头,那些武师吓得腿软,忙冲过来争着叫他,“爷?脸疼吗?”

    “去你娘的!”贾善眼肿得眯成缝,发狠踹开身边的武师,“给我一把火烧了晏家的宅子!”

    “呸!死猪头还逞什么能呢?信不信老子先把你烤了?”

    封绍宇啐了他一口,提着破碎的条凳,气势汹汹地喝道:“谁敢放火?老子来给那孙子开瓢。”

    贾善疼得掉眼泪,骂道:“晏家的你们等着!我干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好了,”卫长声也来气了,“你要敢再生事端,我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贾善吃了大亏,把手头的玉佩银两全都砸出去,大喊道:“给我砸了晏家的宅子!”

    那些武师见钱眼开,红着眼就要抄家伙上。

    “住手!谁敢在此聚众斗殴,就随我回衙门去吃板子。”

    陈烨暴喝一声,领着一群捕快匆匆赶到。

    贾善肿着眼勉强看清他,指着阮思大怒道:“你倒是抓她啊,就是她把我打成这样的!”

    阮思与陈烨见了礼,笑吟吟地说:“陈大哥,他要放火烧我家房子。”

    “他不敢。”陈烨冷着脸,沉声道。

    贾善疼得直冒冷汗,咬牙威胁道:“今日的仇我都记下了,来日我要剐你们一层皮。”

    陈烨抽出佩刀,怒喝道:“青天化日,我看谁敢行凶。”

    胆子大些的武师劝道:“爷,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

    贾善恍然大悟道:“好个以多欺寡!我们走,等我干爹来了,有得他们哭丧的。”

    说着,一行人挣扎着爬起来,抬上贾善匆忙走了。

    陈烨无奈地问道:“嫂子,要是今日我不来,你真要和这贾善再打一架吗?”

    “我师兄那么能打,我总归是不亏的。”阮思笑道,“劳烦陈大哥跑这一趟,我夫君让你来的?”

    金铃儿从他身后探出个头,一吐舌头笑道:“小姐,是我去请的陈……陈捕头。”

    卫长声深深皱着眉,拉过阮思说:“我竟没想到,师妹嫁到了狼窝里来,要不你随师兄回家?”

    卫长声本想劝阮思回去,但他很快收到飞鸽传书,说是有一支镖队遇袭,被困在深山里。

    此时,他离那支镖队最近,扬威镖局就命他带人过去支援。

    “该死,偏偏这个时候将我调走。师妹,你千万不要低估了这位钟二爷,还有啸山虎。”

    卫长声虽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镖队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得不离开。

    阮思将他送走,他临行前叮嘱道:“师父说,要是这晏家你待不下去了,随时都可以回家。”

    卫长声一走,封绍宇第一个不乐意了。

    “我看那小哥身手了得,见了几十把刀子都不怕,原本想拜他为师跟他学点拳脚功夫。”

    阮思翻了个白眼说:“你不是会两下子吗?”

    封绍宇挠头道:“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跟街上卖艺的老头学的,遇上能打的就不经打了。”

    阮思笑了笑,命银瓶儿将卫长声匆匆赶写的拳谱交给他。

    “这是我师兄特意写下来的,让你照着练,有不会的下次他来了尽管问他。”

    封绍宇闻言大喜,但接过书翻了几页,苦笑道:“大当家的,他写的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阮思笑道:“银瓶儿,你给他画几个小人儿上去,让他照着练。”

    封绍宇抓着拳谱不放,嘀咕道:“她一个小女娃娃懂些什么?”

    银瓶儿冷笑道:“卫少爷给你的入门拳谱,阮家的丫鬟小厮全都练过。”

    封绍宇“啊”了一声呆住了,嘴张得能囫囵塞个鸡蛋进去。

    阮思正和银瓶儿说笑,祝东颜那边的丫鬟来了。

    那丫鬟一进门就大哭道:“大少奶奶寻死觅活的,我们拦也拦不住,求您快过去看看吧。”

第20章 何为女德

    阮思刚跨进门槛,就看到祝东颜挣扎着,被几个丫鬟拼命拦住。

    “放开我!我连这名节也保不住,你们让我死了算了!”

    “大嫂这是做什么?”

    阮思吓了一跳,抢步上前去扶她。

    祝东颜的双眼红肿如桃,发髻凌乱覆面,见是阮思来了,痛哭道:“我没脸再见你了。”

    阮思皱眉道:“怎么回事?”

    她的贴身丫鬟答道:“昨日贾家上门来闹,轻薄了大少奶奶几句,她回来后便要撞墙自尽。”

    “什么?”阮思心中一惊,“那为何不早点来报?”

    丫鬟哭诉道:“大少奶奶不让婢子们说,婢子们实在拦不住了,才斗胆去禀了二少奶奶。”

    祝东颜的额头果然有一角青肿。

    阮思拉着她的手,好言劝道:“我的好嫂子,你何错之有?莫要伤了自己,教恶人看笑话去。”

    祝东颜痛哭失声道:“我被贾善当众轻薄,已丢了夫家颜面,又有何脸面苟活下去?”

    阮思还要再劝,晏老夫人已扶着嬷嬷赶了进来。

    晏老夫人一见她哭得如此狼狈,立刻推开下人,将她拉入怀中,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叫着。

    祖孙二人哭作一团,阮思头疼不已。

    “老夫人!”门房的下人也来了,“祝老夫子来了,非说要带大少奶奶走。”

    祝老夫子听说了贾善昨日大闹晏宅,当众羞辱祝东颜,气得浑身发抖,拄着杖就往晏家来了。

    下人给他奉了茶他也不饮,怒气冲天地说,非要见晏老夫人不可。

    阮思搀了晏老夫人出来,老夫人勉强笑道,“老亲家,今日来走动怎的也不知会一声。”

    祝老夫子强忍怒气道:“我那不肖女名节有损,怎可再留在晏家惹人嚼口舌?我这便领她回去罢了。”

    “老夫子何出此言?”阮思道,“大嫂恭谨温柔,贤淑识礼,哪来的是非让外人嚼去?”

    “得了吧,我都听人说了。”

    祝老夫子长叹一声说:“也怪我那女儿命不好,先是守了活寡,又叫人无端轻薄了去。”

    晏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孙对不起东颜,我今日就让小洲写信催他回来。”

    “也好,让他签了放妻书。”祝老夫子冷冷道,“好让我女儿清清白白地削了头发做姑子去。”

    阮思问道:“且慢,大嫂什么也没做错,为何你这当爹的反要逼她去出家?”

    “老夫今日就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女诫》、《女德》上写得明明白白,我要是不送颜儿走……”

    祝老夫子的神情变得扭曲,“难道还要活活逼死她不成?”

    “你把你的孔孟之道、《四书》、《五经》统统翻出来看,哪一行写着要将自己的骨**入绝境?”

    阮思勃然大怒道:“要是我受人欺凌,我爹非得亲自替我出这口气不成,哪来的回头加害亲女儿?”

    “无知!”祝老夫子呵斥道,“我颜儿自幼熟读贞洁烈女典故,与你这匹夫养出来的女子不同。”

    阮思冷笑道:“幸好我爹没教我白受委屈还得偿命。”

    祝老夫子怒道:“我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像你这般抛头露面,徒惹闲话。”

    晏老夫人忙劝道:“老亲家,东颜是我晏家的媳妇,我晏家对不住她,自然会好好补偿她。”

    说着,她又拉过阮思说:“老二媳妇和东颜素来要好,又是心直口快的脾气,你莫要怪她才是。”

    祝老夫子捻须冷笑道:“依老夫拙见,颜儿便是被她害了,诸多是非也是她惹上门的。”

    晏老夫人抓紧阮思的手,挤出一丝笑容道:“这话就没个意思了吧?”

    阮思回敬道:“我今日不与你争论这些,只问你可信圣贤说的,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

    祝老夫子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大嫂既然进了晏家的门,就是晏家的人,你虽为她生父,也左右不得她的死活。”

    阮思拍了拍晏老夫人的手,冷冷道:“今日,你休想带大嫂走。”

    “好!好好!你们晏家倒是娶了个好媳妇。”

    祝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将手中的拐杖用力杵到地上。

    “多谢夫子夸奖,小侄深以为然。”晏瀛洲走进正厅,“我家夫人聪颖善良,自是最好的。”

    祝老夫子差点没背过气,怒道:“老夫人,你这孙媳妇再不好生管教,非得把这天都掀了不成。”

    晏瀛洲冷淡道:“夫子也说了,女子出嫁从夫,有我这个当夫君的在,就不劳夫子费心了。”

    “再说,”晏瀛洲看阮思的眼神一软,“她要掀了这天,我便给她扶着梯子。”

    “疯了!你们晏家都疯了!”祝老夫子斥道,“转告我那不肖女,休得忘了女德女诫!”

    阮思冷冷道:“何为女德?不过是男人拿绳圈往女人脖子上套,还逼女人自己勒紧了?”

    祝老夫子脸色煞白,嘴里喊着“有辱圣贤”,颤颤巍巍地转身走了。

    阮思犹觉不解气,大声道:“老夫子放心,但凡有绳索套子,我阮思第一个去将那绳圈斩了。”

    祝老夫子的背影一颤,接连踉跄了几步。

    他挥开去扶他的晏家下人,佝偻着背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晏老夫人松开她,揉着眉心,担忧地说:“老二媳妇,夫子他到底是你大嫂的亲爹啊。”

    “正因如此,我才气得厉害。虎毒不食子,为什么这饱读诗书之人,却要把骨肉往绝境里推?”

    晏瀛洲从背后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

    晏老夫人叹道:“尊老爱幼终归是错不了的,你虽心疼你大嫂,但冲撞夫子终究不对。”

    阮思张口就说道:“我尊贤不尊老,最看不惯……”

    晏瀛洲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手里,她立时闭上了嘴,悄悄挣了几下却被握得更牢了。

    “奶奶,别担心,我待会就回房写信给大哥,让他尽快回来一趟。”

    晏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点头道:“去吧。老二媳妇,你去多陪陪你嫂子。”

    阮思趁机挣脱晏瀛洲的手,嘴上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现下,祝东颜已无力挣扎,只坐在床边黯然垂泪。

    几个丫鬟捧着清粥小菜苦苦劝她进食,她却充耳未闻,似要就此绝食一般。

    阮思进来将丫鬟都打发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大嫂要是饿坏了,大哥一定会心疼的。”

    “相公他?”祝东颜猛地抬起头。

    阮思诚恳地答道:“大嫂,我夫君已写信给他,大哥不日就会回来了。”

    听了她的话,祝东颜的脸色一白,旋即哭倒在床上。

第21章 噩梦未醒

    阮思劝了半天,祝东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让他回来做什么,要他休妻不成?”

    “大嫂你想到哪里去了?谁欺负了你,你夫君自然要替你讨回公道。”

    祝东颜爬起身,抓着阮思的手臂,哀求道:“不、不,别让他回来,是我丢了他的脸面。”

    “大嫂!”阮思来气了,“他的脸面都是自己丢的,他身为男儿毫无担当,那才是最丢人现眼的事。”

    祝东颜喃喃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陪他去闯荡江湖……”

    阮思一把抱住她的肩,劝道:“你什么错都没有?非要说错,那就错在你自己把脖子往套索里伸。”

    “弟妹,你说什么?”

    阮思叹道:“祝老夫子我也见了,我想象得出他都教了你些什么。但大嫂,你得自己拿主意啊。”

    祝东颜抹着泪道:“我虽是个没主见的,但我读过贞洁烈女的典故,她们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那些都是男人强行给女人加的绳索,让女人像牲口一样听话,自个儿拿绳子去勒自己的脖子。”

    祝东颜愣道:“《女德》、《女诫》皆是传世典籍,弟妹怎可如此污蔑经典?”

    “你的经典教你一心向善也就罢了,若是非得按着你的脖子教你仆从于男人,你又何必照做呢?”

    祝东颜听得面色大变,捂着耳朵斥道:“莫要说这些胡话,哪家女子不读女德?”

    阮思拉开她的手,苦笑道:“是,我小时候也读过那劳什子的《女德》。”

    “那你为何浑然不将书里说的放在心上?”

    “因为……”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前世,阮思处处以姚钰为先,尊他爱他敬他,忍受他带给她的一切羞辱和背叛。

    便因她这顺从,连累银瓶儿为保护她而死。

    她听尽姚钰的话,三从四德,忍气吞声,忍到最后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不住。

    阮思想起前世种种,眼角微润,握着她的手说:“大嫂,我曾经做过一场好似醒不过来的噩梦。”

    “梦里我嫁作他人妇,处处忍让顺从……这噩梦,皆因我的软弱而起,这一切仿佛都跟真的一样。”

    祝东颜停止哭泣,担忧地握紧她的手。

    “我在梦里遭人凌辱背叛,一味服从屈就,活得像行尸走肉,那般滋味如今想来仍然后怕。”

    祝东颜安慰她道:“别想了,那都是梦。”

    “大嫂,我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在那场梦里,我最终将脖子伸进绳套里,亲手勒死了自己。”

    “弟妹,别说了。”

    阮思松开她的手,说道:“说到底,梦和现实又有多大区别?”

    祝东颜低声道:“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人死了不也一样?”阮思苦笑道,“大嫂,我至今记得在绝望中断气的感觉,所以……”

    “我不想看你也将自己往那绳圈里套。你相信我,世上哪有那么多非死不可的绝境?”

    祝东颜捂面泣道:“可是,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阮思揽过她,替她拍背顺气,安慰道:“如今你不必怕了。要是真有绝境,我一定拉你出来。”

    “弟妹,”祝东颜终于放声大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阮思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嗯,别害怕,你只需记住,你什么错也没有。”

    “你既然没有错,那你就去争,争自己的尊严荣辱,理会那些吃人的破玩意做什么?”

    屋里,祝东颜的哭泣声渐渐弱了。

    晏瀛洲握着书信站在廊檐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但他对阮思说的那个梦,耿耿于怀。

    梦里她嫁的那个人,是他所想的那个吗……

    终于,祝东颜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阮思让丫鬟服侍她进些吃食,自己折回房里,取了那支金步摇,往荀县令家里去了。

    姚钰还在荀家没走,她也顾不得这些,见了荀夫人就将金步摇送给她。

    “嚯哟,姐姐可受不起这么重的礼。”荀夫人果然爱不释手,“妹妹有事要我帮忙?”

    阮思笑道:“姐姐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请荀大人暂且封了我家铺子。”

    荀夫人握着金钗,皱眉道:“这是何苦呢?租出去还能赚几十两银子呢。”

    “实不相瞒,原来租铺子的王掌柜得罪过贾善,贾善命人砸了铺子,王家老小也连夜跑了。”

    荀夫人也知道这事,点了点头。

    “贾善怒气未消,前些日子又来晏家大闹一场,非要我们将人交出来。”

    阮思神情哀怨地说道:“好姐姐,你说我上哪儿给他变个大活人去?我一个女人可经不起吓。”

    荀夫人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想先封了铺子,让他消消气,免得再去找麻烦?”

    “可不是么,”阮思故意愁道,“要不然,被他记恨上,我晏家怕会永无宁日了。”

    荀夫人也听荀县令说起,贾善带人去晏宅闹事,幸好陈烨赶到驱散众人。

    她收起金步摇,信誓旦旦地说:“嗨,这有何难?我家老爷命人去贴张封条不就完了?”

    阮思谢过荀夫人,起身要走。

    她送阮思出来,笑道:“等过了这阵子风头,你何时想开铺子了,我让人去给你撕了封条就是。”

    二人一出门就看到姚钰,姚钰微笑道:“外面风大,堂姐留步吧,我送晏夫人出去。”

    荀夫人乐得躲懒,咯咯笑着掀帘回了房。

    阮思看都没看姚钰一眼,颔首道:“不必了。”

    姚钰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元宵灯节那日,小生就应送姑娘回家的。”

    阮思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说道:“姚公子客气了。”

    她转身走到大门口,姚钰突然逼近她,低声道:“贾善那厮,我可以替你打发了,不过……”

    阮思深知,和姚钰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不等姚钰说完,径自走出大门。

    一出去,她就见到左右各自跳出一名汉子,两人一起发难将她制住。

    “你们做什么!”姚钰跟了出来,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不成?”

    “滚开,小白脸。”一人朝他亮了亮手中的匕首。

    另一人盯着阮思,面露凶相,“不想吃刀子就老实点,贾大善人在马车里等你。”

第22章 摸错人了

    阮思被人用匕首抵着腰,见姚钰皱眉站在一旁,心中寻思了片刻,便随那二人走到马车旁。

    那二人松开她,车夫打起一角帘,贾善露出半张脸来。

    他那半张脸还未完全消肿,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油亮油亮的。

    阮思强忍笑意,不及他开口就先柔柔弱弱地一欠身,假意哭道:“贾爷救我。”

    贾善原本想揪着她的头皮甩几耳光,再将她拉进马车来好好疼爱一番。

    但见美人一哭,他先乱了阵脚,探出个头,问道:“爷不是还没揍你么,你怎么倒先哭上了?”

    阮思故作伤心地抹泪道:“妾身无知,得罪了贾爷,老夫人责罚于我,我来找荀夫人评理却……”

    县里人人都知荀夫人财迷心窍,眼里只有孔方兄。

    贾善愣道:“你找她作甚,不如直接来我贾家,好好给爷赔个不是,爷哪里舍得真的跟你生气。”

    “贾爷有所不知,我这夫君最是厉害,若他知道我去找贾爷,必定会将我活活打死。”

    阮思越说越伤心,贾善听得也有点怕了,晏瀛洲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贾善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受你这几耳刮子受得不轻,这口气大爷我可咽不下去。”

    阮思抬袖假意拭泪道:“晏家老小怕得要死,我师兄也走了,无人护得了我,贾爷想逼死我不成?”

    “不不不!”贾善忙摆手道,“只要能一亲芳泽,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阮思压下阵阵反胃,小声道:“大白天的,让我夫君发现了可不好,不如今晚三更,县衙后门……”

    县衙后门有条极窄的小巷子,就连白天都少有人到。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贾善色中饿鬼,自然深谙此道,又见阮思楚楚可怜,一时忘了被她打脸的经历。

    “小娘子,你可莫要戏耍于我。”

    阮思柔柔一拜道:“妾身承蒙贾爷错爱,前日失手伤了贾爷,早已悔不当初,何来戏耍之意?”

    贾善只当她是真的怕了,心中更觉愉悦。

    一个柔弱女子,饶是性格泼辣些,没了娘家扶持,离了男人终究是寸步难行。

    他先前被阮思打得有多惨,此时心里腾起的征服感就有多强烈。

    “那好,我暂且先放过你,”贾善叹道,“谁让爷是真的喜欢你呢?”

    贾善猥琐一笑,放下帘子坐回去。

    那两人也放了阮思,阮思回头看到姚钰仍在原处站着。

    姚钰大步上前道:“他有没有轻薄于你?”

    阮思心中冷笑,重又拾起刚才故作柔弱的伎俩,哽咽道:“如今你也见了,我是躲都躲不了。”

    “那我刚才说的,你……”

    姚钰借机试探,阮思走开两步,低声道:“贾家耳目众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微微颔首,阮思接着说道:“今晚三更,你去县衙后面的巷子等我,我派人过来接你。”

    “不过,你到了那里先不要出声叫我,免得旁人听了乱嚼口舌。”

    姚钰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出门时小心些。”

    阮思看也不再看他,只冷笑道:“如此,便多谢姚公子关心了。”

    她转身要走,姚钰突然叫住了她,压低声音问道:“你嫁给晏瀛洲,只是因为订过亲的缘故?”

    “此言何意?”

    姚钰似是没有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冷意,“我是觉得可惜,你若嫁入姚家,便不会遭此劫难。”

    笑话,倘若嫁给他,不就等着路上被山贼砍吗?

    阮思冷冷一笑,姚钰的语气略显恳切,低声道:“阮姑娘,你可曾后悔过?”

    前世她嫁给姚钰为妻,十几年间,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同她说过话。

    难道这个混蛋惦念的总是别人的妻子不成?

    她压住心头怒火,冷冷道:“今晚你来了,我一并告诉你。”

    一离开县衙的地界,阮思就气冲冲地去找封绍宇。

    封绍宇正对着银瓶儿给他画的小人儿,一板一眼地苦练拳法。

    见阮思来了,他立刻嚯嚯打了几拳,“大当家你看,老子的功夫是不是长进了?”

    阮思胡乱“嗯”了一声,说道:“拾掇拾掇,今晚有得忙了。”

    夜半三更。

    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渐渐走远了,大街上冷清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今晚月色迷蒙,若是迎面走来个人,稍微隔开几步,就连对方的样貌也看不真切。

    贾善斥退一众仆从,自己偷偷摸摸地往县衙后门来了。

    他一想到能偷到晏瀛洲家里那个绝色美人,便兴奋得两眼发红不能自已。

    贾善边走边自言自语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哼,什么活阎罗,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大爷我给戴了绿帽子?改名叫绿王八还差不多。”

    此时街上空无一人,他来到县衙后门不免心里犯嘀咕。

    这晏家的小娘子该不会耍他吧?

    让他在夜风里活活受冻,自己却和晏瀛洲在被窝里亲热?

    贾善越想越觉得不对,只想赶紧回去,找他那几房香喷喷的姨娘消消火。

    他刚要转身,乍一看,阴影里隐约走出个人来。

    但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总觉得好似高了几分,又好似穿着男人的衣服。

    “刺激了。”贾善色心大起,飞身扑向那人。

    那人不及躲闪,被贾善一把扯过去,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贾善一面叫着“心肝儿小宝贝”,一面双手乱摸,迫不及待地搂腰亲嘴。

    怀里的人激烈反抗着。

    贾善不耐烦地掀起衣摆,伸手探进那人的衣服下面,色眯眯地沿着大腿根往上摸。

    “小美人儿,别急啊,大爷我这就……”

    他摸到腿心,手一停,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姚钰气得脸色铁青,愤然推开贾善,对准他的眼睛,迎面一拳砸了上去。

    贾善被打得眼冒金星,双手捂着眼睛,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

    “你竟敢打我!”

    “哗啦”一声,围墙上倒下一大桶粪水来,贾善仰面张嘴吃了个正着。

    贾善被浇得浑身湿透,只顾“呸呸”满嘴喷粪。

    姚钰愣了一愣,转身要走,阮思从墙角跑出来说:“啊?姚公子,你这是……”

    “快走!”

    姚钰连声催促阮思,携她一起逃出了巷子。

    贾善遭粪糊了眼,只听到阮思叫了声“姚公子”,心里恨不得将姚钰一并撕了。

    阮思谎称自己被贾善吓得不轻,今夜不便多留,要先回家去了。

    姚钰皱眉道:“你不是说,找了个汉子来接我么,为何贾善也会到这里来?”

    他被贾善平白占了便宜,心中恶心得像吞了只活苍蝇。

    阮思无辜地解释道:“定是那贾善盯上我了。我确实命人来接你了,不信你看……”

    封绍宇从阮思身后跳出来,粗声粗气地说:“对,是我。”

第23章 三份礼物(加更·再见,2018)

    次日,晏瀛洲刚离家,钟二爷的马车便停在了晏家门口。

    钟家的下人径自撞开晏家大门,几十名少女跪在路边铺好毯子,洒上无数新鲜花瓣。

    青春美貌的少年跪在马车旁,任车里的老者踩着自己的背下了车。

    其他少年持了拂尘香炉,随那老者踏上细绒长毯。

    那老者踩着花瓣走了几步,阴冷笑道:“晏夫人的主意果然妙极。”

    晏家老小得了消息,赶紧扶了晏老夫人出来。

    待阮思赶到时,钟二爷已在正厅首座上坐定了。

    晏老夫人垂首陪在一旁,望着阮思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晏夫人,坐。”钟二爷好似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我今日特意带来几份礼物。”

    说着,他拍了几下手,示意侍女捧来几只描金匣子。

    钟二爷和气地笑道:“这第一件,就是给晏老夫人备下的,呈上来。”

    晏老夫人紧张道:“老妇何德何能,怕是受不起二爷的大礼。”

    “打开,取出来给老夫人过过眼。”

    两名美貌侍女打开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一件刺绣繁复的深蓝色寿衣。

    钟二爷手里握着文玩核桃,漫不经心地笑道:“这可是数十名绣娘赶制三日才完成的。”

    晏老夫人手脚发抖,气得直哆嗦。

    阮思说:“虽有不少人家会备些寿材冲煞,但我晏家暂时无煞可冲,钟二爷的美意只怕是浪费了。”

    钟二爷摇头道:“晏夫人客气,先备下了,免得急着用买不着。”

    晏老夫人面色惨白,祝东颜忙给她递茶道:“奶奶早起还未用早膳,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晏家大夫人的礼,老夫也差人备下了,呈上来吧。”

    又一批年轻侍女端来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各色药材补品。

    祝东颜微微一愣。

    “晏大夫人身边缺个丈夫照应,若是一时有了身孕,下人粗心躲懒,不及准备安胎药怎么办?”

    那两名侍女将匣子送到祝东颜面前,齐声唱道:“婢子祝夫人喜得麟儿。”

    祝东颜手中的茶盅“哐啷”一声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裙子。

    她用力咬着唇,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

    阮思将匣子推开,“劳钟二爷费心了,我家大哥即日便会回来,自会好好照料大嫂。”

    “还有你,”钟二爷哈哈笑道,“不急不急,我怎会忘了给晏夫人备礼?”

    他命人捧来最后一只匣子,打开前,又笑道:“不知阮总镖头夫妇近日可好?”

    阮思一惊,知他已将自己的底细打探清楚。

    她故作镇定地笑道:“我爹娘远在桃花郡,我虽不肖不能侍奉父母,但照顾我爹娘的人总不会少的。”

    “那照顾你亲舅表哥的人,恐怕不多吧?”

    阮思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好笑,柳未明和柳如松如何威胁得到她?

    钟二爷转着核桃,缓缓说道:“你那表哥是个不安分的,欠得银子多了,怕是要找你爹娘去还。”

    说着,侍女取出匣子里装的借据给阮思看。

    借条里写着,柳如松输了赌债,欠下白银千两,落款署名是扬威镖局当家主母柳氏之侄。

    阮思又急又气,追问道:“这是从何而来?”

    “老夫有个朋友,在桃花郡开了间赌坊。这钱说来本不多,但江湖上多的是见钱眼开的草莽之徒。”

    钟二爷阴险一笑说:“我听那朋友说,你娘最疼你表哥,这个狗皮膏药你阮家是甩不掉了。”

    阮思咬着牙,狠狠攥紧拳头,拼命克制着情绪。

    钟二爷又说道:“你家虽镖师众多,但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不小心被谁请去做客了可如何是好?”

    阮思沉声道:“多谢钟二爷今日将借据送来。”

    “我虽欣赏夫人有趣,但我这人最讲究礼尚往来。”钟二爷叹道,“我也想收份礼物再走。”

    晏老夫人问道:“你要何物!”

    阮思死死盯着他,钟二爷道:“晏夫人?要是我保管不好,这借据被道上的朋友随手捡了……”

    晏老夫人拉过阮思,声音颤抖地问道:“老二媳妇,你跟奶奶说,他到底想怎么样?”

    钟二爷扬声说道:“原本我想要你们晏家的铺子,但晏夫人偏要自作聪明,将铺子给封了。”

    晏老夫人往后一仰,长叹道:“罢了,我晏家是守不住这份祖产了。”

    她刚要命人去取地契,钟二爷又说道:“我那干儿在晏夫人那里受了气,要我帮他讨回来。”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阮思。

    阮思冷笑道:“你待要如何?”

    钟二爷说:“也没别的,要么晏老夫人知会一声,招呼家法伺候,要么晏家休妻,将她打成弃妇。”

    “奶奶!”祝东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万万不可啊!”

    阮思也强撑着说道:“我身为晏家媳妇,我夫君尚未罚我,钟二爷如何能越俎代庖?”

    “我连县令都不曾放在眼里,更遑论你那典狱长相公。他,我随时都能捏死,你还不明白吗?”

    钟二爷扔开核桃,“你娘家远在桃花郡,如今这清河县如同铁桶,你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晏夫人,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一拳难敌四手。你和晏瀛洲拼上性命,未必救得出你奶奶大嫂。”

    钟二爷看似一团和气,如叔伯般循循善诱道:“你挨上几十板子,受点委屈,打残了也不冤枉。”

    阮思摇头道:“我何错之有?又岂会受你摆布,任你当玩物耍弄?”

    钟二爷哈哈笑道:“晏夫人这般嘴硬,是想让晏老夫人今日就换上新衣吗?”

    说着,他一摔杯子,屋外传来声声怒吼,听起来不少于两三百人。

    晏老夫人的脸上血色全无,回头看着阮思,喃喃道:“老二媳妇,这可如何是好……”

    钟二爷命人将借据撕碎扔在地上,冷笑道:“何况,这种东西,我要多少便有多少。”

    阮思恨得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

    “女子,还是柔顺些好。”钟二爷转头对晏老夫人笑道,“老夫人,你说呢?”

    祝东颜跪地苦苦哀求。

    晏老夫人面露难色,阮思走到她面前说:“奶奶,我不会认罚,休妻与否,应由夫君决定。”

    钟二爷饶有兴致地笑道:“如此说来,晏夫人不想挨板子,甘愿被晏瀛洲休了么?”

    阮思的眼神闪烁不定。

    “要是一封放妻书,能保晏家上下周全,那我又何乐而不为?”

第24章 晏清都

    “我晏家的女人,是去是留,何时轮到外人置喙了?”

    门外,一个身上溅了不少血渍的男子冷笑几声,提着把滴血的刀大步走进正厅。

    他身后哀嚎一片,好几名刀客被他砍伤在地。

    随即,又有数十名弓箭手和刀客涌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在中间。

    “晏家大爷?”钟二爷的眼眸微眯,“你想尝尝乱刀分尸的滋味吗?”

    晏清都拖着长刀立在那里,厉声道:“左右有钟二爷作陪,我晏家老小今日死在这里又何妨?”

    阮思原本想着,这顿板子她是绝对不会挨的。

    钟二爷步步紧逼,她反倒正中下怀。

    她今日拿了这放妻书,拍拍屁股回桃花郡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她已将清河县里的这滩浑水搅得更浑了。

    待她这一走,晏瀛洲记恨的自然是钟家,没准还可怜她无辜被撵走,以后对阮家稍加照拂。

    但她这位大伯哥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

    他还跟个亡命徒似的,摆出一副要拉全家和钟二爷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阮思心里慌了。

    “大哥,”她挺身而出,挡在晏老夫人面前,“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恐怕难以应付。”

    晏清都眉眼俱冷,睥了她一眼道:“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几十张劲弩长弓齐齐对着他们。

    哪怕晏清都当场击毙钟二爷,她和晏老夫人等人,谁又能活着出去呢?

    眼见他长刀一抡,势要提刀冲将过去,阮思赶紧劝道:“大哥且慢!”

    祝东颜也惊呼出声,“相公!”

    阮思忙说道:“只要钟二爷一死,厅内万箭齐发,大哥不但自身难保,也未必保得住奶奶和大嫂。”

    钟二爷随手盘着核桃,笑眯眯地说:“这晏家上下,看来只有晏夫人一个明白人。”

    晏清都怒目圆瞪。

    “罢了,晏家大爷今日来得突然,我不曾备下礼物,不如请大爷见见血,图个吉利。”

    说着,他命人押上晏家的一众奴仆。

    “动手吧。”

    钟二爷挥挥手,跪在前排的一名老仆立刻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了一圈,被行刑的刀客一脚踹到晏老夫人脚边。

    晏老夫人低呼一声,晕死过去。

    阮思看到金铃儿和银瓶儿也被绑在那里,顿时心急如焚,主动说道:“够了,我和二爷做个交易。”

    钟二爷和蔼地笑着点点头。

    “要是我不仅挨了几十板子,还被晏家扫地出门,处境岂不更加凄凉可悲?”

    “若果真如此,老夫都难免要为晏夫人掉几滴心酸泪。”

    阮思说道:“你那干儿胸中那口恶气,不是就能出得更舒坦了么?”

    钟二爷点头叹道:“不仅如此,老夫也觉得有趣极了。说吧,晏夫人想要什么?”

    “既然是冲我来的,为难下人就没些个意思了。钟二爷,你尽管命人打我板子,把下人都放了。”

    晏清都怒道:“万万不可!这条命不要也罢,断不可受这等屈辱!”

    金铃儿和银瓶儿也急道:“小姐,千万不要啊!”

    阮思盯着晏清都,只觉得他的形容落拓,气度刚烈粗犷,和晏瀛洲半点也不像。

    “无妨。我阮思要命,不要脸。只在嘴上说说也无趣,不如我挨两板子,你就放一个人如何?”

    钟二爷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晏家老小,古怪一笑说:“晏夫人少说也得挨十六十八板。”

    他又看了一眼早已昏死过去的晏老夫人和旁边哭成泪人的祝东颜。

    “老夫人和大夫人是主子,一人十板子来换不过分吧?”

    祝东颜跪在老夫人脚边动弹不得,晏清都愤然道:“要杀便杀!休得辱我晏家脸面!”

    阮思斥道:“放屁!你不要命也就算了,你奶奶你老婆呢,全都死在别人手里?”

    钟二爷命人铺了层狐皮毯子,笑道:“这样,我再白送你几板,凑个四十大板,保晏家上下无恙。”

    阮思远远地望了金铃儿和银瓶儿一眼,咬牙道:“钟二爷一诺千金,有何不可?”

    她俩都知道,自家小姐自幼习武,身子骨比其他弱不禁风的小姐强健,但怎经得起四十大板?

    晏清都握紧长刀,双眼血红,斥道:“四十大板?连寻常男人都经不住,你休要逞强!”

    “我夫君司狱典,掌酷刑,我怎会不知?不过是将我打个半死,吊着口气,用草席子一卷扔出去。”

    “你这女子!你不要命了!”

    他看这少女柔弱苗条,恐怕不到二十板,便要一命呜呼了。

    钟二爷示意阮思趴到那条名贵的狐皮毯子上。

    “晏夫人如此妙人,若是不幸殒命,老夫便舍了这条狐皮毯子,将夫人尸身好生抬去扔了。”

    阮思抚掌笑道:“裹着这价值千金的狐裘,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冷的。”

    她嘴上虽然逞强,但此时无计可施,痛下决心,决意暂时舍身维护银瓶儿等人。

    晏清都架起刀要往钟二爷头上砍,但旁边的刀客早已将刀架在晏老夫人和祝东颜脖子上。

    “啪!”一板子落下,阮思咬紧牙关。

    金铃儿和银瓶儿痛哭失声。

    她恍惚回到落雪的夜,厚厚的积雪上绽开点点血花,全是银瓶儿的血。

    “啪!”又是一板子落下。

    阮思咬破了舌尖,连哼都没哼一声。

    姚钰命人打了银瓶儿几十板子,银瓶儿一直在说,小姐,不疼,没事的。

    “啪啪!”阮思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人群中,银瓶儿的脸又远又近。

    阮思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一世真好。

    “不要再打了!”银瓶儿和金铃儿冲出人群,死死抱住行刑的壮汉。

    钟二爷笑着命人停手,说道:“晏夫人你看,晏家有负于你,却还有人对你忠心耿耿。”

    阮思吐出一口血沫子道:“我挨了四板子,这两人……放了。”

    “妙哉妙哉!”钟二爷盘着核桃,示意左右拉下两人,“嗯,我放人,接着打吧。”

    晏清都目眦欲裂,怒吼一声,飞身跃起,手中长刀朝钟二爷劈了下去。

    钟二爷身旁的少年纷纷掷出香炉等物,拂尘一挥缠住他的刀,和他打斗在一处。

    “这莽夫,无趣得很。”钟二爷示意下人,“少打晏夫人十板子,送晏老夫人上路吧。”

    打斗中,晏清都无暇分身,惊惧之下,嘶声道:“休伤我家人!”

第25章 纤腰(加更·你好,2019)

    “住手!”屋外传来一声清喝。

    晏老夫人身后的刀客顿住手,窦一鸣不耐烦地推开阻拦他的人,“让开让开,官差来了。”

    钟二爷眯起眼,命人先放他进来。

    窦一鸣进了正厅,一看到阮思血肉模糊地趴在那里,急得差点没哭出来,“嫂子!”

    阮思恍惚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钟二爷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问道:“你是狱卒?你们晏大人呢,他怎么不来?”

    窦一鸣捧着个镶了珍珠碎玉的匣子,挡在阮思面前,说道:“老大让我给你送份礼物来!”

    钟二爷一眼认出那个匣子是他家里的,前段时间他刚赏给最得宠的妾室。

    “什么?”他捏紧手中的核桃。

    窦一鸣打开匣子,招呼道:“都看看都看看,价值连城的玉如意,你们平时可见不着。”

    匣子里安静地卧着一支晶莹透亮的玉如意。

    白玉温润,玉中带血,钟二爷一眼相中的就是那丝血痕。

    “你!”钟二爷脸上的笑容出现些许裂痕,“拿近些,让老夫看仔细了。”

    窦一鸣把玉如意捞出来,将匣子扔在地上一脚踢开。

    “哎,钟二爷慧眼如炬,怎么会认不出你每晚伴着睡觉的宝贝玉如意?”

    钟二爷的脸色骤变。

    他生性多疑,怕遭强人刺杀,命人在家中布置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卧房。

    每间房里都陈列着一柄玉如意,但唯有这一柄,他每晚不管去哪间房过夜都要派人取来。

    窦一鸣像握柴火棍一样,握着他的玉如意,紧张地蹲下身问道:“嫂子,嫂子你怎么样了?”

    阮思疼得脸色惨白,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道:“没死,先办正事。”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钟二爷,说:“你要是觉得不喜欢,我家老大再从你家里弄点别的出来。”

    钟二爷咬牙切齿道:“你们晏大人再不回家,怕是要给一家老小收尸了。”

    窦一鸣略一犹豫,很快挺直腰板道:“老大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他就什么时候回家。”

    钟二爷冷笑道:“我钟家死士数百人,捉他一个晏瀛洲,还不是瓮中捉鳖么?”

    “谁说只有老大一个人?”窦一鸣朗声道,“况且老大去你家跟逛菜园子似的,你冒得起这个险?”

    连他放在枕边的玉如意都被人盗来了。

    下次被取走的,怕会是他的脑袋吧?

    “我最为赏识晏夫人,今日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晏家似乎也不打算留客,老夫就先回去好了。”

    钟二爷命人撤去刀斧弓箭。

    窦一鸣仍然紧紧揣着玉如意说:“我家老大最在乎嫂子,比你在乎你的破如意还要在意。”

    钟二爷手中的文玩核桃咔嚓作响。

    “晏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委实可喜可贺。”

    众人一撤走,晏清都和祝东颜忙去照顾晏老夫人。

    钟二爷回头嗤笑道:“我钟家家财万贯,那柄玉如意也没放在眼里,就赠给晏夫人好了。”

    窦一鸣怒道:“谁稀罕你这劳什子玩意?你将我嫂子伤了,我就将这东西砸了。”

    话音刚落,玉如意哐啷落地,裂成好几块碎片。

    阮思气息微弱地说道:“豆子,招呼人送客。”

    “小姐!”金铃儿和银瓶儿哭着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阮思。

    晏老夫人总算悠悠醒转过来,望着阮思直掉眼泪道:“冤孽啊,冤孽。”

    阮思一直强撑着,目睹钟家的人全都走了,这才泄下一口气,瘫倒在银瓶儿怀里。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她趴在软榻上缓缓抬起眼,满室余晖中,坐着个清隽风流的男子。

    那男子直直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眸里波涛暗涌。

    最妙的是那粒泪痣,竟让那双素来冷漠的眼眸含了丝丝似有还无的情愫。

    阮思心想,他真好看啊。

    “夫人,饿了吗?”晏瀛洲起身要去传下人送晚膳进来。

    但他刚一站起来,衣角就被拉住了。

    那一端,阮思轻轻扯了一下,撇撇嘴说:“不饿。”

    “好,晚点再吃。”晏瀛洲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乔乔,你……”

    他想问“你还疼吗”,但立刻觉得多余。

    晏瀛洲从来不会安慰人,换了他自己受伤,伤得再重也觉得不足挂齿。

    但他看着阮思软绵绵地趴在那里,心中就觉得焦灼不定,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放在火上烤。

    她……看上去像小动物一样柔软而脆弱。

    他坐在软榻边缘,往外挪了挪,生怕碰到她的伤,一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阮思刚想跟他说话,但腰上传来阵阵剧痛,闷哼一声抓紧枕头。

    晏瀛洲的目光紧张地落在她的腰上。

    她的腰怎么那么细?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女子的腰,竟觉得惊异,这把腰似乎他单手就可以握住。

    阮思疼得直哼哼,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眼珠一转,便瞥到晏瀛洲皱着眉,盯着她的背犹自出神。

    “晏瀛洲,我屁股疼。”

    “……打的是腰。”

    钟二爷的手下这回下了黑手,专挑极为脆弱的腰椎打下去。

    要真的任由他们打完,阮思不死也得从此残废了。

    晏瀛洲眸里泛起一股寒意,杀机毕现。

    阮思疼得龇牙咧嘴,哪里会注意到这些?

    她先是一愣,随即假哭道:“晏瀛洲!我不管,他们打的哪里是我的屁股,分明是你的脸!”

    他家夫人攥紧拳头,义愤填膺地这样一说,他便点头道:“记下了。”

    阮思哼哼唧唧的,扔开枕头,爬到晏瀛洲腿上趴着。

    晏瀛洲愣了愣,只觉得膝上微微一沉,又软又暖,要是抱在怀里一定舒服得很。

    阮思今日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父母师兄全都不在身边,就只好找她家夫君来撒娇。

    她满足地往他怀里钻了钻,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瀛洲刚回来时,见阮思疼晕过去,心中自责不已,责怪自己回来晚了让她受罪。

    他想着,是他对不住阮思,阮思如何责罚他,哪怕让他去挨板子,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但他没想到,他家夫人一醒过来,就裹着薄毯一蠕一蠕地蹭到他腿上来了。

    晏瀛洲的心软了又软,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

    他的声音也放缓了几分,答道:“钟二爷从钟家正门进去时,我就从他家正门出来了。”

    阮思想了想,噗嗤一笑说:“他就没留你吃个饭么?”

    “他想留,”晏瀛洲的眸色一冷,“也要留得住才行。”

    阮思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家夫君不好惹,豆子今日都说了,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晏瀛洲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

    “哦?”

    “荀夫人出事了。”

第26章 五石散

    今日,姚钰临走前,以答谢宴为名,在迎客楼宴请荀县令夫妇。

    荀氏夫妇向来爱占小便宜,得了这种机会自然放开肚皮胡吃海喝。

    姚钰叫了好几坛酒,荀夫人吃得高兴,不听荀县令劝,一个人咕隆咕隆喝了好几杯下肚。

    席间,荀夫人喝醉了,吵着要去茅房一趟。

    荀县令只得由她去了,自己留在雅间,接着陪姚钰吃饭聊天。

    但他等了很久,不见荀夫人回来,放心不下准备去找。

    荀县令和姚钰刚走到门口,楼上的雅间里便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接着,楼上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一名女子惊叫着“你别过来”,慌不择路地跑下楼来。

    荀县令赶到楼梯口,和那女子撞了个满怀,一看竟是自己的夫人。

    荀夫人脸色酡红,衣衫不整,脂粉揩了一脸,身上的钗环也掉了大半。

    偏生有个不长眼的,在后面惊呼道:“原来是县令夫人啊!”

    荀县令一抬头,只见楼上的雅间里走出个醉态毕现的公子哥。

    那贾善瞪着眼到处找人,呵斥道:“你们几个!看到刚才送上门的那小婆娘没有?”

    荀县令大为火光,连姚钰都没知会,搀着夫人火烧屁股地走了。

    晏瀛洲说完,阮思听得目瞪口呆。

    绿了,荀县令绿了?

    阮思咂嘴道:“那他还不恨死贾善啊?”

    但她转念一想,荀县令胆小怕事,任由贾善作威作福,这回又怎么敢记恨这活祖宗呢?

    晏瀛洲淡淡说道:“还有件事,我需得提前同你说一声。”

    阮思以为又有八卦消息,立刻来了精神,催促道:“快说啊。”

    “乔乔,”晏瀛洲的神情渐冷,“钟二爷设法买下些上面截获的五石散,想运到清河县来。”

    阮思听说过,京城里有不少世家子弟服食成瘾,导致精神萎靡不振,身体日趋虚弱。

    后来,有几位大官的公子吃出了人命,京中严令禁止再售五石散。

    各州郡也接到禁令,纷纷将五石散收拢焚毁,不准百姓效仿京中风气服食此物。

    晏瀛洲截获消息,得知钟二爷神通广大,运了一批五石散来,准备在清河县暗中售卖。

    阮思突然想起了什么,气得直咬牙,“难怪他盯上了晏家的铺子。”

    晏瀛洲冷冷道:“他想多了。”

    阮思愤愤不平地说:“夫君你绝不可放任他继续逍遥法外。”

    不然,她这几板子白挨了?

    晏瀛洲点头道:“我和陈烨已商议好,待那批货运到清河县境内,就上山剿一波匪。”

    阮思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万一,啸山虎的人没来截货呢?”

    晏瀛洲低笑一声,说道:“那天必然会有人打劫的。”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她喜欢听他低笑出声。

    阮思双眼一亮,抢着说道:“我知道了,没有山贼,也要制造山贼嘛!夫君,算我一个!”

    但她的兴奋劲还没持续多久,很快垂下头嘀咕道:“荀县令怎么会批准……”

    “夫人错了,”晏瀛洲说,“荀县令不仅准了,还给我们下了道死命令。”

    “什么命令啊?”

    晏瀛洲似笑非笑地说:“劫持货物的山贼,最后必须逃进贾家的院子里。”

    阮思的心微微一揪,叹气道:“没想到荀县令除了爱钱,还很爱他家夫人。”

    晏瀛洲替她掖好被角,将她小心地裹在毯子里。

    “钟二爷的势力盘根错节,的确不好对付,好在姚钰届时会亲率赤流县的衙役来支援我们。”

    赤流县毗邻清河县,山贼为祸两县也非一日两日了。

    姚钰说,他想尽快剿贼立功,以免在赤流县站不稳脚跟,所以要晏瀛洲分他些功劳。

    晏瀛洲并不在意,和陈烨商量后,迅速与姚钰结盟。

    阮思听了,心里更觉得不妙。

    姚钰前世因剿贼有功,在赤流县颇受爱戴,后来步步高升,也离不开这份履历。

    但她最清楚姚钰的心性,生怕晏瀛洲遭了他的道。

    她该怎么开口呢,告诉晏瀛洲说,她梦到姚钰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想来想去,阮思小声道:“你千万当心。”

    晏瀛洲点点头,说:“乔乔,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何事?”

    “我算过车队脚程,端午节前后就到清河县境内。”

    晏瀛洲略显犹豫,但还是说道:“端午节当日,你能否设法绊住钟二爷,让他留在城里?”

    阮思想了想,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你再给我几日。”

    说着,她慢慢从晏瀛洲身上爬开,往回蠕了蠕,趴回枕头上说:“我要睡了。”

    晏瀛洲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帮我吹下灯,谢谢。”

    她将脸埋在枕头里,只听晏瀛洲低笑道:“吹了灯,我如何看得见你?”

    “看不见,我怕你不见了,就只得上来拥着你。”

    阮思急忙回头道:“晏瀛洲,我、我屁股都被打烂了……”

    晏瀛洲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看过了,还好。”

    她臊得一晚上没有理他,后来才知道是晏瀛洲亲自给她上的药。

    阮思休养数日,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了。

    银瓶儿拦不住封绍宇,他气哼哼地往晏家后院来了。

    金铃儿忙放下帘,阮思趴在软榻上,隔着帘见他摔门闯了进来。

    “大当家的!你老人家好点没?”

    阮思没好气地说:“我老人家还没入土呢。”

    封绍宇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壶杯子嗡嗡作响。

    银瓶儿嗔道:“这是晏家的东西,你在这里瞎扯什么威风?有本事上钟家闹去。”

    封绍宇被她说得面上一讪,很快又怒气冲冲地低吼起来。

    “姑娘你倒是评评理,我疯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姓钟的破落户实在太过分了!他打的哪是我们大当家的屁股?”

    金铃儿忍不住去推他,“得了得了,在小姐面前满嘴胡话的算什么?”

    封绍宇不服道:“我说的不对吗?他打的分明是我们青龙……青龙……”

    他一时想不起阮思改的名字,挠着后脑勺皱眉想了半天。

    银瓶儿和金铃儿望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他终于一拍大腿道:“打的明明是我们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的脸面!”

    阮思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当日起了促狭的心思,随口提了一嘴,这目不识丁的糙汉竟全都记下了。

    阮思笑了笑,命金铃儿去沏茶。

    “疯子,我有件事想交代你去办,你仔细听好了。”

    封绍宇忙收起刚才的怒火,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交代兄弟们,把县里每家每户的家底都摸熟了,就连他家老母鸡刚抱了几只小鸡都弄清楚。”

    封绍宇愣了一下,问道:“大当家的,我们要重操旧业了?”

    “操个鬼啊。”阮思接着说道,“还有你,这几天好好练拳,务必给我把入门拳法练熟了。”

    封绍宇为难地说:“我每天都练着呢,但没人盯着,练对了练错了也不晓得。”

    银瓶儿说笑道:“那你就寻面大铜镜对着练去。”

    他望了眼屋里的梳妆镜,点头道:“姑娘,劳烦你将那面镜子包好,借我抬回去用几天。”

    “不必了,”阮思忍笑道,“我替你寻了个好师父。”

第27章 愿者上钩

    阮思早已和晏清都商议过了,命金铃儿带封绍宇去见他。

    银瓶儿有些担忧,说道:“小姐,我看那位晏大爷粗豪冲动,疯子与他脾气相近,怕是……”

    ……疯起来谁也拉不住谁。

    “无妨,我夫君那位大哥的武功路数大开大合,正适合疯子那种不要命的去练。”

    她只希望,这一个多月下来,封绍宇能小有所成,至少招架得了寻常武夫。

    阮思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发了一会儿呆,对银瓶儿笑道:“为我挑件衣裳,我去看看荀夫人。”

    自从荀夫人出事后,她就一直闭门不出,连县衙里的人都很少见到她。

    阮思命银瓶儿上街称了些瓜子花生,捡了只捧盒装好,一并带上来拜访荀夫人。

    荀县令刚回家,见是阮思来了,唉声叹气道:“我夫人与你素来要好,你进去陪她坐坐,莫惹她难过。”

    “我晓得,”阮思点头道,“我尽拣些高兴的事说给姐姐听。”

    荀县令回房换衣服去了,丫鬟打起帘迎阮思进屋。

    阮思扶着银瓶儿的手,刚走进那间屋子去,便听到一阵噼噼剥剥的脆响。

    屋内光线昏暗,门窗都用帘子封严了。

    她缓缓在椅子上坐下,隐约闻到一股怪味,眼睛半晌才适应室内的昏暗。

    只见荀夫人蓬头垢面地坐在上首,精神涣散得好似随时都会睡着,但手里的瓜子却一直没断过。

    她一面打着瞌睡,一面飞快地磕着瓜子。

    那张苍白干裂的唇里,不时噼啪吐出几块瓜子皮,吐得不够远的便沾在她的裙子上。

    阮思从未见过荀夫人如此邋遢。

    “妹妹,你来啦。”荀夫人终于跟她打了个招呼。

    阮思示意银瓶儿将捧盒送上去,笑道:“姐姐尝尝看,这是今日新炒的瓜子。”

    荀夫人“嗯”了一声,抓了一把瓜子捧在手里,继续噼噼剥剥地磕着。

    阮思也不觉得尴尬,笑道:“再过个把月就是端午了,也不知道这边可有什么特别的风俗?”

    “穷乡僻壤,”荀夫人边吃边说道,“能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各家关起门,回去吃粽子喝雄黄酒。”

    见她多少肯说几句话,阮思心中稍安,笑道:“难得遇上节庆,要是有些好玩的就好了。”

    银瓶儿也笑道:“在桃花郡的时候,每年都有划龙舟舞狮,小姐去往年热闹惯了吧?”

    “我今年刚嫁过来,也找不到个玩处,”阮思说,“幸好和姐姐投缘,今年一起热闹一下可好?”

    荀夫人是个爱热闹的,但前几天丢了脸面,现在怕见人得很。

    听阮思这样说,她原有些跃跃欲试,但又犹豫道:“罢了,我这糟心模样,哪见得了人?”

    “姐姐说的哪里话?”

    阮思给银瓶儿递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道:“我家小姐特意置办了好些胭脂水粉想送给夫人呢。”

    饶是心情郁结,荀夫人拿惯了好处,一听有便宜可占,仍然忍不住看了过来。

    “我想着,端午节要是有个什么庆典,我们姐妹俩好好打扮一番,亲亲热热地去逛街岂不很好?”

    荀夫人的神色一黯,摇头道:“这种穷地方能有什么玩的?”

    “要是没有,我们自己办一个如何?”阮思趁热打铁道,“我有个主意,姐姐且听听看。”

    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说是想趁着过节,在县城里摆了擂台,邀百姓一同押宝逗乐。

    荀夫人磕完手中的瓜子,拍了拍衣服,道:“摆擂台得花不少银子吧?”

    阮思笑道:“我娘家给的梯己倒也还够,只要能过得热闹欢腾些,出几两银子算什么?”

    荀夫人似是来了兴趣,但目光闪烁不定,“我家老爷为官清廉,家里可不如你宽裕。”

    银瓶儿心中好笑,劝道:“夫人放心,我家小姐还怕您跟她抢,不让她好好招待您呢。”

    阮思也说:“是啊,我初来乍到,百姓都不认识我,摆个擂台还不是跟摆地摊一样无人理睬?”

    “但只要有荀夫人和荀大人坐镇,当个贵客与我压场子,旁人自然拥上来抢着沾福气。”

    荀夫人原本也耐不住冷清,这几日出门出得少了自己难受得慌。

    她一想到酒楼受辱,虽没让贾善得逞,但面子一应没了,又怕抛头露面遭人耻笑。

    阮思看出了她的顾虑,劝道:“我看啊,姐姐不仅要去,还要风光体面地去。”

    “荀县令是一方父母官,姐姐身为县令夫人,哪会失了主母风范,让那些眼瞎的看低了去?”

    荀夫人扔开瓜子,似在犹豫。

    “姐姐你想,擂台上尽是些男人斗来斗去,取悦我们女人,女人同样拿男人当个乐子看。”

    “好,等老爷来了,我同他说一声。”

    荀夫人拍掉裙子上最后一片瓜子皮,脸色比早些时候好了很多。

    荀县令见他夫人又开始说笑,心中自然欣慰,荀夫人说什么他都一并笑眯眯地应着。

    他亲自问了阮思,得知她要设下数重关卡做赌局,将赢来的银子分四成给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弟妹客气了,我怎么好意思拿?”荀县令搓手道,“交给我夫人就好。”

    距离端午还有不到一个月。

    晏瀛洲和她约定的日子也近了。

    阮思吩咐下去,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命人在县里大肆宣扬端午擂台的事。

    晏家铺子前方的空地上,很快有人搭起高高的台子。

    那条路人来人往,不少临街铺面的掌柜伙计都揣着手,站在门口等着看热闹。

    “听说啊,这回还要设赌局,一个铜板也收,一两银子也收,凡是赢了都加倍奉还。”

    “我说这靠得住吗,谁来坐庄啊?莫要卷了银子调头就跑。”

    “想什么呢,据说荀县令和他那个厉害老婆也要来,管他谁搭的台子,到头来跑得掉吗?”

    ……

    清河县难得有件热闹事。

    街里街坊早就传遍了,个个掰着指头数日子,伸长脖子等着过端午。

    阮思又赔钱又赔人,张罗着要在县里摆擂台,她手下那几个汉子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封绍宇领人来帮工时,叼着根木钉回头问她说:“大当家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阮思绕着台子巡视了一圈,微笑道:“愿者上钩。”

    “姜太公啊,我听我老娘说过故事的。”封绍宇仍然一脸困惑,“但你搭台子哪能钓得到鱼?”

    “鱼儿不咬钩,我就让他不得不咬。”

第28章 呈祥记

    不出一日,好事之徒就打听到了,原来设擂台的是晏家新进门的二少奶奶。

    众人虽不知她名姓,但一提起晏二夫人,谁都知道她是被贾善拦了花轿的外乡娘子。

    人人津津乐道,夸她不好惹,让贾大善人都吃了瘪,当街摔了个大马趴。

    这晏家二少奶奶不仅给众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还要自掏腰包摆擂台给大家伙添乐子。

    不少人都纷纷猜测,莫不是被那冷阎罗给欺负傻了吧?

    外面的风言风语,阮思偶尔也听了一嘴,但她全当耳旁风一笑置之。

    晏瀛洲也忍不住问她说:“你虽将消息放出去了,如何能保证钟二爷会上钩?”

    阮思研了墨,提起笔,笑道:“我这才播下粒火种,火势还不够盛呢,我这便要添些柴火。”

    “嗯。”

    晏瀛洲不再追问,看向她面前铺开的宣纸,低笑道:“你要练字?”

    阮思摇头道:“有什么好练的,看得懂不就行了。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院子里练剑。”

    书房内窗户洞开,让进一屋明媚的春光。

    晏瀛洲站在阮思身后,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景致,笑道:“那便是作画?”

    “我是个粗人。”阮思提笔蘸饱了墨,“那些不痒不痛的风雅之事,我竟一件都没兴趣。”

    晏瀛洲淡淡地说:“我家夫人不喜欢的,皆是无趣得紧的。”

    阮思想了半天,又将笔搁在一旁,问他说:“你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么?”

    “夫人放心。”晏瀛洲知她说的是剿匪的事,“那天我可能要晚些回来,你们不必等我。”

    明知晏瀛洲要做的事凶险万分,阮思却也说不出什么情意绵绵的体己话来。

    她“哦”了一声,说:“那我吩咐厨娘给你扔几个粽子在蒸笼里。”

    晏瀛洲眼里含了丝笑,问道:“夫人那头呢,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阮思毫不客气地点头道:“你去帮我跟你大哥说一声,到时候还得劳烦他替我打几场。”

    “嗯,还有呢?”

    阮思又说道:“把豆子借我用用,他在场,别人就会以为你没离开县衙。”

    “夫人说得是。”

    阮思说完后,又盯着宣纸发呆。

    晏瀛洲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说句旁的,只好低声问道:“夫人可还有别的话与我说?”

    “没了,你出去吧。”阮思答得干脆利落。

    晏瀛洲的脸色微微一沉。

    但他还没转身,阮思立刻叫住了他,“夫君你来,帮我取个名字。”

    “什么名字?”他压下语气里那丝松动。

    阮思解释道:“我打算利用晏家的铺面开间铺子,正想着该给这铺子取个什么名字。”

    要逼这条大鱼上钩,自然要去动他的利益。

    一旦铺子开张,晏家的铺面被占了,钟二爷的五石散生意就没那么好的地段去做了。

    何况,他一定以为晏家不敢再跟他作对,阮思却公然抢他看上的铺面,以他的气性如何忍得了?

    晏瀛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乔乔,这是步险棋。”

    “无妨。”

    重生后,她最大的冒险就是嫁给晏瀛洲。

    她上一步没走错,这一步如何艰险,她也要放手落子。

    阮思提笔思来想去,笔尖的墨水汇聚成珠,滴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哎,又得换张纸了。”她赌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你不会嫌我败家吧?”

    晏瀛洲低笑道:“那又如何?我家夫人可是旺夫命。”

    “我八字硬……”

    阮思原想谦虚一番,突然觉得不对,生生把“克夫”两个字咽下去。

    晏瀛洲从身后轻轻拥着阮思,低语道:“夫人,我发现我似乎有点离不了你了,怎么办?”

    阮思被他的气息包裹其中,顿时后背一僵,讪笑道:“我能帮你的也不多。”

    晏瀛洲察觉到她的不适,松开她,改作单手扶着桌沿。

    阮思微微有些尴尬,但心中也不免觉得庆幸。

    前世她一颗心全都放在姚钰身上,掏出十二分的心去爱他,却落得个惨被抛弃的下场。

    这辈子她学乖了,她是她,晏瀛洲是晏瀛洲。

    晏瀛洲待她好,她就待晏瀛洲好。

    但她至多付出三分真心,剩下七分她自己明明白白地揣着。

    “对了,铺子的名字……”

    晏瀛洲皱眉道:“你要做什么生意?”

    阮思笑道:“我家是开镖局的,做的是出力跑腿的生意,旁的我也不会,只能照葫芦画瓢。”

    县里多是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大宗生意,换了扬威镖局也未必有生意可做。

    晏瀛洲也没劝阻,知她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阮思提起笔,重新蘸了墨汁,挥毫写了三个字“呈祥记”。

    她的字迹潦草恣意,不似其他女子的字体纤细秀丽。

    阮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寻个字迹工整的重新誊了,拿给木匠照着做块匾额。”

    “不必,”晏瀛洲低笑道,“我家夫人写得一手飘逸的草书。”

    “我练的是行楷……”阮思的声音细如蚊声。

    晏瀛洲低笑一声,问道:“‘龙凤呈祥’的那个呈祥?”

    阮思摇头道:“不,前途凶险,惟愿我夫君‘遇事呈祥’。”

    晏瀛洲愣了愣,没有听到阮思暗自嘀咕道:“还有我也是,大吉大利,逢凶化吉……”

    端午那天很快来了。

    擂台前一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护栏上用大红绸子扎的花都被挤得皱巴巴的。

    阮思命人收拾出看台,随荀县令夫妇坐在一旁聊着天。

    金铃儿今日换了身利落的短打,躲在银瓶儿身后往外张望,喃喃道:“我这个样子难不难看?”

    银瓶儿噗嗤一笑,安慰她说:“放心吧,你那陈大哥今日当值,不会来的。”

    金铃儿俏脸一红便要来撕她的嘴,“你个坏心眼的尽胡说,成日惯会拿我取笑。”

    两个丫鬟在旁边拌嘴,阮思笑着听了几句,对荀县令说:“待会就麻烦荀大人宣布开场了。”

    “好说好说。”荀县令难得拿出官威,往那一坐通体气派十足。

    台下,拥挤的人群中突然被推搡出一条道来。

    几名美貌侍女抬了把大圈椅放在看台正中央,又铺了一层大红毡垫上去。

    “让开,钟二爷来了。”

    好几名少年抬着一顶软轿,快步走到看台边落下轿子。

    轿子里的老者扶着一名少年,缓缓走下来,冷笑道:“好巧,苟大人也在啊。”

第29章 问不倒

    荀县令面露尴尬道:“二爷,下官姓‘荀’,不是‘苟’……”

    钟二爷坐下来,问身后的侍女说:“怪了,老夫怎么记得,一个艹头一个旬字,念的是苟啊?”

    几名少女咯咯轻笑。

    他又转身对荀县令笑道:“难道我记错了吗,狗县令?”

    “哪里哪里,”荀县令双股战战,“钟二爷说念‘苟’,那就是念‘苟’。”

    钟二爷看着阮思,却仍然对他说道:“你这狗官记错了字,是不是该罚啊?”

    荀县令黑着脸,欲哭无泪道:“该!活该领罚。”

    “这就对了,”钟二爷问阮思说,“晏夫人,你说我们罚他叫几声如何?”

    荀氏夫妇双双看了过来。

    阮思将这个烫手的山芋重新扔回给钟二爷。

    “荀大人乃一方父母官,虽平日待人亲和惯了,但我不如钟二爷与荀大人相熟,不敢乱开玩笑。”

    钟二爷叹道:“可惜了,晏夫人如此妙人,今日竟也俗气起来。”

    阮思对荀县令颔首道:“时辰差不多了,荀大人,我们这便开始吧?”

    荀县令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台上的花鼓前,拾起鼓槌用力一敲。

    “端午大典开始。”

    窦一鸣翻身上台,笑吟吟地说道:“诸位,今日共设了三关,每关皆可押宝下注,一比二来赔。”

    他一来就将众人最关心的说了,台下的人群沸腾起来,纷纷催促不已。

    “大家听我说,今日共有‘三不倒’,第一轮嘛,就叫‘问不倒’。先请这一轮的主角登场。”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好几条汉子红着脸上了台。

    窦一鸣带头鼓掌,笑道:“咱们这几个兄弟生在清河县,长在清河县,对每户人家都熟悉得很。”

    “谁要听这些,快说规则!”台下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赶紧解释说,只要付一个铜板,就能向台上的人问一个问题。

    如果台上的人答不出来,那晏家就出两个铜板来赔,台下人人皆可参与,尽管提问就是了。

    “不过,”窦一鸣笑道,“兄弟们只答些琐碎小事,什么谁被戴了绿帽子的,问了也不好意思答。”

    台下众人哄笑不已。

    窦一鸣又说道:“今日大过节的,大家拣些高兴的问,就当讨个吉利,不要问些旁的伤了和气。”

    围观的几千人里,明显有人松了一口气,“对对对,本该如此!”

    他回头望了阮思一眼,阮思示意银瓶儿捧出个托盘。

    托盘里放着几只明晃晃的金元宝,晃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窦一鸣笑眯眯地指着那几只金元宝道:“看见没,晏家二少奶奶那头短不了赌金。”

    台下观众谁还耐得住性子,一拥而上挤到台前来。

    “各位各位,一个一个来!只管将铜板交给我,问完你的问题,是对是错大家都明白,抵不了赖的。”

    窦一鸣取了个托盘,沿着台前收铜板。

    第一个被收走铜板的大汉乐开了花,拍着肚皮说:“听好了,我给你们出个难度大点的。”

    他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瘸腿老头道:“汪老拐家里的老母鸡,上个月抱了几只小鸡?”

    台上几人回头朝阮思竖起大拇指,大当家果然料事如神。

    “这有什么难的?听好了,五只!”

    看客们纷纷问老瘸子说:“汪老拐,他说对了吗,可别是瞎蒙我们的。”

    老头只好点头道:“错不了。”

    众人一片唏嘘,那大汉抹了把汗道:“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后面的可得出难题了。”

    大家都抢着花钱提问,窦一鸣忙前忙后地收铜板,不多时就收起一堆小山来。

    提的问题也千奇百怪——

    问“李家三媳妇和宋家大嫂子是怎么结下梁子的?”

    答:“李家三媳妇背地里说,宋家大嫂生的小子瘦得跟猴一样,肯定不好养,被宋家人听了去了。”

    问:“朱老爷子年轻时候的诨号叫什么?”

    答:“炮仗嘴,处处跟人吵嘴,一顿连环炮噼里啪啦没个完。”

    问:“赵老五经常扎的大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

    答:“绿底红花的,他扯回来给媳妇做背面,他媳妇嫌土气,非给他裁成好几十条汗巾。”

    众人哈哈大笑,非要按着赵老五剥了裤子,扯出他的汗巾来看个清楚。

    赵老五惨叫着要躲,裤腰子被人一扯,险些没连带着底裤翻出来。

    他死死提着裤子,哀嚎道:“说对了还不行吗,我一个老爷们的裤子有什么好扒的?”

    眼尖的瞅到他裤腰里露出的一角汗巾,这才摊手道:“散了散了,这回又没难倒他们。”

    众人兴致高涨,问的问题却渐渐跑偏了,什么粗的俗的都有人问。

    阮思给窦一鸣使了个眼色。

    窦一鸣收起托盘,笑道:“这个‘问不倒’,大家可服气?”

    台下有人起哄:“再来再来,我就不信这几个臭小子什么都知道!”

    “就是,别挡了我们发财的路子,再来几局有什么玩不起的?”

    他苦笑道:“时间不早了,还有别的局来赌,赢一两个铜子也没多大意思,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这才稍微安静些。

    “要是由着你们再问下去,哪家扒灰哪家出墙,一秃噜嘴说出来没准还得当场打起来不是。”

    窦一鸣生了张娃娃脸,笑起来眼睛眯成缝,露出一口大白牙,特别讨人喜欢。

    见他都这样说了,众人捧腹大笑一阵,便兴致勃勃地听着他讲。

    “我们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的兄弟都是些问不倒的,大家日后有个烦心事,不如来跟兄弟说。”

    他恰到好处地宣传了一番,怕扫了兴,赶紧说道:“我们第二项嘛,就是‘追不到’。”

    “咋些个,还要在擂台上赛跑不成?”

    众人都被勾起兴趣,窦一鸣卖了个关子,回头笑道:“有请晏家二少奶奶。”

    钟二爷歪在椅子里,阴阳怪气地笑道:“哦?晏夫人这回想玩真的了?老夫拭目以待。”

    阮思微微一笑,款款走到台前。

    所有人都知道她被贾善拦过轿子,但很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

    如今一看,晏瀛洲的老婆果然明艳动人,跟那枝头的桃花一样,灼灼的,惹眼得很。

    她今日穿了一身荼白散花纱衣,挽了个坠马髻,耳边松松地垂下几缕青丝。

    “啧啧,”台下有妇人叹道,“旁人穿身白跟披麻戴孝一样,她穿怎的就跟仙女似的?”

    还有不少男人看直了眼,“难怪贾善要拦她轿子,这多看一眼都跟抢来的一样,稀罕得很啊。”

    窦一鸣听了,自豪地笑道:“这一轮,我家嫂子就要跟你们比一比轻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282/ 第一时间欣赏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作者:秋苑鹿所写的《东风第一姝》为转载作品,东风第一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东风第一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东风第一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东风第一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东风第一姝介绍:
新书《医品天成》已发布,求收藏求推荐
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再也不要做怨妇。
前世渣夫又来提亲了,阮思转头嫁给冷面司狱晏瀛洲。
旁人可怜她嫁了个活阎罗,阮思偏要仗着她夫君不好惹,惩恶霸斗奸佞,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她这夫君百般好,就是整日将她看得牢。
要不……等她赚足了银子,买他一张放妻书?
*
他司狱典,掌刑狱,世人畏他如鬼神。
晏瀛洲扶额叹息,他囚得住天底下最危险的犯人——
怎么就锁不住他家夫人那颗想和离的心?
*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