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子以德服人
钟二爷说:“你一介弱质女流,身处这虎狼环伺的清河县,要想做生意真真比登天还难。”
阮思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他叹道:“前几日,你在啸山虎手下折人又折钱,老夫心疼你无端遭这劫难,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阮思笑道:“听钟二爷的意思,竟要帮我不成?”
“不然,老夫大费周章请你来做什么?”
钟二爷含了口茶漱了口,脚边的少年将手举过头顶,稳稳接住他的漱口水。
“晏家的铺子,”他摊开手掌晃了晃,“我出这个数。”
阮思假装好奇,问道:“五十两?”
钟二爷点了点头。
阮思又问道:“既要租铺子,先付一年,还是一季?”
钟二爷讳莫如深地笑了,“不,一次买了。”
阮思深吸一口气,攥紧袖口,笑道:“钟二爷家大业大,那几间铺子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原本是不入眼的。”钟二爷叹道,“但我有桩好买卖要做,正缺个搁货的铺面。”
她努力调匀呼吸,说:“我晏家本不敢挡钟二爷财路,但这铺子是祖上留下的产业……”
“那就有劳晏夫人回去说一声,钟某改日亲自上门来拿地契。”
说着,钟二爷一抖袍袖,两个少年郎忙搀他起身。
“老夫身上乏了,晏夫人请回吧。”
阮思被侍女引着原路离开钟家,一出后门便听到骏马嘶鸣。
晏瀛洲骑在马上,七八个护院武师围在门口,个个手提长刀,绷着腰严阵以待。
“夫人,过来。”晏瀛洲俯身伸出手。
阮思径自穿过人群,抓住他的手,轻盈地翻身上马。
晏瀛洲看也不看那些武师,将阮思圈在怀里纵马而去。
“他可曾难为于你?”
“无妨,”阮思突然笑了,“还是骑马好,不论是几匹马拉的车,坐在里面都闷死了。”
晏瀛洲握紧缰绳,身子微微前倾,试探着用下巴去抵她的脑袋。
他的下巴刚触到她的发丝,便被阮思不耐地躲开了。
他只好低声道:“再者,我的马背上只有我家夫人的位置。”
阮思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某人不是还和老大夫策马同游么?”
晏瀛洲:“……”
阮思回家后,把钟二爷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晏瀛洲说:“这事你先别告诉奶奶,免得她老人家担惊受怕,交由我来处置便好。”
阮思放心不下,皱眉道:“钟二爷和贾善那草包不一样。”
“不出后天,荀县令就会命我复职。”
“但那荀县令连贾善都怕,他怎么可能有胆子跟钟二爷作对?”
晏瀛洲笑道:“我又不要他保我,只要他命我上山剿匪……”
他没有再说下去,阮思忽然想起啸山虎的事来,也不知她师兄查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阮思一早便问可有回信。
但金铃儿只是摇头说:“还没呢,小姐别担心,说不定卫少爷出去押镖了。”
阮思胡乱点点头。
祝东颜那边的丫鬟过来请她说:“二少奶奶,我们家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阮思领着银瓶儿过去了。
祝东颜攥着帕子坐在房里,见了阮思,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弟妹,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嫂子尽管说。”
阮思对这个不找事不添乱的佛系长嫂颇有好感。
祝东颜绞紧帕子,咬唇道:“本是小事,不应麻烦于你,但我无计可施,只好求你拿个主意。”
原来,祝东颜的父亲祝老夫子在县里开了家私塾。
这几天总有泼皮无赖去捣乱,要么拦着学生要好处,要么朝私塾里扔装满墨汁的猪尿泡。
祝老夫子昨日讲课时,头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猪尿泡。
那泡墨汁溅得老人黑嘴黑脸的,数十个学生哄笑不已,祝老夫子当场羞愤得晕厥过去。
祝老夫子去报官,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荀县令只说,既是猪尿泡砸的你,你就将那犯事的猪尿泡押来,本官命人打它板子。
祝老夫子回家气得茶饭不思,祝东颜的娘急了,上门来找女儿拿主意。
阮思强忍笑意,说道:“不就是几个不长眼的小地痞吗?大嫂别急,找人打发了就是。”
祝东颜愁道:“我那爹爹一贯讲究以德服人,绝不肯雇人去轰,我这厢也没个主意。”
“不准打?吓唬一下总行吧?”
“……大抵可以。”
阮思笑道:“大嫂找我便是找对人了,从我家夫君到手下那帮糙汉子,谁还不是个吓人的?”
祝东颜急忙劝道:“弟妹,可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阮思想了想说,“大嫂帮我问问,老爷子那边可管顿馒头?”
封绍宇几人已能下床活动,整天待在医馆早就嚷着闷得慌。
阮思去找他们,只需一句“都起来,干活了”,个个忙不迭爬起来,精神百倍地随她出门。
她领着一群身缠绷带的壮汉,威风凛凛地去私塾门口堵人。
那几个聚在私塾外面闹事的小地痞哪见过这等阵仗?
封绍宇一条胳膊缠着纱布,另一条胳膊一伸,捞过其中一个小痞子,问道:“认识老子吗?”
那小地痞被他一提,捞在怀里,跟只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
封绍宇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疤,跟他说:“老子这疤,大阔刀子砍的。”
小地痞吓得连声道:“大哥厉害。”
封绍宇竖起手刀在他眼皮子底下比划道:“你小子被砍过没?”
“没、没……”小地痞夹紧双腿,涨红了脸,死死憋住股间的尿意。
“啪!”他抬手一掌拍在那小痞子头上。
小痞子瘫坐在地,身下很快沁出一滩浊黄的液体。
封绍宇冷哼一声说:“那你他娘的还来这扯什么威风?”
旁边的壮汉也叫嚣道:“再来就砍!”
那群小痞子最多只敢欺负个把半大少年,此刻遇上比他们狠得,全都吓得屁滚尿流。
“还不快滚!”封绍宇一挥手,他们立刻落荒而逃。
私塾里的顽童都挤在窗口看热闹,祝老夫子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
阮思淡淡道:“够了。”
封绍宇这才收起满脸凶相,回头一见那些小屁孩笑嘻嘻地趴在窗前,顿时又拉下脸来。
“老子家里穷,没钱读书也就算了,你们花着老子娘的血汗钱,还不好好读书去。”
他大步上前,猛地一抡胳膊道:“小兔崽子的,不读书会被砍,知道了吗!”
那群顽童被他这一吓,立刻都老实了。
祝老夫子站在门口,拄着拐杖,气得胡须乱颤。
封绍宇又是个不识相的,偏要毕恭毕敬地问他说:“老夫子你说,老子是不是以德服人?”
第16章 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加更·第一次收到打赏·圣诞快乐)
虽然解决了闹事的小混混,但祝老夫子也气得够呛。
他连声说着“慢走”,将准备好的馒头一股脑塞给他们。
封绍宇将大白馒头收在怀里,得意地说:“大当家的,哥几个没丢你的脸吧?”
阮思苦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诚不欺我。”
另一人起哄道:“大当家,以后还有这种活尽管找小弟们,小弟们力气大,长的凶,能吃苦。”
她笑道:“但凡能吃苦的人,总能吃饱肚子的。”
说笑间,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妇人突然拦下阮思,非要把篮子里的青菜萝卜往她手里塞。
阮思愣了一下,问道:“这位嫂子,这是做什么?”
那妇人巴不得将整只篮子都塞她怀里。
“姑娘啊,我家小子刚从私塾回来都跟我说了,是你们赶走了那群生儿子没屁眼的坏东西!”
阮思将封绍宇推上前来,“大姐啊,你要谢就谢他好了。”
那妇人大喜道:“我儿子说,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胡茬大叔替他出头的,一定就是你吧?”
封绍宇呆道:“啊?”
那妇人一面给他递白菜,一面喋喋不休地说道:“他们上次欺负我儿子,把他扔烂泥塘里去。”
“有这等事?”
妇人抱怨道:“我家那小子回来的时候都成泥猴了,我追着骂过几次也不顶用。”
封绍宇又挠头问道:“这种事,怎的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去管?”
“我家当家的前些年进山打猎,被山贼打断了一条腿,如今是追也追不上那群小痞子。”
封绍宇怒道:“该死的!我下次见了那些小畜生,非替他们老子娘削他们不成。”
那妇人感动道:“你这大兄弟长的不像好人,心眼却实打实的好,嫂子真得好好谢你。”
说着,她又招呼剩下几个人一起来拿点蔬菜回去。
好不容易把那妇人打发走了,封绍宇抱着颗大白菜,感慨道:“老子今儿个好高兴。”
旁边几人也咂嘴道:“往日只有人用烂菜叶子扔我们,没想到今天还能收到能煮着吃的菜。”
封绍宇突然站住脚步,正色道:“兄弟们,以后咱不能再惹事,让人追着用臭鸡蛋砸了。”
“对对对!往后都听大当家的!”
“大当家这安排,妥妥的!”
阮思想了想,摆手道:“既然都听我安排,那以后你们可不能再说是青龙寨的人了。”
封绍宇愣头愣脑地问道:“但算命的说我是青龙入命,改了会走背运吧?”
“一听就像个贼窝子,谁还敢掏心掏肺地对你好?”阮思说,“这名字,得改。”
他们几个一合计,齐齐点头道:“都听大当家的!”
阮思笑道:“好,那以后别说什么青龙寨了,就说是……”
她默了一默,几人紧张地盯着她。
“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
她寻思着,回去找她夫君问问,县衙里可还缺衙役。
也该给这帮糙汉找点正经营生了。
阮思刚回晏宅,金铃儿就咯咯笑着跑出来,说道:“小姐,今日有份大惊喜哦。”
“怎么了?”
银瓶儿也迎了出来,笑道:“小姐快进来吧,那惊喜自己送上门来了。”
阮思一进偏厅,厅里坐着的男子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大笑道:“乔乔!是我!”
“师兄!”阮思喜出望外。
她从小和卫长声一起长大,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师兄背着她扛着她。
如今久别重逢,两人自然都欢喜得很。
卫长声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像小时候那样,朝她张开双臂笑道:“来!师兄抱,举高高!”
阮思的笑容一僵,刚要提醒他,眼前倏忽掠过一个人影。
下一瞬,几人都呆住了。
晏瀛洲径自抱了卫长声一下,一脸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背说:“行了,抱过了。”
他挡在阮思身前,把她那颗好奇的脑瓜子按了回去。
卫长声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晏瀛洲云淡风轻地说:“既是夫人的师兄,那便是晏某的兄长。师兄可还要举高高?”
卫长声冷汗涔涔,“不必了不必了。”
晏瀛洲说:“师兄莫要客气,换我举你也行。”
阮思同情地看看她师兄,又瞪着晏瀛洲,“我娘家人来了,你也不先让我问问看可是家里有事。”
隔着冷面阎罗,卫长声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师妹别担心,是师父让我专程来看看你。”
见阮思一脸不信,他接着说道:“你打听那啸山虎的事,师父知道了,怕你这回遇上硬茬。”
阮思拉了晏瀛洲坐下,仔细听卫长声说事。
“那啸山虎纵横绿林近十年,大案小案犯了几百桩,莫说官府,江湖里的人都拿他没辙。”
阮思皱眉道:“此人真有那么大本事?”
“奇就奇在这里。”卫长声卖了个关子,“你说他盘踞山岭,旁人进了山拿他没办法也就罢了。”
阮思瞪了他一眼说:“别卖关子了,说最要紧的。”
“师妹你都嫁人了,这火急火燎的急性子怎的也不收敛着点?”
晏瀛洲冷冷道:“我惯的。”
卫长声赶紧正色道:“那啸山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从未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此话怎讲?”
“他姓谁名谁,祖籍何地,今年几岁,生的什么模样,又有多大的能耐,竟没一个人知道的。”
阮思摇头道:“他是个山大王,他手下几百号山贼,又岂会谁都不知道?”
“那些山贼扯了虎头旗,只知老大是啸山虎,却谁都没有机会见他。”
阮思奇道:“那他如何发号施令?就由着下面的几个当家去管?”
卫长声叹道:“谁又知道呢?江湖上黑白两道,想把他端了的大有人在,却都铩羽而归。”
阮思托腮想着,晏瀛洲突然说道:“夫人,想不明白的,你何必去想?”
卫长声也说:“师父再三嘱咐我,让我将你劝住了,千万不要去招惹那种家伙。”
但她不惹啸山虎,啸山虎难道就不惹她了吗?
阮思想起轿子的事,心头火起,撇撇嘴索性谁也不理会。
晏瀛洲说:“夫人,去换身衣服吧,今晚随我赴宴。”
“赴宴?”
他点头道:“还是荀县令家里,他说是要谢我救了他夫人的弟弟。”
阮思的脸色骤然变了。
卫长声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乔乔不想去吗?”
阮思苦苦一笑,说:“我的好师兄,你当她那个弟弟是谁。”
第17章 走马灯
去县衙的路上,晏瀛洲的脸色委实不好看。
“他为何叫你‘乔乔’?”
阮思没好气地说:“我家里人都叫我‘乔乔’。”
晏瀛洲黑着脸,问道:“那为何连我都不知你叫‘乔乔’?”
“别乔乔长乔乔短的了,”阮思不高兴道,“那是我乳名,你又从何得知?”
晏瀛洲半天才低声道:“往后我也要这样叫你。”
阮思想着姚钰的事,心情很不好,一脚踢开路边的小石子,“夫人叫得不顺口了?”
“乔乔是你,夫人也是你。”
阮思冷哼一声,干脆随他叫去了。
到了荀县令家中,姚钰先迎出来向晏瀛洲行礼谢恩。
阮思躲在晏瀛洲身后,巴不得姚钰看不到她。
荀夫人却咯咯笑着出来挽了她胳膊,对姚钰说:“我这妹妹也是桃花郡来的,与你倒是同乡。”
阮思面如土色。
姚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似是在哪里见过。”
这顿饭吃得格外尴尬。
荀县令先是再三谢了晏瀛洲救他远房小舅子,又殷勤地问他何时才能回来复职。
晏瀛洲不动声色地说:“若是大牢里又添要犯,晏某自当秉公尽职。”
荀县令干笑几声,姚钰却直直盯着他。
见状,荀夫人举箸笑道:“菜都快凉了,你们说起公务就没个完的。小晏,给你媳妇夹菜啊。”
晏瀛洲看看阮思,阮思也看看他。
姚钰起身夹了个糖醋丸子,“不妨尝尝这个,和桃花郡的做法相类,不过汤汁略为稠浓。”
说着,他欲将那丸子往她碗里送。
阮思呆了呆,荀夫人在旁边忙笑道:“我这堂弟到底是个会疼人的,这般照顾你老乡。”
她笑着去推阮思的手,迫使她递碗过去接。
那枚丸子眼见就要送进她碗里时,晏瀛洲的碗突然横了过来。
碗筷骤然一碰,筷子尖夹着的那枚丸子,咕噜一下滚到了他的碗里。
晏瀛洲收回碗淡淡地说:“多谢。”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后来就没了声音。
姚钰的视线游离不定,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脸。
阮思吃得味同嚼蜡,为了避免对上他的视线,她假装还没吃饱,目光在菜肴间扫来扫去。
但凡她多看了一眼的,晏瀛洲就立刻夹一筷子给她。
吃到后来,阮思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荀县令一脸肉疼地叹道:“小晏看着不近人情,却是个会疼老婆的。”
姚钰举杯微笑道:“小弟敬晏兄一杯,一来谢晏兄救我,二来有事与晏兄相商。”
他一杯饮毕,晏瀛洲把玩着酒杯,问道:“何事?”
“小弟不才,即日便要赴赤流县上任,领七品县令职。”
晏瀛洲冷淡道:“恭喜。”
姚钰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笑道:“小弟故来与兄相商,待我上任后,想与你联手剿灭啸山虎。”
荀县令吓得一哆嗦,差点滑到桌子下面去。
“弟弟啊!这种话可不能瞎说!出了这扇门,我们权当你这是醉话。”
“山贼横行,为祸乡里,山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难安。小弟身为父母官,怎可见治下百姓……”
荀夫人赶紧赔笑道:“我这堂弟书读得多,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们不必与他较真。”
阮思低头冷笑,姚钰这番话,不正将荀县令的脸打得噼啪响吗?
荀县令只得讪讪道:“你年纪尚轻,书生气重一些也不碍事,但上任后切不可意气用事。”
“为何不可?”姚钰道,“我之为官,靠的便是胸膛里的热气正气,自要竭力维护一方公义。”
他的话掷地有声,阮思有些发愣。
她前世怨恨他的时日太长,竟忘了一开始,姚钰也曾意气风发,立志要护治下百姓安康。
荀县令连声叹息,姚钰慷慨激昂地同他争辩。
听着他曾经年轻清澈的声音,阮思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姚钰的?
姚钰嫌她终日舞刀弄枪,不懂应酬周旋?
还是姚钰和柳如盈滚到一处,她闯进去捉奸,他却面露嘲讽,笑问她可要一起?
再或者,是她跪在雪地里求了他一夜,他却依然命人打死银瓶儿?
阮思看着此时的姚钰,心里如走马灯似的,闪过一段段画面。
还有……
卫长声来姚府找她,要揭穿姚钰诬陷阮家的勾当,姚钰下令万箭齐发,将他钉死在院中。
阮思心如刀绞,突然推开杯箸,情绪失控,一下子站起身。
姚钰和荀县令闭上嘴,神情错愕地看了过来。
荀夫人抚着胸口,问道:“哎呀呀,妹妹这是怎么了,吓了姐姐一大跳。”
晏瀛洲起身将她护在怀里,阮思将头埋朝里,由他为她隔开众人探究的视线。
“我家夫人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了。”
阮思闷声闷气地说:“我想见我师兄。”
晏瀛洲点头道:“夫人的师兄难得来一趟,是该早些回去同他叙叙旧。”
荀县令等人送他俩出来,叫住晏瀛洲嘱咐他明日复职。
阮思在廊檐下等他,姚钰站在不远处,微笑道:“晏夫人,代我向卫长声卫公子问好。”
她不置可否。
姚钰朝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房间。
阮思一路强打精神,随晏瀛洲回家后,闷着头跑到厢房去找卫长声。
卫长声正和两个侍女聊天,见阮思眼眶红红的跑进来,抓着他就奶声奶气地叫师兄。
他先是心一软,随即面色一变。
“金铃儿,银瓶儿,”他把手指掰得咯吱响,“照顾好你们家小姐。”
说完,他一纵跃到屋外,朝着晏瀛洲迎面就是一拳,“你居然舍得欺负我师妹?”
不由分说,两个男人在院子里砰砰打了起来。
阮思这才回过神来,生怕惊动了晏老夫人,赶紧带人出去将两人劝开。
经了这场误会,她哭笑不得地问卫长声:“师兄,你为什么要对我夫君动手?”
卫长声忧心忡忡地答道:“师妹你不要怕他,你要是被他胁迫了,就对师兄眨眨眼。”
阮思小心翼翼地问晏瀛洲说:“我师兄一向缺根筋,你又不傻,为什么要跟他一般见识?”
晏瀛洲答得干脆,“我不痛快。”
阮思后悔不已,好不容易劝住两人,晏瀛洲让银瓶儿先扶她回房休息。
卫长声被他扔入房中,见他跟进来把门关了,立时警惕道:“喂,你想杀我只怕也不容易。”
晏瀛洲不理他,倒了杯茶喝了几口,缓缓问道:“卫兄,我问你一件事。”
卫长声哼了一声说:“说吧。”
“姚钰此人,”他的眼神一冷,“与我家夫人可是旧识?”
第18章 嫌命长的是你
阮思彻夜未眠,想着去找晏瀛洲解释。
但一大早,他便去了县衙大牢。
阮思过去时,在门口遇上窦一鸣,他小声问道:“嫂子,老大今日怎么了?沉着个脸怪吓人的。”
“他平时不也冷着脸吗?”
窦一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答道:“我跟了老大好几年,看得出来不一样的,今天特别吓人。”
阮思有点心虚,踟蹰了半天,却听晏瀛洲问道:“来都来了,不进来么?”
她只好跑到晏瀛洲身边,硬着头皮解释道:“昨晚在席上,我听得实在无聊,想起些以前的事……”
晏瀛洲沉默不语。
她愈加不安,勉强笑道:“我和师兄情同手足,他难得来一回,我也想着去听他说说爹娘的近况。”
晏瀛洲依然一言不发。
以往他每次和她说话,声线低沉有力,有股令她安心的力量。
但阮思头一回发现,他不说话的时候很可怕。
仿佛他真的是地狱阎罗,顷刻判人生死,只需淡漠一眼,便会将眼前人打入无间地狱。
阮思几乎听到她的牙咯吱打颤。
“阮……”他顿了顿,才说,“乔乔,我没有怪你。”
阮思将信将疑,他叹了口气道:“我虽与卫兄不熟,但我看他也是个磊落之人。”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笑逐颜开道:“我就知道我家夫君宽宏大量,绝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未必。”晏瀛洲的脸色微沉。
阮思觍着脸道:“夫君最喜欢和我说笑,以前还骗我说你脸上有个大痦子。”
晏瀛洲的声音低低响起。
“乔乔,你和姚钰……认识吗?”
阮思心中一惊,讷讷道:“元宵节时,我表姐推我下水,他刚好救了我,别的就没什么了。”
“嗯。”他的声音里似有一丝无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阮思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晏瀛洲才缓缓说道:“夫人,任何事你都不必瞒我。”
“我知道了。”
她心如擂鼓,讪讪地应了一声。
“嫂子,你快回去看看吧!金铃儿都快急哭了,说贾善那厮来晏宅胡闹!”
窦一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指着大门道:“那妮子等在外面呢,嫂子你去问她。”
晏瀛洲抬脚要往外走,阮思拉住他说:“一个贾善,我还对付得了,你暂时不要出面。”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好,有你师兄在,我也放心些。”
阮思点点头,和他对视一眼便走。
她知道,晏瀛洲也清楚,贾善闹上门原本没什么好怕的。
可怕的是贾善背后的钟二爷。
所以,贾善这一闹,她料定是钟二爷的试探,或者说是警告。
“小十四呢?爷来这破地方可不是为了看你们这几张臭脸。快去请她出来,别消磨爷的耐性。”
贾善带了三十几个护院武师,将晏宅前后门都给堵了。
他还命人在前门放了把红木椅,舒舒服服地往那仰面一趟,手里揣着把紫砂壶。
“还不赶紧的?我要是再看不到人,就把你们这烂房子给拆了。”
晏宅上下不到十个家仆,多是老弱妇孺,仅有的两三名汉子又不敢去轰他。
贾善滋溜吸了口茶,大手一扬,“砸!”
门内,祝东颜扶着丫鬟匆匆赶来,急道:“且慢,你们莫要动手。”
贾善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轻佻笑道:“晏家大夫人也是个柔弱美人,独守空闺岂不寂寞?”
晏清都和祝东颜成亲后,没几天就离家云游去了,而今已有数年未归。
祝东颜性子老实木讷,被他这样当面轻薄,立刻双颊飞红站立不稳。
“哈哈,见了男人就脸红。”贾善大笑道,“不如随大爷回去,保证夜夜将你喂个饱。”
一众武师听了这等粗鄙之语,也乐得捧腹大笑不已。
祝东颜被他几句话逼出泪来,身子瑟瑟发抖,咬着唇说不出话。
“别哭啊,大爷历来怜香惜玉,见不得小美人掉眼泪。不过你到了大爷身下再哭不迟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祝东颜当众被羞辱,心中羞愤不已,竟一头朝那门框上撞去。
“啊!”晏家下人惊叫出声。
但见一条人影掠进人群,一拉一拦,将她往后扯到怀里,交给丫鬟说:“带你家夫人下去。”
丫鬟愣愣地看着那人。
卫长声斥道:“还不快去!”
晏家下人如梦初醒,忙前后拥着祝东颜回后院去了。
贾善托着紫砂壶,冷笑道:“哪来的野狗,连大爷的闲事都敢管,活得不耐烦了吗?”
“依我看啊,嫌命长的那个是你。”
阮思领着金铃儿,笑吟吟地从后面走出来。
贾善立刻回头看去,连声说道:“小十四,你可想死爷了。”
卫长声从怀里取出糕点,上前递给阮思,笑眯眯地说:“你最喜欢的芙蓉糕,我刚上街买的。”
贾善见这男人视他如无物,又当面讨好阮思,当即怒道:“还不动手!”
几十名武师一起拥了上来。
卫长声笑道:“师妹乖,去旁边吃,小心吃进些沙子。”
阮思揭开油纸,捧着糕点招呼金铃儿说:“走,我们去那边,边吃边看。”
“小十四!你等着看吧,我今日非把这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阮思好脾气地笑道:“还是你等着吧,我师兄这回不用怕打架的时候把糕点弄碎了。”
卫长声回头冲她笑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扬声道:“一起?”
先是冲上来几个不怕死的,被他轻易打飞了,剩下的人大吼道:“怕什么,兄弟们一起上!”
卫长声砰砰几拳,人群中应声飞出几条汉子,摔在贾善脚边哀嚎不已。
贾善气得将紫砂壶往地上一掼,“饭桶!”
阮思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时不时还同金铃儿点评几句,“师兄的拳法又进步了。”
以卫长声的身手,对付这些只学过一招半式的莽夫,应是手到擒来。
“兄弟们,抄家伙!”
此言一出,好几人都摸出随身配的大刀,明晃晃地朝他砍下来。
“奶奶的!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好汉,我来助你!”
阮思和金铃儿一起回头看去,只见封绍宇赶来,抄起隔壁门前的条凳冲进人群里。
她呆了一呆,忙将剩下的糕点塞给金铃儿。
“坏事了。”
第19章 打就是了
封绍宇只学过些皮毛,但他凭着一腔不怕死的莽劲,硬是吓得好几人连连后退。
卫长声拳拳生风,封绍宇呀呀乱叫,手中的条凳也舞得虎虎生威。
“好兄弟,”卫长声打倒几人,回头苦笑道,“你先出去吧。”
他发觉有人来帮他,就将那人当自己人。
但那人打架全无章法,全凭一股狠劲,他只好处处护着那人,竟比单打独斗还吃力。
封绍宇倔强地吼道:“好汉子!我不会丢下你的。”
阮思远远地看着,扶额叹道:“再这样下去,我师兄非得累死不成。”
她足尖一点,飞身掠入人群中,一把拎起贾善的后领,“让他们停手。”
贾善被衣服领子勒着脖子,双手乱抓,喘不上气来,忙艰难地叫道:“住、住手!”
还有好几个手持大刀的武师围着卫长声。
地上七七八八地躺了几十条汉子,个个捂着痛处连声喊疼。
阮思拎着贾善,冷笑道:“趁我夫君不在,带人上门闹事,你以为女人就好欺负么?”
说完,她手一松,将他重重掼回椅子里。
贾善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说:“我还不是疼你,想接你回去,省得你被这姓晏的连累了。”
“什么连累?”
他命人捧上来一方红漆木托盘,里面放了一份烫金绸底名帖。
“喏,我干爹让我给晏家送名帖来了。”
阮思看了那张名帖一眼,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贾善见她不言语,冷笑道:“晏家迟早要断了生计,你在这种人家跟着活受罪,哥哥我心疼死了。”
卫长声怒道:“休要放肆!我才是她哥哥。”
“狗东西,爷在清河县里横着走的时候,你这条野狗不知还在哪个山沟沟里抬腿撒尿呢。”
话音未落,阮思手一扬,那张名帖连着托盘“哐”的一声拍他脸上。
贾善当场鼻血直流,怒道:“小娘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姑奶奶我什么酒都不吃!”阮思回敬道,“今日先请你吃几个大耳刮子。”
说着,她提着贾善的领子,左右开弓,啪啪就是几巴掌。
“这是替酒坊的王掌柜打的,你这混蛋就只敢欺负老实人是吧?”
“这是替晏家老小打的,你今天跑到晏家来撒野,不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这是替被你轻薄过的姑娘媳妇打的,你莫不是以为女人就得逆来顺受,任人欺侮?”
一顿耳光打得贾善晕头转向,连她骂了些什么都没听清楚。
阮思打得手疼,将他扔开,冷冷逼视着周围的武师,“下一个?”
贾善的脸早已肿成猪头,那些武师吓得腿软,忙冲过来争着叫他,“爷?脸疼吗?”
“去你娘的!”贾善眼肿得眯成缝,发狠踹开身边的武师,“给我一把火烧了晏家的宅子!”
“呸!死猪头还逞什么能呢?信不信老子先把你烤了?”
封绍宇啐了他一口,提着破碎的条凳,气势汹汹地喝道:“谁敢放火?老子来给那孙子开瓢。”
贾善疼得掉眼泪,骂道:“晏家的你们等着!我干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好了,”卫长声也来气了,“你要敢再生事端,我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贾善吃了大亏,把手头的玉佩银两全都砸出去,大喊道:“给我砸了晏家的宅子!”
那些武师见钱眼开,红着眼就要抄家伙上。
“住手!谁敢在此聚众斗殴,就随我回衙门去吃板子。”
陈烨暴喝一声,领着一群捕快匆匆赶到。
贾善肿着眼勉强看清他,指着阮思大怒道:“你倒是抓她啊,就是她把我打成这样的!”
阮思与陈烨见了礼,笑吟吟地说:“陈大哥,他要放火烧我家房子。”
“他不敢。”陈烨冷着脸,沉声道。
贾善疼得直冒冷汗,咬牙威胁道:“今日的仇我都记下了,来日我要剐你们一层皮。”
陈烨抽出佩刀,怒喝道:“青天化日,我看谁敢行凶。”
胆子大些的武师劝道:“爷,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
贾善恍然大悟道:“好个以多欺寡!我们走,等我干爹来了,有得他们哭丧的。”
说着,一行人挣扎着爬起来,抬上贾善匆忙走了。
陈烨无奈地问道:“嫂子,要是今日我不来,你真要和这贾善再打一架吗?”
“我师兄那么能打,我总归是不亏的。”阮思笑道,“劳烦陈大哥跑这一趟,我夫君让你来的?”
金铃儿从他身后探出个头,一吐舌头笑道:“小姐,是我去请的陈……陈捕头。”
卫长声深深皱着眉,拉过阮思说:“我竟没想到,师妹嫁到了狼窝里来,要不你随师兄回家?”
卫长声本想劝阮思回去,但他很快收到飞鸽传书,说是有一支镖队遇袭,被困在深山里。
此时,他离那支镖队最近,扬威镖局就命他带人过去支援。
“该死,偏偏这个时候将我调走。师妹,你千万不要低估了这位钟二爷,还有啸山虎。”
卫长声虽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镖队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得不离开。
阮思将他送走,他临行前叮嘱道:“师父说,要是这晏家你待不下去了,随时都可以回家。”
卫长声一走,封绍宇第一个不乐意了。
“我看那小哥身手了得,见了几十把刀子都不怕,原本想拜他为师跟他学点拳脚功夫。”
阮思翻了个白眼说:“你不是会两下子吗?”
封绍宇挠头道:“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跟街上卖艺的老头学的,遇上能打的就不经打了。”
阮思笑了笑,命银瓶儿将卫长声匆匆赶写的拳谱交给他。
“这是我师兄特意写下来的,让你照着练,有不会的下次他来了尽管问他。”
封绍宇闻言大喜,但接过书翻了几页,苦笑道:“大当家的,他写的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阮思笑道:“银瓶儿,你给他画几个小人儿上去,让他照着练。”
封绍宇抓着拳谱不放,嘀咕道:“她一个小女娃娃懂些什么?”
银瓶儿冷笑道:“卫少爷给你的入门拳谱,阮家的丫鬟小厮全都练过。”
封绍宇“啊”了一声呆住了,嘴张得能囫囵塞个鸡蛋进去。
阮思正和银瓶儿说笑,祝东颜那边的丫鬟来了。
那丫鬟一进门就大哭道:“大少奶奶寻死觅活的,我们拦也拦不住,求您快过去看看吧。”
第20章 何为女德
阮思刚跨进门槛,就看到祝东颜挣扎着,被几个丫鬟拼命拦住。
“放开我!我连这名节也保不住,你们让我死了算了!”
“大嫂这是做什么?”
阮思吓了一跳,抢步上前去扶她。
祝东颜的双眼红肿如桃,发髻凌乱覆面,见是阮思来了,痛哭道:“我没脸再见你了。”
阮思皱眉道:“怎么回事?”
她的贴身丫鬟答道:“昨日贾家上门来闹,轻薄了大少奶奶几句,她回来后便要撞墙自尽。”
“什么?”阮思心中一惊,“那为何不早点来报?”
丫鬟哭诉道:“大少奶奶不让婢子们说,婢子们实在拦不住了,才斗胆去禀了二少奶奶。”
祝东颜的额头果然有一角青肿。
阮思拉着她的手,好言劝道:“我的好嫂子,你何错之有?莫要伤了自己,教恶人看笑话去。”
祝东颜痛哭失声道:“我被贾善当众轻薄,已丢了夫家颜面,又有何脸面苟活下去?”
阮思还要再劝,晏老夫人已扶着嬷嬷赶了进来。
晏老夫人一见她哭得如此狼狈,立刻推开下人,将她拉入怀中,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叫着。
祖孙二人哭作一团,阮思头疼不已。
“老夫人!”门房的下人也来了,“祝老夫子来了,非说要带大少奶奶走。”
祝老夫子听说了贾善昨日大闹晏宅,当众羞辱祝东颜,气得浑身发抖,拄着杖就往晏家来了。
下人给他奉了茶他也不饮,怒气冲天地说,非要见晏老夫人不可。
阮思搀了晏老夫人出来,老夫人勉强笑道,“老亲家,今日来走动怎的也不知会一声。”
祝老夫子强忍怒气道:“我那不肖女名节有损,怎可再留在晏家惹人嚼口舌?我这便领她回去罢了。”
“老夫子何出此言?”阮思道,“大嫂恭谨温柔,贤淑识礼,哪来的是非让外人嚼去?”
“得了吧,我都听人说了。”
祝老夫子长叹一声说:“也怪我那女儿命不好,先是守了活寡,又叫人无端轻薄了去。”
晏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孙对不起东颜,我今日就让小洲写信催他回来。”
“也好,让他签了放妻书。”祝老夫子冷冷道,“好让我女儿清清白白地削了头发做姑子去。”
阮思问道:“且慢,大嫂什么也没做错,为何你这当爹的反要逼她去出家?”
“老夫今日就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女诫》、《女德》上写得明明白白,我要是不送颜儿走……”
祝老夫子的神情变得扭曲,“难道还要活活逼死她不成?”
“你把你的孔孟之道、《四书》、《五经》统统翻出来看,哪一行写着要将自己的骨**入绝境?”
阮思勃然大怒道:“要是我受人欺凌,我爹非得亲自替我出这口气不成,哪来的回头加害亲女儿?”
“无知!”祝老夫子呵斥道,“我颜儿自幼熟读贞洁烈女典故,与你这匹夫养出来的女子不同。”
阮思冷笑道:“幸好我爹没教我白受委屈还得偿命。”
祝老夫子怒道:“我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像你这般抛头露面,徒惹闲话。”
晏老夫人忙劝道:“老亲家,东颜是我晏家的媳妇,我晏家对不住她,自然会好好补偿她。”
说着,她又拉过阮思说:“老二媳妇和东颜素来要好,又是心直口快的脾气,你莫要怪她才是。”
祝老夫子捻须冷笑道:“依老夫拙见,颜儿便是被她害了,诸多是非也是她惹上门的。”
晏老夫人抓紧阮思的手,挤出一丝笑容道:“这话就没个意思了吧?”
阮思回敬道:“我今日不与你争论这些,只问你可信圣贤说的,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
祝老夫子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大嫂既然进了晏家的门,就是晏家的人,你虽为她生父,也左右不得她的死活。”
阮思拍了拍晏老夫人的手,冷冷道:“今日,你休想带大嫂走。”
“好!好好!你们晏家倒是娶了个好媳妇。”
祝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将手中的拐杖用力杵到地上。
“多谢夫子夸奖,小侄深以为然。”晏瀛洲走进正厅,“我家夫人聪颖善良,自是最好的。”
祝老夫子差点没背过气,怒道:“老夫人,你这孙媳妇再不好生管教,非得把这天都掀了不成。”
晏瀛洲冷淡道:“夫子也说了,女子出嫁从夫,有我这个当夫君的在,就不劳夫子费心了。”
“再说,”晏瀛洲看阮思的眼神一软,“她要掀了这天,我便给她扶着梯子。”
“疯了!你们晏家都疯了!”祝老夫子斥道,“转告我那不肖女,休得忘了女德女诫!”
阮思冷冷道:“何为女德?不过是男人拿绳圈往女人脖子上套,还逼女人自己勒紧了?”
祝老夫子脸色煞白,嘴里喊着“有辱圣贤”,颤颤巍巍地转身走了。
阮思犹觉不解气,大声道:“老夫子放心,但凡有绳索套子,我阮思第一个去将那绳圈斩了。”
祝老夫子的背影一颤,接连踉跄了几步。
他挥开去扶他的晏家下人,佝偻着背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晏老夫人松开她,揉着眉心,担忧地说:“老二媳妇,夫子他到底是你大嫂的亲爹啊。”
“正因如此,我才气得厉害。虎毒不食子,为什么这饱读诗书之人,却要把骨肉往绝境里推?”
晏瀛洲从背后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
晏老夫人叹道:“尊老爱幼终归是错不了的,你虽心疼你大嫂,但冲撞夫子终究不对。”
阮思张口就说道:“我尊贤不尊老,最看不惯……”
晏瀛洲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手里,她立时闭上了嘴,悄悄挣了几下却被握得更牢了。
“奶奶,别担心,我待会就回房写信给大哥,让他尽快回来一趟。”
晏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点头道:“去吧。老二媳妇,你去多陪陪你嫂子。”
阮思趁机挣脱晏瀛洲的手,嘴上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现下,祝东颜已无力挣扎,只坐在床边黯然垂泪。
几个丫鬟捧着清粥小菜苦苦劝她进食,她却充耳未闻,似要就此绝食一般。
阮思进来将丫鬟都打发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大嫂要是饿坏了,大哥一定会心疼的。”
“相公他?”祝东颜猛地抬起头。
阮思诚恳地答道:“大嫂,我夫君已写信给他,大哥不日就会回来了。”
听了她的话,祝东颜的脸色一白,旋即哭倒在床上。
第21章 噩梦未醒
阮思劝了半天,祝东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让他回来做什么,要他休妻不成?”
“大嫂你想到哪里去了?谁欺负了你,你夫君自然要替你讨回公道。”
祝东颜爬起身,抓着阮思的手臂,哀求道:“不、不,别让他回来,是我丢了他的脸面。”
“大嫂!”阮思来气了,“他的脸面都是自己丢的,他身为男儿毫无担当,那才是最丢人现眼的事。”
祝东颜喃喃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陪他去闯荡江湖……”
阮思一把抱住她的肩,劝道:“你什么错都没有?非要说错,那就错在你自己把脖子往套索里伸。”
“弟妹,你说什么?”
阮思叹道:“祝老夫子我也见了,我想象得出他都教了你些什么。但大嫂,你得自己拿主意啊。”
祝东颜抹着泪道:“我虽是个没主见的,但我读过贞洁烈女的典故,她们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那些都是男人强行给女人加的绳索,让女人像牲口一样听话,自个儿拿绳子去勒自己的脖子。”
祝东颜愣道:“《女德》、《女诫》皆是传世典籍,弟妹怎可如此污蔑经典?”
“你的经典教你一心向善也就罢了,若是非得按着你的脖子教你仆从于男人,你又何必照做呢?”
祝东颜听得面色大变,捂着耳朵斥道:“莫要说这些胡话,哪家女子不读女德?”
阮思拉开她的手,苦笑道:“是,我小时候也读过那劳什子的《女德》。”
“那你为何浑然不将书里说的放在心上?”
“因为……”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前世,阮思处处以姚钰为先,尊他爱他敬他,忍受他带给她的一切羞辱和背叛。
便因她这顺从,连累银瓶儿为保护她而死。
她听尽姚钰的话,三从四德,忍气吞声,忍到最后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不住。
阮思想起前世种种,眼角微润,握着她的手说:“大嫂,我曾经做过一场好似醒不过来的噩梦。”
“梦里我嫁作他人妇,处处忍让顺从……这噩梦,皆因我的软弱而起,这一切仿佛都跟真的一样。”
祝东颜停止哭泣,担忧地握紧她的手。
“我在梦里遭人凌辱背叛,一味服从屈就,活得像行尸走肉,那般滋味如今想来仍然后怕。”
祝东颜安慰她道:“别想了,那都是梦。”
“大嫂,我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在那场梦里,我最终将脖子伸进绳套里,亲手勒死了自己。”
“弟妹,别说了。”
阮思松开她的手,说道:“说到底,梦和现实又有多大区别?”
祝东颜低声道:“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人死了不也一样?”阮思苦笑道,“大嫂,我至今记得在绝望中断气的感觉,所以……”
“我不想看你也将自己往那绳圈里套。你相信我,世上哪有那么多非死不可的绝境?”
祝东颜捂面泣道:“可是,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阮思揽过她,替她拍背顺气,安慰道:“如今你不必怕了。要是真有绝境,我一定拉你出来。”
“弟妹,”祝东颜终于放声大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阮思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嗯,别害怕,你只需记住,你什么错也没有。”
“你既然没有错,那你就去争,争自己的尊严荣辱,理会那些吃人的破玩意做什么?”
屋里,祝东颜的哭泣声渐渐弱了。
晏瀛洲握着书信站在廊檐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但他对阮思说的那个梦,耿耿于怀。
梦里她嫁的那个人,是他所想的那个吗……
终于,祝东颜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阮思让丫鬟服侍她进些吃食,自己折回房里,取了那支金步摇,往荀县令家里去了。
姚钰还在荀家没走,她也顾不得这些,见了荀夫人就将金步摇送给她。
“嚯哟,姐姐可受不起这么重的礼。”荀夫人果然爱不释手,“妹妹有事要我帮忙?”
阮思笑道:“姐姐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请荀大人暂且封了我家铺子。”
荀夫人握着金钗,皱眉道:“这是何苦呢?租出去还能赚几十两银子呢。”
“实不相瞒,原来租铺子的王掌柜得罪过贾善,贾善命人砸了铺子,王家老小也连夜跑了。”
荀夫人也知道这事,点了点头。
“贾善怒气未消,前些日子又来晏家大闹一场,非要我们将人交出来。”
阮思神情哀怨地说道:“好姐姐,你说我上哪儿给他变个大活人去?我一个女人可经不起吓。”
荀夫人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想先封了铺子,让他消消气,免得再去找麻烦?”
“可不是么,”阮思故意愁道,“要不然,被他记恨上,我晏家怕会永无宁日了。”
荀夫人也听荀县令说起,贾善带人去晏宅闹事,幸好陈烨赶到驱散众人。
她收起金步摇,信誓旦旦地说:“嗨,这有何难?我家老爷命人去贴张封条不就完了?”
阮思谢过荀夫人,起身要走。
她送阮思出来,笑道:“等过了这阵子风头,你何时想开铺子了,我让人去给你撕了封条就是。”
二人一出门就看到姚钰,姚钰微笑道:“外面风大,堂姐留步吧,我送晏夫人出去。”
荀夫人乐得躲懒,咯咯笑着掀帘回了房。
阮思看都没看姚钰一眼,颔首道:“不必了。”
姚钰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元宵灯节那日,小生就应送姑娘回家的。”
阮思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说道:“姚公子客气了。”
她转身走到大门口,姚钰突然逼近她,低声道:“贾善那厮,我可以替你打发了,不过……”
阮思深知,和姚钰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不等姚钰说完,径自走出大门。
一出去,她就见到左右各自跳出一名汉子,两人一起发难将她制住。
“你们做什么!”姚钰跟了出来,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不成?”
“滚开,小白脸。”一人朝他亮了亮手中的匕首。
另一人盯着阮思,面露凶相,“不想吃刀子就老实点,贾大善人在马车里等你。”
第22章 摸错人了
阮思被人用匕首抵着腰,见姚钰皱眉站在一旁,心中寻思了片刻,便随那二人走到马车旁。
那二人松开她,车夫打起一角帘,贾善露出半张脸来。
他那半张脸还未完全消肿,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油亮油亮的。
阮思强忍笑意,不及他开口就先柔柔弱弱地一欠身,假意哭道:“贾爷救我。”
贾善原本想揪着她的头皮甩几耳光,再将她拉进马车来好好疼爱一番。
但见美人一哭,他先乱了阵脚,探出个头,问道:“爷不是还没揍你么,你怎么倒先哭上了?”
阮思故作伤心地抹泪道:“妾身无知,得罪了贾爷,老夫人责罚于我,我来找荀夫人评理却……”
县里人人都知荀夫人财迷心窍,眼里只有孔方兄。
贾善愣道:“你找她作甚,不如直接来我贾家,好好给爷赔个不是,爷哪里舍得真的跟你生气。”
“贾爷有所不知,我这夫君最是厉害,若他知道我去找贾爷,必定会将我活活打死。”
阮思越说越伤心,贾善听得也有点怕了,晏瀛洲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贾善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受你这几耳刮子受得不轻,这口气大爷我可咽不下去。”
阮思抬袖假意拭泪道:“晏家老小怕得要死,我师兄也走了,无人护得了我,贾爷想逼死我不成?”
“不不不!”贾善忙摆手道,“只要能一亲芳泽,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阮思压下阵阵反胃,小声道:“大白天的,让我夫君发现了可不好,不如今晚三更,县衙后门……”
县衙后门有条极窄的小巷子,就连白天都少有人到。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贾善色中饿鬼,自然深谙此道,又见阮思楚楚可怜,一时忘了被她打脸的经历。
“小娘子,你可莫要戏耍于我。”
阮思柔柔一拜道:“妾身承蒙贾爷错爱,前日失手伤了贾爷,早已悔不当初,何来戏耍之意?”
贾善只当她是真的怕了,心中更觉愉悦。
一个柔弱女子,饶是性格泼辣些,没了娘家扶持,离了男人终究是寸步难行。
他先前被阮思打得有多惨,此时心里腾起的征服感就有多强烈。
“那好,我暂且先放过你,”贾善叹道,“谁让爷是真的喜欢你呢?”
贾善猥琐一笑,放下帘子坐回去。
那两人也放了阮思,阮思回头看到姚钰仍在原处站着。
姚钰大步上前道:“他有没有轻薄于你?”
阮思心中冷笑,重又拾起刚才故作柔弱的伎俩,哽咽道:“如今你也见了,我是躲都躲不了。”
“那我刚才说的,你……”
姚钰借机试探,阮思走开两步,低声道:“贾家耳目众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微微颔首,阮思接着说道:“今晚三更,你去县衙后面的巷子等我,我派人过来接你。”
“不过,你到了那里先不要出声叫我,免得旁人听了乱嚼口舌。”
姚钰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出门时小心些。”
阮思看也不再看他,只冷笑道:“如此,便多谢姚公子关心了。”
她转身要走,姚钰突然叫住了她,压低声音问道:“你嫁给晏瀛洲,只是因为订过亲的缘故?”
“此言何意?”
姚钰似是没有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冷意,“我是觉得可惜,你若嫁入姚家,便不会遭此劫难。”
笑话,倘若嫁给他,不就等着路上被山贼砍吗?
阮思冷冷一笑,姚钰的语气略显恳切,低声道:“阮姑娘,你可曾后悔过?”
前世她嫁给姚钰为妻,十几年间,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同她说过话。
难道这个混蛋惦念的总是别人的妻子不成?
她压住心头怒火,冷冷道:“今晚你来了,我一并告诉你。”
一离开县衙的地界,阮思就气冲冲地去找封绍宇。
封绍宇正对着银瓶儿给他画的小人儿,一板一眼地苦练拳法。
见阮思来了,他立刻嚯嚯打了几拳,“大当家你看,老子的功夫是不是长进了?”
阮思胡乱“嗯”了一声,说道:“拾掇拾掇,今晚有得忙了。”
夜半三更。
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渐渐走远了,大街上冷清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今晚月色迷蒙,若是迎面走来个人,稍微隔开几步,就连对方的样貌也看不真切。
贾善斥退一众仆从,自己偷偷摸摸地往县衙后门来了。
他一想到能偷到晏瀛洲家里那个绝色美人,便兴奋得两眼发红不能自已。
贾善边走边自言自语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哼,什么活阎罗,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大爷我给戴了绿帽子?改名叫绿王八还差不多。”
此时街上空无一人,他来到县衙后门不免心里犯嘀咕。
这晏家的小娘子该不会耍他吧?
让他在夜风里活活受冻,自己却和晏瀛洲在被窝里亲热?
贾善越想越觉得不对,只想赶紧回去,找他那几房香喷喷的姨娘消消火。
他刚要转身,乍一看,阴影里隐约走出个人来。
但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总觉得好似高了几分,又好似穿着男人的衣服。
“刺激了。”贾善色心大起,飞身扑向那人。
那人不及躲闪,被贾善一把扯过去,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贾善一面叫着“心肝儿小宝贝”,一面双手乱摸,迫不及待地搂腰亲嘴。
怀里的人激烈反抗着。
贾善不耐烦地掀起衣摆,伸手探进那人的衣服下面,色眯眯地沿着大腿根往上摸。
“小美人儿,别急啊,大爷我这就……”
他摸到腿心,手一停,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姚钰气得脸色铁青,愤然推开贾善,对准他的眼睛,迎面一拳砸了上去。
贾善被打得眼冒金星,双手捂着眼睛,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
“你竟敢打我!”
“哗啦”一声,围墙上倒下一大桶粪水来,贾善仰面张嘴吃了个正着。
贾善被浇得浑身湿透,只顾“呸呸”满嘴喷粪。
姚钰愣了一愣,转身要走,阮思从墙角跑出来说:“啊?姚公子,你这是……”
“快走!”
姚钰连声催促阮思,携她一起逃出了巷子。
贾善遭粪糊了眼,只听到阮思叫了声“姚公子”,心里恨不得将姚钰一并撕了。
阮思谎称自己被贾善吓得不轻,今夜不便多留,要先回家去了。
姚钰皱眉道:“你不是说,找了个汉子来接我么,为何贾善也会到这里来?”
他被贾善平白占了便宜,心中恶心得像吞了只活苍蝇。
阮思无辜地解释道:“定是那贾善盯上我了。我确实命人来接你了,不信你看……”
封绍宇从阮思身后跳出来,粗声粗气地说:“对,是我。”
第23章 三份礼物(加更·再见,2018)
次日,晏瀛洲刚离家,钟二爷的马车便停在了晏家门口。
钟家的下人径自撞开晏家大门,几十名少女跪在路边铺好毯子,洒上无数新鲜花瓣。
青春美貌的少年跪在马车旁,任车里的老者踩着自己的背下了车。
其他少年持了拂尘香炉,随那老者踏上细绒长毯。
那老者踩着花瓣走了几步,阴冷笑道:“晏夫人的主意果然妙极。”
晏家老小得了消息,赶紧扶了晏老夫人出来。
待阮思赶到时,钟二爷已在正厅首座上坐定了。
晏老夫人垂首陪在一旁,望着阮思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晏夫人,坐。”钟二爷好似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我今日特意带来几份礼物。”
说着,他拍了几下手,示意侍女捧来几只描金匣子。
钟二爷和气地笑道:“这第一件,就是给晏老夫人备下的,呈上来。”
晏老夫人紧张道:“老妇何德何能,怕是受不起二爷的大礼。”
“打开,取出来给老夫人过过眼。”
两名美貌侍女打开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一件刺绣繁复的深蓝色寿衣。
钟二爷手里握着文玩核桃,漫不经心地笑道:“这可是数十名绣娘赶制三日才完成的。”
晏老夫人手脚发抖,气得直哆嗦。
阮思说:“虽有不少人家会备些寿材冲煞,但我晏家暂时无煞可冲,钟二爷的美意只怕是浪费了。”
钟二爷摇头道:“晏夫人客气,先备下了,免得急着用买不着。”
晏老夫人面色惨白,祝东颜忙给她递茶道:“奶奶早起还未用早膳,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晏家大夫人的礼,老夫也差人备下了,呈上来吧。”
又一批年轻侍女端来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各色药材补品。
祝东颜微微一愣。
“晏大夫人身边缺个丈夫照应,若是一时有了身孕,下人粗心躲懒,不及准备安胎药怎么办?”
那两名侍女将匣子送到祝东颜面前,齐声唱道:“婢子祝夫人喜得麟儿。”
祝东颜手中的茶盅“哐啷”一声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裙子。
她用力咬着唇,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
阮思将匣子推开,“劳钟二爷费心了,我家大哥即日便会回来,自会好好照料大嫂。”
“还有你,”钟二爷哈哈笑道,“不急不急,我怎会忘了给晏夫人备礼?”
他命人捧来最后一只匣子,打开前,又笑道:“不知阮总镖头夫妇近日可好?”
阮思一惊,知他已将自己的底细打探清楚。
她故作镇定地笑道:“我爹娘远在桃花郡,我虽不肖不能侍奉父母,但照顾我爹娘的人总不会少的。”
“那照顾你亲舅表哥的人,恐怕不多吧?”
阮思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好笑,柳未明和柳如松如何威胁得到她?
钟二爷转着核桃,缓缓说道:“你那表哥是个不安分的,欠得银子多了,怕是要找你爹娘去还。”
说着,侍女取出匣子里装的借据给阮思看。
借条里写着,柳如松输了赌债,欠下白银千两,落款署名是扬威镖局当家主母柳氏之侄。
阮思又急又气,追问道:“这是从何而来?”
“老夫有个朋友,在桃花郡开了间赌坊。这钱说来本不多,但江湖上多的是见钱眼开的草莽之徒。”
钟二爷阴险一笑说:“我听那朋友说,你娘最疼你表哥,这个狗皮膏药你阮家是甩不掉了。”
阮思咬着牙,狠狠攥紧拳头,拼命克制着情绪。
钟二爷又说道:“你家虽镖师众多,但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不小心被谁请去做客了可如何是好?”
阮思沉声道:“多谢钟二爷今日将借据送来。”
“我虽欣赏夫人有趣,但我这人最讲究礼尚往来。”钟二爷叹道,“我也想收份礼物再走。”
晏老夫人问道:“你要何物!”
阮思死死盯着他,钟二爷道:“晏夫人?要是我保管不好,这借据被道上的朋友随手捡了……”
晏老夫人拉过阮思,声音颤抖地问道:“老二媳妇,你跟奶奶说,他到底想怎么样?”
钟二爷扬声说道:“原本我想要你们晏家的铺子,但晏夫人偏要自作聪明,将铺子给封了。”
晏老夫人往后一仰,长叹道:“罢了,我晏家是守不住这份祖产了。”
她刚要命人去取地契,钟二爷又说道:“我那干儿在晏夫人那里受了气,要我帮他讨回来。”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阮思。
阮思冷笑道:“你待要如何?”
钟二爷说:“也没别的,要么晏老夫人知会一声,招呼家法伺候,要么晏家休妻,将她打成弃妇。”
“奶奶!”祝东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万万不可啊!”
阮思也强撑着说道:“我身为晏家媳妇,我夫君尚未罚我,钟二爷如何能越俎代庖?”
“我连县令都不曾放在眼里,更遑论你那典狱长相公。他,我随时都能捏死,你还不明白吗?”
钟二爷扔开核桃,“你娘家远在桃花郡,如今这清河县如同铁桶,你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晏夫人,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一拳难敌四手。你和晏瀛洲拼上性命,未必救得出你奶奶大嫂。”
钟二爷看似一团和气,如叔伯般循循善诱道:“你挨上几十板子,受点委屈,打残了也不冤枉。”
阮思摇头道:“我何错之有?又岂会受你摆布,任你当玩物耍弄?”
钟二爷哈哈笑道:“晏夫人这般嘴硬,是想让晏老夫人今日就换上新衣吗?”
说着,他一摔杯子,屋外传来声声怒吼,听起来不少于两三百人。
晏老夫人的脸上血色全无,回头看着阮思,喃喃道:“老二媳妇,这可如何是好……”
钟二爷命人将借据撕碎扔在地上,冷笑道:“何况,这种东西,我要多少便有多少。”
阮思恨得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
“女子,还是柔顺些好。”钟二爷转头对晏老夫人笑道,“老夫人,你说呢?”
祝东颜跪地苦苦哀求。
晏老夫人面露难色,阮思走到她面前说:“奶奶,我不会认罚,休妻与否,应由夫君决定。”
钟二爷饶有兴致地笑道:“如此说来,晏夫人不想挨板子,甘愿被晏瀛洲休了么?”
阮思的眼神闪烁不定。
“要是一封放妻书,能保晏家上下周全,那我又何乐而不为?”
第24章 晏清都
“我晏家的女人,是去是留,何时轮到外人置喙了?”
门外,一个身上溅了不少血渍的男子冷笑几声,提着把滴血的刀大步走进正厅。
他身后哀嚎一片,好几名刀客被他砍伤在地。
随即,又有数十名弓箭手和刀客涌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在中间。
“晏家大爷?”钟二爷的眼眸微眯,“你想尝尝乱刀分尸的滋味吗?”
晏清都拖着长刀立在那里,厉声道:“左右有钟二爷作陪,我晏家老小今日死在这里又何妨?”
阮思原本想着,这顿板子她是绝对不会挨的。
钟二爷步步紧逼,她反倒正中下怀。
她今日拿了这放妻书,拍拍屁股回桃花郡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她已将清河县里的这滩浑水搅得更浑了。
待她这一走,晏瀛洲记恨的自然是钟家,没准还可怜她无辜被撵走,以后对阮家稍加照拂。
但她这位大伯哥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
他还跟个亡命徒似的,摆出一副要拉全家和钟二爷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阮思心里慌了。
“大哥,”她挺身而出,挡在晏老夫人面前,“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恐怕难以应付。”
晏清都眉眼俱冷,睥了她一眼道:“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几十张劲弩长弓齐齐对着他们。
哪怕晏清都当场击毙钟二爷,她和晏老夫人等人,谁又能活着出去呢?
眼见他长刀一抡,势要提刀冲将过去,阮思赶紧劝道:“大哥且慢!”
祝东颜也惊呼出声,“相公!”
阮思忙说道:“只要钟二爷一死,厅内万箭齐发,大哥不但自身难保,也未必保得住奶奶和大嫂。”
钟二爷随手盘着核桃,笑眯眯地说:“这晏家上下,看来只有晏夫人一个明白人。”
晏清都怒目圆瞪。
“罢了,晏家大爷今日来得突然,我不曾备下礼物,不如请大爷见见血,图个吉利。”
说着,他命人押上晏家的一众奴仆。
“动手吧。”
钟二爷挥挥手,跪在前排的一名老仆立刻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了一圈,被行刑的刀客一脚踹到晏老夫人脚边。
晏老夫人低呼一声,晕死过去。
阮思看到金铃儿和银瓶儿也被绑在那里,顿时心急如焚,主动说道:“够了,我和二爷做个交易。”
钟二爷和蔼地笑着点点头。
“要是我不仅挨了几十板子,还被晏家扫地出门,处境岂不更加凄凉可悲?”
“若果真如此,老夫都难免要为晏夫人掉几滴心酸泪。”
阮思说道:“你那干儿胸中那口恶气,不是就能出得更舒坦了么?”
钟二爷点头叹道:“不仅如此,老夫也觉得有趣极了。说吧,晏夫人想要什么?”
“既然是冲我来的,为难下人就没些个意思了。钟二爷,你尽管命人打我板子,把下人都放了。”
晏清都怒道:“万万不可!这条命不要也罢,断不可受这等屈辱!”
金铃儿和银瓶儿也急道:“小姐,千万不要啊!”
阮思盯着晏清都,只觉得他的形容落拓,气度刚烈粗犷,和晏瀛洲半点也不像。
“无妨。我阮思要命,不要脸。只在嘴上说说也无趣,不如我挨两板子,你就放一个人如何?”
钟二爷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晏家老小,古怪一笑说:“晏夫人少说也得挨十六十八板。”
他又看了一眼早已昏死过去的晏老夫人和旁边哭成泪人的祝东颜。
“老夫人和大夫人是主子,一人十板子来换不过分吧?”
祝东颜跪在老夫人脚边动弹不得,晏清都愤然道:“要杀便杀!休得辱我晏家脸面!”
阮思斥道:“放屁!你不要命也就算了,你奶奶你老婆呢,全都死在别人手里?”
钟二爷命人铺了层狐皮毯子,笑道:“这样,我再白送你几板,凑个四十大板,保晏家上下无恙。”
阮思远远地望了金铃儿和银瓶儿一眼,咬牙道:“钟二爷一诺千金,有何不可?”
她俩都知道,自家小姐自幼习武,身子骨比其他弱不禁风的小姐强健,但怎经得起四十大板?
晏清都握紧长刀,双眼血红,斥道:“四十大板?连寻常男人都经不住,你休要逞强!”
“我夫君司狱典,掌酷刑,我怎会不知?不过是将我打个半死,吊着口气,用草席子一卷扔出去。”
“你这女子!你不要命了!”
他看这少女柔弱苗条,恐怕不到二十板,便要一命呜呼了。
钟二爷示意阮思趴到那条名贵的狐皮毯子上。
“晏夫人如此妙人,若是不幸殒命,老夫便舍了这条狐皮毯子,将夫人尸身好生抬去扔了。”
阮思抚掌笑道:“裹着这价值千金的狐裘,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冷的。”
她嘴上虽然逞强,但此时无计可施,痛下决心,决意暂时舍身维护银瓶儿等人。
晏清都架起刀要往钟二爷头上砍,但旁边的刀客早已将刀架在晏老夫人和祝东颜脖子上。
“啪!”一板子落下,阮思咬紧牙关。
金铃儿和银瓶儿痛哭失声。
她恍惚回到落雪的夜,厚厚的积雪上绽开点点血花,全是银瓶儿的血。
“啪!”又是一板子落下。
阮思咬破了舌尖,连哼都没哼一声。
姚钰命人打了银瓶儿几十板子,银瓶儿一直在说,小姐,不疼,没事的。
“啪啪!”阮思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人群中,银瓶儿的脸又远又近。
阮思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一世真好。
“不要再打了!”银瓶儿和金铃儿冲出人群,死死抱住行刑的壮汉。
钟二爷笑着命人停手,说道:“晏夫人你看,晏家有负于你,却还有人对你忠心耿耿。”
阮思吐出一口血沫子道:“我挨了四板子,这两人……放了。”
“妙哉妙哉!”钟二爷盘着核桃,示意左右拉下两人,“嗯,我放人,接着打吧。”
晏清都目眦欲裂,怒吼一声,飞身跃起,手中长刀朝钟二爷劈了下去。
钟二爷身旁的少年纷纷掷出香炉等物,拂尘一挥缠住他的刀,和他打斗在一处。
“这莽夫,无趣得很。”钟二爷示意下人,“少打晏夫人十板子,送晏老夫人上路吧。”
打斗中,晏清都无暇分身,惊惧之下,嘶声道:“休伤我家人!”
第25章 纤腰(加更·你好,2019)
“住手!”屋外传来一声清喝。
晏老夫人身后的刀客顿住手,窦一鸣不耐烦地推开阻拦他的人,“让开让开,官差来了。”
钟二爷眯起眼,命人先放他进来。
窦一鸣进了正厅,一看到阮思血肉模糊地趴在那里,急得差点没哭出来,“嫂子!”
阮思恍惚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钟二爷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问道:“你是狱卒?你们晏大人呢,他怎么不来?”
窦一鸣捧着个镶了珍珠碎玉的匣子,挡在阮思面前,说道:“老大让我给你送份礼物来!”
钟二爷一眼认出那个匣子是他家里的,前段时间他刚赏给最得宠的妾室。
“什么?”他捏紧手中的核桃。
窦一鸣打开匣子,招呼道:“都看看都看看,价值连城的玉如意,你们平时可见不着。”
匣子里安静地卧着一支晶莹透亮的玉如意。
白玉温润,玉中带血,钟二爷一眼相中的就是那丝血痕。
“你!”钟二爷脸上的笑容出现些许裂痕,“拿近些,让老夫看仔细了。”
窦一鸣把玉如意捞出来,将匣子扔在地上一脚踢开。
“哎,钟二爷慧眼如炬,怎么会认不出你每晚伴着睡觉的宝贝玉如意?”
钟二爷的脸色骤变。
他生性多疑,怕遭强人刺杀,命人在家中布置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卧房。
每间房里都陈列着一柄玉如意,但唯有这一柄,他每晚不管去哪间房过夜都要派人取来。
窦一鸣像握柴火棍一样,握着他的玉如意,紧张地蹲下身问道:“嫂子,嫂子你怎么样了?”
阮思疼得脸色惨白,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道:“没死,先办正事。”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钟二爷,说:“你要是觉得不喜欢,我家老大再从你家里弄点别的出来。”
钟二爷咬牙切齿道:“你们晏大人再不回家,怕是要给一家老小收尸了。”
窦一鸣略一犹豫,很快挺直腰板道:“老大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他就什么时候回家。”
钟二爷冷笑道:“我钟家死士数百人,捉他一个晏瀛洲,还不是瓮中捉鳖么?”
“谁说只有老大一个人?”窦一鸣朗声道,“况且老大去你家跟逛菜园子似的,你冒得起这个险?”
连他放在枕边的玉如意都被人盗来了。
下次被取走的,怕会是他的脑袋吧?
“我最为赏识晏夫人,今日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晏家似乎也不打算留客,老夫就先回去好了。”
钟二爷命人撤去刀斧弓箭。
窦一鸣仍然紧紧揣着玉如意说:“我家老大最在乎嫂子,比你在乎你的破如意还要在意。”
钟二爷手中的文玩核桃咔嚓作响。
“晏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委实可喜可贺。”
众人一撤走,晏清都和祝东颜忙去照顾晏老夫人。
钟二爷回头嗤笑道:“我钟家家财万贯,那柄玉如意也没放在眼里,就赠给晏夫人好了。”
窦一鸣怒道:“谁稀罕你这劳什子玩意?你将我嫂子伤了,我就将这东西砸了。”
话音刚落,玉如意哐啷落地,裂成好几块碎片。
阮思气息微弱地说道:“豆子,招呼人送客。”
“小姐!”金铃儿和银瓶儿哭着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阮思。
晏老夫人总算悠悠醒转过来,望着阮思直掉眼泪道:“冤孽啊,冤孽。”
阮思一直强撑着,目睹钟家的人全都走了,这才泄下一口气,瘫倒在银瓶儿怀里。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她趴在软榻上缓缓抬起眼,满室余晖中,坐着个清隽风流的男子。
那男子直直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眸里波涛暗涌。
最妙的是那粒泪痣,竟让那双素来冷漠的眼眸含了丝丝似有还无的情愫。
阮思心想,他真好看啊。
“夫人,饿了吗?”晏瀛洲起身要去传下人送晚膳进来。
但他刚一站起来,衣角就被拉住了。
那一端,阮思轻轻扯了一下,撇撇嘴说:“不饿。”
“好,晚点再吃。”晏瀛洲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乔乔,你……”
他想问“你还疼吗”,但立刻觉得多余。
晏瀛洲从来不会安慰人,换了他自己受伤,伤得再重也觉得不足挂齿。
但他看着阮思软绵绵地趴在那里,心中就觉得焦灼不定,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放在火上烤。
她……看上去像小动物一样柔软而脆弱。
他坐在软榻边缘,往外挪了挪,生怕碰到她的伤,一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阮思刚想跟他说话,但腰上传来阵阵剧痛,闷哼一声抓紧枕头。
晏瀛洲的目光紧张地落在她的腰上。
她的腰怎么那么细?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女子的腰,竟觉得惊异,这把腰似乎他单手就可以握住。
阮思疼得直哼哼,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眼珠一转,便瞥到晏瀛洲皱着眉,盯着她的背犹自出神。
“晏瀛洲,我屁股疼。”
“……打的是腰。”
钟二爷的手下这回下了黑手,专挑极为脆弱的腰椎打下去。
要真的任由他们打完,阮思不死也得从此残废了。
晏瀛洲眸里泛起一股寒意,杀机毕现。
阮思疼得龇牙咧嘴,哪里会注意到这些?
她先是一愣,随即假哭道:“晏瀛洲!我不管,他们打的哪里是我的屁股,分明是你的脸!”
他家夫人攥紧拳头,义愤填膺地这样一说,他便点头道:“记下了。”
阮思哼哼唧唧的,扔开枕头,爬到晏瀛洲腿上趴着。
晏瀛洲愣了愣,只觉得膝上微微一沉,又软又暖,要是抱在怀里一定舒服得很。
阮思今日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父母师兄全都不在身边,就只好找她家夫君来撒娇。
她满足地往他怀里钻了钻,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瀛洲刚回来时,见阮思疼晕过去,心中自责不已,责怪自己回来晚了让她受罪。
他想着,是他对不住阮思,阮思如何责罚他,哪怕让他去挨板子,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但他没想到,他家夫人一醒过来,就裹着薄毯一蠕一蠕地蹭到他腿上来了。
晏瀛洲的心软了又软,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
他的声音也放缓了几分,答道:“钟二爷从钟家正门进去时,我就从他家正门出来了。”
阮思想了想,噗嗤一笑说:“他就没留你吃个饭么?”
“他想留,”晏瀛洲的眸色一冷,“也要留得住才行。”
阮思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家夫君不好惹,豆子今日都说了,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晏瀛洲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
“哦?”
“荀夫人出事了。”
第26章 五石散
今日,姚钰临走前,以答谢宴为名,在迎客楼宴请荀县令夫妇。
荀氏夫妇向来爱占小便宜,得了这种机会自然放开肚皮胡吃海喝。
姚钰叫了好几坛酒,荀夫人吃得高兴,不听荀县令劝,一个人咕隆咕隆喝了好几杯下肚。
席间,荀夫人喝醉了,吵着要去茅房一趟。
荀县令只得由她去了,自己留在雅间,接着陪姚钰吃饭聊天。
但他等了很久,不见荀夫人回来,放心不下准备去找。
荀县令和姚钰刚走到门口,楼上的雅间里便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接着,楼上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一名女子惊叫着“你别过来”,慌不择路地跑下楼来。
荀县令赶到楼梯口,和那女子撞了个满怀,一看竟是自己的夫人。
荀夫人脸色酡红,衣衫不整,脂粉揩了一脸,身上的钗环也掉了大半。
偏生有个不长眼的,在后面惊呼道:“原来是县令夫人啊!”
荀县令一抬头,只见楼上的雅间里走出个醉态毕现的公子哥。
那贾善瞪着眼到处找人,呵斥道:“你们几个!看到刚才送上门的那小婆娘没有?”
荀县令大为火光,连姚钰都没知会,搀着夫人火烧屁股地走了。
晏瀛洲说完,阮思听得目瞪口呆。
绿了,荀县令绿了?
阮思咂嘴道:“那他还不恨死贾善啊?”
但她转念一想,荀县令胆小怕事,任由贾善作威作福,这回又怎么敢记恨这活祖宗呢?
晏瀛洲淡淡说道:“还有件事,我需得提前同你说一声。”
阮思以为又有八卦消息,立刻来了精神,催促道:“快说啊。”
“乔乔,”晏瀛洲的神情渐冷,“钟二爷设法买下些上面截获的五石散,想运到清河县来。”
阮思听说过,京城里有不少世家子弟服食成瘾,导致精神萎靡不振,身体日趋虚弱。
后来,有几位大官的公子吃出了人命,京中严令禁止再售五石散。
各州郡也接到禁令,纷纷将五石散收拢焚毁,不准百姓效仿京中风气服食此物。
晏瀛洲截获消息,得知钟二爷神通广大,运了一批五石散来,准备在清河县暗中售卖。
阮思突然想起了什么,气得直咬牙,“难怪他盯上了晏家的铺子。”
晏瀛洲冷冷道:“他想多了。”
阮思愤愤不平地说:“夫君你绝不可放任他继续逍遥法外。”
不然,她这几板子白挨了?
晏瀛洲点头道:“我和陈烨已商议好,待那批货运到清河县境内,就上山剿一波匪。”
阮思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万一,啸山虎的人没来截货呢?”
晏瀛洲低笑一声,说道:“那天必然会有人打劫的。”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她喜欢听他低笑出声。
阮思双眼一亮,抢着说道:“我知道了,没有山贼,也要制造山贼嘛!夫君,算我一个!”
但她的兴奋劲还没持续多久,很快垂下头嘀咕道:“荀县令怎么会批准……”
“夫人错了,”晏瀛洲说,“荀县令不仅准了,还给我们下了道死命令。”
“什么命令啊?”
晏瀛洲似笑非笑地说:“劫持货物的山贼,最后必须逃进贾家的院子里。”
阮思的心微微一揪,叹气道:“没想到荀县令除了爱钱,还很爱他家夫人。”
晏瀛洲替她掖好被角,将她小心地裹在毯子里。
“钟二爷的势力盘根错节,的确不好对付,好在姚钰届时会亲率赤流县的衙役来支援我们。”
赤流县毗邻清河县,山贼为祸两县也非一日两日了。
姚钰说,他想尽快剿贼立功,以免在赤流县站不稳脚跟,所以要晏瀛洲分他些功劳。
晏瀛洲并不在意,和陈烨商量后,迅速与姚钰结盟。
阮思听了,心里更觉得不妙。
姚钰前世因剿贼有功,在赤流县颇受爱戴,后来步步高升,也离不开这份履历。
但她最清楚姚钰的心性,生怕晏瀛洲遭了他的道。
她该怎么开口呢,告诉晏瀛洲说,她梦到姚钰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想来想去,阮思小声道:“你千万当心。”
晏瀛洲点点头,说:“乔乔,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何事?”
“我算过车队脚程,端午节前后就到清河县境内。”
晏瀛洲略显犹豫,但还是说道:“端午节当日,你能否设法绊住钟二爷,让他留在城里?”
阮思想了想,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你再给我几日。”
说着,她慢慢从晏瀛洲身上爬开,往回蠕了蠕,趴回枕头上说:“我要睡了。”
晏瀛洲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帮我吹下灯,谢谢。”
她将脸埋在枕头里,只听晏瀛洲低笑道:“吹了灯,我如何看得见你?”
“看不见,我怕你不见了,就只得上来拥着你。”
阮思急忙回头道:“晏瀛洲,我、我屁股都被打烂了……”
晏瀛洲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看过了,还好。”
她臊得一晚上没有理他,后来才知道是晏瀛洲亲自给她上的药。
阮思休养数日,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了。
银瓶儿拦不住封绍宇,他气哼哼地往晏家后院来了。
金铃儿忙放下帘,阮思趴在软榻上,隔着帘见他摔门闯了进来。
“大当家的!你老人家好点没?”
阮思没好气地说:“我老人家还没入土呢。”
封绍宇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壶杯子嗡嗡作响。
银瓶儿嗔道:“这是晏家的东西,你在这里瞎扯什么威风?有本事上钟家闹去。”
封绍宇被她说得面上一讪,很快又怒气冲冲地低吼起来。
“姑娘你倒是评评理,我疯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姓钟的破落户实在太过分了!他打的哪是我们大当家的屁股?”
金铃儿忍不住去推他,“得了得了,在小姐面前满嘴胡话的算什么?”
封绍宇不服道:“我说的不对吗?他打的分明是我们青龙……青龙……”
他一时想不起阮思改的名字,挠着后脑勺皱眉想了半天。
银瓶儿和金铃儿望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他终于一拍大腿道:“打的明明是我们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的脸面!”
阮思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当日起了促狭的心思,随口提了一嘴,这目不识丁的糙汉竟全都记下了。
阮思笑了笑,命金铃儿去沏茶。
“疯子,我有件事想交代你去办,你仔细听好了。”
封绍宇忙收起刚才的怒火,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交代兄弟们,把县里每家每户的家底都摸熟了,就连他家老母鸡刚抱了几只小鸡都弄清楚。”
封绍宇愣了一下,问道:“大当家的,我们要重操旧业了?”
“操个鬼啊。”阮思接着说道,“还有你,这几天好好练拳,务必给我把入门拳法练熟了。”
封绍宇为难地说:“我每天都练着呢,但没人盯着,练对了练错了也不晓得。”
银瓶儿说笑道:“那你就寻面大铜镜对着练去。”
他望了眼屋里的梳妆镜,点头道:“姑娘,劳烦你将那面镜子包好,借我抬回去用几天。”
“不必了,”阮思忍笑道,“我替你寻了个好师父。”
第27章 愿者上钩
阮思早已和晏清都商议过了,命金铃儿带封绍宇去见他。
银瓶儿有些担忧,说道:“小姐,我看那位晏大爷粗豪冲动,疯子与他脾气相近,怕是……”
……疯起来谁也拉不住谁。
“无妨,我夫君那位大哥的武功路数大开大合,正适合疯子那种不要命的去练。”
她只希望,这一个多月下来,封绍宇能小有所成,至少招架得了寻常武夫。
阮思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发了一会儿呆,对银瓶儿笑道:“为我挑件衣裳,我去看看荀夫人。”
自从荀夫人出事后,她就一直闭门不出,连县衙里的人都很少见到她。
阮思命银瓶儿上街称了些瓜子花生,捡了只捧盒装好,一并带上来拜访荀夫人。
荀县令刚回家,见是阮思来了,唉声叹气道:“我夫人与你素来要好,你进去陪她坐坐,莫惹她难过。”
“我晓得,”阮思点头道,“我尽拣些高兴的事说给姐姐听。”
荀县令回房换衣服去了,丫鬟打起帘迎阮思进屋。
阮思扶着银瓶儿的手,刚走进那间屋子去,便听到一阵噼噼剥剥的脆响。
屋内光线昏暗,门窗都用帘子封严了。
她缓缓在椅子上坐下,隐约闻到一股怪味,眼睛半晌才适应室内的昏暗。
只见荀夫人蓬头垢面地坐在上首,精神涣散得好似随时都会睡着,但手里的瓜子却一直没断过。
她一面打着瞌睡,一面飞快地磕着瓜子。
那张苍白干裂的唇里,不时噼啪吐出几块瓜子皮,吐得不够远的便沾在她的裙子上。
阮思从未见过荀夫人如此邋遢。
“妹妹,你来啦。”荀夫人终于跟她打了个招呼。
阮思示意银瓶儿将捧盒送上去,笑道:“姐姐尝尝看,这是今日新炒的瓜子。”
荀夫人“嗯”了一声,抓了一把瓜子捧在手里,继续噼噼剥剥地磕着。
阮思也不觉得尴尬,笑道:“再过个把月就是端午了,也不知道这边可有什么特别的风俗?”
“穷乡僻壤,”荀夫人边吃边说道,“能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各家关起门,回去吃粽子喝雄黄酒。”
见她多少肯说几句话,阮思心中稍安,笑道:“难得遇上节庆,要是有些好玩的就好了。”
银瓶儿也笑道:“在桃花郡的时候,每年都有划龙舟舞狮,小姐去往年热闹惯了吧?”
“我今年刚嫁过来,也找不到个玩处,”阮思说,“幸好和姐姐投缘,今年一起热闹一下可好?”
荀夫人是个爱热闹的,但前几天丢了脸面,现在怕见人得很。
听阮思这样说,她原有些跃跃欲试,但又犹豫道:“罢了,我这糟心模样,哪见得了人?”
“姐姐说的哪里话?”
阮思给银瓶儿递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道:“我家小姐特意置办了好些胭脂水粉想送给夫人呢。”
饶是心情郁结,荀夫人拿惯了好处,一听有便宜可占,仍然忍不住看了过来。
“我想着,端午节要是有个什么庆典,我们姐妹俩好好打扮一番,亲亲热热地去逛街岂不很好?”
荀夫人的神色一黯,摇头道:“这种穷地方能有什么玩的?”
“要是没有,我们自己办一个如何?”阮思趁热打铁道,“我有个主意,姐姐且听听看。”
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说是想趁着过节,在县城里摆了擂台,邀百姓一同押宝逗乐。
荀夫人磕完手中的瓜子,拍了拍衣服,道:“摆擂台得花不少银子吧?”
阮思笑道:“我娘家给的梯己倒也还够,只要能过得热闹欢腾些,出几两银子算什么?”
荀夫人似是来了兴趣,但目光闪烁不定,“我家老爷为官清廉,家里可不如你宽裕。”
银瓶儿心中好笑,劝道:“夫人放心,我家小姐还怕您跟她抢,不让她好好招待您呢。”
阮思也说:“是啊,我初来乍到,百姓都不认识我,摆个擂台还不是跟摆地摊一样无人理睬?”
“但只要有荀夫人和荀大人坐镇,当个贵客与我压场子,旁人自然拥上来抢着沾福气。”
荀夫人原本也耐不住冷清,这几日出门出得少了自己难受得慌。
她一想到酒楼受辱,虽没让贾善得逞,但面子一应没了,又怕抛头露面遭人耻笑。
阮思看出了她的顾虑,劝道:“我看啊,姐姐不仅要去,还要风光体面地去。”
“荀县令是一方父母官,姐姐身为县令夫人,哪会失了主母风范,让那些眼瞎的看低了去?”
荀夫人扔开瓜子,似在犹豫。
“姐姐你想,擂台上尽是些男人斗来斗去,取悦我们女人,女人同样拿男人当个乐子看。”
“好,等老爷来了,我同他说一声。”
荀夫人拍掉裙子上最后一片瓜子皮,脸色比早些时候好了很多。
荀县令见他夫人又开始说笑,心中自然欣慰,荀夫人说什么他都一并笑眯眯地应着。
他亲自问了阮思,得知她要设下数重关卡做赌局,将赢来的银子分四成给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弟妹客气了,我怎么好意思拿?”荀县令搓手道,“交给我夫人就好。”
距离端午还有不到一个月。
晏瀛洲和她约定的日子也近了。
阮思吩咐下去,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命人在县里大肆宣扬端午擂台的事。
晏家铺子前方的空地上,很快有人搭起高高的台子。
那条路人来人往,不少临街铺面的掌柜伙计都揣着手,站在门口等着看热闹。
“听说啊,这回还要设赌局,一个铜板也收,一两银子也收,凡是赢了都加倍奉还。”
“我说这靠得住吗,谁来坐庄啊?莫要卷了银子调头就跑。”
“想什么呢,据说荀县令和他那个厉害老婆也要来,管他谁搭的台子,到头来跑得掉吗?”
……
清河县难得有件热闹事。
街里街坊早就传遍了,个个掰着指头数日子,伸长脖子等着过端午。
阮思又赔钱又赔人,张罗着要在县里摆擂台,她手下那几个汉子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封绍宇领人来帮工时,叼着根木钉回头问她说:“大当家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阮思绕着台子巡视了一圈,微笑道:“愿者上钩。”
“姜太公啊,我听我老娘说过故事的。”封绍宇仍然一脸困惑,“但你搭台子哪能钓得到鱼?”
“鱼儿不咬钩,我就让他不得不咬。”
第28章 呈祥记
不出一日,好事之徒就打听到了,原来设擂台的是晏家新进门的二少奶奶。
众人虽不知她名姓,但一提起晏二夫人,谁都知道她是被贾善拦了花轿的外乡娘子。
人人津津乐道,夸她不好惹,让贾大善人都吃了瘪,当街摔了个大马趴。
这晏家二少奶奶不仅给众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还要自掏腰包摆擂台给大家伙添乐子。
不少人都纷纷猜测,莫不是被那冷阎罗给欺负傻了吧?
外面的风言风语,阮思偶尔也听了一嘴,但她全当耳旁风一笑置之。
晏瀛洲也忍不住问她说:“你虽将消息放出去了,如何能保证钟二爷会上钩?”
阮思研了墨,提起笔,笑道:“我这才播下粒火种,火势还不够盛呢,我这便要添些柴火。”
“嗯。”
晏瀛洲不再追问,看向她面前铺开的宣纸,低笑道:“你要练字?”
阮思摇头道:“有什么好练的,看得懂不就行了。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院子里练剑。”
书房内窗户洞开,让进一屋明媚的春光。
晏瀛洲站在阮思身后,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景致,笑道:“那便是作画?”
“我是个粗人。”阮思提笔蘸饱了墨,“那些不痒不痛的风雅之事,我竟一件都没兴趣。”
晏瀛洲淡淡地说:“我家夫人不喜欢的,皆是无趣得紧的。”
阮思想了半天,又将笔搁在一旁,问他说:“你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么?”
“夫人放心。”晏瀛洲知她说的是剿匪的事,“那天我可能要晚些回来,你们不必等我。”
明知晏瀛洲要做的事凶险万分,阮思却也说不出什么情意绵绵的体己话来。
她“哦”了一声,说:“那我吩咐厨娘给你扔几个粽子在蒸笼里。”
晏瀛洲眼里含了丝笑,问道:“夫人那头呢,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阮思毫不客气地点头道:“你去帮我跟你大哥说一声,到时候还得劳烦他替我打几场。”
“嗯,还有呢?”
阮思又说道:“把豆子借我用用,他在场,别人就会以为你没离开县衙。”
“夫人说得是。”
阮思说完后,又盯着宣纸发呆。
晏瀛洲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说句旁的,只好低声问道:“夫人可还有别的话与我说?”
“没了,你出去吧。”阮思答得干脆利落。
晏瀛洲的脸色微微一沉。
但他还没转身,阮思立刻叫住了他,“夫君你来,帮我取个名字。”
“什么名字?”他压下语气里那丝松动。
阮思解释道:“我打算利用晏家的铺面开间铺子,正想着该给这铺子取个什么名字。”
要逼这条大鱼上钩,自然要去动他的利益。
一旦铺子开张,晏家的铺面被占了,钟二爷的五石散生意就没那么好的地段去做了。
何况,他一定以为晏家不敢再跟他作对,阮思却公然抢他看上的铺面,以他的气性如何忍得了?
晏瀛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乔乔,这是步险棋。”
“无妨。”
重生后,她最大的冒险就是嫁给晏瀛洲。
她上一步没走错,这一步如何艰险,她也要放手落子。
阮思提笔思来想去,笔尖的墨水汇聚成珠,滴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哎,又得换张纸了。”她赌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你不会嫌我败家吧?”
晏瀛洲低笑道:“那又如何?我家夫人可是旺夫命。”
“我八字硬……”
阮思原想谦虚一番,突然觉得不对,生生把“克夫”两个字咽下去。
晏瀛洲从身后轻轻拥着阮思,低语道:“夫人,我发现我似乎有点离不了你了,怎么办?”
阮思被他的气息包裹其中,顿时后背一僵,讪笑道:“我能帮你的也不多。”
晏瀛洲察觉到她的不适,松开她,改作单手扶着桌沿。
阮思微微有些尴尬,但心中也不免觉得庆幸。
前世她一颗心全都放在姚钰身上,掏出十二分的心去爱他,却落得个惨被抛弃的下场。
这辈子她学乖了,她是她,晏瀛洲是晏瀛洲。
晏瀛洲待她好,她就待晏瀛洲好。
但她至多付出三分真心,剩下七分她自己明明白白地揣着。
“对了,铺子的名字……”
晏瀛洲皱眉道:“你要做什么生意?”
阮思笑道:“我家是开镖局的,做的是出力跑腿的生意,旁的我也不会,只能照葫芦画瓢。”
县里多是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大宗生意,换了扬威镖局也未必有生意可做。
晏瀛洲也没劝阻,知她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阮思提起笔,重新蘸了墨汁,挥毫写了三个字“呈祥记”。
她的字迹潦草恣意,不似其他女子的字体纤细秀丽。
阮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寻个字迹工整的重新誊了,拿给木匠照着做块匾额。”
“不必,”晏瀛洲低笑道,“我家夫人写得一手飘逸的草书。”
“我练的是行楷……”阮思的声音细如蚊声。
晏瀛洲低笑一声,问道:“‘龙凤呈祥’的那个呈祥?”
阮思摇头道:“不,前途凶险,惟愿我夫君‘遇事呈祥’。”
晏瀛洲愣了愣,没有听到阮思暗自嘀咕道:“还有我也是,大吉大利,逢凶化吉……”
端午那天很快来了。
擂台前一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护栏上用大红绸子扎的花都被挤得皱巴巴的。
阮思命人收拾出看台,随荀县令夫妇坐在一旁聊着天。
金铃儿今日换了身利落的短打,躲在银瓶儿身后往外张望,喃喃道:“我这个样子难不难看?”
银瓶儿噗嗤一笑,安慰她说:“放心吧,你那陈大哥今日当值,不会来的。”
金铃儿俏脸一红便要来撕她的嘴,“你个坏心眼的尽胡说,成日惯会拿我取笑。”
两个丫鬟在旁边拌嘴,阮思笑着听了几句,对荀县令说:“待会就麻烦荀大人宣布开场了。”
“好说好说。”荀县令难得拿出官威,往那一坐通体气派十足。
台下,拥挤的人群中突然被推搡出一条道来。
几名美貌侍女抬了把大圈椅放在看台正中央,又铺了一层大红毡垫上去。
“让开,钟二爷来了。”
好几名少年抬着一顶软轿,快步走到看台边落下轿子。
轿子里的老者扶着一名少年,缓缓走下来,冷笑道:“好巧,苟大人也在啊。”
第29章 问不倒
荀县令面露尴尬道:“二爷,下官姓‘荀’,不是‘苟’……”
钟二爷坐下来,问身后的侍女说:“怪了,老夫怎么记得,一个艹头一个旬字,念的是苟啊?”
几名少女咯咯轻笑。
他又转身对荀县令笑道:“难道我记错了吗,狗县令?”
“哪里哪里,”荀县令双股战战,“钟二爷说念‘苟’,那就是念‘苟’。”
钟二爷看着阮思,却仍然对他说道:“你这狗官记错了字,是不是该罚啊?”
荀县令黑着脸,欲哭无泪道:“该!活该领罚。”
“这就对了,”钟二爷问阮思说,“晏夫人,你说我们罚他叫几声如何?”
荀氏夫妇双双看了过来。
阮思将这个烫手的山芋重新扔回给钟二爷。
“荀大人乃一方父母官,虽平日待人亲和惯了,但我不如钟二爷与荀大人相熟,不敢乱开玩笑。”
钟二爷叹道:“可惜了,晏夫人如此妙人,今日竟也俗气起来。”
阮思对荀县令颔首道:“时辰差不多了,荀大人,我们这便开始吧?”
荀县令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台上的花鼓前,拾起鼓槌用力一敲。
“端午大典开始。”
窦一鸣翻身上台,笑吟吟地说道:“诸位,今日共设了三关,每关皆可押宝下注,一比二来赔。”
他一来就将众人最关心的说了,台下的人群沸腾起来,纷纷催促不已。
“大家听我说,今日共有‘三不倒’,第一轮嘛,就叫‘问不倒’。先请这一轮的主角登场。”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好几条汉子红着脸上了台。
窦一鸣带头鼓掌,笑道:“咱们这几个兄弟生在清河县,长在清河县,对每户人家都熟悉得很。”
“谁要听这些,快说规则!”台下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赶紧解释说,只要付一个铜板,就能向台上的人问一个问题。
如果台上的人答不出来,那晏家就出两个铜板来赔,台下人人皆可参与,尽管提问就是了。
“不过,”窦一鸣笑道,“兄弟们只答些琐碎小事,什么谁被戴了绿帽子的,问了也不好意思答。”
台下众人哄笑不已。
窦一鸣又说道:“今日大过节的,大家拣些高兴的问,就当讨个吉利,不要问些旁的伤了和气。”
围观的几千人里,明显有人松了一口气,“对对对,本该如此!”
他回头望了阮思一眼,阮思示意银瓶儿捧出个托盘。
托盘里放着几只明晃晃的金元宝,晃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窦一鸣笑眯眯地指着那几只金元宝道:“看见没,晏家二少奶奶那头短不了赌金。”
台下观众谁还耐得住性子,一拥而上挤到台前来。
“各位各位,一个一个来!只管将铜板交给我,问完你的问题,是对是错大家都明白,抵不了赖的。”
窦一鸣取了个托盘,沿着台前收铜板。
第一个被收走铜板的大汉乐开了花,拍着肚皮说:“听好了,我给你们出个难度大点的。”
他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瘸腿老头道:“汪老拐家里的老母鸡,上个月抱了几只小鸡?”
台上几人回头朝阮思竖起大拇指,大当家果然料事如神。
“这有什么难的?听好了,五只!”
看客们纷纷问老瘸子说:“汪老拐,他说对了吗,可别是瞎蒙我们的。”
老头只好点头道:“错不了。”
众人一片唏嘘,那大汉抹了把汗道:“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后面的可得出难题了。”
大家都抢着花钱提问,窦一鸣忙前忙后地收铜板,不多时就收起一堆小山来。
提的问题也千奇百怪——
问“李家三媳妇和宋家大嫂子是怎么结下梁子的?”
答:“李家三媳妇背地里说,宋家大嫂生的小子瘦得跟猴一样,肯定不好养,被宋家人听了去了。”
问:“朱老爷子年轻时候的诨号叫什么?”
答:“炮仗嘴,处处跟人吵嘴,一顿连环炮噼里啪啦没个完。”
问:“赵老五经常扎的大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
答:“绿底红花的,他扯回来给媳妇做背面,他媳妇嫌土气,非给他裁成好几十条汗巾。”
众人哈哈大笑,非要按着赵老五剥了裤子,扯出他的汗巾来看个清楚。
赵老五惨叫着要躲,裤腰子被人一扯,险些没连带着底裤翻出来。
他死死提着裤子,哀嚎道:“说对了还不行吗,我一个老爷们的裤子有什么好扒的?”
眼尖的瞅到他裤腰里露出的一角汗巾,这才摊手道:“散了散了,这回又没难倒他们。”
众人兴致高涨,问的问题却渐渐跑偏了,什么粗的俗的都有人问。
阮思给窦一鸣使了个眼色。
窦一鸣收起托盘,笑道:“这个‘问不倒’,大家可服气?”
台下有人起哄:“再来再来,我就不信这几个臭小子什么都知道!”
“就是,别挡了我们发财的路子,再来几局有什么玩不起的?”
他苦笑道:“时间不早了,还有别的局来赌,赢一两个铜子也没多大意思,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这才稍微安静些。
“要是由着你们再问下去,哪家扒灰哪家出墙,一秃噜嘴说出来没准还得当场打起来不是。”
窦一鸣生了张娃娃脸,笑起来眼睛眯成缝,露出一口大白牙,特别讨人喜欢。
见他都这样说了,众人捧腹大笑一阵,便兴致勃勃地听着他讲。
“我们青龙行善积德兴趣会的兄弟都是些问不倒的,大家日后有个烦心事,不如来跟兄弟说。”
他恰到好处地宣传了一番,怕扫了兴,赶紧说道:“我们第二项嘛,就是‘追不到’。”
“咋些个,还要在擂台上赛跑不成?”
众人都被勾起兴趣,窦一鸣卖了个关子,回头笑道:“有请晏家二少奶奶。”
钟二爷歪在椅子里,阴阳怪气地笑道:“哦?晏夫人这回想玩真的了?老夫拭目以待。”
阮思微微一笑,款款走到台前。
所有人都知道她被贾善拦过轿子,但很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
如今一看,晏瀛洲的老婆果然明艳动人,跟那枝头的桃花一样,灼灼的,惹眼得很。
她今日穿了一身荼白散花纱衣,挽了个坠马髻,耳边松松地垂下几缕青丝。
“啧啧,”台下有妇人叹道,“旁人穿身白跟披麻戴孝一样,她穿怎的就跟仙女似的?”
还有不少男人看直了眼,“难怪贾善要拦她轿子,这多看一眼都跟抢来的一样,稀罕得很啊。”
窦一鸣听了,自豪地笑道:“这一轮,我家嫂子就要跟你们比一比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