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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追不到

    台下众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真有那么好的事,让我们在这个天仙似的小娘子身后撒开脚丫子去追?”

    “你敢啊?我可不敢去,让那冷阎罗知道了还不把你腿打断?”

    泼辣些的妇人揪着自家男人耳朵骂道:“得了吧你呐,追三条腿的兔子都追不上呢!”

    银瓶儿带人在台前摆出一张香案,捧出香炉插了一支线香。

    “诸位,请看那边。”

    众人随阮思看向街道另一端,那边好几里地皆是卖小吃的,本地人都熟悉得很。

    很快有人在小吃街上洒了一层厚厚的煤灰。

    窦一鸣翻身下台,踩了一脚煤灰,又回到台上抬起脚底给众人看。

    “大家看好了,只要脚沾了地,立马就得沾一鞋子的灰回来,这可抵赖不得。”

    台下有人问道:“怪了,又要比谁跑得快,又不准脚着地,那还能怎么玩?”

    “飞檐走壁。”阮思笑道,“今日比的是轻功,又要快又要稳。”

    窦一鸣指着小吃街尽头说道:“那边有家卖酒酿丸子的还开着呢,起点在这,终点就在那。”

    第二轮的规则就是,从线香点燃那一刻算起,比试者脚不沾地,去买一碗酒酿丸子来。

    比试者端着丸子重新回到擂台上时,才能掐断线香,期间一滴汤水都不能洒。

    台下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啥?这不是为难人吗?”

    “汤汤水水的,用广口碗平白端着都会不慎洒了,跑起来谁还控制得了?”

    有人带头起哄道:“莫不是晏家二夫人不想给银子,要找借口让大家伙知难而退?”

    银瓶儿将那盘金元宝端过来,阮思随手取了一只,押在香案上说:“我押我自己。”

    下面的人顾不得抱怨,全都直勾勾地盯着那锭金子。

    窦一鸣问道:“有人要来挑战我嫂子吗?”

    台下跳出个年轻男人,模样猴精猴精的,怪笑着问道:“只要脚不沾地就行了吗?”

    见窦一鸣点了头,他立刻冲出人群,牵来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

    “我这驴子跑得可不比女人慢。”

    此话一出,众人都哈哈大笑,等着看阮思要怎样收场。

    阮思淡定地笑道:“可。”

    那赶驴车的男人见她没羞红了脸,反倒觉得无趣,摸出几个铜板说:“我就押这些。”

    旁人哄笑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明明稳赢,怎的不多押几块银子?”

    “就是啊,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能会什么武功,还不是专门出来唬人的?”

    驴车汉子大声道:“我就剩这点家底了,你们倒是押我啊,赢了的银子咱们一起分。”

    有个黑脸矮子一把抢过汪老拐的拐杖说:“喂,你们谁再弄只拐杖借我用用?”

    窦一鸣笑道:“你双手拄着杖,哪还有手端酒酿丸子?”

    那人愣了一下,觍着脸道:“我用嘴叼着不成吗?”

    看台上,钟二爷对他身边的美少年说:“去,陪晏夫人热闹热闹。”

    那少年行了一礼,从怀里掏出好几块银子押在香案上,“算我一个。”

    阮思回头睨了他一眼,钟二爷遥遥举杯道:“老夫以茶代酒,先祝晏夫人旗开得胜。”

    她不动声色地站到台前,和几人并肩站到一起。

    “依老夫拙见,你们各自分开跑没个看头,不如多端几只香炉来,一起出发岂不更刺激?”

    荀县令抹了把汗道:“听到没,还不快照做。”

    等一切准备就绪,银瓶儿领人一起点燃四支线香。

    驴子嘶鸣着撒开蹄子跑了起来,矮子腋下夹着拐杖,蜷起腿吊在半空中,也奋力往前挪。

    阮思和那少年的身影已落在几丈开外。

    一白一青,快如闪电,几个纵跃已飞掠到街旁瓦肆上。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叹。

    “噢哟,晏家二少奶奶还真是个仙女。”

    “人呢人呢?怎么眨个眼就不见了?”

    “那边呢,”有眼尖的指着匾额旁的一抹白影道,“晏家铺子盖着红布的匾额后头。”

    阮思在匾额旁引足了目光,这才飞身跃开,去追暂时领先的那名少年。

    下面的驴车在煤灰上艰难地跑着,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夹着双拐的从旁边过,忍不住回头笑道:“哥们你这车快散架了吧?”

    赶驴车的没好气道:“去去去,你在这装什么瘸子?”

    两人拌嘴间,阮思和那少年已各端了一碗酒酿丸子,踩着屋顶围墙往回赶去。

    窦一鸣看得瞪大双眼,“瓶儿姐姐,原来我嫂子的轻功那么好啊。”

    银瓶儿抿唇笑道:“我家小姐自幼学的就是这些保命的功夫。”

    窦一鸣咂嘴道:“好本事,改天一定要让嫂子指点我……咦,她怎么又往那边去了?”

    阮思明明领先那少年好几丈,但她偏偏折身落到刚才的匾额上。

    匾额上的大红绸子被风微微吹起。

    她衣袂翩跹地立在匾额旁,一袭白衣柔软如云,引得所有人仰头看去。

    “欸?这里什么时候要新开家店不成?”

    “我瞅着好像写着个什么‘记’,这是谁家的铺面啊?”

    众人刚说了几嘴,便有人惊呼道:“快看!钟二爷家的少年要赢了!”

    那少年从屋顶上飞身而下,像飞鸟一样,急促地朝擂台俯冲而去。

    “这这这!”窦一鸣惊得合不拢嘴,“嫂子,快啊!”

    说时迟,那时快。

    少年刚落到擂台上时,阮思抢先一步掠过他身侧,第一个掐断了线香。

    那少年愣了片刻,匆匆掐断另一支线香。

    众人又看另外两人,那夹着双拐的叼着碗,摇摇晃晃地往回挪。

    赶驴车的端着碗拼命催那驴子,但驴子倔脾气突然上来了死活不肯走。

    拄双拐的经过他身边,一时得意,张嘴大笑起来。

    嘴里叼的那只碗便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盛的丸子洒了一地。

    他惊叫一声,瘫坐在地,那赶驴车的笑得前仰后合。

    驴子被他的笑声一惊,撒开蹄子拼命往回跑,一路横冲直撞,吓得他捂紧怀里的碗。

    “好家伙,你慢点啊别跑那么快,要洒出来了……”

    驴子哪里肯听他的,咚的一声绊在石坎上,那辆破驴车也被撞散了架。

    赶驴车的四脚朝天地摔到一旁,手里的酒酿丸子泼了那驴子一身。

    “好了,”钟二爷说道,“将那两支香取来比一比短长,看看晏夫人和我家下人谁更了不得。”

    他语带嘲讽,窦一鸣哼了一声,说道:“不用比了!我家嫂子先回来的。”

    钟二爷却摇头道:“万一晏夫人那支香埋得浅,我家下人那支埋得深,岂不亏得很?”

    众人伸长脖子去看,两支香仅有毫厘之差,隔得远些看上去竟像一样长。

    “县令大人,不妨由你亲自去看看。”

    荀县令只得点头应了,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俯身去查看两支香的长度。

    隔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本官眼拙,看着就跟没差一样,要不这局算平局?”

    钟二爷冷笑道:“荀大人明察秋毫,何时眼拙过?”

    他只得硬着头皮将脑袋往香炉边去凑。

    一阵风过,香炉里的灰被带起不少,荀县令吸进一口灰,忍不住朝着香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下一瞬,香断了。

第31章 打不倒(加更)

    断的是少年那只香炉里的线香。

    窦一鸣欢欣鼓舞地宣布道:“还是嫂子技高一筹。另一支香多烧了片刻,上面那段风一吹就断了。”

    钟二爷拍了几下巴掌,冷笑道:“县令大人平易近人惯了,当真宛如春风拂面。”

    “不敢不敢。”荀县令讪讪地坐了回去。

    台下众人啧啧称奇,催促窦一鸣宣布下一轮比试的内容。

    “咳,”窦一鸣精神抖擞地说,“这第三轮嘛,叫作‘打不倒’。我们出三个人,每人打三局。”

    “总共九局,大家每一局都可以下注。想挑战他们的自己上台就好,赢了重重有赏,输了无关紧要。”

    金铃儿、封绍宇和晏清都依次走上台来。

    下面的人纷纷来了兴致,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那小妮子细胳膊细腿的,生的跟个瓷娃娃一样,不会一碰就碎了吧?”

    “奇怪,那不是疯子吗?那家伙,一个不要命的莽夫罢了,他会什么功夫?”

    “哎你们看,最后头那位不是晏家大爷吗?他不会比他那阎罗弟弟更不好对付吧?”

    ……

    听着台下的议论声,阮思别过脸,对荀夫人笑道:“我命人准备了冰镇酸梅汤,姐姐可吃得冰?”

    “这种天气,加点冰块消暑最好。我家老爷也爱吃冰的。”

    阮思命银瓶儿盛了几碗酸梅汤送来,每碗里面都加了些许冰块。

    钟二爷只捧着茶盅喝茶,皮笑肉不笑地说:“晏夫人,女子体质阴寒,还是少饮冰水为好。”

    阮思笑眯眯地答道:“那您别饮就是了。”

    钟二爷自讨无趣,扭头问荀县令说:“县衙里那些捕快衙役的,今日怎的不来凑个热闹?”

    “当、当值……”

    钟二爷的眼神闪烁,又对阮思说道:“我要是派人上场,跟着凑个热闹,晏夫人不会介意吧?”

    那头,金铃儿打头阵,三名男子已蹿到台上。

    众人虽见识了阮思的轻功,但眼瞅着金铃儿身材小巧玲珑,又觉得她未必赢得了。

    第一个和她对阵的是个高个瘦麻杆,瘦麻杆那边的押金越堆越高。

    金铃儿不服气,哼了一声说:“你们都觉得女人没一个能打的?”

    窦一鸣突然掏出钱袋,扯开口子哗啦一下,将里面的几十枚铜板全都抖在金铃儿那边。

    “铃儿姐姐,我押你!”

    众人见窦一鸣押了金铃儿,犹豫着要不要跟风,第一记锣声已“锵”地响了。

    那瘦麻杆嘿嘿笑着,双手乱抓,嘴里说着“我下手没个轻重,小娘子你……”

    话音未落,瘦麻杆被金铃儿一拳打飞。

    台下一阵嘘声,有人将宝押在接下来两个壮硕些的汉子身上。

    那两人空有一身蛮力,被金铃儿用巧劲拨倒,众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前三局,金铃儿毫无悬念地胜了。

    她脸上沁出一层晶莹的薄汗,脸颊微微发红,笑嘻嘻地朝台下鞠了一躬。

    不少登徒子都朝她吹口哨,她也不理会,下了擂台回到阮思身边。

    “小姐,我刚才打的好不好?”

    阮思盈盈一笑道:“很好,和银瓶儿一块坐着去吧。”

    她听晏清都说,封绍宇最近大有长进,如今就看他能撑到第几轮。

    第二轮,众人见出场的是个满脸青胡茬的壮汉,立刻喝起倒彩,远不似刚才那般激动。

    封绍宇大度地安慰对手说:“别理他们,我看你也没那么差……”

    对方鼻子都气歪了。

    两人很快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阮思看出他虽练熟了拳法,但根基不扎实,凭的是一腔敢打敢拼的莽劲。

    银瓶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双粉拳紧紧握着。

    好在两人很快分出胜负,封绍宇肿着一只眼,笑道:“兄弟你看,你以后要自信点。”

    那人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擦掉嘴角的血沫子跳下擂台。

    第二个拳师比第一个更难对付。

    打到最后,两人扭作一团,打得难舍难分,哪里还有半点章法?

    封绍宇像踩了陷阱的野狗一样,嗷嗷叫着乱打乱蹬。

    那人也不肯放弃,连鼻血都顾不得擦,抹得满脸红彤彤的。

    “得了,别弄得一身伤。”阮思唤了窦一鸣一声,“豆子,将人拉开,算作平局。”

    听了阮思的话,封绍宇急了,拿出不要命的架势来,翻身将那人死死压在身下。

    那人立刻一拳朝他脸上挥过去,他不躲不避,拳拳接着往对方身上砸。

    窦一鸣刚要去拉,那人带着哭腔道:“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封绍宇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烂糟糟的,索性将上半身裹的几条烂布撕掉。

    “大当家,”他一抹嘴角的血渍,回头笑道,“这哥们挺厉害的,老子不脱衣服还打不过他。”

    银瓶儿嗔道:“你这个疯子。”

    他的对手被窦一鸣拉起来,下台前也啐了一口道:“你这个疯子。”

    最后一个对手还未出场,他媳妇就冲上台,将他往台下推道:“跟这种人打,你也不要命了吗?”

    那汉子本有些胆寒,被他媳妇一骂,小声道:“但我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个机会……”

    他家婆娘豪气地一拍胸脯道:“最后一场,老娘来。”

    台下一片唏嘘,那婆娘料定封绍宇不敢对女人动手,心中得意地往前一站,“你倒是来啊。”

    封绍宇“哦”了一声,众人刚要感慨没个看头,他一记直拳打上那婆娘的脸。

    那婆娘的脸立刻青肿一片,惊呼道:“你个不要脸的……你竟敢打女人!”

    封绍宇老实地说:“晏大侠说了,对手只有活人和死人之分,没有男人和女人。”

    “你打女人就不是个男人!”那婆娘尖叫着,扭着身子便要上来抓他的脸。

    封绍宇下手轻了很多,以躲闪为主,但她不依不饶,捡了机会就将他的脸挠出几道血印子。

    “不准打我脸!我老娘发现我跟女人打架了怎么办?”

    台下也叫骂不断,嚷着让这闹事的泼妇赶紧下去。

    荀夫人看不下去了,骂道:“哪家的泼皮破落户的?还不快领回家去,由着她丢人现眼吗?”

    封绍宇的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那婆娘好不容易被人架下去,还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呸!又不是老子不会吐。”

    荀县令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图个乐子,别跟泼妇打架一样抓脸皮扯头发的。”

    阮思笑道:“这一局取消便是,大家笑笑也就过了,准备下一轮吧。”

    封绍宇满脸血痕,肿着一只眼睛,披头散发地赤膊下了台。

    台下的人都跟躲疯狗一样避着他,他却毫不在意,屁颠屁颠地跑到阮思面前。

    “大当家的,老子没给青龙……我们那个会的弟兄丢脸吧?”

    银瓶儿掏出手绢递给他,“行了,赶紧把脸上的血迹擦掉,别让你娘看到了才是。”

    台上,比武已到了最后一轮。

    晏清都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对付县城里的一众拳师武夫也不成问题。

    眼见他轻松打完两局,最后一局时,钟二爷突然开口道:“慢着,我这边有人想来领教领教。”

第32章 劲敌

    原定和晏清都比武的教头被赶下台。

    钟二爷身后,一个壮如小山的汉子长啸一声,一纵猛地跃到擂台上来。

    他来势汹涌,啸声响彻天际,落在台上时震得围栏簌簌作响。

    只见那人生得凶神恶煞,露出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脸上有一道长长伤疤从耳后延伸到嘴边。

    有人小声议论道:“这人……看着怎么跟个强盗头子一样?”

    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屏息候着着台上的动静。

    金铃儿小声道:“小姐,这人……武功恐怕不在大爷之下。”

    阮思点点头也不言语,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冰块。

    钟二爷和善地笑道:“晏夫人,我劝你还是让他认个输,否则出了人命不好跟你夫君交代。”

    说话间,台上两人已过了几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名壮汉未尽全力,但晏清都已有些许勉强。

    “擂台比武,点到即止,钟二爷多虑了。”

    阮思嘴上虽这样说,但她看出那人招招带了杀机,要将晏清都往死路上逼。

    台上两人打得尤为激烈,台下几千人看得眼都不敢眨。

    “小姐,”银瓶儿担忧地低声道,“我看,这一局怕是得早些结束。”

    “砰”的一声,那人竟将晏清都拎起来,在半空中抡了一圈,重重地砸在地上。

    擂台随之裂开个缺口,晏清都卡在裂缝中,嘴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人一跃而起,以山陵崩塌之势,裹挟着劲风跳下来。

    晏清都哪里还有招架之力,被他一拳拳打在脸上,很快便落得个满脸青紫。

    “豆子,将他二人劝开,”阮思忙道,“这一局算我们输了。”

    钟二爷一语双关道:“早该如此。晏夫人非要和老夫作对,动辄赔上身家性命,又是何苦呢?”

    窦一鸣刚要去拉,却被那人一拳挥开了。

    晏清都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谁都别过来!我还没输……”

    他极力反抗,一拳朝那人的心口挥去。

    但那人吃了他铆足全力的一拳,像个没事人一样,举起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在他头上。

    “咚!咚咚!”他的脑袋撞在地板上,发出声声钝响,听得人揪心得很。

    晏清都鼻子嘴里不断冒出血,却咬紧牙关,坚持负隅顽抗。

    阮思看得上火,抬起碗,猛灌一口酸梅汤,突然“哎哟”叫了一声。

    “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

    荀夫人抚着胸口,回头看着阮思,只见她用帕子捂着嘴,从嘴里吐出半枚冰块来。

    “没什么,硌到牙了。”

    “不好!”金铃儿惊呼一声,阮思和荀夫人一起看去,只见晏清都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只拳头对着他血肉模糊的脸,狠狠地砸了下去。

    “攻他下盘!”

    阮思大声说着,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两人,晏清都忽然屈膝撞向那人下盘。

    那人似是腰眼一麻,动作先是一滞,随即被晏清都掀倒在地,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下。

    晏清都抓紧时机,挥拳正中心口,那人闷哼一声没有反抗。

    拳拳到肉的闷响声不断响起,所有人都看红了眼,眼睁睁地看着晏清都将那人打趴下了。

    荀县令急道:“弟妹啊,再打下人要出人命了。”

    阮思让窦一鸣拉开两人,晏清都满脸是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晏家大哥,你赢了。”

    他听完结果,回头深深地看了阮思一眼,身体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阮思紧紧将刚才包着冰块的帕子攥在手里,低呼道:“疯子,豆子,快送晏大爷下去。”

    冰块在帕子中化了大半,方才被她当作暗器,又狠又准地掷出,击中了那人腰间的要穴。

    钟二爷的脸色铁青,那汉子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血红着眼嘶吼道:“是谁暗算我!”

    嘶吼声震得众人耳膜发麻。

    阮思出来笑道:“愿赌服输。若真有人暗算你,只要找出暗器,我们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他早已汗流浃背,大口喘息着,发狂般找遍擂台也没发现他要找的暗器。

    那汉子气得抬手一掌拍在围栏上,整列围栏噼啪裂成数段。

    她微微松了口气道:“感谢各位捧场,今日晏家‘呈祥记’开业,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身后,几名汉子挑下匾额上的红布,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

    “我们呈祥记,做的是大家需要我们帮忙做的事,大家但凡有个大事小事尽管上门来同我们说。”

    台下有人配合地问道:“晏家二少奶奶,你倒是说清楚些。”

    阮思微微一笑,示意金铃儿替她接着说。

    “哪家老人病了缺个人照顾,哪家小孩被小地痞欺负了,哪家地里收成好忙不过来的……”

    台下,送给封绍宇白菜的大嫂一个劲地点头道:“就是就是,他们都是好人。”

    银瓶儿笑道:“一律来呈祥记,家长里短无小事,我们‘三不倒’的兄弟帮大家跑腿帮忙。”

    两人在台前盈盈拜了拜道:“愿家家户户,万事呈祥。”

    阮思嘱咐另外几个汉子将众人领到铺子里吃些瓜子糖果,又匆匆和荀氏夫妇打了个招呼。

    “我那大伯哥受了伤,我得马上回去看看,荀大人,姐姐,你们便去店里一同热闹热闹吧。”

    她刚要走,钟二爷突然冷笑道:“晏夫人,老夫和你赌一把如何?赌你迟早要关门大吉。”

    阮思笑了笑说:“天下哪来永青不倒的店铺?钟二爷,你说十年百年的,算不算迟早?”

    “晏夫人天真得很。”钟二爷冷冷道,“既然你自己找死,老夫一定会成全你。”

    “客气了,”阮思的眼神一冷,“不劳钟二爷费心。”

    荀县令刚想劝,被荀夫人一个眼神制住了,讪讪地低下头去。

    钟二爷冷笑几声,将手中的茶盅砸在下人头上,“走。”

    天色已近黄昏,阮思匆匆赶回晏家,窦一鸣早已在门房里等她。

    “嫂子,夜行服和暗器都备好了。”

    她回房换好夜行服,扎了个利落的马尾,扯过蒙面巾,招呼道:“豆子,我们从后门走。”

    后门早已备好两匹快马。

    两人翻身上马,趁着依稀的夜色,朝县城郊外的山岭里疾驰而去。

    “嫂子,我听老大说,他们在那些人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说话间,两人赶到晏瀛洲说的路口,果然看到一地狼藉的打斗痕迹。

    窦一鸣见状急道:“看来碰上硬钉子了。”

    阮思想起姚钰也带人来了,心中更加不安,说道:“豆子,陈烨他们一共多少人?”

    “三十几个。”

    姚钰那边至少也会来三四十人。

    他这人心狠手辣,为了自保不惜牺牲阮家,如今要是想独占功劳,加害其他人怎么办?

    两人驱马上前,分头查找有没有什么遗留的线索。

    很快,阮思在树枝上发现一角衣服碎片。

    黑色的布,暗红的底纹。

    “豆子!”阮思心中一惊,低头看到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窦一鸣忙答道:“嫂子,怎么了?”

    “我们分开走,”阮思看向幽深的山林,“我去这边找。”

第33章 迷雾(加更)

    窦一鸣答了声“好”,便沿着马蹄印延伸的方向追去。

    阮思随着地上斑驳的血迹进了山。

    前面已是树林,没法骑马。

    她翻身下马,将马赶到一旁,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地上的血迹断断续续的,应是有人捂着伤口踉跄步行进山时留下的。

    而那角破布……

    阮思认得出,那是从晏瀛洲的衣服上剐下来的。

    难道他……不能乱想,先找到人要紧。

    地上堆满腐烂的树叶和动物的尸体,阮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草木窸窣声。

    阮思一惊,握着暗器,警觉地闪身躲到树丛里。

    接着,树后走出一条晃晃悠悠的人影。

    那个人捂着胳膊,艰难地走了几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夫君?”阮思一眼认出那件黑底暗红纹的外袍。

    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匆匆将那人扶在怀里,突然听到羽箭破风的声响。

    “小心!”

    阮思来不及看他一眼,便搂着怀里的人就地一滚。

    只听“叮”的一声,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斜斜地钉在旁边的树干上。

    紧接着,唰唰几箭朝他们发来。

    情急之下,阮思的手腕一扬,忽地扔出一把暗器,啪啪几下将羽箭打偏了轨迹。

    躲在岩后射箭的那人气得直咬牙,一摸箭囊已经空了,便扔下长弓举刀怒吼着冲了过来。

    阮思急忙推开怀里的人,就地一滚躲到树后。

    地上的男子伤口吃痛,捂着伤刚要爬起身,只见一个山贼装束的汉子举刀朝他头顶劈来。

    “呃!”他还不及闭眼,刀锋停在他头顶几近一寸的位置。

    那个山贼双目圆瞪,喉咙里喷出股股鲜血,轰然往后倒了下去。

    阮思握着滴血的羽箭,心有余悸,喃喃道:“暗器有时候快不过刀子。”

    “夫君,我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她扔掉刚才拔出来杀人用的羽箭,扯下蒙面巾,俯身去拉地上躺着的男人。

    那男人松开刀伤,伸手给她,抬头道:“好。”

    是姚钰!

    “怎么会是你?”阮思挥开他的手,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苍白清秀的脸。

    姚钰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忍痛笑道:“晏夫人,好久不见。”

    “砰!”

    阮思将他一把推到树干上,用力按着他的肩,逼视着他,厉声道:“晏瀛洲呢?”

    姚钰的胳膊被刀砍伤,伤口深可见骨,被阮思这一推,汩汩往外涌出鲜血。

    他却好像浑然不觉,用染血的食指在她唇上一点,缓缓地按了下去。

    阮思愤怒地打下他的手,刚要发作,姚钰惨白着脸,唇角反常地勾起一丝笑容。

    “嘘,你还想引来多少敌人?”

    她怒不可遏,提着姚钰的衣领,低声道:“你要是想死,我就成全你。”

    姚钰盯着她唇上的那点殷红,满意地笑道:“我若是死了,你夫君就会少了一个盟友。”

    “更何况,他现在还穿着我的衣服。你想让他被当成蓄意杀人犯吗?”

    先前,姚钰受伤后,无人领导赤流县的一众衙役。

    他主动提出和晏瀛洲交换外袍,让晏瀛洲代替自己带领他们继续缉贼。

    而他扮成晏瀛洲引开追兵。

    阮思冷着脸,狠狠掐住姚钰的脖子,将他喉头的软骨勒得咯吱作响。

    “再犯,”她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不饶。”

    姚钰被她掐得快要翻白眼了,突然喉头一松,他骤然软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阮思撕下一截衣袖,蹲下身替他扎紧伤口,以免在地上留下血迹。

    姚钰诡异地微笑着看她做完这一切。

    她站起身,用手背擦去唇上的血,冷冷道:“不想死就自己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树林外走去。

    阮思想着,等出了树林,她就将马借给姚钰骑,自己折回去找晏瀛洲他们。

    前几日,晏瀛洲虽说了让她不必担心,但她一想到姚钰就放心不下。

    如今果然因为姚钰,让她认错了人,险些惹下更大的麻烦……

    正想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她赶紧扯了姚钰躲在树林里,只听外面有人高喊道:“这里有匹马!”

    “肯定有人进了树林!来几个人,下马,跟我进去抓人。”

    “大哥,会不会是衙门的人?”

    阮思心中惊惧,只觉得来人是敌非友,姚钰也微微抿紧唇。

    “管他是谁,弟兄们跟紧了,见了那些狗官差,只管拿刀子往他们脖子上招呼。”

    外面传来阵阵高呼。

    阮思扯了姚钰的袖子一下,“往这边走。”

    此时,树林外的山路上尽是山贼。

    这片树林位于半山腰,她要是往上走,说不定会自投罗网,误入山贼老窝。

    山下是一片河谷,有一条河从那里流过,流向姚钰管辖的赤流县。

    姚钰也看出她的心思,默默随她往山下走去。

    没走几步,她听到有人问道:“这匹马要不要牵回寨子里去?”

    “狗儿子些骑过的马也不嫌脏吗?宰了,别让他们再偷偷骑回去。”

    阮思脚步一顿,只听骏马惨叫连连,山贼们击掌大笑起来。

    “再不走,”姚钰讥笑道,“你落在他们手里,会比那匹马叫得更惨。”

    “出了这片林子,我就绞断你的脖子。”

    阮思不再理会身后的响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踩断尚未腐烂的树枝。

    姚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两人处处谨慎,快到山坡边时,不远处已有大批山贼涌进树林。

    他们举着十余支火把,用刀砍开挡路的树枝,在林中大步踩来踩去。

    “这边有血迹!”有山贼发现姚钰之前蹭在树上的血迹。

    为首的山贼大喊道:“肯定有官差进了林子!给我搜,不要让他们活着出去!”

    那些山贼齐齐答了声是,纷纷散开往各个方向来搜。

    其中一人往阮思他们这边来了。

    姚钰一把揽过阮思的肩,将她摁在怀里,猛地压着她蹲到树丛后。

    阮思被他一碰,心中涌起阵阵反感,但搜查的山贼近了,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谁在哪里?”那山贼似是看到一双人影,但隔得远了看得不真切。

    他抽出佩刀,一边嚷嚷着,一边往树丛的方向逼近。

    阮思摸出袖箭握在手心,后背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姚钰眼尖,一把按住她的手,“再等等。”

    “这边有……”那山贼听到动静,刚要放声大喊时,他突然被一剑戳了个对穿。

    刹那间,他低头盯着胸前穿出的剑尖,手中的火把和佩刀哐啷掉在地上。

    长剑一抽,他像一只沙袋般,不及挣扎便闷声委顿在地。

    那个山贼倒下后,后面的山贼惊呼道:“那边!兄弟们,跟我过来,那边有人!”

    数十个山贼迅速聚拢,杀气腾腾地往阮思这边来了。

    刚才击杀山贼的那个人手持长剑,只身背对着阮思,立在树冠投下的阴影中。

    阮思看着他的身影,只觉得莫名的熟悉。

    姚钰突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然后把她的头用力按在胸膛上。

    “你……”她的惊呼声被堵了回去。

    姚钰瞥了那个人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思思,别怕。”

    下一刹,他抱着阮思滚下了山坡。

第34章 误会重重

    好疼。

    阮思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好像整个人都散架了一般。

    入眼只见一片荒凉的河谷。

    “姚钰?”她坐起身,发现他躺在旁边,双目紧闭。

    阮思挣扎着爬起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

    她稍微松了口气,心中对他的怨愤又深了几分。

    “你要下地狱也就罢了,为什么又要拉我一起下?”

    阮思嘀咕着,摇了摇姚钰,又掐了他的人中,他依然毫无醒转的迹象。

    她左右看了看,在河滩边寻来一根被水冲来的粗树枝,去了旁的枝叶暂且当作拐杖。

    姚钰的脸色潮红,似是发起高烧。

    阮思无奈,只得将他拉扯起来,勉强伏在她的肩头。

    她自己摔得不轻,身上又挂着个姚钰,只能艰难地拄着拐杖,支撑起摇摇欲坠的两个人。

    河滩上布满细碎的尖石子,她每走一步都感到脚底传来钻心的疼痛。

    “姚钰,”她咬着牙低声道,“我他娘的到底欠你多少?”

    姚钰整个人都歪在她身上,脑袋歪歪斜斜地靠着她的肩。

    他烧得滚烫的额头时不时擦过她的脸。

    阮思心烦意乱,只想将他掀翻在地,或者扔进河里去。

    前世,姚钰被敌人追杀时,她持剑挡在敌人面前,为他浴血奋战。

    好不容易杀退一波强敌,她转身扛着姚钰,杀出一条血路,拼死保护他逃出重围。

    那个时候,她怎么没发现……这人可真够重的。

    阮思拖着姚钰,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东方渐渐泛白。

    她心中忧虑,长夜即将过去,也不知道晏瀛洲那边怎么样了。

    前方,河流绕过重重山峦,冲破转角处的层层叠嶂,河面随之变得开阔平坦。

    天边迸发出一线熹微的晨光。

    “乔乔!”

    遥遥的,晏瀛洲提着剑,从金色的晨光中走来。

    阮思再也走不动了,望着他披着灿烂的光辉朝自己走来,喃喃道:“晏瀛洲……”

    她身上的人似是动了一动。

    晏瀛洲的剑尖还滴着血,一滴一滴,融入他身后的万丈霞光里。

    阮思鼻子一酸,若不是身上还挂着个姚钰,她一定会扑入他怀里死死抱住他。

    但现在,晏瀛洲心头一松,眉头一紧,盯着姚钰的脸庞。

    姚钰突然睁开眼,被汗濡湿的黑发挡去他大半的眼白。

    阮思叫了他一声说:“晏瀛洲,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姚钰抬眼盯着他,唇角扯出一个诡异至极的弧度。

    阮思刚想把姚钰放下,晏瀛洲大步上前,一把拎起姚钰,啪地一下将他摔在地上。

    姚钰痛得低呼出声,阮思惊道:“哎?你这是?”

    晏瀛洲居高临下地睨了姚钰一眼,冷冷道:“姚大人伤的不是胳膊么?”

    姚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求助般地转而看向阮思。

    但阮思只顾牵着晏瀛洲上下打量。

    “你真的没受伤吗?我一直很担心你,你不要怪豆子,是我非要他陪我进山找你……”

    话还没说完,晏瀛洲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夫人。”

    阮思嗷的一口咬到舌尖。

    “我没事。”

    男人的气息炽热而清冽,阮思红着脸推了推他的腰,反而被他揽得更紧了。

    她不好意思地问道:“豆子和陈烨他们呢?”

    “晏大人。”姚钰虚弱地趴在地上,抬头盯着晏瀛洲,唇角带着若隐若现的讥诮。

    阮思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

    晏瀛洲依然拥着阮思,冷冷地睥睨着他。

    “你夫人刚才拼死将我救出来,你若放任我就此死了,岂不是枉费夫人的一片苦心?”

    阮思的后背一凉,赶紧从晏瀛洲怀里挣脱出来。

    “无妨,”她听出姚钰的挑拨之意,冷笑道,“祸害遗千年,你的命还长着呢。”

    晏瀛洲看了看阮思,欲言又止。

    “老大!”远处响起窦一鸣的声音,“陈烨你看,老大和嫂子在那边!”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过后,陈烨等人策马赶到他们面前。

    陈烨皱眉道:“姚大人这是……”

    晏瀛洲冷淡道:“山上路滑。”

    其他衙役赶紧跑过来,将姚钰扶上马。

    窦一鸣讪讪道:“老大,你看嫂子这不是没事吗?回去以后的禁闭能不能……”

    晏瀛洲的目光一凉,冷笑道:“再加五个时辰。”

    阮思悄悄探出个脑袋来,对窦一鸣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陈烨说:“先前打斗的时候,那辆撞断车辕翻下山坡的马车,如今我们已在河谷底找到了。”

    晏瀛洲点点头。

    “只是马车上足足十几箱五石散,要是就地焚烧的话可能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窦一鸣咂嘴道:“对啊对啊,山贼怎么会烧货物呢?”

    今日他们来扮山贼,惊动了真正的山贼,引发的动静已经不小了。

    阮思望着湍急的河流,提议道:“不妨将箱子上的绳索割断,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抛入河中?”

    “好主意,”陈烨附和道,“掩埋和焚烧都太显眼,时间也来不及了。”

    晏瀛洲不动声色地看了姚钰一眼。

    姚钰吃力地坐直身体,虚弱地说道:“诸位放心,我会命人在下流秘密打捞没有沉底的货物。”

    幸存的赤流县衙役也赶到了,一看姚钰折腾得如此狼狈,都惊出一身冷汗。

    “大人!您的伤怎么样了,不碍事吧?”

    “不打紧的。”

    姚钰勉强笑了笑,唇角的笑容无端诡异了几分,“好在有晏夫人舍命相救。”

    众人顿时沉默下去。

    窦一鸣吓得魂飞天外,老大头顶一片绿,没把他生吃了就算客气的,他刚才还讨价还价?

    晏瀛洲终于说道:“把货都倒河里吧。”

    此时,谁还敢多说半个字,纷纷卷起袖子忙活开了。

    阮思突然发现,晏瀛洲身上穿着黑色劲装,并非姚钰的官服。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拉过窦一鸣,指着姚钰问道:“那不是……你们老大的外袍吗?”

    “嗯。”窦一鸣不明就里地答道,“他手臂受了伤,血流不止,老大就将外袍扔给他包伤口。”

    阮思想起姚钰骗她的那席话,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那、那他的衣服呢?”

    窦一鸣愣了一下,努努嘴说:“让他手下的捕快穿去,冒充他引开山贼。”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姚钰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一切,让她感到阵阵挫败和无力。

    远处,所有箱子都被倒空了,晏瀛洲缓缓回过身,走到姚钰那匹马前面。

    “小弟先行谢过晏兄。”

    晏瀛洲面无表情地瞥着他,沉声道:“离她远点。”

    姚钰只是笑笑。

    窦一鸣跑上前来,问道:“老大,陈烨让我来问你,是不是可以带队回城了?”

    “嗯。”晏瀛洲微微颔首,吩咐道,“传令下去,全体前往贾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姚钰。

    “搜捕逃犯。”

第35章 晏家的秘密(加更)

    晏瀛洲带队离开后,阮思悄悄回了晏宅。

    她刚翻墙跳进后院里,就被守在廊檐下的老仆叫住了。

    “二少奶奶,老夫人等你很久了。”

    阮思匆忙回屋换了夜行衣,草草梳洗一番去见晏老夫人。

    她一进屋,晏老夫人便看了过来,目光复杂而精明,好似要将她的一切都看透。

    阮思硬着头皮,福了福道:“奶奶昨晚歇息得可好?”

    “老二媳妇,”晏老夫人叹道,“昨天,我一个孙子受了重伤,一个孙子彻夜未归,还有……”

    “两个孙媳妇吧,要么守着丈夫熬了一整夜,要么连招呼都不打就从后门走了……”

    晏老夫人盯着阮思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昨日端午佳节,你们一个二个却都不在我身边。你说,奶奶怎么可能睡得着觉?”

    阮思惭愧地低头道:“孙儿知道错了,还请奶奶千万保重身体。”

    她的言辞恳切,晏老夫人的神色稍缓,吩咐道:“你也饿了吧,陪奶奶一起用早膳去。”

    阮思道过谢,扶晏老夫人来到桌旁坐下,亲自服侍她喝了小半碗白粥。

    “你跟奶奶说,你和小洲……是不是至今尚未圆房?”

    阮思没想到晏老夫人会突然问她这个,只得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奶奶本不想讨你们嫌,”晏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但奶奶岁数大了,真怕等不到抱重孙那天。”

    这……她被催生孩子了?

    阮思讪笑道:“奶奶身子骨一向硬朗,一定能长命百岁,再说还有大哥大嫂……”

    晏老夫人摇头道:“老二媳妇,你刚嫁过来,家里有的事你还不清楚。”

    她刚想顺着问下去,却听晏老夫人问她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喜欢小洲吗?”

    阮思愣住了。

    儿女姻缘皆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前世,她虽如愿嫁给姚钰,但也是因为姚家向阮家提亲,方才成就了这桩姻缘。

    这辈子,她和晏瀛洲又因订过娃娃亲而成的婚。

    晏瀛洲待她百般好,她也回他以赤忱,但她唯独没想过,她喜欢这个人吗。

    “奶奶,我既然嫁入晏家,那就是晏家的媳妇。”

    听她这样答了,晏老夫人反倒担忧地皱眉道:“小洲待你不好吗?”

    阮思脱口而出道:“好!”

    “好吧,奶奶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婆子也插不上嘴,但是老二媳妇啊……”

    “你不计较彩礼多寡,只因那枚玉佩便嫁进晏家,终究是让你受委屈了。”

    晏老夫人命人取来地契道:“铺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将地契拿去,当作晏家出的聘礼。”

    阮思再三推辞,拗不过晏老夫人,只得暂时将铺子的地契收下。

    晏老夫人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笑道:“小洲起初不肯成亲,如今看来这门亲事倒是合他心意。”

    阮思奇道:“什么,竟有这等事?”

    “是啊,前几年我一直催他娶妻生子,他每次都拿出玉佩来搪塞,说是与阮家小姐已有婚约。”

    “我催他向阮家提亲,他又说阮家小姐尚未及笄,要专程等她长大再去提亲。”

    阮思愣了半天,喃喃道:“他倒是个……”

    痴情种子?长情人?

    但他俩面都有没见过,又何来情深一片?

    她思来想去,只能胡乱下个结论——

    晏瀛洲,义薄云天。

    “我打听到你今年及笄,催他去桃花郡提亲,他倒好,磨磨蹭蹭地不肯,最后只送了块玉佩去。”

    晏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道:“我给孙媳妇准备的聘礼,他竟一件都没差人送去。”

    阮思这下听明白了。

    晏瀛洲就没想着真的娶她,不过将玉佩送还给她,只言片语都懒得说,随她爱嫁不嫁。

    要是换了别家,家人觉得受了轻慢,没准这门亲事便黄了。

    她一声不吭地嫁到晏家,晏瀛洲应该也挺意外的,不知那时候他是个什么表情。

    这样一想,阮思觉得她小小地扳回一局。

    “老二媳妇,以后你多劝着点,别让小洲总是拿性命去冒险。晏家,折不起更多男人了。”

    阮思抬起眼看着她,晏老夫人的笑容越发疲惫。

    “他爷爷,还有他爹,晏家两代人的血都白流了。到了小洲这里,奶奶宁愿他当个普通的狱卒。”

    阮思默然不语。

    晏老夫人陷入回忆中,缓缓道:“小洲嘴上说着好,但我知道,他和他爹一样,总在渴望着冒险。”

    “有的事,奶奶暂时没告诉你,但没关系的,你只要记住,让小洲留在县里,离京城远一点……”

    阮思微微发愣。

    晏老夫人猛地抓紧她的手,“不!是永不回京!”

    “奶奶?”阮思惊异地看着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手,勉强笑道:“奶奶上了年纪,身上容易乏。”

    “那我扶您去软榻上眯一会儿吧?”

    她扶晏老夫人到一边坐下后,只听老人说道:“你回房歇着吧,等小洲回来,让他不必来看我了。”

    阮思应了一声,起身要走。

    身后,晏老夫人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晏家只剩小洲这一脉了,我们晏家,不能绝后啊……”

    等阮思回过头去,她却已然歪在软榻上合眼睡了。

    此时天色尚早,阮思回房歇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的脑子里全是昨夜的事,时而是晏瀛洲将她拥在怀里,时而是姚钰搂着她滚下山坡……

    姚钰这家伙,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阮思辗转反侧,爬起身,懊恼地一扔软枕,吩咐道:“金铃儿,帮我打水来洗漱。”

    金铃儿拿着盆出去了,银瓶儿来服侍她穿衣道:“小姐眼底全是乌青,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阮思盯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照了照铜镜,苦笑道:“睡不着,我去大哥那边看看。”

    晏清都帮她打擂台才会受伤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探望一番。

    她洗漱完毕,命银瓶儿捧了些滋补的药材,一起往晏清都的房里去了。

    祝东颜迎了出来,笑道:“弟妹,你来了啊,二弟正在里面和相公说话呢。”

    晏瀛洲回来了?

    阮思打起帘进了屋,只见晏清都坐在床上,挣扎着在给晏瀛洲比划昨日那人的武功路数。

    “二弟你看,”他浑然不顾身上的伤,“那人当时便是这样变招的……”

    他动作过大,扯裂了伤口,身上缠的绷带渗出些许血渍。

    祝东颜忙劝道:“相公,你先躺下,我让他们重新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她俯身去扶晏清都的胳膊,却被他不耐烦地挥开了。

    祝东颜脚底踉跄,险些没站稳,阮思伸手扶住她,她却直勾勾地看着晏清都。

    晏清都别过脸,盯着妻子,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第36章 放妻书

    祝东颜的眼眶一红,转身跑出了房间。

    许是前世做够了怨妇,阮思重生后最看不惯女人无故受一肚子闲气。

    她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发作,晏瀛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乔乔,你去陪大嫂说说话。”

    “嗯。”阮思一刻也不想多留,扭头追了出去。

    出了门,她便看见祝东颜在廊檐下守着丫鬟煎药。

    “大嫂。”

    阮思走近时,祝东颜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勉强笑道:“屋外风大,我不慎被沙子迷了眼。”

    两人说了些闲话,阮思提议去后院坐坐。

    祝东颜又叮嘱那丫鬟好生守着,等药凉一点适口了再端进去。

    阮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等她吩咐完了,挽了她去后院的石桌旁坐下。

    “弟妹,”祝东颜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泛红道,“嫂子是不是很没用?”

    阮思被她唬了一跳,摇头道:“大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

    祝东颜缓缓道:“我自幼缠足,只读过几行女德,不会喝酒,不能走远路,不懂武功……”

    “弟妹你说,相公在意的,我竟全都不会……我、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他……”

    阮思怒道:“大嫂!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吗?”

    祝东颜被她的气势一震,微微蠕着唇没有再说下去。

    “听我说,”阮思叹气道,“你温柔贤淑,持家有道,侍奉长辈,疼爱弟妹,挑不出半点不好。”

    祝东颜垂下头,自怨自艾道:“那又有什么用?”

    阮思冷笑道:“大嫂何必妄自菲薄?这些年你替他照顾家人,操持家务,是他亏欠于你。”

    “不是的!”祝东颜忙替他辩解道,“以前是他救了我,也是我执意要嫁他,都是我不好……”

    阮思愣了愣,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祝东颜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半晌才告诉阮思,她多年前被恶霸调戏,一时轻生想投河。

    晏清都恰好路过,赶走了调戏她的恶霸,阻止她投河自尽,她回家后将此事告知祝老夫子。

    祝老夫子便请媒婆上门,和晏老夫人一合计,交换了二人的生辰八字。

    说起这段往事,祝东颜双颊飞红,犹有几分闺中女儿的娇羞。

    阮思笑道:“这不是天赐良缘么?”

    祝东颜的神色黯淡下去,“相公本不想娶我,是奶奶逼他成亲……我嫁入晏家后才知道这些。”

    这桩公案,阮思是不知的。

    她默默听着,祝东颜叹息道:“弟妹,你刚嫁进晏家没几个月,相公的事你应该不知道。”

    “他以前,也在清河县的衙门里当捕快。”

    “但是后来他维护百姓,得罪了贾家,荀县令为了息事宁人,命人当众打了他几板子。”

    阮思点头道:“确实是那位荀大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相公不甘受此屈辱,脱了一身捕快服,交出佩刀,从此再未迈进衙门一步。”

    阮思突然想起晏瀛洲为了她,在街上抽过贾善一鞭子。

    后来,他虽没有被打板子,也被荀县令勒令停职,不过他尚沉得住气,没多久又复职了。

    晏清都和晏瀛洲相比,模样性情武功,竟没一处相似的。

    “弟妹,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祝东颜的笑容微微发苦,“二弟说起你时,总是带了笑。”

    阮思一挑眉,“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聪敏过人,处处帮他助他。成亲后,他遇到不少事,都会先想到和你商议。”

    “是么……”阮思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祝东颜拉着她,哀求道:“你教教我好不好,教我怎么才能帮相公做事,能让他……多少记着些。”

    阮思叹道:“大嫂,你为大哥做的已经够多了。”

    但她的话好似耳旁风,祝东颜听了无动于衷,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大少奶奶,原来您在这儿啊!”祝东颜的贴身丫鬟找了过来,“您快去正厅看看吧!”

    祝东颜一愣,阮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苦着脸答道:“祝老夫子来了,正在厅上发脾气呢。”

    祝东颜立刻变了脸色,那丫鬟又添了一句,“老夫人和大少爷他们都过去了。”

    这还得了?

    阮思急忙陪她赶到正厅,祝老夫子果然正在大发雷霆。

    “晏清都!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放妻书签了。”

    晏清都坐在一旁,还未开口,晏老夫人已出面劝道:“老亲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祝老夫子叹道:“老夫何尝不知?但颜儿嫁进晏家,已耽误了那么多年,老夫不想毁了这孩子。”

    “老夫子又想送大嫂去做姑子了吗?”

    阮思冷冷一笑,和祝东颜一起走进来,祝东颜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

    祝老夫子怒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今日就和他和离,随我回家去吧!”

    “清都这孩子不懂事,以前年轻气盛,委屈了东颜,但他如今回来了,自会和媳妇好好过日子。”

    晏老夫人给晏清都使了个眼色道:“给你老丈人跪下赔个不是。”

    “奶奶,”晏清都的神情阴晴不定,“您知道的,我这膝盖硬着呢,只能被打碎,不能被压弯。”

    祝老夫子气得面色发紫,“好个宁折不弯的铮铮男儿!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

    说着,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放妻书,“老夫都拟好了,你只管取来笔墨签字就是了。”

    “好,”晏清都吩咐下人道,“笔墨伺候。”

    “大哥!”阮思看着祝东颜泫然欲泣的脸,出声劝阻道,“你可问过大嫂的意思?”

    晏清都瞥了她一眼道:“我休妻与否,与她何关?”

    阮思心头火起,恨不得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刮子。

    晏瀛洲上前拉住她,回头看向祝老夫子道:“夫子口口声声为大嫂好,不如先听大嫂说句话?”

    “这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祝老夫子冷笑道,“她早就被迷了心窍,哪知谁对她好?”

    阮思不服道:“你们谁都说是为她好,但大嫂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祝老夫子一见阮思,气得更厉害了,“老夫还未教训你,你怎的反倒来训斥我了?”

    “你身为女子,整日抛头露面,在大街上摆什么擂台,还跟男人凑一块,丢尽了夫家的脸面。”

    他说上了瘾,向晏老夫人说:“这种伤风败俗的浪荡女子,还留在晏家做什么?”

    晏瀛洲的神色一冷,“与你何干?”

    祝老夫子气得口不择言,“你!处处护着这个女子,小心改日遭她骗了,蒙在鼓里替别人养儿子。”

    “老混蛋!”阮思扬手要打,被晏瀛洲握住手腕,“倚老卖老这一套趁早收起来吧!”

    晏瀛洲虽阻止阮思动手,但也神色不善道:“夫子,祸从口出。”

    晏老夫人斥道:“够了!休得无礼,老夫子好歹是长辈。你们都退下吧,让清都和他岳父谈谈。”

    祝东颜满眼含泪,跪地看着丈夫和父亲。

    被祝老夫子这么一闹,晏清都只觉得颜面尽失,连累弟弟和弟媳受辱,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不必了。”

    他盯着祝老夫子,怒发冲冠,咬牙道:“我签。”

第37章 晏清都的身世(加更)

    晏清都刚提起笔,晏老夫人便低喝道:“清都!”

    祝东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爬到她脚边哀求道:“奶奶,我不想离开晏家,求您了……”

    “糊涂!”祝老夫子放声大哭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冤孽东西!”

    晏瀛洲也止住晏清都落笔,“大哥且慢。”

    晏老夫人俯身搂着祝东颜的肩,落泪道:“苦命的孩子啊,是我们晏家对不起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晏清都拂开晏瀛洲的手,“是我负了她,和晏家无关,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

    阮思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够了,当爹的只顾鬼哭狼嚎,做丈夫的又净会逞英雄,自己不嫌难堪么?”

    晏清都先是一愣,随即怒目圆瞪道:“与你何关?”

    “吵到我了。”

    祝老夫子和晏清都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阮思上前扶起祝东颜,让她在一旁坐下,说道:“你们翁婿掐架随意,但谁也不能拂逆我大嫂的意思。”

    祝老夫子老泪纵横,仍横眉怒斥。

    “无知小儿,口出狂言!”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莫说平日的一言一行,就连是死是活都由不得自己。”

    阮思反驳道:“放屁!大嫂她先是祝东颜,然后才是你女儿,他的妻子,你们连这个都不懂吗?”

    祝老夫子直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大嫂,”阮思看向祝东颜,恳切地说,“你要是不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就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想法,不会有人在乎你想要的是什么。”

    阮思深深地看着她,“大嫂,你真的甘愿一辈子逆来顺受么?”

    祝东颜双目一阖,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一派胡言!”祝老夫子踉跄了几步,指着阮思怒道,“你这无耻女子休要教坏我颜儿!”

    晏瀛洲睨着他,冷冷道:“夫子慎言。”

    祝老夫子转而瞪着晏清都道:“还磨蹭什么?快签啊!”

    晏清都面无表情地提起笔。

    晏老夫人气急攻心,褪下腕上戴的珠子,用力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啪!”

    那串鸽血红的玛瑙珠子砸在晏清都面前。

    “不肖孙!你敢……”晏老夫人一口气咽在胸口,呛得一阵猛咳说不出话来。

    祝东颜忙起身去为她抚背顺气。

    “奶奶,奶奶不要动气……”

    晏瀛洲也对祝老夫子说:“我奶奶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夫子请回吧,晏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阮思瞪了他一眼道:“晏瀛洲你……”

    他对阮思使了个眼色,命人送祝老夫子先回去,又转头看向晏老夫人。

    “奶奶,孙儿扶您回房歇息吧,大哥和大嫂的事,让他俩心平气和地谈过再说。”

    祝东颜感激地点点头。

    晏清都却沉声道:“不必麻烦,我今日放过她,何尝不是放过我自己?”

    听了她的话,祝东颜两眼一黑,摇摇欲坠。

    晏老夫人边咳边瞪着他,半晌才怒道:“我晏家从来不出负心汉!”

    “我从未对她动过心,又何来负心?”晏清都冷笑道,“何况,我一直都不想姓晏!”

    “大哥!”

    “清都!”

    晏瀛洲和晏老夫人齐呼出声,阮思和祝东颜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晏清都手中的毛笔“咔嚓”一声断作两截。

    他哈哈狂笑道:“好笑!我虽身为男儿,和她又有什么分别,处处受制于人,哪有片刻畅快?”

    祝东颜双眼盈满泪水,喃喃道:“相公你这是何苦?”

    “何苦?”他仰面狂笑一阵,“你怎么不问问晏家老夫人,当年何苦同意收养我?”

    阮思猛地想起,晏老夫人对她说过,晏家仅剩晏瀛洲一脉了。

    晏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你……二十年了,你还在怨老身么,怨我当年要让你改名换姓,随了晏家?”

    “二十年,哈哈,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我是个外人,老夫人的孙儿只有小洲,哪有清都?”

    晏瀛洲冷声道:“大哥,你我情同手足难道有假?”

    “好弟弟,”晏清都拍了他一把,苦笑道,“但我不是你家的人,白受了你家二十年的恩。”

    晏老夫人拭泪道:“清都,奶奶今日就当你没讲过这些话。”

    “奶奶?”他的笑容渐冷,“这二十年来,我的前途我的婚事,全凭奶奶做主,还不够吗?”

    晏老夫人哑然。

    当年,晏清都想进京考武举,是她怕以前的旧怨东窗事发,极力劝阻他留在县衙当衙役。

    再然后,他不愿娶祝东颜,又是她不肯退让,执意为他娶回这房妻子。

    晏清都双眼血红,冷然笑道:“奶奶,我这辈子唯一违抗过您的那次便是脱下公服,出去闯荡江湖。”

    “难道,如今您还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晏老夫人默了默,拉过祝东颜,垂泪道:“东颜是个好孩子,她是无辜的啊。”

    “我也是,但谁又可怜过我呢?”晏清都扔下手中的断笔,“说吧,你们还想怎么样?”

    晏老夫人唉声叹气,拍了拍祝东颜的手,示意她自己说。

    祝东颜面露怯色,看了阮思一眼,见她鼓励地点点头,这才稍微拾起些勇气。

    她第一次,为自己站出来,平等地站在晏清都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我……”祝东颜攥紧衣角,“我想要……”

    她原本想说,只想照顾他饮食起居,陪他走过山山水水,但话到了嘴边却觉得不自量力。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离开过清河县。

    那双三寸金莲走过的路,不及晏清都这几年走过的长。

    祝东颜突然感到力不从心,无法放纵自己任性,更不想成为晏清都的负担。

    “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晏老夫人惊异不已,阮思也哑然无话。

    晏清都定定地盯着她,问道:“只是如此?”

    祝东颜掐住手心,坚决地点头道:“是。”

    “那好,”他回头盯着晏老夫人道,“我遂了她的愿,晏家便肯就此放过我吗?”

    晏老夫人长叹一声,揉着额角不再说话。

    晏清都不顾身上的伤,一把捞起祝东颜,打横抱在怀里。

    “你做什么?”祝东颜惊叫一声。

    晏清都面带嘲讽地笑道:“呵呵,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说着,他抱着祝东颜转身就走。

    阮思惊得呆了呆,晏老夫人叹道:“罢了,颜儿是个好妻子,清都不是坏人,他会明白的。”

    晏瀛洲吩咐丫鬟扶奶奶回房,见阮思追了几步,呆呆愣愣地杵在门口。

    “夫人。”他的神色阴晴不定,“跟我回房。”

第38章 是乔乔不是思思

    阮思惴惴不安地回到房中。

    晏瀛洲进了屋,将金铃儿和银瓶儿都打发走了,默不作声地来到阮思身边。

    “夫人。”

    “啊?”

    阮思心里小鹿乱撞,生怕他也要给她一个孩子。

    晏瀛洲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问道:“你那夜……为何要让豆子带你进山?”

    阮思松了一口气,答道:“因为我担心你们。”

    “我们?”他的眉头一皱。

    阮思解释道:“就是……你和陈烨他们。”

    “仅此而已?”

    晏瀛洲形容风流昳丽,但不笑的时候,神情很冷,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阮思点头道:“不然呢?”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偶尔有风拍打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阮思的心好似被揉成一团,又好似被揪起一角,不断轻忽地拧成一处。

    “晏瀛洲?”

    她无法再多忍受片刻的沉寂,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晏瀛洲的眼眸黑而黯,问她说:“姚钰和你……他只是救过你一次吗?”

    “是,”阮思痛快地承认道,“我跟你说过的,我表姐推我下水,姚钰恰好路过,将我救上岸来。”

    她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即便被那道漠然的目光盯着,她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晏瀛洲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曾经向你提过亲?”

    “你怎么知道的?”

    阮思先是一惊,随即想了想,问道:“我师兄告诉你的吧?这种事,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态度随意而平和,晏瀛洲眸子里却蹿起些微冷意。

    “上次,去荀家赴宴的时候,你早已认出他了,只是一直在瞒着我,对么?”

    虽是一句疑问,但他的语气冷淡,不容辩驳。

    阮思顿感心中不快,回呛道:“一看到他就想起过去不好的事,我巴不得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晏瀛洲眼底的冷意仍在,“那你为何还要舍命救他?”

    “我把他当成你了。”

    她被晏瀛洲问得烦了,索性将那晚的事和盘托出,末了还气哼哼地补充道:“你信不信随意。”

    “你……”晏瀛洲微微一愣,“真的会不惜舍命救我?”

    阮思谦虚地摇头道:“不不不,好死不如赖活着,能不舍命谁会想着舍命啊。”

    晏瀛洲眼里冷意散尽,终于隐隐有了一丝笑意。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进山?”

    阮思心想,也是,晏瀛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和他谁救谁还不一定呢。

    晏瀛洲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淡淡道:“还是说,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冤枉啊!

    阮思一个头有两个大,抱头求饶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你了,还不成吗?”

    晏瀛洲知她说的是气话,“不,你要管。但不准再让我看到别人和我夫人纠缠不清。”

    原来他还在恼姚钰那晚对她做的事。

    阮思想,晏瀛洲前脚看着别人搂着他媳妇叫什么“思思”,后脚还要独力击杀那么多山贼。

    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又好气又好笑道:“好了好了,我问你,我叫什么?”

    “夫人。”晏瀛洲冷着脸,答得倒是顺口。

    “不对。”

    “乔乔。”

    阮思耐心地诱导道:“所以呢?”

    姚钰当着晏瀛洲的面管她叫“思思”,但她的家人夫君都知道她小名叫“乔乔”。

    思他个大头鬼!

    晏瀛洲双眼微微发亮,低笑道:“乔乔,下不为例。”

    好不容易把他哄好,阮思觉得腰酸背痛,转身出去找金铃儿来给她捏肩。

    金铃儿见她从房里出来了,窃笑道:“小姐可要先洗个热水澡?”

    阮思面皮大臊,揪了她的脸蛋一下,佯怒道:“你这小蹄子连主子都敢拿来编派了?”

    金铃儿咯咯笑着躲开,这才说道:“铺子里有人找您,银瓶儿已经过去了,您可要亲自去一趟?”

    “也好。”阮思想起呈祥记,突然有点担心。

    她临时起意,开了那间铺子当幌子,原想着把钟二爷糊弄过去,让晏瀛洲他们得手就好。

    但她也没想到,这铺子还真能开得起来。

    铺子里那七八个汉子忙得热火朝天。

    银瓶儿正陪着一位庄稼汉喝茶,见阮思来了,引荐道:“小姐,这位是王掌柜在乡下的侄子。”

    那庄稼汉忙起身道:“我叔叔家的独苗苗患了重病,婶娘及时取出一笔银子请大夫,才救了那娃娃。”

    “我叔叔问过婶婶才知道,那笔银子是晏家二夫人给的。叔叔让我进城来给夫人磕个头。”

    说着,他作势要跪下磕头,阮思示意银瓶儿扶起他。

    “磕头就不必了。你告诉你叔叔无需介怀。银瓶儿,取几个铜板给他买点果子点心带回去。”

    那庄稼汉连连摆手道:“我就是来送东西的,怎么能拿你们的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被汗濡湿的信。

    “我叔叔说,左右他也不会再回去了,就将这张酿酒的方子送给夫人当个谢礼。”

    阮思打开那封皱巴巴的信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份王记酒坊的酿酒方子。

    那庄稼汉笑道:“还有,原来的老师傅和磨坊酒窖什么的,晏家夫人尽管在城里找,都有。”

    阮思再三道谢送走那人后,回头喜道:“太好了,我正愁着该做什么生意呢。”

    银瓶儿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小姐临时想的跑腿活计,如今已经够他们几个忙的了。”

    说着,她取来账簿,指给阮思看。

    “小姐您看,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有三户人家找来托我们跑腿帮忙的。”

    账簿上歪歪斜斜地画了几个小人,后面跟着几个圆圈,每个圆圈中间还画了几个正方形。

    阮思不解道:“这是何意?”

    “是疯子画的。”银瓶儿笑道,“前面的小人做的事便是他们的活计,后面画的都是铜板。”

    阮思扶额叹了口气,低头仔细辨认。

    第一户人家……好像是要求帮忙修补房顶,收了二十枚铜板。

    第二户人家似乎是……让他们帮忙挑水,十二桶水换了十二文钱。

    第三户人家……

    阮思怎么看也看不明白,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银瓶儿正要解释,封绍宇甩着双手走进来,嘀咕道:“让我去帮忙腌咸菜。”

    “啊?”

    封绍宇苦着脸,伸出一双辣得通红的手说:“大当家的,我是真没想到那么辣手。”

    旁边有人开玩笑道:“那你今晚拉屎可别用手揩啊。”

    “别瞎说,老子都用竹片刮的!”封绍宇又问阮思说,“腌了五坛咸菜,收十五个铜板,不亏吧?”

第39章 银子的银,瓶子的瓶(加更)

    阮思笑道:“你虽不会写字,这账却算得很清楚嘛。”

    封绍宇谦虚地说:“我腌完一坛子,就让那人先给我三个子,这样就不会搞错了啊。”

    银瓶儿和阮思对视了一眼。

    阮思扶额道:“要是这生意真能做起来,还得尽快找个账房先生来。”

    外面又有人唱道:“城东李三叔家要阉火腿,给六个铜子呢,你们谁有空去一趟?”

    “放着我来!”封绍宇立刻来了精神,豪气冲天地举起手。

    他的手又红又肿的,就像十根红萝卜一样。

    阮思皱眉道:“他们接的每件活计都由着别人叫价吗?”

    银瓶儿答道:“他们都没念过书,出去买菜买肉知道斤两,轮到别人给自己钱却不知道是多是少。”

    阮思只觉得更头疼了。

    “看来还得给他们制定个行规,给多少文钱就接出多少力的活,免得个个瞎忙活一阵没赚到钱。”

    旁人插嘴道:“大当家的,我们只要有个青菜馒头吃,别被人家当成毛贼撵就够了。”

    “那疯子呢?”银瓶儿反问道,“他老娘的药钱,还不是得靠他来挣?”

    阮思沉吟道:“好了,目前有活就先接,规则仍需完善,长期下去恐怕要靠酒坊来维持生计。”

    店里闹哄哄的,她头疼欲裂,吩咐银瓶儿暂时留下,先给他们定些规矩。

    “你一向心思缜密,温柔耐心,应付店里的局面应该不成问题。我今日头疼得很,先回去歇着了。”

    银瓶儿点头道:“小姐放心,我遇事自会与您商量,还有酒坊的事我也会设法留意的。”

    阮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有空再教他们写几个字,别让他们当睁眼瞎了。”

    银瓶儿笑着应了。

    “疯子,你别去了,换个人去吧。”阮思离开时说,“小心人家把你的手当猪手一块腌了。”

    封绍宇只得讪讪地转身,去后堂净了手才出来。

    银瓶儿招呼他过来坐下,笑道:“你看你的鬼画符啊,隔几天怕连你自己都忘了画的是什么。”

    封绍宇挠头道:“不会吧,我觉得我画的挺像的。”

    银瓶儿白了他一眼,他只顾嘿嘿傻笑。

    “这样好了,我每日教你认几个字,”银瓶儿摊开宣纸道,“今儿个,你想先学什么字?”

    “姑娘,你的名字怎么写啊?”

    银瓶儿的面色一红,很快提笔在纸上写下“银瓶儿”三个字。

    封绍宇指着最后一个字,惊喜地说道:“那个字我知道,狗儿子的‘儿’嘛!”

    银瓶儿:“……”

    “姑娘,”封绍宇费劲地认着笔画,“你这名字看着怪好看的,跟画一样,是什么意思啊?”

    “银子的银,瓶子的瓶。”

    银瓶儿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论来。

    好在封绍宇只是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天才嘀咕道:“银子做的瓶子,果然是个好名字。”

    “好了,今日也别学认字了。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去吧。”

    银瓶儿匆匆卷起宣纸,却被封绍宇一把按住。

    他盯着她的脸,诚恳地说:“姑娘,等我以后发财了,我就用银子打一对瓶子送你。”

    银瓶儿哭笑不得,问道:“为什么?”

    “你不就叫这个名吗,”封绍宇振振有词地说,“我有银子了,就拿去给你做一双瓶子。”

    银瓶儿摇头笑道:“罢了,别花那个冤枉钱,给你老娘多买点吃的穿的就是了。”

    “你说的也是。”封绍宇认真地想了片刻,又说,“但给姑娘花钱,算不得冤枉。”

    旁人听了他这话,纷纷促狭地笑了起来。

    银瓶儿羞红了脸,扔开笔起身道:“我好心教你认字,你却说些混账话来嘲弄我。”

    “我没有啊!”

    封绍宇急得对天赌誓道:“我真的想给姑娘买瓶子,白瓷的木雕的青花的,姑娘你选啊……”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银瓶儿红着脸跑到后堂去了,心里不免有些后悔,怎么就没跟小姐一起回家。

    阮思回家歇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

    “小姐,”金铃儿进屋唤她道,“该起床用晚膳了。”

    阮思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金铃儿拎着铜盆出去,上后院打水来给她洗脸。

    井边,祝东颜房里的丫鬟正蹲在那里洗衣物。

    金铃儿笑吟吟地跑上前,端着铜盆道:“好姐姐,让一让,我要打盆水回去。”

    那丫鬟闻言站起身,胡乱甩了甩手,替她打了一桶水倒到盆里。

    “谢谢姐姐,”金铃儿甜甜一笑道,“怎的那么晚了还在洗衣服?”

    她低头瞟了一眼,只见盆里泡着一团床单,床单上隐有血迹。

    “呃,没什么没什么。大少奶奶今日……提前来、来了葵水。”

    那丫鬟脸色一变,慌忙蹲下身,卖力地搓洗起来。

    金铃儿对她笑了笑,眸子滴溜溜地一转,没有多问端着水回去了。

    祝东颜躲在帘子背后,掀起一条缝盯着院里的动静,直到金铃儿离开后她才放下帘子。

    她的全身酸软疼痛,好像被人拆散了一般。

    “大少奶奶,”另一名丫鬟端着红糖水进来了,“您好歹喝点甜的过过嘴。”

    祝东颜接过红糖水放在一边。

    她的腰肢像是被撞散架了,酸酸涨涨的,又难受又难堪。

    她心里很清楚,那个和葵水来了不一样的。

    今天的晏清都……

    她一想起那双血红的眼就感到阵阵后怕。

    原来初为人妇,竟要承受这般痛楚和恐惧。

    这样的事情,她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丫鬟劝道:“老夫人那边有事找您,要是您实在难受得紧,奴婢替您去回一声吧?”

    “没事的,我这就去见奶奶。”

    她的双腿发软,走路时微微打着摆,短短几十步路竟要了她小半条命。

    晏老夫人见了她这情形,心中也就明白了八九成。

    “东颜啊,你是奶奶跟前最贴心的人儿。这几年你受的委屈,奶奶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祝东颜坐在一旁,柔顺地垂着头。

    晏老夫人感慨道:“要是你有了身孕,清都那孩子能就此转了性,好好在家过日子多好。”

    “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祝东颜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身为过来人,晏老夫人自然明白,点头笑道:“听说邻县的观音庙最为灵验,不如去拜上一拜?”

    祝东颜羞红了脸道:“全凭奶奶做主。”

    “奶奶也想早点抱上重孙。”晏老夫人想了想说,“对了,你把老二媳妇一块叫去。”

第40章 旧识

    拜送子观音?

    阮思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去。

    但她拗不过祝东颜的好意,只得答应陪她去一趟,就当出门散心。

    那间寺庙在赤流县境内,就算乘马车过去,也得花上大半日的光景。

    晏家特意备了马车,阮思和祝东颜一大早就上了车,身边仅带了金铃儿和另一个丫鬟。

    “弟妹,二弟最近又有新案子要忙吧?怎的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阮思点点头,笑道:“你当他在忙什么?他们追山贼追进贾家大院,就把贾善给抓回去了。”

    “咦?”

    祝东颜吃了一惊,脸上又是惊异又是担忧。

    “那贾家的人还不得上衙门闹去?”

    金铃儿嘻嘻笑道:“他们自然去了!但荀县令下令将人挡在门口,一个都不准放进县衙。”

    阮思笑道:“你的消息真够灵通,又是听你那陈烨大哥说的吧?”

    “就、就算是吧!”金铃儿俏皮地一吐舌头,“这次啊,我看那县太爷是铁了心想教训贾善。”

    谁让贾善醉后轻薄了县令夫人呢?

    阮思没有说出口,又问她说:“你那陈烨大哥可跟你说了,这回要怎么处置贾善那厮?”

    金铃儿摇头道:“他也不知道呢,姑爷那边还在审,多少得审出个结果再说吧。”

    阮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祝东颜拉了她的手,笑道:“这些事情,说了我们也不懂,还是留给男人们去操心吧。”

    几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驶入了赤流县境内,前方的道路却设了路障。

    车夫回头说道:“两位夫人,前头的路走不通了,一大群衙役把路给堵了。”

    “小姐,我下去问问。”

    金铃儿跳下马车,跑上前问了衙役,回来禀道:“前面在盘查过往的马车行人呢。”

    祝东颜心中担忧,嘀咕道:“这好端端的,怎的会设起路障呢?”

    “大嫂别担心,例行公事罢了,我们且安心在车上等一等。”

    阮思命车夫催马上前,排在盘查的队伍后面,耐心地等官府逐一放行。

    马车驶到路障旁,停下后,衙役问车夫说:“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金铃儿从帘后探出个头,答道:“清河县晏家的人,去观音庙……咦,怎么会是他?”

    “金铃儿,怎么了吗?”

    阮思刚一发声,车厢外便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晏夫人,久违了。”

    姚钰?

    阮思心中一紧,只听姚钰说道:“车内坐的是本官的旧识,不必查了,放行吧。”

    衙役们顺从地挪开路障,放晏家的马车通行。

    她心中的不安却愈加强烈,忍不住挑起一角窗帘,别过脸往外看了一眼。

    姚钰恰好抬眸盯着她,二人的目光陡然相遇,皆是微微一滞。

    她挑着帘子的手僵住了,姚钰的唇角浮起一丝诡异而阴冷的笑意。

    “晏夫人,”他朝阮思抱拳道,“相请不如偶遇,还请夫人移步茶楼叙叙旧。”

    祝东颜也听到他的话,问阮思说:“你认识这位官人么?”

    阮思胡乱点点头,刚放下帘子,姚钰又说道:“事关晏兄和本官的君子协议,夫人当真不闻不问?”

    金铃儿忍不住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咂嘴道:“姚公子怎的穿了身官服,他竟是赤流的县令?”

    祝东颜一听是县令,便也不敢大意。

    “弟妹,他说的事可要紧?我看那茶楼人来人往,你随他去一趟大抵也不会有事的。”

    阮思仍在犹豫。

    车夫问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这便接着赶路吧?”

    祝东颜见阮思眉头深锁,劝道:“弟妹不妨去听听他怎么说,不必担心我,我今晚便宿在寺里。”

    马车外,姚钰又说道:“我前些日子命人从河里捞出些东西,晏夫人不想去看看吗?”

    “该死!”阮思抱歉地对祝东颜说,“大嫂,你先去寺里等我,我解决了这里的事就过去。”

    祝东颜温柔地微笑道:“放心吧,我等你一起回家。”

    金铃儿打起帘,扶阮思下了马车。

    姚钰身穿七品官服,和她记忆中一样,看上去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前世她只觉得,他后来的官服越来越华丽,却再无当年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

    但现在,阮思只想翻个大大的白眼。

    姚钰示意下人赶来另一辆马车,微笑道:“晏夫人,请吧。”

    她被姚钰带到一座茶楼里,伙计赶忙招呼他们进了雅间。

    “说吧,”阮思一坐下便单刀直入地问道,“那批五石散,你都处理好了吗?”

    姚钰斥退左右,金铃儿也去门口守着。

    “那是证物,你说呢?”姚钰冷笑道,“晏夫人多虑了,本官岂是尸位素餐的庸人。”

    “你自然不是。”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姚钰的野心。

    姚钰的唇角挑起一丝轻佻的笑,问道:“夫人难道不问问我的伤势如何么?”

    “我是晏瀛洲的夫人,”阮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叫我的时候,不要省略了那个晏字。”

    “当真无情,你我生死与共时,我还当以后不会如此生分了。”

    他故意长叹一声,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阮思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起身不耐地问道:“废话说完了吗?”

    他唇角的轻佻转为讥讽,冷笑道:“晏夫人,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都是活人,”阮思回敬道,“仅此而已。”

    姚钰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叹道:“你利用我对付贾善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阮思微微愣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呢?你设计陷害荀夫人,挑拨荀县令和贾善,不是更高明么?”

    她原先只是觉得荀夫人受辱的事情有些蹊跷。

    不论是荀夫人进错房间,还是姚钰将请客的地点定在迎客楼,都显得有几分可疑。

    如今,她随口一诈,姚钰反倒痛快地承认了。

    “哈哈,既然你看出来了,那你也无需否认,你我本就是同一种人。”

    他的眸子里一片阴沉,狞笑道:“我做的不多,只是买通跑堂的伙计,帮忙扶我那位堂姐一把。”

    一扶就把人扶进贾善的房里去了?

    阮思冷冷道:“你为了逼荀县令下决心和贾善决裂,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费心。”他漫不经心地笑道,“姓荀的眼里只有银子和他娘子,我不过是刚好掐住他的要害。”

    荀夫人险些失去清白,他却把这件事当作谈资,轻描淡写地说出口。

    阮思叹了口气,说:“姚钰,你真卑鄙。”

    姚钰温和地笑了笑。

    “阮思,彼此彼此。”

第41章 祝东颜出事了(加更)

    “过奖。”阮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及姚大人万一。”

    姚钰说:“晏夫人过谦了。从落水被救后打我,再到拒绝姚家的提亲,后来还派人去接我……”

    他用近乎赏玩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

    “还有后来那些事,”姚钰挑唇笑道,“啧,你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么?”

    阮思听得反感,胃阵阵抽搐起来。

    姚钰像在看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一样,视线缓缓划过她的脸,再到脖颈,腰肢。

    “第一次见你时,我只觉得你美貌。但现在才知道,你对男人的心思,呵,很了解嘛。”

    “放屁!”

    阮思一拳挥过去,砸在姚钰脸上,却被他用手挡住了。

    姚钰摸了摸脸,轻佻地评价道:“轻点,才是打情骂俏。”

    “你真恶心。”

    阮思转过身要走。

    “以前我只是同情你嫁错了人,本想拉拢晏瀛洲为我所用,如今却真心想要拉你一把。”

    她回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阮思,就算他日不得善终,暴尸荒野,也无需你来垂怜。”

    “但我偏偏想呢?”姚钰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后悔过么,你跟我,绝对好过跟他。”

    “我跟你奶奶个腿!”

    阮思端起茶杯,劈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身茶。

    他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转而冷笑道:“阮思,你迟早会后悔。”

    “我已经后悔了,”阮思诚实地说,“为什么要来这里听你乱吠一气?”

    姚钰轻轻舔去流到唇边的茶水,眼神邪佞而阴冷。

    “晏夫人,你还不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么?”

    阮思皱起眉头,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钰说:“你当我闲来无事,派人设路障消遣么?近日山贼报复官府,频繁下山劫掠旅人。”

    她神色一凛,低呼道:“那观音庙?”

    祝东颜去的那座庙在半山腰,离县里的主道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

    姚钰平静地答道:“早已是贼窝子了,现在去那边无异于羊入虎口。”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阮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后悔。”

    姚钰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衣领,“我认出你那丫鬟,听她说你们要去观音庙,这才想起找你叙叙旧。”

    “姚钰!”阮思气急交加,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姚钰肚子吃痛,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仰起脸却诡异地笑道:“你还不去给晏家的人收尸吗?”

    前世姚钰对付政敌的狠辣手段,她从未亲历过,只知他对外人两面三刀,从不给别人留一线活路。

    她重生后,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没想到这一切竟然落到她的头上。

    阮思咬牙切齿道:“卑鄙!”

    姚钰拂去衣袖上沾的茶叶,神态温和得好似一个真正的君子。

    “晏夫人,不知这回,你该如何跟你夫君解释呢?”

    阮思冲出门外,吩咐金铃儿说:“你马上赶回清河县,去找我夫君和大哥来接大嫂。”

    金铃儿见她神情凝重,刚想问又止住话头,应了一声匆匆跑了。

    姚钰好整以暇,倚着门框立在一旁,微笑道:“晏夫人怎么还不走,舍不得这杯茶么?”

    “姚大人。”

    她攥紧拳头,强忍心头怒火,沉声道:“我要报官。”

    姚钰冷笑几声,淡然道:“等晏夫人找到尸首,再来县衙报案也不迟。”

    话音未落,阮思掠到他身后,扼住他的咽喉,低声道:“姚大人亲自陪我走一趟吧。”

    姚钰被阮思挟持,守在门口的一众衙役见状大惊,只得列队小心跟随在后。

    她点了姚钰的穴道,将他扔进马车里,催促车夫往观音庙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

    等到了那座山庙,她跳下车一看,山路上果然躺着一辆破损的马车,正是她们来时乘的那辆。

    马车下压着个男人,看衣着应该是先前的车夫。

    阮思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蹲下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发现他已经彻底断气了。

    “大嫂!大嫂!”

    她跌跌撞撞地闯进庙里,只见院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碗盆鸡毛和吃剩的骨头渣子。

    大殿里的泥像早已被推倒在地,佛前供奉的香炉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阮思找遍整座寺庙,也没发现祝东颜的身影。

    姚钰被扶下车,解了穴道,领着衙役在寺里转了一圈,指着后院的枯井道:“晏夫人,这边请。”

    她仔细一看,枯井前的干草树枝果然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枯井里传来虚弱的求救声,“救、救命……”

    阮思看向姚钰,姚钰一挑眉,吩咐衙役说:“将井里的人救上来。”

    众人忙活了一阵,将那名女子捞上来,只见她衣不蔽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阮思认出她是祝东颜的贴身丫鬟。

    “披上,”她顾不上那么多,脱下外衫给那丫鬟遮羞,焦急地问道,“我大嫂呢?”

    丫鬟瑟瑟发抖,艰难地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

    “大少、奶奶她……被山贼……掳走了。”

    阮思怒视姚钰,责问道:“姚大人,我大嫂是在你管辖的地界失踪的,这该如何是好?”

    姚钰温和地说道:“晏夫人别急,本官自当秉公办理,这便回去为你家人立案。”

    她情急之下,随手抓住一名衙役,问道:“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走?”

    “我劝你还是别难为他了,现在赶去给你家人收尸只怕也来不及了。”

    阮思松开那名衙役,眼中怒火正盛,愤然道:“姚钰!我大嫂要是有个闪失……”

    “姑爷,就是这里!”

    庙门口传来金铃儿的声音,随即响起一阵骏马的嘶鸣声。

    姚钰突然出手拉住阮思,温柔地劝道:“你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金铃儿进来时,见了这一幕,当即愣在原地。

    “小、小姐?”

    阮思挣开姚钰的手,反手要打,手腕却被人从背后轻轻握住。

    “夫人,我来吧。”

    话音刚落,姚钰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姚钰捂着脸,瞪着阮思身后的人,疑道:“晏兄,你这是做什么?”

    “手滑,”晏瀛洲冷冷道,“和姚大人一样。”

    阮思仅着中衣,和姚钰在山庙里拉扯不清,起先连金铃儿都吓了一跳。

    晏瀛洲心头火起,但见她急着挣脱,又见那丫鬟裹着她的衣服,心中的火气稍微平复了些。

    “夫君,快去救大嫂。”

    阮思急得快哭出来了,晏瀛洲命人将那丫鬟带走,却遭到姚钰阻拦。

    姚钰冷笑道:“晏夫人找本官报的案,这女子是重要人证,需得经本官提审后才能离开。”

第42章 找不到了

    晏瀛洲睨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院中散落的碗筷统共七副,前面的岔路口往左转有数十枚马蹄印,有几个马蹄印比旁的要深些。”

    “院外支着口铁锅,锅底的柴火尚未燃尽。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应是山贼主动离开的。”

    “姚大人,”他冷淡地说,“还有什么想问的?”

    阮思忧心忡忡地催促道:“夫君,我们快去找大嫂,现在应该……”

    “应该进了山,”姚钰摇头道,“此处山势绵延,山岭数以千计,你想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阮思不理他,皱眉道:“终归会留下线索,我们快走吧!”

    晏瀛洲回头瞥了姚钰一眼,“姚大人,告辞。”

    “晏兄好走,若有新的线索,本官一定会派人上门告知……”

    阮思快步走出庙门,将姚钰的声音远远抛在后面。

    “夫君,我们……”

    她刚想和晏瀛洲商议,却被一记冰冷的眼风止住了。

    晏瀛洲神情冷淡地看着她。

    “我说过,下不为例。”

    她的心脏蓦地一缩,好似被人一刀捅在心口。

    “我……”阮思咬咬牙,勉强说道,“我们先去救大嫂,别的事情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

    晏瀛洲翻身上马,睨了金铃儿一眼说:“送你家小姐回去。”

    “晏瀛洲,我同你去找人,”阮思急道,“我先前半路被姚钰骗走,路上会跟你仔细说的。”

    “找不到了。”

    晏瀛洲的声音冷漠得可怕,好像在谈论什么无关痛痒的事。

    阮思仰头看着他,只觉得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很陌生,如前世的定波侯那般遥不可及。

    “你,回去。”

    话音未落,他重重一鞭抽了下去,骏马受惊嘶鸣,一路绝尘而去。

    晏瀛洲的话倒也没说错。

    阮思执意沿着马蹄印寻到山林间,却再也找不到那伙人的踪迹。

    她今日不在家中,铺子里突然来了桩大生意,银瓶儿一时也拿不了主意。

    钟家的管家亲自来了,说是要清理后院的荷花池子,想雇几个人回去搭把手。

    但钟二爷上晏家闹过事,银瓶儿心有余悸,对这桩送上门的生意颇有忌惮。

    那管家也不催促,一团和气地笑着,摸出几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那池子泡了十多年的淤泥,味道可够人受的,要是兄弟们不怕熏得慌,这些银子尽管拿去。”

    店里那几个汉子眼睛都直了。

    “瓶姑娘,没事的,我们几个去去就回。”

    “就是就是,干完这一单大的,我们几个月都不用开工。”

    “哎,别跟我抢啊,我是一定要去的。今晚可不想再去帮那小寡妇倒夜香了。”

    ……

    众人摩拳擦掌,争着要去钟家干活。

    银瓶儿不好拂他们的意,颇感为难之际,封绍宇站出来说:“你们忘了大当家挨板子的事吗?”

    阮思无故挨了钟二爷一顿板子,那时候众人都为她愤愤不平。

    封绍宇怒气冲冲地说:“他们打了我们大当家的屁股,如今又能安什么好心?”

    众人默了默,很快有人反驳道:“但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能和银子过不去呢?”

    “疯子,你不去就算了,反正你老娘没钱看病的时候,可别来找兄弟借钱。”

    那管家笑眯眯地扬了扬手,说道:“走吧,茶水点心管够,晚上还管顿饱饭呢。”

    他都这样说了,众人哪有不心动的道理,纷纷随那管家出去了。

    “你们站住!给老子回来啊!”

    任他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店里最后只剩两个瘦弱少年。

    封绍宇气得牙根发痒,银瓶儿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说:“算了。”

    “儿子,”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拎着布包走进店来,“娘今日做了馒头,来给你们送点。”

    封大娘一进屋,封绍宇脸上的怒色全都消失了。

    “娘!您怎么来了,在家好好歇着啊,还做什么馒头?”

    他嘴上抱怨着,小心翼翼地搀了他娘进来坐下。

    银瓶儿倒了杯茶给老人,笑道:“大娘,外面日头毒,您喝点茶解解暑。”

    封大娘眯起眼,盯着她看了半天,问道:“儿子,这位就是你说的瓶子姑娘吧?”

    封绍宇老脸一红,大声道:“娘,您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唔?”封大娘疑惑道,“你成日在家念叨的瓶子啊姑娘啊,都把你娘给搅糊涂了。”

    他背过身,不敢去看银瓶儿的神情。

    “我的娘哎!”

    封绍宇故意粗声粗气地说:“您不是说,来给我送馒头的吗?”

    “瞧我这记性,你那几个兄弟呢,叫出来一块吃吧。”

    封大娘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封绍宇闷哼一声说:“别理那些狗东西。姑娘,来,尝尝我娘的手艺。”

    他不由分说地将好几个馒头塞到银瓶儿手里。

    银瓶儿哭笑不得,封大娘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做惯了大面馒头,不及你们城里姑娘吃的讲究。”

    “大娘,”她摇头笑道,“我只怕放开肚皮吃撑了,回去被我家小姐笑话。”

    封大娘的神色一喜,拉过银瓶儿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秀气可人。

    “瓶子姑娘啊,你下回上我们家去,大娘给你做红糖馒头吃,馋死我家那混小子。”

    封绍宇挠头道:“娘,您就别忙活了,好好回家歇息吧。”

    银瓶儿也笑了笑说:“是啊大娘,要是累坏了身子,您儿子不得心疼坏了?”

    两人一唱一和,封大娘怎么看怎么觉得欢喜。

    “好,好。我就过来看看你。”她有些动容道,“我儿子终于长进了,有正经活干了。”

    “姑娘,”她又拉着银瓶儿说,“我儿子脾气急,但性子不坏,他要是得罪了谁,你尽管跟我说。”

    说着,她竟抹起眼泪道:“我去给人家跪下赔不是都行,只要你们别再赶我儿子出去。”

    封绍宇发脾气道:“您又在说些什么胡话?哪轮得到你去跪,你儿子是那种人么?”

    母子俩又是一通胡言乱语,银瓶儿在一旁倍感无奈,好不容易才劝住封大娘。

    临走前,封大娘再三恳求银瓶儿关照封绍宇,还请她改日上门坐坐。

    银瓶儿面子薄,挂不住,只得含笑一一应下了。

    “我娘年纪大了,脑子糊涂着呢,她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封绍宇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不免在打鼓。

    银瓶儿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馒头,犯难道:“我们将馒头分一分,等他们回来每个人拿一份吧?”

    封绍宇立刻跳出来护着他的宝贝馒头。

    “那可不行!我娘亲手做的大胖馒头怎么能给那些个不讲义气的孙子吃?”

    银瓶儿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别人都不吃,你一个人吃个够。”

    结果,那些人还真的没有再回来了。

第43章 打脸贾家妇(加更)

    回来的是好几具泡肿的尸体。

    送尸体来的人说,他们要么陷进淤泥里,要么被水草缠了脚,等发现的时候都浮上来了。

    “我家老爷看他们也怪可怜见的,便大发善心,额外赏几个棺材钱,早点拉去埋了吧。”

    那人说得理直气壮,封绍宇伤心欲绝,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他娘的在说什么!”

    若不是银瓶儿拼命拦着,他早已一拳砸烂那人的脸。

    那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得了吧,你少在我面前逞威风,赶紧把钱捡了拿回去兜着。”

    说完,他从袖子里摸出几十个铜板,噼啪一阵洒在尸体上。

    封绍宇怒吼一声,像斗急了的野狗一样,作势要扑上去拼命。

    银瓶儿死死咬着牙,抱紧封绍宇的腰,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真够晦气的,走了走了。”

    那人招呼几个抬尸体过来的家丁一起离开了。

    银瓶儿跌坐在地,吓得呆住了。

    封绍宇扑到那几具尸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铺子这边刚出了事,晏家上下也得知祝东颜被掳走了。

    晏清都回来提了长刀,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晏老夫人在后面哭天抢地,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了。

    宅子里愁云密布,到处是凄凄惨惨的啜泣声。

    阮思心乱如麻,一刻也待不下去。

    “金铃儿,你快去衙门报官,要是荀县令不理,你就去求陈烨帮忙,多少打听些消息吧。”

    金铃儿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阮思踟蹰多时,想到个念头,隐约有些眉目,但她很快发现,仅凭一己之力什么事也做不了。

    罢了,她下定决心,先去找晏瀛洲,把她的想法同他说了。

    晏瀛洲前世能走到权倾朝野那一步,又岂会是个不识大局的草莽之徒?

    祝东颜的安危为先。

    况且晏瀛洲好哄得很,她主动和他服个软就是了。

    想到这里,阮思便动身往县衙大牢去了。

    “各位姑奶奶,算我求你们了,别在这儿撒泼闹事了,就当可怜可怜小的,行么?”

    窦一鸣的哀嚎声远远传来,阮思加快脚步,只见大牢门口围了好几个女人。

    为首的紫衣妇人叉腰怒骂道:“一个小小的狱卒也敢挡我们的路?你那双招子趁早挖了喂狗吧。”

    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妇人也叽叽喳喳地骂个不停。

    她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但骂起人来什么脏的粗的都往外吐。

    可怜窦一鸣的爹娘祖宗都被人挨个问候了一遍。

    那紫衣妇人骂得不过瘾,抬手朝他脸上挠了一把,当即留下几道通红的血印子。

    “你、你……你这个泼妇!”

    话音未落,另一名妇人扯过他的耳朵,唾道:“贾家大夫人也是你这种小杂种能骂的?”

    他被唾了一脸的口水,顾不上去擦,又有人戳着他的额头骂道:“有爹生没娘养的破落玩意!”

    窦一鸣被骂得晕头转向,不时有人打他一下,推他一把,他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都让开!”他憋红了脸,大吼道,“说了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紫衣妇人轻蔑地冷笑道:“一个破牢房,哪来那么多规矩?难不成这县衙大牢是你家开的?”

    她扬手又要往窦一鸣脸上招呼,被人从背后一把攥住手腕。

    “放开!哪个不长眼的?”

    “这大牢的确不是他家开的,”阮思说道,“但看守大牢的人,也不是谁都动得了的。”

    紫衣妇人挣不脱她的手,尖叫道:“你没长眼睛吗,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娘到底是什么人?”

    “老女人。别的也看不出来。”

    阮思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上前,问道:“豆子脸上的伤,谁干的?”

    几个妇人见大房受辱,又是暗喜又是害怕。

    此刻,她气势十足地一问,竟没一个敢站出来承认的。

    “豆子,”阮思看了他一眼,说,“你自己说吧。”

    窦一鸣指着紫衣妇人,气嘟嘟地找阮思告状说:“她!”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喝道:“我可是贾家大夫人,你敢拿我怎么样?就算我剥了他的皮……”

    她的话还没说完,阮思捉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折。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的那只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啊!”紫衣妇人惨叫连连,旁人都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思掏出帕子递给窦一鸣,“来,擦把脸。”

    窦一鸣接过帕子,一边擦脸,一边委屈巴巴地说:“嫂子,都说好男不跟女斗,这难道有错吗?”

    “豆子啊,世上不仅有男人和女人,还有恶人和善人。”

    “若是遇上恶人,那就不分男人和女人。”

    有人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你竟敢出手伤人?小贱人,等着被卖到窑子里去吧!”

    “呵,连以后的去处都找好了?走好不送。”

    阮思态度轻慢,油盐不进。

    她们彼此望了几眼,纷纷指着阮思骂道:“勾栏院里出来的风骚东西,仗着一张脸出来卖弄。”

    “这小贱蹄子也不知是谁家的,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今日既敢得罪我们贾家,改日就找个牙婆子把她卖去当伺候人的丫头吧。”

    她们越骂越难听,阮思毫不在意,打量着窦一鸣的脸,问道:“怎么还被人打了巴掌?”

    窦一鸣苦笑道:“这群姑奶奶下手又快又狠,我还真没看清是谁打的我。”

    “知道了。”

    阮思转而看向那几个妇人。

    “贾家不能得罪?我也得罪了那么多回。贾善那厮在我手上吃过的亏,你们也要尝尝不成?”

    紫衣妇人顿时想起什么,咬牙怒道:“原来是你这狐媚子!”

    “我以为你们贾家男人不是东西,怎么连女人也换了那副不干不净的嘴脸?”

    窦一鸣小声道:“嫂子,她们早就用惯了那套伎俩。”

    阮思问道:“同为女子,难道你们对付别的女人,也少不了打发贱卖那一套?”

    “你们这些下贱胚子,卖了都算便宜你们了。”另一名妇人说,“天生的下贱命怪得了谁?”

    “啪!”阮思一耳光将她打得找不着北。

    “醒了没?你嫁给那种人为妾,却还沾沾自喜,自以为高人一等,这才是天生下贱。”

    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阮思手腕一扬,啪啪又是几耳光。

    今日来的都是贾家得宠的姨娘,平日锦衣玉食,奴婢成群,一向风光惯了。

    但没想到在小小的县衙门口,被人打了耳光当众受辱。

    她们又哭又闹,性子烈的还要拉着阮思同归于尽。

    “闹,接着闹啊,”阮思像看热闹一样笑道,“我看看你们谁脸上想添几道血印子。”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安分了不少。

    胆小些的去劝大房先走,紫衣妇人总算松口道:“我们和这种泼妇纠缠,反而失了贾家的体面。”

    众人松了一口气,你一言我一语,只顾逞些口头上的痛快。

    但她轻咳一声,那几位裹小脚的姨娘跑得比谁都快。

    窦一鸣刚要道谢,阮思问他说:“你们晏大人在做什么?”

    “老大他……还有事呢,”窦一鸣为难地答道,“不过他说,你来了就请先进去坐。”

第44章 贾善之死

    窦一鸣在前面挑着灯,阮思走在后面,忍不住提了个问题。

    “豆子,我问你,啸山虎手下的几百个山贼平日里吃什么?”

    “嗨,”窦一鸣笑道,“生来一张嘴,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饭吃饭有肉吃肉。”

    阮思寻思道:“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山上种地放牧,自给自足?”

    窦一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嫂子你想啊,要是他们肯耐着性子好好种庄稼,又怎么可能跑到山上去落草?”

    “再说了,清河县周边多是群山峻岭,地势陡峭,只有山脚边才能垦出几亩能耕的田来。”

    阮思自言自语道:“果然和我想的没错,想要吃的就得去抢,或者由山下的村子供应……”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牢房最深处。

    窦一鸣叼着灯笼杆,掏出钥匙打开刑房隔壁的门,示意阮思先进房间。

    “嫂子,你先在这里坐一坐,等老大忙完了,他会过来找你的。”

    阮思不疑有他,刚进房间,身后的铁门便咯吱一声关上了。

    “豆子?”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窦一鸣愧疚地说道:“嫂子别担心,囫囵眯一会儿吧。”

    他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了。

    阮思发现她被关在一间暗室里,和上次来过的刑房仅有一墙之隔。

    那面墙最高的位置开了一扇狭小的气窗。

    她心想,窦一鸣虽然顽皮,但也不敢这样捉弄她,将她囚禁于此定然得了晏瀛洲的授意。

    窗户那边,隐约传来一阵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阮思心中生疑,搬了把椅子爬上去,离气窗更近一些,屏息听着隔壁的动静。

    “荀大人,姚大人,人犯已经在里面了。”

    隔壁,荀县令和姚钰一同走进刑房,将带路的狱卒打发走了。

    刑架上绑着个伤痕累累的犯人,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

    荀县令上前揪住犯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一把提起来,故意惊呼道:“哦哟,这不是贾大少吗?”

    姚钰掌着烛台站在一旁,微笑道:“姐夫莫不是认错了人,人家如何会沦落到这番光景?”

    “荀俊才!”贾善狠狠盯着眼前的两张脸,“姓姚的!你们还不快把大爷放了?”

    荀县令做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忙松开他的头发,低呼道:“哎呀呀,这回可如何是好?”

    “只要你放了我,我会向我干爹求情,放你一条生路……”

    姚钰将那簇明晃晃的烛火凑到他的眼珠旁,温和地笑道:“那本官呢?”

    “啊啊!你拿开!你把火拿开啊!”

    贾善拼命闭紧双眼,只觉得眉毛都被燎光了。

    “你上次见我时可没那么怕我,”姚钰的声音温柔低沉,“而且还待我亲热得很呢。”

    那一次,贾善将姚钰误当作阮思,又是亲嘴又是搂腰,手还隔着裤子摸到了某个部位。

    贾善快要哭出来了,哀求道:“不过一个小娘们,大爷我就随便玩玩,你要玩你拿去玩好了。”

    “哼!”

    荀县令以为他说的是荀夫人,立刻火冒三丈,将他的头重重地往后一按。

    “砰”的一下撞得贾善眼冒金星,疼得一个劲地倒抽凉气。

    “荀俊才你!”贾善痛得龇牙咧嘴,“你忘了我干爹是什么人吗!”

    荀县令冷笑几声,说道:“本官一刻也不曾忘了。你干爹那笔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从他上任至今,被这对恶霸父子欺压多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百姓个个说他是窝囊废。

    “前几年本官遭了你们的道,翻个身也翻不了,从没睡过一天好觉,就怕一觉醒来脑袋没了。”

    荀县令的神情转为悲愤,“能当人人称道的好官,谁还会想着当个废物?”

    姚钰的笑容阴冷,但对荀县令说话时,语气却诚恳而坚定。

    “姐夫,如今你我联手,不愁除不掉钟家这个毒瘤。你卧薪尝胆多年,今日也该得偿所愿了。”

    贾善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失声惊呼道:“你们要干什么?都不要命了不成?”

    “命可是好东西啊。”

    荀县令幽幽叹了口气,“我们当然要命,不过要的是你贾大少的命。”

    “你们敢!”贾善急得声音都变了,“我干爹……不不,你可是县令,不能草菅人命的。”

    姚钰微笑道:“荀大人在和你开玩笑呢。我们给你带了样好东西来,喏。”

    说着,荀县令取出一份认罪状,念给贾善听,上面将他做过的恶行一五一十地列举出来。

    贾善早已汗流浃背,张了几次嘴也说不出话来。

    末了,认罪状上还补充了一句,贾善帮钟二爷私藏五石散,勾结山贼截杀官员,意图自立为王。

    “什么?这……你休要把那屎盆子往我头上扣,那些事,我何时做过?”

    姚钰好脾气地笑道:“没关系,私藏五石散算你的,别的都算钟二爷的,来,画押吧。”

    贾善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笑脸,浑身猛地一哆嗦,裤裆里很快浸出股尿味来。

    “休想!大爷不会签的!你们想害我!还要害我干爹!”

    “此言差矣,”荀大人的眼神里渗出寒意,“为民除害的好事,哪能叫‘害’呢?”

    贾善涕泪横流,双手双脚拼命挣扎,粗糙的绳索越绞越深。

    荀县令将认罪状递上来,他杀猪似的惨叫道:“拿走!做梦去吧!老子不……”

    话音未落,他的拇指被姚钰一刀割断了。

    姚钰握着那截断指,蘸了朱砂,在人犯画押的地方按上一枚清晰的指印。

    贾善的脸上血色全无,惨叫声几乎要穿透房顶,但一个狱卒也没过来。

    “这不就好了。”姚钰笑吟吟地说,“那些五石散,今日也运到你家了,捕快应该很快就搜出来了。”

    荀县令叹气道:“本官原不想破坏规矩的,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冷冷地逼视着贾善的脸,嗤笑道:“但凡是活的,都是有气性的。有气就要出气,明白么?”

    贾善疼得哇哇大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等着,对簿公堂的时候,我是不会承认的。”

    “傻瓜。”

    姚钰轻笑一声,风流肆意,仿佛在和心仪的女子说笑一般,却更加令他惊惧不安。

    “你畏罪自尽了。”

    贾善双眼一翻,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姚钰用刚才割他拇指的匕首抵着他的腰,慢慢往下移,微笑道:“上次你摸得可还欢喜。”

    坚硬的匕首已沿着他的裤腰往更深处划了下去。

    贾善刚要张嘴,嘴里就被塞进他的断指。

    “咬住了。”姚钰微笑道,“可能会有点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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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再也不要做怨妇。
前世渣夫又来提亲了,阮思转头嫁给冷面司狱晏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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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司狱典,掌刑狱,世人畏他如鬼神。
晏瀛洲扶额叹息,他囚得住天底下最危险的犯人——
怎么就锁不住他家夫人那颗想和离的心?
*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