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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平天冠

    殷九阴伸手在血水中一搅,血水化作一艘血色的小舟。

    齐玄素忍不住道:“我的马怎么办?”

    “无妨。”殷九阴一挥袖,白色的雾气涌来,化作一座芦篷,将阴气阻隔在外。

    齐玄素拍了拍劣马,让它去芦篷之中等候,然后他跟随殷九阴登上了血水化成的小舟,殷九阴又一挥袖,小舟无风自动,朝着血湖中央的尸岛驶去。

    越是靠近尸岛和帝柳,越是感觉震撼。

    在远处的时候,齐玄素还能大概看到帝柳的全貌,可到了尸岛边缘的时候,便只能看到帝柳的巨大树干和垂下的纸条,全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不见阴森,反而有几分缥缈神秘之感。

    至于尸岛本身,没什么好说的。

    正如殷九阴所言,鬼国洞天内部阴阳颠倒,阴气过重,就连火器都无法正常使用,其中的尸体更是千年不腐,想要通过正常手段去清理这些尸体,已经无法做到,只能用一些不在常理之中的造物。

    造就一座粪坑不难,清理一个粪坑就很难了。

    二百余年过去,道门还在为当年的皂阁宗收拾残局。

    小舟靠岸之后,齐玄素踏上了尸岛,只觉得脚下黏黏软软,好似踩在某种泥地上。到了此地,就连帝柳的树干都无法一览全貌了,就好似面贴墙壁站立一般。

    殷九阴直接向帝柳的树根走去。

    树根庞大,好似死去的巨蟒蛟龙。

    走近之后,齐玄素才发现竟然有一个树洞,平心而论,这个树洞很大,可与帝柳的庞大身躯相较,就显得十分渺小了,好似一个微不足道的蚂蚁窝。

    齐玄素随着殷九阴走入其中,发现树洞之中竟然有木质楼梯,一直蜿蜒螺旋向上。

    殷九阴说道:“因为帝柳克制阴气,又有道门设置的阵法,不能直接飞上去,还是一步一步走上去吧。”

    齐玄素本也不会飞,自然没有意见。

    楼梯一眼望不到尽头,并不规则,而是依照帝柳的脉络走向修建,有一部分楼梯在帝柳内部,还有一部分楼梯在帝柳外部,仿如蜀道的结构,行走起来自然是相当刺激。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供人停留歇息的小型树屋,其中栖息着许多“草人”,身披藤甲,手持各种兵器和弓箭,仿佛忠诚的卫士,更有体型堪比虎豹的巨大飞虫,盘旋飞行。

    这些应该也是守卫帝柳的造物,如果是齐玄素自己前来,多半要被这些草人飞虫当场斩

    杀,不过有殷九阴领路,那就不一样了,草人和飞虫对于两人完全视若无睹。

    起初的时候,齐玄素来到外部楼梯时,还能看到下方的尸岛和血湖,齐玄素甚至可以看到血湖中其实有许多屋顶飞檐,说明这里原本是有建筑的,也许就如真正的皇城一般,只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沉入血湖之中,只剩下部分高层建筑还能露出一星半点。

    及至后来,随着越走越高,向下望去,就只能看到白雾茫茫,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皇宫前朝的殿宇,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到最后,就只剩下茫茫白雾,就连帝柳本身都若隐若现。

    当走到楼梯尽头时,齐玄素发现原来在树冠上方还有一个巨大的木质平台,大小堪比太圣殿,在平台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类似祭坛的所在,在祭台前则守着一只巨大的漆黑怪鸟,三丈之高,黑羽如刀,展开双翼足有十丈,鸟喙如钩,双眼之中满是凶厉。

    不过见到殷九阴之后,怪鸟立时收起了展开的双翼,变得温顺起来。

    殷九阴领着齐玄素来到祭坛前,只见上面放着许多盒子和一方平天冠。

    所谓平天冠,也就是帝王冠冕,垂有珠帘,被称作“旒”,总共是十二旒。

    这大约便是殷九阴所说的“那件东西”。

    殷九阴望着平天冠,缓缓说道:“当年的鬼国主人自称‘幽冥天子’,建造地上鬼国,组建鬼军,甚至仿造了一座帝京城,这顶平天冠便是他的遗物,可以说汇聚了当年皂阁宗的气运所在。”

    气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因山河龙脉而生,一部分因人心所向而生,两者合而为一,便是气运。

    山河龙脉被称之为地气,人心所向被称之为香火愿力。

    每每王朝末年,人心尽失,丢城失地,自然也就气运已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气运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神力,兼顾地仙和神仙之长,远高于古仙们的各种神力,甚至可以抗衡天道伟力。

    殷九阴继续说道:“随着皂阁宗灭亡,这顶平天冠中凝聚的气运也不断流失,只是因为地上鬼国仍旧存在,所以还不曾彻底消亡。又因为平天冠不能离开鬼国洞天,所以道门没有将其带走。或者说,对于掌握了天下半数香火和昆仑龙脉的道门而言,这些许气运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就留给了我们,这便是白夫人所说的为数不多的家底之一。”

    齐玄素心中已经有所预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殷九阴

    走上前去,双手捧起平天冠:“这顶平天冠原本由万师傅负责保管,大概是万师傅觉得太麻烦吧,毕竟按照道门的说法,万师傅更接近武夫,对于这类东西不怎么感兴趣。而且万师傅的确有些马虎大意,便交给了白夫人保管,没想到白夫人竟然把它藏到这里来了。”

    齐玄素也看得出来,如同巨人的万师傅怎么看也不像是画符念咒的角色,不抡胳膊挥拳头都对不起他这么大的块头。至于殷九阴,从他方才展露的手段来看,应该是一名方士,擅长以虚化实,弄假为真。

    殷九阴将手中的平天冠送到齐玄素的面前:“我想,这件东西对于小友会有用处。”

    齐玄素没敢直接伸手去接,而是望向殷九阴,问道:“既然是为数不多的家底之一,那么殷先生为什么要送给我?”

    “问得好。”殷九阴笑道,“我也还是那句话,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们不止百岁,眼前也的确没有什么难处,可总得往后看,想一想百年之后。”

    齐玄素忽然想起,万师傅曾经说过,此地的尸体还够百年之用。再往远处想,道门曾经有人主张毁去鬼国洞天。如果有一天鬼国洞天不存在了,那么万师傅、殷先生、白夫人难免要为自己找一条后路,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道门的安排上面。

    这大概就是白夫人只问干什么、怎么干却不反对的原因。

    殷九阴只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先给了,然后才知道怎么干。

    换而言之,殷九阴也不知道去路在何方,倒像是临时起意,赌上一把。毕竟一百年太远,谁也无从预料。

    齐玄素苦笑道:“殷先生这般看得起我吗?”

    殷九阴笑了笑:“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小友本身只是平平无奇。可这块‘玄玉’却是不俗。如果是小友无意中得来,那就说明小友是天命所归之人,有大机缘在身,日后前途无量。如果是长辈赠予,那就说明小友身后牵扯甚广,日后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让我们三只孤魂野鬼赌上一把,若是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只是一顶注定要消亡的平天冠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谓是极为诚恳了。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道:“不知殷先生想要我做什么?”

    “只是一个人情而已。”殷九阴仍旧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在必要的时候,请小友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拉我们一把,仅此而已。”

第九十四章 契约

    齐玄素还是有些顾虑。

    普通百姓之间借钱尚且要打个欠条,这些盘踞鬼国洞天的绝世阴物们总不会把东西送了就算完事,总要有些防备他赖账的手段,否则他一走了之,天下之大,可没地找他去。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直接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也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殷先生就不怕我赖账吗?”

    “怕,当然怕。”殷先生不以为意,“所以我想与小友订立一个契约。”

    齐玄素正要开口说话,殷先生摆手道:“小友先不忙拒绝,不妨听我把话说完。既然是契约,自然要双方都满意才行,不存在强迫一说。小友听完之后,如果同意,就将这顶平天冠收下,如果不同意,再拒绝也不迟。”

    “殷先生请讲。”齐玄素只好道。

    殷先生道:“虽然我们并非生而为人,但我们却是因人而生,或者说,我们生前也曾是人,所以还是习惯自称为人。我们三人因人而生,却也是因鬼国洞天才得以重生。可以说我们三人与鬼国洞天息息相关,如果小友愿意收下这顶凝聚了鬼国洞天部分气运的平天冠,便与鬼谷洞天以及我们于冥冥之中建立了某种联系,自此之后,我们同乘一船,便是契约的根本所在。”

    “这种契约以及联系是双向的。地师徐无鬼曾经与大天师张静修订立心魔誓言契约,后来徐无鬼借留仙台之力成就一劫地仙,无人能制,最后关头由张静修出面,借助两人曾经订下的契约,强行兑子,拖着地师提前飞升离世。哪怕当时的地师已经强过天师,仍旧无法扭转,这便是契约的力量。所以小友不必担心订立了契约便会受我们所制约,或者说小友的确受我们所制约,而我们同时也会受到小友的制约,双方互相制约,这是十分公平且毫无疑问的。”

    齐玄素有些心动,问道:“那么要如何建立契约?”

    “我是诚心结交小友,所以不想欺瞒小友。”殷先生稍稍举高手中的平天冠,“契约的本身就是神力,小友收下平天冠,以手中的‘玄玉’汲取神力,再将‘玄玉’化为己用,如此便缔结了契约。”

    齐玄素不得不承认,殷先生的确是极有诚意,他完全可以用欺瞒的手段,却选择开诚布公。

    当然,若是往坏处想,也不能排除殷先生忌惮齐玄素背景的可能。毕竟以齐玄素的境界修为,不大可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这块“死之玄玉”,多半是有人相助,殷先生在不清楚齐玄素底细的情况下,不好贸然用强,反而是释放善意更为稳妥。

    为人处世,不必把人想得太坏,却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好。

    齐玄素又问道:“缔结契约之后会怎样?”

    殷先生道:“如果我们三人不幸死去,小友没有性命之忧,却会修为受损。损失多寡,因小友的境界修为高低而定,对于现在的小友而言,很容易就能弥补,可如果小友走到了很高的位置,比如说伪仙,那就是很难承受的损失了。”

    “当然,也需要小友做一个权衡,如果小友觉得帮助我们所付出的代价远超过损失的这部分修为,那么小友完全可以袖手旁观,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拉我们一把。若是力所不及,我们也不会责怪小友。”

    “如果小友未能走到那等高度,而是蹉跎一生,或是先我们一步而去,那么这个契约自然是作废。”

    “再有就是,我们也可以适当帮助小友,不过有较大的局限。”

    齐玄素听得很仔细,凭他的江湖经验来看,最起码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破绽,还是比较合乎情理的。至于所说的“适当帮助”,齐玄素也比较感兴趣。

    齐玄素问道:“殷先生所说的‘帮助’,能否详细讲一下?”

    “可以。”殷先生仍旧是举着手中的平天冠,“其实说白了就是像‘阴阳门’那样开辟一条阴阳缝隙,只要调用这部分神力就可以了。”

    说罢,殷先生做起了示范。

    只见他手中的平天冠发出淡淡的光芒。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齐玄素瞬间在背后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一道略显虚幻的门户缓缓开启,门内雾气茫茫。

    片刻后,白夫人从门户中走出。

    殷先生解释道:“我们三人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浑然一体。一般而言,不会是固定某个人,我们三个人谁有空谁去。”

    直到此时,齐玄素才发现白夫人其实是一半人身一半白骨,从中一线分开。人身的那部分是个极美的女子,肤如凝脂,欺霜赛雪,还带着几分病态之美,白骨的那一半就十分可怕了,不仅是脸庞,还有手脚,都是光滑的白骨,只是被衣物遮挡了,所以看不分明,只有行走时才能看到一二。难怪叫白夫人,原来是白骨夫人的意思。

    白夫人看了眼殷先生手中的平天冠,没有说话。

    殷先生解释道:“不过这种方法有很大的局限,只能在部分地方开启‘阴阳门’,最好是阴气浓郁的地方。如果是阳气重的地方,很难开启门户,比如洞天福地、人烟稠密的大城镇,都属于阳气很重的地方。”

    齐玄素又问道:“殷先生和白夫人还都好说,万师傅那么大的身躯,这扇门户,恐怕容

    不下万师傅吧。”

    殷先生笑道:“小友不必担心,到时候就知道了。”

    齐玄素也只好点头。

    到了如今,他似乎没有像拒绝的理由了。毕竟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听殷先生所言,最起码要到伪仙的境界之后才有了还债的资格,说句不好听的,他又不是张月鹿,够呛能走到伪仙境界。

    总体而言,还是殷先生他们承担的风险更大,往好处想,这是下闲子、烧冷灶,眼前没有用处,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不妨提前投注。往坏处想,那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殷先生将手中平天冠再次递到齐玄素的面前:“小友,今日我们把这份气运送给了你,自是希望你能鹏程万里。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接过了这顶平天冠。

    一瞬间,汹涌神力向齐玄素手中的“死之玄玉”涌去。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齐玄素的意识逐渐模糊,仍旧攥紧了手中的“死之玄玉”。

    然后齐玄素做了一个梦。

    在睡梦中,齐玄素又来到了老地方,还是熟悉的场景。

    一座很高很高又黑沉沉的山。

    齐玄素二话不说,直接沿着崎岖的小径登山,来到山顶。

    山顶还是老样子,一块极大的空地,中间生了好大一堆火。

    不同的是,这次少了两个人影,在火堆后面只剩下九个高大的身影,火光将其影子映照得老长。

    这九个高大身影仍旧笼罩在一层浓到化不开的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双眼位置亮起了两点血红光芒。

    缺少的身影大概就是“生之玄玉”和巫阳了。

    虽然齐玄素清楚自己身在梦中,但他依然觉得遍体生寒,因为这九道身影还是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有善意,也有敌意。

    火光越发明亮,显得周围越发黑暗。九道身影站在火光和黑暗之间,明暗不定,开始喃喃低语。

    再有片刻,低语的声音逐渐变大,似乎穿过漫长而遥远的时间长河,抵达了现世。

    便在这时,八个身影渐渐隐去,退入黑暗之中,只剩下一个身影向前走入火光之中,显露真容。

    齐玄素看清了这个身影的真容,是个身高丈余的女子,着灰白色的长袍,赤足而立,白发如雪,一直垂落至后腰位置,皮肤苍白,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在她身后有一个类似于阵图的诡异图腾,灰白泛黑,人面鸟身,青蛇为伴。

第九十五章 圣胎

    齐玄素睡了很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帝柳,也不在宫城,正在能够看到鬼国洞天门户的地方,也就是他在鬼国第一次见到殷先生的地方。

    就在此时,传来小姑娘的咯咯笑声:“骑大马咯,骑大马咯。”

    齐玄素坐起身来,就见不远处,小丫头正骑在自己的那匹劣马上面,这家伙虽然体力不好,可极有眼力,知道惹不起小丫头,走得十分平稳,不时还会扭过头来朝着小姑娘打个响鼻,露出一排整齐牙齿,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还真是人老奸马老滑。

    齐玄素再低头一看,手中的“死之玄玉”已经消失不见。

    齐玄素赶忙入定,内视自身状态。

    原本齐玄素已经突破至第十八截脊椎,还剩下六截脊椎和一个玉鼎关,才能跻身圣胎境界。

    如今他已经彻底打通了二十四截脊椎龙虎关,突破玉鼎关,进入上丹田,正式跻身散人的圣胎境界。分别对应炼气士的炼神境界、谪仙人的显化婴儿境界、武夫的意通诸天境界、方士的雷动境界、巫祝的金身境界,也就是统称的先天之人归真阶段,距离天人只剩下一步之遥。

    这本是意料中事,算不得什么,就算没有“玄玉”,齐玄素也能通过“血丹”跻身归真阶段,无非是早晚的问题。如果“玄玉”只是提升境界修为,那也不值得太平道大费周章,对于李家而言,这种提升修为的丹药要多少有多少,从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玄玉”的关键在于能补全散人的缺陷。

    众所周知,散人是什么都会,五大传承均有涉猎,却什么都不精通。

    可齐玄素得了“生之玄玉”之后,就补全了武夫传承,得了“血肉衍生”的神异,虽然不能凝聚身神,但气血壮大,甚至能修炼武夫特有的拳意。

    这才是“玄玉”的玄妙所在。

    齐玄素现在的感受就是神魂得到空前的壮大,甚至有一种可以脱离身体束缚的感觉,似乎只要一个念头,便可以挣脱樊笼,飞上九天。

    毫无疑问,这是方士的神魂出窍。

    换而言之,“死之玄玉”帮助齐玄素补全了方士的传承,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用“阴阳眼”的半吊子,可以学习更为高深的法术。

    当初去剿灭迪斯温的时候,齐玄素就见识过灵泉子的手段,能操纵他人,让他十分羡慕。还有殷先生,挥手之间便是弄假为真,好似凭空造物,更是玄妙。从这方面来看,武夫的强势只能体现在打人和抗揍上面,远不如方士这般灵活和便利。

    不过绝大多数法术都像武夫的拳意和身神那般,需要主动学习修炼,不是天生就有,补全方士传承,也只是让齐玄素有了学习修炼的基础而已。

    就好比学习一套锤法,要先有拿起锤子的力气和长时间挥舞锤子的体力,否则学习修炼便无从谈起,所以许多技击之术都有基本功一说,先不教具体招式,先去打熬气力和磨砺体魄。

    “玄玉

    ”就省去了这部分过程。

    正如“生之玄玉”将齐玄素的气血化作血气,“死之玄玉”也将齐玄素的念头化作法力,与真气、血气截然不同,类似于神力,不过神力是别人的念头愿力所化,而法力是自身的念头所化。

    更让齐玄素惊喜的是,“死之玄玉”还附带了一些小法术,就好像佛门的灌顶之法一般直接灌注入了齐玄素的脑海之中,拓印于神魂记忆之中。

    这让齐玄素有些头昏脑涨,好处是能直接使用,而不必修炼学习。

    这些法术没有具体名字,齐玄素将第一个法术称之为“鬼刀”。

    其实就是召唤出那把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的鬼头刀,似虚似实,诡异无比。如果遇到活物,就是锋锐无比的砍头刀,如果遇到死物,就如同一个虚影一般。还有信以为真的神异,若是觉得挡不住齐玄素的一刀,就必然挡不住,因为自己的真气、神力会随着挡不住的念头反杀自己。再配合上“大衍灵刀”,可谓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不过这个法术也有很大的局限,首先是不能在阳气浓重的地方使用,而且会被武夫的血气克制。齐玄素之所以对这把鬼头刀无可奈何,也是因为他暂时失去了武夫神异的缘故,如果不在鬼国之中,齐玄素不会被逼到生死一线的地步。

    其次是对于法力消耗很大,很难长时间使用。如今齐玄素的法力大约相当于方士的雷动境界。

    方士阴神出游的时候,最是害怕两样物事:天光和天雷,其中又以天雷中的春雷为最。正所谓“春雷一响散神魂”,没有体魄的庇护,神魂仅仅是被春雷一震,便要四分五裂。到了雷动境之后,便可以无惧天光和天雷,不仅能够白日出行,而且只要不被天雷正面击中,雷声也伤不得分毫。

    以雷动境的法力驾驭鬼刀,大概可以持续三炷香的时间。随着他的境界提升,法力增长,持续时间自然也会随之变长。

    第二种法术被齐玄素称之为“牧鬼”,取自牧羊之意,就像放牧羊群那样驾驭鬼类。说白了就是召唤鬼魂,也不是凭空硬造出来,而是先前被齐玄素吸入“死之玄玉”中的各种鬼魂,有项家堡中的女鬼,也有鬼国洞天中的鬼卒。

    从此之后,齐玄素便可以捉鬼养鬼了,严格来说,殷先生同样可以被捉拿驾驭,不过所需要的境界修为极高极高。

    第三种法术是“阴阳门”,就是开启一道阴阳缝隙,绕过阳世的距离。齐玄素先前误入鬼国深处,虽然是误打误撞,但已经有“阴阳门”的雏形。

    这个法术对于齐玄素没什么直观的用处,普通方士只修炼神魂念头,体魄气血十分虚弱,甚至因为炼精又不补充的缘故,体魄枯槁,气血衰败,阳气极弱,自然可以进入“阴阳门”。可齐玄素的体魄却是实打实的武夫体魄,气血旺盛到可以修炼拳意,鬼邪不能靠近,“阴阳门”根本无法承受,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骑马赶路。

    不过也不能说全无用处,因为契约的缘故,齐玄素

    可以沟通鬼国洞天,请殷先生、白夫人、万师傅三者之一出面。

    只是局限极大,必须是阴气重阳气弱的地方才行,关于这一点,殷先生已经说过。

    齐玄素主要还是与人打交道,又不翻山卸岭摸金,所以这个看似很有用的用途其实也不太有用。

    而且“阴阳门”本身并不稳定,与人激斗时无法使用,只能提前开启或者事后开启。打到一半的时候再想请殷先生或者白夫人出面,也是行不通的。或许等到齐玄素的法力更为精深、念头更为壮大的时候可以做到。

    除此之外,还有方士本身的神异“神魂出窍”,这与武夫的“血肉衍生”一样,是一种神异本能,而非神通法术技艺,所以不必修炼。

    对于正统方士而言,这是斗法的根本所在,既可以进入他人梦中,也可以附体他人,还可以施展法术、驾驭法器、画符念咒等等,摆脱了体魄的束缚之后,反而效率更高。

    不过对于齐玄素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可以飞了,无影无形,能够穿墙,用来侦查潜入倒是不错。不过没了体魄的庇护之后,神魂十分脆弱,要注意规避武夫的血气和儒门的浩然正气。

    再有就是散人到了圣胎境界后可以习得三种类似神通,分别是“先天神算”、“望气术”、“出窍术”。

    “出窍术”就不说了,与方士的“神魂出窍”类似,还不如方士,只是个简化版本,已经不需要了。

    “望气术”则是“仙人望气术”的简化版本,无非是看破别人境界修为的概率低一些,追踪寻气的距离短一些,能够分辨气息的种类少一些,消耗的真气多一些,无法勘破障眼法,无法看破鬼魅行迹,无法识破妖类的变化之术,除此之外,也差不太多。

    关键是“先天神算”。

    “出窍术”和“望气术”都是简化版本,唯有“先天神算”与谪仙人的“紫微斗数”各有千秋,是散人真正的看家本领。

    首先,“先天神算”可以凭借人力计算各种变数来预测趋势走向,而非以冥冥天意来预测未来,故而“先天神算”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大幅增加脑力,表现在记忆力和悟性有所增强。

    其次也可以应用到与人斗法交手之中,颇类似于掐指一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神通修为、身形动向、兵刃变化,甚至是光照强弱、地形高低、气流变化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出手无不中的。

    若是修炼到高深处,甚至可以料敌先机,而且省却屈指计算的过程,乍一看去,就像对手主动凑过来挨打一般。若是能修炼皇室的“太上忘情经”,摒弃七情六欲,则可将“先天神算”变为“天算”,当真是无所不算,攻则料尽一切先机,守则没有半分破绽。

    不过“先天神算”的缺点是对于脑力、心力消耗极大,所以要到归真阶段才能修炼。

    这便生出一个问题,“先天神算”是需要学的,齐玄素如今不在道门,说不得还要求助七娘。

第九十六章 恍然如梦

    齐玄素尝试了下自己新学会的法术,先是召出“鬼刀”,整体还是鬼头刀的模样,不过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他随手挥舞了几下,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同时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法力飞快流逝。

    齐玄素又召出了几名鬼卒。

    这些鬼卒身着类似于衙役狱卒的服饰,脚踏皂靴,头戴方帽,脸上敷着白色的粉底,神情木然。再加上齐玄素手中的“鬼头刀”,倒显得齐玄素像个主掌行刑的刽子手了。

    便在此时,小丫头骑马来到齐玄素身旁:“你醒了。”

    齐玄素挥手收起鬼刀和鬼卒,望向小丫头:“小妹妹,怎么只有你在这里,殷先生呢?”

    “爷爷很忙的,那个凶巴巴的灵官有事找他。”小丫头说道。

    殷先生能自由出入鬼国和鬼关,是两者之间的联络人,而鬼关中有一位道门的一品灵官亲自坐镇,多半就是这位一品灵官有事找殷先生,也许是鬼国洞天的异常惊动了他,不过想来殷先生可以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殷先生不在,齐玄素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此地,只得又问道:“小妹妹,我该怎么离开鬼国?”

    “爷爷走的时候交代过,你怎么来到此地,就可以怎么回去。”小丫头从劣马的背上跳了下来,又拍了拍它的腿。

    劣马投桃报李,用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小丫头。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就是原路返回了。”齐玄素略微沉吟,然后抱拳道,“多谢。”

    “不谢不谢。”小丫头笑着说道。

    齐玄素翻身上了劣马,用出自己的第三种法术,也就是打开“阴阳门”,开启一条幽冥之途。

    一道门户随之出现。

    齐玄素打马上前,临进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小丫头。

    小丫头用力挥手:“再见了。”

    齐玄素不由一笑,挥了挥手,劣马也回头打了个响鼻,好似告别。然后一人一马进到门户之中。

    穿过门户,齐玄素再次回到了那条苍白且千篇一律的长街。

    这一次,齐玄素的境界修为没有被封禁,而且曾经沧海难为水,就连主导鬼国洞天的三大阴物都见过了,些许小鬼便不算什么了。

    事实上,这些小鬼就像齐玄素的劣马,很有眼力,根本没有“人”不开眼地招惹齐玄素,一路畅通无阻。

    这段路程难免无趣枯燥,不过齐玄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变化之中,现

    在齐玄素体内有三股力量,分别是炼精化气得来的真气,纯粹气血所化的血气,念头所化的法力,分别对应散人、武夫、方士三种传承。

    三者三足鼎立,散人的真气和方士的法力都是归真阶段,按照道理来说,武夫的血气只是玉虚阶段,不过“澹台拳意”弥补了这一点,因为“澹台拳意”并非道门的正统功法,而是道门旁支澹台云所留,所以其中包含了部分修炼的法门,其中的效仿天地之势正是对应了武夫的意通诸天境界。

    三者相加,让齐玄素的归真阶段修为异常强大,如果再对上白永官、万修武等人,那么自然是轻松取胜,半点不费力。

    不过这不意味着齐玄素一个人就等同于三个归真阶段之人,因为他的武夫和方士传承并不十分完整。

    虽然齐玄素的血气和法力都达到了归真阶段的程度,但这只是基础部分,再往上,归真阶段的武夫已经开始凝练身神,这是通向见神不坏境界的必经之路。归真阶段的方士也开始将壮大念头,为后来的中阴境界做准备。

    见神不坏境界已经无需多言,就是将全身上下最为重要的三百六十五个穴窍全部凝练身神,连成一体之后,金刚不坏。

    方士到了中阴境界之后,除了法术脱虚入实之外,阴神也会成就中阴之身。

    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三尸化而为鬼,

    “中阴之身”是指亡者已断气,魂魄开始离体,但还未完全脱离躯壳的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特殊阶段。所谓“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前阴已谢指此期寿命已尽,后阴未至意谓魂魄尚未归于天地。这种状态下魂魄会流连于尸体旁,观看自己生前躯体。此时三尸未现,业力未形成,故极其自由、轻灵、敏锐,念头清晰无碍,觉知力为生前七倍,这一生的经历都会在灵台中闪现。

    平常人死后的中阴状态,只有七日之期,也就是头七之说。但方士的中阴之身却能将这种特殊状态长期保留下来,借此让自身处于一种介于阴阳之间的状态,秘不可言,匪夷所思。在这种状态之下,每一个念头稍有污损,都能恢复纯净。到了这种境界的方士,已不怕一般尸气、秽气、血气,或者狂热的香火愿力。

    相较于阴神,中阴之身无疑是向前一大步,从如同鬼魂一般变为介于阴阳之间,再往后就是阴神化作阳神,可以直面武夫和天雷而不受丝毫克制。

    可以说,武夫的见神不坏是体魄的极致强大,方士的中阴之身是

    神魂的极致强大。

    这都是齐玄素缺少的。

    归真阶段也有强弱之分,强如张月鹿,单枪匹马连战数名归真阶段的高手且胜之,弱如万修武,被还未跻身归真阶段的齐玄素正面击败。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有一个极大的劣势,就是没有什么厉害的神通,只有一个“大衍灵刀”和“澹台拳意”,反观张月鹿、谢秋娘这些人,至少有一门大成之法傍身,张月鹿甚至会两门大成之法,所以真要对上这些天之骄子,齐玄素还是败多胜少。如果张月鹿动用半仙物“无相纸”,齐玄素绝对是必败无疑。

    不过齐玄素仍旧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他愈发笃定“玄玉”就是补全散人的关键所在,只要他能拿到足够的“玄玉”,总能彻底补全散人,画龙点睛,也如张月鹿那般,成为一位谪仙人。

    只要成为谪仙人,他就能得到道门的认可,那么被传授大成之法并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由思绪开始发散。

    现在看来,他的长期计划已经很明确了,收集“玄玉”,提升境界,争取早日成为谪仙人,同时谋求重返道门,迎娶张月鹿,佩慧剑,跻身道门的高层,走上人生巅峰。

    中期计划就是,提升境界修为,攒一些太平钱,同时伺机复仇。如今万修武已死了,还剩下四人,分别是:岳柳离、衍秀和尚、赵福安、风伯。前两者对于齐玄素而言,已经不算什么,只缺一个合适的时机。后两者,现在的齐玄素还不是对手,不过齐玄素相信距离那一天不会太远。

    至于短期计划,很简单,就是稳固自己的境界修为,同时熟悉的方士的手段运用,学会“先天神算”,在有限的条件下可以尝试学一些不算太过高深且实用的法术。还有就是,去往龙门府,完成那趟人镖。

    其实对于齐玄素而言,跻身归真阶段之后,就算不用“长生酒”,也可以勉强服用“血丹”,不过人无信不立。他既然答应下来,人家也已经等了他一个月,总不能半路撂挑子不干,让人家临时再找人,这是坑了人家,也让七娘难做。

    所以齐玄素还是要继续去往龙门府,完成这趟差事。

    想着这些,齐玄素悠悠过了西市刑场,出了长街。然后是片刻的恍惚,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身在“鬼关”之中。

    不远处就是“鬼关”的另一个关口,过了这个关口,便正式进入中州境内。

    鬼国的经历就好像大梦一场。

第九十七章 象牙筷子

    一场春雨落在西京城,丝丝缕缕,密密麻麻,如牛毛细针,沾衣不湿。落在青瓦上,不会发出暴雨的激烈声响,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好似是蚕食桑叶的声音,又似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西京城中也有东西二市。东市中有一座湖,名为放生池,靠近常平仓。

    放生池虽然名为“池”,实则面积不小,东市有两坊之大,放生池占据了东市二十分之一的面积,又有河流连通大名鼎鼎的曲江池。

    此时潘粹青正带人站在放生池的岸边。

    他本是按照惯例向天罡堂上报关于隐秘结社之事,顺带提了一句万修武被杀之事。并非真指望天罡堂来接手这个案子,毕竟天罡堂是出了名的忙碌。可出乎潘粹青的意料之外,天罡堂这次竟然回应了,而且还是掌堂真人慈航真人亲自回应。

    这让潘粹青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慈航真人是有望竞争大掌教的三位参知真人之一,如果能够成功当选,就会创造历史,成为道门中兴以来第一位女子大掌教。就是无墟宫的掌宫真人见了慈航真人,也要毕恭毕敬,更何况是他。

    不过出乎潘粹青的意料之外,慈航真人竟然让她的心腹传人张月鹿接手这个案子。

    这让潘粹青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岳柳离的怀疑,难道万修武之死真与张月鹿有关?若果真如此,那么张月鹿此来的目的就不必多言了。只是如此一来,未免太着痕迹。

    不过潘粹青转念一想,就算张月鹿年少轻狂不知轻重,慈航真人是多少年的参知真人了,历经大风大浪而不倒,怎么会不懂这样浅显的道理,绝不会放任张月鹿如此行事。

    难道是岳柳离失言,将自己的怀疑宣扬了出去?

    慈航真人听到些许谣言,便把弟子派来,让她澄清事实,顺带找出散播谣言之人,严加惩戒。

    可还是说不通,毕竟此事发生没有几天,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玉京去。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难道无墟宫中有人想要通过岳柳离先打自己,再通过自己去打师父,想要斗倒他们师徒二人?

    潘粹青思来想去,始终是摸不准慈航真人的真正用意,可张月鹿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绝不拖延,转眼就要抵达西京府,他也只能带人等候在此地。

    春雨还在下,自有人给潘粹青撑伞,哪怕潘粹青的修为完全不需要以伞挡雨,反而是撑伞之人修为不高,无法隔绝雨水,可结果却是一把大伞把潘粹青遮挡得严严实实,撑伞之人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湿透。

    这大约就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太上道祖已然将天理人性看得明明白白。

    岳柳离站在潘粹青身旁,面带忧色。

    她总有一种感觉,这位张副堂主只怕是来者不善。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们两个女子算是同病相怜,毕竟万修武和齐玄素都已经死了,可偏偏万修武和齐玄素曾经在明面上结仇。当年的事情,其实是是岳柳离藏在幕后,不知内情之人并不清楚她把齐玄素推出去送死,只是知道齐玄素差点死在万修武的手中。

    心神不宁的岳柳离靠近了潘粹青,轻声道:“纯卿,我们这次只怕是烧香引鬼,这位张副堂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潘粹青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岳柳离的话语,“不管怎么说,她是慈航真人派来的,是天师的侄孙女,受地师的青眼,是上差,我们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能是见招拆招。”

    “破财免灾?”岳柳离下意识道。

    潘粹青摇头道:“江南大案就是张月鹿参与破获的,她这些年来也是素有清名,像她这样的人,最是爱惜羽毛,直接给太平钱,不会要!”

    “那怎么办?”岳柳离问道。

    潘粹青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位张副堂主的来意。”

    岳柳离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她只觉得天心难测。

    这还只是慈航真人,往上还有三位副掌教大真人。

    一艘“应龙”在雨雾茫茫中降落在放生池中,因为船身太过庞大的缘故,几乎占据了整个放生池的水面,再也容不下其他飞舟。

    放生池上荡漾起层层水波,甚至溢出堤岸。

    一道舷梯放了下来。

    潘粹青精神一振,脸上已经有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他这一动,其余人也随之而动。

    张月鹿第一个出现在舷梯上,身着四品道士的正装,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没有人撑伞。

    其后是沐妗和田宝宝两名女子,然后才是孙永枫、灵泉子、许寇等人。

    那位刚刚斩杀了一名天人的二品灵官没有露面,他不觉得有人敢在无墟宫内把张月鹿如何,所以他就留守在“应龙”之上。

    张月鹿走下舷梯,按照道门礼节与前来迎接的潘粹青相互见礼。

    一位是无墟宫的小掌宫,一位是天罡堂的小掌堂,虽然道士品级上有差别,但实际上却是地位相当,甚至张月鹿因为师承家世的缘故,再加上九堂高半等、上三堂高一等的不成文规矩,还要略高一筹。

    所以潘粹青十分客气:“还要劳烦张副堂主亲自跑一趟,罪过罪过。”

    “职责所在,潘辅理不必客气。”张月鹿并不拒人千里之外,却开门见山,“在来无墟宫的路上,我已经把案卷

    看了一遍,大概有所了解。尸体在哪里?我想先看一看尸体。”

    潘粹青脸色微微一僵,复又笑道:“案子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我已经让人备下了宴席,为张副堂主和一众道友接风洗尘,等到明天再看尸体也不迟。”

    张月鹿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她自己可以不在意什么接风洗尘,跟随她的天罡堂道士却不能都像她一样,她要顾及属下们,也只好点头道:“也好,那就多谢潘辅理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应当的。”潘粹青脸上的笑意更加热情。

    这接风宴都是精心安排的,因为放生池连同曲江池,所以潘粹青干脆就找了几艘上等的画舫游船,飘在河道上,与庞大的“应龙”相比,这几艘画舫显得分外渺小,可胜在精巧雅致。

    其中都准备好了,宴席以江南菜口味为主,刚从地窖取出来的三十年女儿红花雕黄酒,主菜是一条养在无墟宫里的河豚,专门请金陵师傅做的,还有两道特意请吴州师傅做的吴州上清府名吃,以及三道普陀岛的素菜,都是为张月鹿特意准备的。

    除此之外,考虑到张月鹿是女子,所以那些莺莺燕燕一概不要,清倌人也不行,俗气,而是专门雇佣了精通音律又相貌清雅的良家女子,以作助兴。在一旁服侍伺候的也是无墟宫的道姑,都是相貌姣好之人。

    试想,乘舟听雨,顺流飘向曲江池。春雨中,曲江池一片烟雨苍茫,船内珍馐美味,船外水天一色,听雨声,听乐声,是何等美景享受。

    就是醉了也不妨事,就在画舫中安歇。等到酒醒时,雨也停了,又是星河满天,倒映满湖。

    正是“醉时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才是风雅,才能彰显盛世气象。

    平心而论,肚子里没有点墨水,还真想不出这些,难怪潘粹青可以做到无墟宫的小掌宫,可见是个极为擅长伺候人的人。

    孙永枫、许寇、灵泉子等人被安排在另一艘画舫,其中就有些知情趣的风月女子了,没有那么雅,略微有点俗,却能让男人们会心一笑。就算顾忌张月鹿,不敢取用,也能助兴。

    这便是看人下菜碟了。

    试问,又有几个人能够抵受?

    这还是开胃小菜。

    正戏还在后面。

    所以多少道士没有死于刀光剑影,却死于温香软玉。

    张月鹿登上画舫,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可目光中却透出几分不以为然。

    象牙筷子能配粗茶淡饭吗?

    习惯了这样精致的画舫,还能忍受普通道观吗?

    可见立身不正。

第九十八章 步月

    出了“鬼关”,进入中州境内,不远就是明空女帝修建的避暑行宫,如今中州道府所在。

    鬼国洞天和“鬼关”其实就是处于秦州道府和中州道府之间,如果再拉大距离,则是位于地肺山万寿重阳宫和龙门府万象道宫之间。

    要不怎么说是地处道门的核心势力范围,让风伯倍感绝望,直接选择在西京府出手,毕竟在西京府只需要面对秦州道府和无墟宫,到了北邙山境内,还不知要面对多少道门势力。

    对于齐玄素而言,中州算是第二故乡了,因为万象道宫位于中州境内,他就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至于第一故乡,那就天知道了。或许万象道宫也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档案是否还有留存。就算有留存,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调出查阅的。

    其实齐玄素对于自己的身世没什么执念,这缘于后天的环境。

    如果齐玄素没有被万象道宫收养,而是流落街头,那么周围的人都有父母,唯独他没有父母,他便是异类。不由会扪心自问,生我者何人?

    可万象道宫内都是这样的孩子,都是同类,没有异类,所以谁也不会去问这个问题,似乎他们生来就在万象道宫,教习是严父,照料他们生活起居的女冠是慈母,道门是天,万象道宫是地,一切都理所当然。

    进入道门之后,道门注重师徒传承,师徒如父子,三道之一的全真道更是以出家道士居多。意味着将近三分之一的道门弟子都是孤身一人,除了师徒关系外没有多余羁绊。

    如果齐玄素没有跟随师父齐浩然加入正一道,多半要被归入全真道之中。

    许多人的执念其实都是扎根于少不更事之时,在这种情况下,齐玄素怎么会有对身世执念?真正的执念反而是重归道门,不仅仅是张月鹿的缘故,也是道门带来的归属感和认同感,道门就是他的家族。

    过去的时候,齐玄素游离在道门体系之外,可七品道士的身份是真的,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能光明正大地拿出箓牒,就像一个离家远游的游子,想回去的时候随时可以回去。如今,齐玄素成了黑户,道门的身份不能用了,就像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孤儿。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境和感受。

    这种情况对于朝廷而言,则是十分可怕的。这么多的道门弟子,生在道门,长在道门,甚至是死在道门,道门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的家,更是他们的一生,他们眼中的天下其实就是道门,不仅是不知父母,更不知朝廷,不知君父。

    虽然道门和朝廷配合无间、俱为一体,但也难免间隙日生。那么朝廷趁机介入道门

    的大掌教争夺几乎就是必然之事。朝廷和道门就像一对夫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要决出一个一家之主。

    齐玄素此时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想着早日去往龙门府,再去看一眼承载了自己童年和少年记忆的万象道宫。

    齐玄素十分低调地来到避暑行宫的宫门前,只见得道士们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的样子。

    正门两侧是八字排开的明官,披甲执锐,气势迫人。

    严格说起来,万象道宫的前身是万象神宫,与避暑行宫是同一时期的建筑,都始建于明空女帝时期,故而建筑风格十分相似,颇有盛齐遗风。

    齐玄素翻身下马,驻足片刻,不由想起了阔别多年的万象道宫。

    万象道宫占地极大,囊括了整个紫微城。龙门府曾经是大齐东西二京中的东都,与西京府并列,而紫微城就是东都的宫城。其中的大朝正殿名为“明堂”,即“明政教之堂”,也就是无数四品祭酒道士都曾去过的上宫。

    在上宫范围之外的大半个紫微城,便是下宫所在,加上教习和女冠,其中少说也有数万之众。不过真正能经过两次考核成功结业的,每年只有千余人,其余人都成为普通道民,道民虽然能转为道士,但上限就是七品道士,不能再高了。而这千余人中能从九品道士走到四品祭酒道士的,可能连一百人都不到。真正能走到二品太乙道士的,不足一手之数。

    岳柳离和万修武就是齐玄素那一届中的佼佼者,如今才五品道士而已。齐玄素在有七娘和张月鹿这对贵人帮助的情况下,不过是个六品道士。结果万修武还中途夭折在齐玄素的手中,齐玄素本人在道门的记录中也属于中途夭折,死于灵山巫教之手。

    回想当年往事,真是各种滋味在心头。

    不远处是一处望台,许多登山踏青的男女聚集此地,指指点点,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齐玄素牵马随着人流走去,原来在此地可以眺望龙门府,此时夕阳西下,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

    这还多亏了道门,才能有这般美景。二百年前的时候,这里可是阴气森森,别说傍晚了,就是午时三刻阳气最重的时候都不敢过来。

    齐玄素独自站在无人角落,轻轻抚过劣马的鬃毛,感慨万千。

    劣马摇头晃脑,打了个响鼻。

    跟随齐玄素经历了鬼国一遭,劣马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最起码没有那么体弱了,现在一口气跑个三百里路,不喘大气,也不蹄子发颤,而且身上隐隐带着一股阴气,毛色深沉发黑。

    关键是,齐玄素觉得这家伙其实是通人性、懂人话的。

    齐玄素忽然道:“要不,给你取个名字吧?”

    劣马似是听懂了,跺了跺马蹄。

    “叫什么好呢?”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用毛色取名这种事情,我是绝不会干的,太容易重名。”

    劣马不住点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魏无鬼怎么样?”齐玄素道,“跟我同名。”

    劣马晃了晃脑袋,显然不怎么认可。

    齐玄素自顾道:“玄是黑色,素是白色,你这一身黑毛,正应了一个‘玄’字,可道门又称玄门,国号更是大玄,人名用‘玄’字也就罢了,让你也用一个‘玄’字,未免太不把我道门和朝廷放在眼里,不妥,不妥。”

    劣马下意识地以前蹄缓缓刨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都说人老奸马老滑,它也是算是一匹老马了,有些阅历,总觉得齐玄素在憋什么坏水。

    “有了,萝卜怎么样?”齐玄素终于想出了一个十分威武霸气的名字。

    劣马狠狠跺了三下马蹄,表示不满和抗议。

    齐玄素又道:“那么葡萄呢?”

    劣马把头摇得飞起。

    它才不想用这种鬼名字。

    齐玄素还是不怎么死心:“对了,我还有一个西大陆的朋友,叫亚瑟,我跟他学了一些西大陆的语言,要不给你取个西洋名字,比如托雷特,怎么样?”

    劣马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这也就是齐玄素没在它的背上,否则它指定给齐玄素来个人立,让他知道什么叫“立钦踭”。

    齐玄素第一次知道马的脸上能露出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好罢,好罢,大玄的马不用西洋名字。”齐玄素只得安抚劣马,然后苦思冥想取名的问题。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词牌名,因为欠了很多外债,所以词牌名是“金错刀”,也就是钱的意思,他完全可以用个词牌名,省时省力不说,关键是文雅。

    齐玄素道:“人用三字词牌名,你是个畜生,就用二字词牌名。让我想想,八归、丁儿、三台、天香、六丑、九日、出塞、踏月、步月、禁烟,这可都是古代文人名士们想出来的词牌名,不是我编的,你觉得如何?”

    劣马这次没有反对,连连点头。

    齐玄素笑道:“你还知道好坏,真是成了精了。也罢,我帮你选一个。你陪我走了一次阴路,走是步行,月为太阴,就用‘步月’这个名字吧。”

    劣马打了个响鼻。

    好似在说,这还差不多。

第九十九章 端倪

    一场接风宴,持续到深夜。

    张月鹿喝了几杯黄酒,却没有醉。

    不是她修为如何高深,纯粹就是酒量惊人。而且她也没怎么喝,只是推辞不过去,才喝了几杯。她喜欢杯中之物不假,却也分得清场合,不会将自己的喜好置于公事之上。

    当然,她可以不领潘粹青的面子,让他撤掉酒席,现在就领她去看尸体,她占着理,潘粹青只能照办。可结果呢,就是没有必要地树敌一人。别人也会觉得她太过自以为是,得理不让人,那她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甚至有人会从她身上看到五代大掌教的影子,对她打压提防。

    她想要更进一步,就要学会忍耐,并隐瞒自己的部分意图,甚至在有些时候要和光同尘。

    夜半时分,雨停了。

    张月鹿走出画舫,一片漆黑中,只见得漫天繁星和远处灯火一起倒映在曲江池的湖面,当真是星河在天又在水。

    好景色。

    也是繁华盛世才能有的景象。

    不过繁华之后,却也是暗流涌动。

    巍巍盛齐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便在这时,岳柳离也从船楼中走出,来到张月鹿的不远处。

    在宴席上,潘粹青几次试探张月鹿的来意都是无功而返,没有办法,只能让岳柳离出面,想着同样是女子,也许能有些收获。岳柳离心中发虚,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单独面对张月鹿。

    “岳姑娘。”张月鹿首先开口道,用了一个很不道门的称呼。

    岳柳离则是用了标准的道门称呼:“张副堂主。”

    张月鹿看了眼岳柳离的身后:“自云锦山上清宫一别之后,三个月的时间转眼而过,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还望岳姑娘节哀。”

    “多谢张副堂主关心。”岳柳离无论是道士品级还是职务,亦或是出身师承,都要远低于张月鹿,所以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张月鹿接着问道:“岳姑娘有事吗?”

    岳柳离轻声道:“只是没想到张副堂主会亲自过来,受宠若惊,特意前来道谢。”

    “原来是这样。”张月鹿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方才在席上,我见岳姑娘与潘辅理的关系似乎有些非同一般。”

    岳柳离一惊,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强笑道:“潘辅理毕竟是师兄,万师兄的后事也是他一手料理,所以这段时间,我和潘师兄的接触多了一些。”

    张月鹿笑了笑,不置可否。

    齐玄素能几次骗过张月鹿,一来是齐玄素师从七娘,装模作样的确有一手

    ,二来是张月鹿也很少去琢磨齐玄素的言行。可岳柳离不一样,既没有齐玄素的本事,也不能让张月鹿不去琢磨她,些许猫腻立时便藏不住了。

    事实上,张月鹿通过在北辰堂积累的经验,最怀疑的便是岳柳离和潘粹青,自古以来,通奸杀人从不是什么稀奇事,都可以归于情杀的范畴之中。在张月鹿看来,岳柳离无疑是嫌疑最大。不过张月鹿只是怀疑,不会妄下结论,污人清白,具体情况还要看过尸体再说。

    岳柳离被张月鹿用言语将了一军,方寸已乱,只能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场面话,便狼狈退走。

    相较于经历了各种的风浪的张月鹿,岳柳离稍显稚嫩。毕竟万象道宫内的孩子算计,远不能与真正的道门内斗相提并论。张月鹿可是见识并亲身经历了江南大案,可谓是斗争经验相当丰富了。

    正如万修武和齐玄素,在万象道宫的时候,齐玄素的确不是万修武的对手。可离开万象道宫之后,齐玄素先是在江湖中跟随七娘摸爬滚打,刀口舔血,后又跟随张月鹿直面各路邪教妖人,作战经验极为丰富。万修武则是在无墟宫中过起了安逸日子,两人再度交手,自然是万修武被齐玄素轻松拿下,哪怕万修武在境界修为上有一定的优势。

    次日一早,张月鹿要求立刻查看尸体。

    仅就万修武之死而言,潘粹青还真就是问心无愧,自然没有推脱,亲自领着张月鹿去查看了尸体。

    张月鹿并不懂验尸,不过随她来的天罡堂道士中有人专门负责这个,上前再次查验尸体。

    最后得出结论,万修武是死于一枚普通的破甲弹丸,以弹丸的贯穿伤口来看,可以还原出被人抵住脑门开铳的情景,与无墟宫提供的案卷一致。

    可以确定,这种弹丸是出自天机堂。不过天机堂每年不知生产多少破甲弹丸,无法确认弹丸的来历,而且不能排除弹丸流入黑市的可能。

    再有就是万修武的尸体,虽然可以被烈火灼烧严重,但仍旧可以辨认出部分打斗的痕迹,最后较重的几处伤势都是被拳头打出来的,所以无墟宫才会认定凶手是一名武夫,但还有一部分并不致命的细微伤口,是刀伤。

    仵作对张月鹿道:“副堂主,尸体上是被烧得不成样子,可是落刀的位置却是变不了,还有部分伤口已经伤到了骨骼,在骨头上留有痕迹,这是火烧不掉的。”

    张月鹿不发一言,亲自查验了那部分刀伤。

    结果让张月鹿大为震惊。

    这是“大衍灵刀”的痕迹。

    虽然“大衍灵刀”号称无迹可寻,但那是对于面对“大

    衍灵刀”之人而言,实际上任何套路招式都是有迹可循,张月鹿自己本身就会“大衍灵刀”,自然一眼就辨认出来。

    在道门之中,用剑是主流,用刀的人很少,甚至少到和奇门兵刃差不多的地步。人的精力有限,很少有人会刀剑并用。张月鹿是因为“无相纸”可以千变万化且自身资质足够才兼修了一门“大衍灵刀”。

    换而言之,在道门中会用“大衍灵刀”之人不算多,而且天人之前不能自行修炼其他神通,除非是师父传授,天人之下且会“大衍灵刀”之人就更少了。而且如果是天人出手,那么万修武不会抵抗如此长的时间,只会被一刀割下人头,这也是一个佐证。

    凶手疑似武夫,可以熟练使用火铳,会用“大衍灵刀”,境界修为不会超过天人,大概在玉虚阶段到归真阶段左右。

    一个人的形象跃然而出。

    原本张月鹿还不会联想到齐玄素,可偏偏潘粹青在案卷中提了齐玄素与万修武在万象道宫的旧怨。

    仅仅是巧合吗?

    张月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别人看来,张月鹿只是不发一言,若有所思。可张月鹿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两个念头不断对碰。

    一个念头是,齐玄素没有死,他活了下来,在无墟宫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万修武,然后扬长而去。

    另外一个念头是,有人知道齐玄素与万修武有旧怨,于是冒充齐玄素杀了万修武,混淆视听。毕竟齐玄素是她亲眼看着掉落下去,对于齐玄素的境界修为,她知根知底,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

    无论是哪个想法,都有一定的可能性。

    过了许久,张月鹿缓缓说道:“会用火铳、刀法精湛、武夫,道门内符合这三个条件之人,不多。不过朝廷中人却比比皆是,尤其是青鸾卫和黑衣人。”

    潘粹青轻声道:“张副堂主的意思……凶手是朝廷中人?”

    张月鹿示意沐妗拿过地图,指着地图说道:“你们怀疑凶手是隐秘结社之人,不可能逃往西京府和‘鬼关’,只会逃往其他方向。可如果凶手并非隐秘结社之人,而是一名朝廷中人,又恰好有过关的令牌……”

    “‘鬼关’!”潘粹青瞪大了眼睛,“他就可以通过‘鬼关’,大摇大摆地从我们眼皮子底下离开,就算我们负责搜捕的灵官从他身旁经过,也看不出什么。甚至他还可以折返回西京府,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跟我们玩一个灯下黑。”

    张月鹿沉声道:“查一查‘鬼关’最近的过关记录。”

第一百章 抽丝剥茧

    按照道理来说,不涉及隐秘结社的案子应该由北辰堂负责,不过张月鹿现在尚不能完全确定,她只是提出了一个猜想,还需要相关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观点。再有就是,天罡堂的职责是对外,这个概念十分宽泛,严格来说,只要不是针对道门自己人,天罡堂都可以插手。所以就算张月鹿证实了凶手并非隐秘结社之人,只要她还要想查下去,别人也不好反对。张月鹿还能给出一个十分合乎情理的理由,来都来了,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好白跑一趟吧。

    至于张月鹿本人的想法,当然是继续查下去,无论是冒充齐玄素,还是齐玄素没死,都让她生出查下去的动力。

    因为有“讯符阵”,所以“鬼关”那边的通关记录很快便送到了张月鹿的面前,又因为“鬼关”的位置特殊,过关之人其实不多,从万修武死的前一天算起,直到今天,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人左右。

    这一百人查起来并不算难,按照条件一一排除。

    很快,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最终,张月鹿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面。

    魏无鬼。

    这个人十分符合以上各种条件,携带“神龙手铳”、双刀,武夫。

    身份是楼兰将军秦无病麾下的亲兵,持有秦无病的腰牌和万寿重阳宫二品太乙道士裴小楼签发的通关令牌。

    张月鹿陷入沉思之中。

    各种线索在她的脑海中沉沉浮浮。

    秦无病,西州都护府副都护,未来的江陵郡王,与已经亡故前天罡堂副堂主上官敬关系密切,两人曾联合清剿雍州措温布西戈壁的隐秘结社,而在上官敬遭遇巫罗袭击的时候,秦无病选择了按兵不动,不过通过事后勘察,发现秦无病曾在上官敬死前与他有过联系,其中应该是涉及到了道门的内斗,有人让秦无病按兵不动,秦无病出于朋友情义,给上官敬透露了些许风声,可上官敬还是没能逃过一劫。秦无病与巫罗无关。

    裴小楼,万寿重阳宫的辅理,本人只是平平,可他的兄长却是执掌紫微堂的东华真人,实打实的全真道第二号人物,与她的师父慈航真人地位相当。当初她在上清宫因为齐玄素的缘故曾与裴小楼有过一面之缘。

    齐玄素与裴小楼相识,魏无鬼也与裴小楼相识。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可裴小楼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喜欢结交年轻人,不能因此就断定两者之间存在什么必然联系,需要其他佐证。可凭她如今的地位,还没资格去查问一个二品太乙道士,这需要金阙

    的授权,或者慈航真人亲出面。

    可就算是慈航真人,也必须慎重,如果有十足把握还好,如果仅仅是猜测,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查出什么也就罢了,若是什么也没查出来,裴小楼和他背后的东华真人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之中,不仅案子查不下去,甚至会被金阙问责。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张月鹿有了真凭实据,只要不是涉及到隐秘结社,也需要慎重。最好还是转交给风宪堂,毕竟是二品太乙道士,并非寻常之人,所谓的平平,也只是相较于其他真人。

    裴小楼这条路不通,也不好直接从魏无鬼身上着手,因为他是朝廷的人。

    道门和朝廷有一个盟约,这个盟约并非简单几句话,而是一大篇条文,经过道门和朝廷反复磋商之后,最终由玄圣和大玄高祖皇帝确认。只是因为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玄圣和大玄高祖皇帝并未形成白纸黑字,而是口头协议,所以又被视作不成文的规矩。可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道门,还是朝廷,都是认可这个口头盟约的,并且严格遵守。

    先前张月鹿缉拿邪教妖人时就曾提过这个盟约,只要涉及到隐秘结社,道门可以全权处理。其中还有一条,朝廷无权处置道门之人,道门也无权处置朝廷之人,若是朝廷之人犯事落入了道门手中,道门要将其移交给朝廷处置,反之亦然。

    张月鹿不能直接缉拿魏无鬼,这会让道门陷入被动之中,尤其是当下这个紧要时候,朝廷正想插手道门内政,张月鹿不能在此时给朝廷送去把柄。

    虽然魏无鬼只是个小小的亲兵不算什么,但张月鹿却是慈航真人的传人。如果张月鹿果真这么做了,秦无病将此事上报朝廷,那么朝廷肯定会大做文章。低品道士或者没有担任明确职务的普通高品道士私下行事,道门还可以推脱说此人不能代表道门,只是他个人行事,可是一位副堂主,又动用道门公器,已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道门了。无论道门事后如何定罪处罚,哪怕是把人直接杀了,在明面上都是推脱不过去的。

    这意味着,她不能直接审问魏无鬼,要绕个圈,先去与秦无病沟通协商,请秦无病协助。

    再有就是,魏无鬼是秦无病的亲兵,意味着他曾经去过措温布的西戈壁,从西戈壁到西京府,这一路上一定会留有部分踪迹,可以查一查这部分踪迹。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这个魏无鬼的入关记录和出关纪录相隔了两天之久,说明他不是路过那么简单,而是在“鬼关”停留了一段时间,不

    知发生了什么。

    措温布,西戈壁,“应龙”遇袭,巫罗,秦无病,裴小楼,云锦山,飞舟坠落。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联系,可张月鹿又迟迟不能把握住这种联系,好像少了些什么。

    潘粹青也看到了魏无鬼的名字,讶然道:“这个人……”

    “潘辅理认识此人?”张月鹿问道。

    “此人不知怎么招惹了‘天廷’,竟然惹得‘天廷’的风伯一路追杀到西京府,此人倒是有几分急智,引爆了一枚‘凤眼乙三’,惊动了‘小天罡’的人手,这才保住性命。”

    “不过‘小天罡’的人也是跋扈惯了,大概是此人不大会说话,惹到了他们,非要定性成私斗,结果被万寿重阳宫下来巡查的裴真人抓了个正着,好生狼狈。此事之后,裴真人与这个年轻人倒是有些投缘,不过这也符合裴真人的性格。”

    潘粹青属于无墟宫,不属于秦州道府,两家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难免磕磕碰碰,此时自然不会替秦州道府遮掩,不仅当着正统天罡堂故意一口一个“小天罡”,还把“小天罡”欺压别人的破事给抖搂了出来。

    “小天罡”固然名头不小,毕竟隶属于地方道府,受秦州道府的次席副府主管辖,对于朝廷而言,其中成员还没到代表道门的地步,都是些小人物,与朝廷中人发生摩擦,不至于被朝廷小题大作,换成那位副府主还差不多。

    正如朝廷各个部衙之间,每到年关,忙着运送稅银贡品入京,大小船只堵塞河道,官吏们怕误了时辰,争抢运河的河道,动手械斗也是常有之事,只要不是部衙堂官们亲自下场,就不算什么大事。

    张月鹿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片刻后,张月鹿吩咐道:“田执事,以我的名义去函询问西州都护府的副都护秦无病,确认魏无鬼的身份。如果确有其人,那么请求秦将军协助我们查清案情,必要时请朝廷派人传讯问话。如果身份确系捏造……”

    “并非朝廷中人。”张月鹿加重了语气,“则立刻通知中州道府、‘鬼关’驻守灵官,请求他们协助缉拿魏无鬼。”

    田宝宝领命而去。

    潘粹青抚掌赞道:“张副堂主不愧是曾经破获江南大案的年轻才俊,这么快就有了进展,佩服,佩服。”

    “潘辅理过誉了。”张月鹿并不自得。

    潘粹青话锋一转:“不过据我所知,此人与裴真人有些交情,要不要通知裴真人一声?”

    张月鹿不置可否道:“先看秦将军是如何回应吧。”

第一百零一章 相见欢

    齐玄素并不知道张月鹿已经来到了无墟宫,更不知道张月鹿通过各种线索推断出一个十分接近真相的结果。

    不过就算齐玄素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他对上万修武,境界修为不占优势,不可能放着“大衍灵刀”不用。若不是他以“大衍灵刀”不断消耗万修武的气血,最后近战的时候,不会占据那么大的优势。

    当然,如果是现在的齐玄素再对上万修武,那么可用的手段就多了,能在不用“大衍灵刀”的情况下解决掉万修武。可错过了那个机会,未必再有万修武离开无墟宫落单的机会。

    所以说,境界修为还在其次,关键是机会。如果万修武一直躲在无墟宫中,或者与其他人一起行动,那么齐玄素就很难有动手的机会,总不能潜入无墟宫中杀人。

    经过此事之后,岳柳离多半也有了防备,齐玄素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对岳柳离出手的机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齐玄素这次没有重蹈上次的覆辙,他以“龙睛乙三”烧毁了万修武的尸体,同时也将他留下的各种痕迹全部毁去,让无墟宫之人缺少介质,无法像风伯那样追踪他的踪迹。

    此时的齐玄素已经离开了北邙山,骑着“步月”继续朝着龙门府前进。

    如果不是被鬼国的经历耽搁了大概两天左右的时间,他此时已经到了龙门府。可就算如此,龙门府也越来越近。

    龙门府素有“牡丹花城”之称,说不定齐玄素还能赶上一场牡丹花会。

    北邙山和龙门府的府城之间,有一座县城,名叫北芒县。

    齐玄素来到此地,住了一夜。

    当夜,齐玄素再次经历了那个陪伴他多年的梦境。

    大约是因为第二块“玄玉”的缘故,梦境有了新的变化。

    在梦中,齐玄素又来到了那座黑沉大山的山路上,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做梦,所以他开始尝试探索梦的边界在哪里。

    齐玄素发现在山路周围其实有很多宫殿,大殿的风格与现在人间的建筑大不相同,更为粗犷,充满了上古蛮荒的气息。不过这些大殿已经残破不堪,周围的各种雕像也只剩下断肢残骸。

    齐玄素再往下望去。

    那里有一处惨烈的战场,完全变成了冰雪的世界,遍布寒霜,无数栩栩如生的冰雕,仍旧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

    还有许多虚幻的人影,面无表情地站在山路上。除了身形略显虚幻之外,与活人无异,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百人。

    这些身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智,就像是泥塑木偶,他们似乎是遭遇了某个强力法术,神魂被强行

    抽离出来,而体魄却是飞灰湮灭。

    齐玄素尝试着向周围的宫殿和下面的战场走去,却发现周围有无形的墙壁,将他拘束在固定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之内,他只能沿着小径上山,只能来到火堆之前,下方的战场也好,或是藏在黑暗中的高大宫殿也罢,只是个可望不可即的背景。

    不过可能是齐玄素十分清醒的缘故,也或许是“死之玄玉”的缘故,虽然他出不去,但可以透过这些无形的屏障和周围的黑暗看清楚大山的部分真容。

    这是一座濒临崩解的山,山路上看不出什么,风轻云淡,可山外却有数道接天连地的巨大龙卷和雷霆,不断摧残着大山的山体,部分山体已经出现了崩裂,不过因为某种诡异的力量,这部分山体并未直接剥落脱离出去,而是保持在原来的大概位置。

    之所以说是大概位置,是因为两者之间存在着极大的裂缝,也许在极远处的地方,看不到裂缝的存在,可离得近了,就会发现这些动辄十几丈的裂缝已经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天人当然可以直接飞过去,不过考虑到外面那些可以让这座大山分崩离析的巨大风柱和雷柱,只怕也是十分危险。

    齐玄素的第一印象是,这就像一面摔成碎片的镜子又被人强行拼接在一起,破镜难圆,难掩镜面上的裂痕。

    不过齐玄素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第一印象,因为他又发现许多或大或小的碎石保持着崩裂溅射的状态凝固在空中,不下坠,也不移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这就好像大山已经开始崩碎,然后有人以大神通定格了一切,使其维持在将要破碎又没有破碎的这一刻。唯独齐玄素脚下的山路和山顶的火堆是个例外,山路和火堆不仅没有定格,且时常变化,而齐玄素不能踏足的地方,则是彻底静止不变的。

    山外的龙卷和雷光是活的、动的,而大山却是死的、静止的。

    一动一静之间,形成了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

    不过因为齐玄素身在此山中的视角问题,无法一窥全貌,再多就看不出来了。

    齐玄素顺着山路来到山顶位置,这里仍旧生着好大一堆火,只剩下一个高大的、漆黑的、双目位置闪烁着红光的身影。

    在这个身影背后的黑暗中,藏着无数与常人差不多高的黑影,他们双手摆出祷告祈求的姿势,口中诵念巫祝祷词。

    这一次,高大身影没有看齐玄素,而是扭头望向另外一个方向。

    齐玄素顺着高大身影的目光望去。

    在那里,两个人正在激斗。

    他们无惧接天连地的龙卷风柱,游走于一道道雷光之间,无数凝

    固不动的碎石被他们交手的余波击碎,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开来,甚至打破了部分山体的凝滞状态,使其轰然向下落去。

    其中一人不断挥出弯月状的剑气,纷纷如雨落,剑气甚至暂时地斩断了风柱和雷光。

    另外一人则是召唤出大片大片的森冷火焰,乍一看去,这些火焰竟然好似生就了一张人脸,焰尾就像头发,不断堆叠,遮天蔽日一般。

    剑气与火焰交错,充塞了齐玄素的视线,再也看不到其他,只能从转瞬即逝的缝隙之中,看到风柱和雷光。

    齐玄素不由惊叹,这是何等境界修为?恐怕放在天人之中,也是佼佼者。

    就在这时,观战的高大身影发出了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息。

    下一刻,齐玄素猛地惊醒过来。

    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还在客栈的客房里。

    齐玄素坐起身,等待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他不太清楚这个梦境究竟代表了什么?两人打斗的时候,那些风柱和雷光已经存在了,意味着并非两人的交手导致了大山的分崩离析,这不是一个揭露大山由来的梦境,难道这是一个预示着未来的梦境?

    齐玄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头绪,索性不再去想。

    他离开客房,出了客栈,然后再离开县城,继续往龙门府行去。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齐玄素的目光掠过道路两旁的农田,心情逐渐开阔。

    万象道宫不欢迎离开的孩子们重返万象道宫,只有一种情况例外,便是那些孩子们衣锦还乡,以准四品祭酒道士的身份来到万象道宫的上宫。

    齐玄素的那一届中,还没有任何一人有幸成为四品祭酒道士。

    齐玄素自然也没机会返回万象道宫,不过这次重新回到龙门府,就算不能进入万象道宫,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也是一件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

    齐玄素骑着“步月”悠悠而行,不知不觉间,龙门府的府城终于到了。

    站在宽阔的官路上,抬头就能看到龙门府城那巍峨的城墙,毕竟这里曾经是十三朝古都,无论是规模还是规制,其实都不逊色如今的帝京。

    齐玄素驻马眺望。

    真是好大一座城,虽然这座城有些老了,暮气略重,但是经过岁月时光积淀之后,还剩三分富贵和三分尊荣,似那城中已经花开花谢千余年的花王牡丹。一叶知秋,可以想象当年鼎盛时,又该是如何的煌煌景象。

    齐玄素不由感慨万千,同时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龙门府,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第一百零二章 同窗少年

    龙门府城内最大的客栈原本叫明升客栈,占地利之便,坐落在万象学宫对面的街上,一年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万象学宫求学或是拜谒,不得而入或是等候的时候,就在这里侯见歇息,也有学宫中的许多人就近在这儿摆酒谈事。

    不过万象学宫被道门改为万象道宫之后,明升客栈也被道门改为太平客栈,仍旧生意兴隆。

    齐玄素进城之后,就直奔这座最大的太平客栈,因为在客栈二楼,刚好可以看到紫微城的东南侧门,侧门后就是下宫所在。

    下宫的孩童、少年们平时不允许离开紫微城,偶尔出去,也是走侧门。只有那些准四品祭酒道士才能从正门出入,那里只有一条路,直接通往上宫明堂所在,反而与下宫隔绝。

    虽说是直奔太平客栈,但齐玄素走得并不急,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过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慢慢涌上心头。

    孩童时代还好,不过是循规蹈矩。到了少年时代,胆子大了,开始尝试着逃离紫微城,倒不是说脱离万象道宫,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就是单纯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甚至不是憧憬江湖,仅仅是见识下龙门府的府城而已。对于他们来说,玉京、帝京、金陵太过遥远,龙门府已然是花花世界。

    虽然紫微城的城墙很高,但万象道宫的少年们可不是普通人,其中的佼佼者已经快要摸到先天之人的门槛,再借助些工具,一座城墙还真拦不住他们,所以龙门府中经常见到教习们出来捉人的。

    被抓住之后,自然要受罚,多是体罚。

    如果是初犯,就轻一些,比如罚站、不许吃饭、做工等等。

    如果是屡教不改,那就要重一些,直接上鞭子,而且是极为特殊的鞭子,不会留下什么明显伤痕,但特别疼,特别长记性。

    还有打板子的,打得血肉模糊,挺吓人,不过不伤筋骨,涂上药半个月就好了,还不留疤痕,这种一般是杀鸡儆猴的。

    不过就算如此,少年们还是乐此不疲。他们不是花圃里的娇嫩花朵,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皮实,顽强,这些许体罚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也谈不上什么心理阴影。许多人还以受罚为荣,毕竟成绩差一些,想出去都难。

    齐玄素当年在万象道宫不算是风云人物,也算是出类拔萃,否则也不会被岳柳离记恨,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得罪人也是需要资格的。

    齐玄素自然干过这类事情,不过都是跟别人搭伙,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那些狐朋狗友已经多年不曾联系,不知如今身在何方,就算再见,多半难以再续当年的同窗情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子母符”,如果没有清平会每月下发“子母符”,齐玄素现在也用不起。

    这大约便是缘来缘聚,缘去缘散。一生之中,朋友不在于多,能有一二知交,便是

    幸事了。

    至于这些老友、旧相识中,有几人能出人头地,齐玄素并不看好。

    他们这些人中最为出彩的岳柳离和万修武,龙虎社的两位首领,被无墟宫掌宫真人收为弟子,如今也才是五品道士而已,连个高品道士都算不上,更何况是其他人?

    七娘作为齐玄素的引路人,她曾给齐玄素详细讲过道门的升迁。

    靠什么往上爬?

    是能力功勋、人脉关系、上层推荐、下层基础、贵人机遇、苦劳资历综合后的结果。而在这其中,人脉关系起重要作用,甚至是根本性作用。

    道门内部的顶尖家族有两个,分别是张家和李家,原本秦家也算一个,是三足鼎立,不过随着秦家成为皇室,已经不算在其中。这类顶尖家族的特点是传承有序,几乎把持了一道,比如张家把持正一道,李家把持太平道,且家族内部真人数量太多,李家号称一门七真人,这里仅仅是指玄圣和东皇传承自李道虚的嫡系一脉,旁支、女婿、义子并未算上。如果算上,远不止七人。

    次一等的大家族有十二个,每个家族内部都有三位以上的二品太乙道士。小家族有近一百个,家族中最少有一位二品太乙道士。

    万象道宫出身的弟子不属于这些家族,他们没有任何背景可言,他们只能看师承关系。可师父只有一个,师兄弟又那么多,真正能接过师父传承的,还要看运气。

    七娘曾经做过一个大概的统计,道门虽然有停年制度,但这个制度实际上是制约世家子弟的,对于普通弟子而言,几乎没有人能在停年之前达到晋升的标准。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齐玄素的六品道士升五品道士就遇到了停年限制,需要一年后才能晋升,因为他在七品道士这个阶段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在七品道士打转转的时候,万修武和岳柳离已经在六品道士积累资历,自然不存在停年的限制。后来齐玄素的升迁又太快,差不多是直接跳过六品道士,才会遭遇这个瓶颈。

    雅文库

    可其他人的现实是,停年只需要一年的时限,可积累功勋却要五年以上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停年没有任何影响,几乎没有人能紧紧卡着停年的时限完成晋升。

    七娘得出的结论是,平均来看,从九品道士到八品道士需要九年,从八品道士到七品道士需要三年,从七品道士到六品道士需要七年,从六品道士到五品道士需要七年。

    也就是说,一个及冠年纪离开万象道宫的普通年轻人进入道门成为一个九品道士,二十九岁晋升为八品道士,三十一岁晋升为七品道士,三十八岁晋升为六品道士,四十五岁成为五品道士,已经失去了成为高品道士的可能,这辈子就止步于此。只有极个别人能侥幸成为四品祭酒道士,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同样是五十岁,万象道宫出身的弟子只是一

    个五品道士,而世家出身的弟子已经是二品太乙道士,甚至有望问鼎大掌教尊位。

    可这还是十分顺利的状态,更多人止步于九品道士或者七品道士,一辈子都是个九品道士的也大有人在。

    一个寒门子弟苦熬二十年,可能是从这个堂转到那个堂,把许多堂口都转了一遍,结果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同一时间的世家子弟早已跨过四品祭酒道士的门槛,进入高品道士的行列。

    其实每一品都是一个门槛,其中隐藏着数个甚至十几个隐形的阶梯,因堂口、府宫和职务而异。有些堂口和职务更容易升迁,比如天罡堂的摇光司执事,有些职务难以升迁,比如祠祭堂的安魂司执事。

    有背景的世家子弟可以短短几年内完成跳跃,最后成为道门新秀,跻身副堂主、副府主、辅理这等高位,最少也是三品幽逸道士的品级。张月鹿则是因为停年的缘故,才以四品祭酒道士的品级高配副堂主的职务,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张月鹿升为三品祭酒道士是迟早之事。

    到了此时,他们的对手不再是普通的寒门子弟,而是同样有背景的世家子弟,以及部分能力超群的寒门子弟,所以大部分人的晋升变得缓慢,甚至会止步于此,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脱颖而出,跻身二品太乙道士的行列,真正踏入道门的高层。

    不过如果有背景,又有能力功勋,还有机遇,那么必然是前程远大。比如说张月鹿,她参与破获江南大案后,入了地师的法眼,很快便被破格提拔,带来一连串的反应,使得她从一众师姐妹中脱颖而出,被慈航真人定为传人,成为别人口中的小掌堂,前途无量。

    至于齐玄素,他本也没什么希望。转折在于七娘帮他进了天罡堂,上三堂可不是说着玩的,晋升本就快,又遇到了张月鹿这个好上司,自然平步青云。如果他没有因为意外离开道门,四品祭酒道士已经是稳了,而且作为张月鹿的嫡系,等到张月鹿成为参知真人之后,他大概能也能鸡犬升天,成为一位佩慧剑的普通真人,担任张月鹿的副手。比如张月鹿担任天罡堂的掌堂真人,他担任首席副堂主或者次席副堂主。

    他此后的命运便与张月鹿牢牢绑定,如果张月鹿能够成为大掌教,那么他也有望登上参知真人的宝座。

    这就是机遇了,可遇不可求。

    又有几人能遇到七娘和张月鹿?

    齐玄素从不觉得自己如何命运悲惨、苍天负我,那太矫情,其实他也算是个幸运儿,或者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玉崒派来的刺客没能杀死他,让他遇到了七娘,就好似卒子过了河,虽然还是有进无退,但好歹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所以齐玄素的那些同窗们,多半还在苦熬,也未必熬得出头。

    齐玄素望向万象道宫的方向,心中感慨,不知会不会遇到当年的老朋友。

第一百零三章 司空嵩

    黑衣人已经从西戈壁撤军,不过还未返回楼兰,仍旧驻扎于雍州境内。

    仍旧是秦无病领军。

    “将军,道门天罡堂的公函。”一名身着武官常服的黑衣人大步走进中军大帐,将一张公文笺递到秦无病的手中。

    秦无病有些莫名心虚:“天罡堂……不会是兴师问罪来了吧?不应该啊,他们知道这事不赖咱们,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内斗的缘故。对了,是哪个司?不会是新任掌堂真人吧?”

    参将犹豫了一下,说道:“是第八司。”

    “第八司?”秦无病一怔。

    “就是原来的第九司摇光司,和上官真人的原第七司整合一处变为第八司,现任副堂主是慈航真人的爱徒张月鹿。”参将解释道。

    秦无病点了点头,望向手中的公函。

    字数不多,很快便能看完。

    秦无病皱起眉头:“我的亲兵中没有叫魏无鬼的,不过这个名字很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参将提醒道:“将军,那个救了县主的人。”

    秦无病忙于军务,不可能把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记在心上,经参将这么一提醒,立时想起来了:“是他,我给了他一块牌子。”

    然后秦无病用手指弹了下手中的公函,有些哭笑不得:“听张月鹿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小子拿着我给的牌子招摇撞骗去了?甚至还惊动了道门天罡堂。”

    参将苦笑道:“当初此人就曾强行闯关,本就是胆大包天之辈,还杀了我们一名甲士,只是我们理亏在先,又有县主的面子,这才没有计较。”

    秦无病拿着公函来回走动:“张月鹿找他做什么?是不是要做我们的文章?关键是他犯了什么事,公函上面是一字无有。”

    因为张月鹿只是猜测和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再加上朝廷和道门毕竟隔了一层,需要留有余地,所以田宝宝未曾在公函上言明万修武的事情。

    此时大帐中还有一名白发老者,此人身份不俗,乃是两代江陵郡王的谋主,名叫司空嵩,出身儒门。参将进来之前,秦无病正在与司空嵩下棋。

    一直没有说话的司空嵩些开口道:“若是寻常小事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牵扯到道门内斗的大事,在这个敏感的关键时刻,我们便万万不能牵扯进去,甚至连半点瓜葛都不能有。”

    秦无病停下脚步:“先生说的没错,上官敬的事情,已经把我们卷了进去,我们不能再卷得更深了,否则就真没办法脱身了。”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司空嵩缓缓道:“道门讲无为,最起码在明面上讲无为,所以没有不可一日无君的说法,大掌教之位空悬个十年,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轮流当家也不是不行。不过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毕竟年事已高,飞升之期将近,所

    以看这架势,大掌教推举在即,早晚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三位候选人,东华真人、慈航真人、清微真人,张月鹿是慈航真人的心腹传人,她在这个时候找我们,恐怕所谓的魏无鬼只是个由头,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无病若有所思道:“请先生说得再明白些。”

    司空嵩压低了声音:“陛下见了清微真人,这是不言而言,意思要插手道门的内政了。可朝野上下也不是铁板一块,许多阁老不敢在明面上反对,暗地里都持反对意见,表面上是反对李家。归根究底,当今陛下颇有当年道门五代大掌教的遗风,只是因为有道门在侧,才略有收敛,若是将道门和朝廷都握在掌中,不说我们这些小人物,就是阁老们也只剩下跪地磕头的份,那才是真正的乾纲独断,内阁如同虚设,这是阁老们不愿意看到的。”

    秦无病顺着说道:“再有就是,李家与皇室牵扯很深,几位阁老则与正一道、全真道交好,甚至可以说是利害一体,同进共退。”

    “正是如此。”司空嵩轻声道,“如今看来,陛下插手道门内政有四种结果。”

    “第一种结果,陛下成功拿下道门,身兼大掌教和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圣,这无疑是陛下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却也是最难的。”

    “第二种结果,陛下扶持李家登位,双方联起手来全面压制其他势力,秦李二家联合执掌天下,就如玄圣和高祖当年。不过因为是李家有求于陛下,还是要以陛下为主,李家居后,继而形成道门低朝廷一头的格局,百年之后,世人都要称赞一句陛下压服了道门,反观前朝帝王,被儒门拿捏于股掌之间,如同傀儡,落水而死之人不知几何,不可相提并论。”

    “第三种结果,虽然陛下和李家都未能夺取大掌教尊位,但是维持现状,使得道门内部三足鼎立,朝廷居中调停,虽然朝廷不能完全掌控道门,但道门各方势力都有求于朝廷,使得朝廷处于相对超然的地位。不过居中平衡实非易事,陛下在世时还好,再往下几代帝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必有如此手段,能否维持这等局面就很难说了。”

    “第四种结果,也就是最坏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陛下彻底失败,道门反而因此整合一处,推举出一位强势大掌教,全面反击朝廷。”

    秦无病问道:“这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司空嵩轻声道:“勋贵一派一向以江陵郡王为首,老郡王如今少理政事,可将军却已经出仕,虽然未曾登阁拜相,但不可小觑,在别人眼中,将军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勋贵一派的风向。”

    “道门的张月鹿,我素有所知,出身正一道张氏,又被地师青眼,再联系到全真道真人造访云锦山一事,可见正一道和全真道已经不是结盟而胜似结盟,如此一来,张月鹿便是个十分关键的人物

    如果全真道和正一道日后在大掌教的人选上达成妥协,说不得还要着落在她的身上。一方面,她是张家的子孙,另一方面,她并非张家嫡系,而是旁支,却是地师亲自提拔,这便是知遇之恩,等同再造。这样一来,全真道和正一道都会将她视为自己人,如果真到了不惜一切共抗太平道的那一天,让她出来做个傀儡大掌教,两边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对声音。”

    “至于那个救了县主的小人物,将军是亲眼见过的,一个玉虚阶段的武夫而已,无关轻重,就算真是隐秘结社的妖人,又能如何?哪怕是古仙降临,也影响不到大局,所有他实在算不得什么。此时此刻,张月鹿竟然拿着这样一件小事来询问将军,难道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秦无病的目光变得幽深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回复张月鹿?如果说魏无鬼手中的牌子是我们送出去的,便等同于被张月鹿抓住了痛脚,很是被动。来一个抵死不认?”

    “不可。”司空嵩断然道,“将军送出去的那块牌子是真的,何时送出,送于何人,都有明确记录。如果这个人落到了道门的手里,那块牌子一查就知,我们便会陷入被动之中,而且无可辩驳。说不定还会因此与张月鹿结怨,实非明智之举。更重要的是,此举很可能会让张月鹿的背后之人形成误判,认为我们打算站在陛下那边。我们不是不能站在陛下那边,却不是非要站在陛下那边不可,现在还不到下场站队的时候。”

    秦无病望向司空嵩,问道:“那么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

    司空嵩抚须道:“官场上惯用一个‘拖’字诀,大事可以拖成小事,小事可以拖到不了了之。我们这次不妨用一个‘拖’字诀,先不给明确答复,就说需要查证,等到事情明朗之后,最起码搞清楚张月鹿的真正意图之后,再决定如何答复她。”

    司空嵩顿了一下:“还要上次北辰堂的事情,他们拿着隐秘结社做文章,让我们见死不救,这是个把柄,我们不妨拿来做个借口,让他们自己斗去。天罡堂和北辰堂打官司,我们便可以把自己择出去,收拾好此事的首尾。”

    秦无病笑道:“先生高见。”

    秦无病又望向参将,吩咐道:“给张月鹿回函。西州都护府副都护秦无病致天罡堂摇光司张副堂主月鹿台鉴:久视四十二年三月十二日来函敬悉,我部非一地之军,另有客军千人,是否有魏无鬼其人,尚需时间调查。调查之具体结果,另外去函告知。又,久视四十二年正月,北辰堂曾声言,此次进入雍州境内之数千西州客军,有隐秘结社清平会之核心人物潜藏其中,意图不轨。事后我部清查上下,并非发现隐秘结社成员。北辰堂何以获得如此匪夷所思之情报?天罡堂今日询问之事是否与北辰堂之情报有关?张副堂主月鹿当有以教示。秦无病。”

第一百零四章 菩萨蛮

    到了繁华闹市,骑马不便,齐玄素干脆下马牵马而行。

    正走着,齐玄素忽觉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以齐玄素如今的境界修为,又得了方士的部分传承,灵觉敏锐,哪怕是身在闹市之中,也是进退自如,被人近身拍了下肩膀而毫不自知,却是没有这般道理。

    齐玄素惊讶间回头一看,是个大约知天命年纪的老者,白发白须整整齐齐,神色略显古板严肃。

    “金错刀?”来人低声问道。

    齐玄素恍然,这是主顾找上门来了。

    “阁下是?”齐玄素问道。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老人当先朝不远处的太平客栈走去。

    齐玄素略微犹豫,跟在老人的身后。

    到了客栈,自有伙计帮齐玄素照料马匹,齐玄素跟着老人径直上了二楼。

    老人似乎是这边的熟客了,对伙计打了个手势:“老规矩,两个人。”

    “得嘞。”伙计高高应了一声,噔噔下楼去了。

    二楼是雅间,都被隔开,也不必担心别人打扰,老人开门见山道:“你可以叫我‘菩萨蛮’。”

    说话间,老人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紫鱼符,证明身份。

    齐玄素仔细看了金紫鱼符,问道:“阁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七娘曾给我看过你的留影,所以我认得你。说来也是巧了,我每天都要到这里吃酒,远远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老人回答道。

    齐玄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留影,还在七娘手里,不过七娘瞒着他干的事情太多,已经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他去吧。

    菩萨蛮又道:“你来得比我预料得要晚。”

    齐玄素坦然道:“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也是怪我,招惹了‘天廷’的人,被那个风伯一路追杀,差点死在他的手里。”

    菩萨蛮闻言上下打量了齐玄素一番:“可你还是好好的,能从风伯手底下逃生,想来是有些真本事,又是七娘推荐的人,这趟人镖对你而言,应是不难。”

    齐玄素问道:“关于这件事,七娘已经跟我说过了。事关江南大案,不敢马虎大意。不知是不是‘客栈’那边的刺客?”

    “‘客栈’也是七娘跟你说的?”菩萨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齐玄素如实道:“我遇到过‘客栈’那边负责收尾的刺客。”

    菩萨蛮点了点头,沉吟道:“这件事本与‘客栈’没什么关系,不过幕后之人大概是害怕留下痕迹的缘故,不敢贸然动用自己的人手,只是不断雇佣‘客

    栈’的刺客。这些刺客也不是‘客栈’成员,不过是一些在‘客栈’中讨生活的江湖人。”

    齐玄素点了点头,这与刺杀张月鹿的情况都能对得上。

    正说话间,伙计开始陆续上菜。

    齐玄素随意扫过一眼,都是些简单的下酒菜,没什么好说的。关键是酒,这可不是江南那边流行的黄酒,也不是西洋盛行的红酒,而是正宗的白酒,已经开了泥封,辛辣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不会喝酒的人,闻一闻就要醉上一分。

    用的不是酒盅,而是大碗。

    这是张月鹿的最爱,却不是齐玄素的最爱,如果齐玄素不靠真气抵御酒劲,甚至会醉。不过在他有了武夫体魄之后,酒量倒是大涨,不说千杯不醉,几斤还是不在话下。

    菩萨蛮亲自给齐玄素倒上一碗酒。

    然后菩萨蛮又给自己满上一碗,朝着齐玄素一举。

    齐玄素也只好端起酒碗,与菩萨蛮一碰,将碗中之酒一口吞了下去,只觉得火烧火燎一般,蔓延至整个胸腹之间,而且还辣嗓子。

    菩萨蛮也一口干了,笑道:“好,好,好,痛快。”

    齐玄素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听隔壁房间乒乒乓乓一阵声响,然后一个人大叫一声,似乎从窗户摔了出去。

    齐玄素顺势起身朝窗外望去,就见一人正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没什么伤势,就是有些灰头土脸。

    然后就听这人朝楼上叫骂道:“好你个周瘸子,不讲武德,来偷袭我。”

    隔壁响起一个声音:“不服气么,有本事上来再打过。”

    底下的那人显然是吃了亏,不肯上去,大声道:“你怎么不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你有本事就上来。”

    “你有本事就下来。”

    齐玄素不由摇头失笑。

    便在两人拉扯的时候,客栈的伙计终于出面了,大声道:“你们要闹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别的酒楼客栈,当然没有这么大的口气,可这里是太平客栈,是道门的产业,遍布天下各大府镇,就连玉京和帝京也不例外,太平客栈的总掌柜一职通常由一位二品太乙道士担任,地位不低,自然有这等底气,就连伙计们也不怕这些豪客。

    不过今天却是遇到了硬茬子。

    那人不敢上楼,却不把一个小伙计放在眼里,一下便跃到伙计的面前,伸手抓住伙计的肩膀。

    虽然太平客栈是道门的产业,但道门还至于让有了品级的道门弟子做客栈伙计

    ,一般都是让道门弟子担任掌柜,而且是公认有钱无权的差事,升迁艰难,所以这伙计只是个普通道民,并无修为在身,立时动弹不得。

    那人用手掐住了伙计的后颈,把他的头强行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恶语道:“爷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太平客栈吗?很了不起吗?你这就可以去万象道宫告状,让他们调灵官来灭了爷们。”

    伙计有些怕了,又被后掐着脖子,从嗓子里挤出的话已十分不利索了:“你、你……”

    “我什么我!”这人松开伙计的脖子,反手狠狠打了伙计一个耳光,将这伙计打得原地转了三转,然后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瞧这一巴掌的力道,最起码耳膜是保不住了。

    原本一直在喝酒的菩萨蛮猛地将手中酒碗往桌上一磕:“哪里来的鸟人?我本以为只是聒噪,没想到还是只恶鸟。”

    说罢便要起身。

    齐玄素叹了口气:“老哥暂且喝酒,我去处理一下。”

    不等菩萨蛮回答,齐玄素已经从楼上一跃而下。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他总要在主顾面前露上两手,才能让人家放心把人交给自己,眼前正是个机会。

    那人见到齐玄素出头,也不以为意,说道:“怎么,毛头小子想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话本看多了吧。”

    齐玄素问道:“你叫什么?”

    “想要摸一摸我的底?记好了,爷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门府徐昌武,你满世界打听打听,在龙门府这一亩三分地,谁不知道我徐昌武?”话音未落,徐昌武已然动了,身形腾空而起,左腿扫出,如有飓风掠过。

    围观众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疾风陡止,定眼再看,徐昌武的一脚已经被齐玄素空手攥住。

    平心而论,徐昌武敢于嚣张,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这一脚威力着实不小,堪比当初诸葛永明的一拳,不过齐玄素早已今非昔比,归真阶段的修为,哪怕没有武夫和方士的部分传承,仅凭散人的真气,也可以轻松接下。

    散人是弱,可还没弱到不如一个玉虚武夫的程度。

    徐昌武没料到自己的一腿竟被齐玄素信手接住,不由怪叫一声,身形拧转,右脚高高抡起,势如大斧,奋力劈下。

    结果却是被齐玄素双手分别握住双腿,整个人被架在了半空中。

    齐玄素淡淡一笑,双手画圆发力,将徐昌武直接丢了出去,只见得徐昌武身如陀螺,骨碌碌地成了滚地葫芦。

    待到停下,徐昌武脸色煞白,眼中透着恐惧之色。

第一百零五章 “三教”九流

    无论是徐昌武本人,还是旁观的菩萨蛮,都看得出来,齐玄素根本没用真本事,就如大人打孩童。

    就在这时,客栈的掌柜也来了,已经有伙计与他说了前因后果。

    严格来说,这是一位二掌柜,或者说副掌柜,真正的大掌柜并不露面,也未必就在客栈这边。

    掌柜先是拱手朝齐玄素道谢,又望向徐昌武,怒道:“你明知道万象道宫不管这些事情,张口就来,我今日不去万象道宫告状,只是请你随我去青鸾卫的百户所走上一遭。”

    便在这时,徐昌武口中的“周瘸子”终于在二楼窗口处现身了,手中拿着一根铁杖充作拐杖,大概这便是他被称作“周瘸子”的原因所在。他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地之时,他手中铁杖着地一撑,卸去坠势,稳稳立住。

    此人站在了徐昌武旁边,上下打量着齐玄素:“阁下是有真本事的,少说也是归真阶段。”

    齐玄素并不否认:“你又是何人?”

    “我姓周,人家都叫我周瘸子。”周瘸子笑了笑,伸手朝徐昌武一指,“希望阁下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齐玄素道:“放过他可以,伤人的事情……”

    周瘸子没有说话,只是望向徐昌武。

    徐昌武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把太平钱,大概六七个的样子,丢给那伙计:“药钱,应该够了吧?”

    掌柜冷笑一声:“我们太平客栈缺这几个太平钱?”

    齐玄素道:“掌柜说的在理,这不仅是打人的问题,还是踩了客栈的脸面,若是此例一开,别人有样学样,反正只要赔上几个太平钱就可以,那这生意也没法做了。”

    徐昌武只能又忍痛拿出一张大票:“这总该够了吧?再多,不如直接把我打死好了。”

    一百太平钱可不是小数目,只要省着点花,足够一个人一辈子的开销。

    掌柜这才脸色稍稍和缓,也不能真把人打死,示意伙计上前收钱。

    太平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却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后会有期。”周瘸子朝着齐玄素一拱手,然后一把抓起徐昌武,一跛一跛,跑得飞快,一转眼便没了影子。

    齐玄素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便在这时,掌柜来到齐玄素面前,双手奉上那张大票:“这位朋友,多谢你方才仗义出手,这一百太平钱,权作谢礼,不成敬意。”

    齐玄素一怔,虽然很想拒绝,但考虑到并不富裕的钱袋子,还是厚着脸皮收了下来。如果不算散碎零钱,那么他身上还有六百太平钱,加上这一百太平钱,就是七百太平钱。

    这当然不是钱变得好赚了,而是齐玄素的境界修为变高了。换成以前的齐玄素,杀不了蛇妖,卖不了妖丹,没办法轻描淡写地击败徐昌武,也

    就赚不到这一百钱。

    说白了,若非他这一身归真阶段的修为,那个周瘸子会这般好说话?客栈掌柜也未必会这般慷慨大方,竟然把一百太平钱全都拿出来。

    有些时候,行侠仗义也得量力而行。境界修为够了,可以得到一切能够得到的,包括感激、尊重、敬畏等等,境界修为不够,容易弄巧成拙,甚至会被恩将仇报。

    所以江湖上没有那么多侠义之事,更多还是各扫门前雪,毕竟行侠仗义也会得罪别人,断人财路,树下仇家,只有部分顶尖的江湖人才有如此闲情逸致。

    如今的齐玄素虽然不算是顶尖的江湖人物,但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偶尔为之,不能说是自不量力。

    大约这便是江湖人的兼济天下和独善其身了。

    齐玄素返回二楼,菩萨蛮的脸上已经有了些笑模样,感叹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境界修为,着实不简单,不愧是七娘培养出来的才俊。”

    齐玄素道:“七娘说过,老哥要考校我一番,看我本事如何,我便借着这个由头,露上一手。不知老哥以为如何?”

    菩萨蛮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正说着,伙计又敲门进来,说是为了聊表谢意,掌柜特意送上一壶好酒。

    齐玄素请伙计代为谢过掌柜,又与菩萨蛮一起喝酒。

    男人喝酒,时间短不了。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齐玄素和菩萨蛮还算不上知己,但也绝不是话不投机,两人都是老江湖,边喝边聊,不谈其他,只说这些年来的江湖见闻、奇人异事,也是好几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偌大的太平客栈还是灯火通明,不过周围的许多街道已经被黑暗笼罩。

    一名游方道人独自行走在黑漆漆的街上,瞎了一目,用黑布包裹着,手中打着一杆幡,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大字,背后还带了一口剑。

    “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数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全凭三寸烂舌头,马屁拍得他腿抽筋,老虎嘴上揩点油,东南西北混饭吃,坑蒙拐骗最拿手。”

    游方道人摇头晃脑,自得其乐。

    太平客栈是龙门府最大的客栈不假,可也不能只有一家客栈。

    城内客栈酒楼,大的有七八家,一般的有十几家,小的就更多了,怎么也得几十家。

    在龙

    门府的西北角上就有这么一家酒楼,二层结构,看着上了年头,红漆斑驳暗沉,梁柱也起了皮,一楼有个书场戏台,供说书唱戏,二楼不封顶,是个“回”字结构,直通屋顶。

    此时这家酒楼却是灯火通明,楼上楼下,坐了好些人,七嘴八舌,吵闹不休。

    “那尊大菩萨可是真菩萨,等闲不敢招惹,这钱只怕是拿着烫手。”

    “这话却是好笑,什么钱不烫手?本就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哪里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再者说了,这次也不是那位大菩萨亲自出面,我们只要对付那个年轻的。”

    “嘿,那年轻的也不是个善茬,一身杀气做不得假,还有几分未散的妖气,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的精怪撞在了他的手上。”

    “咱们那位霹雳法师怎么还没到?”

    “谁知道呢,该不会趁着大菩萨喝酒,他直接下手了吧?”

    “不会,那栋宅子邪性得很,有好些机关阵法,贸然闯进去,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对了,我听说常三爷失手了。”

    “何止是失手,而是差点栽了,死得就剩一个人。我听人家说,那个女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动起手来比我们这些江湖人还要凶狠,哪里像个千金小姐,简直是一个母老虎、母夜叉。”

    “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娶了这位,可有得受了。”

    “这就不劳你老兄忧心了,一家女百家求,多少道门俊杰想娶,还没这门子呢。”

    周瘸子和徐昌武也在其中,两人还是坐在同一桌上,周瘸子的铁杖斜斜靠在桌上,正自斟自饮,徐昌武却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蓦地,一股冷风卷起,酒楼的大门开了一线,一个书生快步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说书先生的位置上。

    原本嘈杂的酒楼立时为之一静

    “诸位。”书生团团抱拳,“有礼了。”

    众人声音并不十分整齐道:“见过宋先生。”

    看来这书生就是话事人了。

    这位宋先生正要说话,又听门外响起一声拉长了音调的“无量天尊”。

    酒楼的大门再次开了,正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道人。

    不少人纷纷起身:“霹雳法师到了。”

    也有坐着不动的,显然跟这道人并非一路人。

    书生朝着道人拱拱手,道人则是还了个稽首,便算是见礼了。

    霹雳法师环顾酒楼上下,道:“和尚呢?今天三教聚首,来了书生,又来了我这个道士,唯独少了和尚,这可不行。”

    “灯花大师好像去了紫仙院。”有人说道。

    紫仙院乃是龙门府首屈一指的行院。

    “无量天尊。”霹雳法师又拉长嗓子,阴阳怪气。

    书生也是无奈摇头。

第一百零六章 书生道士和尚

    龙门府历来就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地方。如果说玉京是道门的国都,那么龙门府就曾是儒门的国都,紫微城和明堂大约就相当于紫府和金阙。虽然道门击败儒门之后,强迫儒门让出万象学宫,并将万象学宫改为万象道宫,但儒门仍旧在龙门府有着极强的影响力。

    后来道门和佛门反目开战,道门为了镇压佛门,放宽了对儒门的种种限制,使得儒门摆脱了战败之人的命运。为了表示诚意,道门虽然没有将紫微城和明堂还给儒门,但却将中州道府迁至北邙山中。

    除此之外,佛门与道门议和,地点也是定在龙门府。双方重新划定界域,佛门承认道门在西域的主导地位,道门则将龙门府城外的静禅寺还给了佛门。

    江湖上有个说法,中州四座城,一座是龙门神都城,一座是北邙鬼城,一座是中岳佛城,一座无日不夜城。

    神都城是指龙门府的府城,同时也是中州的州城,传承数千年,九朝古都;北邙鬼城是指北邙山的鬼国洞天,饲鬼养尸无数,几如酆都阴曹一般。无日不夜城说的是道门的“天乐桃源”,位于山腹之中,不分白昼黑夜,悬挂灯笼燃灯秉烛无数,放眼望去,楼阁叠着楼阁,长廊连着长廊,尽是灯火辉煌,放眼望去,通红一片,故而被誉为无日之城和不夜之城。

    至于中岳佛城,则是位于中岳之上的中原佛门祖庭静禅寺所在,静禅寺之大,共一千间宫殿,其中有三座九层楼宇,内外围城三重,远远望去,无数庙宇层层相叠,如城池一般,故而又被称作“佛城”。

    所以龙门府除了道门和儒门势力之外,还有佛门势力,被齐玄素记在黑名单上的衍秀和尚便是出身于静禅寺。

    势力一多,间隙便多,越发容易浑水摸鱼。所以各路江湖人士和隐秘结社都十分偏爱龙门府,可谓是鱼龙混杂。

    换而言之,道门对于龙门府的掌控力是远不如西京府的。

    虽然龙门府地处各路道门势力的重重包围之中,很难有隐秘结社在此兴风作浪,但因为道门的掌控力下降,各种小打小闹是免不了的。许多被道门缉捕之人,也会偷偷来到龙门府隐居,倒不是说到了龙门府,道门就不敢抓人了,而是抓捕力度会小许多,只要自己改名换姓,低调小心,多半不会有事。

    这便是这些江湖人敢于公然在此处酒楼聚会的原因。

    这次聚会,领头的有三人,分别是书生宋落第、道士霹雳法师、和尚灯花大师,刚好对应儒道佛三教,不过三人都并非正统的儒门、道门、佛门弟子,只是些江湖异人。本来还有一位常三爷,不过前段时间栽了跟头,不仅自己受了重伤,而且一伙结义兄弟更是死伤殆尽,可谓损伤惨重,如今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没有露面。

    包括常三爷在内,四人都是天人之下的佼佼者,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在如意榜上无名。不过不可小觑,这些人在江湖上专门做捞偏门的生意,和齐玄素一样,都是刀光剑影和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与人交手经验丰富,绝非万修武这种初入归真阶段的年轻人可比。

    又因为他们是捞偏门的,难免触犯王法,也与各路隐秘结社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所以受到道门和朝廷的双重通缉,使得他们不会在某个地方长时间停留,而是不断在各州之间来回流窜。

    一般来说,这些人也算是广义上的江洋大盗,江湖绿林上的人物,有别于镖局等江湖白道。

    不过他们又与齐玄素、菩萨蛮等人不同,他们虽然与“客栈”关系密切,但并非“客栈”的正式成员,顶多算是编外人员,而齐玄素不管如何不愿意承认,他都是有隐秘结社的正式成员,有编制的,只不过齐玄素心心念念的就是摆脱这个编制罢了。

    “先不等那个花和尚了。”霹雳道士开口道,“姓宋的,你不是派人去盯梢了,盯得怎么样?”

    书生宋落第望向周瘸子和徐昌武两人:“周兄弟、徐兄弟。”

    周瘸子站起身来,说道:“有些朋友已经知道了,有些朋友还不知道,那我就再说一遍,这位大菩萨有个习惯,每天都去太平客栈吃酒,我和徐兄弟本是按照惯例去蹲点盯梢,却没想到今天有了意外收获,那位大菩萨找的帮手到了,两人一起喝酒,我们便想试探一二,结果……”

    “结果如何?”霹雳法师问道。

    周瘸子苦笑一声,伸手朝着旁边萎靡不振的徐昌武一指:“给太平客栈赔了一百太平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徐兄弟没在人家手底下走过三招。”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先前闲聊,他们已经从周瘸子口中知道了那位大菩萨找了帮手,十分棘手。因为周瘸子还懂一些观人望气之术,甚至知道那个年轻人一身杀气。可具体的经过是怎样,却是知之不多,万没想到会如此棘手。

    徐昌武虽然是个前朝宗室破落户,但本身是有些真本事的,在龙门府的各路地头蛇中算是有一号的人物,在座的许多人说不定还不如他,结果徐昌武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换成自己上去,多半也是被三招两式打发的下场。

    这毕竟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看徐昌武的样子也不像夸大其词。

    宋落第沉吟道:“是个棘手的角色,还要再让几个兄弟去踩盘子,探一探他的底细。”

    霹雳法师却是不以为然:“好虎怕群狼,我们人多打人少,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大伙并肩子上,那小子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宋落第没有反驳。

    霹雳法师说的不错,这又不是比武较技,哪有那么多的讲究,更多是以多取胜。

    不过如此一来,少不得要搭进去不少人命。

    霹雳法师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故意如此,毕竟多死一个就少一个分钱的。

    果不其然,霹雳法师话锋一转:“合吾,今天坐在这里的都不是新上跳板,我就直说了。这次上线开爬,不是个小数目,最少也有这个数。”

    霹雳法师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太平钱?”有人道。

    “瞧你那点出息,两千太平钱至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霹雳法师嗤笑一声,“两千无忧

    钱!”

    酒楼内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两千无忧钱也就是两万太平钱。

    就算几个领头的拿大头,其他人分润下来,也是好几百太平钱的进账,足够小半年的逍遥快活。

    霹雳法师望向宋落第,说道:“这两万太平钱,应该怎么分润,不妨先说清楚,最好拿出个章程来,这才是正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落第的身上。

    宋落第心思几转。

    常三爷的那桩买卖,也就这个数。一个小丫头何德何能与慈航真人的爱徒相提并论?竟然让幕后的雇主开出两万太平钱的高价?这里面自然是有些隐情的。

    ……

    齐玄素把菩萨蛮送出了太平客栈,两人约定好明天见面,正式谈一谈人镖的事宜。

    只是这一送,又送出了半条街。

    倒不是两个大老爷们黏糊,而是两人都有些喝高了。毕竟不是应酬酒局,自然没有用真气抵御的道理,自己花钱喝酒,再用真气抵御酒力,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干脆不喝好不好。所以两人此时难免话多,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待到作别之后,齐玄素独自一人往客栈走去。

    “嘿,难怪张青霄喜欢喝酒,这醉酒之后,别有一番滋味,天不是天,这地不是地,这人……也不是人……”齐玄素脚步踉跄,都说酒壮怂人胆,齐玄素本就胆子不小,再喝了酒,此时竟有效仿古代狂士高歌的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大身影朝着齐玄素迎面走来。

    齐玄素停下脚步,大喝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高大身影猛地停下,似乎被齐玄素这嗓子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诵了一声佛号:“无量寿佛。”

    齐玄素笑道:“无量光、无量寿,是西天教主,你是佛门弟子。”

    道门以太上道祖为尊,太上俗家姓李,被人唤作李老祖。太上道祖一气化三清,分别是太上道德天尊、上清灵宝天尊、玉青元始天尊,合称三清祖师,太上即是三清,三清即是太上。

    太上道祖高居于三十三天,乃是道门弟子飞升后去处。而昆仑玉京则是太上道祖在人间的道场,这些年来,李家时常宣扬,自家不仅是玄圣后人,也是太上后人,一个是中兴之祖,一个是开创之祖,李家乃是真真正正的道门正统嫡出,就好似那儒门的衍圣公。

    佛门那边也大体相当,世尊佛祖又被称作释尊,佛门也因此被称作释门,正如道门又称玄门。世尊佛祖有法身、报身、应化身,以及发怒的“忿化身”,故而不动尊是佛祖,释迦是佛祖,无量光也是佛祖。在婆娑世界,世尊便是释迦,在西天佛国,世尊便是无量光。

    故而道人口称“无量天尊”,僧人口称“无量寿佛”。

    高大身影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竟然是个胖大的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宝相庄严,双掌合十,口中道:“无量光照尽十方世界,尽十方世界自性光明,尽十方世界在我光明中,尽十方世界无一人不是我。”

第一百零七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齐玄素和胖大僧人相对而立,顿时酒醒几分,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腰间的“神龙手铳”,他已然看出,眼前这个和尚不是寻常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不过这倒是齐玄素想多了。和尚因为今天还有一场聚会,所以没有在行院过夜,从行院出来后,正往龙门府的西北角走去,结果半路遇到齐玄素,还被齐玄素吓了一跳。

    和尚法号灯花,本是城外静禅寺香积厨中负责烧火的头陀,因为香积厨的知事僧人性子极是暴躁,动不动提拳便打,他身有修为,出手自重。灯花几次被打得惨不忍睹,积怨之下,暗中便去偷学静禅寺的技艺。

    佛门虽然效仿道门改制,但毕竟不如道门的各种制度规矩完善,要潜心偷学,机会良多。他既苦心孤诣,又有过人之智,二十余年间竟然跻身昆仑阶段的修为。但他深知静禅寺内高手如云,他这点微末道行实在算不得什么,便寻觅了个机会逃下山去。

    灯花和尚下山之后,不敢在中州境内久留,一路跑到了西域境内。这是西域佛门所在,与中原佛门并不一路,大约就是太平道和全真道的区别,一个提倡双修,一个主张禁欲,他本就是和尚,又有一身修为,便拜在了一位西域佛门上师的门下,修炼“大欢喜禅”。

    只是西域佛门也不是那么好混的,除了人皮鼓、人骨念珠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法器之外,弟子服侍师父更是比中原佛门苛刻了无数倍,中原佛门受道门和儒门的影响,其实与两家相差不大,可西域道门的种种习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灯花和尚叫苦不迭,因为上师相当于道门的高功法师,也就是三品幽逸道士,还是佛门的次座,等同道门的副堂主、副府主,权势极大,他不敢贸然逃走,只能苦熬。

    如此数年,还真让他等到了机会。原来这位西域佛门的上师与西域道府的一位副府主有宿怨,双方几次三番赌斗都不分胜负,灯花和尚知晓此事之后,寻觅机会,成了那位副府主的内应,最终成功暗算那位西域佛门的上师,让其死于西域道府的副府主手中。他则趁此机会,卷了师父的法器秘籍,逃离西域,又重返中原。

    灯花和尚身兼中原佛门和西域佛门两家之长,尤其是“大欢喜禅”,堪比道门的诸多“房中术”,让他境界修为一路突飞猛涨,跻身了归真阶段。

    不过灯花和尚没了师父之后,自行修炼,佛门功法博大精深,他并非玄圣这等天纵之才,又岂能学得周全,难免有错漏之处。这些年来自号“灯花”,到处采阴补阳,汲取了数量极为庞大的元阴,可炼化出了问题,不仅无法跻身天人,而且气血精元虽然旺盛,却不凝练,无法做到藏而不露,使得他的身形越来越胖大,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此时灯花和尚也心虚得很,他不知眼前之人的来历,不过在龙门府中敢如此招摇的,说不定就是三教弟子。

    尤其是当齐玄素从斗篷下面露出“神龙手铳”的象牙握柄时,灯火和

    尚也是一惊。他当然不是怕火铳,而是江湖上捞偏门之人很少有用“神龙手铳”的,多是官府之人和道门之人使用。

    难不成遇到了道门之人?

    就算道门对于龙门府的掌控比起其他地方略有不如,在这个地方与道门弟子起正面冲突,也殊为不智,更何况这个道门弟子的修为相当不弱,自己竟是有些无法看透,少说也是归真阶段的好手。

    正因如此,灯花和尚才会装出宝相庄严的样子,想要冒充佛门弟子,蒙混过关。

    “这位法师可是万象道宫的弟子?”灯花和尚仍旧双手合十。

    齐玄素缓缓松开火铳的握柄,轻咳一声:“禅师好眼力,在下的确是万象道宫出身,这次回来是去上宫走一遭的。”

    道门四品祭酒道士要去万象道宫的上宫进修并非什么秘密,灯花和尚立刻合十道:“恭喜,恭喜法师更上一层楼。”

    “多谢。”齐玄素还礼后又问道,“禅师是城外中岳静禅寺的僧人?”

    “正是。”灯花和尚点头。

    齐玄素道:“我与贵寺的衍秀禅师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禅师可认识衍秀禅师?”

    灯花和尚只觉得后背有冷汗渗出,脸上却是丝毫不显:“衍秀师叔大名鼎鼎,如何不识?”

    “不知衍秀禅师可曾返寺?待我从上宫明堂回来,也好去拜访一番。”齐玄素此言并非试探,而是看走了眼,认为灯花和尚真是静禅寺的僧人,想要从他那里套取关于衍秀和尚的消息。这也怪不得齐玄素,灯花和尚虽然叛逃,但的确是佛门弟子,也曾在静禅寺中待过一段时间,都是真实经历,这就好像扯谎,九真一假最难分辨。

    同理,齐玄素若是撇开假死不谈,也的确是道门道士,故而灯花和尚同样分辨不出来。

    这正是两个假货撞在了一起,想得都是怎么骗过对方。

    灯花和尚心思急转,口中道:“实不相瞒,贫僧奉师命前往西域佛门,如今刚刚返回龙门府不久,关于衍秀师叔的行踪,却是不知,还望法师见谅。”

    “无妨,无妨。”齐玄素也不如何失望,“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告辞了。”

    “法师慢走。”灯花和尚把姿态放得很低,自从佛门战败之后,道门就是三教之首,其他两家弟子遇到道门弟子要低上一头,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作别之后,相背而行。

    ……

    张月鹿接到秦无病的回函之后,表情似恼似怒,让沐妗没敢贸然开口说话。

    也是阴差阳错,张月鹿因为这个案子似乎与齐玄素有关,这才大动干戈,不惜亲自照会秦无病。可秦无病却不知道里面的缘由,只觉得莫名其妙,联系到张月鹿的敏感身份,难免就想得多了,不仅用出了官场上的“拖”字诀,而且还把北辰堂的事情也抖搂了出来。

    想要在无形之中转移张月鹿的注意力。

    上官敬遇袭身死有猫腻

    是肯定的,这不奇怪,可张月鹿没想到竟然是北辰堂亲自出面给秦无病施压,这是连脸都不要了。

    现在秦无病问她今日询问之事是否与当日北辰堂情报有关,她还能说什么?

    自然也无从追问魏无鬼的事情。

    潘粹青负责此事,也是想要看看这个魏无鬼到底何方神圣,闻听消息之后立刻来见张月鹿。结果张月鹿直接将手中的公函给了潘粹青,让他自己去看。

    潘粹青看完之后,表情十分精彩,变化不定,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

    “这、这……这……”潘粹青连说了三个“这”字,却始终也说不下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与上官敬的事情有关,牵扯到道门上层争斗,张月鹿是局内人,无所谓牵扯不牵扯,他可不一样,一步踏空便万劫不复。

    不得已,潘粹青只能转开话题:“这个案子……”

    “现在看来,秦将军无病恐怕是脱不了干系。”张月鹿道。

    潘粹青不由问道:“何以见得?”

    张月鹿道:“很简单,如果魏无鬼果真与秦无病无关,秦无病直接一句话否认就是了,何必东拉西扯,什么需要时间另行调查,不过是敷衍外加拖延罢了。无非是他把握不准我的用意,也不知道魏无鬼做了什么,怕牵扯到他,又不敢否认,因为魏无鬼手里的那块牌子就是秦无病签发的,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潘粹青缓缓点头:“如此说来,这个魏无鬼果真是秦无病的亲兵了。”

    “那也未必。”张月鹿摆了摆手,“亲兵即是心腹,如果魏无鬼真是秦无病的亲兵,那么没有秦无病不知道魏无鬼做了什么的道理,天底下哪有这样肆意妄为的心腹?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蹊跷,秦无病无法掌控魏无鬼,却给了魏无鬼一块令牌,这是什么道理?可见两人多半是合作的关系。什么人有资格与朝廷之人合作?一种就是我们道门之人,另一种就是隐秘结社之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张月鹿继续说道:“对了,魏无鬼还有一块牌子,是裴真人签发的,真是好大的面子,朝廷的副都护,道门的二品太乙道士,都跟他有关系,他到底是什么人?”

    潘粹青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案子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道门高层内斗,隐秘结社,朝廷将军,都牵扯了进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个万修武的事情了。

    他干笑一声:“张副堂主言重了吧,若此人真有了不得的背景,怎么会被风伯追杀?”

    张月鹿反问道:“风伯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如果只是个无关轻重的人物,值得风伯亲自出手吗?而且还是冒着风险一路追杀到西京府城内,就在无墟宫的眼皮子底下。风伯这般大动干戈岂不是从侧面佐证了这个魏无鬼的不一般?”

    潘粹青无言以对。

    张月鹿加重了语气:“我要亲自捉拿此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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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