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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柳湖

    第二天一早,齐玄素离开了太平客栈,前往他与菩萨蛮约定好的地点。

    龙门府镇守总兵官府。

    在正儿八经的朝廷武官序列中,镇守总兵官仅次于只在战时授予的大将军和提督军务总兵官,相当于秦无病这位副都护。不过龙门府地处中原腹地,太平日久,在领兵数量方面,却是远不如西州的将领。

    菩萨蛮并非本地的镇守总兵官,他只是镇守总兵官梅如林的幕僚。虽然没有半点品级在身,但这位总兵官对他十分倚重,不仅仅是引为心腹那么简单,平日里相处,并非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而是以朋友关系相处。

    这次菩萨蛮离开龙门府,梅如林几番挽留,只是菩萨蛮去意已决,梅如林也是无法,只能好聚好散。

    镇守总兵官的府邸并不难找,到了之后,齐玄素报上菩萨蛮的名字,十分普通,多半和“魏无鬼”这个名字一样,都是杜撰出来的假名字。

    不一会儿,菩萨蛮从总兵府中出来了,解释道:“最近都在总兵府这边交接手头上的各种事宜,除了吃酒,片刻不得闲。”

    齐玄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吃酒和不得闲,怎么看也不挨着。可在菩萨蛮的口中,就是如此自然,合情合理。

    “跟我来罢。”菩萨蛮转身进了总兵府。

    齐玄素跟在菩萨蛮的身后,值守的黑衣人也不阻拦,甚至不曾开口询问一句,可见菩萨蛮在总兵府中的地位,几乎与半个主人无异了。

    菩萨蛮道:“梅家并非世代勋贵之家,而是近百年来才发迹的后起之秀,几代忠臣良将,都是允文允武的栋梁之才。到了梅如林这一辈,以‘如’字为辈分范字,因为怕犯李家的忌讳,所以第二个字都是木字旁,如林、如松、如柏,不但没有半点青黄不接,反而是人才济济,故而如今朝野上下都有个说法,梅家好大一棵树。”

    齐玄素道:“李家好生霸道,又不是同姓,辈分范字也要管?”

    “李家倒是没说什么,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菩萨蛮淡淡道,“李家行事古怪不是一日两日了,‘东海怪人’的名号也流传了几百年,他们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同样一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天塌了的丑闻,发生在李家身上,就觉得平淡无奇,谁不怕?”

    齐玄素不由感叹道:“看来恶名也有恶名的好处,不为虚名所累,便能为所欲为。”

    “不能这么说。

    ”菩萨蛮并不完全认可齐玄素的这个说法,“李家也不全是恶名,应该叫毁誉参半,毕竟出了一位中兴道门的玄圣,再往远处说,太上道祖也姓李,还没人敢公然说李家的家风如何,至多是在背后议论一二。”

    齐玄素笑了笑,没有辩驳。

    他对于李家的认知只是停留在很浅显的层次,无非是玄圣很厉害,东皇很霸道,如今的李家势力庞大,行事狠辣,家主李长庚是太平道大真人,清微真人有望问鼎大掌教尊位,有个叫李天贞的李家公子十分跋扈,抛弃了张玉月的李命煌是李家义子,还有个叫李长歌的天才,疑似是被李家用“玄玉”堆起来的。

    除此之外,也就没了。

    齐玄素跟着菩萨蛮来到一座小院,许多总兵府的仆役和书办正在进进出出,有的抬箱子,有的将书架上的各类档案卷宗取下,分门别类后再装到箱子中。菩萨蛮所谓的“不得闲”也就是看着这些人干活而已,需要他亲自动手的实在不多,可这里的许多档案卷宗都不能出半点差错,不盯着又不行。

    菩萨蛮吩咐道:“你们先把已经装好的箱子送到库房去,剩下的明天再整理。”

    “是。”几名仆役应了一声,不再去动书架上的剩余卷宗,改为去抬箱子。

    齐玄素不由道:“老哥掌握一府之机要,这次走得如此匆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难处谈不上,是多年前的一个仇人又露面了,我这次便是去找他报仇的。若是顺利,用不了多长时间。若不顺利,那就很难说了,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几年。至于更坏的情况,便是一去不返,谁又说得准呢?”菩萨蛮语气平淡。

    齐玄素虽然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但听到菩萨蛮如此说,也不免感到几分悲凉,难怪菩萨蛮要通过七娘将自己的义女送走,说得好听些,是以防万一,说得难听些,便是在提前安排后事了。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再把义女接回来就是了。如果他不能回来,也不至于让义女流落街头。

    菩萨蛮略微交代之后,最后道:“若是早早完事,你们就歇着去,剩下的等我明天过来接着干。”

    众仆役齐齐应声领命。

    然后菩萨蛮领着齐玄素出了总兵府的侧门,往自己的住处行去,与总兵府只是相隔了一条街,是个两进的院子,除了菩萨蛮本人之外,就只有他的义女和两个老仆。

    菩萨蛮决定离开龙门府后,就已经将两个老仆遣散,每人一百太平钱,足够他们

    在外面安身立命,如今宅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

    来到宅子外,菩萨蛮伸手画了个齐玄素不认识的符箓,大门上光华一闪而逝,似乎是解除了某种阵法,然后才推门而入。

    一名少女迎了出来,大概十四五岁而已,谈不上什么美人胚子,中人之姿而已,只是一双眼眸十分灵动。

    “义父。”少女先是喊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齐玄素身上,有些好奇,又有些惧怕。

    菩萨蛮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

    “魏无鬼。”齐玄素主动开口道,“我年长几岁,你可以叫我魏大哥。”

    “见过魏叔叔。”少女行了一礼。

    齐玄素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十岁的差距,还真是叫哥哥也行,叫叔叔也行。

    菩萨蛮道:“若是从七娘那里算起,你们的确是一辈人,可咱们各论各的,你叫我一声‘老哥’,她自然叫你一声‘叔叔’。”

    齐玄素也只能点头。同时心中感慨,再过几年,就不好整天以年轻人自居了。

    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四十不惑之后就能自称“老夫”。三十而立之年,为人夫,为人父,成家立业,三十岁之前以无须为风尚,到了三十岁之后,就可以蓄须了。

    齐玄素不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胡子、妻子、孩子,他是一样也没有,这才被七娘说是小光棍。如此算来,相较于那些十几岁就嫁人的女子,张月鹿的年纪也不算小了,难怪澹台琼急着为她张罗婚事。

    此时齐玄素还不知道张月鹿被慈航真人确定为传人,已然是前途远大,不必再为婚事发愁。

    菩萨蛮招手示意少女过来,向齐玄素介绍道:“她姓柳,单名一个‘湖’字,因为年纪还小,没有表字,你是长辈,叫她柳湖就行。”

    齐玄素点了点头,然后进入正题:“我需要把柳湖送到哪里去?”

    菩萨蛮道:“去北边直隶,找点绛唇。”

    齐玄素讶然道:“李青奴?”

    菩萨蛮有些意外,道:“看来你认识她,那也省得我多费口舌了。这趟人镖,共分为三段,第一段由你负责,从中州到直隶。第二段由李青奴负责,从直隶到幽州。第三段则由辽东那边的人负责。”

    齐玄素轻轻点头,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江南道府的前任府主在江南大案后,就是被调往了辽东。

第一百零九章 我的钱

    齐玄素决定于三月十五动身启程。之所以选定这个日子,是因为他要参加一次“梦中会”,见一见七娘和李青奴,确定之后的具体行程和见面地点,总不能指望着到了直隶之后,也能碰巧遇到李青奴。

    到了三月十五的子时,齐玄素布置好阵法,悠然入梦,再次来到“梦中会”。

    迄今为止,齐玄素一共去了三次“梦中会”,这是第四次,剩余的材料还够用六次,倒是不急着购买新的材料。

    七娘还是老样子,忙忙碌碌,生意兴隆。

    不同的是,七娘身旁多出了一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依稀可见身姿婀娜,应该就是李青奴了。

    待到七娘的生意告一段落,齐玄素才走了过去。

    “你们两个,不必我再去介绍了吧?”七娘开门见山。

    “当然不必。”李青奴语气平静,似乎她从未和齐玄素产生过冲突。

    齐玄素便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拱了拱手。

    七娘道:“这趟‘人镖’是菩萨蛮拜托我的,为此他几乎是倾家荡产,人手也是我安排的,你们两个可不要让我失望。”

    “这是自然。”李青奴微微点头。

    齐玄素的第一反应是菩萨蛮没攒下多少家当,然后想到一个问题,李青奴是李家一手捧起来的当红花魁人物,卖艺不卖身且有极大自由,可以说是最为清贵的那种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不缺钱才对。

    齐玄素如此想的,便也如此问了。

    李青奴的语气中有些诧异:“我实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谓的不缺太平钱,只是维持个体面罢了,若想要购置丹药或者法器兵刃,也难免囊中羞涩。你大概听人家说我是李家的摇钱树,可挣来的大头都是李家的,我只能分到很少一部分。我这些年花销不小,如今积蓄也就一万太平钱出头,这趟买卖已经相当于我的一半积蓄,就算除去人脉关系上的花销,也能入账三千太平钱左右。”

    齐玄素沉默了。

    七娘也沉默了。

    李青奴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在齐玄素的印象中,她有十几万太平钱的身家吗?这莫不是把她自己的价格也算进去了。因为前段时间,有人扬言要出二十万太平钱把她买走,结果被李家挡了回去。

    想到这里,李青奴也有些难言的委屈,她又不是李家的嫡出小姐,顶多算是李家的半个义女,还是不记名的那种,也就是表面光鲜,穷一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必要这样吗?

    做给谁看呢?

    过了片刻,齐玄素深吸一口气:“七娘……”

    七娘轻咳一声,仍旧沉默。

    “合着你又吃了回扣了!”齐玄素伸出一根手指,“我说菩萨蛮的身家怎么才这么一点,三千太平钱就倾家荡产,原来大头都在你那里!人家拿五千太平钱,我才拿一千太平钱,我的钱!”

    李青奴一怔,望向七娘。

    七娘缓缓道:“菩萨蛮一共出了两万太平钱,五千太平钱是给我这个中人的,其余一万五千太平钱,分别给具体办事的三人。关于这一点,青奴是知道的。”

    李青奴点了点头,她此时已经有些明白了,略带同情地望向齐玄素。

    七娘摆出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道:“至于你,一来是年轻,二来是还没成家,这么多钱,怕是把持不住,难免误入歧途,赌了,嫖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还是我帮你攒着,留着娶媳妇用。”

    齐玄素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李青奴,意思是你怎么不帮她攒着。

    七娘笑道:“虽然青奴的年纪不比你大多少,但见的世面多,知道轻重,我很放心。再者说了,青奴不好亲自出面,需要动用一些人脉关系,这也是要花钱的。”

    齐玄素还要说话,七娘把脸一沉:“既然你不想让我帮你攒着,那咱们可要明算账了。”

    “攒着好,还是攒着好。”齐玄素立刻认怂。

    七娘的脸上又有了慈爱的笑意:“这才对,为娘也是为了你好。”

    齐玄素整个人都木木的,他在想着,如果当初自己不是说缺一千太平钱,而是说缺两千太平钱,那么自己这次应该能拿到两千太平钱吧?

    他当然知道这是七娘没把自己当外人的缘故,四千太平钱跟一块“死之玄玉”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可他真的很缺钱,看看人家李青奴,一万太平钱的身家,就是买件宝物也够了。

    他甚至想着,还不如不知道,只当自己赚了一千太平钱,而不是损失了四千太平钱,也挺好。

    七娘拍了拍手,示意两人都看自己:“咱们说正事,天渊从龙门府出发,出中州,过芦州,入齐州,抵达直隶,然后在直隶的渤海府与青奴见面,具体碰面地点,由你们两人商议。”

    李青奴显然早有腹稿,直接说道:“李家在渤海府开设了一家梧桐院,有李家做靠山,等闲人不敢来此闹事。烟花之地本就鱼龙混杂,人员来往频繁,容易避人耳目。我们就在这里碰面,如何

    ?”

    “可以。”齐玄素没有其他意见。

    七娘望向李青奴,嘱咐道:“青奴,你不能亲自出面,安排的人手一定要可靠。谁出了问题,一分一厘都得给人家退回去,我还得赔偿人家。”

    “七娘放心。”李青奴点头道。虽然此时看不清李青奴的面容,但从语气来看,与那个花魁形象有着很大的不同。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人都免不得带上几张不同的面具,齐玄素自己也不例外。

    齐玄素斟酌了一下,说道:“七娘,两万太平钱的大买卖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那个小姑娘,绝不是你说的那么普通。”

    上次“梦中会”,七娘对齐玄素说过,柳湖的父亲只是个小角色,早在北辰堂刚开始调查的时候,就被自己人灭口了,甚至没能活着看见风宪堂的大门。此人发妻亡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自己似乎早有预感,所以提前把女儿托付给了菩萨蛮。

    可如今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第一,菩萨蛮并非常人,齐玄素甚至看不透他的虚实,柳湖的父亲能与菩萨蛮相交,未必是大人物,却绝不是什么小角色。

    第二,菩萨蛮不惜花费两万太平钱保护柳湖的周全,菩萨蛮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他肯花这么多钱,就意味着他认定会有人对柳湖出手,而且十分棘手。在“客栈”,一个县令的性命,也才一千太平钱而已。

    第三,菩萨蛮要将柳湖送往辽东,而江南道府的前任府主如今也在辽东,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玄素可以不知道这其中到底牵扯了什么秘密,但他要对可能遇到的敌人做到心中有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七娘道:“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说,不会有天人出手。第一,无论是道门还是隐秘结社,天人大多位高权重,不会干这种捞偏门的行当。第二,天人都是有名有姓的成名人物,目标太大,容易引起道门的注意。不过也绝不会是一两个归真阶段的高手那么简单。”

    齐玄素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有一种感觉,七娘似乎算准了自己会在见到菩萨蛮之前跻身归真阶段,所以在自己还是玉虚阶段修为时就将这个差事交给了自己。

    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毕竟“死之玄玉”是七娘给自己的,七娘能估算出自己的境界修为进度也在情理之中。

    说过了这些,齐玄素匆匆结束了这次并不愉快的“梦中会”,返回现世。

第一百一十章 启程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一片深蓝,只是在天际尽头隐约可见一抹鱼肚白。

    柳湖已经收拾完毕,抛弃了较为繁琐的女子装束,而换上了一身改良后的男装,简单利落,便于骑行。这也是如今的风气之一,去乌戈山离的时候,张月鹿和沐妗都是一身改过的男装。然后柳湖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带着兜帽的斗篷,可以抗风,也可以挡雨。

    菩萨蛮取出两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分别交给两人,说道:“虽然易容改装未必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但好歹聊胜于无。”

    齐玄素接过这张面具,只是略微端详,便十分熟稔地覆盖到脸上,然后用了个小法术,唤出一面水镜,对着镜面细细地抹平面具的褶皱,转眼之间,齐玄素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与齐玄素的本来面目相比,此时的齐玄素在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颇有城府机心的样子,再加上齐玄素的眼神中本就有几分果决和狠厉,两相结合,倒是让新面容更为契合“魏无鬼”这个名字,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不是个善茬,不敢贸然招惹,颇有威慑作用。

    柳湖拿着面具,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齐玄素。

    “丫头,你以为行走江湖就是与人打架?哪有那么容易,里头学问多着呢。骑马狩猎、火器药理、处置伤口、易容改装、望气寻路、风水地理、黑话切口,都得有所涉猎。”菩萨蛮笑道,“看到你魏叔叔刚才是怎么用面具的了?你也学着自己戴上。”

    柳湖应了一声,跑回自己的房间。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后,柳湖去而复返,同样变了模样。原本只是中人之姿的相貌,好歹还能偏上一点,现在干脆是偏下了,不过绝对谈不上丑,看来菩萨蛮深知无论美丑都会引人注目的道理,平平无奇才是正经,不过一双眼眸仍旧灵动。

    菩萨蛮又望向齐玄素:“你是老江湖了,如何去直隶,想来不必我去多嘴,只有一条,万望小心。”

    齐玄素郑重地点了点头。

    “义父……”柳湖轻轻唤了一声,既有不舍,也有悲恸。

    菩萨蛮本想伸手摸下柳湖的头顶,不过刚到中途又戛然而止,最终长叹一声:“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缘来缘聚,缘去缘散,你我父女缘分已尽,若是有缘,日后自当还会相见。”

    柳湖正色敛容,双膝跪地,朝着菩萨蛮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向自己这位义父拜别。

    齐玄素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菩萨蛮受了柳湖的大礼,仰头望天:“

    趁着天早,快些走吧。”

    柳湖缓缓起身,跟着齐玄素向外走去。

    门外除了齐玄素的“步月”,还有一匹马。从中州到直隶,路途遥远,不骑马是不成的,这也是柳湖特意换了一身骑装的原因,而且柳湖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父母都是道门中人,能被牵扯到江南大案之中,甚至被“自己人”灭口,不会是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低品道士,少说也是四品祭酒道士。而她的义父菩萨蛮就更不必说了,就连齐玄素都看不透他的虚实,显然不是寻常人等,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柳湖不可能是个弱女子。

    柳湖如今是昆仑阶段的修为,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先天之人,齐玄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境界修为,甚至在去年的时候,齐玄素也只是昆仑阶段而已。当然,同样的境界修为,与人厮杀搏斗的经验,还有各种江湖经验,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齐玄素先是朝着菩萨蛮一拱手,然后翻身上马。柳湖又最后看了自己的义父一眼,也跟着上马。

    菩萨蛮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远去,透出几分萧瑟。

    此时城门未开,不过但凡龙门府这种大城,都会留出供人夜间出入的小门,只是寻常百姓是走不得的,需要有相关的凭证才行。菩萨蛮是总兵府的幕僚,当了总兵府的半个家,给柳湖弄一张出入城门的凭证还是轻而易举。

    两人从小门出城之后,一路北上。

    柳湖是个内敛的性格,不怎么喜欢说话,只是沉默。

    第一天平安无事。两人从天还未亮出发,到了傍晚将近入夜的时候,也还未走出龙门府的地界,在一家地处野外的太平客栈落脚歇息。其实到了归真阶段,齐玄素已经可以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不过柳湖不行,而且路途不短,少说也要走上一两个月,齐玄素终究还是要休息的。

    虽然太平客栈一直以安全而著称,除非是风伯那样的大高手,否则很少有人敢冲入客栈行凶,但齐玄素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了两间紧挨着的客房,又在柳湖的房间中布置了些小机关,如果有人潜入客房之中,立时就会发出响声,这才各自睡去。

    齐玄素刚睡着不久,就做了一个梦。

    对于齐玄素而言,做梦真是再平常不过了,每次都是黑沉沉的大山、火堆、黑影,从最开始的惊异,到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不过今天这个梦却与以往不同,没有大山,也没有黑影,反而是幽冥阴间。

    在齐玄素的面前有一条不见首

    尾的大河,河上一桥,桥上还有一名老妪,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奈何桥。

    在桥的对面,浓重雾气之后,隐约可见一座城池,似乎就是传说中的酆都,东西长五百里,南北八百里,城高十三里,乃是地府之都,冥间诸狱皆设于酆都城中,另有十殿阎罗,统管冥间吉凶,发落死魂罪恶。

    在道门的记载之中,的确有三界之说。上为天,飞升登仙去处。下为地,九幽亡魂归处。百姓想象着天上地下也有类似朝廷官府的存在,便说上有天庭,是朝廷,下有地府,是官府。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根据道门的记载,这两处所在与人间大不相同。

    所谓的天界,阳之极致,鸿蒙方广,无边无际又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凡人若至此,等同乌有,仙人至此,如寂灭深定。唯有身怀开天辟地大神通之人方能在此地开辟出一方世界,故而太上道祖开辟出三十三天,世尊佛祖开辟出佛国三界,还有天帝开辟出天庭。一入此界,再也无法返回人间。正因如此,不愿飞升之人不在少数,只是畏惧于百年一次的天劫,不得不飞升。

    所谓的幽冥,阴之极致。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实则都是进入此地,最终一起化作混沌,唯有三尸四散游走,滞留人间,化作鬼魅。皂阁宗曾经以无边尸气在现世之中腐蚀出一道缝隙,直通九幽,其实就是沟通了此方世界。而此方世界污秽至极,除了少数几位特殊的仙人,就是其他仙人都不愿涉足,更不必说在此地构建地府主掌轮回了。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三界就好像一座极大极大的城,天上是最高处的塔楼殿宇,登顶的道路既险且阻,只有少部分人能去,而且上去容易下来难,只能俯瞰城池,无法干预。地下就是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各种污水都被排入此地,污秽黑暗,常人难以生存,没人会在下水道里长时间居住,就算管理下水道,也用不了太多人,更不会有人去审定这些“污水”的善恶功过。所谓的善恶有报,更多还是世人无力反抗现实的自我慰藉。

    主体还是城池本身,无论上层塔楼,还是下水道,都要依托于城池存在。

    自从玄圣中兴道门之后,十分反对故作神秘蒙蔽世人,故而在通识课程上,这些内容都是写得明明白白,从不遮遮掩掩。

    正因如此,齐玄素深知自己如果真正来到了九幽之下,且不说有没有奈何桥,只怕是第一时间就被无边阴气腐蚀得渣子都不剩一点。

    这个梦却是蹊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梦中斗法

    齐玄素来到桥前,如果此桥是奈何桥,那么桥下就是传说中的弱水了,鹅毛不能漂浮其上,飞鸟不得而过。

    不过齐玄素此时心中已经有所计较,也不惧怕,直接迈步上了石桥。

    一瞬间,汹涌雾气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动挤压过来,白茫茫一片,不但看不到此桥通向何处,连来处也隐没了。

    唯一可见的就是桥上的老妪,手中端着一个钵盂,其中传来阵阵香气。

    便在这时,老妪突然抬起头来,朝着齐玄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这老妪不知几许年纪,已经是白发返黑,脸上皱纹如同沟壑,一双眼睛既不黑白分明,也不浑浊发黄,而是透出碧绿颜色,让人瘆得慌。

    “喝了吧。”老妪举起手中的钵盂,声音飘飘渺渺,惑人心神。与此同时,钵盂中散发的香气也直往齐玄素的鼻子里钻。

    齐玄素面无表情地接过钵盂。

    老妪脸上露出笑容,声音越发慈爱:“喝了吧,喝了之后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齐玄素问道:“好喝吗?”

    “当然好喝,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喝的东西。”老妪蛊惑人心。

    齐玄素说了一个“好”字,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捏住这老妪的后颈,将她给提了起来。

    老妪显然没有料到此等变化,方才的慈爱荡然无存,一双碧眼中凶光大盛,可此时受制于人,不仅无法动作,反而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齐玄素举起手中的钵盂,将里面盛的汤一股脑全都灌到了老妪的嘴里,同时还说道:“好喝你就多喝点。”

    待到一钵盂灌完,老妪已经是痴痴傻傻,只知道嘿嘿傻笑。

    齐玄素也不管她,随手丢在一旁,大步向前。所过之处,雾气退散。

    便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怒喝:“大胆!”

    话音落下,一条铁链穿破雾气,朝着齐玄素激射来。

    齐玄素伸手接住锁链,缠绕在手掌和手腕上,然后反手一拉,铁索瞬间绷直。

    然后就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雾气中现身,身高两丈,马头人身,通体赤红,身披甲胄,手中持有铁链,与齐玄素形成争夺角力之势,不过刚才却是被齐玄素拉了一个踉跄。

    紧接着,又有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现身,同样是身高两丈,同样是身披甲胄,不过是牛头人身,通体幽蓝,手中持有一把碧绿的芭蕉扇。

    这一红一蓝,竟然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牛头举起手中的芭蕉扇,猛地一扇。

    狂风裹挟着火焰,如同一个龙卷,朝着齐玄素席卷而来。

    若是以前,

    齐玄素还真要束手无策,可如今他已经得了方士的传承,虽然并不完整,但仅以念头和法力而言,好歹是相当于方士的雷动境界,而前一个境界正是入梦境。

    所谓入梦之境,顾名思义,就是能够阴神出游,并以阴神进入他人的梦中。

    在许多传说中,某人在梦中遇到世外高人或者神仙鬼怪,给予指点或者传授法术,这并非是杜撰,多半就是遇到了入梦的方士。

    也有那居心不良之辈,有了此等境界之后,专门进入女子的梦境之中,与女子行欢好之事。女子醒来,只当是春梦一场,也不疑有人暗行不轨。

    究其根本,就是幻术骗过梦境主人,故而法术在脱虚入实之前,本质上其实骗术,无非是比戏法更为高明。信了就灵,不信不灵。

    齐玄素也有入梦境的修为,他不仅不信,还要让来人有来无回。

    齐玄素猛地发力,将那巨大的马面拉向自己,顺势躲在马面身后。

    牛头的火焰落在马面身上,立时将马面炸成了一具焦尸,点点暗火未灭,忽明忽暗。

    牛头显然没有料到此等情况,发出一声沉闷的哞声,一头朝着齐玄素顶了过来。

    齐玄素躲开这一撞,然后一招手,在牛头周围出现一群头戴方帽、脚踏皂靴的鬼卒,这些鬼卒手中也拿着铁链,如同套马一般,将铁链套在牛头身上,转眼之间,已经将牛头五花大绑。

    不必齐玄素招呼,鬼卒们已经将牛头押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一伸手:“取我的刀来!”

    又有两个鬼卒将齐玄素的鬼头刀抬了过来。

    齐玄素拿起鬼头刀,没有二话,直接就是手起刀落。

    一个硕大的牛头滚落在地,死不瞑目。

    距离客栈大约百里的地方有一处营地,生着篝火。

    在篝火旁边围坐着三人,个个闭目凝神,好似假寐。

    在不远处,则是一伙手持兵刃的汉子,为三人护法。

    突然之间,一人猛地睁开双眼,面露痴呆之色,嘿嘿傻笑,涎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到胸口,已经是傻了。

    紧接着,第二人的身上莫名燃起汹汹火焰,将他烧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转眼之间只剩下一具焦尸。

    最后第三人闷哼一声,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然后整个脑袋骨碌碌滚落下来,好似被刽子手砍了脑袋。

    见此情景,护法的众人不由脸色大变。

    虽然他们不是方士,但也知道这是斗法败了,受到反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点子扎手。”有人轻声道,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在篝火不远处还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其中盘膝坐着一名书生,正是宋落第。此时他双眼紧闭,同样入梦去了。

    既然是梦中幻术,自然不能与现世的法术等同视之。在梦中,凡人也能飞天遁地,可在现世之中,先天之人也无法做到。

    既然有人能在齐玄素的梦中幻化出一方幽冥酆都,那么齐玄素也可以将几个鬼卒变成一支鬼军。

    在我自己的梦里,还能让你一个外人给欺负了?

    那一夜,我也曾梦见百万雄兵!

    齐玄素一挥手,只见得鬼卒们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十六化三十二,直至无穷无尽。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鬼卒接天连地一般,竟是一眼看不到头。只见得旌旗招展,气势浩荡,而且也不再是方帽皂靴的衙门公人打扮,而是身披铁甲的黑衣人,甚至还有部分鬼卒骑上了黑头大马,或是推着火炮。

    弱水再宽,也要被鬼卒填满了。

    什么叫投鞭断流?

    齐玄素一挥手。

    鬼卒大军汹涌而动,直奔梦中酆都而去。

    火炮轰鸣,蚁附攻城。

    随着城门轰然倒塌,鬼卒大军如激浪奔流一般涌入城内。

    一夜激斗,这座酆都鬼城彻底陷落,化作虚无。

    百万鬼军也随之消失无踪。

    齐玄素缓缓醒转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户进入房内,刚好落在齐玄素的身上。

    齐玄素起身出来房间,敲了敲柳湖的房门。

    柳湖打开房门,已经是梳洗完毕,柔声道:“魏叔叔。”

    “昨晚没什么异常吧?比如做噩梦什么的。”齐玄素问道。

    从昨晚的情况来看,有人想对柳湖下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是不敢贸然进入太平客栈,要知道,如徐昌武一般在客栈耍酒疯闹事是一回事,大队人马夜袭太平客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当下风声正紧,道门正借着上官敬之死的由头大力整治各种乱象,夜袭太平客栈几乎就是自己往铳口上撞,所以只能用些鬼蜮手段。

    齐玄素还真怕柳湖着了道,梦游一般走出客栈去,自投罗网,那他可没脸去见菩萨蛮和七娘。

    柳湖摇了摇头。

    “那就好。”齐玄素稍稍松了口气。

    柳湖犹豫了一下,背过身去,从领口中提出一块玉坠,然后转过身来,说道:“这是义父给我防身的,说是可以避开天人以下的鬼邪附体,魏叔叔不必担心我。”

    齐玄素看了眼那块玉坠,被雕刻成观世音菩萨的样子,灵气浓郁,最少也是灵物,彻底放下心来:“很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越来越近

    张月鹿这次离开玉京的主要任务就是清剿隐秘结社,慈航真人给了她极大的自主权力,没有指定目标,也没有划分地域。换而言之,张月鹿可以自行决定去什么地方,打击什么隐秘结社,而在天罡堂的招牌下,各地道府都必须予以协助。

    现在张月鹿应邀来到无墟宫,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开始给手下的主事们安排差事。

    最开始的时候,她的手下只有两位主事,符合道门的规定。

    不过这些年来,许多规矩已经成为虚设,比如每个副堂主手下固定两个主事这条规矩是在玄圣年间定下的,那时候的道门不像今日这般庞大,两个主事足够处理各种事务。

    可随着道门的不断发展,两个主事逐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又不好贸然改变结构,比如在副堂主和主事之间再增加一级职位,于是各副堂主、副府主们想出个折中的策略,不断增加麾下主事的数量,通过主事的排名形成看不见的等级。

    一般而言,只有新晋的副堂主才会只有两个副堂主,首席副堂主的主事会有九个之多。

    张月鹿在接收了上官敬的旧部之后,包括孙永枫和灵泉子在内,麾下已经有五位主事。许寇在前不久也跻身了归真阶段,被张月鹿不计前嫌地升为主事,总共是六位主事。不逊色许多实权副堂主,也难怪被人称作是小掌堂。

    事实上,主事的任命和增减还是要经过掌堂真人的许可,不是副堂主说任命就能任命的,只是慈航真人在这方面同样给了张月鹿极大的自主权力,上报掌堂真人变成了走过场,说是张月鹿任命也无不可。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慈航真人怕张月鹿的威权压不住几名原本听命于上官敬的主事,毕竟上官敬是一位二品太乙道士,而如今的张月鹿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差了两级。所以慈航真人将人事权交给了张月鹿,谁敢挑战张月鹿,就要做好被张月鹿免职的准备,同时表明了她的态度,最起码在天罡堂内,慈航真人是无条件支持张月鹿的,想要打官司,就只能去金阙了。

    这次,张月鹿将麾下的六名主事全部派了出去,命令他们各自率领麾下的道士和灵官相机剿灭小股隐秘结社势力。她本人除了居中调度指挥之外,只是带了几名直属于自己的执事,继续调查万修武的案子。

    潘粹青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毕竟万修武只是个五品道士,连高品道士都不是,不可能让整个摇光司围着他一个人转。当初飞舟遇袭,天罡堂也只是出动了一个司而已。

    在将人手撒出去之后,张月鹿离开了位于西京府的无墟宫,来到“鬼关”,拜访了此地的驻守灵官。

    这位灵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一品灵官,地位超然。以

    张月鹿的道士品级,自然无法与其平等对话,可道门内部还是讲职务的,以职务而论,张月鹿绝对算是位卑权重,已经身死的上官敬也是副堂主,就是一位二品太乙道士,刚好能够对应一品灵官。

    正因如此,这位灵官没有将张月鹿拒之门外,不过又没有太过热情,距离把握得刚刚好。

    事实上,在道门内部,因为灵官是被道士创造出来的,所以被视作工具人,不许干政,可偏偏大多数灵官都嗅觉敏锐。

    这种情况看似矛盾,却又贴合实际。

    因为道士们的境界修为来自于自身,哪怕是败了,大不了做个逍遥散人,或是退居二线,更有甚者,一怒之下离开道门,一身境界修为仍旧无人敢惹。可灵官们的一身境界修为来自于道门,如果不小心站错了队,很有可能会一无所有,哪怕是一品灵官,也不例外。所以灵官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这也是灵官天生低道士一头的根由所在。

    张月鹿并非想要拉拢这位灵官,只是询问最近的鬼国洞天有无异常。

    一个隐秘结社成员来到“鬼关”,而且在“鬼关”停留了两天,目的是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针对鬼国洞天。

    毕竟司命真君早就觊觎鬼国洞天多时了。

    张月鹿说明来意之后,这位一品灵官却是被吓了一跳,因为前不久的时候,鬼国洞天的确出现了些异常。为此,他还专门见了殷先生。

    没想到,玉京这么快就知道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说玉京在“鬼关”安插了人手,这是否意味着玉京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呢?

    一时间,这位一品灵官已经开始猜测,张月鹿是不是身怀特殊使命,所谓清剿隐秘结社只是个幌子。

    聪明人大多如此,以己度人,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

    于是张月鹿很轻松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鬼国洞天最近的确有过异常,根据阵法显示,鬼国洞天与现世的重叠有所加深,可这种重叠一般只会发生在每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不过影响不大,可能只是洞天的正常变化,“鬼关”已经加强了戒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的踪迹。

    而鬼国洞天发生异常的时间刚好可以与魏无鬼路过“鬼关”的时间对应起来。

    张月鹿对于有“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的说法不置可否,不过她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证明她的思路和推测没有错,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魏无鬼,果然有问题。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万修武的事情了。

    张月鹿离开“鬼关”之后,又来到了中州道府的避暑行宫。

    避暑行宫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大号的道观,同样提供驿站的职

    能,不过对于道士品级和职务有一定的要求,寻常道士无法入住。

    张月鹿在自己的住处,将这些天来得到各种线索一一罗列出来,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开始进行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魏无鬼进入鬼国洞天的目的是什么?

    在鬼国洞天内部有三个传承久远的阴物,早在玄圣时代,他们就已经存在于洞天之中,是洞天的上任主人留下的造物,也是鬼国洞天的半个主人。

    鬼国洞天发生了异常,三大阴物却没有主动上报,而是等到镇守此地的灵官询问之后,才回复说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洞天的正常变化。

    第一种可能,三大阴物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问题是“鬼关”中的阵法都已经发现了鬼国洞天中的异常,与洞天俱为一体的三大阴物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洞天内的异常。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三大阴物察觉了鬼国洞天内的异常,却选择向道门隐瞒。

    他们为什么要隐瞒?

    由此可以引出一个猜测,魏无鬼进入鬼国洞天会不会与三大阴物有关?或者说,他进入鬼国洞天就是为了见三大阴物。

    如此一来,三大阴物向道门隐瞒洞天异常就说得通了,他们在遮掩自己曾与魏无鬼见面的事实。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魏无鬼与三大阴物见面后都发生了什么?

    是三大阴物生出了二心,想要与外人里应外合?还是魏无鬼代表某位古仙向三大阴物开出了某种条件?

    都有可能。

    张月鹿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杀人案会牵扯出这么多内情。

    朝廷的西州副都护秦无病,道门二品太乙道士裴小楼,还有鬼国洞天的三大阴物,无论哪一个,都不能算是小人物。

    还有风伯,隐秘结社之间也谈不上铁板一块,甚至经常内斗,风伯不惜冒着风险潜入西京府追杀魏无鬼,也大有蹊跷。

    这些人像一个个珠子,魏无鬼像一条线,将这些珠子串联起来。

    在这些人物面前,万修武反而变得无关紧要,甚至很难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这让张月鹿对于自己的部分推测产生了动摇。

    难道万修武的被杀只是一个意外?

    其实魏无鬼与万修武并没有仇怨,也许是万修武无意中发现了魏无鬼的真实身份,然后被魏无鬼杀人灭口。也许两人只是单纯产生了冲突,就像“小天罡”欺压魏无鬼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魏无鬼就与齐玄素没有任何关系。

    是谁想把魏无鬼和齐玄素联系在一起?

    想到此处,张月鹿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人。

    岳柳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紫仙山

    张月鹿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潘粹青不可能知道万象道宫的旧事,就算查案,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查到那么久远的时候,正常情况应该是随着案情的进展慢慢排查过去。

    是谁在第一时间向潘粹青提供了齐玄素与万修武有旧怨的信息?

    联想到岳柳离过去与万修武的关系,以及岳柳离现在与潘粹青的关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岳柳离将齐玄素与万修武有旧怨的事情告诉了潘粹青。

    岳柳离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齐玄素?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张月鹿认为是做贼心虚,同时也回忆起两人在无墟宫见面时的情景,岳柳离的确是有些不自然,张月鹿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岳柳离似乎有些惧怕自己。

    这便十分明了,万修武与齐玄素有旧怨,岳柳离同样也牵扯其中,所以万修武死了之后,岳柳离才会恐慌大过悲痛,第一时间怀疑是齐玄素,甚至因为她和齐玄素的关系怀疑到她的身上来了。

    那么当年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与齐玄素算是生死之交,但毕竟相识时间较短,还谈不上知根知底,许多事情,她只知道一个大概。

    张月鹿回神,吩咐道:“沐妗,你以天罡堂的名义给万象道宫去函,请求调阅万象道宫丙子年甲科的相关卷宗档案。”

    沐妗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张月鹿又来到书案前,开始将自己的诸多推测形成文字。

    无论是秦无病,还是裴小楼,亦或是鬼国洞天内的三大阴物,都不是现在的她可以贸然调查的,她只能上报给自己的师父慈航真人。

    不过因为都是推测,没有切实证据作为支撑,所以张月鹿不打算以公函的形式发给慈航真人,而是写了一封长信。

    然后张月鹿将长信交给田宝宝,嘱咐道:“不要发天罡堂的‘讯符阵’,发掌堂真人的私人‘讯符阵’,记好了。”

    “是。”田宝宝郑重应下。

    随着张月鹿的地位攀升,事务增多,必然需要有人从旁辅佐,分担部分案牍工作和杂务,如今沐妗和田宝宝就是担着此职,以沐妗为主,以田宝宝为辅,朝廷和道门称之为“秘书”,得名自古时的秘书省,三人都是女子,也比较方便。

    做完这些之后,张月鹿开始重新思考魏无鬼的问题。

    到了如今,万修武一案牵扯的已经不仅仅是万修武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追查下去。

    接下来,她

    会前往龙门府。

    一则是要前往万象道宫查阅相关的卷宗。

    二则是种种迹象表明,魏无鬼离开“鬼关”之后又去了龙门府。

    其实她也想过直接通过中州道府缉拿魏无鬼,或者干脆由她派人去搜捕魏无鬼,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并非迂腐之人,没有证据只是原因之一,关键在于她想看看魏无鬼接下来的动向,也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至于魏无鬼本人,或者说齐玄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张月鹿盯上。

    此时他已经带着柳湖到了石安县,中州四城中的无日不夜城就坐落于此。

    道门号称三千大道、八百旁门,有御剑之道,有符箓之道,有丹鼎之道,有占验卜算之道,有饲鬼养尸之道,也有阴阳谶纬之道等等。

    除此之外,道门之中还有房中术一道,操持皮肉生意,又称娼门。

    娼门就在这紫仙山中,或者说紫仙山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行院,更甚于江南和帝京等繁华之地。

    早在前朝明雍年间,道门还未一统,还是四分五裂,娼门便花费人力财力无数,将整个紫仙山的山腹挖空,在其中建造了一座城池,别有洞天,男女多是姿色姣好,精通文墨音律,除了一众娼户之外,另有乐工、裁缝、工匠、仆役无数,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户,却应有尽有。

    这儿的主人形同一位自立门户的君王,有“天乐教主”和“紫仙王”之称。

    这座巨大无比的行院,被他命名为“天乐桃源”。

    顾名思义,这个地方对于来自天南海北的客人而言,是个足以乐不思蜀的世外桃源之地,可是对于那些苦命人而言,是可进不可出之地,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难了。

    其中不仅是女子,也有男子,专门负责接待女客。有的是因为家中贫困而被父母狠心卖掉,有的是被拐卖而来,甚至有传闻说,不少江湖上的俊俏男女,也遭了毒手,被绑到此地。不管是何种出身,来到此地之后,就只有一种身份,此生再难见到天日。

    玄圣中兴道门之后,取缔了此地,下令妥善安置其中的男女。

    只是出乎玄圣的意料之外,许多人不愿离开紫仙山,甚至苦求玄圣不要取缔紫仙山。

    有些人是因为只剩下自己一人,无处可去。还有些人已经习惯了紫仙山的生活,衣食无忧不说,而且收入不菲,反倒是离开此地之后,不知应该如何立足。

    而且外面的粗茶淡饭如何比得了此地的锦衣玉食?自立

    更生又如何比得过此地有人伺候?

    再加上各种利害纠缠,许多道门元老也持反对意见。最终,玄圣作出了一定的妥协,仍旧保留了紫仙山,不过加了各种规矩,不得以诱骗、强迫等手段逼良为娼,且来去自由,若有人违犯,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说来也是怪了,紫仙山并未因此而衰落,反而越发兴盛,每年都有许多俊男美女自愿来到紫仙山,也没什么怨气可言。

    只因紫仙山足够大方,这些男女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在这里一年挣的太平钱,抵得上外面一辈子。趁着青春年少,挣够太平钱,再把衣裳一穿,谁又知道?

    寻常人可没钱来这等地方,自然也无从知道这里面的勾当。

    男的娶个良家女子,富足体面。女的找个老实人嫁了,从此相夫教子。

    那就是正经人家。

    若是运气好,还能成为那种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清贵花魁或者优伶名角,那可是往来无白丁,接触的都是一等一的权贵人物,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诗魔有一首《琵琶行》,其中的琵琶女嫁作商人妇之后,也算是从良,却是满腹牢骚,缅怀过往,只是感叹韶华易逝,门前冷落鞍马稀,并不觉得沦落风尘是什么坏事。可见从古至今,乱世盛世,都是笑贫不笑娼。

    这便是紫仙山存在的道理。

    在齐玄素看来,这等地方,鱼龙混杂不假,也被道门重点关注,若是大队人马行动,立刻就会引来道门的注意,若是几个人暗中出手,他自己足以应付。所以齐玄素决定从石门县走,让那些藏在暗处之人无从下手。

    毕竟这件事是见不得光的,藏在幕后之人甚至不敢派自己的人手出马,就已经可见一斑。

    不过齐玄素刚到石门县,就发现自己似乎打错了算盘。

    因为此时的石门县聚集了大批的青鸾卫和捕快,青鸾卫们暂时封锁了石门县,正在排查一系列连环案件。

    齐玄素和柳湖也被滞留在此地。

    幸运的是齐玄素还发现了一个老熟人。

    第八天养,青鸾卫副千户,曾经在盐泽的飞龙客栈与齐玄素有过交集,两人联手击杀了“天廷”的两名高手,后来在西平府分道扬镳,齐玄素去了措温布的西戈壁。

    没想到第八天养竟是又被调到此地查案,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想要升官快,就要“动”起来,若是总在一个地方不挪窝,那就很难了。

    没有办法,齐玄素只能显露真容,去见第八天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七千户所

    在前朝时,青鸾卫是密探细作,是杀手刺客,还是护卫狱卒。

    不过到了本朝,青鸾卫的职能发生了许多变化,介于黑衣人和捕快之间。

    虽然青鸾卫还保留了天子亲军的名头,但不再负责皇宫的护卫,除了仍旧保留部分天子耳目的职责之外,主要是针对隐秘结社、江洋大盗、江湖豪强,纠察各种杀人、劫掠等不法之事,各地千户所、百户所的主要职责是维持稳定、打击盗匪,等同是拿走了部分属于刑部和提刑按察使司的职权,而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则主要负责民事案件。

    从兵器配备上来说,三者也有明显区别,黑衣人以各种重火器为主,屠城灭地也不在话下。捕快们则以铁尺、锁链、腰刀为主,最多配备一把手铳。

    青鸾卫介于两者之间,配备大量火器,不仅有手铳和佩刀,关键是配备了甲胄、强弩、长铳、连发铳、大铳等等,甚至还有骑兵。

    要知道,在火器还未兴盛之前,私藏弓弩和盔甲要被视作谋反,如果放在古代,青鸾卫已经可以算是军队了,不过放在如今世道,因为缺乏黑衣人攻坚的大型火器,面对成建制的大队黑衣人时,根本不是对手。不过青鸾卫的成员多数身怀绝技,有些类似于江湖人,单打独斗的冷兵器造诣相当不低。

    正因如此,青鸾卫的名声有所好转,而且时常看到他们的身影,遍布天下各地,甚至得了个“青衣人”的雅称,不过因为黑衣人的名声太盛,青鸾卫的历史也太过长远,所以青衣人的称呼并不怎么盛行,世人还是习惯称呼为青鸾卫,只有与前朝青鸾卫区分时,才会称呼为青衣人。

    当然,有所好转,也只是相较于前朝凶名卓著的青鸾卫而言,其内部同样存在不小的问题,比如凤台县的那伙青鸾卫,就连知县都不放在眼里,说杀就杀,灭人满门,那么还指望他们会善待百姓吗?

    其实青鸾卫扮演过去的密探角色也好,扮演如今的捕快角色也罢,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都不算什么。百姓们总觉得过去无孔不入的青鸾卫是洪水猛兽,什么有逮捕、审理、处决之权,似乎有改天换日的本事,可事实上权贵们畏惧的不是青鸾卫,而是青鸾卫背后的皇帝陛下。如果有朝一日,皇帝陛下抛弃了青鸾卫,那么这个看似庞大的特殊机构,敌得过黑衣人吗?

    这就像一把刀,刀本身没什么可怕,关键是持刀人。

    很显然,如今的皇帝陛下对于青鸾卫并不十分重视,也不想掀起大狱,这就导致青鸾卫在朝堂之上没什么存在感,

    再无青鸾卫首领与阁老平起平坐的局面,只能在地方上活跃。说得难听些,就像一只在奋力表现自己的猎犬,希望主人再次注意到自己。

    这便是青鸾卫屡屡打击隐秘结社的缘故,不论战果,仅论热情,甚至更胜天罡堂。

    不过这种比喻也仅仅是对于真正的大人物而言,对于普通人小人物而言,青鸾卫还是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比如现在的齐玄素。

    青鸾卫封锁了石门县,如果齐玄素孤身一人,倒是能偷偷溜走,就算强行闯关,也不是不能,可再加上一个柳湖和两匹马,那就很难做到了。更何况齐玄素此时还要防备强敌,不能再无缘无故地招惹青鸾卫。

    齐玄素露出本来面目,远远就看见第八天养正在给一伙青鸾卫训话,脸色不是很好看。

    齐玄素带着柳湖朝第八天养走去,刚走到一半,就被两名青鸾卫力士拦下,面相甚为凶恶。

    齐玄素不慌不忙地取出自己的两块牌子:“我与你们家大人是旧识,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故人魏无鬼来访。”

    两名力士被这两块牌子震了一下。

    要是个布衣百姓跑过来说自己是他们上司的故交,他们指定不信。可眼前这位又是黑衣人,又与道门有关系,显然不是一般人,他们不敢不信,就算不是上司的故交,他们也招惹不起,立时换了一副和善面孔,一边请齐玄素稍等,一边赶忙去通禀第八天养。

    没过一会儿,第八天养匆匆过来,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魏无鬼,示意两名力士接过齐玄素两人的马匹,然后道:“魏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在第八天养的带领下,齐玄素和柳湖来到一处宅院,此地被青鸾卫临时征用,进出都是身着青色武官袍服的青鸾卫,见到第八天养后纷纷避让行礼。

    来到一处客厅,分而落座。

    第八天养笑问道:“魏兄何时加入了黑衣人?”

    齐玄素反问道:“难道只许第八兄高升,不许我谋个出身?”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如果第八天养还在地方千户所,那么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魏兄说笑了。”第八天养连连摆手,“什么高升,不过是平调罢了。”

    齐玄素道:“话不能这么说,若论升迁,帝京总比地方要快一些,而且也不能只看品级,关键是职务。”

    第八天养没有否认,道:“魏兄所言不错,兄弟刚刚被调入了第七千户所,虽然还是副千户,但日后的路的确是更好走了。”

    青鸾卫的总部是位于帝京的亲军都尉府,其中分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对内,北镇抚司对外。其中北镇抚司之下又有数个并不驻守地方的千户所。

    第一千户所从事老本行,监察百官。在以前是最为要害的部门之一,不过还要看皇帝陛下的意思,既然皇帝陛下不重视青鸾卫,那么这个千户所就是个摆设,虚应故事罢了。

    第二千户同样是涉及情报,与第一千户所的不同之处在于,第二千户所主要是对外,向敌国派出细作密探,与黑衣人关系密切,经常合作,也是青鸾卫中名声最好的一个部门。

    第三千户所负责监察天下一十九州的官吏,过去大权在握,如今与第一千户所是差不多的命运,成了摆设。

    第四千户所,因为谐音“死”字,所以负责暗杀等事宜。不过这些年来,业务寥寥,再养着庞大的业务人员就有些不合适了,所以一再精简,为数不多的业务大多都外包给了“客栈”。

    第五千户所,同样大名鼎鼎,被称作提刑千户所,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各一人,又称刑官,负责诏狱,行使狱卒的职能,关押、拷问犯人,各种骇人听闻的酷刑都是出自这个千户所。

    第六千户所,负责宿卫皇宫和皇帝仪仗,现在同样成了摆设。

    第七千户所,算是新设的后起之秀,专门负责各种大案要案。青鸾卫的案子分为两种,一种是涉及庙堂的,这种案子没什么技术难度,主要是揣摩上意。另外一种与庙堂无关,不过影响颇为恶劣,而且破案难度极大,比如大户人家的灭门惨案,亦或是王公显贵被飞贼光顾等等,第七千户所主要负责后一种案子,算是青鸾卫中比较出彩的部门。

    第八天养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湖,试探问道:“这位是……”

    齐玄素道:“这是我的侄女,她爹与我是故交,托我把她送到直隶她姑姑那里去。”

    “说起来,我被一纸文书调到第七千户所后,还未来得及前往帝京述职。”第八天养道,“可惜如今公务在身,却是无法与魏兄同行了。”

    齐玄素顺势问道:“第八兄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

    第八天养精神一振:“说到此事,我还想请魏兄助我一臂之力。”

    齐玄素道:“若有能帮到第八兄的地方,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八天养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出现在石门县,是因为这里发生了连环杀人的大案,地方百户所破不了案,上报给了我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乐桃源

    齐玄素问道:“紫仙山?连环杀人案?”

    “是。”第八天养点头道,“已经连续发生了十二起,只有一人侥幸生还。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凶手至今还没有罢手的意思,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继续杀人,活生生打我们的脸面,没奈何,我只能下令暂时封锁石门县,逐个排查。”

    齐玄素问道:“你们如何确定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第八天养道:“因为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与紫仙山有关,或者说与‘天乐桃源’有关。”

    齐玄素奇道:“既然涉及到‘天乐桃源’,那么应该由道门出面才对,天罡堂、北辰堂,还有地方道府,都可以插手此事。道门的方士不在少数,无论是回溯地气,还是占验卜算,甚至是通灵亡魂,想要破案应该不算难事。怎么会推到你们这里?”

    第八天养苦笑一声:“这些人只是与‘天乐桃源’有关,却不是‘天乐桃源’中在册的道士,对于紫仙山而言,只要死的不是在册的道士或者灵官,那就都可以压下来,所以紫仙山方面不愿出头,把案子推给了我们。你也知道,如今的青鸾卫不比当年那般权势显赫,在朝堂上没什么声音,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地方的打击盗匪上面,所以亲军都尉府的意思是,不但要接下这个案子,而且还要限期破案,我们的压力也很大。”

    齐玄素若有所思道:“明白了。既然受害之人不是紫仙山的道士,难道是?”

    第八天养点头道:“没错,他们都是在‘天乐桃源’中讨生活的人。”

    “这个说法有些委婉。”齐玄素看了眼满脸茫然的柳湖,“我记得道门在这方面有相应的规矩才是。”

    第八天养叹息一声:“坏就坏在这个规矩上面了。玄圣中兴道门之前,紫仙山将这些人视作自己的私产,若是出现这种事,等同断人财路,紫仙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可玄圣定下新规之后,要求来去自由,不能强迫。紫仙山是不禁锢这些人的自由了,可也不管这些人的死活了。按照紫仙山的说法,你给我干活,我给你钱,是合作关系,不是从属关系,钱货两讫,至于其他,一概不管。紫仙山不肯出头,总不能我们去通知天罡堂或者北辰堂,不合规矩。”

    齐玄素不知该如何评价,道门和朝廷各有各的弊端,岂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

    “在紫仙山中讨生活的人,多半有些积蓄,难道是为了求财?”齐玄素还是回到案子本身,没有把话题扯远。他本想请第八天养通融一下,放他们离开,现在看来,是要先帮第八天养破了这个案子才行。

    “不是。”第八天养摇头道,“我们已经仔细排查过了,被害之人的财物都完好无损,倒是有几个发死人财的青皮无赖,不过与凶手却是没什么关系。”

    齐玄素沉思了片刻:“你说还有一个幸存之人,在哪里?”

    第八天养回答道:“这是一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那种,以唱腔闻名,有好几个词人专门为她写词。若是平常时候,想要听她一曲,少说要十个太平钱。正因如此,

    紫仙山对她颇为重视,安排了护卫,才没有让凶手得手,现在已经被紫仙山派人保护起来了。”

    齐玄素问道:“能见她一面吗?”

    第八天养又叹了口气:“有些困难,紫仙山主事道士的态度很是恶劣,不过其他人还是好说话的,只要有太平钱。”

    齐玄素并不意外,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道门中有张月鹿,也有李天贞。那些洁身自好的道士不是没有,不过不会被分配到紫仙山来。不过紫仙山的态度着实有些可疑,不知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第八天养又补充道:“而且这个清倌人并非是毫发无伤,如今还昏迷不醒。”

    “我想见一见这个清倌人。”齐玄素沉吟道。

    第八天养想了想,点头道:“好罢。”

    然后他又看了眼柳湖,欲言又止。

    齐玄素道:“就让她跟着吧,我这位侄女家学渊源,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昆仑阶段的修为,未必能帮上忙,却不至于拖后腿。”

    第八天养点了点头,不再有异议。

    三人离开这处青鸾卫的据点,往紫仙山行去。

    紫仙山就在石门县的城外,出了县城,大概十余里路程便进入紫仙山的范围,过去的紫仙山力求隐蔽,如今却是光明正大做生意,所以进入山腹的入口十分显眼,不仅铺设整齐山路直通山脚,而且还造了个牌坊,上书“天乐桃源”四个金色大字,生怕别人找不到。

    入口乍一看去,像个山洞,不过里面的道路、墙壁、穹顶都被仔细打磨平整,甚至还绘有各种壁画,并镶嵌夜明珠,上方悬挂大红灯笼,一眼望去,如同一条火龙,且看不到头。像这样的入口,总共有八个,取自笑迎八方客之意。

    此地有紫仙山的守门人,显然认得第八天养,痛快放行。

    穿过这条长长的通道后,就进入了紫仙山的内部,来到大名鼎鼎的“天乐桃源”。

    齐玄素过去只是久闻大名,还是第一次来到“天乐桃源”的内部,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齐玄素大受震撼。

    因为位于山腹内部,所以这儿不分白昼黑夜,悬挂灯笼燃灯秉烛无数,放眼望去,楼阁叠着楼阁,长廊连着长廊,尽是灯火辉煌,放眼望去,通红一片,难怪被誉为无日之城和不夜之城。

    上方穹顶漆黑一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营造出繁星满天的景象。

    坐北朝南的山壁上有无数的楼阁傍山而建,层层叠叠,堆砌在一起,连接成一片。乍一看去,仿佛一座金灯万盏的巨大楼阁,小楼阁就像是巨大楼阁的窗口,一直延伸到上方的“星空”之中,最高处只剩下点点灯火摇曳,好似天上仙宫一般。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琼楼’了,最高处原本是紫仙王的居处,道门接管此处之后,再也没有紫仙王,主事道士又不敢私自使用,便彻底空置了。不过对外开放,一天的租金就要两千太平钱。”第八天养道。

    至于其他楼阁是干什么的,不必第八天养说,齐玄素也能猜出来,只是碍于柳湖

    在旁边,两个男人没有深谈。

    柳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不由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琼楼下方就是一座小城,各种楼阁鳞次栉比,如同棋盘。此时三人正位于一条街道上,也是高挂大红灯笼,入眼所及,深红一片,昏暗中透出几分暧昧意味。不过距离“琼楼”还有相当距离。

    第八天养接着说道:“那位清倌人因为不能接客,所以不在‘琼楼’,就在不远处,跟我来。”

    在第八天养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一栋同样挂着白色灯笼的二层建筑前。白色的灯笼与周围的暗红色调格格不入。

    第八天养推门走入其中,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齐玄素立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医馆。

    第八天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轻车熟路,而且医馆的人也认得他。

    不一会儿,一名白发老者迎了出来,恭敬行礼:“副千户大人。”同时又将目光移向了齐玄素和柳湖,其实只有齐玄素的话,他也不觉得如何,可再加上个半大少女,就很奇怪了。

    第八天养淡淡道:“这是我的同僚,刚好路过此地,所以只是穿了便装。”

    青鸾卫和黑衣人都是向皇帝陛下效忠,说是同僚没有任何问题。

    老者没有多说什么。

    女青鸾卫很少见,也不是没有,在搜集情报和刺杀这方面,女子有天然的优势,就像男子在正面厮杀上更有优势一般。

    “清音姑娘还没醒吗?”第八天养随口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

    第八天养取出一个小钱袋:“领我们去见清音姑娘。”

    老者默不作声地接过钱袋,在前面领路。

    这位清音姑娘被安排在二楼的单独房间,门口还有专门的护卫,不过显然已经被收买了,没有任何阻拦。

    房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躺了一个只穿着白色中衣的女子,头上还缠着纱布,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齐玄素走到旁边,仔细看过伤势,没有说话。

    老者说道:“幸运的是,清音姑娘只是被打斗的余波波及。不幸的是,清音姑娘的后脑被撞了一下,颅内出血。”

    齐玄素轻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清音姑娘很难熬过去了。”

    老者道:“寻常医术当然不行,不过化生堂可以保住清音姑娘的性命,只是清音姑娘没有修为在身,体魄孱弱,很多手段无法用上,化生堂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清音姑娘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就只有天知道了。另外,我也不知道主事道士的耐心还剩下多少,如果清音姑娘被扫地出门,只怕活不了几天。”

    齐玄素是知道化生堂的厉害的,他自己能活到现在,就多亏了化生堂。

    他问道:“既然是受到波及,那就说明当时的护卫已经与凶手正面交手,护卫呢?”

    “死了。”第八天养接过话头道,“尸体也在‘天乐桃源’,要看吗?”

    “好。”齐玄素点头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主事道士

    停尸房距离医馆不远,这也在情理之中,医不好的,直接就送到这边来。两者都在化生堂的分堂名下,受化生堂分堂和“天乐桃源”的双重领导。

    按照规矩来说,就算第八天养是青鸾卫的副千户,在未得到允许的前提下,也不能到道门的停尸房中验尸,正如道门中人不能跑私自到青鸾卫的诏狱中提审犯人一样。

    不过规矩是规矩,再大的规矩也是人定的,最后还要靠人来执行,钱能通鬼神,尤其是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道之中,太平钱才是真正的利剑,所向披靡。

    第八天养轻而易举地买通了停尸房的守卫,带着齐玄素来到停尸房中。

    这里的护卫并非是有品级的道士,他们连同各种行院经营人员,都是外判的,由“天乐桃源”自行招募。毕竟让正式道门弟子去光明正大地做这种营生,道门的脸上无光。至于有没有道门弟子在暗地中做此类行当,比如给上司引荐、进献美貌女子等等,那就只能说人性如此,很难完全杜绝。

    至于外判,又叫外包,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就连“客栈”都有编外人员,青鸾卫的暗杀业务甚至外包给了“客栈”,道门如此大的基业,不可能事事亲为,将部分脏活累活交给别人去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依赖道门吃饭之人,未必就比道门之人少了。道门吃肉,他们喝汤。

    隐秘结社的成员常常会称呼道门之人为“道门狗”,而这些跟随道门喝汤之人则被蔑称为“二狗子”。

    来到尸体前,齐玄素接过第八天养递来的一双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柳湖并不如何害怕尸体,不过对于齐玄素的“博学”很是惊讶。

    江湖人需要懂这么多吗?

    其实不是江湖人必须学这些,而是环境逼迫他们什么都要精通一点,就拿处理伤口和精通药理来说,孤身一人走江湖,与人打斗是在所难免,如果不懂这些,一旦受伤,又是在荒野无人之地,多半就是等死的局面。不懂的都死了,能活下来的自然都懂。

    验尸也是这个道理,都说江湖之人快意恩仇,且不说是否快意,只说恩仇,想要寻仇,要先知道谁是仇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通过尸体的死因判断杀人之人的来历路数。这需要一定的江湖阅历和经验,而且杀人多了,什么样的兵器和招式会造成怎样的伤口,不同的法术或者毒药会造成怎样的死状,都能大概有数,与“久病成良医”是差不多的道理。

    这也是天罡堂偏爱“野道士”的原因之一。

    在细节上,齐玄素肯定不能与专业的仵作媲美,只能说勉强够用,而在部分见识上,却要比许多仵作更强。

    比如刀伤,仵作可以把出刀的角度、力道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连什么刀都能推测出来,可很难说清具体是什么刀法,继而通过刀法去探究用刀之人的身份,这已经是青鸾卫的职责。毕竟仵作大多不会专门习武,就算习武,也不会去行走江湖。可齐玄素这些江湖人只要见过此类刀法,大概就能辨认出来,这

    便是江湖经验了。

    当然,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这个年纪,懂得确实有些多了。关键在于齐玄素有七娘这个领路人,省去了很多弯路,再加上齐玄素悟性本就上佳,只是根骨不好,仅仅是学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十分之快。

    有了足够的理论知识之后,再独自行走江湖,两相对照,自然就懂了。换而言之,系统性地学习要远胜过自己慢慢摸索。

    第八天养道:“死者的致命死因是被人徒手挖出了心脏,手段十分狠辣。除此之外,死者双臂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全身多处肌肉也有不同程度的撕裂拉伤。”

    齐玄素点了点头,大概能想象出这名护卫是怎么死的,说是毫无还手之力也不为过,说明凶手最起码比死者高出一个境界以上,而且是方士、巫祝、梵士、文士的可能性较小,反而是武夫、比丘的可能性较大。

    齐玄素问道:“死者是什么境界修为?”

    “这种风月场所,最容易有人闹事,所以护卫们大多是昆仑阶段的修为,可以说相当不俗。”第八天养回答道。

    齐玄素沉吟道:“昆仑阶段,那么凶手最少是玉虚阶段的修为,甚至是归真阶段,有些棘手。”

    第八天养道:“还有几个被害之人的尸体也在这里,要看吗?”

    齐玄素不由问道:“为什么青鸾卫和紫仙山各自持有一部分被害人的尸体?”

    “没办法,死在石门县的,归我们管,还有死在‘天乐桃源’的,就不归我们管。”第八天养苦笑道。

    齐玄素摇头道:“都已经发展到在‘天乐桃源’行凶了,可这里的主事道士仍旧不肯上报天罡堂,着实蹊跷。”

    第八天养领着齐玄素来到另一具尸体前。

    齐玄素继续上前验尸。

    第八天养复述仵作验尸的结果:“心脏被挖出,在原本心脏的位置放了雷公壶。”

    “雷公壶?”齐玄素讶然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种东西不耐寒,只在岭南和婆娑洲、婆罗洲才有。”

    第八天养解释道:“没错,不过雷公壶的囊可以入药,许多药店中都能够见到的。”

    齐玄素沉思道:“如此说来,这似乎是某种仪式杀人,通常是隐秘结社血祭古仙时会用的手段。可无论是知命教,还是灵山巫教,亦或是其他隐秘结社,都没有用雷公壶的习惯。看来关键就在雷公壶上面,难道有什么特殊寓意?”

    说到这里,齐玄素轻轻抽动鼻翼,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其中又夹杂着淡淡的臭味。

    第八天养显然也闻到了,说道:“是雷公壶的气味,白天有淡香,夜晚有恶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残留这么长的时间。”

    “原来如此。”齐玄素也看出来了,第八天养毕竟是专业人士,查得很仔细,这次求助于自己,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名护卫匆匆走了进来,面带忧色,低声道:“不好了,两位主事道士到了。”

    “天乐桃源”有两位主事道士,都是四品祭酒道士,一位掌管“天乐桃源”,一位掌管化生堂的分堂,至于为什么紫仙山会专门设立化生堂的分堂,理由也不复杂,化生堂不仅仅是治病救人,也有各种其他药物,比如用于床笫之间,让男人重振雄风等等,利润颇丰。

    还有一点,这里的主事道士与玉京的主事道士,还是有些区别的。

    许多万象道宫的佼佼者去了玉京之后,进入九堂,道士品级提升很快,六品道士、五品道士比比皆是,但是不怎么值钱,唯有成为高品道士之后,才算真正有了实权,不过考虑到玉京的大人物太多,真正的实权也相当有限。

    但地方的四品祭酒道士就不一样了,比如“天乐桃源”的主事道士和各处分堂的主事道士,手握大权,如同土皇帝一般。只是这种位置相当有限,可能是几十人挑一个,甚至是百里挑一。

    同样是四品祭酒道士,安魂司的主事道士的手下可能只有几十号人,可“天乐桃源”的主事道士却管着数千人的生计命脉,两者品级相同,权力地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至于副堂主一级,三品幽逸道士是标配,张月鹿只是个例,只等停年期限一到,立时就会升为三品幽逸道士。

    不过不能说品级完全无用,起点高的玉京也有好处,那就是如果有办法调动到地方担任实职,因为品级高,立刻就能手握实权。

    比如孙永枫这位主事道士,把他从天罡堂调到“天乐桃源”担任主事道士,是完全合乎规矩的,谁也挑不出不是,实权要远胜过他在天罡堂担任主事道士。

    只是地方的道士们也希望往上更进一步,同样会盯着这些位置,所以地方一般不欢迎从玉京空降的高品道士。

    一般情况下,除了部分前途远大的年轻俊彦需要放下去历练一二,玉京九堂的道士不会随便调到地方。

    总而言之,“天乐桃源”的主事道士,品级不算很高,可是能坐稳这个位置,能量绝不会小,不但有靠山,而且靠山不小。

    第八天养怎么会不明白此中道理,不由露出头疼的神态。

    片刻后,两名道士走了进来,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岁左右的相貌。

    第八天养轻声道:“男的叫刘复同,是‘天乐桃源’的主事,在此地作威作福惯了,脾气暴躁。女的叫苏染,本地化生堂分堂的主事道士,刚调来不久,我不太了解。”

    被第八天养买通的护卫跟在两人身旁,满头大汗道:“主事,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同时极为隐晦地向第八天养使了个眼色。

    刘复同没有理会这一茬,冷哼一声:“第八副千户,我已经警告过你,没有我的许可,不许你再来这里查案。”

    接着,刘复同的视线又转移到齐玄素的身上,语气愈发严厉:“你又是什么人?”

    齐玄素脱下手套,取出裴小楼给自己的令牌:“这是裴真人亲自签发的令牌,你说我是什么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雷公壶

    “天乐桃源”如此规模,在名义上由一位三品幽逸道士负责管理,只是这位三品幽逸道士长年不在此地,所以刘复同这个主事道士就成了事实上的话事人。可无论刘复同如何大权在握,终究是一位四品祭酒道士而已,绝对无法与一位二品太乙道士相提并论,搬出背后的靠山还差不多。

    刘复同微皱眉头:“哪位裴真人?”

    齐玄素道:“万寿重阳宫的裴真人。”

    刘复同立时知道是谁了。

    裴小楼,兄长是执掌紫微堂的东华真人。

    就算他搬出自己身后的靠山,也招惹不起。

    刘复同沉默了片刻,色厉内荏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马上给我离开。”

    齐玄素与第八天养对视一眼,向外走去。

    经过两人身旁的时候,齐玄素顿了一下,望向名为苏染的妇人。

    苏染微微一笑,并无太多敌意。

    齐玄素也报以一个点头,然后跟随第八天养离开了此地。

    出了停尸房之后,第八天养问道:“看出什么没有?”

    齐玄素道:“刘复同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要把此事压下来?”

    第八天养迟疑了一下:“我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有人看上了刘复同的位置,所以我推测,他怕这个案子曝出去之后,别人会以此为由头将他调走,这才将此事压了下来,死的那些人,他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在‘天乐桃源’内部下令封口,不许议论,也不许外传。”

    齐玄素有些不以为然:“如果那个凶手作案之后就此销声匿迹,他想要把案子压下来,那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凶手仍旧在继续行凶,这个案子只会越闹越大,他能压到几时?”

    “谁说不是呢。”第八天养赞同道,“关心则乱,他多半是昏了头,才出了这么一个昏招。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那化生堂分堂的主事道士竟然也同意,她应该与此事无关才对,刘复同更管不到她,难道是刘复同在她这里使了太平钱?”

    齐玄素闻听此言,喃喃道:“是了,出了这种事情,责任是刘复同的,她为什么要站在刘复同这边?不过两人共事,有些见不得人的利害牵扯也说不定。”

    三人顺着原路离开了“天乐桃源”,结果刚刚回到石门县,就有一名青鸾卫百户前来禀报,第十三个死者出现了。

    第八天养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尸体呢?带我去看尸体。”

    青鸾卫百户领着三人来到青鸾卫设在石门县的停尸房中,死者是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还是同样的死法,被掏心而死。

    青鸾卫百户道:“

    死者是镇上的卖酒娘子,不过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天乐桃源’中待过一段时间。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多时,初步断定,是死于昨天夜里。”

    齐玄素审视着尸体:“死者大约四十岁左右,这行当又是青春饭,所以她年轻时最少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凶手怎么知道十几年前的旧事?谁也不会把这种过往经历整日挂在嘴上。”

    第八天养道:“魏兄觉得,凶手是‘天乐桃源’的人?”

    齐玄素示意那名百户给自己一双手套,然后他轻轻分开死者胸口位置的一线伤口,从已经没有心脏的胸腔中取出了一个雷公壶的叶笼。

    柳湖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脸色有些苍白。

    齐玄素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叶笼。

    雷公壶的叶子呈长椭圆形,全缘,中脉延长为卷须,末端有一小叶笼。

    叶笼为小瓶状,瓶口边缘厚,上有小盖,成长时盖张开,不能再闭合,笼底能分泌粘液,以气味以引诱昆虫,虫子一旦落于笼内很难逃出,终被消化,许多入药的雷公壶中常常有昆虫的碎片,先前齐玄素闻到的气味也是来源于此。

    齐玄素发现这个雷公壶的叶笼是闭合的,于是用手指轻轻掰开盖子。

    叶笼中竟然有一张卷起的小纸条。

    齐玄素立刻取出纸条,展开后,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花绮。

    站在齐玄素身旁的第八天养看到这个名字,皱眉思索了片刻:“这好像是‘天乐桃源’中一个很有名的花魁,难道这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这是挑衅吗?”

    齐玄素摘下手套,取出怀表看了时间,说道:“我们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是申时初,卖酒娘子是昨天夜里死的,那么凶手多半快要动手,或者已经动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八天养道:“可花绮在‘天乐桃源’里面,我的人手进不去。”

    齐玄素道:“第八兄,你帮我照看好我侄女,我自己过去,便于行动。”

    “也只能如此了。”第八天养只是思索刻片刻便同意下来,“一切就拜托魏兄了。”

    齐玄素来到柳湖面前,嘱咐道:“小湖,你跟着这位副千户,不要乱跑,知道吗?”

    柳湖轻轻点头。

    齐玄素又对第八天养低声道:“实不相瞒,有些仇家盯上了我这位侄女,所以第八兄切勿大意。”

    第八天养脸色一肃:“魏兄放心,石门县太大,人太多,我们的人手照看不过来,让那凶手屡屡得手。可护住就在我们跟前的人,还是没什么问题。因为这桩案子的缘故,弟兄们都携带了火

    器,只要不是天人,准叫他有来无回。”

    齐玄素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此地,一路出了石门县,重新来到紫仙山的入口处。那些护卫本想阻拦,不过看到齐玄素手中的令牌后,立时没了阻拦的胆子。

    一位真人亲自签发的令牌,他们可没吃熊心豹子胆。

    齐玄素一路畅通无阻地重新回到“天乐桃源”,直接往“琼楼”而去。

    琼楼是由无数小型楼阁组成,层层叠叠,守备森严,如果是外人,绝对很难闯进去,可如果凶手就是“天乐桃源”的人,那就很容易了。

    至于齐玄素怎么上去,那也简单。

    齐玄素除了装模作样之外,还会狐假虎威。一路行来,他凭借的不过是一块秦无病给的牌子,现在他能依仗的自然是裴小楼给的牌子。

    齐玄素手持令牌,摆出天罡堂道士查案的架势,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朝“琼楼”闯去,此地的许多护卫被齐玄素的气势震慑,竟是不敢上前,就算偶尔有几个没被震慑住的,敢上来盘问,齐玄素只有一句话:“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万寿重阳宫吗?”

    这些人便也不敢再做阻拦。

    毕竟他们都是小人物,一个月也就十几个太平钱的例银,拼什么命啊。

    七娘教给齐玄素的装模作样,不仅仅是装小,也能装大。

    齐玄素沿着琼楼的廊道向上行去,行至中途,齐玄素看到一个管事模样的妇人,立时叫住那名妇人,将手中令牌在她眼前一晃,开门见山道:“万寿重阳宫道士奉命查案,花绮姑娘在什么地方?我们得到线索,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花绮姑娘。”

    管事妇人一怔,下意识道:“花绮姑娘最近不大舒坦,正在她自己的房间。”

    “带我过去,若是耽搁了查案,治你一个从犯的罪名。”齐玄素冷声道。

    管事妇人被吓了一跳:“这位法师,冤枉,冤枉,小妇人可什么都没干……”

    “闭嘴!”齐玄素喝了一声,拔出腰间的手铳,“带路。”

    管事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小碎步走得飞快。

    很快来到了花绮的房门外。

    齐玄素示意管事妇人上前敲门。

    管事妇人乖乖上前照做,可无论她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半点反应。

    齐玄素脸色一变,伸手拨开管事妇人,直接一脚踹开房门。

    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下一刻,一道黑影朝着齐玄素扑来。

    齐玄素想也不想,直接举起手中的“神龙手铳”,扣动扳机。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狐脸面具

    火铳的响声和管事妇人的尖叫声先后响起。

    齐玄素可以断定,自己没能打中黑影。

    惊鸿一瞥之间,齐玄素看到这黑影戴着一张毛茸茸的白狐脸面具,狐狸的眼睛狭长,好像眯起,嘴尖,似是讥讽。

    就在这一铳之间,戴着白狐脸面具的身影已经近到齐玄素的面前。

    如此仓促的时间,如此近的距离,齐玄素来不及拔刀,不过他还有拳头。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从袖中探出一只手来,晶莹修长,宛如羊脂玉雕,以食指点向齐玄素,只见指尖上生出一簇如烟如雾的豪光,似是剑气。

    齐玄素不敢大意,丢掉手铳,以手刀运转“大衍灵刀”迎上这一指,刀气凛冽。

    两者一触即分。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化指为掌,一掌斜斜拍下。齐玄素见此掌竟无丝毫破绽,只能以守为主,戴白狐脸面具之人见齐玄素守备森严,也不以为意,省却了诸般后续变化,与齐玄素直接对了一掌,两人各自后退几步,似是不分胜负。

    不过齐玄素低头一看,掌心位置却是一个血洞,正在缓慢愈合。

    “好一个‘万华神剑掌’!”齐玄素脸色凛然,这路掌法的名称中有“神剑”二字,自然是从剑术中变法而得,不仅掌中藏有剑气,而且出掌凌厉如剑,招数繁复奇幻。虚招可为诱敌扰敌,但到临阵之时,虚招亦可变为实招,乃是李家子弟必学掌法,不过这路掌法上手不难,精通不易,若是剑法不精,掌法便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可如果剑术高明,这路掌法便也水涨船高,当年玄圣就凭借这套掌法独步天下,败在玄圣双掌之下的高人不知其数。

    只见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真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然后无数掌影合作一处,笼向齐玄素。

    仅就招式而言,齐玄素并非此人对手,休说拆解,就是守住都不能。不过齐玄素与人交手经验丰富,转眼之间便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不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齐玄素双臂一振,用出“澹台拳意”,任凭或虚或实的掌影落在自己身上,拳头直奔此人面门。

    既然防不住,就不防了,以伤换伤。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轻轻“咦”了一声,似是颇为惊讶,不愿跟齐玄素以伤换伤,掌影骤然一收,转而主动迎上了齐玄素的拳头。

    只听得一连串金石之声响起,却是如刀剑碰撞一般。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双手并出,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齐玄素

    深谙“澹台拳意”的要义,绝不以一个“拳”字束缚自己,而是忽拳忽掌,忽爪忽指,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

    两人越斗越快,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逸散气机,就连脚下的廊道都没有伤到。

    所谓“归真”,取自返璞归真之意,一掌下去开山裂石不算什么,能做到收放自如而不伤外物分毫,那才是真正的高明。

    毫无疑问,两人都是归真阶段的高手。

    齐玄素在激斗之时,仍旧有余力开口道:“久闻太平道以剑术闻名天下,却没想到拳掌功夫也是这般精深。”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的声音好似多人重叠:“竟是‘澹台拳意’,少见。”

    话音未落,戴白狐脸面具之人手上招数一变,探向齐玄素的面门。齐玄素一惊,左掌翩然迎上,右掌化拳亦是击向戴白狐脸面具之人面门,意图抓下他脸上的白狐脸面具。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掌袖齐飞,化解齐玄素十余掌,反而是抓住齐玄素露出的一个破绽,一把捉住了齐玄素的手腕。

    齐玄素感觉手腕蓦地一紧,挣脱不得,方才他手段用尽,均被此人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反而他的手腕被人家拿住,可见此人的拳脚技击之术要在齐玄素之上。这也在情理之中,齐玄素一向追求的是如何迅速击败对手,能用火器不用刀剑,能用兵器绝不用拳脚,自然要弱上几分。

    不过齐玄素也有应对,袖口鼓荡,一道黑雾弥散开来,却是被他收入“死之玄玉”的女鬼。

    严格来说,这已经属于神通范畴,超出了拳掌的范围,可此时毕竟不是比武较技。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只得松开齐玄素的手腕,食指忽屈,弹指不停,将那团黑雾打散,使其暂时无法聚拢。

    高手对招,相差原只一线,齐玄素得此余暇,深深吸一口气,真气畅通,立时重整颓势,又是一拳打出。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一掌推出,剑气含而不放。

    拳掌相交,齐玄素再次被剑气所伤,不过戴白狐脸面具之人也是周身一震,被拳意直透内里。

    齐玄素自恃有武夫的血肉衍生神异,不顾伤势地化拳为手刀,劈向戴白狐脸面具之人的面门。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深知自己正面不能力敌齐玄素,轻轻一点,只见一道豪光自他的指尖射出,如光如气,绕指而动,点向齐玄素的手腕。

    齐玄素一缩手,手刀变爪,反手抓向戴白狐脸面具之人的手腕。

    两人身形不动,仅仅变化手上招式,比拼数十招,最终齐玄素稍逊一筹,被戴白狐脸面

    具之人点中手腕,不过齐玄素自有一番狠劲,反手也将拳意劲力逼入对手体内。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刚刚化解齐玄素的劲力,眼前人影忽地一闪。

    齐玄素身形如鬼魅一般,猝然逼近至戴白狐脸面具之人的面前,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再次用出“万华神剑掌”,掌影翻动。不过这次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被齐玄素窥破虚实,一指点中掌心。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陡然一震,转身就逃。

    齐玄素趁势追击,却不想戴白狐脸面具之人其实是耍了个拖刀计,反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中剑气纷纷,吞吐不定,齐玄素一惊,只能双臂一封,挡下了戴白狐脸面具之人的一掌,却被剑气攻入体内,直逼气海丹田,身形凝滞。

    戴白狐脸面具之人趁机翻过栏杆,直接从十余丈之高的“琼楼”上跃下。

    待到齐玄素化解了体内的剑气,快步来到栏杆旁边,向下望去,只见得一片暗红的灯火光影,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此地的响动也惊动了护卫,分别从楼下和楼上涌了上来。

    齐玄素不给这些护卫怀疑自己是凶手的机会,直接高举令牌,先发制人:“凶手逃了,戴着一张白狐脸面具,快追!”

    护卫们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那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管事妇人终于回神,尖声道:“没听到这位法师的话吗?凶手,刚才那个从花绮姑娘出来的人就是凶手,你们快追啊,愣着干什么呢?”

    护卫们纷纷掉头去追,乱成一片。

    齐玄素捡起自己的手铳,收回女鬼,然后叫住几名护卫:“你们跟我进来。”

    面对齐玄素的反客为主,几名护卫还真被他给震住了,乖乖跟着齐玄素进到花绮的房内。

    管事妇人点燃了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位久负盛名的花魁娘子被吊在自己的房内,赤条条,不着寸缕。

    不过在场的男人的目光中没有半点异样,只有凝重,甚至几名护卫还流露出了惧怕的神色。

    因为这位花魁娘子也与其他死者一样,被开膛破肚,取出了心脏。

    这已经是第十四个死者,而且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杀人,然后扬长而去。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把尸体放下来。”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不过见齐玄素凛然生威,竟是不敢忤逆,乖乖上前将尸体放了下来。

    齐玄素拿过烛台一照,果不其然,在尸体的胸腔中有一个碧绿的雷公壶叶笼。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天

    齐玄素外放真气,将雷公壶的叶笼吸入掌中,放下烛台,打开壶盖,里面果然也有一张卷起的纸条。

    与此同时,齐玄素再次闻到了那股雷公壶特有的气味。

    纸条上写着一个名字:月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齐玄素将这张纸条收入袖中,转身望去。

    只见门外一盏灯笼从走廊飘了过来。

    “都给我围住。”一个严厉的声音立刻使四处都寂静了下来,紧接着灯笼径直进入了屋内,灯笼后是“天乐桃源”的主事道士刘复同和几个随从。

    不必齐玄素开口,刘复同的目光已经锁在了齐玄素的身上:“又是你!来人,给我拿下。”

    “谁敢!”齐玄素一声大喝,让几个刚要有所动作的护卫都站住了。

    齐玄素目光直视刘复同:“刘主事,你就这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人?抓人容易,放人可就难了。”

    刘复同深吸了一口气,眯眼望向齐玄素,森然道:“就算你是裴真人的人,也不能在‘天乐桃源’公然杀人。”

    齐玄素却是笑了:“刘主事,你想把这个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只怕是打错了算盘。我从西京府无墟宫启程,出西京,过鬼关,再到龙门府,每一处都有过关纪录,一查便知,说我杀人,时间根本对不上,更何况还有青鸾卫第七千户所给我作证。你红口白牙就想说我是凶手,真把上面的高功、真人当傻子了?还是说你能把道门的天遮了?”

    齐玄素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刘主事,叫你的人下去。”

    一众随从护卫面面相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刘复同虽然恼怒,但知道齐玄素说的有理有据,因此只能强压怒火:“好,好……是我一时失言,误会了你。退下去。”

    原本准备拿人的护卫如蒙大赦,赶忙退了下去。

    “可我也告诉你!”刘复同那份装出来的道士儒雅这时已经没有了,两眼露出了凶光,暴躁脾性显露无疑,“就算人不是你杀的,凭你不经许可闯入‘天乐桃源’并大闹‘琼楼’,意图不轨,我现在就可以去把你押到万寿重阳宫,交由裴真人发落。”

    齐玄素仍旧是不惊不慌:“刘主事,就在刚才,杀人凶手在你眼皮子底下公然行凶,然后扬长而去。现在这个案子闹到这一步,已经压不住了。我奉劝你一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趁着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全力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最起码不会担上一个失职的罪名,说不定还能功过两抵。若是等到上面知道了,追究起来,只怕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要去风宪堂中走一遭!”

    刘复同的脸色有些发白,甚至嗓音都有些颤抖:“一

    派胡言,一派胡言。”

    齐玄素淡然道:“是不是胡言乱语,刘主事你心里明白。‘天乐桃源’主事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又有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刘主事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今天可以把我拿下,可你能把那些人也拿下吗?”

    死寂一片。

    谁也不敢说话。

    刘复同的脸上透着肃杀:“我听阁下话语中的意思,是要给我指一条明路?我洗耳恭听。”

    齐玄素平静道:“我来破案,刘主事你过了关,我得了功劳,我们各取所需,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

    刘复同这时露出了杀伐决断,没有过多犹豫思量:“好,你来破案,我允许你自由出入‘天乐桃源’,停尸房中的尸体也随你查看,不过我只能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若是还破不了案……”

    齐玄素打断道:“三天后,我定会给刘主事一个交代。”

    刘复同冷哼一声,丢了一块牌子给齐玄素,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一众随从和那盏灯笼也随之飙然而去,

    齐玄素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眼花绮的尸体,也离开了此地。

    等到齐玄素返回石门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不过这里的青鸾卫都都认得齐玄素,赶忙引他去见第八天养。

    第八天养见齐玄素回来,立刻问道:“怎么样?”

    齐玄素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包括他与那戴白狐脸面具之人交手,以及刘复同的反应。

    第八天养道:“如此说来,凶手竟是太平道之人?”

    齐玄素摇头道:“不敢贸然下定论,‘万华神剑掌’并非什么密不外传的绝学,只是李家子弟的基础掌法而已,就算外传也不稀奇,难保不是凶手故意混淆视听。”

    “魏兄所言极是。”第八天养点了点头,“那么依魏兄之见,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齐玄素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又将那张写有“月怜”的纸条拿了出来,与写有“花绮”的纸条并排放在一处。

    “笔迹上看不出什么,以前的雷公壶中有没有这样的字条?”齐玄素问道。

    第八天养十分肯定道:“绝对没有。”

    齐玄素沉吟道:“也就是说,凶手最近才开始如此行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挑衅?还是另有所谋?”

    第八天养看了眼纸条。

    齐玄素问道:“这个‘月怜’是什么人?也是花魁吗?”

    “曾经是。”第八天养在此地查案,虽然时间不算很长,但功课做得很足,“不过她年纪大了之后就洗手不干,如今在‘天乐桃源’中做管事,很受刘复同的倚重。”

    齐玄素取出刘复同给的牌子道:“看来还要再去一趟‘天乐桃源

    ’,第八兄,你挑几个好手,我们一起过去,不能再让他跑了。”

    第八天养很快便挑好了人手,总共四人,三个昆仑阶段的修为,一个玉虚阶段的修为,再加上齐玄素、柳湖、第八天养三人,只要戴白狐脸面具之人不是天人,就绝不可能是对手。

    一行人趁着夜色再次来到“天乐桃源”,因为有刘复同给的牌子,这次畅通无阻,也不需要齐玄素狐假虎威,直接来到了“琼楼”。

    经过先前的一番闹腾,许多人已经认得齐玄素,尤其是刘复同都被他顶得够呛,还无可奈何,只当齐玄素是从上面下来的大人物,所以不仅不阻拦,反而主动问好。

    齐玄素随手指了个领头的护卫:“领我去见月怜管事。”

    这个护卫顿时面露难色。

    只是齐玄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带路!”

    其实在很多时候,齐玄素和张月鹿很像,只是更多时候,齐玄素没有张月鹿的底蕴去锋芒毕露。

    护卫只能应了一声,领着齐玄素等人一路往“琼楼”最高处走去。

    “琼楼”最高处是一座大殿,曾经是紫仙王的居处,历代主事道士不敢随便使用。

    大殿极大,共用十二根漆红大柱撑起,柱上以金纹为饰,浮雕有双龙戏珠,精美无俦。柱上又挂着各色绸缎织成的帷幕,蔽人视线。

    入殿之后,是一条笔直通道,铺着红色地毯,在直道两旁则被挖空成两方大池,以白玉贴壁,以青玉铺地,蓄有清水,蓝盈盈地可见其底,又开有水道,环绕大殿一周,将两方水池相连,其中可见鱼儿蜿蜒游动,水面上则飘着一盏盏荷花灯,随水绕殿而行,将整座大殿照亮。

    在直道的尽头,也就是大殿最深处,有一架十二扇的屏风,上绘有一副声势浩大的《天师登仙图》,只见上方是万千白云托起九重天阙,下方是一片浩渺大湖,在天阙之下有紫气弥漫,湖上有九十九只仙鹤正欲振翅而飞,整幅图构图浩大,气势磅礴,唯独在天地之间,有一点白色身影,正仰头望着漫天紫气和紫气之后的天阙,便是天师。

    此图并非临摹之作,而是一位丹青圣手有幸亲眼目睹正一道天师登仙所作。

    在这架屏风的后面,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长宽皆是一丈的平面大床,高不过三寸,上面正中位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如棋盘的小桌子,皆是以紫檀木打造。在小桌左右摆有一套炉瓶三事,香炉和箸瓶是大晋官窑所制,绘有青花,素有“家财万贯不如一片”的说法,其中所焚香料乃是绝品龙涎香,一寸一金。

    桌子上放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酒杯,旁边是一名成熟妇人跪坐,身着轻纱,美妙酮体若隐若现,低眉顺眼,正以黄金长箸轻轻拨动炉内香块。

第一百二十章 刘复同

    在这座地下之城中,不见天日,所以越是繁华人多的地方,所悬挂的大红灯笼也就越多,不过越是往“琼楼”的顶层行去,路上的大红灯笼却是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一根根红烛,火光跳跃不定,使得行走中的人影仿佛是一个个正在张牙舞爪的恶鬼,分外吓人。

    最终,齐玄素等人来到了一座位于最高处的大殿之前,大殿孤立于断崖之上,与“琼楼”的主体部分以一座装饰华美且张灯结彩的拱桥连接。

    拱桥上设有阵法,此时阵法开启,拒绝他人进入。

    齐玄素驻足而立,眺望对面,然后问道:“月怜就在这里?”

    “是。”领路的护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第八天养接过话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处天乐宫每天租金高达两千太平钱,今天是哪位贵客在此?还有,月怜不是已经不接客了吗?难道又重操旧业了?”

    护卫脸都白了,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没有贵客,是刘主事在里面。”

    天乐宫中,刘复同缓缓走过那条铺着红色地毯的笔直通道,直道两旁的水池中倒映出他的影子,水波荡漾之间,光影错乱,明暗不定。

    跪坐的薄纱女子伏在地上,向刘复同行礼。

    刘复同不发一言,只是张开双手,薄纱女子赶忙起身,为他宽衣解带。

    这间天乐宫,接待过李家的公子,也接待过宗室亲王,别的主事道士不敢使用,刘复同却敢用。不是因为他刘复同有三头六臂,仅仅是胆大而已。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什么两千太平钱一天,他一个太平钱也不花,如果这也算赚钱的话,那么他已经赚了几十万太平钱了。

    还有这里的诸多男女,名义上他们都是紫仙山的人,可在实际上,却与他的家奴无异。他个人和紫仙山,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

    刘复同坐在小桌旁,端起酒杯,里面是殷红如血的葡萄酒,产自西洋,且上了年头,其本身就价格不菲,再加上万里海路,抵达东大陆后,已经是天价。

    毫不夸张的说,仅是这一壶葡萄酒的价格就抵得上张月鹿一个月的例银。而且张月鹿并非普通的四品祭酒道士,她有副堂主的职务补贴,有天罡堂的特殊补贴,甚至还有一份来自张家的例银。

    其实许多张家子弟都很羡慕李家,因为许多时候,李家子弟不在乎名声如何,可以毫无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欲望。可张家弟子无论心里怎么想,安贫乐道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大约便是真小人与伪君子的区别吧。

    刘复同对于这壶价格昂贵的葡萄酒却是毫不在意,甚至无所谓细细

    品尝,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牛饮。

    便在这时,女子缓缓起身,满头长发披散下来,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在面前拂过,脸便显得更加雪白,似乎抚平了岁月留下的些许痕迹。

    然后女子舞了起来,满头乌黑秀发随之飘了起来。如蝉翼一般的薄纱因旋转向四周飘张了开来,颀而长兮的肢体在蝉翼中若隐若现。秀发也在旋转,那张脸在袅袅烟雾和青丝间隙间,缥缈不可方物。

    刘复同仍旧喝着酒,目光紧紧锁在女子的身上。

    此地虽无乐工,但有留声符阵。

    琴声和笛声流泻而出,拥满了整个大殿。

    女子的舞动越来越快,乐声也越来越急,一浪高一浪,直往天上去,似翻山越岭,愈翻愈险,愈险愈奇。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好似瀑布倾泻。顷刻之间自山巅之上落于深谷之中。从此以后,愈来愈低,愈低愈细,乐声渐渐的就听不见了。女子的舞姿也随之越来越舒缓轻柔,随着乐声渐渐停下。

    一曲舞毕,薄如蝉翼的轻纱飘落在地。

    刘复同也喝完了哪壶葡萄酒,脸色微红。

    不着寸缕的女子慢慢走了过去,爬上了那张大床,跪在刘复同的身旁。

    两人是坦诚相见了。

    刘复同忽然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变得暴躁起来,猛地伸手抓住女子的长发,迫使她仰起脸望着自己。

    月怜吃痛,闷哼了一声,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刘复同本就是脾气暴躁之人,齐玄素的目中无人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毕竟是土皇帝做惯了,若论架子之大,许多久在玉京的三品幽逸道士都不见得有他大,毕竟那些道士的地位高则高矣,每天却要面对地位更高之人,哪里像他这般逍遥自在。

    我可闭于核桃壳内,而仍自认是个无疆限之君主。

    刘复同自认是这座不夜之城的城主帝王,他也早已融入到这座城中,与这些城中的客人们并没有什么两样,喜爱美酒,喜爱女子,胸膛里装着如何也填不满的欲望,他早已忘了青山碧水是什么样子,也忘了蓝天白云是什么光景,只剩下黑红二色。

    大殿的门外,齐玄素已经走上拱桥,行至中段,被一道蓝色光幕挡住去路,可见光幕上有无数符箓篆文流转不定。

    齐玄素没有尝试破开阵法,而是问道:“确定月怜就在这里吗?”

    “是。”那名领路的护卫硬着头皮道。

    齐玄素点了点头:“好了,你去吧。”

    护卫先是一怔,随即如蒙大赦,赶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齐玄素伸手触碰光幕,激起阵阵涟漪,并浮现出

    一个蓝白色的道门双鱼标志。

    因为天乐宫会招待特殊客人,所以此地阵法的等级相当高,就算齐玄素已经跻身归真阶段,仍旧无从破阵。

    正当齐玄素彷徨无计的时候,一个女子声音响起:“第八副千户,你们不该到这里来。”

    齐玄素和第八天养同时循声望去,苏染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身后跟着几名随从。

    这位女子正是“天乐桃源”唯二的主事之一,负责化生堂分堂。不过刚调来不久,第八天养对她了解不多。

    齐玄素对于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妇人记忆深刻:“苏主事。”

    “还未请教。”苏染与刘复同不同,态度温和,谦恭有礼。

    齐玄素道:“魏无鬼,跟随万寿重阳宫的裴真人做事,这次只是路过本地,应第八副千户的邀请,参与破案。”

    苏染点了点头:“既然两位要查案,怎么查到了天乐宫?我听下面的人禀报,说是一伙人去了天乐宫,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我这才匆匆赶来,还望两位能给我一个说法。”

    齐玄素取出两张纸条:“那个连环杀人的凶手留下了两张纸条,一张写着花绮姑娘,已经死了。花绮姑娘身上留下的纸条则写着月怜,据我所知,月怜此时就在天乐宫中,所以我们不得不来,还望苏主事能够谅解。”

    苏染从齐玄素手中接过纸条,认真看过之后,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第八天养顺势问道:“苏主事,你能帮我们开启阵法吗?若是苏主事信不过我们,不妨与我们一起进去。”

    苏染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可以。”

    说罢,她取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古怪钥匙,走到齐玄素身旁,举起钥匙。

    下一刻,钥匙上绽放出光芒,象征道门的双鱼标志开始转动,原本密不透风的光幕上随之出现了一道门户。

    齐玄素看了眼身旁的苏染,鼻翼微动,闻到一股暗沉的幽香,竟是让他脑子有些发胀。

    苏染收起钥匙:“走吧。”

    齐玄素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在苏染的带领下,一行人走过拱桥,来到孤立于断崖的大殿门前。

    因为有阵法的缘故,殿门没有锁上,只要力气足够,就能推开。

    在入殿之前,齐玄素回头望去。

    这里是“天乐桃源”的最高处,可以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和纸醉金迷。

    无数的欲望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滚烫的鲜血和满城的大红灯笼,映得人脸是红的,又像是凝固的鲜血和灯笼照耀不到的角落。

    红与黑,这就是不夜城,这就是“天乐桃源”。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染

    两名青鸾卫好手缓缓推开了天乐宫的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着红毯的笔直通道,两侧波光粼粼的水池,以及那面绘有《天师登仙图》的巨大屏风。

    此时大殿内的留声符阵已经停了,所以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那是一种青鸾卫们十分熟悉的声音,他们在审讯犯人时经常可以听到,并不稀奇。关键是,他们听到这种声音时,经常是伴随着犯人的惨叫、哀嚎和求饶。可今天不一样,没有惨叫和哀嚎,只有女子压抑的呻吟声音,痛苦中夹杂着某种喜悦。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第一个上前,其余人都跟在他的身后。当众人绕过屏风,立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一名女子赤条条的,被人吊了起来,一张面孔憋得通红,甚至有些发青,可从神态上来看,却是愉悦的,似乎马上就要登上极乐巅峰。

    这与花绮的死状十分相似,只是还未被开膛破肚。

    还有一名男子,同样是不着寸缕,手持带有荆棘倒刺的皮鞭,正奋力抽打着眼前的美妙躯体。

    此人正是“天乐桃源”的主事道士刘复同。

    苏染转过身去,同时不忘用手遮住柳湖的双眼。

    跟随苏染一道而来的几名道士脸色尴尬,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幸灾乐祸。

    其余青鸾卫则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有官身的,最低也是个试百户,当然是吃过见过,如果仅仅是男女欢爱,根本不会如何大惊小怪。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主事道士不愧是主事道士,花样之繁多,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场面真没见过。

    第八天养出身不俗,对于这类事情,有所耳闻,不过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吃过见过的青鸾卫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齐玄素了。

    齐玄素同样震惊于眼前的场面,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刘复同正沉浸于“游戏”之中,对于一众人的到来毫无所觉。

    最终还是齐玄素打破了沉默:“刘主事!”

    刘复同手中动作一停,猛地转过身来。

    当他看到一众人时,整个人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蔫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的胯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甚至比平时还要小上几分。

    背对着刘复同的苏染淡淡道:“我想刘主事会给我们一个解释。”

    刘复同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抛开许多不能放在明面上的情况不谈,道门摆在明面上的道德标准极高,诸如废黜奴隶和人口买卖制度、废黜一妻多妾制度、废黜凌迟连坐等酷刑、不允许在玉京开设行院等风月场所等等,力求允许范围内最大限度之道德,使道门

    中人以玉京为荣,而鄙夷帝京,私下里称呼后者为野蛮之地。

    在这种背景下,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

    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便是万钧之重。

    当初一个三品幽逸道士凌虐仆人,曝出来之后,当即被勒令辞去一切职务,并且降为四品祭酒道士。

    刘复同今日的所作所为,无论月怜自愿,还是受到强迫,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最起码“天乐桃源”主事道士的位置是很难保住了。

    齐玄素捡起地上的散落衣物,丢给刘复同。

    第八天养也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两人上前,将快要窒息而死的女子放了下来。

    直到此时,苏染才转过身来,望向狼狈穿衣刘复同,脸色平静。

    对于一位供职于化生堂的主事道士而言,所谓的男女身体,其实没什么稀奇的,死后都是一块烂肉,甚至因为业务的缘故,他们是否还有正常的男女性趣,都十分值得商榷,这与佛门的白骨观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染之所以转过身去,不过是象征性地男女避嫌而已,并非什么女子娇羞。

    等到刘复同穿好中衣之后,苏染看了眼遍体鳞伤的月怜,缓缓开口道:“刘主事,你从化生堂拿走了价值高达九千太平钱的祛疤药物,原来是为了这种事情。”

    刘复同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因公受伤,化生堂会免费医疗救治。

    如果不是因公受伤,那么化生堂就会收取一定的费用,并不追求盈利,主要是维持成本,不至于造成亏空。同时也会按照道士品级进行优惠减免,一品天真道士能完全免去所有费用,二品太乙道士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三成费用。

    除了品级的固定减免之外,还有另外的减免。越是是危及性命的重伤,减免的力度也就越大,而美颜驻颜一类,不会减免。

    刘复同如今只是四品祭酒道士,祛疤又被划分在驻颜美颜一类,减免份额聊胜于无,所需的太平钱不是个小数目。严格来说,化生堂的分堂只是受那位长年不在此地的三品幽逸道士节制,苏染与刘复同平级,所以刘复同必须亲自出面才行,不存在刘复同写个便条就能让化生堂听令行事。

    换而言之,刘复同从化生堂拿药的事情,是被化生堂分堂记录在案的。

    苏染继续道:“看来刘主事是无话可答了,那我就当是刘主事默认了此事。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作下连环杀人大案的凶手?”

    刘复同顿时脸色大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染拿出那张写有“月怜”的纸条,淡淡道:“这是从花绮的尸体上发现的,上面写着杀手的下一个目标,这正是我们来到此地的原因,

    而我们刚进来就看到刘主事在凌虐月怜,刘主事当有以教示。”

    “冤枉!这是诬陷!”刘复同脸上再无血色,不过习惯使然,嗓门仍旧极大,把大殿震得“嗡嗡”作响。

    第八天养开口道:“并非我们故意怀疑刘主事,而是刘主事一再阻挠办案,让我们不得不怀疑。”

    刘复同习惯地把头猛地扭过去望向第八天养,可就在目光一碰间,他立刻气馁了。

    不是第八天养的修为多高,而是此时他只有孤身一人,亲近心腹没有一个在跟前,如何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刘复同只能把目光转向了齐玄素:“魏法师,你答应要破案,你应该知道我是冤枉的,否则我也不会给你那块牌子。”

    齐玄素没有肯定苏染和第八天养的说法,痛打落水狗,也没有为刘复同辩驳,只是说道:“我们还是听听刘主事怎么说,然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第八天养从齐玄素的态度中,察觉出几分不寻常,点头道:“也好。”

    苏染见齐玄素和第八天养迅速统一了意见,也没有坚持,道:“那就请刘主事教示吧。”

    刘复同深吸了一口气:“我与月怜……是有不正当关系,这一点,我认。可要说我想杀了月怜,还有那十几个人都是我杀的,实属冤枉。”

    “哪里冤枉?”齐玄素问道。

    刘复同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已经是冷静下来:“凶手留下纸条说下一个目标是月怜,那么你们大概率会来寻找月怜,如果我是凶手,就该玩一出调虎离山,等你们来找月怜的时候,趁机去杀别人,而不是被你们堵在这里,可见是凶手有意把你们引到这里来。这是第一条冤枉。”

    “再有就是,造下命案对我有什么好?上头追责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主事道士,轻则职位不保,重则还要去风宪堂走一遭,哪有自己挖坑自己往里面跳的道理?这是第二条冤枉。”

    苏染淡淡道:“说不定刘主事是反其道而行之,想要玩一出灯下黑。”

    刘复同猛地望向苏染:“苏主事,同为道门弟子,相煎何急?”

    “什么叫相煎?”苏染语气转冷,“你若是洁身自好,不做出这样的丑事,谁能煎你!”

    刘复同不敢再与苏染对视,低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信,那就交由诸位高功裁决。魏法师,你也要替我辩冤!”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根本不看他,转而望向苏染:“苏主事,刘主事所言不无道理,这里面颇多蹊跷之处,恐怕凶手另有其人,还是先将刘主事看管起来,从长计议。”

    苏染慢慢望向了齐玄素:“那就依魏法师所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怀疑

    刘复同被苏染就地关押在天乐宫中,如此一来,刘复同与他的心腹手下隔绝,这边孤身一人,那边群龙无首,就算想要来个鱼死网破也无法做到。

    一间位于“琼楼”的签押房中,齐玄素凝神坐在那里,第八天养却在屋子中间来回走着,忽然停下,望着齐玄素:“魏兄,你说杀人凶手不是刘主事,那会是谁?”

    齐玄素道:“刘复同不是凶手,这是一定的。他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动机不足。而且在此之前,凶手从来没有留下纸条,只是最后两次行凶留下了纸条,倒像他早就知道刘复同和月怜的丑事,故意把我们引到那里,抓刘复同的现行。无论刘复同是不是凶手,都保不住主事的位置。给人一种感觉,先前不过是铺垫,最后才是图穷匕见。”

    第八天养沉默了少顷:“魏兄所言不错,如此说来,倒像是道门的内斗,既然刘复同占着位置不肯挪窝,他们就用些手段让刘复同挪窝,只是这般视人命为草芥,还算什么修道之人。”

    齐玄素摇头道:“当年儒门为天下主时,儒门弟子纷纷出仕,有人说官做大了就没有书生。今日道门亦然,进了名利场、是非地,哪里还有什么修道之人。”

    说到这里,齐玄素忽然想起了张月鹿,又改口道:“我不是说道门中都是这样的人,只是无论为善为恶,都已经与太上道祖的修道本意背道而驰了。”

    第八天并不十分认可道:“那也未必,苏主事说的好,如果刘复同洁身自好,谁又能煎他?幸亏还有苏主事站在我们这一边,没了刘复同阻挠办案,再加上苏主事的协助,还是能找出凶手。”

    齐玄素反问道:“苏主事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第八天养一怔:“应该会。她毕竟是‘天乐桃源’唯二的主事道士,而且对她而言,找出凶手也是大功一件。”

    齐玄素望着第八天养慢慢摇起了头:“第八兄,你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你不该在青鸾卫,应该来道门做个道士。”

    第八天养正色道:“是魏兄把人想得太坏了,青鸾卫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可也不能一竿子把一船人打死,如果按照魏兄所说,好人都离得青鸾卫远远的,那么剩下的人没了制约,更是肆无忌惮。”

    齐玄素不置可否:“我们暂且不讨论青鸾卫的好坏,只说眼前这个案子。刚才我已经说了,刘复同多半是遭了别人的算计,如果这个算计他的人就是苏主事呢?”

    第八天养这才真正吃惊了,好久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齐玄素轻声道:“道理很简单,谁得利最大,谁的动机和嫌疑就最大

    第八天养震惊中有些领悟,愣在那里。

    “第八兄,你仔细想想,现在的局面是怎样的?刘复同被看管起来了,苏主事暂且掌握整个‘天乐桃源’的大权,甚至有可能接替刘复同的位置,到底是谁得利最大?”

    “还有,先前刘复同从化生堂拿药,以及阻挠办案,苏主事明明与刘复同平级,为什么不争?不但不争,为何还采取了合作支持的态度?”

    “原因只有两条,一是苏主事初来乍到,根基不稳,纵然想要抗争,也有心无力,只能和光同尘。二是她所谋甚大,表面的合作态度其实是在麻痹刘复同,为的就是一举将刘复同置于死地。”

    第八天养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苏主事方才的表现来看,我料定她绝不是和光同尘。如果她真是和光同尘之人,就不会在言语之间将刘复同逼入绝境,逼得刘复同甚至说出了‘相煎何急’的话语。可见她先前的种种举动都是在麻痹刘复同,所谋甚大。”齐玄素思路清晰,徐徐道来。

    不得不说,七娘是个好老师,她手把手教导出的齐玄素,未必就比地师和慈航真人教出来的张月鹿差上多少,只是齐玄素没有张月鹿的根骨资质和施展拳脚的舞台罢了。

    旁听的柳湖眼神一亮,望向齐玄素的目光中满是钦佩。

    第八天养思索着:“就算如此,苏主事和刘复同应该还是有所不同,就算要将刘复同置于死地,也只是顺水推舟,而非故意为之。”

    齐玄素继续道:“难道你不觉得苏主事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太过巧合了吗?我们进了‘天乐桃源’之后,没有任何耽搁,直奔‘琼楼’而去,结果我们前脚刚被阵法阻住去路,苏主事后脚就出现了,而且刚好有天乐宫的钥匙,她说是听到了下面的人的禀报,什么人的禀报如此之快,能让她与我们前后脚赶到?只有一个解释,她早就知道刘复同的行踪,也一直在盯着天乐宫,所以我们刚到‘琼楼’,她立刻就知晓了。”

    “这位苏主事机心如此,你说她只是顺水推舟,而非故意为之,着实让人难以信服。如果是苏主事有意为之,就算她不是凶手,凶手也一定与她大有干系。你说她会配合我们把案子查下去吗?”

    第八天养的脸上顿时透出几分灰败,喃喃道:“如果这位苏主事真是这样的人,那这个案子也就根本查不下去了……”

    齐玄素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仅仅只是我的推测,具体真相到底如何,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说不定。”

    第八天养诧异地望着他。

    齐玄素道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刘复同这次栽了跟头,是因为他被我们抓住了现行,无可辩驳,苏主事可不是刘复同,红口白牙污蔑一位道门主事,只怕要惹上一身骚。”

    第八天养被他说得有些发懵,在齐玄素对面的位置上缓缓坐了下去,陷入沉思之中,想了一阵倏地又抬头望向齐玄素:“魏兄,你打算怎么办?”

    齐玄素取出裴小楼给的牌子,在手中轻轻掂量:“因为这块牌子的缘故,刘复同和苏主事都把我错当成一位万寿重阳宫的四品祭酒道士,我呢,干脆将错就错,认下了这个身份,所以刘复同高喊着让我给他辩冤,苏主事也对我颇为忌惮,我想借着这个身份,去与苏主事谈一谈。”

    第八天养沉默了片刻,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齐玄素一摆手:“若是去的人多了,难免要让苏主事生疑。不要忘了,如今她才是‘天乐桃源’的掌权人,就算短时间内无法掌控刘复同的属下,但还是能够调动不少人手。真要不小心起了冲突,我们不是对手。”

    第八天养只能点头表示认可。

    齐玄素又望向柳湖:“至于小湖,还要拜托第八兄。”

    第八天养道:“这是自然。”

    说罢,齐玄素不紧不慢地拔出自己的手铳,退出里面的普通破甲弹丸,换上了一发威力最大的“龙睛乙二”,重新插回腰间。

    然后他才起身离开了房间,往苏染的签押房走去。

    苏染是此地化生堂分堂的主事道士,她的签押房自然位于化生堂。

    化生堂远离“琼楼”,位于下方城池的西北角,相对其他地方而言,比较僻静,而且占地广阔。

    当齐玄素来到此地时,刚好看到几名化生堂道士在搬运药材。

    是雷公壶。

    这种产自岭南、婆娑洲、婆罗洲的植物可以入药,且有特殊的气味。

    齐玄素目光一闪,高声道:“苏主事在吗?”

    不等几名道士回话,一名执事道士远远走了过来,他是跟着苏染前往天乐宫的几人之一,认得齐玄素,问道:“魏法师有什么事情吗?”

    “是关于案子的事情,我又有些发现,想与苏主事当面谈一谈。”齐玄素回答道。

    执事道士道:“主事不在签押房,这会儿应该在库房清点药材。”

    齐玄素微微诧异道:“这种小事还要苏主事亲力亲为?”

    “没办法,这是主事的习惯。”执事苦笑一声,又问道,“魏法师需要我引路吗?”

    齐玄素摇头道:“不必了,只要给我指个大概方向就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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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