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埋尸匠
众人大惊!
就在这时,一抹诡异的红光在徐大郎眼中亮起,他盯着领头那匹狼王,忽然发出一声怒吼。
这声吼,自带一股强大的精神控制力量,传递出他的不满和对群狼不自量力的鄙夷。
这一刻,站在众人身前的徐大郎就像个王者,强势的对着狼群发号施令,让他们滚!
尘烟升起,凶狠的狼群来了一个急刹车,将将停在众人一米开外。
它们幽绿的狼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脑袋四处乱转,好像在寻找那股随时可以爆掉它们脑袋的神秘力量源头。
徐大郎见此,又是一声如同野兽般的沙哑低喝,目中红光亮起,领头的狼王当即吓得猛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呜—”的发出一声狼嚎,几乎是本能的,领着狼群扭头就跑!
狼群来得匆匆,去得更快,生怕慢了一步就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眨眼间就隐入山林中没了踪迹。
黑暗中,狼王回头看了一眼,绿色的眼眸中映着少年消瘦的身影,那身影渐渐变得高大,皮肤变得惨白,血眸显现,冷漠的俯瞰着废墟上的末日王国......
狼王浑身一震,彻底消失在森林中。
“没、事、了。”少年转过身来,轻轻拍着女孩的脑袋,努力说着不熟练的人话哄她:“月,不怕、不怕.....”
“咕噜!”
徐月狠咽了口口水,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冲哥哥举起大拇指,赞道:“哥哥棒棒哒!”
徐大郎一怔,妹妹夸他啦,第一次呢!
“嘿嘿~”少年立马不好意思的挠头憨笑出声,高兴得像个傻子。
众人:“......”
......
狼群被徐大郎吓跑了。
王大有一家也被徐大郎这一声吼给惊傻了。
对此,徐月一家默契的秉承着“不解释、不灭口”的原则,继续该干嘛干嘛。
徐大郎那一声吼不止是吓跑了狼群,还把森林里其他野兽吓得不轻,战场上那么浓重的血腥诱惑都没能引来一头猛兽,可见其威力。
一家五口重新背上行李,来到那两座人塔前。
“这人塔有个名——筑京观。”
王氏一边挑着没有尸体的地方走,一边给孩子们科普军事历史。
“古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胜利的一方喜欢用这种残忍的方式震慑敌人,同时彰显自己的实力,就好像是要告诉周围的敌人,要惹我的注意点,不然这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徐大和徐二娘对视一眼,父女俩啧了一声,把剪好的布口罩分给家人们。
一家子戴好口罩,继续穿越恐怖的人间地狱。
腿肚子都在发颤的王大有一家,看着前方那仿佛断体残肢都不存在的一家五口,震惊都已说倦,彻底麻了!
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徐家人本事又大人又仗义,离开他们,王大有怀疑自己一家根本没法活着走到河间县城。
夫妻二人看了看对方,佟氏默默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布口罩递上,夫妻两一人抱起一个娃,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蹦一跳的朝徐家这边跟来。
跳着跳着,王大有忽然发现,前方那一家子似乎停了下来。
是在等他们吗?王大有惊喜的想到。
但很快就知道是他想多了。
徐大在一具尸体旁捡了一串玉珠链,淡紫色的,颗颗饱满,莹润透亮,共十八颗,小巧精致,似乎是女人戴的首饰。
可这片战场上死的只有男人,说明这串玉石手链不是男人妻子之物,就是从别处弄来的。
徐大扫了眼地上那具尸体,年纪不大,十六七的模样,身上的戎装十分破旧,只勉强还有个甲胄的样子。
显然,以他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样的手链送给女人。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手链应该是从其他人身上抢来的。
就像是先前在小镇上,拿了他们两只兔子的官差一样,他们早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珠子上染了血迹,徐大用手擦了擦,月光下的珠子看起来更加漂亮,应该能值不少钱。
“不如......咱们给这些人收个尸吧?”徐大看着家人们,很认真的提议道。
王氏看向三个孩子。
准确的说是看着徐月姊妹两个,因为徐大郎根本不管这些事,他只关心妹妹的安危。
野兽已经被吓跑了,至少今晚它们不会冲出来啃噬这些尸体,大晚上的也没有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几乎没什么危险。
徐二娘看着徐大手上那串珠子,有点意动。
她又去看徐月,一副只要徐月同意她也同意的模样。
徐月望了望四周,满地的尸体少说有两三千,光是他们一家子,想要给这么多人收尸,难度也太大了。
显然一家子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徐大又补充道:“能收多少是多少,拿点他们身上的东西就当是给咱们收尸的报酬了。”
既然如此……一家五口对视一眼,那就开干吧!
趁着王大有一家还没赶上来,徐月偷偷把研究室洗手台上的消毒水拿出来,给家人们都喷一遍,预防感染。
做好消毒,王氏徐大夫妻俩开始挑选要掩埋的尸体。
太残破的拼不出来只能作罢,找到相对完整的,先搜摸一遍,付不起报酬的也只能先放放,能支付得起报酬的优先。
徐大看了看周围的山势,嘴里念叨着什么词,又算了算,才指了东面一处平坦地叫徐月兄妹三个过去挖坑。
一家子就这样各自忙碌起来。
王氏和徐大两个大人负责搬运尸体,徐大郎力气大就用家里新买的铲子挖坑。
徐月徐二娘姊妹两也在旁边帮忙,把土归拢用来掩埋。不过人小力微,活基本上都让徐大郎一人干完了。
坑不用挖太大,主要是要挖深,挖好后就能往里放尸体。
一个坑不够就多挖几个,如此循环,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掩埋了一百多具尸体。
不过收获也是不错的,三百个钱,几串玉石项链,一块小金饼,还搭着几把刺杀用的匕首,林林总总换算下来,埋尸一百,血赚好几千钱!
不过匕首上刻有军队标记,用不敢用,卖不敢卖,徐大扔回坑里给那些士兵们做陪葬了。
045 因为信仰
太阳从东方升起,明亮的视线让战场上的血腥清晰暴露在众人眼前。
昨夜忙着埋葬尸体的徐月一家坐在草丛上休息,哪怕昨夜看了那么多具尸体,但当眼前这一切赤裸裸的展露出来时,一家五口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哪怕是见惯了战争场面的王氏,也还是忍不住为这些被抛弃的士兵们感到悲哀。
如果她是将军,她不会抛弃自己手下任何一个兵!
“休息一会,再干一天吧。”已经疲惫不堪的她,淡淡说道。
说着话,目光落到了蹲在不远处草丛里的王大有夫妇两个,“一起吧。”
王大有夫妻俩面露犹豫,王氏又说今天就地掩埋,不搬了,他们这才轻轻点头。
休息到早上十点钟的样子,王氏把两家人叫了起来,继续行动。
徐大本来想走了的,但看王氏如此坚持,只得加油继续干。
残破的尸体比昨夜那些看起来恶心多了,相当考验心理素质。
徐月昨天被尸体麻了一夜,今天再看到这些都还觉得胃里闹腾。
徐二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姊妹俩皱着小脸,硬着头皮干。
徐大郎仿佛不知道疲惫一般,几铲子下去就挖出一个坑,两三脚就把那些残肢揣进去,再用土覆盖上,压一压,半小时不到就能掩埋好几具尸体。
“呕!”的一声,远处的佟氏吐了,吐得一脸煞白,要晕过去一样。
吓得王大有急忙把她扶回草地上去,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来。
但看那模样,应该是没有勇气再踏入这片尸海了。
王大有安抚好妻子,回头看了看忙碌中的徐月一家,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做。
昨夜为财,他尚可理解。
但现在,她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王氏能够听到王大有的心声,或许会告诉他:这是信仰!
徐大累了,徐月、徐二娘也埋不动土了,两只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
徐大郎满头大汗,徐月怕他把自己累死,叫停让他休息。
整个战场上就只剩下王氏一个人在重复着挖坑、掩埋的动作。
她难道不累吗?
徐大疑惑的皱起了眉,看不懂这个执着的女人。
但他想,要是士兵们能够拥有王氏这样的人做将军,那应该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尸体实在是太多,就算今天再忙碌一天也不能将这些士兵的尸体全部掩埋。
徐大累得不想动弹了,但也没有阻止王氏继续去做她想做的事。
“我们回去吧。”徐大招呼三个孩子,戏谑道:“咱就是个俗人。”
徐二娘耸耸肩,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跟着阿爹回去了。
徐月看看阿娘,又看看阿爹和姊姊,轻叹了一口气,坚定的朝阿娘那边走去。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就是想跟在阿娘身边,安静的陪着她。
等她累了渴了,她就给她擦擦汗,递口水喝。
王氏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软软的、暖暖的,在她身体里静静流淌着......
太阳西斜,时间来到下午。
躺在树荫下补觉的徐大耳尖微动,忽然惊坐起来,不敢置信的侧耳听了听,隐约有马蹄声。
他急忙坐起,朝死人堆上的母女俩喊道:“有大队人马过来了,你们俩快回来!”
只是隔得太远,声音传到母女俩这边时已经听不清他说的内容。
徐月转头朝营地那边看过去,见到阿爹焦急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忙拍了拍专心掩埋尸体的王氏,
“阿娘,阿爹叫我们呢,好像很急的样子。”
王氏压实了面前的土,这才转身朝徐大那边看去。
“回来!回来!”
徐大一边朝这边跑一边喊,同时用手做了召回的动作。
此时,密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王氏眸色一冷,顿时反应过来,把手里的铲子往徐大那边一扔,抱起起徐月就往回赶。
马蹄声更近了,沉睡中的徐大郎猛的一个起身,眼睛一转,找到徐月的身影,立马朝她这边跑过来。
王氏顿时松口气,忙把徐月交给徐大郎,自己攀着迎上来的徐大,一家四口往营地赶。
“走!”
刚到营地,徐大就催促道。
徐二娘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把木箱和行李分别递给徐大和徐大郎。
“这边这边!”王大有在前边小声喊道。
佟氏已经背着儿子牵着女儿跑到前头去了,那边草丛茂密,还有个小坡,能躲一躲。
此时要跑,肯定会跟那伙来路不明的人马撞上,先躲躲再说。
只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跑在最前面的佟氏惊叫着从草丛里跌了下来。
一小队士兵骑着马“呼啦啦”从山坡后面冲了出来!
徐大和王氏顿时一惊,带着孩子们往相反方向一看,全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黑甲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没事吧啊?”王大有焦急的扶起妻女,关切问道。
幸好草多,母子三人都没什么事,但是吓得不轻。
只要一想濮阳那帮官兵的所作所为,佟氏就感到绝望。
徐大和王氏把孩子们护在中间,警惕的盯着面前这些人,一边观察一边寻找突破口。
来了两百多名士兵,把他们几个小老百姓围了三层,不知道的还以为中间的人是什么厉害人物。
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马队从中间分开一条道,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骑马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的围着几人转圈。
马儿暴躁的喷着响鼻,将军审视的目光像刀一样凌厉,他一句话,一个判断,就能够决定面前这些人的生死。
两人家紧张的抱成团,仿佛是等候宣判的犯人。
将军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开口问道:“那些尸体,都是你们埋的?”
他看的人是徐大。
这将军根本就没把女人和孩子看在眼里,打量的人,自始至终也只是徐大和王大有两个。
只是他这个问题,徐大也不敢乱答。
一个没答好,恐怕就是死路一条。
这支队伍没有举着旗帜,皆着黑衣,额头上都系着红色的发带。
红颜色......好像昨日胜利那一方头上就是绑着红色的发带!
徐大微眯了眯眼,难道这伙人是回来收尸的?
046 唯唯诺诺
所有信息在脑子里一转,徐大这才“唯唯诺诺”答道:
“小的一家姓徐,是从兖州逃难过来的,家父年轻时当过兵,为此还留下了残疾,家父在世时就告诉小的,要感谢那些当兵的,要是没有他们,就没有咱们小老百姓的太平日子过......”
徐大仔仔细细的同这位将军说了自家老父亲曾经的光荣事迹,说到动情处,眼里蓄泪,一看就是个谨记父亲教诲的孝顺孩子。
那将军眉头皱了起来,听了半晌,眼中露出几分迷茫,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要的答案面前这小子半天不答。
他立即喝住已经讲到老父亲当年为国与匈奴作战英勇事迹的徐大,厉声喝道:
“本大人问你什么话你答什么话就是,啰啰嗦嗦,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你们埋的?!”
言语间带着不耐,但眼中并未见到多少狠色,徐大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刚刚一通胡吹有了效果。
这帮人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是来给同伴收尸的。
且看着装,和那些杂牌流民军不同,似乎是正规军队。
而这冀州只有一支正规军队,便是隶属袁家的常胜军。
这些信息在徐大脑子里飞速划过,看在那将军眼里,便是这人被自己喝得愣了一下。
徐大顿了顿,这才瑟瑟的点了点头,“是。”
那将军眼睛一瞪,“为何要掩埋尸体?可是有所图谋!”
不图点啥,谁费那劲儿去埋尸啊?徐大在心里应道。
不过面上却是一脸的悲悯回道:“小的带着家人逃难过来,没想到见到这般惨象,想到家父也曾有同伴死在战场无人收尸,便想着尽自己一份力,将这些战士们掩埋,入土为安......”
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怀抱着妻儿忐忑的看着他们。
将军听完他这番话,眼神晦暗不明,定定瞧着这一家子,视线缓缓落到了徐大背上的木箱上。
他忽然一挥手,叫来两个小兵,命令道:“查!”
查?
查什么?
王大有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他昨夜亲眼看见徐大一家搜尸,得了不少值钱物件,料想应该就是放在徐大身上的木箱里。
这要是被查出来,下场该当如何?
王大有忙去看徐大,见徐大也是一脸的慌乱,顿时惊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那慌张的神色叫那将军看了个一清二楚,刚有点缓和的脸色沉了下来。虎目一瞪,压迫感突然升起,只看得王大有低下头去,绝望的闭上了眼。
然而,那木箱抖落出来,却只有丝帛一匹,钱袋一个,还有些零散的剪刀、针线等小物件。
王大有暗暗瞪大了眼,那些物件呢?哪儿去了?
他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心中更是不安。
没搜到任何可疑物品,那将军冷眼瞧了过来,徐大展开手臂护着“孱弱”的妻儿们往后退了退,结结巴巴道:
“小、小的家当都在这了,将军要、要是瞧得上,就、就拿去给将士们吃顿小酒,权当是小的为父亲了了一个心愿吧......”
说着,主动拉扯了徐大郎一下,让他把身上的行李包袱丢出来,老老实实的等着被搜刮。
这老实又可怜的样子,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劫匪,看得那将军甚是烦躁。
两个小兵捡起行李包又搜了一通,倒出来几件破麻衣,一床旧被褥,还有一个锅和几个碗,再加一小袋米。
就这么些破烂,别说是那将军,就是搜刮的两个小兵都看不上眼。
倒是对那一匹丝帛有点兴趣,只是将军不下令,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风裹挟着浓郁的铁锈味儿飘了过来,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诡异。
双方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了足足半分钟,这才听见那将军开口说:
“此处与南匈奴黑岩军地界相交,常有匈奴化作盗匪前来骚扰,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想走到河间郡,简直可笑!”
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啊?
徐大把头抬了起来,就看到那将军一挥手,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圈子中间分出了一条道。
一小队人马站了出来,一个小头领冲徐大不耐烦的催促:“跟我走!”
“去哪儿?”徐大警惕问。
心想着别是要把他们这一家子拉到外头去处决了吧!
那小头领斜了徐大一眼,“让你来就来,少废话!”
眼看还要拔刀,徐大和王氏暗暗对视一眼,打算先跟上去看看再说,兴许这也是个逃脱的机会。
只是他们才刚走两步,又被那将军喝住:“回来!”
徐大“战战兢兢”回头,两个搜查小兵把他们的行李和木箱递了过来,刚刚倒出来的东西全部都装了回去,一个钱都不少。
这般操作,徐大更看不懂了,看了那将军一眼,见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拿着,也就顺从的把木箱和行李拿了回来。
两家人忐忑的跟着那一小队人马离开了包围圈,而后那小头领便问:“骑马会吗?”
徐大思索了一下,自己一个老实小农不应该会骑马,摇了摇头。
“真烦,大人怎把这种事交给老子!”那小头领烦躁的嘀咕了两句,给旁边的士兵们使眼色。
六个士兵骑马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来抓徐月姊妹,要不是徐月反应迅速,徐大郎差点就要跳起来拧断这人脑袋。
“哥哥,没事。”徐月轻声安抚完哥哥,立马就被拎到了马背上。
紧接着徐大、王氏,徐大郎,王大有一家四口,一个都没落下。
这些士兵把他们带在马上,转头就朝着官道上跑去,看那方向,正是往河间去的。
狂风混着黄沙扑在脸上,徐月和徐二娘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那士兵将她两个夹在身前,一点要呵护人类幼崽的概念都没有,恨不得把马儿提速到最快,为了不被马颠飞出去,徐月姊妹两个只能紧紧抓着身前的马鞍。
就这样,两家人被马队带着狂奔五十里,从冀州边境被送到了河间郡的地界上。
那些士兵把他们放下,掉头就走了,滚滚尘烟一路远去。
047 魔幻的一天
好一会儿徐月一家这才回过味儿来。
“他们这是感谢我们掩埋了他们同伴的尸体,所以把我们直接送到了河间郡内?”徐月不敢置信的试探道。
满嘴都是土的徐大无法给予她回答,王氏顿了半晌,不是很理解的点了点头。
徐二娘呸呸呸的吐着混合泥沙的口水,恨道:“我讨厌这种感谢方式!”
徐大郎沉默的点头附和,他也讨厌这样的人类。
徐月:“.....”真是魔幻的一天。
王大有一家四口被吓够呛,这会儿还发蒙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徐大说出了原委,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那将军以为他们好心掩埋了那些死去的士兵,为了感谢他们掩埋他的同伴,将军直接派人带他们绕过了盗匪猖獗的地区,把他们送到了河间郡内。
王大有听完,对将军这种说也不说一声的“霸道”感谢方式不是很能理解,但也知道这次危机安全渡过了。
不但过去,还直接跳过最危险的路段,来到了河间郡内。
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这伙当兵的没有搜到徐家搜刮来的那些东西,才造就了这场阴差阳错。
要不然......王大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徐家,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但他识趣的什么都没问。
他知道他们身上有很多秘密,而且他们似乎也不担心被他看到。
因为他根本没得选!
徐大杀人如杀鸡,下手快准狠。
王氏看似宽和,但要狠起来,比徐大还可怕。
还有一个徐大郎,狼群都能喝退,打人从来都是往死里打,徐大夫妇两个对这个儿子都避让三分,可见其凶猛。
至于徐家那对姊妹,目前看起来最无害,但到底是不是真的,谁又知道呢?
在生和死之间,王大有果断选择装糊涂。
他眺目看了看四周,发现前方有炊烟,提议道:“前面好像有个村子,咱们今天先在这借宿一晚?”
已经擦干净脸上黄土的徐月一家转头朝他看了过来,老实说,猛的一下子面对这五双眼睛,王大有不自觉有些紧张。
好在王氏很快就淡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哎哎!”王大有松了一口气。
两家人往小村赶去,花了点钱,各借宿在一户农户家中。
徐家这边是对老夫妇,前两年遇到灾年,两个儿子为了保护家中粮食被人打死,现在带着三个小孙儿艰难度日。
见徐家出钱借宿,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家里不大,只有两间房,硬是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客人们住。
晚饭徐大自己在院子里做的,煮的小米粥,加了野菜放了盐,就很香了。
老夫妻自己养活自己都艰难,还要养着三个孙儿,平日里吃的都是野菜团子和干巴巴的米糠饭团,冷不丁闻到这香喷喷的小米粥,三个孩子能不馋?
他们扒在门框上眼巴巴的看着徐月兄妹三个,直吸口水。
但这一路走来徐月心早硬了,把晚饭端到屋里快速吃完,就已经是她对这三个小娃娃最大的仁慈。
古人晚上没有娱乐,天一黑就歇。
老夫妇把孙儿叫了回去,徐大也收拾好锅碗瓢盆进屋关了房门。
老夫妇家油灯都用不起,屋里黑乎乎的,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
房间简陋,就在地上铺了张草席。
王氏和徐大把自家的被褥拿出来铺上,一家五口便挤在一起,同盖一床被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夜里更凉,挤是挤了点,但足够暖和。
徐月躺在最中间,身前是姊姊,身后是火炉一样的徐大郎。
徐大郎之后是阿爹,姊姊的背后是阿娘,夫妻两个把孩子们都放在中间,自己几乎有大半身子在被褥外头。
可能还太早了,一家子都睡不着。
王氏隔着三个娃和徐大遥遥相望,好奇问:“你爹以前真是当兵的?”
徐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氏问的是刚刚他忽悠那将军的事,好笑道:
“没有的事,我那爹就是个老老实实种地的,倒是祖父那辈好像有位堂祖父混出点样子,但也早就搬走了,也没说帮衬帮衬他兄弟。”
要不然他就多个有出息的祖父,再多个二世祖的爹,何必再受这种苦!
王氏嘁了一声,“编得真像那么回事儿,我差点就信了。”
徐大像是听不出这话里头的讥讽,得瑟的一挑眉,“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年本座舌战群雄之时,尔等那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
“你确定?”王氏扬了扬嘴角,心道我可是活了一百多岁。
却不想,徐大很确定的应道:“那是当然,别的我不敢说,但咱们这一家,应当找不出年纪比我更大的。”
徐月顿时来了兴趣,仰起小脑袋好奇问:“阿爹,您原先几岁?”
徐大突然噤了声,意识到自己得意过了头,差点把老底都透了出去。
他“咳咳!”咳了两声,轻斥道:“快睡觉,小孩子睡那么晚仔细长不高。”
徐月:“......”
屋内诡异的静了半晌,王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之前为什么要把尸体埋在东边那块地?”
徐大随意道:“风水好,拿人钱财,总要给人挑个好地方不是......”
“等等!”他忽然坐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拍大腿,“风水宝穴、风水宝穴啊!我怎么才想到!”
想到什么啊?激动成这样。
母子四人不解的望过来。
徐大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激动的情绪,两眼亮得像是大灯泡,神秘道出两个字,“摸—金!”
“摸金?”王氏皱眉,看向徐月问:“幼娘,那些东西收好了没?”
徐月点头,从死人身上摸来的东西,她都好好的放在实验室里呢。
王氏顿时放心许多,继而警告徐大:“这是咱们一家安身之本,你敢拿这些东西去干不正经的事,老娘一枪崩了你!”
徐大一听,得,这是误以为他要拿钱去赌!
当然,赌场上他徐大少爷也是一把好手,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发财的道路就在眼前,但之前却被他忽视了!
048 摸金校尉竟是我阿爹
徐大满心都是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卑微身份,在挨打边缘横跳,竟然没好气的挥开王氏,“你个婆娘不懂就不要乱说。”
紧接着对三个儿女小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自古以来,权贵为显孝道,厚葬之风盛行,那些死人用不完的钱财,咱们这些活人可以帮他用啊!”
徐月听懂了,她阿爹这是想去盗墓!
看着阿爹被阿娘追着满屋子打的狼狈模样,徐月不禁联想.....史上第一个摸金校尉竟是我阿爹?
.........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一行五人鬼鬼祟祟的拿着锄头、铁铲、簸箕等物,艰难爬到一座山头上,正是徐月一家五口。
徐大遥望身前大河,又看身后的云雾缭绕的高山,掐指测出方位,口中振振有词:
“山主人丁,水主财,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此处前朝、后靠、左右抱......是个大富大贵的风水墓位,山下定有大墓,不是王候,也是将相!”
说罢,把手一抬,“锄头给我。”
扛着锄头的王氏把锄头递上,生活在星际联邦时代的她显然不太明白徐大这种测算是什么原理。
但看他做得有模有样,也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
一家子看着徐大挖,他挖了很深的土,才从里面刨出来几块和地表不太一样的泥土。
看成色,已经有些年头了。
难道这脚下真有一座古老的大墓?
徐月惊奇的看着阿爹,人生头一次看到这种现场考古的场面,脑子里已经自动浮现出盗墓小说里各种光怪陆离的神秘场景。
什么粽子啊、鬼吹灯啊、鬼打墙之类的。
她饱含期待的等待着,万万没想到,阿爹似乎一秒从幻想回归现实,一脸沉重的告诉她:
“墓穴太深,咱们几个可能挖不到。”
挖不到?
那大半夜的跑这山上来挖个锤子!
行为艺术吗?!
母子四人怒目而视,徐大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徐大,老娘特么一枪崩了你!”
王氏扛起锄头就追了上去,寂静的山林里,传来徐大悲愤的哀嚎声。
一阵鸡飞狗跳,一家五口带着怨念空手而归,整整齐齐的回到了借宿的农户家中。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晚,白瞎了。
不过看着晨雾中那座格外巍峨的山峰,徐月还是暗暗记下了位置。
她相信阿爹没有撒谎,但以她们现在微薄的人力真的挖不到。
只是现在挖不到,不代表以后也挖不到。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们还会回到这里来也说不定……
一夜没睡,天亮了还得继续出发。
一家五口顶着熬夜熬出来的熊猫眼,精神萎靡的从老夫妇家中出来。
前来与他们汇合的王大有夫妻俩一看,还以为他们昨夜发生了什么变故。
佟氏关心问道:“徐家嫂子,你们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王氏微微一笑,“没事,失眠而已。”
一个人失眠,全家都失眠了?
佟氏满脸担心,还欲再问,王大有扯了妻子一把,示意她别多问,佟氏这才作罢。
只是还是控制不住疑惑,频频回头观察徐月一家五口那如出一辙的黑眼圈,心中啧啧称奇。
到了河间郡内,再要往河间治所走就近了。
只是进入九月下旬之后,连日来都是阴天,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夜晚在野外露宿,徐月已经感觉到冬天将近。
两家人原本只穿了两件单衣在身上,现在又不得不把之前换下来的破麻衣套在外头。
三件叠穿,勉强抵挡住着森森寒气。
徐月总担心自己会感冒会生病,每天都在努力回忆知识点,再加上家人们的帮助,终于把研究室里的小厨房全部解封。
速冻饺子、方便面、八宝粥都能动了,但现在已经渡过了吃不饱的艰难时期,徐月先放着,没动它们。
毕竟这一动,再想吃到它们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厨房有个灶台,灶台上有个电磁炉和一个小的液化器,电磁炉没电就算是废了,零件什么的拆下来或许还能有点用处。
液化器里还有两瓶气,现在也用不到它。
再来就是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油盐酱醋味精都有,还有一瓶胡椒粉,几个漂亮的瓷碗和两双筷子,一个塑料勺。
瓷碗做工精致,或许卖掉能值点钱,但目前也没必要。
总的算下来,这次解封小厨房,除了方便面、八宝粥、和没吃完的饺子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那瓶几乎没动过的胡椒粉。
她曾在科普电视节目上看过一则消息,说是在古代香料堪比黄金,甚至比金还贵,这小小一瓶胡椒粉,价值千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等她们一家定下来之后,就让阿爹拿到县城去试试。
抛开这些,徐月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研究室的成品药箱解放出来。
这天越来越冷,她人都冻麻了,为了不感冒,只要一停下就在练体术。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保暖衣物稀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要件保暖衣服都弄不到,迟早会冻出病来的。
别的地方是什么医疗条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原主极少的记忆当中,村里生病的人从没看过什么大夫,都是熬着。
或者找巫医给做个法,熬过去是天意,熬不过去就是命该如此。
只可惜她穿越之前是炎热的夏季,厨房旁边的衣架上只有两件薄薄的白色大褂,根本也满足不了她现在的保暖需求。
但聊胜于无,徐月还是把这两件褂子拿出来,让姊姊徐二娘改成五件小背心,家里人一人一件。
就这样,在寒风呼啸中,两家人走了整整七天后,终于来到了河间县城城门下。
和之前小镇上守卫的散漫不同,一郡治所,进出城都有官兵严格把守,进出城要登记、查验,远来入城的,还得交纳落地税和交易税。
进出城的老百姓在城门下排着队,一切井然有序。
在城门下的告示牌上,徐月看到了招收流民的告示,看来那位管事说的确实是真话,并没有忽悠她阿爹。
049 人间烟火
“从兖州逃难过来的?祖籍山阳郡?”
一群官差听到徐大自报身份之后,纷纷围了过来,一边打量他们一边惊奇道:
“居然真有难民从兖州逃到冀州来,尔等是怎么过来的?”
抬头去看他们身后,没有车马,连个代步骡子都没有,但想也知道,普通老百姓不可能买得起这些金贵的牲畜。
“所以,尔等皆是走过来的?”官差啧啧奇道。
徐家五口,整整齐齐的点了点头。
王大有一家也附和着。
官差们面面相觑,自政令颁布之后,这是第一批前来投城的兖州难民,该如何处置,他们也没经验。
几个官差互相推让一番,最后由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官差站了出来,示意徐王两家跟他走。
“你们跟我来吧,先去府衙入户。”那名官差招呼道,神色没有不耐,也没有多么热情。
徐大和王大有拱手谢过,这才领着家人们跟着这名官差入了城。
县城不大,城内常住人口总共不到一千户,但这整齐的街道,井然有序的商铺小摊,还有街上行走的老百姓,都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徐月一路逃难见识过太多的荒村废城,冷不丁踏入这样一座充满烟火气的城市,忽然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呜呜呜......”
身旁传来压抑的抽噎声,徐月扭头一看,佟氏正捂着嘴巴,眼泛泪光,连月以来的艰难,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徐月:看来感动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小的姓徐,不知官爷如何称呼?”徐大笑着同那名官差攀谈。
官差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思考徐大配不配和自己说话,但见他目光诚挚,顿了半晌,冷淡回道:
“我姓刘。”
徐大点点头,“哦,原来是刘大人。”
“大人不敢当,我不过是一小吏。”刘荣硬邦邦的驳斥道。
换做其他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谄笑两句,恐怕得罪大人,也不敢再开口。
但徐大是谁?
眼前这位就是他目前身份能够接触到的唯一官吏,虽然就像是刘荣自己说的,他还配不上为吏。
但人家就是在那个体系内的人,马上自己一家就要在河间落户,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要是能从这人口中多得到一点有用消息,对他们来说,彷徨的未来又能多增加几分确定性。
徐大面上没有半点尴尬,而是很认真的又把称呼转变过来,唤他刘差爷。
且自顾自的又问起来,比如难民如何安置,需要交纳什么费用之类的。
一边问,一边握住刘荣的手,不动声色的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原本高冷不可靠近的刘官差顿时挑了挑眉,有点惊喜的瞥了徐大一眼,这难民可不像是难民的样子啊。
门口那些家伙见没赚头,谁也不肯接下这个差事,他本也不想,奈何比这些家伙早来几年,上头要是问责,第一个拿他开刀,不得已这才把这差事接了下来。
没成想,还能有意外收获?!
刘荣暗中掂了掂钱袋子,估摸着有两百个钱,够来两斤牛肉,外加一斤好酒了。
冷漠的神色顿时消失,露出了和善的浅笑,“你们是到这的第一批难民,具体细则还得看户曹大人如何安排。”
“但原先我曾听大人说过,周边几个村庄去年冬季死得太多,荒了不少田地,想来应该会安排你们到附近那几个村子去。”
说着,看在两百个钱的份上,又好心安慰了一句,“这几个村的里正都与我吃过酒,到时候我与他们说一声,会好好安置你们的。”
刘荣的话说得小声且快,又是方言,徐大努力理解外加徐月从旁小声翻译,这才听懂他的意思。
徐大点点头,又试探问道:“刘差爷,必须去村里吗?要是留在县城呢?”
被徐大特意抱在怀里当翻译的徐月听见阿爹这话,知道他不想去村里,想留在县城,期待的竖起耳朵听刘荣怎么答。
却没想到,刘荣顿了一下,忽然谨慎起来,狐疑问道:
“你小子想留在城内?无田无地的,做些什么营生?”
如今是多事之秋,冀州一边提防着西边的黑岩军,一边又在同兖州流民军开战,早先上头准备收容难民时就提醒过,恐有奸细混入难民之中,务必谨慎。
如今一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徐大很是可疑!
徐大和徐月同时感受到了刘荣不善的目光,父女俩心里咯噔一下,万万没想到就这么多问一句,居然就被当成了奸细。
徐大急忙解释了一番,说自己就是被之前的流民军吓到了,觉得城里比较安全,随便问问的,这才打消了刘荣的怀疑。
只是此番试探,又让徐月一家子清晰的感受到了现在局势的紧张。
刚刚所见的繁华烟火,不过是人们努力维护出来的和平表象。
本质上,现在这个大庆王国已经在倾覆边缘。
不过把两家人带到府衙后,刘荣突然又对徐大说了一句:“若有本县人士帮你们做保,留在城里也不是不可能。”
举目无亲才流亡自此的一家五口顿时默了。
看来,现在想留在县城几乎不可能,附近的村子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不过这边相对太平,也没有灾情,去村里就去村里吧。等安定下来,再慢慢筹划。
一家五口对视一眼,似乎都已经接受了继续成为种田人的事实。
王大有一家倒是没这么多想法,能有一处地方让他们落脚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观察过,河间县城附近的村庄都挺好的,土地开阔,又有河流,比他们那山多水少的大王村好多了。
等有了田地,明年开春好好耕耘,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
王大有满怀憧憬的等待着,徐家那边却还想再努努力。
眼看刘荣独自进了县衙,王氏小声对徐大说:“你再去找这个刘姓官差活动活动,虽然都是村子,但也有分别,尽量安排一个条件好的。”
徐月听见阿娘的话,忙提醒道:“要想富,先修路,阿爹,要交通方便的!”
徐大见女儿这急慌慌的操心模样,好笑的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行,听你的。”
说罢,拿出木箱里的大钱袋,示意家人们待在原地不要走动,悄悄寻着刘荣的方向跟了上去。
050 落户县城
一行人在府衙大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徐大就眉开眼笑的回来了,还冲王氏比了一个刚学会的OK手势。
看这样子,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两家人又等了一刻钟左右,刘荣从府衙走出,面上的神情比初见时温和了许多,冲两家人招手道:
“大人得空了,你们进来吧。”
说着,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说:“因你们是第一批抵达冀州的难民,户曹大人体恤,要见见你们,一会儿进了大堂记得行礼,大人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切记不可失礼。”
这突如其来的接见,真是打了两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徐月一家还好,对见官没什么特别的抵触情绪,更多的是好奇这里的官员是什么模样。
王大有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每年负责乡里上计的小吏,就是专门做人丁、耕地、税收的官员,相当于现代做人口普查的基层公务员。
只是大庆这边的上计除了人口普查,还同时进行了经济普查。
不过最近这两年朝廷动荡,下边小吏隔一年才来核对一次往年信息,同时更新最新一年的数据,伪造是常有的事。
为了自家不会被这些小吏坑死,王大有还给这些小吏送过精锻的小刀,这才保证了村里税收没有被额外增收。
但和一郡专门管理户籍的户曹大人相比,那小吏怕是连身前带路的刘差爷都比不上。
一想到自家要去见这样的大人物,王大有心里就忐忑不已,生怕到时候直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招来灭顶之灾。
但显然,他想太多了。
他们压根就没见到户曹大人本人,而是见了一位他手下相当于副手、门客一样的人物。
这人做文士打扮,衣着整齐,头带羽冠,看不出来是什么官职,但刘荣对他十分恭敬。
两家人拱手行了礼后,这位文士便拿出一卷布帛和一只笔,沾好墨后开始问他们各种问题。
比如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家中有什么人,祖辈是干什么的,路上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景物,和什么人有过接触,事无巨细,就差直接问徐大你今天穿的底裤是什么颜色了。
待众人都一一答完,他手中布帛也抄写得满满当当。
这些内容,看似杂乱,却是了解兖州此次灾情具体情况的最新报告。
待他上报给户曹大人,再由户曹大人上报给郡守,便可拿此事大做文章,好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们冀州是真正在赈济难民,不止是空喊口令而已。
让天下有识之士为其表彰,让天下苦难百姓对冀州心之向往。
总之,这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
这文士吹了吹布帛,将这份报告放好,转过身来,对徐、王两家微微一笑,
“行了,去办户籍吧,往后你们就是冀州人了,有咱们袁氏常胜军在,百姓不会再被流民侵扰,好好耕种,做个良民。”
两家人点点头,目送这位文士离去。
刘荣又朝那文士离去的方向拜了拜,这才起身冲徐大道:“一家来一人就行了,其他人在外等着。”
“哎哎。”徐大和王大有应着,跟着刘荣去到一间办理户籍的小房间里。
里头的文书已经写好户籍册,徐大和王大有上前核对信息,确定无误后,签字画押即可。
王大有上前摁了手印,徐大拿起了放得较远的笔,沾了黑墨汁在泛黄的纸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徐青阳!
刚和闺女学会的繁体汉字,写得不算好看,但也工工整整,看的出笔划之间有勾有点,像是有功底在身的。
字毕,笔落,那名文书和刘荣都惊讶的看向徐大。
会写字,显然读过书,是世家子弟?
但看衣着打扮,又显得穷酸了些,更像是是落魄的寒门。
只这一下子,徐大就感觉到周围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变了,变得尊敬了许多。
刘荣深呼了一口气,眼中的那一点点“看不起、你不配”全没有了,以同等地位对待徐大,双手将那份户籍黄册递给他。
徐大笑着谢过,揣着热乎的户籍出去和妻儿们汇合。
“怎么样?咱们分到了哪里?”王氏轻声问。
徐大得意的一挑眉,用手指在面前画了个圈,点了点,“就这。”
就这?
就在县城?
母子四人有点难以置信,齐刷刷看向徐大,见他点了点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真的高兴。
“阿爹,我们呢我们呢?”王家大娘看到了徐家欢喜的模样,忙跑到王大有身前仰头急切的问他。
王大有还不知道呢,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黄册上写了什么,只听见刚刚那文书念完了自家人的名字,他听一个都没错,就摁下了手印。
这会儿被女儿一问,才想起来这茬,忙端着黄册过来让徐大帮自己看看。
他知道徐大是花了大钱活动才能留到县城,并不奢望自家也能留在城里,只觉得不管是什么村,都很高兴。
只是刘荣收钱的时候,却以为两家是一块儿的,便都一起给了方便。
徐大点了点黄册上的字,念道:“王大有,河间县城人士。”
有那么一瞬间,王大有以为河间县城可能是个村的名,但很快就从妻女狂喜的表情中清醒过来。
他惊讶又感动的看着徐大,真的没想到他会把自己一家也一起帮了。
“徐大哥,你这份恩情,小弟今生今世都无法报答得完呀!”王大有激动得眼睛通红,堂堂六尺男儿,泪洒当场。
徐大挑了挑眉,这可不是他干的,八成是刘荣误会了。
不过既然是个美丽的误会,那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
徐大把王家的黄册还给王大有,叮嘱他仔细收好,又小声耳语道:“还有帐没结完......”
他刚起了个话头,王大有就连声应:“我晓得我晓得,回头我便将钱交给徐大哥。”
徐大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亲兄弟明算账,我这是把王老弟你当成我亲亲的兄弟了,想必你也能明白为兄的心意。”
王大有感动不已:“明白的明白的。”
望向徐大的目光里,一片赤诚。
051 危房(求月票)
见徐大和王大有兄弟情深得差不多了,刘荣提醒道:
“走吧,我领你们去你们的新住处看看。”
“对了,明日辰时你们两家记得来县衙一趟,没有耕种田地的,须得每年二月和十月来府衙服役一月,不过今年落户灾民免除一年徭役,让你们明日过来,是叫你们来领粮食的。”
徐大抱拳:“多谢刘差爷提醒,我们明日辰时定准时过来。”
刘荣点点头,走在最前头,领着两家人走过最繁华的街道,又拐了几个小巷子,最后来到了城内最为破败的城北。
这边有个很通俗的名字——贫民窟。
泥泞的黑土路上,鸡鸭鹅等牲畜满街乱跑,各种混杂了屎尿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一条长街从头到尾,长有五百余米,一条臭水沟贯穿全街,生活废水全部倒入这条沟渠,顺着留到最外头的护城河里。
整个就一脏乱差!
当看到官家分给自家的残破小屋连茅草顶都已经被隔壁邻居掀到自家屋顶防风挡雨时,徐月一家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
后悔留在县城,后悔不去那空气清新的小乡村。
不过这种不理智的想法也就那么一闪而过,因为在乡村里没有高大的护城墙,也不可能拐个弯就能走到繁华的县城大街上。
周遭环境确实无法改变,但徐月相信,以自家人的实力,他们早晚会搬出这个贫民窟。
“挺好的、挺好的......”一家五口点点头,如是低喃道。
也不知道是真满意,还是用这种方式不断给自己加深心理暗示。
王大有家的屋子就在徐家斜对门上,和徐家左右都靠着邻居的格局不同,他们家在街尾拐角处,屋子面积也要小一点,也更破,东面靠街的墙已经塌得只剩下一个土坯地基。
徐家这边就要好得多了,虽然墙皮都脱落,但好歹土坯墙都还坚挺着。
院子有十来平,屋子一溜四间敞亮房。嗯.....没有房顶,可不就是敞亮嘛。
刘荣观察着徐月一家的神色,见她们初时有些震惊,很快又平静接受,忽然觉得这家人蛮实际的,没有寒门贵子那股子矫情劲儿,看着莫名舒服。
既看得顺眼,又拿了人家钱财,他也不介意多帮他们敲打敲打这周围的小贼们。
只见刘荣当街呼喝一声,旁边那些早就一脸八卦好奇的人立马围了过来。
“这是从兖州逃难过来的徐大一家和王大有一家,日后便是你们的邻居了,邻里之间互帮互助,要是叫差爷我知道你们有谁闹事欺负外乡人,败坏了咱们冀州的名声,仔细差爷我拿你们下狱!”
一番敲打之后,刘荣把钥匙递给徐大和王大有,便恢复了他往常的冷脸,大步走了。
这会儿正是要用晚饭的时候,见刘荣走了,大家也没散去,各家端了吃食出来,围在新来的两户人家门前看热闹。
王氏烦躁的皱起眉头,拿着钥匙开门领着孩子们进新家,留了徐大在外周璇,反正徐大总能处理好这种她厌烦的无效社交。
不过这些人徐大见了也烦,他并没有什么耐心去和这些人结交,只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又同王大有那点点头,便各回各家了。
透着一股霉气的木门一关,那些好奇的目光就被挡在了外面。
只是到了屋里一看,这新家的破败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看来光是修缮房子,就得花一大笔钱。”徐月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忧愁道。
徐大笑呵呵的走了进来,“有阿爹阿娘在,这就不是你们几个小娃娃该操心的事。”
“去吧,你们三个先把西面那间屋子收拾收拾,好歹还有半边顶,今晚不下雨,暂且凑合一晚。”
“那阿爹呢?”徐月好奇问。
徐大一挑眉,朝正在检查墙壁和房梁的王氏走去,“趁着天还有光,打听打听哪里有人修房顶,早点把这屋顶盖起来。”
王氏拍了拍手,“走吧,这墙我看着也不太结实,需要加固一下,不然一旦下起大雪,咱们一家得埋这里头。”
这么恐怖的吗?
徐月环顾这个家徒四壁的家,本想乖乖听阿爹的话不操心,但还是忍不住担忧。
徐二娘已经把院里屋内都逛了一遍,啧啧唾弃道:
“就这破房子,官府还好意思收咱们租金,我要狠狠的诅咒他们!”
“姊姊你小点声!”徐月忙跑过去,拉了拉徐二娘,又指了指大门外。
那些邻居都没走,还蹲他们家门口唠嗑呢。
这要是被人听了去,恐怕会引来麻烦。
徐二娘翻了个白眼,更觉堵心,“算了,叫上徐大郎,我们去打扫房间吧。”
说着,冲徐月神秘的一眨眼,“给你见识一下魔法师是怎么打扫卫生的。”
“真的?”徐月又惊又喜,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徐二娘看得心都化了,牵起妹妹的小手,领她来到西边的小屋子。
王氏朝西屋里的兄妹三个嘱咐:“爹娘出去一趟,你们别出门,就在家里呆着。”
“嗯嗯,知道了!”徐月代替哥哥姊姊回应道。
院里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夫妇两已经离开。
徐月忙催促站在面前的徐二娘,示意她可以开始表演了。
徐二娘俏皮一笑,不知道又从哪里捡来了一根小小的“魔法杖”,口中轻诵着咒语,手中小木棍挥舞着,一点白色光芒忽然绽放,点亮了整个房间!
徐月只感觉“唰”的一下,所有的污渍好像都被净化了一样,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貌。
破旧的窗棂焕然一新,斑驳的墙壁恢复了最初的平整,黝黑的房梁也露出了原本的原木色,角落里的陈年蛛网也消失不见了。
还有地上的泥土、瘸腿的案几、松散的床架......等等等等。
但是,破了的地方就算是魔法也无法修复,窗棂是干净了,但横木该是断的还是断。
地面也干净了,但该凹的地方还是凹凸不平。
怎么说呢,就感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神奇。
徐二娘眼睛危险一眯,“徐幼娘你那是什么表情?”
徐月立马做出双手捧心状,“姊姊你好厉害!”我这是崇拜的表情啊。
徐二娘得意的捏了捏徐月的小脸蛋,“可爱的姑娘,幸运女神会永远眷顾着你的。”
背景板徐大郎:“......”
052 煎饺(求月票)
房子经过徐二娘的一轮魔法净化之后,徐月把实验室里的扫帚、簸箕、垃圾桶、水桶都拿了出来,兄妹三人又给新家进行了一次深层次的打扫。
打扫完,又把行李拿出来摆放好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家里没有油灯,徐大郎点了一支火把插在门框外,微微的冷风吹动着火焰,屋内各种黑影也随之跳动。
要不是哥哥姊姊都在家里,徐月觉得自己没胆子一个人呆在这间像是鬼屋一样阴森的房子里。
明明这忽明忽暗的光影远没有尸体遍地的战场来得可怕,但人的恐惧,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奇怪怪。
爹娘还没回来,但她们兄妹三个已经饿了,小火炉上煮着小米粥,爹娘没回来不好动。
徐月想起研究室小厨房里的小燃气灶,把它拿了出来,放在房间中间的空地上。
突然又记起来厨房案台下面自己曾放了一口平底锅,灵体进入研究室里一找,还真的有。
徐月把那半盒没吃完的速冻饺子也拿了出来,徐大郎和徐二娘好奇的凑近。
只见徐月“咔”的一下,不知摁了什么机关,奇怪的金属架子上就“轰”的燃起蓝色的火苗,惊得徐二娘嘶的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魔法?”她惊讶的看向徐月问道。
徐月把平底锅放上燃气灶,一边往锅里刷油一边好笑说:“这不是魔法,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
徐二娘更加震惊了,还有这么神奇的气体吗?
锅热了起来,菜油在锅里冒出小气泡,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徐月把饭盒里装着的速冻饺子放下锅,用小木铲翻动着,饺子渐渐被炸出了金黄颜色。
很快,一股混着肉味儿的油香气就飘了出来,徐大郎眼巴巴看着,喉头一动,“咕噜”咽下一大口口水。
“这是什么?”徐二娘一边矜持的摁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一边好奇问。
徐月偏头冲她笑:“饺子呀,劲道的面皮儿里包着猪肉沫和小白菜,放在油里炸至两面金黄,就成了煎饺,咬一口,唇齿留香。”
“嘶......”徐月把自己都说馋了,忍不住吸了口口水。
徐二娘想起来妹妹做过一次梦,在梦里把她的手臂当成饺子咬了一手的口水,顿时了然,
“原来这就是饺子,难怪你做梦都流口水。”
“好了吗?能吃了吗?”徐二娘催促问。
徐月又给饺子翻了个面,瞧着差不多了,用小木铲把煎饺盛到塑料饭盒里,关了火,把燃气灶收回去。
这时,院里传来响动,兄妹三个探过去,是徐大和王氏回来了。
王氏用脚踢开门,两只手都拿满了,有垫子和被褥,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日常用品。
徐大跟在身后,头上顶着一张案几,两只手各拿着几块长木板,背上还背着一个装满新工具的箱子。
徐月见了,忙让徐大郎过去帮忙接一下,自己放下煎饺,也跟着来到院子里。
王氏把东西搬到西屋,徐二娘跟她一起把东西卸下。
徐大和徐大郎去了没顶的正屋,徐月跟在两人身后见没什么好帮忙的,便去看了看阿爹背回来的工具箱。
里头有斧、锤、钳、刨、墨斗、锁片等等木工常用工具。
徐大让徐大郎帮自己把木板和案几卸到墙角,转头看到女儿蹲在工具箱旁,无奈的解释道:
“明明能叫人帮忙打现成的,你阿娘非要买工具回来自己做,说她看不上人家木工的手艺。”
“阿娘你会做家具?”徐月惊奇的扭头朝院里看去,徐二娘正舀了水让王氏洗手洗脸。
王氏呵的一笑,先把徐大嘲讽一番,“你阿爹以为他兜里钱多了就要飘了,都不知道那木工要价有多离谱。”
“你画那图纸本来就不常见,特制的人家要价高些也无可厚非。”徐大不甘示弱的回怼道。
王氏懒得跟他争执这个两人已经争执一路都没有争执出结果的事,笑着对蹲在工具箱前对自己一脸崇拜的女儿说:
“幼娘有什么想要的吗?只要不是太过复杂的,阿娘给你做。”
要是有材料和工具,造一个机甲都没问题。就是这落后的古代没有燃料,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它飞起来了。
想到这,王氏有点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对徐大郎和徐二娘说:“你们也一样,想要什么家具可以跟我说。”
都是孩子,得一视同仁,一个有了,另外两个自然不能落下。
徐大低嗤道:“别把你自己给累死,临了又开始指派老子给你干活......”
徐月好笑的看着阿爹一个人小声反驳,起身对阿娘道:
“暂时还没想出来要做什么家具,咱们先吃东西吧,再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大郎想起香喷喷的煎饺,激动的握紧了拳头:“吃!”
王氏和徐大早就闻到那股不同寻常的香味儿,好奇的问徐月做了什么好吃的。
徐二娘抢答道:“饺子,用油煎过的煎饺!”
一家人走进西屋里,小火炉上温着小米粥,火炉旁的木板上,还放了一盒煎饺。
光看那塑料饭盒徐大就知道这又是徐月从她那神秘的空间里拿出来的。
想到上次吃的宫保鸡丁,立马对这饭盒里的煎饺升起无限的期待。
徐二娘把王氏新买来的陶碗和木筷拿过来,徐月举着木勺子,一人盛了一碗粥。
煎饺有十个,一人正好两个。
一家五口围在小火炉前,开饭!
徐二娘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口煎饺,但她不太会用筷子,使了半天劲儿那煎饺还是呆在碗里,又急又气。
眼看着阿爹阿娘已经把煎饺吃到嘴里,露出美妙的神色,差点馋哭。
徐大故意要把嘴里的饺子嚼嚼嚼,弄出点响动,就看着徐二娘不会使筷子的笨拙样直笑。
直到王氏一巴掌拍到后脑勺上,这才嗷一声想起自己是个慈爱的老父亲。
“来来来,阿爹教你,你看筷子得这么使,不是握的,是靠巧劲……”徐大一本正经的给徐二娘做示范。
徐二娘幽怨的看着他,发出灵魂拷问,“阿爹就不能喂女儿先吃一口,过后再慢慢学吗?”
等她学会怎么用筷子,煎饺都凉透透的了!
053 打水(求月票)
徐大郎两口吃完了煎饺,又把小米粥呼噜呼噜倒进嘴里,满足的一抹嘴巴,“好吃!”
徐月伸手给哥哥擦掉嘴角沾着的黄米粒,见家人们都吃得高兴,成就感满满。
吃饱喝足,一家五口便挤在小小的房间里香甜睡去。
这是徐月穿越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梦里没有饥渴没有逃亡,也没有那一张张陌生又麻木的灾民面庞。
她一夜无梦睡到天亮,缩在被窝里,懒洋洋的透过破烂的窗户看着早已经起来忙碌,但刻意放低了声音的家人们。
哥哥和阿爹在搭房顶,阿娘拿着一堆板材正在用墨斗弹线,姊姊在院里墙角下烧着小火炉做早饭。
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宁和得有点不真实。
徐月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混杂着米粥香气的清冷空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已经没有多少余温的床上跳了起来。
“你可真能睡。”屋外听到动静的徐二娘取笑道。
但见徐月披头散发的样子,两眼放光,立马冲了进来,摁住徐月非要给她梳头。
徐月挣扎无果,只得提醒姊姊别给自己做太奇怪的发型。
徐二娘忙道不会不会,给她照着外头那些小女孩的发髻,梳了个差不多的。
不过还是有她自己的设计在里面,发带编制成花瓣模样,看起来就是比那些普通的更显精致。
没有镜子,徐月也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样子,只能从爹娘哥哥赞赏的目光中猜测到,今天发型是好看的。
谁能想到,她穿越一回,还白嫖了一个免费的造型师呢~
“大郎,你别忙了,去前边水坊打点水回来。”王氏吩咐道。
徐大郎哦了一声,立马抛下徐大,拿起院子角落那两只崭新的木桶,准备出门。
徐月立马追了出来,“我也要去。”
徐大郎笑着点点头,示意妹妹走前边。
徐月把研究室里的蓝色水桶拿出来问王氏,“阿娘,这个桶我拿出来用可以吗?”
怕阿娘以为自己只是贪玩,徐月又解释,“家里没有水缸,让姊姊加个水凝术,里面的水能用好久呢。”
王氏没回应,只看向徐二娘,眼神询问是否可以用塑料桶加凝水术。
徐二娘点点头,这是可行的,而且,“我可以再做个隐藏魔法阵,让人们不由自主的忽视这个水桶的存在。”
徐大顿时笑了起来,一口水缸的钱就这么省下来了。
徐大郎听见徐二娘的话,把手里两只水桶朝她递了过去,“附魔。”
“木头不行。”徐二娘无情拒绝。
徐大郎失望的哦了一声,把徐月手里有她半人高的塑料桶一并拿过来,兄妹两一起出门去打水。
徐大要去找人盖房顶,拿了一根扁担跟随其后。
父子三人刚出门,就遇到了王大有一家。
王大有也要去找人修缮房屋,徐大把扁担递给徐月扛着,两个男人便一道先走了。
佟氏肩上担着空水桶,正好要去打水,徐月几人便一块儿慢慢往水坊那边走去。
王家大娘牵着弟弟跟在母亲身后,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这看看那看看,对这个全新的环境充满了好奇。
北城这边有一口大井,专门搭了个亭子在上面,住在这里的百姓每天早上都会到这里打水。
来往的人很多,和徐大郎一般大的小子们也挺多的,这么大的孩子在穷苦人家中,已经当成一个成年人在用了。
就像是徐月这般年纪的也有,一人提着一个差不多和自己人高的沉重木桶,一点一点往家里挪。
路上遇到熟识的大人,偶尔也会帮小孩拎一程,邻里关系融洽。
徐月兄妹特意等大部分人都打完水离开,这才把自家的塑料桶放进水井里装水。
用时大概一分钟,全靠徐月装小孩边玩水边打水这才没引起怀疑。
等塑料桶装满,徐大郎把水桶提起来时,井面往下陷了差不多有十厘米。
幸好人少,没什么人注意水平面的问题,囫囵了过去。
佟氏早已经装好水,但看徐月一直在水边玩水,而徐大郎也不管她,怕她掉进水里去,就一直在旁边等着。
直到徐月看似玩够了,两家这才一起把水担回去。
木制的水桶本身有一定重量,佟氏一个大人担着两桶水稍显吃力。
和她一对比,徐大郎一人担着三桶水,步伐矫健,还能空出一只手去牵妹妹,就显得格外突出。
从兄妹俩身旁走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啧啧称奇。
“这新来的小子力气不错啊!”有人赞叹。
脸皮厚点的,直接跟了上来,在兄妹二人后头追问:
“城西边要人做搬工,一人一天五个钱还管一顿饭,小子你要不要跟叔一起去试试?”
却不想,少年郎对他的询问毫不理会,自顾自的走着。
那人狐疑的又靠近两步,都快蹭到徐月身前来了,这可是徐大郎的禁忌,当即回头,冷漠的回道:“不去!”
同时一抬手,做了个警告的手势,示意这人不要再跟上来。
那人被这举动弄得怔了一下,但人家已经拒绝了自己,他也只能放弃。
不过想到自己被一小子吓住,恼羞成怒,在后面对着兄妹二人的背影嘁了一声,这才离开。
佟氏看着那人气愤离去,又看看走在前头的徐家兄妹俩,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早上还是有点冷,她忽觉脊背一凉,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怕冷到孩子,叫上两个孩子,加快速度家去了。
徐大郎担水进了家门,徐月站在门口看着佟氏的背影,微皱着小眉头跨进院子。
“王家的婶婶好像生病了。”徐月同姊姊小声说道。
徐二娘“嗯?”了一声,她生她的病,人家有丈夫有孩子,关你什么事?
徐月看姊姊的眼神,也觉得自己操心太多,耸耸肩,不想了。
半上午的时候,徐大和王大有就回来了,两人去府衙领了赈灾粮,黄豆二十斤,谷子三十斤,还有十斤小麦,一共六十斤粮食。
徐大扛着装满粮食的麻布袋走进屋来,还朝外头招呼,“进来吧。”
叫的谁呢?
家里几人朝门外看去,原来是叫来修缮房子的工人。
054 火炕(求月票)
来了三个工匠,推着独轮车,车上都是梳理好的茅草,专门用来做屋顶的。
以徐家现在的条件,瓦片根本不敢想,光是这点茅草,都用了半匹丝帛,这还不算人工费用。
如果再算上工人费和加固墙体的费用,一匹丝帛就花没了。
但不管如何,这笔钱都不能省。
也难怪王氏要自己买木材来做家具。
徐家这边尚且如此,王大有家的就更惨了,屋顶要修,墙也要重新砌。
为了省下一点材料费,王大有自己出城去挑了一担又一担的黄泥回来。
徐月觉得自己很幸运,有徐大和王氏在,几乎都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操心的。
屋里在铺屋顶不能待,兄妹三个排排坐在门口晒太阳,徐月的心神已经飘到了研究室里。
家里明面上剩下的三匹丝帛和几百个大钱都花光了,其中一半用来贿赂刘荣,让他这个河间县城人士为她们两家做担保,她们这才得以留在县城。
剩下一半都花在了修缮房屋,还有家具的板材上。
等于是说,现在明面上她们家再次进入财政赤字阶段。
好在她研究室里还有从死人身上弄来的那些东西,价值几千钱,算是这个家目前唯一的存款了。
只是她们现在没田没地,等于是无业游民,等到明年,既要上税还要花钱抵消服徭,这点存款肯定不够。
徐月托着下巴,开始思考发家致富的道路。
正想着,又见王大有大汗淋漓的挑回来一担满满的黄土,一道灵光在徐月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站起身,叫住从家门前走过的王大有,“大有叔,你这黄泥是从哪儿弄来的?”
王大有停下歇了一会儿,只当徐月小孩子好奇,倒也没有敷衍,指着城外说:
“城外西郊那块儿都是这样的土,用来做泥墙的,怎么,小丫头想玩泥巴了?”
说着,蹲下身大方的拿了块儿黄泥递给徐月,“来,拿去玩儿去,就是仔细别弄脏了衣裳,不然你阿娘可要打你屁股了。”
徐月嘴角微微一抽,把泥接了过来,“谢谢大有叔!”
“客气什么。”王大有摆摆手,继续挑起担子,往家去了。
徐月把泥抱进院子,足球那么大一块儿黄泥,先用小锄头敲碎,然后倒上水,很快这些泥巴就变成黏糊糊的一团,可以揉捏成任何造型。
徐二娘原本以为妹妹要泥巴是有什么想法,没想到跟过来一看,徐月居然真的在玩泥巴,顿时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徐月察觉到徐二娘的无语,但她现在没空跟姊姊解释。
把泥巴参水捏成很多个小块儿,乍一看有点像是迷你版的砖头,但有些模样又是梯形的,没有方砖那么板正。
又因为水分含量不同,有些立体一点,有些直接烂成一滩。
徐二娘蹲在旁边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正准备起身时,就听见徐月突然激动吼了一声:
“对了,就是这个!”
什么对了什么这个?
全家人都看了过来,王氏关心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徐月见把家人们给吓到了,尴尬摇头,“我没事,阿爹阿娘,你们过来一下。”
“干什么?”徐大从房顶跳下,第一个来到徐月身前。
其余人也都围了过来,不解的看着徐月......和她身前那一团泥巴。
“阿爹阿娘,咱们可以在屋里盘火炕。”徐月压着激动说道。
她之前就觉得这北方少了点什么,刚刚被大有叔的泥墙一提醒,忽然想起来,北方人家家户户都有的火炕,这边居然没有。
这才九月底冀州就已经冷成这样,等到了真正的冬天,那岂不是要冻死人?
但要是有火炕就不一样了,东北的火炕有多暖和她出差的时候亲身体验过,只要烧起火,整个屋子都是暖的,特别是暖烘烘的炕床,睡得她直冒汗。
然而,面对徐月的兴奋,一家人都不太能理解,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火炕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徐月招招手,示意家人们看过来,拿起刚刚那团泥巴,一边讲解一边演示。
徐大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这么丑,能暖和吗?”
“丑?”徐月有点跟不上自家阿爹奇葩的脑回路,“是命重要还是美重要?”
徐大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糙得不能看的双手,陷入悲伤无法自拔。
好在阿爹不靠谱,阿娘却是支持她的。
王氏点头分析道:“我大概理解了这个火炕的原理,不过需要注意炕道的分布路线,防止浓烟溢出,解决了分布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徐月也就是灵光一闪想到了东北的火炕,知道要用什么材料做,对炕道分布什么的根本不懂,现在听到阿娘的话,连连点头,对阿娘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王氏拿起泥巴弄了一会儿,心里基本有谱了,起身指着已经盖好屋顶,与临时厨房相连的东屋说:
“就在这屋里先试一试,一道把厨房也翻新一遍。”
徐大:你说就说,看我干啥?
王氏勾唇一笑,“徐大同志,想要将理论付诸实践,还得靠你。”
徐月把扁担和新买的竹编簸箕递了过来,“阿爹,大有叔又要出城了,你跟着他一起去,他知道哪里有黄泥。”
说着,为表支持,又把徐大郎推了出来,哄道:“哥哥跟着阿爹去挖土,回来给哥哥做好吃的。”
“什么、好吃?”徐大郎认真问。
徐月惊讶的瞥了哥哥一眼,这不傻嘛,还知道谈条件了。
脑子里一转,半瓶八宝粥也还送得起,招手示意徐大郎蹲一点,在他耳边小声说:“八宝粥,很好喝的。”
八宝粥......人类最喜欢的零食之一!徐大郎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徐大的眼神飞了过来,徐月微微笑,“都有都有。”
于是,父子俩又借了一辆工匠的独轮车,兴冲冲的跟着再次出发的王大有一起出城挖土去了。
留在家中的人也没闲着,王氏在徐月的指导下做出了模具。
待父子二人把黄土拉来,就把黄土敲碎,与水按比例混合后倒在模具中做成砖块晾干。
天气干燥,晾晒四五天就可以盘炕了。
055 盘它(求月票)
徐月提供思路,王氏提供技术指导,徐大和徐大郎负责执行,半天就盘出一个宽两米,长三米的火炕。
在家人们鼓励的目光下,徐二娘点燃了第一把火。
灶膛里的干柴早就晒得又干又脆,大火熊熊燃烧,热气顺着烟管流入管道中,大约十分钟左右,屋内的徐月开始感觉到了明显的升温。
用手碰一碰新盘出来的炕,入手温热,照这速度,再过十分钟,就可以达到最舒适的温度了。
不过新盘的炕还得再用火烤两天,等火炕全干之后,铺上被褥就可以睡了,那滋味,光是想想徐月就觉得美妙。
“可以了吗?”屋外传来徐二娘的询问声。
屋内徐月四人对视一眼,笑着叫徐二娘进来,让她亲自感受一下这温暖的感觉。
徐二娘推门走了进来,明显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惊喜看了看家人们,又走到火炕旁,还没伸手,就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这要是像幼娘说的那样,铺上被褥,摆上小桌,放一把南瓜子,然后倚在床边看着屋外白雪飘落,简直浪漫极了!
“我要睡这!”徐二娘张开手护在火炕前,大声宣布道。
她倒没忘记妹妹,又加了一句,“幼娘可以和我一起睡,想想都好幸福~”
王氏宠溺的点点头:“行,那这间就给你和幼娘住。”
徐月和姊姊对看一眼,一齐笑出了小白牙。
黄泥砖还有很多,都晾在小院里,王氏叫上徐大和徐大郎,打算把家里四间房都砌上火炕。
而且这么算下来,比花钱买木料打床便宜多了,黄泥是从城外免费挖来的,根本不花什么钱,就是费点人工而已。
就是这以后都烧炕,光是今天买的那几捆柴火肯定不够用,看来等这两天把炕盘下后,就得去山上多砍点柴回来备着。
王氏一边在心里打算,一边指挥徐大和徐大郎忙碌起来。
徐月姊妹俩也没闲着,和水做泥砖,能帮多少是多少。
要把剩下三间屋子的炕都盘出来,需要用的砖块就多了,特别是正屋,还有待客的需求,自然不可能做得和房间里的一样大小。
徐大觉得挑泥麻烦,干脆去买了一个二手独轮车,领着徐大郎出城一车一车往家里运泥。
徐家这又不砌墙又不做房的,却一趟趟往家里拉黄泥,很快就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
王大有把自家院墙砌好后,听到邻居们嘀嘀咕咕的,忍不住好奇过来串门了。
不过还没来到门口,就见徐家门口围了很多人,院门半开着,邻居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没有徐家的邀请,大家都不敢进院,但王大有不一样,这可是我老大哥家里,越过那些好奇的邻居,径直进了徐家大门。
这一进来,就看到王氏正带着徐月姊妹两个在做黄泥砖,满地都是黄泥和倒在模具里的黄砖,以为徐家是要多加一间房子,佯装微怒的说道:
“嫂子家要多加一间屋子怎也不同我说一声,昨日我家就忙活完了,也好过来给你们搭把手啊,我徐大哥这也太见外了。”
王氏听见这话就知道王大有误会了,正要抬头同他解释,徐大和徐大郎父子俩推着满满一车黄泥回来了。
半开的门须得完全打开才能把独轮车推进来,王大有忙上前去帮忙。
不过还不等他要问他徐大哥这是干什么,徐大就示意他去把院门关上。
这神神秘秘的,王大有越发困惑,但也只好先按照徐大说的,客客气气同邻居们说抱歉,把门关了起来。
徐大那边把独轮车卸下,洗了把手,冲王大有招手,把他领到西屋。
两人关上门,在屋里待了片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房门打开时,王大有一脸激动的走了出来,欲言又止,但又忍住了,主动上前接下徐月三个手上的活。
“嫂子,这种粗活放着我来就好,你和侄女儿们歇着去!”王大有挽起衣袖,就麻利的干起活来。
这一看就是被徐大灌了迷魂汤,王氏顿觉哭笑不得。
不过想要学手艺,交点学费也是应该的。
冲徐月和徐二娘点点头,母女三人洗干净手撤退,把场地留给王大有。
有了王大有的加入,速度大大提升,又过了两天,徐家四间房子都盘上了炕。
烧起火来,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穿一件单衣在里头行走都不觉得冷。
炕盘好的那一天,王大有特意把佟氏和两个孩子带过来体验了一番,回去之后,不用他开口,佟氏就主动把先前砌墙时留下的模具拿了出来。
技术王大有已经在徐家练出来了,而且他早就在徐家把自家要用的砖晾干了一部分,花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在自家屋里盘了一个大炕。
王家屋子小,只有两间房,所以就在正屋盘一个大炕,正好够一家子睡。
倒是徐家的盘炕在王大有看起来有点奢侈,不过想着孩子年龄也大了,大郎一个男娃不好再和爹娘妹妹睡一起,倒也理解。
他家院子倒是大,王大有琢磨着等赚了钱,就把打铁炉子造在院里,重操旧业。
只是现在这钱还得徐家发话,他才敢去赚。
就在王大有纠结着不知如何上门去找徐家时,徐大倒是先上门来了。
当然,是被徐月催的,这并非他本人意愿。
但耐不住王氏从来都跟女儿站一头,他位卑言轻,只能继续接受生活的摧残。
要不然你说家里屋顶盖上了,炕也盘上了,家具也打好摆上了,好日子眼看着过起来了,闺女手里还有存款,他窝在炕上躺着修炼,好好度过这个冬天岂不美哉?
然而,都是妄想!
家里这帮女人比他一个男人还要有那什么事业心,还让他努力卷起来,卷死那些还在城西努力搬砖的人,带领全家走上人生巅峰。
嗯......都是听不懂的词,但莫名热血有没有!
这不,一个不留神就被家里的女人们推出了温暖的家门。
屋外寒风萧瑟,这帮女人心真狠!
心知赚不到钱就别想再走进家门,徐大双手插在袖口里,溜达着就走到了王大有家门前。
徐.搞钱.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056 就是贱(求月票)
“兄弟,走吧,大哥带你赚大钱!”
王家院门一打开,徐大就冲了进来,一把握住明显受惊的王大有,正经说道。
王大有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问:“赚什么大钱?”
“相公,是谁呀?”佟氏被院内动静惊扰,准备出来看看。
王大有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忙安抚道:“是徐大哥,找我有点事,你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冻着了。”
屋内传来佟氏轻轻的应和,还有两声压抑的低咳。
徐大疑惑的往屋里瞥了一眼,但想起对方一个女眷,自己一个外男询问不合适,便没再注意佟氏的低咳,把王大有拉了出去。
“徐大哥,这是要去哪儿啊?”王大有一边关门,一边不解问道。
徐大冲他笑了一下,一副我早看穿你小子在想什么的模样,“你不是正想找我商量给人盘炕的事吗?现在咱们就去给人盘炕去。”
“哎,你说咱们收取多少费用比较好?这盘炕是个技术活,一匹麻布不过分吧?”
徐大一边问一边暗暗在心里算计,觉得一匹麻布都有点配不上自己的手艺。
王大有听着他自顾自话,怔了一下,徐大什么条件都没提就同意了要带他一起去盘炕赚钱?
反应过来的王大有不好意思道:“徐大哥,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徐大心道你这点小道行老子一眼就能从里到外看得透透的。
再说了,现在两家这个情况,但凡有点能赚钱的门路,怎么可能会放过?
特别是王家,修缮完新家后,手里应该是真的没钱了,府衙发下来六十斤粮食,看起来挺多,但家里几张嘴要吃饭,没一个月就造完。
想到这,原本不怎么发愁的徐大也有了几分愁绪,他家吃饭的嘴比王家还多一张呢。
王大有等了半晌没等到徐大接话,琢磨不准他什么想法,便换了个话题。
两人说起收费的事,王大有说一匹麻布绝对配不上他徐大哥的手艺,但现实情况大哥你还是要关注一下。
城西搬砖工人才五个钱一天,还是力气活,可见大家对人工费的普遍认识偏低。
而且咱们黄泥是白挖的,模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四舍五入算起来就是不要钱。
“我看要不咱们就收二十个钱一个吧?咱们两人一起盘,一天能盘两个炕,一人能赚二十呢,比城西搬砖的强多了。”
王大有把自己早前就想好的打算说了出来,都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特意看着徐大,希望徐大哥别笑话自己想太多。
徐大看着他那张因为不好意思而透出点红的“狡诈”面庞,很是失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大有,你要知道,你的手艺是绝对当得起一匹麻布的,知道吗?”
王大有感动不已,“大哥,有你这份认可小弟就是死也无憾了!你说吧,你说咋干我就咋干!
徐大勾唇一笑,目中露出几分奸猾,招手示意王大有靠近些,轻声道:
“这东西没人见过,但见过的绝对抵挡不了它的好处,咱们先免费找两户人家做出样子来,等其他人知晓了它的好处,再开始收取费用......”
如此这般,吧啦吧啦,徐大说了很多,但前面的王大有能听懂,到了后半截,就似懂非懂了。
什么叫坐庄当上线,努力发展下线?
还说不用亲自做炕靠卖手艺也能赚钱?
都卖手艺了怎么就不用亲自动手?
王大有怀疑自家大哥可能太过激动,以至于言语颠倒,但他身为小弟要给大哥留面子,暂时就不拆穿他了。
徐大看着王大有那副我懂我明白的模样,狐疑的瞅了他一眼,你真明白了?
王大有重重点头,真明白了!
徐大:行吧,那就开干!
两人走出北城贫民窟,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步——宣传!
然而,说起容易做起来难,对火炕这个从没听说过的东西,大家都很好奇。
可一听到徐大兄弟两个要免费来自家帮自己盘炕,他们又都吓得连连摆手。
那提防的模样,好像两人要去他家打劫似的。
警惕性还挺高。徐大在心里苦笑感叹。
不过在县城里游走一圈跑下来,徐大也大概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了。
这小小的县城里,真正富有的还是少数,而大部分普通老百姓并不能理解免费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够享受到的专属特权。
在豪强眼里,有人要免费送自己点什么,一准是要巴结自己,或者有求于自己,他们也习惯了让人家给自己免费,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有时候还能达到白嫖的效果,因而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普通老百姓不这么想,他们想的是,你两个外人无缘无故要给我家做个以前从没听说过的火炕,肯定是有所图谋,心怀不轨,因为天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么一想,徐大觉得自己应该调整一下策略。
他立马换了思路,有人上前询问时,再也不提免费二字,反倒做出一副你家盘不起,还是算了吧的自傲模样。
人吧,有时候就是犯贱,免费给的东西他不要,还要怀疑你是不是要害他。
可当你做出那副你高攀不起的欠扁模样时,他反倒腆着脸上赶着来求你去他家帮他盘个高级炕。
这种行为,徐大觉得自家女儿常说的话里有一个词可以完美诠释,那就是“逆反”。
于是乎,在两个富户管家的再三请托之下,徐大勉强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以一匹麻布的价格,给他们家盘个全城最结实的火炕。
王大有旁观全程,对自家大哥佩服得那是五体投地,眼看大哥跟着两个管家走了,急忙推开热情询问火炕的百姓,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富户比邻而居,一个是李府,一个是冯府,都住在一处,倒是省事。
徐大和王大有先把两家要盘炕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确定好用砖量,让他们准备好,天就黑了。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两个管家再怎么挽留二人在府中住下,徐大都坚定拒绝。
057 心猿意马(求月票)
“你们把砖备好,再留一个人手给我们,明早我们再来,如果没有意外,一日内就能砌好。”徐大温和的同两家管家说道。
因他衣着整洁,彬彬有礼,讲话也是不骄不躁的,让两位管家很有安全感,这就是专业匠人!
留不住人,两个管家只好将二人送出门,交代他们明早早点来。
徐大冲二人拱了拱手,便领着王大有转身离开了。
走出富商扎堆的西城,憋了一天的王大有再也控制不住心虚,小声问道:
“徐大哥,一匹麻布真的行吗?咱就是盘个炕而已,这、这不太好吧?”
他平时也有点小聪明,所以当初见到徐家盘炕才会想着学下来,想的就是日后多门技艺,好多挣些钱。
可现在,这可不是多挣一点点啊!
徐大见他还不开窍,猛的停下了脚步,沉声问:
“整个河间是不是就只有我们两家会盘炕?这独门的手艺,难道还不值这个价?”
“再说了,咱们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过去给他们做工,还不包饭,还弯着腰干一天活,咱们不累吗?”
“收他点布怎么了?要不是现在老子我......”
察觉失言,他猛的顿住,“算了,你只要知道,你大哥我不乐意他们给我两百匹布我都不会干!”
徐大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撇了王大有一眼,“都是人,何必把自己想得这般不值?”
徐大头也不回的走了,明明是一身粗布,却如同蚕纱广袖一般飘逸潇洒。
王大有无言的站在黑黝黝的巷子里,就这么看着他从黑暗中朝着光的方向大步走去,久久不能回神。
......
“吱呀”一声,屋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刚刚还飘逸潇洒的徐大仙人眉头紧锁,一脸的苦大仇深。
透出昏黄灯光的房间从里面打开,徐大抬眼看去,是面无表情的徐大郎。
许是没想到会看到他如此神色,少年郎歪了歪头,两只眼睛把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这仿佛是X射线一般的目光,逼得徐大快步越过他,冲进了屋子里。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屋内王氏、徐月母女二人,正拿着针线在跟徐二娘学习怎么做衣服,顺便把冬天要睡的厚被褥缝制出来,一切都是那么温馨而安详。
只是三个人头也不抬,连他进门都没看一眼,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徐大顿觉一口郁气压在喉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嘭”的一屁股在炕沿坐下,寻找一丝存在感。
效果是有的,母女三个立马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像是才发现他的一脸苦大仇深,徐月关心问道:
“阿爹怎么了?没赚到钱吗?那也不要紧的,咱们可以慢慢来。”
女孩很认真的安慰着他,徐大却觉得更心堵了。
这样的便宜阿爹徐月头次见到,终于正经起来,放下看手中针线,看了看阿娘。
阿爹不太对劲!
王氏早发觉了,但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看着徐大,等他自己说。
屋内安静了好几秒后,徐大怅然道:“我把王大有骂了一顿。”
徐月和家人们明白的点了点头,原来是愧疚了。
徐大又继续说:“我双标了。”
这个词还是徐月教他的,当时是为什么会教阿爹说这个词,徐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在逃亡的路上看到太多人的自私,所以才有这般感慨。
母子四人示意徐大继续说。
徐大叹了一口气,把今天自己和王大有出门找生意的事说了出来,然后又说到了盘炕收费的事情上。
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直到听到他告诉王大有“都是人,何必把自己想得这般不值”时,徐月瞬间就懂了。
她阿爹以前具体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是个修真者,而且应该是个高高在上的仙二代。
换成现代的身份的话,应该就是富二代,换算到大庆的话,应该也是个名门贵子,也就是阿娘口中常念叨的剥削阶级。
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剥削人士,他居然告诉处在被剥削阶级的王大有,让他提高自己的劳动力成本。
这就很微妙了。
身为剥削者的时候,徐大对底层的人不屑一顾,觉得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凡人能为修仙者服务,是他们的福气。
但现在,他早已经不是什么大仙。
他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一个穷得差点饿死,还要努力赚钱养家的小人物。
所以当看到王大有对自身价值产生怀疑之后,他才会这么愤怒。
因为他现在,也只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凡人”。
理清楚了阿爹此时此刻复杂的心理感受之后,徐月爬过来,轻轻拍了拍阿爹的肩膀,
“阿爹,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去感同身受的,你要珍惜。”
徐大偏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双眸幽冷,“你确定这是在安慰我?”
徐月露出无害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王氏把小女儿搂到身旁,护崽意味很浓,徐大幽冷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感动。
“人家大有兄弟挺好的,你明天记得给人道个歉。”王氏嘱咐道。
眼睛在徐大薄薄的两件单衣上看了看,让徐月拿一串玉石手链出来,递了过去。
徐大有点蒙,这算是安慰奖?
王氏叮嘱道:“天越来越冷,你要在外头跑,只穿这两件单衣肯定不行,把这手串拿去换件裘衣,穿得暖和点,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听见这话,徐大满眼都是不敢置信,“王氏你、你......”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看到徐大这震惊的表情,王氏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她也不说话,两只黑色的眼睛就这般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含着无限的温柔。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她身上的凌厉,荆钗布衣,手里拿着针线,看起来真就像是个关心丈夫的小娇妻。
这王氏,其实也不难看嘛。徐大暗暗想道。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戛然而止,没了声音。耳梢微红,低头看看手里的玉石串子,又抬头看看王氏,心中流淌的,只有和烛光一样温温的暖意。
徐月看了看阿娘那双清醒的眸子,默默心疼心猿意马的阿爹三秒钟。
阿娘这分明只是资源合理分配再利用而已。
058 千树万树梨花开
十月中旬,气温骤降,仿佛一夜之间就从还能忍受的寒冷,直接来到零下。
夜里,睡在炕上的徐月突然感觉身下暖气全被吸走,硬邦邦的冷透过脊背直接冻到了心上。
徐月被冻醒了。
伸手一摸,才发觉火炕不知什么时候灭了,早已经没了温度。
塞满芦花和旧麻衣碎片做成的冬被在有火炕的情况下尚可保暖,可火炕一灭,顿时就冷得直打哆嗦。
睡前上炕时还是暖烘烘的,甚至有点热,徐月就只穿一件单衣睡觉。
没成想,居然被冻醒了。
屋外隐隐有风声传来,炕头的窗板没关严实,被风吹得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大庆造纸业不发达,后来经过一位姓蔡的宦官改造之后才有了可以书写的纸张,所以平民百姓家的窗户也和以前徐月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整个北城人家的窗户都分成里外两层,内里是镂空竖杆窗棂,外头另盖一整块木板防风防雨,平时支起木板就能透光,放下来就遮住了光源。
所以,真到了下雪的时候,徐二娘先前想象的坐在窗边看雪的浪漫场景根本无法实现。
要是把窗板一掀,风雪滚进来,人能冻死。
“呜呜”的风声伴随着“沙沙”的米粒一样的声响从窗板下漏了进来,徐月爬出被窝穿上外衣摸黑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板,一抹莹光就透了进来。
凌晨青灰的天空下,满地都是银白,盐粒一样的雪粒儿随风吹到了她的脸上,触及温热的肌肤瞬间转化成水,透心凉。
下雪了!
顾不上欣赏这样的雪景,徐月忙把窗板放了下来,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徐二娘也醒了,迷糊问:“炕熄了?”
徐月嗯了一声,告诉姐姐外头下雪了。
徐二娘夹紧了被子,感受着这一刻的寒意,再也想不起什么浪漫什么风花雪月。
她现在只想要件可以保持恒温的魔法袍。
可怜的是,现在她连能做魔法袍的布料都买不起,或者更悲催的时,这里压根就没有能做魔法袍的布料!
睡是睡不着了,姊妹俩干脆穿衣服起床准备出去看看,把火炕重新烧起来。
然而木门打开的那一瞬,姊妹俩就感受到了如刀割般的刺痛冰冷,立马把探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转身回到屋里,摸到阿娘做的抽屉矮柜前,把里头的衣服全部拿出来加在身上。
两件破烂旧麻衣,再加上两件新单衣,又穿上新布袜子,在麻布鞋下绑木屐,准备妥当,这才敢出门。
天地间都变成了白色,积雪反光,凌晨的天空亮堂堂的,根本不用点灯。
姊妹俩来到与房间相连的厨房一看,烧火的炕洞没有遮挡,被雪浇灭了。
姊妹俩把火重新点燃,其他屋子里也传来了动静,王氏、徐大、徐大郎都起了。
和姊妹俩的反应一模一样,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雪天冻得清醒,然后急忙回屋穿上所有衣服御寒,这才走出来。
“这才十月中,这雪下得有点早啊。”徐大笼着衣袖站在屋檐下感慨道。
徐月和徐二娘叫了声阿爹,便跑进了徐大身后的正屋。
夫妻两个并不睡在一张炕上,家里四间房,徐大郎睡西屋,徐月姊妹两睡东屋,徐大睡正屋客厅,王氏则睡在正屋旁边的小耳房里。
正屋的炕又大又暖和,因为是在屋里烧炕,徐大比较注意,火还烧得旺旺的,并没有熄灭。
姊妹两躲进了阿爹的被子里,一边给小手哈气一边汲取火炕的温暖,总算是缓了过来。
徐月嘴里念叨着:“羽绒服、羽绒被、羊绒袜子、毛线手套......”
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己暖起来。
可现实是残酷的,她念叨的这些东西,这里全没有。
或许也有吧,都在权贵家中,与她一个贫民窟小丫头毫无关系。
王氏和徐大郎依次进了屋子,王氏手里拿了新买的好弓和箭,似乎要出门。
“你要干嘛去?”徐大疑惑问。
王氏一边收拾一边说:“我要出城一趟,趁着雪还不大上山再打一次猎,给孩子们换几件裘衣穿。”
说着,抬头看向还没开始收拾的徐大,“你和王大有不是还接了几家的盘炕吗?早去早回,我今天不一定能回来,你早点回来看孩子。”
“什么?”徐大皱了眉头,“大雪天的你出去就算了,晚上都不回来你不怕冻死在山上吗?”
“二娘、幼娘,阿娘走了,别省着柴火,保暖重要,要是一会儿有人来卖柴,再买些。”
压根没搭理徐大,王氏同孩子们交代完,带上草编的斗笠就出了门。
“徐王氏!”徐大冲那背影大喝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嘭的关门声。
徐大气够呛,但眼里明明全是焦急和关心,可人已经走了,他也只能祈祷这娘们儿功夫足够高,早点安全回来。
徐大走进屋,穿上了家中唯一的一件羊皮裘衣。
衣长及膝,也不是好料,羊毛很板,外头用厚帛缝面。
很普通的一件裘衣,放在以前他徐大公子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货色,却要近两千钱。
先前王氏拿给他的玉手串不够,后头又让幼娘多拿了一串出来,这才足够。
现在算来,幼娘那应该只剩下一串手串和一小块金饼。
那小金饼有四两,大庆一斤十六两,一斤黄金价值一万钱,这小金饼算下来不过是2500钱。
玉石手串900钱,再加上他这半月帮人盘炕赚下的五匹麻布1000钱,总共才4400钱。
就算小孩裘衣比成人裘衣便宜,也远远不够给家里另外四人一人置办一身。
想到这,徐大忽然感到有些惭愧,先前他还想窝在炕上躺着睡,现在一场雪落下来才知道自家连基本温饱都还没解决。
打出生起四百年来都没这么穷过,徐大表示心累。
但心里再怎么抱怨,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行动起来。
叮嘱徐月和徐二娘好好看家,早饭也没吃,徐大就冒着风雪去喊王大有,继续两人还未完成的盘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