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殊途同归
午餐时间,沈莫抱着一个印着樱花图案的木质饭盒坐到了餐厅里,琳达顶着新做的发型端着炸鸡腿、三明治和沙拉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哇哦,cici,非常漂亮的饭盒!一定是追求你的男孩儿送你的吧?”
琳达对这个东方女孩儿还算得上了解,虽然品味和生活习惯都不错,但是让她自己花钱给自己弄这么一个花哨的饭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莫面无表情地打开饭盒,昨天还只是早餐,到了今天自己的三餐已经被正川熊一大师全面接手了:“是一个老爷爷送我的,要不要尝一尝?这是另一种东方料理。”
“好呀!”在慷慨又不扭捏的cici面前,琳达从不掩饰她自己是个吃货这个事实。
打开饭盒,琳达惊呼了出来。
“天哪,这是吃的还是艺术品?”
沈莫看着餐盒里的超豪华格局,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任谁经历了早餐有十四种各种小菜和饭团,现在都要麻木。
因为器具精美,各种食材处理后搭配的颜色纯美干净,营养也相对均衡,和式便当一直受到一些人的追捧。在饭盒里画个猫脸摆两只炸虾什么的,就有人觉得自己玩了一把小清新一把小情/趣。
那如果跟面前这个便当比,小清新要上吊自尽,小情/趣得投河殉情。
原因无他,这个饭盒里的午餐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美是天然的。哪怕它是食物。
便当分成两层,一层是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寿司,一边是烤鳗鱼寿司和一边蟹子寿司。
烤鳗鱼用的是从首都高档日料店运来的顶级鳗鱼,烤好之后抹了一点浓稠的甜味酱汁,一点细条的海苔把鳗鱼和饭□□在一起。金色的鳗鱼,酱色的汁液,浓绿的海苔,雪白的饭团,还有香葱碎薄薄地洒在上面。
蟹子寿司用海苔卷着捏成拇指大小的饭团,在饭团之上海苔中间小心地放入了大小均匀颜□□人的红蟹子。
一边是酱色上青翠的点缀,另一边是红色的蟹子被海苔小心地包裹。
在饭盒的一角有一个专门隔出来的空间,绿色的菊花和淡粉色的蔷薇交相辉映,那是绿芥末和寿司姜。
另一层的饭盒里放着的是烤好的牛舌,牛舌切成厚片之后烤到用极慢的火烤制,再改刀切开,外面是熟制褐化后的颜色,内里还是嫩红的,一层熟肉包裹着里面的娇柔软嫩,旁边放了两片的柠檬。
最后的格子里是一些青菜拌好的沙拉。
根本不需要特殊的造型,就用了食材被处理好之后最完美的状态摆在那里,其自有的颜色和形状已经让人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了。
牛舌也好,饭团也好都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带来的,现在连余温都不剩下了,但是和式料理本就是冷食一道的前行者,放了这许久并不会影响什么口感。
鳗鱼的视觉效果隆重又香浓,真正吃到嘴里和米饭混杂一起的时候,那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满足,肉的味道极好,饭的味道也极好,咸甜可口的酱汁让整个寿司的味道丰富又有核心,把鳗鱼和米饭混在一起的香味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红蟹子的味道鲜咸,细细品味还有一点甜,用米饭的味道去调和这种甜味,像是缓步牵出穿着木屐的白衣新娘,她羞涩又美好,轻轻地行礼,浅浅地微笑。
两种寿司如果再搭配一点芥末或者红姜,增加味道的前味或者余味,让整个寿司的味道更饱满具有冲击力一点,那又是一种新的感受。
琳达吃了两块寿司,赞美了两句好吃却也不再动了,她对那个牛舌和沙拉更感兴趣。
沈莫明白,对于很多人来说再美味的食物,前面挂上一个“陌生”那就是用来品尝的,不是用来享用的。
享用,沈莫面对这样的一份午餐,只能想到这样的词。
每一个寿司都要用手亲手去拿捏、搭配,调制的米饭,专门的蘸料,用心到极致的料理包裹了满满的诚意和认真。
牛舌是用慢火烤制的,有多慢呢?在整个烤制的过程中牛肉内部的最高温度不会超过六十摄氏度,在这样的温度下肉质中自含的酵素会对肉质进行嫩化保证肉质的柔嫩多汁和味道的鲜美。
牛舌被切成了条状,一片片略厚略粗,摆在外紫内绿的菜叶子上。每一块的口感都非常的柔软,肉汁进入嘴里的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肉上只撒了一点的盐和黑胡椒粉调剂味道,没有使用酱汁,但是即使连吃了几块也没有那种没熟透的肉进入咽部导致的滞涩感。
如果想要自己改变一下味道也可以把旁边的两片柠檬的汁水挤压到肉上。
沙拉是千岛酱调味的蔬菜沙拉,不管是搭配牛肉还是单吃味道都很有特点也很让人舒服。
准确点说,这并不是一份特别正宗的和式便当,因为慢烤牛舌并不是一道片儿国菜,但是整个便当的膳食搭配和颜色的调剂比沈莫见过的任何人和食做出来的都要正宗。
正宗的不是菜色,是态度。
沈莫自己做了很多年菜,吃了很多年顶级大厨做过的菜,在她的心里对“正宗”的概念有自己的看法,华夏菜菜系繁多,所谓的正宗吃来吃去其实都是厨师对于自己目标的坚定。
这种坚定在这个饭盒里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味道是没有上限的,但是人可以用自己的态度把一些东西强化到极致。
吃着牛舌,琳达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上天堂了:“cici,这是谁做的,天哪,只要他是个男人我就嫁给他。”
东方女孩孩儿的回答趁着她说话的时候把最后一块烤牛舌放进了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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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沈莫看见的是两个人正蹲在自己的厨房里,一个自然是已经接手了她三餐的正川雄一,另一个是苏仟。
两个人正在对着一本画册研究着什么,看见沈莫开门进来,苏仟笑着跟她打招呼,另一位则是……
一副你不向我行礼我我就看不见你的样子,那点自矜的劲儿就算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别人也能看得出来。
漂亮的木制饭盒已经洗净擦干,沈莫很小心地把饭盒放在桌上。
“小夕小夕,我们在研究这种便当的样子,你看。”苏仟捧着画册来献宝。
沈莫盯了一眼那一大堆小熊宝宝的萌脸又看了看正川大师的棺材脸,眨了眨眼睛对苏仟说:“如果你真的让正川大师做了这个,记得让他端着拍照然后让他签个名。”
国宝级大师做这种“爱の便当”……沈莫都想去卧室里自己笑一会儿。
这时,被两个人无视了半天的正川国宝终于忍不住了看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午餐、好吃么?”
沈莫笑眯眯地说:“您应该非常骄傲地问我还有没有吃过更好吃的,非常非常的棒,谢谢您。”
好吧,虽然小刀的这个孙女有时候非常气人,但是她的恭维听起来总是真心的。
“喜欢就好。”
“怎么可能不喜欢,您为了照顾我这副华夏人的肠胃大部分的料理都故意挑了全熟的,无论是烤鳗鱼寿司还是蟹子寿司还有慢火烤的牛舌都是您对我的体贴,非常感谢。”
沈莫真心实意地鞠躬。
慢火牛舌不是华夏菜也不是片儿国菜,想要做好必须用的是125°c的低温烤炉,这种烤炉在东方并不流行。
几乎可以断定,正川大师是到了腐国之后为了她去专门研究制作了这么一道费时费力的菜。
大概就是昨天吧。
想到他一把年纪还为自己研究不熟悉的烹饪工具,这个礼沈莫行的真心实意。
七十多岁的老人板着脸瞪着沈莫:“我只是、研究烤炉、你的午餐、是顺便。”
女孩儿直起身子毫不客气地说:“两个人一样的别别扭扭口是心非,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和好。”
“……”温良恭俭好女孩儿一秒钟变成插刀帝,国宝大师还是适应不了。
小墨迹从沈莫的脚边挪到了正川雄一的脚边,用爪子够了一下他的裤脚。
“你觉得,我做的饭、和你爷爷做的饭,哪个更好吃?”到头来,正传雄一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沈莫连思考都不用:“当然是我们家老头儿做的好吃。”
“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代名厨,正川雄一对待自己的厨艺是非常有信心的,但是现在的这个女孩儿居然直接就判定了他技不如人,这让他非常的费解。
“文化认同啊。”沈莫觉得正川雄一问了一个傻问题。
“文化?厨艺为什么能和文化扯上?”苏仟表示不太理解。
“和式料理就像是樱花,如果只有一棵,生于百花齐放的园林自然只能默默成风景的一角,但是人们故意把它们种到一起,在初春的时候绽放,用隆重的态度和满目樱花的效果占据了人们全部的视线再也顾不得其他。这种隆重也会让人心生敬畏,喜欢却也畏惧。”沈莫的手指点了一下樱花图案的盒子。
“传统和食力图把一种东西做到极致,所以一代代人在里面倾注大量的精力,在这样的努力下,传承的人们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被尊重,就像樱花把自己的凋谢之美用无数樱花树一起来的样子来增加效果一样。和食在抬高自己的态度上有些用力过度。大器小餐,原料鲜而美,态度端而正之外还要把自己归结于道,让自己高贵起来的同时,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华夏饮食的多样也就导致了每一种食物都要去迎合自己所处的环境和人群,所以多变又普及,饮食态度或者亲近或者矜持,却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态度的传达,大家都这样,有什么好骄傲的?何况……”女孩儿顿了一下,“我是华夏人,爷爷的饭能让我想起故乡,没有什么会比家更美。”
沈莫说的轻描淡写,苏仟发誓自己听出了她对华夏厨艺的自信和对片儿国料理的那点……看不起?
正川雄一摇了摇头:“不对、追求极致不是错的。”
“没人说那是错的,只是两种厨艺的发展道路不一样。”
看着自己面前因为谈起厨艺而双眼明亮的女孩儿,正川雄一弯下腰把自己脚边的小灰猫抱了起来。
“不、华夏、有句话,叫殊途同归。”
第九十三章 虔诚
在厨房里,一代和食大师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孩儿:“作为一个、厨师,我们要比别人更加、虔诚地对待、食物,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爷爷。殊途、同归。”
虔诚?
沈莫回忆着沈抱石做饭的样子,轻松地,随意地,偶尔甚至是随性的,可以说与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样的自在就是老头子的“虔诚”,沈莫觉得老头儿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那个随意傲娇的样子简直是在“祭祖”……
吐槽完了自己家的老头,沈莫看见老人把自己的猫放在了地上,又转身去洗了洗手。
正川雄一打开自己放在一旁的布包,七八把银光闪闪的刀从布卷里展开,每一把都擦得银光闪闪。
“我回到岛国的时候,一无所有,没有家庭,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厨艺是我、安身立命的、事业,也是我、的家人和伙伴。”
老人看着那些餐具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己的老朋友。
“厨艺和我一起顺应时节、感悟道理,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为我的人生有这样的一部分而骄傲。”老人矜持地昂起头,他真的是为自己的职业和自己为了厨艺付出的时光而骄傲着。
沈莫在老人的目光中拿起了他的一把刀——单刃,木质手柄,看起来像是加宽了的水果刀。
“这把是出刃包丁,用来处理鱼。”老人向她解释这些刀的用途,“那边那把长刀是黑鲔鱼包丁,只是用来处理黑鲔鱼。”
苏仟看了一眼那个长达半米的刀刃儿,深吸了一口气:“大师,这些刀你是怎么过海关的?”
正川雄一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也不、不知道。”
得了,您的“老朋友”想要来这儿您的“人类朋友”们还不知道得费多大劲呢。
苏仟囧囧有神地拎着小墨迹去喂猫了,这两个人和她不是活在一个世界的。
“事实上您基本不可能用到这把黑鲔鱼包丁,不是么?”沈莫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我,我不回让自己背着那么多的东西,在外面不是在家里,不管什么刀能用就行。”
女孩儿的话里意有所指。
正川雄一摇了摇头:“如果能、做到最好、我就不回给自己、有瑕疵的机会。”
在对于厨艺的问题上,这个老人的态度近乎于偏执。
好吧,沈莫前后快四十年的人生,让她早就接受了传奇都是蛇精病的设定。
“那您的最好是怎么判断的呢?”
“突破了上一次,就是最好的。”老人的回答很坚定。
沈莫对此不置可否,食物的判断标准不是统一的,人们赞美一道菜,也有人讨厌一道菜,如果更好的突破遇到了更糟糕的客人,那谁来判定这个“更好”的标准?
如果只是自己觉得自己有了突破,那说服力又在哪里呢?烹饪本就是一门有表象但是有不可量化评价的艺术。
爷爷说过的“半生寻道”,黎师父说过的“执于心”、俞正味说过的“人生与食物一样,我们可以错过,但是不可以放弃眼前的美好。”这些话都影响了沈莫对厨艺的看法。
沈老头儿追求的是把沈家的菜升华成自然而然的标准——道法自然,顺应天时,厨子在烹饪的时候随心、随性、随喜。
黎老师傅追求的是无论怎样的食客他都用最适合的一面去款待,只要心意不变就不去在意形于外的改变。
二十年后的俞正味说的是食物之美、美在当下,只要静心享受制造美味的过程就足够了。
再有现在的正川老人这种时刻要求自己更强的执着,沈莫不知道他们谁是对的。
或者说都是对的,就像泰勒夫人说的,每个人都被环境和经历打磨成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人都能有不同的烹饪态度,这大概也是食物本性的包容□□,它能让所有人吃到美味,也允许人们用不同的性格去雕琢它。
当然,她不会去和眼前这个蛇精病,啊,不,这个一代传奇去讨论这个问题,她只关心……
“我们晚餐吃什么?”
老人揭开一个盆子的盖子,里面放了一块有些泛着黄绿色的面浆。
“我给你们做、咯吱盒。”正川大师郑重其事地把咯吱盒三个字念了出来。
“嗯?华夏的东西。”沈莫表示自己曾经在京城吃过。
正川大师拿出几根洗干净的胡萝卜开始切。
“我小时候,你的曾祖母总是做给我吃。”
咯吱盒也被京城之外的人叫做炸煎饼卷,
绿豆粉、玉米面、高粱粉、米粉……所有的谷物碾成粉几乎都可以,调成浆状之后在炉火上摊成薄薄的煎饼。
如果想要没有馅儿的,那只要在煎饼上撒一点香菜、椒盐然后下油锅炸好,如果想要吃有馅儿的,就要在两层煎饼之间抹匀馅料然后再改刀炸制。
老人看来早有准备,他甚至让人给他在沈莫的灶台上安放了一个铁板,和食里面用来做铁板烧的那种铁板。
一勺面糊倒在烧热的铁板上,木质的小推子一点点地把面浆推开,白色为主的面浆接触到热热的铁板上,几乎片刻就变成了微黄的煎饼。
铁板烧热之后火候很小,煎饼在上面慢慢地边缘都翘了起来——因为面浆里加了鸡蛋。
一张煎饼,又一张煎饼,全都圆圆地好像是团圆夜的月亮。
老人的表情极其的专注,好像他在制作的不是煎饼,而是一个精心呵护的梦。
此时正是四五点钟,外面的阳光倾洒进了厨房,像是用自己的辉光给这个那些摊好的煎饼着色。
胡萝卜、土豆、白菜的根部、一点肉馅儿,还有一把香菜,没有擦丝,老人一点点的用刀把它们切成细丝细末,和沈家有那么点炫技的刀工不同,正川老人切的非常的稳,他的速度不快,但是他每一次切下去的动作似乎都带了那么点慎重。
把颜色丰富的馅料搅拌均匀,红的肉,橙的胡萝卜,白的的菜根,黄的土豆,绿的香菜,放点盐、酱油和白胡椒粉搅拌均匀,慢慢地铺在了已经放凉的煎饼上。
馅料从碗里一点点的倒出来,倒几下,再用筷子推平,馅料要薄一些,铺好了之后再盖上一层煎饼,卷成长卷。
把长卷切成三四节,下油锅炸制,菜香味搭配着面食炸出的甜香一点点伴随着油锅里叮叮作响的声音传了出来。
正川老人站在油锅前面像是艺术家在雕琢自己的作品一样查看着每一块煎饼的颜色和硬度。
等到外皮颜色金黄,内里菜香饱满,就把炸好的东西一块一块地挑出来。
盛放的器具选用的是水滴形状的白色细瓷盘子,正川雄一把焯过水的芹菜梗劈成卷丝状,从水滴的细端一点点铺排成新发的兰草一样。
炸好的咯吱盒再次改刀成菱形,参差不齐竖着摆在盘子上,就像是一块块与兰草相依相伴的水边岩石。
“我记得、以前这是过年吃的东西。”如今的正川雄一昔日的沈抱云看着摆放精致的“华夏小吃”,想到的是面前的两个女孩儿远不能触及和体会到的遥远时光。
伯娘端出的东西时的笑脸、小刀举着装了两个大钱的红包的欢快、外面的鞭炮声、风尘仆仆刚刚赶回来的养父,这些似乎都和着这个小小的东西一样被他铭记着。
硬硬脆脆的小东西放进嘴里,此时馅料的汁水仍然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炸过的煎饼带着油香味和谷香味,被牙齿咬碎的时候有那种令人心醉的脆响,然后是云破月来一般的馅料的味道。
最普通的搭配,普通到就是当年的老百姓在年前看看自家的菜窖里还剩什么,粗粮的面,干干的萝卜,耐放的土豆、舍不得扔掉也不知道该怎么吃的白菜根,就这么凑合到了一起,再加上一锅炸完这个还能再用的油。
那些属于七十年之前的东西,明明应该是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女孩儿难以认同的。
偏偏,沈莫在吃到这个咯吱盒的瞬间,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坐在树下的老头儿,想起了自己在厨房里练刀工的岁月,想起了自己站着看着爷爷和哥哥拎着那个木头的调料箱越走越远。
这是……回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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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沈何朝正在后厨里调制着饺子馅儿,切成小丁的鱿鱼粒一定要在肉馅儿中打上浆。小帮工的脑残从后厨门里探了出来。
“师父师父,外面来了两个人。”
沈何朝还穿着妹妹通过国际快递送回来的厨师制服,衣服妹妹一次给他快递了十套。
银灰色的围裙,白色能勾出腰线的大厨制服,因为是妹妹送的,他不仅天天穿,还保护的很好,所谓金碗配玉筷,为了跟这身衣服搭上,沈何朝也很少像别的厨师那样“不拘小节”了。
时间久了,气质就越发的和旁人不太一样。
总之,看起来是格外的挺拔俊秀。
从厨房里慢慢走出来,他差点闪瞎了外面两个年轻人的眼。
这个小白脸真是个厨子?
这就是爷爷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的孙子?长得不错。
站在门左边的一个人西装笔挺,铁灰色的衬衣还扎着蓝黑色领带,顶着一张年轻版正川雄一的脸对着沈何朝鞠了一个躬:“您好!我是正川平次。”
另一个看了看沈何朝,又看了看鞠躬的外国腔男人,还不到五月的太平区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可他还穿着一件夹克衫,里面是一个圆领毛衣套衬衫的搭配。
“我!是来踢馆地!”
第九十四章 酱
穿着夹克的年轻男人吼了这么一声,在店里忙活的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卧要踢馆!我要用我的菊花鱼来挑战沈抱石!”对于这种赤果果的无视态度,他非常的不满。
难道不应该如临大敌然后有人说“自不量力”再让他啪啪啪啪地用精湛的刀功和娴熟的技艺打脸么?
沈何朝只是对他们两个人笑了笑,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字。
【你们好,我是沈何朝,这家店的老板。】
对面两个人的反应是:
光写字不说话是啥个意思?
嗯,字也很好看。
沈何朝写的下一行是:【踢馆有流程,正川大师已经走了。】
前半句是写给夹克男的,后半句是写给正川雄一的。
写完之后,给两个人再三看了看,他收起小本子,又笑了笑。
转身走了。
“哎~你这个人!”夹克男要追上去,被小帮工拦了下来。
“要踢馆是吧?先来登记。想要我们沈家饺子馆呢,要现在我们这干两个月,是包吃包住没工钱的两个月啊,干完了你就可以踢馆了。”
“啊?”夹克男长了一头自来卷偏偏还卷的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个鸟窝顶在头顶上,现在他有点傻愣愣地看着小帮工,。
小帮工哼了一声:“沈家在太平区这么大的牌子,总有些人想踩别人一脚给自己赚名气,还指望我们逢踢馆就要接啊?想要跟我师父比一场,先进我们后厨帮工两个月吧。还有啊,我们师爷已经退休了,现在店里是我师父说的算,你要挑战也得先挑战他。”
“嘎?”说好的在厨房里霸气纵横在厨艺界一鸣惊人呢?
鸟窝夹克男这会真的傻眼了。
“你还踢不踢啊?踢就登记换衣服,不踢就走人啊。马上要开张了,都忙着呢”小帮工一脸不耐烦。
想想自己从川地扒着火车跑到这儿的艰难,夹克男咬了咬牙:“我踢!”
小帮工领着踢馆未遂身先卖的卷毛走了,饭馆的大门前只留下了被人们下意识遗忘的正川平次。
在厨房里给肉馅打完浆的沈何朝又在看着两个帮厨和面。
外面那个正川平次光看脸就知道是正川老头的孙子。
所有对自己妹妹图谋不轨的人都是阶级敌人!
过了两分钟,小帮工又拉着卷毛男出了沈家:“你看看你的头发,你看你的身上的味儿,能做饭么?那边有澡堂子,两块洗一次,洗头洗澡的五毛一包毛巾两块一条,你自己去吧。”
“哦……”踢馆不成就算了还卖身,卖身就算了还被人嫌弃不讲卫生。
卷毛男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悻悻地往澡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川平次迎着巷子里带着花香味的春风站了半天,忍不住问小帮工:“您好,前几天是不是有个老人天天来这里?”
“您说那个片儿国的正川大爷啊?哦,他走了。我师父不是告诉你了么?”小帮工对于自己师父明显不喜欢的人话也很少。
爷爷又跑得不见了。
正川平次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农历年之前来了华夏之后,他爷爷就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威严的老人差距越来越大。
上个礼拜他收到了老爷子的最后的消息居然是:“平次,我给你找到了一个未婚妻,你要去征得她兄长和爷爷的同意啊。”
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所以他这次来主要目的是要带自己的爷爷回国,很显然,他来晚了。
爷爷给自己找的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大概就是刚刚那人的妹妹?
正川平次趁着小帮工再次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又问他:“那位老人去哪里了?你们老板有妹妹么?”
小帮工听见后一个问题,一脸警惕地抬起头:“你谁啊?我们老板有没有妹妹和你有关系么?”
正巧出来要跟正川平次说他爷爷去了腐国的沈何朝就站在小帮工的身后。
……大板板老头儿不是好人,他的孙子果然也不是好人!
正川平次:“……”第一次见面就问别人的妹妹……失礼了,太失礼了!
“抱歉,我失礼了!”跟他爷爷一样一张菜板脸的正川平次猛地鞠了一个躬。
沈何朝气哼哼地写了个纸条放在桌子上扭头就回了厨房,再看见那个家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拳打他脸上。
【你爷爷去了腐国,我妹妹和你没关系。再见。】
小帮工非常贴心地替他师父“哼”了一声也跟着师父走了。
从来被认为是家业传人、片儿国厨艺界后起之秀的正川平次就这么真正地被晾在了门外。
太阳又升高了一截,到了上午十点已经有几个食客来沈家饺子馆预订今天的外送或者买生饺子。
丰和楼的老板一脸赔笑地被小帮工送了出来:“小川兄弟,你再跟你们老板说说,一天一百斤饺子真的不够,我们最近接了几个旅行社的单子,人家说了都是高档客人卖点就是最好吃的鱼饺子,你说这一百斤才够几个人吃的?”
叫小川的小帮工拿了个小本本认真地记下了今天送出去的饺子数量:“您看看我们后厨,哪里忙得过来?一天卖出去三百斤生饺子,就你们丰和楼拿的最多了。”
“我们多少桌,他们多少桌?我们能一下子开三场婚礼的席,整个太平区除了我们谁还能?”矮胖的老板继续跟着小川套近乎:“去年之前你们也不外卖啊,现在不也弄了,多卖我一百斤,我每斤加五毛你看怎么样?”
每斤加五毛,二百斤就是每天加一百块,也就是说为了能卖更多的饺子丰和楼的老板愿意每年多出三万的额外成本给沈家饺子铺。
小帮工摇了摇头:“价是师爷定的,不能改。”
“顽固!一群老老小小的都是顽固!”看见有人这么跟钱过不去,丰和楼的老板就差捶桌骂娘了,“我一年多出三万!饺子钱之外我多出三万!哪家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你们把钱往外推?”
小帮工一本正经地跟胖老板解释:“俺们师爷说了,今天有人加五毛,明天就有人加一块,加来加去饺子价格虚高上去了能吃得起我们家饺子的人就少了,做生意得对得起沈家的朋友,买卖是买卖不能忘了喜欢我们的客人。”
“行!行!你们这群憨厨子!一群憨厨子!”胖老板气呼呼地走了。
站在一边全程围观的正川平次开始觉得,这家人似乎真的有点意思。
路那边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如果不是那身衣服,还真难把他跟刚刚的鸡窝头分辨出来,那头卷毛全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
“看老子干啥?”他瞪了这个站在这儿的西服男一眼,晃晃悠悠地进了店里。
店里人人都在忙,他转悠了一圈发现自己还帮不上忙,又走了出来:“唉,那谁,你吃过菊花鱼没有?我能把草鱼肉切成头发丝儿那么细,拍上面粉炸出来再浇上汁儿……嘿嘿嘿……等过两个月,我就把他们沈家给比下去了。”
西服革履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那自说自话。
“你倒是说句,到底吃过没有啊?”
“……”
“你会说话吧?你说刚刚那个人怎么不说话只写字儿?”
“……”
“好歹在一个大门口遇见,你咋就不说话了?”
“……”话都被你说完了,正川平次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聒噪成这个样子。
“开饭了。”赶在客人们都来之前,店里的人都能先吃一点东西,下一顿饭就要下午三点了。
卷毛男,不对,光头男立刻非常自来熟地蹿了进去搬凳子挤位置吃饭了。
看着店里热热闹闹地要吃饭,正川平次想了想,也抬脚进了店里。
“请给我来一份三鲜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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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酱油有、94种风味物质,和式酱油、有125种,所以、从味道上来说,和式酱油的味道、更丰富。本酿酱油、是现在几种、和式酱油的基础。”
对比着眼前放着两小碗酱油,正川雄一正在教导沈莫一些和食里面的东西。
讲解了半天,老人话锋一转:“我这里有几种手工酱油的配方,一会儿我抄给你。”
正川大师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沈莫知道,不同的酱油搭配不同制法的寿司一直是正川大家的特色卖点,他现在随随便便地就要教授给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小女孩儿。
好吧,我们要承认,面对小刀的孙女,正川大师简直豪爽得像是圣诞老人。
女孩儿已经快要麻木了,昨天他给自己做完了咯吱盒接着就问自己想不想学铁板烧,后来又问自己想不想学刀工,现在连家里的压箱底配方都拿出来了。
“我对当厨师不感兴趣。”沈莫第n次强调自己的立场。
“没事儿,给你爷爷。”对于这位老国宝来说,给了小姑娘就是给了她爷爷,变相贴补一下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不行的?
老人说是给酱油的配方,结果所谓的“几个”配方是慢慢一盒子的纸,从酱油到醋,从梅子酱到腌菜,从处理米饭的特殊手法到鱼的保鲜技巧。
“有很多、连我孙子还没学到,你不学就给你爷爷,你爷爷不要、就给你哥哥。”
“好了,正川老先生,我给我爷爷打电话,让他见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些配方沈莫知道自己真的很有兴趣,而且也没用退回的余地,那就帮这个老先生达成心愿吧。
“你、应该、叫我大爷。”老人一本正经地企图用自己的棺材脸掩盖自己的高兴。
“嗯,叫你大爷,等你和我爷爷彻底把话说顺溜了再说吧。”
第九十五章 转变
“晚饭、吃什么?鱼排、怎么样?”走过来。
“不用。”
“我、给你炖汤吧。”走过去
“不用了,我一会儿要去打工啊,不用麻烦您了。”
“我、我给你包饺子。”走过来。
“正川爷爷,您别再我面前转来转去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我只是、问你吃什么。”走过去。
沈莫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棺材脸的老先生:“如果你把我转吐了,我今天就没办法接电话了,要不你自己和我爷爷说?”
“……”正在走廊里转圈的正川雄一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女孩儿瞪着眼睛的样子,他习惯性地想说什么,又默默地萎了。
“乖一点才好啊,你看你们两个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会听话,两个老倔头脑袋撞一起,一疼七十年。”
咔嚓~!就算没说什么他还是胸口再次中刀,正川雄一拎起灰色的小墨迹贴着墙边站着不动了。
每周的这个时间沈老头都会打电话过来,为了让自己的房客能准时接到电话,泰勒夫人如果要外出就会把电话放到外面的窗台上。
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有两枝刚摘下来不久的百合。
小墨迹在正川雄一的怀里不安分地扭了两下,自带美瞳的蓝□□眼眼直直地看着她自己的人小声地叫了两声。
沈莫笑着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正好,电话响了。
“丫头啊,今天有没有用羊毛擦刀柄啊?我跟你说刀柄不能用水洗,那个刀刃的……”
“老头儿你是给我打电话还是给刀打电话?这么想刀我把电话放那让它自己跟你说。”
流鱼流鱼流鱼,自从拿回了流鱼刀每次老头子的电话就是今天刀咋样了,明天刀咋样了,沈何夕虽然可以理解自己爷爷难得的一把热血沸腾,但是像这样没玩没了的啰嗦……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很吃醋。
“我这不是见不着么,你让我看一眼我才能安心。”听见孙女似乎不太高兴,沈抱石刚刚那股子认刀不认人的劲儿瞬间萎了。
沈莫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死盯着电话的正川雄一,跟自家老头子说起了正事儿:“我在腐国认识了一个老头,每天给我送吃的送喝的,你说我改怎么回报人家?”
老头儿?沈抱石瞬间提高了警惕:“多大岁数的老头子?哪儿人呐?为什么给你送吃送喝?”
“快八十了,半个华夏人,他说他是我大爷。”
沈莫提高语速飞快地说完,沈老爷子愣了一下就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声:“让他滚!”
“爷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让他滚啊?”沈何夕气定神闲,反正让滚的又不是自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正川雄一,她真的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老人的事儿你别管!小夕你别理他。”
“我吃了人家快半个月了你跟我说让我别管?”
“我明天汇钱给你,你把饭钱还了。”
“老头儿,你就告诉你吧,人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沈何夕又看了一眼正川雄一,把节操扔在地上踩着,捏尖了嗓子把一句话说出了山路十八弯的味儿。
沈抱石听着电话差点汗毛都炸起来了:“你、你好好说话。”
“爷~爷~~”我就不!
这次别说沈抱石了,就连在一边听着的沈何朝都抖了一下,两个从来没感受过孙女(妹妹)撒娇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差点打翻在地。
“你别叫,别叫了!我说啊,他是个片儿国的军人,你明白了么?几十年前他拿过枪杀过我们的同胞……”
沈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从正川雄一的怀里把自己的猫夺了回来。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老头儿对着电话里的老头儿吼了一句:“你们两个都他妈是没长嘴的傻【哔——】么?一个以为是他害死了我曾叔祖,一个以为对方是个军人。卧槽谁规定了随军的厨子不能穿军装了?你们两个脑袋里装的都是石头吧?啊?”
一声怒吼竟叫两地噤若寒蝉。
“你们两个最好今天把话说清楚,老头儿,如果今天你敢扣电话,别说流鱼了,今年你连我都见不着,我说真的。”
女孩儿把话筒甩进了正川大师的怀里,抱着猫就走了。
电话里沈抱石急切的声音传了出来:“丫头?丫头?丫头你说什么意思?你今年回来么?丫头?”
“小刀,我是大板板……”老人苍老的手举起电话,一辈子拿刀都没抖过的手,颤抖着把话筒放在了自己耳朵旁边。
一个电话两个人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沈何夕算了一下话费,再一想沈抱石到月末看见话费清单的心疼样子,心里舒坦了不少。
“也不知道曾爷爷怎么养的孩子,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没办法面对,越是感情深厚的人越是肆无忌惮的伤害,一个个都绞尽脑汁儿和自己过不去。”
全然忘了自己也曾经是这种人的沈何夕未老先衰地叹了一口气,捋了一下手里的毛团子。
*******
沈抱石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听见沈何朝打开院子门去买菜的声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小腻歪扒拉着的房门,终于把他给扒拉了出来。
“饿了吧?走,找大朝吃饭去。”
沈何朝留了纸条,说看他一直没醒就没给他把饭送来,等他睡醒了自己去店里找吃的。
店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在这样的晴朗的天气里,吃着饺子喝着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再来一盘葱丝拌猪耳朵或者一盘芹菜花生米,小日子瞬间就让人觉得滋润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沈老头就算只是出门走个十几步来了店里,那也是要穿着整齐发丝不乱的。
可惜今天因为没休息好,又有事儿压在心上,老头儿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憔悴。
看见师爷抱着狗进来悄无声息地坐在一边,小帮工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师爷,您吃点啥?咱这新来了一个要踢馆的川菜厨子,让他给您来一份回锅肉?”
“不用了,给我拌个蜇丝白菜,让新来的给我做个虎皮尖椒,再来一碗肉丝面就行了。”在这家店里能这么挑着人点菜的大概也就只有沈抱石这个前任老板了。
点完了菜,沈抱石跟小帮工要了两块骨头要出了店门去喂狗,正巧路过了一个后生的座位。
一个西服革履的年轻男人面前放了一盘水饺,一碟子蒜泥,可是蒜泥可怜巴巴地被弃置在了一边。
一双竹子形状的筷子和一个倒了一点调料的荷叶碟摆放在了男人的眼前。
“你这是嫌弃这家的调料?”沈抱石瞅了一眼荷叶碟里的带着点红的调味汁,克制不住一脸嫌弃。
呿,甜的。
西装男人淡笑的有点矜持:“这家店的饺子非常鲜美,但是调料太粗糙了,这么粗糙的蒜的处理……”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把蒜捣碎了扔在盘子里的吃法他看不上眼。
“哦,那你说怎么是不粗糙的?”
发现这人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给自家的饺子挑毛病,这真是二三十年都没发生过的事儿了。
“应该把蒜泥过滤出汁液然后点在盘子里,器具应该精美,这种看起来就很便宜的盘子不应该用来装味道这么好的饺子,饺子也应该摆放的更用心一些,这种堆在一起的粗糙手法……”
他的面前不知道何时站了一大排的厨师,几乎所有人都用那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除了某个还没搞清状况的光头男。
沈老头原本有点颓着的后背已经挺直了起来,他摸了两下怀里的小腻歪,再次恢复到了中气十足的状态:
“小川,让你师父用轻云出岫的盘子给我上一盘鲜王什锦的饺子,我要用那双黄木的筷子墨点朱砂的碟子,配着红醋绿蒜泥。”
“好咧师爷!”小帮工异常欢快地跑进后厨传信儿去了。
所谓鲜王什锦,是去年沈何朝出的一道新菜,用虾仁儿的质感搭配海肠的鲜脆,还有肉丁的香和皮皮虾子的香甜。
饺子的面团除了白色的面团还有黄色的胡萝卜汁、绿色的菠菜汁,黑色的墨鱼汁调和的三种颜色不同的面。
各种材料都是现成的,沈何朝重新调了一份饺子馅儿,虾仁切成小粒,海肠切成小圈,皮皮虾的虾籽微微煮过之后同样切成颗粒状。
包饺子的时候,先各取一点彩色的面团搓成细条混在饺子皮上,擀出来的饺子皮上就有了三色不同的纹理。
放饺子馅儿的时候先放皮皮虾子再放肉馅儿,肉馅上放虾仁和海肠,手指一扣一压,一个漂亮的带着彩色纹理的饺子就包了出来。
饺子和平时长形的饺子不太一样,沈何朝非常体贴他爷爷想要显摆的心情,把每个饺子边儿的形状都处理的有些像是桃花的花瓣。
年轻的男人面带一丝浅浅的微笑,他手指像是白鹤展翅一样轻巧地拿捏着饺子,每一点对饺子外形的修饰看起来随性又写意。
偷偷在一边观摩的光头已经看呆了。
蓝绿色的陶瓷盘子上像是有一层薄云从盘子的一边轻轻飘出,白色的饺子皮上三种不同颜色的纹理像是象征着春日里新发的颜色,橙色的像是花芯,绿色的像是新柳,黑色的像是枝干。它们从每一个饺子的底部蜿蜒而上,由粗到细更是显出了饺子馅料的饱满和飞边的轻薄。
饺子的内部材料的颜色透在外面,淡粉的虾仁儿,浓艳的虾籽,圆圆的海肠,还有一丁一点的绿色的调味菜。
一缕热气从它们的身上带着香味弥散,这才让人惊悟这是一盘子,不是一页春景。
轻云出岫,配着万物生发,用黄木的筷子夹住一个饺子,都让人觉得心疼又期待。
更别提浅红色像是滴了两滴浓墨的碟子上还有自酿的香醋搭配着绿色的特制蒜泥。
“来,你看看你居然用商场里买的和式甜醋配饺子,你这是得多糙?”
沈抱石老眉一抖,眼角一斜,端的是八分得意两分看轻十分挑衅
第九十五章 关系
“小子,我们沈家开的是饺子馆,不是高级私房馆子,一盘饺子十几二十几块的地方,这样的东西摆出来让那些单纯爱吃饺子的人该怎么办?像饺子这种接地气儿的东西,别说是用个素盘子,我就是拿塑料袋装着让这些人蹲在路边抓着吃,他们也会觉得好吃的不得了。”
环顾四周,几位老食客都在点头,如果把这盘饺子给他们,别说用蹲着手抓着吃了,趴在地上吃那也好吃啊。
老人说的和正川平次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有更好的器具却不用?有更好的装饰却放弃?
可是他也觉得,这个老人说的话里包含了一些让他从前忽略或者迷茫的东西。
到了中午的这个时间,沈家饺子馆已经是客似云来,但是来来往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盘精美到令人惊叹的饺子上。
正川平次静静地看着面前老人手里的那盘饺子,只能赞叹制作者的巧思和胸怀。
单从这盘饺子来看无论是做成花瓣形状的飞边还是与器具的搭配,沈何朝展现出的东西远胜于自己。
自己对器具的挑剔和对调料的不屑都建立在对方“能而不做”的基础之上,想想真是令人羞愧啊。
他想为自己贸然评点的言论和嫌弃调料的行动道歉。
但是这个老者的态度……也太令人气愤了。
是的,一代名厨沈抱石沈大师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筷子夹着用蒜泥蘸着把饺子一口一个两口一个地都吃了下去,一副汁水横流鲜香满口的样子,真的很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糟蹋感。
他还非常恶趣味地戳破了一个饺子的皮,馅料里散发出的鲜味和香味勾结在一起,誓要所有人魂牵梦萦。
汤汁流出,饺子圆滚滚的肚子瘪了下去,像是一片凋落的花瓣,让正川平次的心都碎了。
和式料理的料理二字指的是顺应天时、料察食理,食物的烹饪应该与季节、时间、环境、气氛、心情想对应。
跟随着正川雄一这么多年,即使是最好的怀石料理,正川平次也品尝过。但是那些精美入道的料理也没有一种能让正川平次像这样直接地感受到强大的“生”之美的冲击力。
……然后这样令人惊叹的“生”之美被吃掉了……被戳破了……被暴殄天物了。
沈大师在一群人的围观下淡定自若地吃完了自己孙子给自己准备的饺子,只有出来收盘子的沈何朝看出来他心里的那股子得意的劲儿比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还强几分。
正川平次拦住沈何朝:“无论多少钱,请给我也来一份这种水饺,拜托了。”
九十度深鞠躬。
沈何朝伸出左手撑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没让他真的弯下了身子。
【非卖品。】
他用右手在小本子上写了三个字,又端着餐具进了厨房。
“为什么他能吃到你们的非卖品?”正川平次看着喝着饺子汤的老人,心里的感觉是又酸又苦,对于一个立志一辈子奉献给食之道的人来说,看见了能让自己获得更多体悟的料理却不能去品尝,简直是一场酷刑。
“他是我们师爷,我师父的爷爷,我们店的前老板。”小帮工叨叨叨地绕过他把一壶热茶送到了沈抱石的桌上,然后非常狗腿地借机告状:
“师爷,这个人连着来吃了好几天了,顿顿都用的自己的东西嫌弃咱们的蒜泥不好,你看,现在他真看见了好东西又吃不着了。师爷威武,师爷霸气!”
“哦?天天来?”沈抱石瞅瞅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越看越觉得眼熟。
“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口音语气还有举止都和这个爽朗大方的城市格格不入啊。
正川平次被饺子占据的心神渐渐清明,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爷爷的那个“老朋友”。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沈大师您好!我是正川平次,和食大师正川雄一的次孙,我是来华夏找我的爷爷的,刚刚的行为我非常抱歉……”
走了老的来了小的!
小的还嫌弃我们家蒜泥不好!
你爷爷捧着我们家的蓝边瓷盘子都没敢说句什么呢!那饺子还是全素的呢!
昨晚和大板板从彼此问候到彼此问候祖宗再到对着电话老泪纵横的整个过程都渐渐浮现在了沈抱石的脑海。
“正川家的小子。你来干什么?你爷爷不在这儿了。”沈大师拒绝承认自己就算解开了心结也有那么两分恼羞成怒,太丢脸了,当着孙子的面哭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华夏语流利的片儿国年轻男人这才想起了“正事”,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胸前的翻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我是来退婚的。”
……全场沉默了三秒。
“婚约个p!什么婚约?!把这个小子给我扔出去!你们以后看见一次揍一起!你们谁揍了我给谁涨工钱!”沈老爷子拔地而起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往正川平次的身上砸。
见势不妙,小帮工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师父救命啊,师爷气疯了!”
“大朝!给我把他扔出去!”老人的吼声也传了过来。
前面闹得不可开交,后厨依然井然有序,手上的工作没有完成,没有一个人敢去分心想外面的热闹,包括被这种气氛感染的光头。
沈何朝小心地捞出一份饺子放在托盘上,这才走出了厨房。
看见了孙子,沈抱石立刻放下手里的茶壶学着刚刚小帮工的样子告状:“大朝,这小子想娶你妹妹!”
“不,我是来退婚的。”正川平次被老人出离愤怒的态度惊吓到了,自己和沈家的小姐又没见过,想来所谓婚约应该也只是两位老人之间的的一点默契没有摊到桌面上来。
自己想要退婚怎么会让这个老人这么生气呢?难道是自己太直接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川平次完美地继承了他爷爷“不问世事”的性格特点。
觊觎自己妹妹也就算了,还敢嫌弃我妹妹。
沈何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现在的样子让沈老爷子都有点害怕。
沈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好脾气的孙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年轻的男人慢慢解开自己身上厨师制服的扣子。
厨房里的温度一直居高不下,他的制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阔领短袖t恤,脱下外面的制服后露出了小麦色的手臂,手臂的线条流畅又结实,完全不像他有些瘦削的身材那样让人以为是个单薄青年。
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把制服叠好,沈何朝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你有哪里不能打?】
“不,你们误会了。”正川平次刚刚还奇怪这个年轻厨师脱衣服做什么,现在他是明白了……就是明白的有点晚。
“我只是觉得我和贵家小姐完全没有接触过,婚约这种事情真是草率又可笑的……”
正川平次看着沈何朝新写的一行字,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从来没听说什么婚约,你三言两语就在我妹妹的故乡把她变成了一个被男人嫌弃的女孩儿。】
从来没听说过婚约……
可怜的片儿国厨艺界新秀现在脑袋里只飘了一个大字:“死。”
“不,朝君,我可以解释,这只是个误会!”
十分钟后,正川平次脑海里几个字变了,虽然很大逆不道,但是……“爷爷我恨你!”
远在腐国的正川雄一刚刚睡醒,焚香沐浴之后,他正在给沈莫制作早餐饭团需要的大米,突然一阵凉风袭来,老人轻轻打了个哆嗦。
已经五月了腐国居然还这么冷,真是一个阳光稀少又潮湿的国家。
再给小夕炖一碗加了姜的昆布汤吧。
正川平次在武力值上其实也不是特别怂,但是沈何朝身后不只有一个煽风点火的老头子,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帮工,还有一群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厨子,就连店里的客人们也表示他们很愿意帮助一下沈家这对“被人欺上门”的祖孙。
两个人在店门外打了一场,正川平次被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虽然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痕迹。
沈何朝下手招招都冲着他的肋下、腰眼、膝下这些疼痛感比较强烈的位置,挨了几下就疼的让人受不了。
沈抱石看着正川平次被揍了几下,心里终于有了几分舒爽劲儿,就是嘛,跟爷爷生气了就揍他孙子。
不过,过几天大板板就回来了,打得太重让他看出来就不太好了。
“大朝,停手,把他拎后厨去,明天开始他也来帮工,直到他爷爷来华夏领走他。”沈大师指点江山一样地决定了正川平次未来两个月的悲惨命运。
嘿嘿,到时候让大板板看看他孙子被我孙子磋磨成渣,让他知道什么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小帮工立刻拽着光头一起把正川平次拖进了后厨,可怜的正川疼的完全直不起腰,被拖进厨房的样子像是奔赴“刑场”某种动物。
沈老爷子这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恢复了一派高人姿态,擦擦手,抱起在一直趴在他椅子底下的小腻歪,他看着从来不让自己失望的孙子:“大朝啊,有空给小夕打个电话问问她今年暑假回不回来。”
听见这句话,沈何朝残余的怒火顿时消退了下去。
【妹妹要回来么?】
“是要回来吧?咱家刀总得让咱俩看看吧?再不行……你就说你病了。”
沈何朝:“……”
完全没觉得自己最近的节操下限已经逼近他孙女的一代名厨沈抱石抱着自家的狗踱着四方步走了。
哎呀,这顿饭有点撑得慌。
*******
沈莫真的在认真考虑回国的事儿,抛开流鱼刀的事情不提,哥哥不肯接受治疗这件事儿一直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心安。
要回国的话……沈莫拿起自己手边的流鱼刀:“我就好几年都看不到你了呢。”
女孩儿当然知道,把刀送回去她在腐国的这几年就用不了了,而且,如果自己将来想要用刀还要跟爷爷和哥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懂厨艺。
说到这个,面对依然每天都来报到的正川老先生,自己现在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会做菜。
这些都是她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纤细漂亮的手指从刀柄抚摸到刀尖,看着刀面上漂亮的纹饰,她真的舍不得。
“你会等我吧?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可是现在她已经在想念折燕,没有了流鱼,她也会想念的吧?
十五分钟后,苏仟拎着一条新鲜完整的淡水鱼敲开了她的房间门。
“小夕!我想你的菜想了好久了!趁着正川老爷子中午才来,让我们尽情地来吃鱼吧!”
虽说包了一日三餐,但是正川老人非常体贴地从不会自己在早上出现,早餐多半是他的几个助手送来的。在中午和晚饭的时候,他会带着食材和器具来沈莫这里给她和按时蹭饭的苏仟制作美味的料理。
苏女神笑的阳光普照春风和煦:“尽管每天都能吃到顶级料理的味道很开心,但是我更喜欢吃小夕做的菜呀。”
“一鱼两吃怎么样?”沈莫打量了一下这条鱼,鱼肉厚嫩,鱼头不大,做个两吃应该不错。
一鱼两吃,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鱼两种吃法,其实单说鱼的处理手法,如果一个大厨愿意,给一条鱼做十种吃法都是可以的。
只是在鲁菜里,这个一鱼两吃指的是同盘不同味,同鱼不同色,同质不同刀。也被一些老饕叫做“阴阳眼”或者“红白鱼”。
把鱼洗干净,女孩儿用手上细长的刀迅速地把鱼的内脏和鳃部去了出来。刀光闪过,已经剁掉了所有的鱼鳍。
鱼头整个切下来,再一刀劈成两半。
刀走横路,把鱼身体两侧的鱼肉完整地取下来,只剩下弃之不用的鱼刺。
一片鱼肉用斜刀法从鱼尾开始把肉轻轻片成薄片,每一刀都要保证不切到鱼皮,让整个鱼肉还保持着形态上的完整。
虾仁和比较肥的猪肉用快刀细细地剁成泥,用清水、精盐、鸡蛋清、葱姜汁和香油调和成馅料抹在切成薄片的鱼肉上,再把每一片鱼肉向内都卷成小卷儿,这一半鱼就叫合页鱼。
把处理好的合页鱼鱼肉和鱼头上涂上一层薄薄的蛋清淀粉汁,摆上葱姜块,放进锅里开始蒸制。
女孩儿片鱼肉的动作非常的利落漂亮,透过每一片的轻薄的鱼肉都能看到流鱼刀上的纹理,裹上虾仁馅料的时候,整个鱼卷都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
苏仟围观了一会儿,问她:“你这把刀怎么办?”
沈莫给锅盖上锅盖,回答道:“我本来想让正川老先生帮我想想办法,他带了那么多刀混进去一把行不行,可是他连刀是怎么过海关的都不知道,找他帮忙怕有问题啊。”
正川雄一居然这样的“不食人间烟火”,让沈莫只能想别的办法把流鱼弄回国内。
“傻姑娘。”苏仟在她身后笑了,“我给你想办法弄回去不就行了?”
沈莫回头看她:“你?”
“嗯,我给你想办法,正好我打算夏天的时候去华夏考察把刀顺便就带回去了。”苏女神说的轻描淡写运筹帷幄。
“是去考察吃的吧?”某些时候,沈莫很后悔自己居然这么了解苏仟。
“赶紧做鱼啊,我们时间紧迫啊~”真·吃货·苏仟迅速转移话题,企图掩饰自己被拆穿属性的事实。
女孩儿把另一片鱼肉鱼皮朝下,切成松鼠花刀。所谓松鼠花刀就是先把鱼肉从一端开始斜切四十五度角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整块鱼肉只依靠附着在鱼皮上的位置连接在一起,然后再改用直刀法,用刀垂直向下切出与刚刚的切出的刀痕垂直的的切口,每一刀都是一样的力道却不一样的深度,为了保证鱼肉造型的好看,每一刀都要恰好切到鱼皮上又切而不破。
刀稳手准那是必不可少的,同样不可或缺的还有对鱼肉质地的把握程度。
女孩儿拈鱼肉靠近鱼尾的部位一提,一整条鱼肉就像是松鼠的尾巴一样蓬松开来。
在鱼肉上和半个鱼头上轻轻拍上面粉再挂上一层蛋黄液,拎着鱼尾的部位缓缓下锅,在八成热的油锅用中火炸成金黄色。
这时合页鱼也蒸好了。
一条鱼再次被摆在一起,一边是白色的清蒸合页鱼,一边是炸成金色的松鼠鱼。
番茄酱、白糖、醋、料酒、一点点酱油调和成汁熬制成糖醋味道的浇汁浇在炸好的肉上。
再起一锅调了盐味儿加了料酒的白色芡汁浇在合页鱼上。
一边是金红相映的糖醋味,一边是素白清透的咸鲜味,这就是一鱼两吃。
鱼刚刚摆上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谁?
正川先生么?
怎么这么早?
两个准备偷吃的女孩儿面面相觑。
沈莫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明显刚刚刷好的锅瓢器具,深吸一口气对苏仟说:“我先把鱼端到卧室,你去开门,如果老先生问为什么厨房里东西是湿的……你就装傻好了。”
一个谎言的背后要有一串的谎言来弥补,光是瞒住妈妈哥哥的事情已经让沈莫心力交瘁,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再对自己亲近的人说谎,包括那位年近八旬还给她做饭的老人。
苏仟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儿,大不了我不让他进门。”
沈莫:“……”
女神步履款款地走过去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是拎着球鞋又在球服外面随便裹了一件外套的亚瑟。
“mary!你居然在cici这里!真是太棒了!”
刚刚还打算使出浑身解数糊弄老头的苏仟用非常“惊喜”的语气冲着房间里面喊:“好了小夕,没事儿,是你的熊猫弟弟。”
亚瑟今天是来y市参加篮球比赛的,比赛结束之后学校里提供的快餐实在是太难吃了,所以他非常机智地抛弃了队友来找自己的姐姐蹭饭了。
两分钟后,三个人一起头顶头地围攻一盘子鱼肉,亚瑟比另外两人还多了一个面包。
合页鱼口感丰富肉质滑嫩,除了沈莫抱怨了一下没有高汤鱼肉的味道厚度欠缺之外,只让人觉得顺滑舒畅。
糖醋味道的松鼠鱼更是凭借酸甜味与鱼肉鲜美味道的绝妙搭配,挤掉了红烧鸡翅荣登亚瑟的“最爱食物榜”的第三名。
第一名是火锅,第二名是烤排骨。
苏仟和沈莫知道一会儿还有正川大师来的那一顿,两个人过了嘴瘾就停了筷子,只剩下亚瑟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小夕,我想办法给你把刀带回去,你自己暑假干什么呢?艾德蒙跟我说他想趁你休假的时候多拍几集节目,最好再做个专题。”和沈莫说话的时候,苏仟用的一向是中文。
“如果要加拍专题就让他从下个星期开始吧,我下个星期可以每周录两集,如果来得及的话也可以录三集,暑假时间我要空出来。”
“空出来?”细想了一下,苏仟明白了。
中文只有半吊子的亚瑟也听明白了。
cici暑假连节目都不录了,那她要去哪里呢?
当天晚上,亚瑟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他的妈妈。
“妈妈,如果cici出去旅行的话我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去?”亚瑟非常单纯地征求妈妈的意见。
“旅行?”何勉韵想到圣诞节的时候小夕不愿意去合众国,自己几次邀请她也不愿意去汉斯国度假。
哈特太太笑了一下,非常和蔼地对自己的长子说:“亚瑟,你姐姐不会出去旅行的,她的暑假有别的事情要做。”
因为不能和姐姐一起出去旅行,男孩儿有点失望地离开了妈妈的房间。
哈特太太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
“小夕一定是要回华夏,一定是这样的……”
第九十六章 名菜
俞正味哼着歌在煮着几个小锅里的蔬菜,今天的panda的主食是焖牛肉搭配面包和杂蔬汤。
沈莫从他身后走过,看他把一片柠檬很随意地扔进了一个沸腾的小锅里。
看来今天的焖牛肉不会有多少花样,花样都在蔬菜汤里了。
“大厨,为什么汤里要只放柠檬和海带?”她指着那一锅看起来寡淡的汤底感觉有点费解,海带汤在腐国真的是不怎么受欢迎。
“那不是喝的。”到了春天似乎胡子更加浓密的俞大厨轻描淡写地说:“我要把这个倒进一些汤里来提鲜。”
瞅了眼那些看起来还正常的西兰花、胡萝卜、洋葱、蘑菇、菠菜各种搭配组合成的汤,沈莫为在心里默默地为晚餐的食客们祈祷,她面前的这位未来的传奇厨师如今拟定菜谱的风格是越来越充满想象力了。
沈莫搬起黑豆搬不动的一篮子洋葱往厨房的一边走了过去。
“你最近好像吃的不错。”俞正味随口说着,“我好几次闻见了上等牛排和顶级真昆布汤的味道。”
“当然,我只是随便闻了一下,嗯,平胸小姑娘不用紧张我对你有别的意思。”
你一定要随意就提起别人的身材么?放下洋葱的沈莫横了他一眼。
“今天你吃了烤生蚝?料汁的味道调的真不错。”沈莫再次路过的时候,俞正味拎起了女孩儿的头发,轻轻闻了一下就松手了。
沈莫双手握拳克制了一下,才没有拿起一旁的盘子去打俞正味的脑袋。
“很棒的生蚝,料汁用的是自酿酱油和清酒。”
“还有海盐和亚麻籽油。”说到今天吃的生蚝的配料,沈莫顿时就忘了刚刚俞正味有点失礼的举动。
“最近家里来了一位厨艺很好的长辈,各种搭配都很不错。”想到最近伙食的丰盛,沈莫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称一□□重了。
“厨艺好你就跟着多学学,有些机会啊,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到,知道么?”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俞正味又哼着歌去查看在大炖锅里咕噜作响的牛肉去了。
他的话提醒了沈莫:“学?跟正川大师?”
学什么?我又不是厨子……但是……
扑通、扑通,谁的心跳的有些快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多学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呢?这个念头在沈莫的心里扎了根。
*******
“cici,从这个周开始我们就每周录制两期到三期节目了,这样才能保证你在九月回来之前我们的节目不会空窗。”艾德蒙拿着日程表给沈莫看。
“好的,我还是比较有契约精神的,至少比你强。”沈莫一边看着这一期的节目规划一边吐槽她合作伙伴以前的不靠谱。
“好了cici小天使,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看在今天mary也在的份上就别再缅怀我年少轻狂地过去了。”
坐在一边的正川雄一问苏仟:“小夕参加、这个节目、是干什么?”
“没什么,她在上面给厨师们当助手然后点评菜很好吃。”苏仟决定少说少错,反正老头子也听不大懂外语。
“他们做的、西餐?味道好么?”
“从整个腐国来说,这是参加的厨师水平都比较高的一个节目。”苏仟跟一边的服务人员要了两杯柠檬水。
“哦……”正川雄一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厨师的烹饪手法。
苏仟偶尔关注他一下,结果发现这位的脸真的跟木板一样毫无表情变化。
……
今天的节目一共录制了两场,整个的录制时间超过了四个小时,两个厨师一个做了熏鱼另一个做的是糖浆馅饼。
熏鱼得到了沈莫一个尚可的评价,缺陷是调料的搭配上过于漫不经心难以达到作为一个厨师的“标准化”水准。
糖浆馅饼的饼皮在烤制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导致最后的成品味道不那么完美。
坐在下面的正川雄一喝着柠檬水问苏仟:“你、确定、小夕是花瓶?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一个考官。”
气场那么强大让两个厨师满脸期待着点评的花瓶?难道这个节目叫《花瓶和他的无数个仆人》么?
苏仟毫不在意地说:“因为那些厨师都喜欢这一口。小夕的舌头能发现他们的一些缺点。”
老人点点头:“嗯,确实有点、意思。小夕吃我、做的东西吃了、这么久,都、没有点评我。”
苏仟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失落。
“说明你做的好吃啊,国宝老爷子。”苏仟只能不是那么诚心诚意地安慰了他几句,这么一把年纪了,你让小夕怎么挑剔你?如果真要挑了,说不定我现在只能看你躺医院了。
自从正川雄一知道了沈莫也打算暑假回国,他就决定延长自己在腐国的时间,顺便把神秘来信中提到的配方申请专利的事情给办了。
如果只是十天半个月的还好说,老爷子为了自己要在腐国多呆两个月,沈莫决定要多带他到处走走。
在“时光厨房”录制节目这种事情,她觉得没什么不能告诉正川老爷子甚至爷爷和哥哥的,靠味觉吃饭而已。
或者说,如果爷爷和哥哥能够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自己在腐国能够找到工作照顾自己,大概他们也会更放心一些。
为了让老先生的异国生活不要那么无聊,今天沈莫录完了节目之后她们两个女孩儿要带着正川老先生去吃腐国菜。
顺便一提餐厅还是克莱德先生介绍的。他对“每次都变得更可爱”的cici小姐保证,那家餐厅非常有腐国的传统特色。
腐国本国的烹饪手法多粗放简单,最简单的煮、最简单的烤。食材的包容性比一些国家要多,因为他们并不是特别排斥牛羊的内脏,所以有了哈吉斯,还有名气不大但是听起来很让人难以想象的“牛腰子布丁”。
当然,他们享誉全球的“料理名品”中,还有一些是是因为非常奇葩的原材料搭配。
比如,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大份:仰望星空。
沈莫默默扶额,在点菜的时候她完全拦不住正川雄一和苏仟对这个菜的强烈好奇。
“仰望星空啊,是多么丰富的食材搭配才会叫这种名字啊。”在苏仟的想象力,星空代表了各式各样的美味都堆在这个馅饼里。
结果……
正川大师的表情很复杂,大概这道菜无论是原料的选用还是造型的组成已经彻底突破了这位国宝级厨师的下限。
至于苏仟?她的脸已经绿了。
“仰望星空?”
“是的,它们都看着天空呢,不是么?”沈莫为这道菜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做解释。
“我想叫它死不瞑目,或者鱼死眼朝天你觉得怎么样?”苏仟看着在烤成了金黄色的传统馅饼里面硬生生支棱出来的鱼头和鱼尾,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小看了腐国菜。
小看了腐国菜的不靠谱程度。
正川大师拿起刀切了一块下来:“不管怎样,总该、尝尝味道。”
一分钟之后……三个人用饮料漱口之后一起提议:“要不我们再点别的吧。”
“这个菜、应该让你爷爷尝尝。”正川雄一笑着说,“他以前一直嫌弃我、做鱼的时候有、腥气,这才是腥气!”
沈莫笑着看着正川老人的手:“其实您现在如果做熟制的鱼,大概还是有腥气的。”
“嗯?”两个人一起看着沈莫。
“你为什么会知道?”正川雄一看着他年轻的“孙女”,一直板着的脸上也能让人看出询问的神情。
“因为您有两次做饭的时候,避开了做鱼。”沈莫回想了一下,“一次是您炒了西芹虾仁,还做了和食的肥牛饭,您本来想做的是三文鱼头豆腐汤,可是后来改作了蟹膏焖豆腐。”
正川雄一回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是的,那次我想、做鱼头汤,但是怕、会有腥味。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莫笑嘻嘻地说:“因为您先切成了姜块,过了一会儿又把姜切成姜丝,那天的食材有螃蟹、豆腐、鲜三文鱼、海带……只有三文鱼头豆腐汤是需要姜块的。”
“那另一次是?”
“另一次是您想做茶汤鱼片,后来改成了生鱼片。”沈莫对那次很怨念,她已经闻到了烹煮出来的调味茶汤的味道,结果端出来的居然只有生鱼片,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你、很好。”正川老人摸了一下沈莫的脑袋,“你是小刀的好孙女,脾气像,天赋也像,为什么、不去学厨艺、当个比你的爷爷更加出色的厨师呢?”
沈莫举起了自己餐桌上一直没用到的甜品勺。
“为什么这块铁这么好,它不去做刀反而做了勺子呢?”
老人拿过她手里的勺子,用手掰了一下,确认了结实程度,然后他把勺子狠狠地扎进了那盘被所有人遗忘的“仰望星空”里。
“就算只是一个勺子,它还是能够、打穿鱼刺的。小夕,你不能因为、想当勺子,就忘了自己是一块铁。何况、你一直希望自己变得、更坚硬。”
沈莫看着面前的老先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和食厨师,只有他能够跻身国宝级厨师的行列,也许他是有些不那么了解人情世故,但是他觉察别人心思的能力就连自己的爷爷大概也望尘莫及。
沈莫必须承认,今天的她受了俞正味那几句话的影响,她有意无意地在正川雄一面前展现自己各种厨艺上的天赋。
这位老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他还一直配合着自己、肯定着自己。
沈莫觉得自己有点语塞了。
年将耄耋的正川雄一永远挺胸抬头,他对沈莫说:“你、想不想、变成一把、能比刀更厉害的勺子?”
“你叫我大爷,我教你做菜、什么、都教。”
第九十七章 暴露
“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尊重它们、结合它们。”
在沈莫家的厨房里,老人专注地用刀尖慢慢割开鱼皮:“这个原则,放之四海而皆准,华夏菜、和食、西餐……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都是顶级的。”
刀尖微微一抖,老人放下刀,用手指扣进抖出的那一道弧线的位置,双手一扯一撕,一整面的鱼皮就被他从鱼的身上剥离了下来。
“完全没有、特殊的技巧,我只是用刀、恰好切到了鱼皮的厚度,抖刀的位置是鱼皮、最厚的地方。”
“你要去了解这些、食材,理解它们想要、表现的最好的形式。”
女孩儿看了看这条鱼,伸手把鱼翻了过来,然后,她从橱柜里抽出了一把蓝色刀柄的细长刀。
“我只知道,这些东西都希望被做的好吃。”刀尖从鱼的背脊部位浅浅地划过,划到鱼尾位置的时候手腕一转刀尖一抖一挑。
然后女孩儿像是撕纸一样地把鱼皮撕了下来。
正川雄一:“……”
发现自己忘了藏拙的沈莫:“……”
每次学厨艺的时候都忘了自己应该是个初学者,我该怎么办?
小墨迹在厨房的外面走来走去,它好像闻到了自己特别喜欢的味道,小短腿蹒跚了两下想要跨过厨房门口为了它特意加高的门槛,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可怜的小家伙两个爪子就挂在门槛的上缘,整个小身子都像是被拉长了一样。
正川老人面无表情地自己弟弟的孙女,从调味到刀工到食材的搭配,无论是学什么,沈莫总是让正川大师有一种无处着力的郁闷感。
没办法,沈莫在二十多年的厨房生涯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感悟和看法,也有了自己的烹饪习惯和特点,这些东西是根本遮掩不住的,让她去模仿一个初学者简直就像让一个书法精湛的母亲去模仿七岁孩子写作业一样。
和食大师拍了拍沈莫的肩头,他没去问这个女孩儿到底学了多久的厨艺,他只要确认自己已经不需要教她那些普通的东西了。
那我们直接来一些高级的吧。
“小夕、你给我、做这条鱼。随便做。”
沈莫看着自己的“大爷”挪步去了外面坐着,心里只觉得一群猪马牛羊咆哮而去。
一条去了皮的金枪鱼,你跟我说随便做?
随便个喵啊!华夏做法里面一向讲究鱼肉的完整使用,没有了鱼皮包裹的鱼肉蒸炒焖炖都缺乏了口感的丰富性。
外面的老头正襟危坐地盯着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洋文电视节目,怀里还抱着他刚刚从厨房门口解救的小墨迹,发现女孩儿瞪他,他的眼神飘了一下,依旧正襟危坐。
沈莫几步走出来给他调到了一个国际频道,至少这个频道里面有华夏语和片儿国语言。
艳红色的金枪鱼肉被沈莫去骨取肉弄成了鱼排,鱼肉尾部的两小块肉被她单独切了出来。
鱼排两面各抹了一点盐和柠檬汁,然后静置不管。
在小锅里煮上一点白粥,煮开之后转成了小火炖十五分钟,再关上火闷着。
正川雄一看见那两块小块被格外留出来的的鱼肉被女孩儿用那把造型独特的刀片成了极其漂亮的薄薄的鱼片卷。
透过酒柜他看了半天,突然站了起来,女孩儿用的刀为什么刀柄和折燕一样?还有她用的刀法,
入刀两分抖刀半分,逆纹而行自卷成云。
沈家十技的卷云刀。
一个学了沈家十技的后人,小刀怎么舍得让她来腐国学法律?
那如果她是偷学的……小刀简直暴殄天物!小刀你简直……等我拿我孙子跟你换孙女吧!
嗯,正川大师你不用换了,你家的孙子还在沈家的后厨房里面当揉面小工呢。
老人又慢慢坐了下来,女孩儿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样子,让那把刀似乎都带了异样的光彩。从华夏到片儿国,他曾经用几十年的岁月去寻找味道的极致,在他看来,这个号称不想当厨师的小女孩儿虽然有点无欲无求,可是面对厨房里的一切,她有着能击败九成专业厨师的专注和灵秀。
不想当厨师?你注定是要成为烹饪界明珠的呀,倔强的小丫头。
鱼排已经有了几分入味,沈莫在锅里下了橄榄油和黄油,先用蒜片炸出香味再取出扔掉,把鱼排放到煎锅里煎制到两面变色。
属于三文鱼自己本身的香气在下到锅里的那一刻就被催发了出来,橄榄油和黄油一个轻滑一个香腻融和在一起是为了保留鱼排本身的质感和鲜美。
煎好之后把鱼排放在隔离架子上控油,重新烧滚粥锅,女孩儿把已经用姜丝清酒腌渍过的鱼片卷划散进锅里,稍稍煮开又盖上锅盖关火焖上。
鱼排的油分已经顺着隔离架滴答流淌到了盘子里,用刀把它切成厚片,外表是已经褐化的熟鱼肉,内里依旧是金枪鱼自有的娇艳红色。
用甜酱油和黄绿芥末调一个蘸料,用透明的玻璃碗装着。
鱼排底部用的是青蒜丝垫底,放在细白的骨瓷盘子上,没有雕花,沈莫直接把厨房里一个玻璃制的艳黄色玫瑰摆件洗净消毒放在了盘子上,玫瑰的纤细枝干也是玻璃的,就在装着蘸料的玻璃碗里插着,正对着娇嫩的艳丽的金枪鱼肉。
装着生滚鱼片卷粥的器皿是一个嫩黄色小鸭子头形状的碗,这个碗是沈莫圣诞节之后凯瑟琳抱怨自己在合众国没有好吃的,沈莫为了哄凯瑟琳小公主买来的一套餐具。
可是一直还没用上。
金枪鱼的鱼肉泛着嫩粉色堆在白色的粥上,一点盐和一点嫩绿色的碎芹菜洒在粥上。
正川雄一看了一眼搭配的高大上的金枪鱼鱼排,又看了一眼粥碗上的小鸡圆滚滚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粥碗和那只小猫的兔子餐盆是一个系列的?
“粥是你的,鱼排是我的。”女孩儿不客气地说,把小鸡的小眼睛小嘴都正对着国宝大师。
“为什么?”
“你刚刚说,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要尊重它们、结合它们。您都快八十了,多喝点粥,少吃肉吧。”
“……”喜欢吃肉的正川大师再次胸口中箭。
对于女孩儿半天没叫他应有的称呼,他有些不满:“叫我大爷。”
“嗯,大爷,喝粥吧。”
正川雄一扭头看向厨房里擦干挂放的珐琅长刀。
“那是流鱼?”
“对啊。”
“你把它找回来了。”
“对啊。”女孩儿完全没有去把刀拿过来让他看一看的心思,拎起猫粮她还有一个小东西要去投喂。
“小夕啊,你的厨艺不像、是在国外学的、也不像、是从小刀那里、偷学的啊。明天,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问一下?”老人的目光从流鱼转回到对面的女孩儿身上。
正志得意满要去喂猫的沈莫:“……”老狐狸,明明早就知道了偏偏在这堵着她。
“大爷,您想吃什么?”
“鱼排、不错。”
沈莫立刻把桌子上鱼排的盘子和粥碗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流鱼、不错。”
女孩儿立刻小碎步跑到厨房把流鱼刀取下来给他看。
“你、太年轻。”终于扳回一城的国宝大师觉得自己入口的鱼排格外的鲜嫩美味。
用那么久才发现的别人的一点秘密就为了威胁那么一点肉,你的出息呢?
沈莫腹诽了一句,低下头默默喝粥。
吃完饭,沈莫给自己的“大爷”讲了自己拿回流鱼刀的过程。
“我、要见见、那个人。”
老人拍了拍自己手里呼噜呼噜睡觉的小墨迹,做出了决定。
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小夕年纪这么小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还不如自己替她把这份人情担下来。
正川老人已经把小夕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女,然后彻底忘了那个跟着他二十年的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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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团要光滑,你要舍得用力,你看你这个面。”原本专门揉面的帮厨现在成了监督正川平次干活的监工。
正川平次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头上的汗,又用另一个更干净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这回不是他龟毛,而是厨房里的规定,手揉了面的话,那除了这个每顿饭都要换一次的消毒手帕之外,不能在接触了别的东西之后直接再去揉面。
“我、我是个料理厨师、连拉面都没做过,让我切肉也比……让我做这个,更好。”自己又不会做拉面,怎么会想到揉面这个活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道华夏没有揉面机器吗?
“软面饺子硬面面。饺子面已经够软了,就你这个身板还想做拉面?”监工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俺家开拉面馆开了二十年,你看看俺的胳膊,你看看你的。”
正川平次瞪了一眼他肌肉虬结的上臂,什么也不说了,继续跟今天的第四块面团奋斗吧。
厨房里剁肉的剁肉,剥虾的剥虾,五六个人里面,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沈何朝。
他仔细地查看每一种食材的质地,然后对正在加工他们的人提出特别的要求。
号称要踢馆的光头川伢子被他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他自己把制服的下摆一折自己坐了上去。
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虾壳的上数第三节压住一转,这一节的虾壳就从虾的身上脱离了下来,接着用手捏着虾的尾巴一拽,最后剥掉虾头的部位。
整个过程又轻快又利落,光头看看自己剥的满手虾脑浆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再弄一个我看看呗。”
沈何朝轻笑了一下,又快速地剥掉了一个虾。
站起身,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拿起小本子写了两句话。
【把手洗干净了再继续,沾了虾脑的虾仁今天你要自己吃掉,你的午饭只有这些虾仁。】
第九十八章 试菜
沈家又挂了试菜的蓝幡子。
老魏简直要为小沈师傅推陈出新的本事倾倒了,半个多月一道新菜,这简直是要逼死他们这群吃货啊。
不过那个啰啰嗦嗦的小帮工提前讲明了,这道菜不算是他师父的自创菜,只是弄了个川菜方子重新改良了一下,等着暑假的时候要做给师父的妹妹吃的。
“全太平区大概也就沈家的丫头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小沈师傅给她专门研究菜了。”老魏这话的语气那叫一个酸,恨不能自己长出两条小辫子来变成沈何朝的妹妹。
“沈老爷子也不错啦,还能点菜,据说那道让咱们改名叫鲜王的什锦饺子前一阵小沈师傅又做了一次。专门孝敬爷爷的。”
提起那份饺子,屋子里想起了几声吸溜口水的声音。
后厨房里除了被沈何朝抓了壮丁去当帮手的光头,其他人都围在厨房门口往外看。
“他们是来试菜?”正川平次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满满的都是人,他们穿着各异,看得出身份的差距也不小,可是他们热热闹闹地等着尝菜就好像一群老朋友一样。
“对啊,试菜的老饕。”一个人随便应了他一句,拍了拍自己另一个兄弟的肩膀,“你看你看,那个宫先生每次都说自己忙着业务,这次又来了。”
“对啊,说是一个礼拜光出国就好几次,哪次试菜也没看他耽误。”
“老魏又在跟别人闲磕牙,上上次为了两块冷切肠差点跟任大厨子打起来,这次又是哥俩好了。”
“说不准,一会儿咱在他们俩的桌上摆最小碗的那份汤,他们一准还得打。”
“哎?那是小川的爷爷吧?每次来光吃饭也不问问他孙子。”
“不是光爱吃,怎么会把小川送来当小帮工?”
正川平次看见了衣着考究的成功人士,也看见了穿着随意的中年男人,也有一身职业装的女性和穿着布鞋的老人,他们在一起的神态那么的放松自然,像是一群在等待着礼物的孩子。
年轻的外国男人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
“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开心?”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他。
几个帮厨闻着空气里似有似无的香气,觉得心口像是有好几只小腻歪在刨啊刨。
“成子,大厨这几次炖的汤香味是越来越轻了。”
“这叫蕴味你懂么?香味出来了汤里的底香就少了,你是想让它喝起来更香呢还是闻起来更香呢?”叫成子的年轻男人就是监工正川平次揉面团的那位拉面肌肉男,再有两个多月,他就要出徒离开沈家饺子馆了。
“成子,你和文河就要走了,大厨还不一定出几道菜呢,你们怎么不去学着点这个。”
成子和他身后的兄弟都笑了下:“在沈家学的东西已经够我们用一辈子了,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怎么拼,再说……你看里面大厨那个劲头,谁进去还不得跟那个光头一样啊。”
还没发现自己在被人们暗暗同情的光头拿起案板上的一条酸萝卜放进嘴里:“这萝卜还不错,就是季节不到啊。”
沈莫低头在小本子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
“你炖汤总是不香啊……这点还不如我噻。不是我扯把子,我炖的老鸭汤,那是香的……你晓得?”
沈何朝写了一句话,然后把纸条拍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聒噪。】
“唉,你这两个字么个意思嘛?”光头跟着沈何朝的步子到了灶台前面,大锅里五只老鸭已经炖了快三个小时了。
炖锅里云雾一样的水汽一直盘在汤的上面,直到锅盖打开,它们才依依不舍地缓缓散去。
汤色是非常清亮的蛋黄色,上面飘着一层鸭油,乍一看,锅里除了鸭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沈何朝用一个钩子勾出一个鸭子,从鸭子的屁股上用筷子一扯,一包调料就被拽了出来。
如是再三,随着调料被拿走,鸭子内部的汤水淋到了锅里,一股浓鲜的酸味变得明晰了起来。
今天做的是酸萝卜老鸭汤,酸萝卜的做法是某天光头和小川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沈何朝听说酸萝卜能消暑开胃,立刻想到了自己苦夏的妹妹,于是就一定要光头教自己做酸萝卜。
这才有了今天要试菜的这味酸萝卜老鸭汤。
汤清肉烂,敲锣上菜。
几个试菜的老饕看见的是自己面前的汤碗里漂了一个鸭皮口袋,除了颜□□人的汤和鸭肉,似乎什么都没有。
先尝一口汤,鲜,真鲜,熬汤的时候无鸭不鲜这句话真不是吹的,鸭子特有的香味都融到了汤里,还有酸萝卜的那股子酸爽开胃的感觉,让这道汤变得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鸭肉被微火焖到酥烂,连皮带肉都是浑然天成的口感,入口即化软烂和肥瘦兼得让每个试吃的人表情都是十二万分的满足。
“小沈师傅,你这个鸭子怎么没骨头啊?”挑开了鸭皮口袋人们才发现这一整只鸭子里面一点骨头都没有,从鸭翅到鸭腿,从鸭脖到鸭架,所有的骨头都被取走了,只剩下了和酸萝卜的清脆相得益彰的嫩香鸭肉。
小川看了一眼他师父,笑着说:“我们师父是怕师姑啃骨头麻烦。”
“……”敢情人家一手好刀工整取了鸭骨头就是怕妹妹吃起来费事?
突然觉得心里更酸了怎么办?酸气不往肠胃里下,全堵在胸口了……一群食客一边享受着酸萝卜老鸭汤带来的舒适和享受,一边默默地羡慕嫉妒恨。
现在生个女儿送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妹还来得及么?
要不找个看得过去的儿子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夫?
正川平次看着那些人品尝着鸭汤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爷爷说过的:“再精美的食器也遮盖不了你情感的匮乏,平次,美味来自于情感。不只是厨师的情感,也是食客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让人的味觉情不自禁地舒展到极致,做到了这一点你才是站在了真正美味的门外。”
他看着穿着制服听着食客们提出意见的那个年轻的厨师,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摸到了那个门,即将,或者已经接触到了那个与情感相牵连的美味的世界?
在这个称不上豪华高档的厨房里,有人只想给妹妹做出最好吃的东西,只想继承爷爷一辈子的期望,沈何朝没有上过学,他的情感本真又质朴,所以,一些厨艺大师一辈子追求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么轻易地就跨了过去。
这个人就是沈何朝。
沈老头遛狗路过了沈家的铺子门口,正好闻到了那么一丝酸味。
“小腻歪,有酸萝卜呢,咱们让那个新来的光头小子给咱们炒个酸萝卜鸡杂怎么样啊?”
*******
正川雄一和克莱德相对而坐,旁边还坐着负责当翻译的苏仟。
沈莫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为几个人沏了一杯花茶,车轱辘话说了半个小时了,他们一定已经口干了
身材好像一座铁塔的高卢菜系厨师爽朗地笑了两声,对着来自东方的厨艺大师说:“我是真的想把这把刀送给cici小姐,她的厨艺和为人我都非常欣赏,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有别的想法。”
老人很坚持:“在东方人的认知里,恩情本来就是一种亏欠。”
“好吧。”克莱德·赖恩先生摊手,他是真的拿这个执拗的老人没有办法了。
“那就麻烦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
“是的,我知道您,正川先生,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向我提起过您以传统和食料理闻名于世界。我特别想知道,这样的您觉得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么。”
“最美味的一道菜?”
苏仟在一边抽了一下嘴角,感情自己连花瓶都当不上了,不仅要累死累活地同声传译还要负责翻译故事……幸好自己和小夕认识之后已经认识了各种各样能无视自己美貌的男人。
“最美味的……”对于一个一辈子追求美味极限的老人来说,这个答案似乎应该是他最近一次高明的突破,最近一次技艺的升华,最近一次获得国际大奖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慕名而来。
但是这些都不是。
老人低下头,在他的世界里,最美味的东西,在记忆的最深处。
“我印象中最美味的……是一碗白水面,除了葱花,什么都、没有的面。”
“烹饪那一碗面的是非常高明的厨师么?”克莱德对这个答案非常很感兴趣。
“不,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儿子都是厨师,只有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那个人是沈抱石的母亲,那碗面是正川雄一改名叫沈抱云之后跟着沈二爷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到京城后吃的第一顿饭。
从那以后,他又有家了。
“和食之美,美在自然天成意入禅道”,再次想起这碗面的正川雄一想起了那些感叹和食朴素动人的人们。
殊不知自己和他们一样,忘了禅道本身不仅来自于自然,也来自于人之妙悟。
他教给自己的孙子用感情去面对料理,却忘了赋予他感情。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对于前半生被时代和命运卷入了历史洪流的正川雄一来说,那碗面就代表了他作为沈抱云的一切,就像他和沈抱石之间曾经的兄弟之情一样,是他的爱别离,是他的怨长久,是他的求不得,也是他的放不下。
老人笑了,尽管笑的不明显,他站起身看着坐着也和他没有什么高差的克莱德:
“食物最美的部分,是能够铭记和感悟它的一颗心。如果你能勾起人们感悟和回忆的欲、望你就是最棒的厨师了。”
“就像艺术一样,只有心中有感情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好厨师。”
第九十九章 笑容
说到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正川大师想到了前几天吃到的“死不瞑目”啊,不,是“仰望星空”,于是刚刚还义正言辞一副高人做派的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在你没有偏离人类正常味觉取向的基础之上。”
“感情?难道库克那个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克莱德抬起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厨艺追求想要突破,居然不仅是需要技术层面的东西。
“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能吃出一些饭菜里面的历史和情感,天知道我一直把那个当做是他用来泡小姑娘的把戏。”
大厨不自然地看了沈莫一眼,前几天雷昂·库克还锲而不舍地第n次向自己要cici小姐的联系方式。
苏仟在翻译的时候直接对正川雄一说:“他说的那个人我见过,一看见cici就说是自己的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这和说“我喜欢你,可爱美丽的花姑娘”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来腐国之前正川雄一还抱着让平次娶沈莫的想法,现在的他已经真正把沈莫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别说区区那个被他越来越嫌弃正川平次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想要接近小夕,他都会一眼给那个男人挑出七□□十个毛病来。
更别提那个一见面就说春天的洋人。
老人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克莱德·赖恩。
“你最好告诉你的朋友,小夕的身后站着很多、很多属于她的家人,我们是不会同意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接近小夕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
苏仟在翻译的时候把家人后面加上了朋友,在男人后面加上了女人……
增加震慑性,防患于未然!
在一边的沈莫已经忍笑忍到快抽筋了,又感动又觉得好笑,这种感觉真是复杂又窝心。
从赖恩庄园驱车回到y市的路上,正川雄一语重心长地对沈莫说:“女孩子,应该穿着、最漂亮的鞋子、最美丽的裙子、看见最美丽的风景、最繁华的城市……这样,就不会被男人随随便便地骗到了。”
沈莫含笑点头,差一点,眼泪就流出来了。
“这个洋人为人还算正派,你可以跟他讨教厨艺,对他这种人来说,你把他当做了、朋友,他也会、把你当做朋友。”
才教导了沈莫几天,正川大师就已经发现沈莫的味觉天赋简直惊人。
这样的女孩儿不适合关在厨房里只是一心一意地研究一种菜系。她的天赋决定了她更适合于凭借自己的味觉品尝更多的味道来寻找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在这一点上,前世的沈抱石和他看法一致,所以才有了沈莫全国学艺的那些年。
随便夸了克莱德几句,车子已经驶入了市区,看着窗外异国风情的高楼大厦,老人想了想,让苏仟直接开车去往y市最好的商场,他要给小夕买几条特别漂亮的裙子。
“总是穿长裤的女孩子、脾气会不好。”
看来老人对于沈莫的“插刀神技”还是颇有怨念的。
苏仟很无奈地对他说:“老爷子,不是我不想买,小夕太瘦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她这个体型在腐国穿童装问题都不大……”
鉴于对方是个长辈,苏仟没有特别直白地说沈莫因为胸口太平很多裙子一穿都跟口袋一样。
偏偏老爷子居然听懂了苏女神的隐晦的意思,他拍了拍沈莫的肩膀:“没事,据说木瓜有用,回去给你做木瓜炖鸡。”
老人说的一派坦然,沈莫只想含笑装死。
前几天那个特别好糊弄的老爷爷到哪里去了?
爷爷你快点把你这个哥哥弄走!
*******
入夜,沈抱石拉着沈何朝在研究自己家院子的结构。
“正房东边我住着,另一边还空着,这里得打扫出来,去打找木匠两个新柜子,换个窗框,摆个能加棉垫的躺椅。”
沈何朝想了想,抬笔在本子上写:
【妹妹的房间也一样。】
老头儿瞪了他一眼:“行,一样,全换新的,你妹妹那边的蚊帐也换了吧,换个自己带架子的那种,好看又敞亮。前几天我听人人说有一种夏天盖的被子,轻飘飘的还不磨的慌,你等着多买几床——你也换上。”
沈何朝默默地记了下来。
“还有浴室,再砌一个浴室,贴瓷砖片的那种,再买个太阳能……这样洗澡方便,小夕也大了,给她辟一个单独的。就在她屋子旁边,看看怎么能让她洗完澡就直接进屋别着凉了……”老头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了半天。
“还有院子里葡萄啊,花啊都再打理一下,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兴师动众啊?大板板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住几天呢……”没一会儿,老人又开始纠结了起来。
【这次住完还有下次。】
“这是我家,又不是给他当行宫用的,还下次……那用不用多做两床棉被?对了还得做个棉垫子。”
老人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一抬头看见堂屋正中摆着的折燕刀。
“对了,还得找人用好木头打个架子把两把刀摆在一起,这个要紧,你别忘了。”
沈何朝又默默地记了下来。
“你说是不是还得买个新风扇啊?咱们在这儿住久了是不觉得热,万一小夕和那谁回来觉得热了怎么办?”
沈何朝想想有道理,又记下了风扇。
老爷子继续转着圈,小腻歪跟着他后面转啊转,没一会儿就踩着小碎步蹲回到了沈何朝的脚边。
“还缺什么?帮我想想?”
沈何朝又记下了凳子、茶台、毯子,然后又写了新的梳妆台,妹妹的房间地面重修加上大理石板之类的……
沈抱石拿过来一看,给正川大板板准备的东西一共写了不到三行,给沈莫准备的一写就写了大半张纸。
“行,哎呀,你是真行。”
沈抱石放下薄薄的纸片,叹了一口气:“你还能记得小夕喜欢什么,你看我,连大板板爱吃什么都记不大住了。”
【他爱吃肉。】
“对啊,爱吃肉。”老人叹了一口气,“当年糊弄我说吃饺子他爱吃皮,非让我把里面的馅儿都吃了,结果他馋的不行趁着让他刷锅的时候狂喝饺子汤,还在里面满锅底地找有没有煮破了的饺子馅儿。”
“别看他一张板子脸,心思最细……最细啊。”
再瞅了一眼纸上林林总总适合女孩子的东西,沈老爷子看看自己在这小一年里迅速成长的孙子,笑着说:
“你倒是有点像他,行了,这事儿我就全让你办了,我们这些年能熬过来都不容易,你也给他弄的舒服点。”
【把徐师父也接来吧。】沈何朝在纸上写着,【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既然来了一个,那就都请来,太平区也是避暑的好地方。】
“把小勺也叫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沈抱石也不顾自己的孙子还在一边看着,他拍了一下脑门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小勺和大板板之间也没什么矛盾,当年大板板偷出来的猪下水他也没少吃。”
不小心又知道了三个长辈的黑历史,沈何朝:“……”
【那我把我房间旁边的厢房也收拾出来,徐师父腿脚不好,这个得多花点心思。】
“行啊行啊,我不是都交给你了么,我明天就给小勺打电话,你抓紧点开始收拾啊。”高兴起来的沈抱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用庞大的工作量坑了自己孙子一把,开心愉快地带着对老友重聚的憧憬去就寝了。
沈何朝带着纸笔关上了堂屋的灯和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灯光写到了露起更深。
和他一样睡得晚的还有正川平次。
因为原本住的星级酒店离着沈家饺子馆的巷子有点远,一向严谨的平次君怕自己早上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上班,于是被光头三言两语地忽悠到了和他一起住在饭馆后面的集体宿舍里。
宿舍的院子据说也是沈家的,格局比沈抱石他们住的小院也小了一些,原本是租给外人用的,后来就成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帮厨们的集体宿舍。
正川平次和光头住一个房间,等他去洗完澡回来,光头早就已经睡下了。
光头睡相奇差!不仅打呼噜还磨牙!而且还不爱讲卫生,如果不是正川平次强行要求他睡前洗澡他就能带着厨房里的那身菜味汗味睡了。
从一开始的无法忍受,到现在一向有些洁癖的正川平次居然已经习惯了。
关灯仰面躺在床上,完全屏蔽掉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正川平次想起了今天父亲大人打给他的电话。
正川寿司店的营业照常,但是大师料理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订单了,暂休的牌子从去年的十月要挂到不知道何时重启的未来,整个的营业额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父亲大人一向拿祖父没有办法,就希望平次能够赶快回国撑起寿司店的生意。
正川平次婉言拒绝了。
沈家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除了当初那顿打,所有人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普通的个帮厨一样。
让他不想走的是,他觉得在这里自己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在那个水汽蒸腾的厨房里,在那些轻松随意的笑容里,在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的身上。
第一百章 假期将至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沈莫已经快要把自己忙疯了,原本是为了能提前毕业,她选择提前学习一些课程增加学分。
暑假回国会在一定程度上会耽误她预想中的进度,拖延还是提前完成,依着沈莫的性格,她选择了后者。
在时光厨房的工作现在已经要占据她的整个星期天,一天至少拍两场,多的时候是三到四场,回到家的时间常常是夜里十一二点,周一的早晨她还要去上课。
苏仟非常体贴地每次都接送她,还有她家的“大爷”也已经包办了她的日常伙食,让她别忙得那么辛苦。
很多年没有被这么细心照顾过的沈莫怀着感动的那颗老更加心脏干劲十足地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
当然,即使是这样,沈莫也没忘了和老人讨论一下做菜的技巧和心得,对她来说,在厨房里的那点合乎天时关乎性情的思考渐渐成了忙碌生活里的休闲方式。
就这样,她像一个陀螺一样旋转到了期末考试结束,接下来只要再处理两篇额外的论文,她原本计划的用半年的时间结束一年课程的计划就完成了,按照这样非人的进度,只要再坚持一年她就可以完成三年制的本科学习。
为了早点回国,她真的已经付出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女孩儿的精力和体力有些透支,这些时间的超负荷忙碌她全是靠着比别人更强壮的身体撑着。
趴在床上,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卧室的门没关,小腻歪试探性地蹭了进来,发现它的人没什么反应,就非常开心地扭到了她的床边,非常努力地爬到了她的床上,最后趴在沈莫的枕头边上,没多久也打起了小呼噜。
此时的沈莫不知道,一场有关于她的争执正发生在距离她并不十分遥远的地方。
“亲爱的,你不应该这样不顾cici的意愿,她的暑假说不定会有自己的安排。”哈特先生看着自己的妻子,觉得自己一向开明的妻子在面对她的大女儿的时候总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何勉韵在记事本上记录下刚刚电话里的内容,抬头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我是她的母亲,我知道什么对她是最好的。”
“天哪,又是这句。”哈特先生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面对亚瑟、弗雷德和凯瑟琳的时候你表现得像是美丽善良的女王,开明又睿智。面对cici你简直成了独断专行的暴君。亲爱的,你不觉得面对cici你的态度太奇怪了么?”
“没有什么奇怪的,你质疑我只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的身体里留着怎样的血液。”妇人昂着头,脸上是坚定的表情,“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当着我的面一步一步地退回到厨房里。”
“为什么你现在这么的不可理喻?cici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事情,你这样蛮横又歇斯底里地插足是在干涉她的自由和意志。”
哈特先生拿起外套,这场交谈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面对cici的任何事,自己的妻子永远是一副自己能看透未来的态度,这样的她让他越来越陌生。
在他看来,cici是个很不错的小女孩儿,学习努力,做事果断,而且非常的有主见,如果这些性格表现在凯瑟琳身上自己的妻子大概会非常的开心,可是在cici的身上居然让自己妻子这样的爆发了控制欲?
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何勉韵握紧自己手里的记事本。
“你不明白,她和我应该是一样的人,只要有了更好的生活就绝对不会回头。我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她会自己选择留在腐国的,一定会的。”
我不再威胁、不再争吵、小夕,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不对?
在二层的另一个房间里,弗雷德轻轻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
考完试之后没几天,沈莫的家里来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客人。
田婉孜。
当初白软圆的女孩儿瘦了很多,现在看起来只是比平常人要丰满了一些,在很多西方人的眼中已经是相当可爱的东方女孩儿的范本了。
“呜呜,小夕~”打开门之后的笑容还没坚持上两秒,田婉孜就像是刚刚找回家门的小孩子一样抱着沈莫哭了起来。
“我想念糖醋排骨、咕咾肉、牛肉馅饼、菜盒子……呜呜……”
沈莫轻轻地扳开了她的脑袋:“你就想吃的不想我,既然不想我,那就去厨房对着锅哭吧。”
“呜呜呜~小夕我想你,小夕我最想你!”的菜……这两个字被田婉孜识相地默默地吞了回去。
板着脸的正川大师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看那个抱着沈莫哭的女孩儿,又默默地掏出了一个碗。
看体型应该挺能吃。
换了个略大一点的碗。
“那位是?”看见沈莫的家里居然还有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大爷,田婉孜有些惊讶。
沈莫看了眼厨房对她说:“那是我大爷,我爷爷的哥哥。”
“噢……”当了二十年乖巧小孩子的田婉孜立刻跑到厨房门口向老人打招呼:“爷爷你好,我是小夕的朋友,我在腐国受到了小夕很多照顾和帮助。”
老人点了点头,心情颇好地又抬手在铁板上多摊了一张薄薄的蛋皮。
今天的午餐是炝锅汤饺,圆滚滚的小饺子里面是用了洋葱和牛肉调馅儿。
小饺子包了很多,别说多了一个田婉孜,就是再来一个苏仟大概也足够吃了。
用葱姜爆锅之后加入西红柿翻炒成酱,再加入水烧开,下入饺子,等到锅里滚了两个滚儿,把蛋皮丝和胡萝卜丝一起放进锅里再煮开。
出锅的时候再撒点胡椒粉和香菜末,这就是正川大师专门用来给自己孙女暖胃解乏的炝锅汤饺了。
汤是酸香的,番茄味道很足,加入了姜丝和胡椒粉之后让人喝了一口就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拇指大的小饺子是牛肉馅儿,咬开一口还有牛肉的汤汁搭配着圆葱的香味和饺子皮里的那一点酸,真是让人胃口大开。
饺子故意多开锅煮了一会儿,为了让饺子皮里的淀粉更多地和番茄的汤汁融和,让汤汁变得浓稠顺滑起来。
吃一个饺子,再喝一口汤,或者小气吧啦地把碗里的蛋皮丝都挑出来放进嘴里,每一口的味道都有番茄的味道打底,又在其中各有不同。
田婉孜吃了两个饺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吞了回去。
在腐国的这些日子,她不仅明白了不要在自己不在意的人面前哭泣,也明白了控制自己的感动和快乐的表达。
这个活泼又敏感的女孩儿已经真正地成长了起来。
看看田婉孜,再看看沈莫,正川老人决定给小夕增加营养的摄取,白白胖胖的小夕应该更加可爱吧。
田婉孜已经结束了在腐国首都的实习生工作,拿到了非常不错的评价,当然,其中的努力和艰辛到了这个吃货的嘴里就全变成了精气神十足的抱怨:
“我看见炸鸡就想起了老沈你做的烤鸡,你做的烤鸡咬开一口全是油啊,那叫一个香啊,他们的炸鸡,好一点的还凑合,不好吃的简直是橡皮啊,每天中午看到简餐盒子都觉得是冒险啊。这半年我都不记得到底哪次的饭更难吃,简直是一次比一次难吃啊!老沈啊!我为什么瘦下来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啊!吃不到你做的好东西我简直比小白菜还命苦啊!晚上加班到半夜回了住的地方还要一边啃着手一边想你的猪蹄……想起来都是泪!”
因为吃不到美食才瘦下来?吃货的世界真是不可理喻。不过……沈莫竟然觉得自己对这种不可理喻已经习惯了。
正川大师一脸凛然不可侵/犯地样子抱着小墨迹,看一眼喋喋不休的田婉孜再看看一脸浅笑的沈莫,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跟同龄的女孩子相比,小夕和那个苏仟都太精明老练了一点……不够可爱,不会撒娇……恩,小刀你不会教孙女。
女孩子就应该天真可爱嘛,老人默默腹诽着,抬手给灰色的小猫顺着毛。
叨叨了半天,田婉孜终于在过足了“吃”的嘴瘾之后又过足了“说”的嘴瘾,这时,她才想起了正事儿。
“小夕,前几天邱伟良来找我了,景琳已经把他甩了。”
邱伟良?景琳?那是谁?
在腐国的生活是这么充实又忙碌,沈莫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对“心机男”和“没头脑”的配对。
“他来找我,说想要好好照顾我,完成我父亲的嘱托。笑话,出来留学快两年了他突然想起我爸当年的嘱咐,真是看高了他自己的魅力,也看低了我的智商。”
来到腐国的时候,邱伟良雄心壮志地想要留在这里,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即使手段再高超,对着同是留学生的华夏人还算有用,对着那些腐国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田婉孜那么快地就明白了车内与车外两个世界的关系,他却一直执迷不悟,所以他找了同样想要移民的景琳做女朋友。
结果是临近毕业的时候,为了移民,景琳甩了他去找了一个腐国男人。
再加上自己的学业成绩并不是十分出众,综合能力水平相当有限,邱伟良想要留在腐国的想法已经成了泡影。这个时候他才想到回国,依照他踩人上位的性格,自然也要找个更高一点的踏板。
比如有大学老师当父亲,本身能力也很强的田婉孜。
而且这个女孩儿还喜欢他,依赖过他,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好哄又好甩。
当年那个被他一个笑容就能打动的女孩儿瘦了,似乎也高了,依旧圆润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
同样是在腐国的两年,她成长地比他快得多,在他忙于交际的时候,在他为了留下而四处钻营的时候,这个女孩儿已经可以站在比他高的地方笑着看着他。
她对他说:“你是不是以为你的脸皮上是糊了钻石?又厚又值钱?”
“可惜在我眼里,只是打一巴掌都嫌手疼。”
“老沈!我说话这么不靠谱一定是被你带坏了!”田婉孜笑着抱怨,她何尝不是要感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儿,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安慰她帮助她,让她再次鼓起勇气去面对在腐国遇到的一切?
沈莫微笑着把一块抹茶点心完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第一百零一章 巴掌
周六的晚上,沈莫敲响哈特家的大门,明早八点开始她就要去录制三期的“时光厨房”,正好她的母亲有事找她,她也有事找她妈妈。
“我去我妈妈那里住一晚,顺便打个招呼暑假回去。”她跟自己家的“板板大爷”是这么报备的。
开门的是哈特太太,哈特先生出差去了,家里还有三个小家伙。
凯瑟琳看见沈莫就小步跑了过来:“cici,毛球它还好么?我可以去看她么?”
毛球是凯瑟琳给小墨迹取的名字
当着何勉韵的面,沈莫不敢和凯瑟琳玩“举高高”,她抱着自己的妹妹笑着说:“不行呀,毛球会让凯瑟琳咳起来,脸红红的就不可爱了。”
东方女孩儿还用手捂住嘴假咳了几下,告诉凯瑟琳如果过敏了会多么可怜。
凯瑟琳用特别忧伤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吧,你一定要告诉毛球我很爱它。”
“好的,我的小公主。”女孩儿对自己妹妹的宠爱让旁边两个小男孩儿都有点羡慕,两个人站在旁边都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莫。
“cici,我也是很爱你的。”凯瑟琳似乎是看电视看多了,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必须不厌其烦地告诉对方自己爱他(她)。
沈莫笑着接受了她的“告白”,在她的脸上亲了两下。
何勉韵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相亲相爱,就连两个儿子也不自觉地跟在他们姐姐的身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好了孩子们,你们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小夕,你跟我来一下。”
她一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用的是英语,第二句用的是中文。
弗雷德用担心地目光看了沈莫一眼,他还记得那天爸爸和妈妈的争吵,如果一会儿cici和妈妈吵起来了怎么办呀?
何勉韵带着沈莫上楼来到书房,她从写字台的下面抽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自己的女儿。
“我打电话给你的导师了一下,你的暑假在功课上应该不会很忙,这个是p&t律师事务所实习生申请的答复函,我替你申请到了去p&t的暑期实习机会,工作压力不会很大,就是翻译一些中文材料,当当打字员什么的。”
何勉韵说的轻描淡写,她期待着沈莫惊喜兴奋的表情。
p&t是全腐国排名前20的律师事务所,其中的一个合伙人是这几年凭借在国际经济纠纷案中的长胜不败而声名鹊起的名律师,在沈莫的预期中,她的硕士生阶段就想要主攻这一方面。
对于一个留学生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因为只要有了这样的实习机会,在毕业之后就有很高的概率留在腐国工作。即使是随着腐国的移民门槛日渐升高,在她毕业的时候将难以留在腐国,有了在这样知名的事务所有过工作经验,哪怕是去合众国或者别的旧属地国家求职都会变得简单的多。
这不仅仅是一个信封,对很多像邱伟良、景琳这样的留学生来说,这是一个开启未来之门的钥匙。
沈莫笑了一下,她没有去拿那个信封,长发披肩的女孩儿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您说一下我的暑假安排——我想回国一趟。”
哈特太太的表情在一瞬间有点僵硬,她之所以选择在女儿刚进家门的时候就带她来到书房,就是希望她不要再提什么回国之类的事情,没想到,面对这样的机会,沈莫还是把要回国的话说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p&t意味着什么?”她把信封轻放到写字台上,“现在在腐国,每年有几千名华夏留学生来这里,他们中真正有本事的哪个不是在牟图着想要留下?”
“我知道的,”
女孩儿面带微笑,每当她面对她的母亲,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当年那个垂老的妇人,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地用更加温和包容的态度对待她。
“知道你还跟我说你要回国!”哈特太太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说到回国两个字的时候都已经快破音成了尖叫。
“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弄到这个机会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你知不知道我平时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对你的留学生身份是多么看不上眼?我为你到底花了多少的精力物力!你跟我说你要回国!”
何勉韵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为了这个实习的机会付出了多少?甚至还和自己的丈夫发生了争吵,但是这个受益人居然敢不领情,她居然还是要回华夏。
这个暑假小夕可以放弃去p&t的机会,那等到她毕业之后她是不是会放弃更多就那么一无反顾地回去那个禁锢又沉闷的国家?
还有那个该死的院子和该死的厨房!
“沈莫,你每次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妈妈?我为了你尽心尽力,你到头来就这么对我?!”
沈莫没说话,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又想起了她对自己说:“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从金钱的威胁到前途的诱惑,从对过去的否定到对未来的掌控,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别人对她的这种干涉?
那些人里面有想要挖角的饭店老板,有想要使坏的竞争对手,有自己的亲爷爷,有自己的生母……这些人里面唯一成功了的,只有那个臭老头,这么一想,他还挺荣幸啊。
我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从性格上来说,她知道自己其实倔强又有些孤僻,在人际关系上非常的被动,来了腐国之后只知道努力学习,不去结交什么朋友也不去参加什么社团组织,少有的几个朋友在相处的时候也要包容她偶尔的挑剔和刻薄。
但是这样的我,就是我啊。
她没有变成妈妈期待的那种人,那种左右逢源,善于钻营,能够把握一切成功的机会的人。
她想念华夏,哪怕是院子里的海棠和院子外的燕子巢她也想念。
她想让自己的哥哥能说话,这个甚至比她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律师还要重要得多。
她想让自己的爷爷和大爷和好,让他们能够弥补遗憾安享晚年。
她想让自己的厨艺越来越好,她似乎真的摸到了一道玄之又玄的门,在那之前,她已经发现自己是真的热爱那个锅碗瓢盆刀光火影的世界。
这一切,都发生在今天之前,发生在自己的妈妈没有注意到的那些自己的经历里。
没有这些经历,就没现在的她。
如果站在这里的真的是还不到十八岁的沈莫,大概会为这样的机会惊喜然后为母亲的付出感动,答应母亲的建议在这个暑假留在腐国。
接着……这个暑假、下一个暑假,和以后每一个有可能回华夏的时间段里,她留在这里,渐渐变成妈妈希望的那种人。
只可惜太晚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把她定型成了另外一种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改变她。
如果说半年之前的那场争吵让沈莫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哥哥的态度到底是多么想要摒弃和遗忘,那现在歇斯底里的母亲,让沈莫已经无话可说。
我成为不了您想要的人,但我一点也没有羞愧和难过。
“小夕,答应我好不好,我们……这个暑假不回去了,我们去p&t实习,你过生日的时候妈妈带你去爱琴海,或者我们去看极光,妈妈只有你了,你就当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何勉韵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那个年代让她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在十几年后再次眼睁睁地失去了一次。
“妈……”女孩儿的声音有点涩,“您还有亚瑟还有弗雷德还有凯瑟琳,您在腐国有良好的地位,恩爱的夫妻,可爱的孩子,您已经有了这样美好的人生。为什么这样的您依然把自己锁在过去里不肯出来?依然把我当成了当初的您?”
窗子开着,风吹过窗帘,书页被清风翻动着,记忆被风吹进了时光的漩涡。
“等我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就叫沈何朝,第二个孩子就叫沈莫,生两个就行,放一起就是沈爱民和何勉韵朝夕都在一起。”
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叫沈何朝。
可是,他们天天在一起的时光,短暂得像是只有一个朝夕就结束了。
“等我好了,我还给你做丸子汤,配着香菇末和油菜心。”男人抚摸着她的手臂,粗糙的手掌没有了曾经的有力和温暖。
朝对夕离,她生下了女儿,还是叫她沈莫。
离开华夏十几年之后,她哭着取名的女儿问她为什么把自己锁在过去里不肯出来。
“您眼里的世界和我眼里的世界不一样,您看见的是腐国比华夏更加开放民主,给了您更好的发展空间。在我的眼里,华夏是我不可能放弃的一部分,我最爱的人都在那里。”
“你最爱的人?呵……”何勉韵跌坐在扶手椅上,“你才多大,你知道你的未来怎么发展更好么?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你爷爷给你灌输的那些东西,已经影响了你对未来的判断,我太傻了。我还以为他真的把你留给我了,结果他教了你一堆有的没的就想把你变成一个厨子!”
“没有。”
“有!他就是毁了爱民毁了大朝还不够!他就是要把你也毁了,毁了!”
何勉韵把自己面前的东西都挥到了地上,精致的妆容早已散乱不堪,她盯着沈莫,越看越觉得她像沈抱石。
“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老疯子?!老疯子!”害死了自己儿子的老疯子。
沈莫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母亲继续这场谈话,上一次她说自己的哥哥是“沦落”,这次她说自己的爷爷是“疯子”。
“如果您这么说,那我也是个疯子,我心甘情愿地去当一个疯子。”
一辈子被不甘折磨,一辈子让自己不快乐,一辈子活得违心又别扭。
过去的我岂不是比爷爷疯的还要厉害?
那如果像是爷爷那样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的自己的不幸让别人过的无知着开心着理直气壮地幸福着,这是疯的话……我真的更希望我是疯子。
何勉韵猛地站起来,她几步冲到沈莫的面前。
看着沈莫的脸上没有一点悔意和不敢,何勉韵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向她女儿的脸上。
“啪!”
手掌打在手臂上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是真的碎掉了。
第一百零二章 办法
弗雷德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电话就在旁边,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找谁求救。
妈妈把cici锁在房间里了,她连晚饭也没让cici吃,当然,妈妈自己也没吃。
妈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凯瑟琳去敲门她也没开门。
我该怎么办呢?
还不到十岁的男孩儿走来走去,有些事情他知道的比这个房子里所有姓哈特的人都要多,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cici从来不提还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哥哥?
为什么妈妈面对cici的时候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都不懂。
亚瑟一直沉默着没说话,他抱着凯瑟琳坐在沙发上,时针渐渐指向八点,金发男孩儿看看楼上两个隔了一定距离的房门,就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装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我们得想办法把cici放出去。”他小声对自己的弟弟说,“如果cici是想要到别的地方去妈妈不让的话,她明天就会去cici的公寓找她的护照。”
“喂!亚瑟,妈妈不会那样的。”
“相信我,会的。”亚瑟漂亮的蓝眼里面满是失落,“是我的错,我告诉妈妈cici要出去,我不知道她是要回华夏。妈妈对cici很多时候太奇怪了……不太像是妈妈。”
一个多小时前母女两人的争吵,亚瑟和弗雷德都听到了。
他们从没听见过妈妈那样的说话,声音尖利又可怕,那么失望和悲伤。
他们也没听见过cici那样的回答,倔强又坚定,一点也不像那个面对他们只有微笑的姐姐。
“我们怎么放走cici?”弗雷德看着这个一直在智商上被自己鄙视的哥哥,对方能比自己更早地作出判断和决定,让他对自己的哥哥刮目相看。
亚瑟轻轻地把凯瑟琳放倒在沙发上,慢慢走上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了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本子。
本子上有漂亮的心形徽章,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粉色的信封,再打开信封,能看见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还有他们妈妈最贵的那瓶香水的气味。
“我这里有mary的电话。”亚瑟小心翼翼地取出卡片,就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少男心。
弗雷德:“……”我错了,亚瑟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蠢货!
亚瑟给苏仟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姐姐和妈妈发生了争吵,现在姐姐被妈妈锁在了房间里,
“小帅哥们,两个小时后帮我告诉你们姐姐我到了你们的家门外。”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扣上了电话。
“mary来了之后呢?让她闯进来救走cici?”
“当然不用,让cici自己想办法出去就行。”亚瑟亲了一下卡片,又珍而重之地把卡片放回信封再夹回本子里。
“什么?cici自己?”弗雷德看了一眼书房结实的木门,他确信自己的哥哥不仅是个蠢货还是一个没常识的蠢货。
亚瑟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大魔王是万能的,别说是一扇木门,只要她愿意拆了咱们的房间都可以。”
“啊?”从来没有直面过沈莫武力值的弗雷德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时间过了九点半,对自己姐姐充满信心的亚瑟打了个哈欠跟弗雷德说:“我十点半起来开门,如果你到时候没睡记得提醒我给cici带点点心吃。”
亚瑟吃力地把凯瑟琳送进了卧室,自己也回房间睡觉去了。
弗雷德一个人睡不着,他从卧室里找出一把手电,然后关掉了客厅的大灯贴着木门坐在了书房的外面。
书房里的灯亮着,橘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是和他姐姐一样让人温暖的感觉。
撕下一张纸,在个纸条上写下一会儿苏仟来接她的消息,再塞进门缝里,轻轻扣了两下门。
纸条被抽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纸条被塞了出来。
【弗雷德,你和亚瑟都是机灵的小家伙。】
沈莫被关在房间里之后一直在思考自己和妈妈的关系。
那一个巴掌挥来的时候她没觉得自己多么的愤怒和心寒,只觉得妈妈真的很可怜,那么可怜地困住自己,那么可怜的不甘心。
面对这种矛盾,似乎只有两个解决的办法,一个是自己妥协,一个是等母亲自己走出来。
她不想告诉妈妈哥哥已经哑了,但是如果不知道真相,妈妈也很难从偏执和怨恨中中走出来走出来。
很多人是不是都明明觉得自己一心想要为别人好,但是事情做到最后终究是无法挽回地互相伤害着?
哪怕再重生十次,沈莫也不知道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该怎么做。
不能说,因为她见到了妈妈知道真相后的结局。
不能妥协,因为她是沈莫。
就是这样成了一个死结。
【对不起cici,我知道妈妈和爸爸因为你的事情争吵,可是没有告诉你。】
【没事的弗雷德。我和她迟早要争吵的,是很多事情我想的太简单了。】
【为什么呢?】男孩儿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定会发生争吵,妈妈是那么和蔼的妈妈,姐姐是那么友善的姐姐,
【因为我不是一个妈妈预想中的女儿。】
姐弟两个人隔着一扇木门背靠背坐着,膝盖上各放了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就这样在深夜里慢慢地交谈了起来。
【cici你爱我们么?】
【爱】
【那比起哥哥呢?好吧,我是说你的哥哥。】
【哥哥对我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弗雷德,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另一个人,让我这样地去爱着。】
【他为什么不会说话呢?】
【亲爱的,这是秘密,如果可以,我想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
在卧室里辗转反侧的哈特夫人看着外面渐渐浮现的薄雾,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去打自己的女儿,在那一瞬间她看见的不是小夕年轻的脸庞,而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嫁给一个厨子,哪怕过得再幸福她也不甘心。
所以,爱民死后她就离开了。
在她的记忆里,华夏的一切都被封存和抛弃,想起来只有让她畏惧挣扎的灰色桎梏让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越幸福,过去越不堪。
她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去面对那些痛苦,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啊。
可是想起女儿用手臂挡下自己手掌的表情,她竟然觉得自己越发的不堪,她打了自己的女儿,她让女儿说出自己宁愿当一个疯子,她对待自己的女儿像是对待一个自己的影子……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也变的陌生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想起书房里没有盖的东西,小夕在里面睡一晚上怕是会着凉的。
纠结了半天,终于拿起钥匙,再找出一床毛毯,何勉韵无声地打开房门。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坐在书房的门口,一只手打着手电另一只手费力地在膝盖上写着什么。
她悄悄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猛地打开,沈莫迅速站起身看着何勉韵手里抓着一张纸条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又惊恐。
“谁,谁不能说话?你告诉我!是谁不能说话!”
当然不是沈莫,当然也不是沈抱石。
手里的纸条似乎有几千斤的重量,重重地压碎了她的心脏。
“什么叫不能说话!你告诉我什么叫不能说话!啊——!”
亚瑟被妈妈的惊叫声惊醒,打开房门就看见在妈妈跪坐在书房门口抱着手里的一团毛毯已经失控了。
沈莫走上前,在看见妈妈的一瞬间,她也失去了自己一贯的冷静和沉着。
她真的想要一辈子都别让何勉韵知道哥哥不能说话,但是同样她也怨恨着何勉韵对哥哥的嫌弃和遗忘。前世苍老悔恨的母亲,现在想要干预自己人生的母亲,让她对待母亲的态度矛盾又沉默,包容又有隐约的尖刻和针对。
现在她们一个跪坐着,一个站着,面对着的是她们生命中最残酷的现实。
“你告诉我,是不是大朝,是不是大朝不能说话!是不是大朝?”
“是的。”女孩儿轻轻地说着,慢慢蹲下来。
何勉韵把脸埋进毛毯里,除了哭泣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为什么哑了,为什么沈抱石没照顾好他?”
沈莫再次沉默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哑了,你说啊,你说啊。”
凯瑟琳打开门,看见这样歇斯底里的妈妈她被吓到了,小女孩儿哭了起来,被她的金发哥哥抱在了怀里。
“想知道答案你就自己打电话回去啊!为什么一定要逼问小夕。”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苏仟已经带了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打开了哈特家的大门。
她威风凛凛地走上来,居高临下地对着哈特夫人说:“电话在那,你又不是没手,自己打电话去问啊。”
“亲自问问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能说话,也让你儿子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对他不管不问。”
苏仟一把沈莫从地上拉起来,继续对着哭泣的妇人说:“你总问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让你的亲生女儿不想面对你,为什么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一个儿子,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逼着你未成年的女儿来回答你?”
“小夕,你妈是个成年人,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写给她,让她自己去选。要继续逃避就忘了今天知道的,反正能不能说话,她儿子都已经被她扔了。要是想要知道真相就自己去问,真当别人都闲的围着她转啊。”
拿着那张纸条,何勉韵仍然跪坐在那里哭着。
真相在手边,没有人会再去隐瞒她,她到底会不会去问,谁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苏仟冷笑了一声,霸气侧漏地拽着沈莫就往外走。
拽不动……
“走吧。”苏女神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家伙其实是个能徒手拆钢管的怪胎。
“把亚瑟他们一块带走吧,找个地方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沈莫拉起弗雷德的手,“让妈妈自己静一静吧,明天我带你们出去玩。”
让这些小家伙看见母亲这样精神崩溃的一面很可能会让他们心里有什么阴影,作为姐姐,她不能不管。
“走吧小宝贝们,让你们看看你们的姐姐工作的时候有多帅气。”苏女神就这样带头打包了房子里所有的未成年离开了。
第一章 最后一次
揉完了面,剁完了菜,包完了饺子,等到真正煮的时候,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厨子一个灶,端水的数饺子的摆盘的各司其职,像正川平次这种编外人员只能委委屈屈地去充当一个跑堂的。
“六号桌要了一个红油笋丝,五号桌加一个泡椒凤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踢馆的光头极大地丰富了沈家饺子馆的凉菜品种,什么夫妻肺片川凉粉,蒜泥白肉怪味鸡……套点时兴的说法那就是沈家饺子馆开展了“夏季川菜节”的一系列活动。
凉菜卖得好,光头就颇受厨房里大伙们的亲近了。此消彼长间,就越发显得跟他前后脚在沈家干活的正川平次有些可怜,来了这么久,连灶头都没摸过几次。
“哎,你说咱老板和他爷爷是不是看那个谁不顺眼啊,你看每天都折腾他两下。”
“嘘,这哪算得上折腾啊?!我倒是想让自己也被折腾几次,被沈大师折腾过了,多有面子。再说了,跑来随便跟别人说自己要退婚,这不是找虐么?”
“也是哈……”
两个帮厨小声交谈完了,有志一同地看了一眼忙到晕头的正川雄一。
好好享受吧,哥们儿。
另一边,刚被人念叨了的沈抱石抬脚进了店门。
小川正在给两个客人结账,正川平次立刻两步走过来对着老人行礼:
“沈大师,今天您想吃点什么?”
吃?吃什么吃?吃气都吃饱了!
沈抱云那个家伙居然跟他显摆说小夕在跟他学厨艺。
小夕想学可以找我啊,居然去找沈抱云……哼哼……
自觉伤了面子又伤了心的沈抱石自己在家里蹲不住,就来折腾自己老发小的孙子来给自己出气了。
“你都会做什么呀?”
问我么?正川平次指了指自己,表情也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
“瞎指什么,就问你,你会做什么?”
“我、我会做寿司、手卷、生鱼片……”正川平次数了半天,沈大师的脸已经黑成了芝麻糊。
敢情自己的孙女放着华夏第一菜系不学,就跑去学这些生了吧唧连个火候都欠奉的鬼子菜?
“你、去给我做一顿饭,我今天想吃一个鲜而不咸,开胃舒坦的饭。”
“是!”正川平次九十度鞠躬,立刻跑进了厨房。
“鲜而不咸,开胃舒坦?”这样的评价让他怎么选呢?
沈抱石年事已高,他要求开胃舒坦,那自己做的饭必须清淡舒适……
寿司?手卷?生鱼片?
正川平次忧伤地看了一眼保鲜柜里各式各样的饺子馅,算是体会到了全世界的恶意。
华夏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正川平次遇到的情况是,他有且只有米饭而已。
熟悉的调料,熟悉的食材,他都没有。
沈何朝把两盘海肠鲜肉的饺子从锅里盛出来,白胖的饺子落在盘子里还轻轻地滑动了一下,红色的海肠和鲜肉的颜色透出来,在肉眼可见的热气映衬下显得格外地诱人。
正川平次呆立了半天,他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光头,终究没有向他们求助。
这是沈大师对自己的考验,我是正川雄一的孙子,我必须要完成这次的挑战。
斗志昂扬跑去外面买食材正川君完全注意不到厨房里人们怜悯的目光。
沈何朝敲了一下小锣让跑堂的去上饺子,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也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正川大师的孙子,不是有点二,是完全一根筋。
“鲜而不咸、开胃舒坦”说的不就是这个厨房里在煮的饺子么,被问了这句话之后,只要他用心包一份饺子就能过关,顺便还能被爷爷调理一下调味的本事。
结果这位在这里干了这么久居然心里完全没有饺子,只想着自己手上原来的几分本事。
活该被爷爷折腾!
沈大厨手腕一抬再次下了一份饺子入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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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啊,你们一家子都挺别扭的。”打发掉了那帮子神出鬼没的家伙,苏仟开着车,前面坐着沈莫,后面坐了一笼小包子,啊不,是三个小家伙。
“别扭?嗯,我们确实都别别扭扭的。”沈莫点了点头,想起妈妈昨晚的样子,她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妈是个成年人,她必须面对自己做出的选择的结果,你不可能替她抗一辈子。”苏仟看了沈莫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面。
“妈妈擅自替女儿安排实习,女儿擅自隐瞒自己哥哥的情况……哦,还有你家的那个爷爷我就不说什么了……”苏女神数了一下,发现在这一家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正常的。
真难得。
两个女孩儿都没提打电话问一下何勉韵或者打电话回华夏通风报信。
昨晚何勉韵的态度让她们两个很清楚,一段时间之内,何勉韵必须要面对自己一直刻意忽视的儿子不能说话的现实,打电话回华夏问清楚……她还需要更多的勇气。
三个小家伙昨晚都有些睡眠不足,但是他们现在都很兴奋,cici要带他们去看录节目呢!
亚瑟在后面看着苏仟,那一颗少男心哟,扑通扑通跳着正欢。
虽然她在说中文,亚瑟有一些词听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着苏仟的每一句话而点头。
女神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有出入请参照前半句。
凯瑟琳顶着自己的新出炉的小包包头甩来甩去,小猫形状的银色小铃铛在脑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弗雷德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离早衰只有一步之遥。
cici哄好了凯瑟琳,mary只要一出现就能让亚瑟进入自动跟随的状态,只有自己还记得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安慰妈妈,这么一想好像包括cici在内的一家人里面只有自己和爸爸是比较靠得住的。
真是一个让人悲伤的发现。
再叹一口气,黑发小男孩儿拿起自己手里的小点心愉快地吃了起来。
“弗雷德。”沈莫叫了自己的弟弟一声。
男孩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点心:“唔?”
“少吃一点,今天我们要吃不少好吃的。”
知道她有两个月不会录制节目,克莱德他们都拿出自己的夏季新菜和秋季新菜报名来录制节目,最近几期的菜肴都水准颇高,这几个小家伙有口福了。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驶入了沈莫要拍摄时光厨房的大楼停车场。
录完了今天的,她就可以打包行李只等着回家了。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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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沈抱石用筷子挑起汤里黑绿色的细丝,问着在他面前拱手肃立的年轻人。
“这是茶汤泡饭。”
“茶汤泡饭?”
老人放下筷子,把碗端起来轻轻闻了一下:“烤出来的海苔、泡出来的绿茶、锅里的热米饭、你这用的是现烤出来的鳕鱼丝啊……”
“是的,还有和式酱油……我本想炸一份天妇罗做天茶渍,可是您说要开胃的饭,就只能把鱼片烤熟。”
这份鱼片还是正川平次去超市找酱油和海苔的时候看见了一家在现烤鱼片的店铺,他借用了对方的工具和食材自己烤出了一份鱼片。
老人盯着这份茶汤泡饭看了一会儿。
“那个……正川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华夏菜,特别看不起我们家小饺子馆啊?”
“不!完全没有!”正川平次有些惶恐,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知道沈何朝的料理水平很高超,也知道沈何朝是面前这位老人一手调理出来的,但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老人挑衅的姿态却让他总是难以对这个老人心生敬意。
可是现在,当他把茶汤泡饭摆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当他看到对方挑起海苔丝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老人是真的可以和自己的爷爷比肩的前辈。
“那你告诉我,做菜的时候我们要上察天时,下符人和,你的天时在哪里?你的人和又在哪里?”
“厨房里没有的东西,你扔下了自己的客人跑出去买,看在你这份鱼片明显是自己烤出来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但是我沈家后厨那么多东西你就一样也看不上?后面那些人虽然说年纪不大,但是每个人手里都有几招本事,你就一点也没把他们本事放在心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辈子吃惯了华夏菜的肠胃你就不能问一句所谓舒坦的要求是什么?”
在华夏呆了这么久,凭借正川平次从小跟在正川雄一身边练就的眼光和厨艺水准,他学会的华夏菜肯定不在少数。
但是做菜时候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做和食,全然不顾现在正在一个华夏的厨房,不顾自己的客人能不能接受。
这样的心态是做厨师还是做少爷?
“那么多食材能做多少华夏菜?在你的眼里就不如你这份从外面买回来的半成品冲出来的一碗汤泡饭?”
“行啊,我见过那么多的后生,你是里面最狂的那一个。你爷爷教了你这么多年,他就没告诉你当厨子是要低着头的吗?”
小夕必须得赶紧回来!不能让沈抱云给我教坏了!
第二章 批评
正川平次的一双手渐渐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了。
对面的老人就在餐馆的前厅这样毫不留情地训斥他,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他的爷爷正川雄一在四十岁的时候已经被人们称呼为正川大师。
他出生的时候正川寿司店已经成了全国最高档的和食料理店之一,父亲靠着爷爷赚的钱出去打拼成了实业家,哥哥要继承父亲的事业,只有自己从小跟在爷爷的身边。
在片儿国,“正川大师的孙子”这个身份永远不会等同于一个和他同年龄的厨师,他带了光环,并且习以为常。
是不是,这种习以为常反而是错误的。
和他一样年纪的厨师还在大厨的手下不见天日地被训练和指导,而自己已经习惯了跟着爷爷出门去享受着大师的荣耀。
其实大师是爷爷,并不是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一碗茶汤泡饭也很用心了?没有烤箱你用的煎锅处理了海苔,鱼片也是你自己烘的,米饭你也格外调理了,酱油你也是顶着大太阳去买了……如果我不知道你干的这些活儿,对我来说你就是让我等了四十分钟等来的不过是个这个。”
沈抱石用筷子搅了一下饭,“剩饭货色。”
转身老人自己踱步进了厨房。
各色的饺子馅儿还有一些在冰箱里,拌了酱油的五花肉馅儿里面放了葱姜,还用油锁住了水分和味道。
蔬菜只剩了一些摆在菜架子上,都是黄瓜、西红柿、红根菠菜这种能用来做简单小凉菜的。
沈抱石招招手让正川平次也进来。
在很多厨师的眼里,这些东西已经足以整治一顿大餐。
“你告诉我你在华夏这些日子都学会了什么菜?”
“成子教了我做面条,文河教我做了淡水鱼,小川教我做了卤肉……不,成子还教会了我怎么做肉燥,文河还教我片肉,灌制香肠,小川还有教我做凉拌菜用的调味油……”
一样一样地细细数着,正川平次发现自己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比他以为的多得多,不提沈何朝还有和他同寝的光头,光是这些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没怎么搭理过他的人也已经教给了他从前不知道的太多东西。
“且不说学以致用,你有没有觉得你真正是学到了东西,你有没有把这些东西当成学厨的一部分?”
沈老头四下看了一眼,后厨所有的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同时竖着耳朵听沈老爷子训人。
“成子是西北人,家里在黄河边上开了几十年的面馆子,他是他爹亲自送来的,自带了一身的面手艺,进了我沈家的厨房也得在大朝的手下揉三年面团子。文河是哈城人,中西合璧的红汤菜他们家是哈城头一份,一道炖活鱼的本事没吃过的人想都想不到,他来这烧了三年饺子汤。小川他爷爷是官府菜的大家,退休了带着孙子来太平区养老,结果吃了大朝的两顿饺子非要把孩子塞进来拜师学艺,才来了不到一年我只能让他先当个帮工。”
光头端着一碗辣椒油特有存在感地从老爷子的身后走了过去,被沈老头轻拍了一下后脑勺。
“这个小子说是来踢馆的,红油的本事有两分上河帮的底子……谁家里没点本钱?谁不是家里如珠似宝培养的?你觉得他们跟你比差了什么?你问问他们谁敢用四十分钟准备这么一碗东西?我跟成子点菜他能现揉面,还是我跟文河点菜他能现买鱼?有什么做什么的道理都不懂,这是厨子么?”
正川平次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一直承认沈何朝的厨艺比自己高超,但是面对厨房里的其他人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今天,他知道了,其实,真的并不是。
在一旁听着的沈何朝看了一眼自己家里精神头十足的老爷子,轻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想调理一下这个正川平次,按照爷爷的脾气,现在已经让他滚蛋了。
说到底,在他的心里,正川爷爷的孙子还是不一样的。
“大朝,从今天起,这个叫平次的也别跑堂了,揉面、剁菜、扫地……低头的活儿都交给他,我还不信他能长出朝天尾巴来。”
老人说的铿锵有力气势冲天。
沈何朝拿着自己的本子走过来,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厨房的事我说的算,你去外面坐着等吃饭去。】
“嘿,你还支使起我来了?”对上自己在厨房里威势日重的孙子,沈老头色厉内荏地说了一句,有那么点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正川平次还站在原地,到了这个月份厨房温度已经很高了,他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热。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的那个正川平次似乎已经死去了。
一个纸条放在他的眼前。
一行字:【以后每天三点半起床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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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就位,音乐开始。
新一期的时光厨房开始了录制。
这也是沈莫回国之前录制的最后一期。
从早上八点半到现在,三个小家伙已经从开始的“哇哦”到现在非常淡定地吃着在节目里看起来非常诱人的美食。
在他们的旁边除了苏仟还有今天已经做完了节目的三位主厨。
当他们得知这位东方美人以及三个小家伙是cici小姐的亲属,立刻非常愉快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只要你们到时候打电话告诉我你们是cici小姐的家人,一切就没有问题了。”换言之,顶着cici的名号她们可以去三家相当有名的馆子里吃至少一顿“物美价廉”或者“全单免费”的大餐。
在苏仟的鼓励下,三个小家伙都非常自然地接过了名片,包括嘴角还有一点巧克力渣的凯瑟琳。
今天在台上的最后一位嘉宾是克莱德先生,一上场他就非常愉快地给了沈莫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爱美丽的cici小姐,你一次比一次更漂亮了,当然,如果你这次对我宽容一点你一定会更可爱的。”
沈莫的回答是面无表情地两臂格开了壮汉大厨环过来的双臂。
“好吧,冷酷无情的cici小姐,今天来尝尝我做的白汁烩鸡怎么样?”
只要克莱德愿意,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能取得交谈的主导权,现在也不例外。
还没等到沈莫给出反应他已经转过身面对摄像机镜头,大手一挥地说道:“好了,让我们先不要理会工作的时候非常不可爱的cici小姐了,今天我要做的是白汁烩鸡,首先要有鸡,鸡腿就不错……”
沈莫慢慢看了一下克莱德介绍的材料,心里对整道菜的做法已经有数了。
鸡肉用橄榄油翻炒上色、再调制煮开一份爆香过洋葱和蒜末的奶油白汤,加入葡萄酒和月桂叶,最后焖煮鸡块让汤汁浓郁鸡肉嫩滑,更重要的是奶油的香气和白葡萄的香味一起挥发出来,一定会格外的诱人可爱。
克莱德拎起一整只鸡腿对着镜头说:“我们要把它的骨头去掉,这是当然的,因为我要的是鸡肉……我去掉这只鸡的骨头需要三刀或者四刀,也许五刀。cici小姐,你呢?要知道我对你的刀工实在是太喜欢了。”
沈莫走到料理台旁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副手套慢慢戴在手上,端详了一秒,她慢悠悠地说:“一刀。”
“一刀……cici小姐你戴手套看着鸡腿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克莱德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满脸期待地把一把刀双手放在东方女孩儿的手边。
“来吧,可爱的小姐,来了一刀让这个鸡腿安息吧。”
鸡腿去骨,很多专业的厨师都知道要先去掉鸡肉和骨头的连结部位,这就需要至少两刀,除此之外还要将鸡肉从鸡腿的骨膜上剥离。
这指的还是鸡的小腿部分,如果是整个的鸡腿,比如现在料理台上的这一个,那还需要至少一刀才能把鸡肉完整地取下。
沈莫拿起尖刃的剔骨刀,带着手套的捏住鸡腿□□在外的骨头,刀子从鸡腿最粗的部位刺入一只手把刀旋转着往下割了下去,正好堪堪划开骨膜与鸡肉间的连结让鸡肉能够脱离骨头,同时又不会压断鸡的腿骨或者让鸡肉还有残留在骨头上的部分。
真的只有慢慢的一刀,破开了的骨膜的附着、毁掉了关节的牵扯,最后到了鸡腿的下关节部位,刀中缓慢流畅的气势陡然一变,生生剁掉了骨头上最后的小关节。
这时,女孩儿的手里只剩了一整根的鸡腿骨,鸡肉已经服服帖帖地落在了案板上。
“好了,一刀就够了。”
女孩儿慢慢摘掉手套,那双纤细的手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刚刚是用多么可怕又精准的力量生生在一刀最后的时候没有缓冲就剁断了鸡骨头的。
克莱德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鸡肉,又看了看表情平常的小姑娘:“cici,你觉得我把这道菜改名叫cici白汁鸡肉还是烩cici手切鸡肉比较好?cici我觉得你甩了那个白痴制作人来我的厨房当顾问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你觉得呢?”
在台下的“白痴制作人”艾德蒙无奈地摆摆手,他对旁边的助手说:“记得把刚刚的一段删掉。”
第三章 到家
沈家饺子馆已经开了几十年,是太平区最有名的老馆子。
这些年间随着各种各样的新式餐厅开进了太平区所在的这个海滨城市,很多老餐馆要么转行,要么转型,只有沈家在内的少数几家依然沿着旧日的规矩做着自己的饭菜。
小小的饺子馆包着自己的饺子,做着自己的生意,好像外面的一切都和他们关系不大。
今天饺子馆的门口竟然破天荒地挂上了“东家有喜,买饺子送凉菜”的横幅,真是让街坊邻居远来食客都大吃一惊。
买东西送东西正是当下的流行,但是说白了,很多人都清楚,所谓的“送”那肯定是不会让卖东西的人吃亏的,沈家的饺子一向是全城的抢手货,怎么也搞起了这种时髦的玩意儿?
一群吃饭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声是不是要涨价,得到的是小帮工嘿嘿笑着的小红脸:“真是师父家里有喜事儿,就今天中午一顿送凉菜,晚饭我们就休息不做了,休息半天。”
得了准信,客人们立刻急不可耐地开始点菜,饺子、凉菜一个都不能少。什么?家里做饭了?打包冰饺子晚上吃!
光头看了一眼沈大厨,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终于揪过小川问到:“咱家大厨今天是要相亲?”
“才不是呢!”小川啐了一句,小声跟他说:“今天晚上师姑就回来了,不对,谁跟你咱家了?你是来踢馆的!”
小川对光头的立场转变之快表示唾弃。
“晓得晓得,我是在这里做活,当然是咱家。你说哪个师姑?”
“笨!就是我师父的妹妹。”
光头“哦——”了一声,瞅着空子颠颠儿地跑去找正川平次:
“我说,你退婚的那个姑娘今天回来啊,你不看看她长啥子样子撒。”
正川平次正蹲在地上清理着菜篮子,葱根上沾着的泥土、青菜里抖落的草叶他都要清理出来。
听见这句话,他默默地抬起眼看着光头,手上还沾着萝卜上的泥巴。
如果不是自己傻不拉几的“退婚”两个字……他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每天都觉得自己在进步,但是从早上四点忙到晚上九点的生活实在是太凄惨了。
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还要去扛菜挑鱼的年轻人身后似乎出现了一大团灰黑色的阴影。
光头非常敏锐地直接将其理解为“杀气”。
顷刻之间,三米之内,杳无人烟。
光头跑到外面给小川帮忙,两个人在外面的大厅里忙得脚不沾地,饺子馆的门口一个老头儿站在那,穿了一身崭新的绸褂子还配着一双蹭光瓦亮的牛皮凉鞋。
老魏吃完了一盘饺子配一份菠菜拌蛤蜊肉,又点了一盘饺子再加一份生的打包,往外一看,忍不住对小川说:“你家老爷子刚刚好像穿的不是这身。”
“你记错了。”小川收好点菜板去下单,他才不会告诉别人这一上午他们自家的师爷已经换了三身衣服了呢。
不用说一向龟毛别扭的沈抱石,今天就连沈何朝都特意洗了个热水澡,昨天还抽空理了头发,里里外外从上到下换的都是新衣服。
不过,看见他的人根本就顾不上他笔挺帅气的新工作服,就看见他脸上总也抹不掉的笑容,就知道他今天是有多么的开心。
只要看见他笑着在那里煮着饺子,整个后厨所有人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就连刚刚还怨念的正川平次,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巷子口驶了进来,到了饺子馆的门口正好停下。
一个比海报上的女明星还漂亮的女孩儿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沈家饺子馆,哎呀终于到了,真受不了右边开车,感觉好奇怪。”
随后下来的两个人都顾不上她的小声抱怨。
他们看着那个躬着身子喂小狗的老人,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
“小刀!”
正在饭馆门口拿着一块骨头喂小腻歪的沈抱石听见孙女的声音,顿时就忘了自己正弯着腰,一扭身子差点摔倒在地上。
此时正巧在门口的小川就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儿单手撑着车前盖从车子上跳了过去险险地扶住了老爷子。
=口=
那个很像师姑的漂亮姑娘我一定不认识。
“老头子,你看你激动什么?”
“你!你!臭丫头……”沈大师喘了两口气才说得出话,看见女孩儿的笑脸,他的嘴角扯了扯,费了半天的劲终于是扯出了一个笑模样,“回来啦。”
“老头儿,想我么?”在看见老爷子之前,沈莫以为自己很想他,在看见他之后,她发现自己以为的想念远远不如自己真正的激动。
自己的孙女眼眶发红脸上带笑地看着自己,沈抱石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腰板笔直地开始数落:“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晚上么?”
“昨天飞机到了京城,本来想坐昨天晚上的火车回来,结果大爷爷给我们订好了机票,今天早上起飞,现在就到了。”
“什么大爷爷?”沈抱石一张脸拉着老长看着自家孙女身后的棺材脸老人,“你怎么把他又带回来了?”
“嘿嘿,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我去找我哥了。对了,这个是我朋友苏仟。”
沈莫指了指站在车边瞬间拉高了整个巷子观赏指数的女孩儿就迫不及待地往厨房地后厨跑了过去。
“哎!你不是不进后厨的么!”沈老头在后面连着喊了几声,眼看着自己的孙女就蹿进了厨房里。
一扭头,正川雄一正看着他:“小刀,好多年不见了。”
“我清明前还砸了你包的馄饨,你这就好多年不见了?”
“肯见我的小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正川老人眼眶也有点泛红。
沈抱石有点不自在地看着自己满头白发的老哥哥:“我让大朝给你收拾了一个屋子,我带你回去瞅瞅。”
老人抱起地上的小狗再跟那个漂亮的女孩儿挥了挥手:“那个,丫头的朋友啊,你进馆子,随便吃,一会儿让大朝他们忙完了再给你们卸行李。随便吃啊,完全不用客气。”
“好的呢沈爷爷,我从来不客气的。”看起来气质高雅的女孩儿学着沈抱石的样子更豪迈地也挥了下手,说的话确实有点……不客气。
两个老人就这样带着小狗慢慢地走向了巷子的拐角。
看着他们的背影,真让人觉得连树上零星的蝉鸣都变得悠远了起来。
苏仟走进饺子馆,凭借极高的美貌值,她瞬间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呀?”苏仟还真不知道国内该怎么叫这些waiter。是叫服务生?还是跑堂的?还是……店小二?
小帮工憨憨地笑了笑:“我叫小川,那个,姐姐你想吃什么,师爷说了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小川你好,那就给我来最贵的三种饺子一样一盘吧。”
抬头看美女的一干人等:“……”
这位还真不客气。
“那个……姐姐……我这里的饺子一盘20个,您要了三盘恐怕吃不完。”小川吞了一下口水,面对这样的一张脸说出拒绝的话,好像难度有点大。
“哦,这样啊,那就随便吧,挑着好吃的给我来三十个饺子。”苏仟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刚过膝的裙子下面是洁白修长的小腿和一看就很昂贵的高跟鞋,她对小川笑了笑,很随意地说到。
小川就有那么点晕晕乎乎地去下单了。
厨房里,沈何朝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自己的妹妹。
一冲进厨房看见哥哥,沈莫就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接着女孩儿就哭了起来。
越哭越可怜,越哭越大声,好像太多太多的委屈都要被她哭出来,哭出来就忘了,忘了就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哥!我回来了,呜呜呜,爷爷他欺负人还欺负了我这么多年,哥哥,他怎么那么坏!你也欺负我,我那么努力给你找大夫,你都不肯治病!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沈何朝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他拿起笔想写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写什么,只能又放下,缓缓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自己的妹妹。
锅还在煮着,饺子翻着滚飘在了上面,光头自认自己很体贴地过来要把饺子盛出来。
正在此时,就听见还抱着自家哥哥腰的女孩儿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句:“皮儿还差火候呢,急什么啊?”
光头溜溜达达地跑到厨房门边窝着,忍不住跟旁边的文河吐槽:“这还真是沈大厨家的妹妹。”
沈莫的这一声算是把这点离愁别绪都破坏完了,沈何朝哭笑不得地把妹妹从自己腰间拔出来,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
【不哭了,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嗯。”沈莫接过手帕擦了擦脸端了一个小马扎就坐在沈何朝的身后,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地腻着自己的哥哥。
【中午吃饭了么?】
“没有。”
【我给你炖了莲子银耳汤,要不要喝一点。】
“好。”
【喝点汤,我给你做过水面吃好不好?】
“好。”
女孩儿乖乖的点头,她从十七岁到三十九岁,又从三十九岁回到十七岁,真实的年龄已经快到四十,前世今生,在今天看见老爷子、看见哥哥的时候,她终于找回了最青春美好的那个自己。
不知道是怎样的因果,还是有谁设定了人一生的悲喜起伏,总之人一辈子最好的记忆,也就是在这样的年华里呀。
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爱恨都能用语言表达,心爱的人都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