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阿海的工作
“阿海是一名编辑,此人和方木恒关系比较密切,今日方木恒上午没有上班,就是阿海帮他请的假。”
“继续说……”
“方木恒似乎是找阿海说了什么,阿海的脸色都变了。”青年男子说道。
“停一下。”汪康年打断手下的汇报,“你是说方木恒到了编辑室,就直接去找阿海说话。”
“方木恒到了四楼,先是和前台的小孟说了两句话,签到后,就径直去找阿海。”
“小孟?”
青年男子边思索边说,将方木恒和小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汪康年点点头,从对话来看,表面是没有可疑的,不过,也无法完全排除这是用日常对话来传递信息之可能,这个小孟也要好好查一查。
……
“方木恒与阿海说了些什么?”汪康年问。
“听不清。”青年男子摇摇头,“阿海的办公桌在最靠里的墙角,两面靠墙,如果我靠近偷听,会被察觉。”
汪康年眼眸中闪过一丝喜悦,直觉告诉他,有问题。
“属下看到方木恒说了什么,方木恒说话的时候是挺高兴的,不过,阿海的脸色就变的非常严肃,随后,方木恒和阿海去了库房,在里面呆了大约一刻钟才出来。”
“从库房出来,方木恒的脸色如何?”
“不太高兴。”
汪康年大喜,终于抓住你了!
他的脑海中已经可以模拟想象方木恒和阿海的谈话过程:
方木恒兴冲冲对阿海提及昨晚之事,阿海对于方木恒随意透露保密消息的行为非常不满。
在库房中,阿海应该对方木恒提出了比较严厉的批评教育。
故而方木恒从库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汪康年按耐住内心之激动,只觉得自己的苦心终于收到了成效。
方木恒这个诱饵,终于咬上了一条鱼。
至于说这条鱼是小杂鱼还是一条大黑鱼,就看接下来运气如何了。
……
汪康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在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红党阿海,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论是方木恒擅自外泄情报,还是方木恒汇报之关乎何关、刘波二巡捕诱杀日人宫本三郎之事,都属于比较紧急之事务。
有两种可能,其一,阿海本身在红党中级别较高,他自己有能力和权限来处理此事。
其二,阿海本身只是普通红党,他无权处置此事,他要立刻向自己的上级汇报。
汪康年摇摇头,他先暂时排除前者,红党应该不会安排一位级别较高分子来接触方木恒,这太危险了。
那么,就是后者了,阿海要向其上级汇报。
“传我命令,立刻召集本组所有弟兄。”汪康年语气严肃中带着一丝喜悦,“待阿海出来后,沿途跟踪此人,务必小心不要被此人发觉。”
汪康年的内心激荡着火热的情绪,通过阿海,捕捉到阿海的上线,通过阿海的上线,继续溯源而上。
不要看阿海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红党,通过此人,甚至可能直入上海红党核心之所在。
……
“阿海怎么还没下班?”汪康年问。
青年男子解释了阿海被总编安排加班之情况。
“下班时间刚到,阿海就要离开,总编就又给他加了工。”青年男子说道。
狗日的资本家,汪康年在内心里骂了句,他现在已经完全确定阿海是要立刻去见其上级:
红党地下党在他们所潜伏之工作中,向来是表现的很不错,绝少有不努力行为,且红党经费匮乏,其成员在工作中多会主动加班加点以求多拿些薪资,既要养家糊口,有些人还会向红党组织主动缴纳一部分,以为公用。
阿海今天早早的处理完工作,下班就想着立刻离开,这在汪康年看来是反常现象。
“这个阿海,平素都是一下班就离开吗?”汪康年问。
“不是,阿海经常会加班,报馆有规定,加班超过晚上八点一刻,会有一晚蛋花汤和一个馒头。”
汪康年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无论一个人隐藏的多么深,只要被盯上了,早晚会露出马脚,就譬如这次,阿海只是要赶着下班,一次不经意的举动,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出来了!”青年男子指着申报馆大楼的正门说。
只见从正门出来一个年轻人,从路灯亮光看过去,一袭长衫,带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疲惫。
汪康年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五分,还差十分钟报馆就有加班的晚餐可吃。
阿海只要磨一磨洋工,耽搁十分钟,就可以省下一顿晚餐。
他却没有那么做,这足以说明此人要尽快下班,有极为紧急之事要处理:
阿海要去见他的上级!
“跟上他!”汪康年冷声说道。
……
“老康,你看看这份资料。”王钧眼神中闪烁着悲痛和伤心,将手中的一摞资料递给康二牛。
这是一份关于上海各大工厂的童工之工作情况的调查报告。
是《申报》的阿海同志利用工作身份之便利,历时半年调查得来的。
在几乎所有的工厂中,使用童工都是极为普遍之现象。
很多童工只有五六岁。
这些五六岁的小娃娃,每天早上三四点就开工,一直在晚上八九点才能下班。
除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可以休息三十分钟,其他时间要一刻不停的劳作。
更加没有什么休息日。
阿海的调查报告中,讲述了螺丝厂童工之悲惨遭遇,缫丝厂童工的工作是将茧投入沸水盆搅动,再取出,刷去杂质。
一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二小时。
滚烫的开水时长会将这些五六岁的娃娃烫伤。
“手指因常与盆中沸水接触,致粗肿不忍卒者见。”
此外,还有纺织场,更是大批量雇佣童工。
很多童工会受伤,其中因伤致永久残废者占29%,因伤致死亡者占3%。
在纺织工厂中工作的童工身体瘦弱,形容憔悴,多半含有结核性的病症。
在英商怡和丝厂,女童工遭工头毒打的事件屡见不鲜,有的被铜勺击伤头部,有的耳朵被扯伤,仅仅上个月之中,这类事件多至15至20起,吓得有些童工不敢到厂上工。
沪上某鞋袜厂一名十一岁童工,连续工作十余小时了,实在是忍不住打瞌睡,被监工一剪刀直接戳中面部,鲜血直流。
尽管如此,十一岁的娃娃还得下跪求饶,接着工作。
“禽兽不如!”康二牛悲呼。
他知道王钧在安排同志们调查童工的情况,想要搞一次活动,呼吁大家关注这些可怜的娃娃,提高童工的生存环境。
但是,确实没想到这些娃娃竟然过的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艰难,简直是过的猪狗不如的生活。
第136章 分馒头
夏问樵拍了拍手。
有手下提着食盒进来。
打开食盒,里面是晶莹剔透的小馒头,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程千帆笑了笑,用手指捻起一个小馒头,放进口中。
“皮薄味美,鲜美多汁。”程千帆眼中一亮,“城隍庙的南翔馒头。”(PS1)
南翔馒头,最早起源于上海嘉定县的南翔镇。
南翔馒头的形态小巧玲珑,皮薄呈现半透明状,里面的馅料选材仔细,调味讲究,蒸熟后饱满且内含卤汁,味道鲜美,早就在南翔县小有名气。
后来,南翔馒头的东家在民国初期来到上海的城隍庙开了长兴馒头店,专门经营这种南翔馒头。
“程老弟错了。”夏问樵摇摇头,“是南翔馒头不假,却不是城隍庙买来的,三哥我就好这一口,只能请了长兴的大师傅来家里做。”
“既然如此,夏三哥吃惯了,不差这两口,小弟我就放肆了。”程千帆笑着又捻起一个小馒头,大快朵颐。
夏问樵闻言,冷笑一声,心中骂道,不知好歹。
……
两人刚才话中有话。
夏问樵表示,他要吃谁家的东西,不是吃一两碗的事情,他想吃,连厨子都能绑来家里,所以,该被抽红多少,你自己掂量着办。
程千帆的意思是,你夏问樵管这么大摊子,早就吃的满嘴流油了,不差这一口两口,给个面子。
夏问樵冷笑:你踏马算老几?
夏问樵自顾自看着程千帆吃个不停,先后已经吃了六只小馒头,终于脸色愈发阴沉。
就在程千帆要捻起第七只南翔小馒头的时候,夏问樵一把抓住了程千帆的手腕。
“程老弟,差不多了,小心吃撑了吐出来。”
程千帆看了一眼还剩下的四只小馒头,夏问樵的意思是要独占四成红利。
他冷笑一声,“夏三哥,皮特少尉刚刚结婚,他时常向我抱怨,以后这要养家糊口,难啊。”
夏问樵眼神闪烁,“只怕皮特少尉是洋人,吃不惯中国饭。”
不过,握住程千帆的手腕的右手却松开了。
程千帆轻轻捻起第七只小馒头,一口咽进肚子,竟是又要伸手去拿。
“程老弟,过了!”夏问樵寒着脸说。
“不瞒夏三哥,修老师……”
“程千帆,你不要过分!”夏问樵一拍桌子,“修翻译的面子,我夏老三已经奉上,若不然,你能吃得了第六个馒头。”
“夏三哥,你太急躁了。”程千帆微笑着,眼神却是冰冷,“千帆承蒙老师照顾,身上担子重了些。”
他凝视夏问樵,“干的活多了,不吃饱,哪有力气?”
……
夏问樵看着程千帆,脑海中在快速思考:
程千帆升职了?
巡长?
不可能,修肱燊不会如此激进,程千帆也绝非只看眼前利益的蠢货。
那么,最大之可能是副巡长。
是了,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巡长一职一直暂由其本人兼任。
那么,最大之可能就是副巡长马一守晋升巡长。
而程千帆则被破格提拔为副巡长。
就在此时,一个手下进来,附耳对夏问樵轻语一句。
就在程千帆入门拜访之时,夏问樵就遣人去打探消息了,现在消息反馈回来,马一守将晋升为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而程千帆不日即将出任三巡副巡长。
夏问樵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如若没记错,这小子应该是民国四年生人,现在是民国二十五年。
二十二岁(虚岁)的巡捕房副巡长!
此外,夏问樵对众巡捕的情况颇为了解,马一守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当巡长,且马一守也没有什么深厚背景。
如此,程千帆这个副巡长,其权柄几可与巡长相仿。
“夏三哥,这个馒头,程某可吃得?”程千帆语气温和,微笑问。
夏问樵轻轻摇头。
看到程千帆脸色立变,他哈哈大笑,直接从剩下的三个小馒头中捻起一只,放进嘴巴里,随之将剩下两个小馒头的食盒一推,“一个怎可饱腹,程老弟,请!”
……
在一旁侍立的手下见状,惊讶不已,连连看向自家老大。
只是一个副巡长而已,夏三哥不仅仅让了一成利,竟然又多让出一成利!
程千帆这个副巡长竟然比修肱燊和皮特还要有面子?
夏问樵看到手下的表情,他没有理会。
修肱燊的面子值一成红利。
皮特这个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的面子,值一成红利。
程千帆这个副巡长,虽然职务远远比不上修肱燊和皮特,但是,同样值一成利:
修肱燊位高权轻。
皮特是法国佬,法国人看似是法租界的主人,权势极大,但是,真正做事情还要要靠中国人,而且,法租界政治处主要是查缉红党和各国间谍的,对青帮的威慑力一般。
故而,别看巡长、副巡长级别的职务较低,但是,巡捕是直接负责治安、追缉、封门关户之工作的,这才是真正的位卑权重。
虽然青帮不怕巡捕,巡捕中也大半都和青帮有瓜葛,甚至不少都是在帮的。
但是,万事讲究个和气生财。
副巡长是已经勉强有资格上谈判桌为自己要好处了。
程千帆这个副巡长,有背景,有能力,夏问樵觉得他值一成红利。
至于说额外奉送的一成红利,是夏问樵自己做主送给程千帆的,这和程千帆是副巡长有关,却也无关。
无他,他看好这个人。
……
程千帆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南翔小馒头。
他拿起一个小馒头,放进口中,一口咽进肚子。
又拿起最后剩下的那只小馒头。
夏问樵身边的手下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程千帆。
夏问樵微笑着,伸手一送,示意程千帆继续享用。
程千帆却是笑了笑,咬了一口,吃了一半,随后举着沾了卤汤汁的手,将另外一半递过去,“夏三哥,千帆向来只吃七分饱,吃不下那么多,三哥如若不嫌弃……”
这是程千帆主动让出来到了嘴边的半成红利的意思。
夏问樵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蓦然哈哈大笑,一把抓过那半个小馒头,塞进嘴巴里,一口吃下去,“嫌弃个球,大老爷们的。”
说着,双手抱拳,“程老弟,讲究人!你这个朋友,三哥我认了。”
PS1:此时的馒头,指的就是肉包子,也叫肉馒头。南翔小馒头,就是现在的南翔小笼包。
现在大家说的白馒头,当时常用说法叫馍馍。
第137章 再次联系组织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手下阿赖才开口问夏问樵,“三哥,真按一成半来啊。”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夏问樵看了手下一眼,“怎么,想不通?”
“三哥,即便是他程千帆要当副巡长了,咱们再让个一成,最后抽两成红利就行了,干嘛又多让了一成?”
“你不懂?”夏问樵摇摇头,“你不懂就对了,你要是懂,你就是老大了。”
他取出食盒上层的笼屉,下面是一叠赤豆糕。
直接用手捏了一块赤豆糕塞进嘴巴,夏问樵吃的眯了眼,“还算识相,吐出来半成利。”
“三哥,姓程的要是没有吐出这半成利,咱真的只抽一成红利?”阿赖问。
“夏三哥向来是一口唾沫一口钉,我自是没问题。”夏问樵冷笑一声,“就是那些老家伙们多半不高兴,他们不高兴了,他程千帆可就有福享受喽。”
阿赖放心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心黑手辣的夏三哥。
“水娃、大林、康宝,每人三鞭子。”夏问樵突然说。
方才‘枪手们’突然冲进来的时候,这三个混蛋只顾着看戏,第一波就被开枪‘打死’了。
“是,三哥。”阿赖点点头,拎着空食盒下去了。
夏问樵面色变得阴冷。
帮内的有些老家伙,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眼馋他手中的黑市生意。
最近夏问樵开始‘不务正业’,喜欢上了听戏,不仅仅如此,还纵容妹子胡来,三天两头的演这劳什子的‘新版穆桂英’。
夏问樵得到的消息是,某些人已经对他放松了警惕。
真以为他是沉迷戏台?
他夏问樵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但是,打小就聪明。
演戏……演习,啧啧。
夏问樵啧啧出声,他一开始也是假装沉迷戏台,迷惑对手。
陪着自家妹子胡闹两出后,夏问樵玩的更开心了,他安排人马轮番扮演枪手和保镖,表现糟糕的就会挨鞭子,玩的不亦乐乎。
在外界看来,夏问樵这是乱来,手下人陪着演戏还挨打,这是失心疯,早晚失了拥戴,手下涣散。
从他暗中安排人打探来的消息,他的计谋初步迷惑了帮内的对手。
夏问樵得意的哼了几句戏文,随后又有些遗憾的挠了挠头皮,他还真巴不得那程千帆不识好歹,真的敢接下那两成让利。
程千帆果真贪婪至如此愚蠢地步,夏问樵不介意在暗中操作一下,让程千帆乃至是他背后的皮特少尉、修肱燊等人和那些老东西斗一斗。
只可惜,程千帆这小子,虽然贪财,但是,做事情有余地,是个人物。
年轻,有能力,有背景,拎得清。
这样的人,在这乱世中,才能如鱼得水啊。
夏问樵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经此事,和这程千帆的关系更进了一层,倒也是算是有一番收获。
……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车棚有一个破洞,可以透过洞口看到夜空的星光。
右手下意识的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程千帆心中冷笑。
这个夏问樵看似五大三粗的,一副很四海的做派,其人实则狡猾奸诈。
‘黑三郎’之绰号,不仅仅是指夏问樵排行老三、肤色黑。
更指的是其人心黑手辣、两面三刀。
很多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程千帆的谋划中,能谈到两成抽红已经是非常理想了。
夏问樵主动多让出一成红利,许以只抽红一成。
程千帆看得出来,夏问樵当时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多让出这一成红利的。
尽管不知道夏问樵为何如此,但是,程千帆心中顿时警觉,他自问自己目前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夏问樵如此大方。
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
他果断接下了半成让利,还了半成与夏问樵。
这是最合适的对策。
一方面,做事情要留一线,这是程千帆一贯的处事原则——可以贪财,但要有分寸。
同时也能够避开夏问樵给他设的套,夏问樵甚至还不得不领下他吐回来半成让利之情分。
“程警官,到了。”
“谢谢侬,谢谢侬。”
程千帆付了车资,多给了一角钱,黄包车夫连连感谢。
……
回到家中,程千帆直接反锁房门,他上了二楼。
先是打开台灯,用左手快速书写情报,完毕后撕下了这页纸。
并且将后续的几页有字迹印痕的纸张都撕掉,放进炭盆里点燃后,浇了水,倒进了马桶中。
迅速的脱衣换装。
随后,拿出化妆药水,在脸上一顿涂抹,待药水干了后,照镜子看样貌已经大为改变,在黑夜中,再改变一下走路形态,基本上很难有人会将镜中人和程千帆联系起来。。
移开书柜,拿开地砖,取出木盒中的毛瑟手枪。
这不是他带到杭城去的那一把,那把手枪在杭州出现过,曾经被雄镇楼特务处收缴过,他不确定特务处会不会对这把枪有细节上的记录。
为了以防万一,那把枪被程千帆扔进了黄浦江。
他还是无法信任自己在特务处的‘同僚’,担心未来自己有可能因为这些人而暴露自己是特务处特工之身份。
程千帆仔细检查了一下毛瑟手枪,确认一切正常,又从木盒中拿了一个备用弹匣。
将木盒放回去,地砖恢复原状,书柜也拉回原处。
程千帆随后拉灭了台灯,自己嘴中咬着手电筒,卸下灯泡,放进抽屉里,并且换了一个已经烧掉了的灯泡在台灯上。
然后点燃了油灯,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油灯,灯油极少,大约半小时后油灯就会自动熄灭。
做完这一切,程千帆准备从二楼窗户出,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返回屋内,放下房梁上挂着的竹篓,里面满是晒干的蒲公英。
他直接伸手进去,摸出了个布包,里面有四枚德制M24手雷。
程千帆取了一枚手雷揣进兜里,随后将竹篓重新吊上房梁。
他要去联系红党上海市委的王钧同志,有些情报和信息要向组织上传递和沟通。
离开上海一个多月了,他不知道王钧和康二牛是否还住在那处安全屋,更不知道此处是否安全,是否已经被敌人盯上了。
革命形势越来越严峻,他必须多加小心。
他再次打开窗户,猫腰翻出去,拉好窗帘,关上窗,扯了扯细绳,咔擦一声,将窗栓扣好,收好细绳,自己灵巧的在房檐翻越,只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138章 危急时刻
咕噜噜。
阿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得心里发慌。
按照惯例,他的晚餐就是报馆加班的那一碗蛋花汤和一个馒头。
今天着急向上级汇报情况,只能饿肚子了。
从英美公共租借去法租界,路程不近。
走了约莫快一个小时,饿的腿软的阿海有些撑不住了。
“穷鬼!”在距离阿海约莫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丁乃非走累了,气的在心里骂。
“都安排好了吗?”丁乃非问身边一个手下。
他是此次行动的指挥。
“郭庆跟着呢。”车夫小声说,眼神看向前面的一辆黄包车。
此时,阿海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他摸了摸兜里的钞票,从地上起身,一咬牙,准备叫一辆黄包车。
不过,来来往往的几辆黄包车都有客人,这让阿海有些着急。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辆黄包车来到距离他十几步的地方,车上的客人下了车。
“黄包车。”阿海赶紧招手喊道。
“先生,您去哪?”黄包车夫拿着毛巾擦拭了汗水,气喘吁吁问道。
“台拉斯脱路的凤庆坊。”
“得嘞,您坐稳了。”车夫憨憨一笑,说道。
身后不远处,丁乃非看到阿海上了郭庆的黄包车,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稳了!
他也招了招手,另外一个扮作黄包车夫的手下从拐角拉着车过来,丁乃非坐上去,舒服的叹口气。
“跟上!”
其余的特工或是走路,或是骑着自行车,远远的跟着。
……
程千帆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快速行驶在夜色下的街道上。
在距离王钧的住处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他来到一处看起来略显破旧的民宅,掏出钥匙开门,将自行车推进屋子里。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一处安全屋。
旋即锁上门,翻过一面矮墙,从另外一个巷子向王钧的住处快速小跑而去。
约莫十余分钟后,程千帆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就要朝着王钧的住处走去,却是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了王钧的住处门口。
在这辆黄包车的后防约莫三四十米的地方,有一辆黄包车也停了下来。
蓦然,程千帆眼眸一缩,他撤回身子,露出半个脑袋观察。
借着昏黄的路灯,远远的可以看到有十余人正鬼鬼祟祟的靠近。
出事了!
程千帆心中猛然一惊。
……
“师傅,多少钱?”阿海下车,朝着口袋里摸钱,随口问道。
“六角钱。”郭庆拿着毛巾擦拭汗水,笑了笑说道。
“呃。”阿海愣住了,他兜里只有五角钱,“师傅,我只有五角钱……”
他本来的意思是让黄包车师傅等一等,他进屋子借了钱再补上,却是听到黄包车夫摆摆手说到,“没事,五角钱就五角钱吧。”
阿海的心瞬间冰凉。
这个人不是真正的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都是苦哈哈,决然没有少收一角钱的道理。
阿海心中惊恐不已,面上竭力保持镇定,他从兜里掏出几枚镍币,假装要递给黄包车夫,却是手一滑,镍币掉到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阿海赶紧道歉。
“没事。”
黄包车夫憨憨一笑,弯腰去捡钱。
阿海一脚将弯腰捡钱的黄包车夫踹倒,又拉着黄包车过来,撞了上去。
哎呦!
猝不及防的黄包车夫被踹了个狗啃泥,随后又被车子撞在腰上,惨叫一声。
抬眼去看,就看到阿海转身要逃跑。
啪!
郭庆从身上掏出枪,对着逃跑的背影开了枪。
刚刚跑了两步的阿海,小腿被子弹击中,直接一个前扑倒地。
他顾不上自己疼痛,脸上是内疚和担心的神情,同时有一丝决然之情。
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故意逃跑吸引对方开枪,希望听到枪声的王钧同志能够及时应变。
不过,抬头看了看前方有十几人拎着短枪冲过来,阿海随之陷入了绝望。
敌人太多了,王钧同志恐怕很难脱险。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什么贪图休息,直接让黄包车停在了王钧同志的家门口,这等于是给人指明了目标。
……
屋子里。
王钧和康二牛还在商讨组织相关救助童工的活动之事宜,就听见外面传来叭的一声枪响。
两人面色一变,立刻从枕头下取出两把毛瑟手枪。
这是他们用此前在另外一个房子里‘发现’的两枚德制M24手榴弹同组织上‘置换’的。
“怎么回事?”康二牛问。
吱呀一声,房门被撞开了,大壮拎着驳壳枪冲进来,“出事了,外面全是特务。”
刚才阿海和黄包车夫说话的时候,大壮就踩着梯子在墙头上看,看到了整个过程。
“具体什么情况?”王钧表情严峻,一边问,一边从床下拿出一个炭火盆。
康二牛见状也开始忙碌,七手八脚的将一些文件摸出来,用洋火点燃,朝着炭盆里扔。
销毁机密文件,这是被敌人包围情况下,地下党员要做的第一件事。
“是阿海,他被特务跟踪了。”大壮急切说,“阿海发现了不对劲,和特务在门口搏斗,被特务开枪打中了。”
“你和阿海约好今天碰头?”康二牛立刻问。
“没有。”王钧快速的焚烧文件,摇摇头,今天不是他和阿海约好碰头的日子,阿海自行前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极为紧急的情况要汇报。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阿海怎么会暴露的。
“王部长,康队长,我掩护你们,你们赶紧撤。”大壮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绝,喊道。
“开门!开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咚咚咚的声响,这是特务在撞门了。
“跑不掉的。”王钧摇摇头,他看了康二牛和大壮一眼,“老康,一会如果情况危急,你给我一枪。”
他是上海市委领导,他的脑子里掌握了太多的机密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敌人活捉。
“老王!”康二牛红了眼睛吼道。
“这是命令!”王钧低吼。
“王部长,康队长,我们不能躲在房子里。”大壮急着喊道,“梯子,院子里有梯子,我们翻出去。”
留在屋子里,等于是被对方瓮中捉鳖,翻出院子,大晚上的,借着夜色,争取能跑一个是一个。
第139章 一条大鱼
特务们还在撞门。
王钧是一个很谨慎细心的老地下党员。
虽然是文化人,但是,很实在,也很喜欢琢磨细节。
他入住这个院子后,就从外面弄来了两块别人丢弃的大石磨。
石磨放在门后两侧,地面弄了些许坡度,下面垫了瓦块阻止石磨滚动。
刚才门外枪声一响,大壮立刻用改锥将瓦块打烂,使出浑身力气将两块石磨推下去。
院门正靠后挖了约莫小拇指深的浅坑。
咣一声。
两个石磨滚下去,相撞,正好堵在了门后。
正是因为有此准备,所以特务们才没有能够迅速撞门成功。
……
“老王,你先上去。”康二牛扶住梯子,对王钧说。
“老康,你上!”王钧知道不是废话的时候,他直接将康二牛一推,“这是命令!”
康二牛是上海本地人,街头巷子比他摸得清,而且老康枪法最好,如果三个人中有谁有几率逃出去,那就是康二牛。
康二牛爬上梯子,就看到有特务从院门右侧爬上墙头,他随手就是一枪。
特务惨叫一声,中枪落于墙下。
“墙上有人!”众特务惊慌喊道。
此时,大壮也从院门里面朝外开了枪,尽管没有打中人,门外的特务吓了一跳,躲在门两边、探出脑袋胡乱开枪还击。
墙头上的康二牛枪法不俗,连开三枪,打死一人,打伤一人,还有一枪擦着一名特务的头皮飞过去。
这连续几枪,吓得特务们心惊胆战。
他们确实是想着抓红党立功,但是,没人愿意把命搭上。
一时之间,康二牛在墙头上一人一枪,竟然压制住了敌人。
……
“册恁娘!”丁乃非吐了口泥土,刚才那一枪险些击中他,堪堪打到墙壁,溅起的沙土飞进他的嘴巴里。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两把枪。
这是极为罕见的。
经过了去年的大搜捕之后,红党组织损失惨重,用党务调查处的内部之报告来形容,就是红党大势已去,大多数被捕,只余麻雀三两只作鸟兽散。
此后党务调查处也曾抓捕过红党,还未曾遇到过如此强劲火力抵抗。
在后怕之余,丁乃非也是内心狂喜,火力强劲,说明对方来头不小,莫不是这次运气好、围到了一条大鱼?
……
王钧拎着枪,爬上墙头,顺势滑下去。
“大壮,快!”
大壮跑过来,手忙脚乱的爬梯子。
就在此时,从侧面的院墙上翻上来一个特务,瞄准就要爬上院墙的大壮就是一枪。
叭!
这一枪直接击中大壮的肩膀。
大壮闷哼一声,手上无力,就要从梯子上滑落。
“快爬!”康二牛一只手揪住大壮的手腕,将他朝上拉。
挨了一枪的大壮咬着牙,一声不吭,拼命攀爬,在康二牛的帮助下终于爬上了墙头,顾不上别的,直接就往下跳。
叭!
忙于帮助大壮的康二牛的右肩中了一枪,他身形微微晃动,二话没说,转手就是一枪,将偷袭者一枪击落墙下。
看着康二牛从墙上滑落,王钧赶紧跑过去搀扶,“老康,你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康二牛咬着牙说道。
无论是康二牛还是大壮都觉得自己很‘庆幸’,庆幸是肩膀中枪,要是被打中的是腿部,那才是最麻烦的。
三个人沿着巷子就要奔跑逃离。
不料,刚刚跑了十几步,迎面就来了几个人,直接开枪将他们逼退。
“混蛋,注意别打要害,留活口!”身后的院子里,丁乃非气急败坏的骂道。
“王部长,我们被包围了。”大壮有些惊慌,低声吼道。
……
这时候,丁乃非带人从院子里也爬梯子出来,从他们的侧后方围过来了。
前有阻拦,后有追兵,他们被堵在了这个巷子里。
看到这种情况,王钧和康大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反倒是都笑了。
惨淡又释然的笑容。
既然跑不掉了,那就和敌人拼命!
“阿海呢?”王钧低声问,面临随时会牺牲之可能,他现在还在关心他的下线阿海。
从大壮的口中,他已经有所猜测,阿海发现敌人之后,故意和敌人搏斗,诱使敌人开枪,就是打算牺牲生命来向他们示警。
康二牛没说话。
大壮捂着肩膀伤口,发出呻吟声。
沉默中带着哀伤。
大家都知道,已经中枪的阿海可能牺牲了,也可能没有牺牲,但是,阿海是决然跑不掉的。
王钧的胸膛中被憋屈的火焰充斥着,他不怕死,参加红色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了随时为国家为民族牺牲之准备。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被特务围上门,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阿海怎会被敌人盯上的?
是组织内部出了叛徒?
还是敌人通过别的途径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搞不清楚其中缘由,即便是牺牲,他也无法瞑目,他担心的是这件事背后对组织上可能带来的更大之危害。
……
看着被包围在巷子里的三个红党,丁乃非面孔涨红,舔了舔嘴唇,眼眸中是残忍和兴奋的光芒。
这三个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他刚才听到那个中枪的家伙喊另外两人中的一人‘王部长’。
没跑了:
这是一条大鱼!
丁乃非立刻意识到,他们可能围住了红党上海市委甚至是红党江苏省委的一个高官。
“抓活的。”丁乃非大口喘粗气,低吼着。
叭!
王钧趴在地上,迎击前面巷子口的敌人。
康二牛和大壮这两个中了枪的伤员则背过身趴着,抵挡着院墙中翻出来的追捕者。
“你们跑不掉了,投降吧!”
“红党的兄弟们,投降吧!”
“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要想不开。”
丁乃非一边指挥手下还击,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若非他下命令要抓活口,腹背受敌的王钧三人肯定已经再次中弹了。
局面一时之间僵持下来。
丁乃非不急,他知道这三个人跑不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抓活口,特别是那个王部长,一定要抓活的。
……
此时,巷子外,王钧的家门口的街道上。
中枪的阿海趴在地上,小腿上鲜血直流,一个特工在看押,他一只脚踩在阿海的后背上。
此人正是此前扮作黄包车夫的郭庆。
其他人都去巷子那里围捕红党了,此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在看押这个受伤的红党。
“册你娘!”看到阿海还在挣扎,郭庆另外一只脚狠狠地踩在阿海中枪的小腿上,并且用力的碾压。
此前被阿海踹了一脚,又被阿海用黄包车从后面撞到了尾椎骨,疼痛感和羞耻感,直接激怒了这个党务调查处的特工。
“啊——”阿海发出痛苦的惨叫。
正沉浸在折磨人的暴虐快感中的郭庆,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他的身后、正轻手轻脚的靠近他。
第140章 神兵天降
程千帆的毛瑟手枪别在腰间,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一步。
两步!
三步!
就在他即将接近这名特务的时候,地上的影子终于引起了特务的警觉。
郭庆下意识的扭头看,同时迅速举起右手中的毛瑟手枪。
程千帆闪电一般的扑上来,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巴,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脖子,并且顺势拧了一圈,这直接破坏对方的气管和声带。
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郭庆手中的手枪下落。
程千帆反应极其迅速,毫不犹豫的直接踩了趴在地上的阿海一脚。
阿海立刻再次发出惨叫声,这掩盖了特务手中的毛瑟手枪掉落地上的声音。
程千帆轻轻的将对方放在地上,特务两只手拼命的捂住脖子,嘴巴里只能发出嗬嗬嗬的闷声。
程千帆弯腰捡起对方掉落在地上的手枪,直接砸在了对方脑袋上,就如同熟透了的西瓜被打烂,立刻没有了声息。
随之,他熟练的在对方身上摸索。
摸出一个备用弹匣。
竟然还摸出了一枚日式97式手雷,程千帆惊讶且喜。
……
他这个时候才蹲下去,扶起阿海,嘶哑的嗓音,“同志,我是来救你的,不要说话。”
阿海睁开眼看,就看到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陌生男子,他强忍伤痛,咬牙点点头。
程千帆将阿海背起来,小跑两步,将其放进黄包车上,拉着黄包车朝着房子的左侧巷子绕过去。
对于这里的地形,程千帆闭着眼睛也能摸清楚。
这个巷子右转,就是王钧住处的院墙外的杏花巷。
刚刚靠近杏花巷,就听见了巷子里的声音。
“红党兄弟们,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放下枪,我担保你们的性命安全。”
他将黄包车轻轻撤回来,放在巷子拐角。
“你不要出声,我去营救他们。”说着,他将从特务手中缴获的手枪递给阿海。
阿海摇头,看向程千帆手中的匕首。
“我没用过枪。”阿海忍着疼痛,咬牙小声说,“枪在你手里更有用,给我那个。”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同志,他明白对方要匕首的用意。
没有犹豫,程千帆将匕首塞进阿海的手中,“我会回来救你,带你离开,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
阿海将匕首死死地抓在右手中,从身上摸出一张带血的纸条,脸上露出笑容,“同志,不用管我了,替我照顾好她。”
程千帆的鼻头发酸,他直接将纸条塞进衣兜,拎着两把枪,转身就走。
……
程千帆悄悄探出身子观察。
巷子中间有三个人,隐约可以认出来正是王钧、康二牛以及那个年轻的警卫同志。
三人手中都有武器,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特务总计有十一人。
巷头有三人,阻拦他们逃离的路线。
巷尾有八人。
程千帆将缴获的毛瑟手枪插在腰间,举起自己的手枪,瞄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特务,直接扣动了扳机。
叭!
枪声响起,此人后脑勺中枪,直接毙命。
与此同时,他趁着另外两名特务还没有反应过来,猫腰,快速接近。
叭!
又开一枪,同样正中其后脑勺。
紧跟着一个前扑,打滚,冲到了另外一名特务的身旁,一肘子将要转身的对方打懵,枪口抵着对方脑门,砰的就是一枪爆头。
这一连串的开枪、伏击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在对面的特务们眼中,就看到一个人影扑上来,叭叭叭三声枪响,他们的三个同僚就被干掉了。
“小心。”
“又来了一个红党!”
“打!”
特务们手忙脚乱的开枪还击。
……
被围在中间的王钧三人,看到这突然的变故,都是惊呆了。
三人想要趁机逃离过去,头顶、身侧子弹横飞,他们一时之间也是不敢动弹。
程千帆一个打滚,两枚子弹击打在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上,溅起的泥块打到他的身上。
从身上摸出自己带来的德制M24手雷,拉弦,直接扔了出去。
“小心!”
“手雷!”
“册恁娘!”
特务们手忙脚乱的躲避,就听见轰的一声爆响。
现场一片狼烟尘土。
“快跑!”程千帆低声吼道。
王钧三人也是惊呆了,这是哪位同志,竟如此英猛,不过,三人脚下动作飞快,猫着腰,拼了老命的冲着这边跑来。
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三人拼命冲了过来。
“同志,你是——”王钧惊喜问。
“王钧同志,还有一位同志在左转巷子的黄包车上,我掩护,你们快走。”程千帆没工夫废话,直接说出王钧的名字,这是最直接的取信对方的方式。
同时,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写好的情报,塞到了王钧的手中。
王钧握着情报,他惊愕不已,他不认识这个人,对方却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最大之可能就是这是市委内部他不认识的一个同志。
只是,市委要传达情报给他,只会安排他认识的同志,这是组织纪律。
这让他不解。
“保重!”王钧看了这名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的同志,咬了咬牙,直接招呼康二牛和大壮撤离。
尽管他心中有许多问号,但是,王钧知道现在每一秒钟都是极为宝贵的,他要珍惜这名同志给他们争取来的撤离时间。
程千帆看到王钧二话没说带人离开,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他刚才还真担心对方磨磨唧唧拎不清状况。
……
丁乃非拍了拍头上的尘土,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刚才这枚手雷,就折损了三个人,两人躺在地上生死未知,一个人躺在地上发出痛苦惨叫。
他自己的肩膀上也被弹片划伤了。
丁乃非心中大恨,本来是要将红党重要人物一锅端的大好局面,却是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红党枪手破坏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给我追!”
“册恁娘!”
丁乃非气急败坏,挥舞着毛瑟手枪喊道。
叭!
叭!
程千帆连开两枪,一个刚刚爬起身的特务身上中弹,惨叫一声倒地。
剩下的包括丁乃非在内的四人,赶紧趴在地上,举枪还击。
程千帆从腰间拔出缴获的那把毛瑟手枪,双手双枪,朝着对面一顿射击。
双枪射击,精准度自然不如单枪,不过,这个时候他追求的不是精准度,是火力!
两支毛瑟手枪的火力,堪比一挺轻机枪,一时之间压制的对面特务东躲西藏,只能偶尔胡乱开枪还击。
咔咔。
“他没子弹了!”丁乃非大喜,喊道,“冲上去!抓活的”
第141章 脱险
在距离杏花巷隔了一条街的一个小巷子里。
巡长路大章带着一队巡捕猫在这里,听远处的枪战。
也是王钧等人运气好,他们撤离的路线正好和路大章带巡捕赶来的路线是隔了两条街平行的,正好避开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巡长,我们就在这里等?”费佲是刚入职的新巡捕,小伙子听到远处的枪声,不仅仅不害怕,还跃跃欲试。
啪。
路大章直接一巴掌扇在费佲的脑门上,指着远处发生枪战的巷子,“脑子瓦特了?你听听,你听听,那是什么?”
“打枪啊。”
看着对方还一脸懵,路大章气的又是一巴掌,要不是看在这兔崽子和他沾亲带故,费佲的父亲还塞了五根小黄鱼给他,他才懒得骂这种蠢货呢,你这么勇敢,好啊,走最前面去挡枪子吧。
“蠢货。”路大章小声说,“你家里安排你进来,是看中这好营生,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说着,提高声音,“老帽,告诉这杠头,那边什么情况。”
“听声音,一开始至少十余支毛瑟手枪,火力强大,其中一方刚才甚至使用了手雷,现在是六七支毛瑟手枪,还在激战。”老帽说道,“这说明,刚才那几分钟的枪战,至少有四到五人死伤。”
“现在明白了没有?”路大章又打了费佲一巴掌,看了看众人说,“我路大章完全可以不管你们的死活,逼着你们去抓人,反正功劳是我的,但是,我不能那么做,谁都是爹生娘养的,你们是我路大章的兄弟。”
众巡捕闻言,皆是有些动容,纷纷表示感谢。
“巡长,仗义。”
“路头,没说的,我们听你的。”
“巡长,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路大章怕死,但是,跟着这么一个怕死的巡长,大家才更加安全啊。
路大章撇撇嘴,这帮混球,一个个贪生怕死,现在倒是来表忠心。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费佲,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一巡来了这么一个不合群的家伙,头疼啊。
“巡长,枪声停了。”老帽说道,“似乎是红党那边没有子弹了。”
“巡长,我们上吧。”费佲激动喊道。
“上你麻痹!”路大章一巴掌打过去,“你怎么知道是真的没子弹了?”
……
“他没子弹了。”丁乃非兴奋的喊道,“冲上去,抓活的。”
被对面这个红党枪手阻挡了五六分钟了,这是晚上,附近街巷四通八达,刚才那三个红党,这会十之八九早就跑没影了。
现在,对面这个红党,就是丁乃非挽回局面的最后一丝希望。
此人枪法精准,火力强大,甚至随身携带手雷这样的重火力,丁乃非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这是党务调查处的老对手:红党特科之‘打狗队’。
红党特科之行动人员,素来有保护上海红党和江苏省委重要领导之重任,这些人的脑子里掌握了不少秘密。
党务调查处极少能够活捉到红党特科行动人员,这次如若能活捉对方,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尽管丁乃非喊着对面没子弹了,他身边仅存的三名还有战斗能力的手下,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上!踏马的,上!”丁乃非趴在地上,挥舞着毛瑟手枪指着一个手下骂道。
这人无奈,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拎着枪,猫腰冲了上去。
看到有同伙上了,其他两人也是拎着枪猫腰小跑。
丁乃非还趴在原地,嘴巴里喊着,“不要怕,我掩护。”
说着,朝着对面胡乱开了两枪。
他不敢瞄准,他要抓活的,这两枪完全是给手下壮胆。
……
叭!
叭!
叭!
程千帆此时已然完成两把毛瑟手枪的换弹工作。
他将自己的那一把枪插在腰间。
右手举起缴获的那把枪,直接连开三枪。
第一枪直接命中跑在最前面那人的胸膛,对方应声倒下。
跑在后面那人吓得朝着地上趴,不过,躲开了一枪,没有躲开接下来这一枪,直接一枪击中了肩膀。
一声惨叫,趴在了地上。
剩下那人惊恐的趴在地上,胡乱开枪反击。
丁乃非脸色铁青。
上当了。
对方刚才确实是没子弹了,不过,这家伙竟然带了备用弹匣。
手雷,双枪,还带着备用弹匣,对方是红党特科行动队之几率无限上升。
局面一时之间又僵持下来。
程千帆和对面两名特务对峙,他现在在考虑是立刻撤离,还是再坚持一会。
他无法确定王钧四人成功撤离没有。
如果只是王钧三个人,应该早就逃离了。
不过,要拉着黄包车,带着腿部负伤的那名同志,这就平添了几分变数。
程千帆决定再为王钧等人争取一些撤离的时间。
……
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程千帆下意识的一个驴打滚。
叭叭两枪,子弹击中他原来趴着的地面。
“小子,你跑不掉了。”丁乃非大声喊道,看到增援力量赶到,丁乃非大喜。
程千帆朝着身前身后各开一枪,然后再一个打滚,抓起被他打死的一个特务的尸体当掩体,冲着身后连开三枪。
对面是两名特务,两人似乎全然没有料到被他们夹击的红党之单兵作战能力竟如此强横,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人胸膛中弹,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外一人,肩膀先是中了一枪,在倒下的时候,脑袋又被补了一枪,当即毙命。
……
丁乃非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增援的手下被对方三枪干掉,又气又急。
程千帆知道自己必须即刻撤离。
他听到后方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是敌人的增援力量还在陆续赶来。
直接举起手中枪,朝着对面残存的两名特务连续开枪,全然不顾保留弹药,直接压制的对方抬不起头。
一边开枪,一边快速的后退。
咔咔。
扔掉手中没有子弹的毛瑟手枪,程千帆一个闪身,退出了巷子。
远远地看到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七八名特务正在快速冲来,程千帆摸出兜里的那枚日制97式手雷,在墙壁上用力磕了下,扔了出去。
“手雷!”
“快躲开。”
对面七八人大惊,手忙脚乱的躲避,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轰隆一声。
爆炸产生的烟雾、尘土,在夜色中起到了绝佳的遮蔽作用,程千帆也趁机飞速的爬过墙头,进了隔壁的巷子,飞速奔跑了三十多米,又翻墙爬进了另外一个巷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142章 愤怒的汪康年
王钧四人一车已经成功脱险,此时四人位于距离此前住处约莫有三华里的地方。
虽然只有三华里,但是,此间巷子街道纵横,无论是特务还是巡捕想要搜捕,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搜到这里。
“老康,枪声是不是停了。”王钧问。
康二牛还未说话,就听见远方传来轰的爆炸声。
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过了一分钟,两分钟,沉默的小队继续前行,他们的耳朵始终保持警觉,心中带着期盼,却是再也没有听到枪声。
拉着黄包车的王钧停下脚步,看向西北方向,他的眼睛发红,强忍悲痛。
其余三人也是表情悲伤,他们和王钧一般猜测:
那位英勇的同志,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
手雷爆炸后的硝烟和烟尘散去。
汪康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泥土。
他铁青着脸看了看四周。
一片狼藉。
他带来了九名增援人员,此时放眼望去:
有一人躺在地上,脖子被弹片划开一个豁口,身下积存大片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还有两人身上被弹片击中,一个在腿部,一个在屁股上,一个躺在地上,一个趴在地上惨叫不已。
敌人还没见着,就被对方一枚手雷直接减员三人。
最重要的是,对方人影已经看不见了,枪声已经停了,这说明丁乃非所部并没有带人追捕此人。
这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趁着手雷爆炸的时机,已经成功逃跑了。
……
“丁乃非!你踏马还活着没?”汪康年气急,吼道。
其余六名幸免的手下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组长向来是斯斯文文的,很少会吐脏字,这是气坏了。
汪康年话音未落,就看到前面的巷子里,丁乃非拎着枪,被一个手下搀扶着,灰头土脸的走过来。
就这俩?
要知道丁乃非带来十三名手下,还有刚才汪康年安排了两个骑着自行车、速度比较快的手下去增援,算上丁乃非这就是十六人。
向来处事不惊的汪康年也是惊呆了,他期盼的眼神看向丁乃非的身后。
约莫一分钟,丁乃非被手下搀扶着,一脸晦气的走到近前。
汪康年没有理会此人,继续期待的看着丁乃非身后。
那里依然空空荡荡的,只有远处的巷子里似乎隐约传来几声惨叫。
“人呢?”汪康年的表情似要噬人,“红党呢?其他人呢?”
“跑了,都跑了。”丁乃非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能走路的,就我俩了。”
“你怎么不去死!”汪康年一巴掌抽过来。
丁乃非生吃了一巴掌,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汪康年冷哼一声。
他不理会丁乃非,留下一个手下照顾两个伤员,带着其余的手下朝着巷子里跑过去。
……
还没进巷子,就闻到了浓重的硝烟味,还有扑鼻的血腥气息。
巷头躺着五个人,有四人是头部中弹,一人是胸膛中弹。
有手下急忙去检查,然后摇摇头,这五个兄弟都已经死去。
汪康年脸色无比阴沉,继续往里走,在巷尾也是一片惨烈景象。
丁乃非捂着受伤的肩膀,跑来跑去查看。
六个手下,被打死四个,还有两个活着的:
其中一个眼看着也不行了,还有一个肩膀受伤,躺在墙角哀嚎。
“你真是好本事啊,丁乃非。”汪康年咬牙切齿。
“组长,本来我们已经围住了三个红党,眼瞅着就能包圆了。”丁乃非心中忐忑,硬着头皮汇报说,“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红党,这是一个硬点子,一人双枪,还带了手雷……”
“所以,你们十几个人,就被一个红党干趴下了?”汪康年的眼神阴沉的吓死人。
“不是,还有两个弟兄,是被那三个人……”
啪!
汪康年恨极,直接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
……
出了巷尾,饶了个圈,来到红党的住处。
就看到院墙下躺着两个被打死的党务调查处特工。
汪康年只觉得内心的愤怒和憋屈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
党务调查处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了?
“搜!”汪康年咬牙,一甩手。
众人小心翼翼的接近打开的房门,刚才同僚们被打死打伤的惨状,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
一些人心中甚至暗自庆幸,幸亏他们是增援力量,如若是刚才跟着丁乃非副组长进行一线抓捕,那些或死或伤的弟兄中肯定有他们。
“安全!”
“报告组长,安全。”
手下小心翼翼,四散检查一番,汇报说道。
汪康年冷着脸,进入房内。
这是一个四个房间的住宅。
有两个房间有人居住的痕迹。
还有两个房间虽然还算干净,但是,应该并没有人居住。
在其中一个卧室,有些杂乱,地上有一个火盆,火盆里是纸张焚烧后留下的灰烬,灰烬被用木棒之类的东西搅动过,最后还泼了水。
很显然,这帮红党在突围前,已经紧急焚烧了重要文件,并且做了毁灭文件灰烬的工作。
“小四。”汪康年蹲下来,盯着这些灰烬看,蓦然,他眼中一亮。
小四正在检查自己的照相机,刚才手雷爆炸的时候,小四拼命的用身体护住照相机,相机就是他的命根子。
“还好,还好。”看到相机没有坏掉,小四松了一口气,同时他的手下意识的伸向自己的挎包,摸出一把镊子递给汪康年。
有特务看了一眼小四,似乎难以理解为何小四没有听组长说话,却依然能如此熟练应对。
汪康年小心翼翼的用镊子在火盆里夹起了一片没有燃烧完全的纸屑,看了看,却是白纸,应该是一份文件的边角,没有任何价值。
汪康年皱了皱眉头,就要起身。
“组长,别动。”小四猛然大声说。
众手下被这一声大喝吓得不轻,有人迅速拔枪看向汪康年的身侧,有人只顾自己、手忙脚乱的蹲下来找掩护。
还有人以为小四要图谋不轨,果断掏出枪对准小四。
第143章 搜查
汪康年看了小四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说自己这些手下之中谁最可信,那就是小四,小四的哥哥是汪康年的好友,两人还是黄埔军校南京分校的同学。
小四的哥哥‘牺牲’在江西‘剿匪’前线。
汪康年对小四及其父母多年来照顾有加,小四初中毕业后就跟了汪康年做事情了。
小四上学期间理科成绩竟也颇为优异,做事情极为细心,两年前迷上了摄影,自己钻研之下,摄影水平突飞猛进,比起党务调查处的老手还要更胜一筹。
汪康年一开始偶有后悔、不该带其了特工行当,不过,后来惊讶的发现,这小子还真是干这块料的。
小四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两步走到汪康年的身边,“组长,你右脚鞋子下面有东西,别动,对,别动。”
听到小四这么说,众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两名特务上来搀扶着汪康年,还有一人弯腰小心翼翼的按住汪康年的右脚皮鞋,帮他把右脚从鞋子里拔出来。
小四拿起皮鞋,看向鞋底,只见鞋底赫然沾着一张纸片,在鞋跟边上露出了纸片的一角,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众人看向小四,这小四,别看戴着眼镜,眼睛挺贼啊。
汪康年接过自己的皮鞋,盯着鞋底的纸片看。
这是烧了一半的纸张残片。
沾了地上的水,有一部分是燃烧的灰烬,和鞋跟‘融为一体’,另外还有一小部分纸张,印在了鞋底,因为沾了水的原因,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汪康年眼眸中露出思索之情,这不是普通的纸张,应该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汪康年看了看房门以及火盆的位置,他脑海中已经想象出大概情形。
红党焚烧文件,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检查是否完全焚烧,随便用木棒甚或是手指直接搅和了几下,又泼了水,然后开门逃跑。
开门卷进来的风,某一片没有燃烧完全、也没有被水泼到之纸片,被风卷起来,落在火盆边上的地面上,地面上有一些溅出来的水渍,慢慢将纸片浸润。
他查看火盆的时候,一脚踏在了这个不大的纸片上,若非小四眼光贼,估计没人会注意。
十之八九他一会离开后,这个纸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踩烂,掉下,无人知道他曾经和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的鞋底有过亲密接触。
“想办法弄清楚来自哪一份报纸,我要看到报纸上的原文。”汪康年对小四说。
“交给我吧……”小四点点头。
汪康年看向丁乃非,“去,把人带过来,我亲自审问。”
丁乃非一脸茫然。
“阿海,阿海!不是一开始就拿下了阿海了吗?侬脑子瓦特了!”汪康年忍不住骂道,他现在是怎么看丁乃非怎么不顺眼。
……
“侬脑子瓦特了!”路大章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费佲的右脸上,直接把费佲抽懵了。
“红,红党。”费佲捂着脸,满眼都是不理解,指着远处结结巴巴说。
两分钟前,等枪声停歇了好一会,路大章才带着手下从巷子里小心翼翼的出来。
刚出巷子,就看到隔壁的巷子里,隐约有一个黑布蒙面之人猴儿一般灵敏无比的翻越墙壁,顿时消失不见了。
费佲见状,激动的就要拎着枪冲上去追赶,直接被路大章照着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似乎还是不解气,路大章上来又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红什么?”路大章低声骂道,“你给老子闭嘴!”
说着,他扭头问其他手下,“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啊。”
“费佲,你眼花了吧。”
“费佲,这不行啊,年纪轻轻就这么虚。”
众巡捕七言八嘴,表情神态无比认真,这甚至让费佲都有些自我怀疑了,自己真的眼花了吗?
路大章心中欣慰,自己带的队伍还是聪明的,除了费佲这个愣头青。
他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影是不是红党,他也不想知道。
刚才那边的枪战实在是太吓人了,枪声大作,手雷都响了两次。
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一场枪战至少死了七八个人。
这个红党在他的眼中,不是功劳,这踏酿的就是索命的无常,谁去碰,谁倒霉。
谁爱抓谁去,反正他路大章对这样的凶人是避之唯恐不及。
很显然,手下们和他这个巡长还是一条心的,队伍还是比较好带的,除了这个杠头。
“混小子,我警告你哦,没影的事情不要乱讲,要是再制造谣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路大章威胁说。
“巡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过去了。”老帽用力闻了闻,空气中的硝烟味已经逐渐变淡了。
“走。”路大章一挥手,几名巡捕走在前面,然后他才迈动步伐,站在队伍中央。
众巡捕见状,尽管心中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
当官的,惜命,躲在中间,这不是正常的吗?
要是他们是巡长,他们也得这么干。
……
“组长,找到了这个。”一个手下将一张被踩了脚印的纸张递给汪康年。
汪康年拿过来看。
他略略失望,这不是什么重要文件,应该是一份调查报告的其中一张纸。
不过,汪康年没有将这张纸随手丢弃,他反而非常仔细的
在汪康年看来,出现在红党的住处的写有字迹的纸张都是有价值的。
也许在这其中就隐藏了某个重要线索。
‘红党在调查童工用工情况?是了,这倒是符合他们的工作风格,整天介想着小恩小惠帮助穷鬼,蛊惑人心。’
汪康年仔细阅读后,得出了自己的猜测和判断。
这个时候,这页纸张上写的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华成烟厂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生病的母亲和年幼妹妹靠她做工吃饭,。
小姑娘因做错了一点小事而被打骂、辞退,苦求未果。
回家后因辞退而吓傻,三天后竟死去。
据医生说,她的胆被吓破了。’(PS1)
第144章 红党特科
汪康年仔细琢磨手中的这页纸。
对于其上所描述的惨事,他心中稍有恻隐之心,不过,仅此而已了。
国事维艰,老百姓生活是相对比较苦,只是,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清除乱党、统一集权,他相信在领袖的英明领导之下,老百姓未来之生活会变好的。
老百姓要做的就是忍耐,老老实实的,不要给国府和领袖添乱子。
他注意到撰写者在记录这个女童工之死事件的时候,明显情绪是比较激动的。
汪康年手指轻轻划过这段字迹,能够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破损,这是书写者因为情绪激动,下笔较为用力,钢笔尖划破了纸张。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对这名红党的触动极大,不排除此事就是此人亲自调查得知。
即便不是他亲自调查,也没有关系。
从这个人的激动情绪,汪康年判断此人对此事之后续也决然不会置之不理。
以红党素来‘假仁假义’的作风,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童的母亲以及幼妹衣食无着、病饿而死。
故而,盯住这个死掉的女童的家里,兴许会有意外收获。
汪康年心中略略振奋,“查一下华成烟厂的这个女童,找到她家人的住处,盯死了。”
“是,组长!”一名手下接过这张纸,恭敬说道。
……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丁乃非一脸沮丧的捂着受伤的肩膀回来了。
汪康年看了下他的身后,空荡荡的,不见郭庆,更没有看到红党阿海的身影。
他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冷声问道,“人呢?阿海人呢?郭庆呢?”
“报告组长,人,人没了。”丁乃非硬着头皮汇报,“发现了郭庆的尸体,阿海没了,而且……”
“而且什么?”
“郭庆的配枪也没了,我怀疑是那个红党杀死了郭庆,也是他抢走了郭庆的配枪。”
“混蛋!”汪康年勃然大怒,抡起手就要给丁乃非一巴掌,不过,看着丁乃非捂着受伤肩膀的可怜相,还有其他手下看过来的眼神,他硬生生地按耐住了自己的怒火。
丁乃非是他所倚重之副手,今天已经挨了一巴掌了,频频当着这些手下的面挨巴掌,会影响丁乃非的威信,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对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难免会心生怨望。
“说说吧,从头到尾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一遍。”汪康年收回巴掌,阴沉着脸说道。
丁乃非看到组长收回巴掌,心中松了口气,这要是再当着这些手下的面挨揍,他面子上就真的下不来了。
汪康年瞪了他一眼。
丁乃非赶紧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
期间汪康年会屡屡打断,仔细询问相关细节。
丁乃非讲述完毕,看到汪康年在思索,不敢打扰,灰溜溜的走到一边,他今天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不知道是郭庆身上出了何等纰漏,阿海突然察觉了郭庆的身份,暴起一击,郭庆惊慌之下开了枪。
而正是这一枪,给屋内三人示了警。
三人紧急焚烧文件,开枪抵抗抓捕,翻墙而出。
直至此时此刻,虽然略有波折,不过抓捕工作还算顺利。
丁乃非的抓捕安排没有出大纰漏,此三人被堵在了小巷中,几无逃脱之可能。
且据丁乃非所说,其中一名年轻的红党惊慌之下的言语暴露了三人之中为首者的身份:王(汪)部长!
此人姓王?汪?
是红党的一个部长。
红党内部组织严密,一般而言,在沪上只有上海市委亦或是江苏省委的高层中,才会有部长之职位。
汪康年心中大恨,这是一条大鱼啊,眼看着手拿把攥,却被对方逃脱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洞房都入了一半了,被人一棒子打晕,新娘穿了衣服跑了。
……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后来突然出现的这名红党:
此人杀了郭庆,夺了郭庆的配枪,一人双枪,还携带了两枚手雷,完全是以一己之力在十余名党务调查处特工之包围下,将四名红党营救出去,自己竟也顺利脱身。
这是汪康年的特工生涯前所未有之惨败。
他已经可以想象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得知此事后会何等震怒。
相比较上峰的暴怒以及可能受到的处分,对于骄傲如汪康年来说,此事所带来的耻辱感更甚。
耻辱!
奇耻大辱!
“丁副组长,你真是给我们党务调查处涨脸啊。”汪康年心中怒极,嘲讽说道。
“属下无能,请组长处分。”丁乃非耷拉着脑袋说道。
“处分?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汪康年哼了声,“此事我会向上峰自请处分。”
丁乃非抬起头,眼中是震惊和感动,哽咽说,“组长!”
“哭哭啼啼,娘们似的,像什么样子!”汪康年直接给了丁乃非一巴掌。
这一巴掌前所未有的重,丁乃非心中却并无半分怨气。
……
“说说吧,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红党,你是怎么看的。”汪康年从兜里掏出烟盒,自己嘴巴里塞了一根,又直接拿出一根塞进了丁乃非的嘴巴里。
丁乃非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的掏出自来火,先帮组长点燃香烟,再给自己点燃,深深抽了一口烟,狠狠地吐出一口烟气,咬着烟,陷入思考。
汪康年没有打扰丁乃非思考,丁乃非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队的老特工了,他的资历甚至还在汪康年之上。
“组长,我对此人没有印象,以前应该没有交过手。”丁乃非懊丧的摇摇头。
“老丁,我们的老对手中,有没有匹配此红党之人?”汪康年问。
“组长,你的意思是……”丁乃非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拍大腿,“是了!”
却是牵拉到了肩膀的伤痛,疼的呲牙咧嘴。
此人身手敏捷、枪法精准,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红党之中有这样的行动高手之部门——最有可能来自党务调查处的老对手红党上海特科。
汪康年是五个月前才从南京党务调查处调来上海特区的,对于上海特科的了解,确实是不如丁乃非这个沪上老特工。
故而他指明思考方向,一向假装不爱动脑子的丁乃非负责动脑子。
“是了,肯定是这帮家伙。”丁乃非咬牙切齿说,“没想到去年的大搜捕后,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你对我们这些老朋友的情况较为熟悉,据你了解,此人最可能是谁?”汪康年神情微动,立刻问道。
第145章 其名陈州
红党特科和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斗争,就是这些年两党在沪上最惨烈厮杀之记录。
可以用刀光剑影、血色漫天来形容。
民国二十一年底,南京方面派重量级老牌特工史其美(化名马其武,黄埔军校毕业生)来沪组建成立国民党特工总部上海区,以加强反红力量。
此人极为狡诈,心狠手辣。
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总部设在南市中华路,对外称上海市公安局督察处。
下设行动股、训练股和沪东、沪西、沪中、沪南、浦东5个分区组织。
马其武在上海期间气焰十分嚣张,大肆搜捕红党人士。
大批红党被捕杀,一时之间沪上进步人士人人自危。
红党特科接到命令,铲除马其武。
民国二十二年某一天,晚7时许,在浙江路22号东方饭店前,被红党特科捕捉到行踪之马其武受到红党特科红队之伏击。
红党特科六名行动高手齐出,当场击毙马其武,打死打伤党务调查处特工近二十名,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六人完成任务后,竟全身而退。
第二天,上海公安局督查马其武被刺的消息便在各大报纸刊出。
马其武被杀后,党务调查处元老陈漓夫如丧考妣,极为伤心。
常凯申也亲发唁电,要求从优抚恤马其武。
随后一年,在马其武‘遇害纪念日’,党务调查处内部仍然会举办纪念活动。
不过,去年没有举办纪念活动了,因为接替马其武出任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领导人之职务的王英华,继续高举屠刀,大肆屠杀红党和进步人士。
红党特科再次出动,在对方重重保护之下,将王英华击毙于公寓前。
……
“组长,你当时没有来上海,你是不知道,红党‘打狗队’猖狂无比,当时弟兄们是人人自危。”丁乃非说道。
汪康年看到丁乃非一副时至今日依然心有余悸之样子,他没有嘲笑丁乃非。
尽管当时身在南京,但是,汪康年依然对沪上红党特科之嚣张气焰有所耳闻。
马其武和王英华,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连续两任总负责人被刺杀,引起南京方面震动。
党务调查处派员深入调查此‘二烈士’被杀之事,负责调查之人是汪康年的老师。
其人曾经向汪康年感叹:
红党特科选择的地点和时间,都是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布置,使人难于提防。
这种情况引起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特工之极度不安,每个人的神经非常紧张。
党务调查处南京总部的报告中如是说:
那些曾从红党中‘转变’过来,或是曾经参加过破坏红党地下组织行动的人,更是人人自危,整日不敢出门。
因为谁也料不到,何时会成了红党红队之下一目标,大家在紧张恐怖中过生活,自顾尚不暇,当然完全丧失了向敌人还击之能力。
……
堂堂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竟然被红党的‘嚣张气焰’所压制,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直至去年年底才改变。
国府上海市公安局获得有力情报后,于南市小东门中央旅舍逮捕了红党陈香君。
在连续数昼夜不停的严刑拷打下,陈香君终于招供。
此人自供是红党特科“打狗队”成员。
这是第一位活捉后招供的红党特科红队成员!
依据陈的供述,国府上海市公安局得知在上海租界内有数处“打狗队”成员的秘密潜伏据点。
国府当局上海公安局、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立即和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察联络,要求援助。
同日晚10点依次在多个地点进行了迅速搜索,逮捕“打狗队”成员及关联者,搜缴出多把手枪、瓦斯手枪,以及子弹、刀剑等。
在陈香君的带领下,当日深夜在汉口路曲江里90号中新旅舍33室逮捕红党特科成员欧志光、张玉山、袁友芳。
第二天清晨,战果扩大,在北成路载德里88号2楼逮捕张德新、陈阿氏(女)。
当天上午将来此处接头之董纪全逮捕。
党务调查处联合公董局巡捕房对六人进行审讯,六人皆极为顽固,受尽刑罚,始终不吐片言。
陈香君亲自指认,除陈阿氏以外,全都是中央特科“打狗队”成员。
且此五人系红党特科八名最顶尖行动高手中的五位。
半个月后,英法租界当局将六人引渡给国府地方法院。
一周后,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以“杀人罪”及所谓“危害民国”等罪名,判处“打狗队”成员、红党欧志光等5人死刑,押赴南京雨花台执行枪决。
又是半月后,陈香君指认了外出联系组织抗日救援会之红党特科高层——代号‘竹林’之人。
党务调查处大喜,严刑拷打十余天无所获,将其押赴南京雨花台处决。
至此,红党特科遭遇毁灭性打击,领袖常凯申亲自发贺电祝贺此‘斐然战果’。
“红党特科有八名行动高手,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五人。”丁乃非说道。
“不,是解决掉了六人。”汪康年摇摇头,‘竹林’也是行动高手,是八人之首。
他沉吟片刻,示意其他手下暂时退出去,在门口守候,“还有两人,按照陈香君供述,此两人最为神秘,即使是在红党特科红队内部也是极少和其他人一起行动。”
“其中一人不知道其姓名,只知道其代号‘鱼肠’。”汪康年冷哼一声,“鱼肠剑,专诸刺王僚,此人倒是狂妄至极。”
“还有一人,陈香君言说此人比‘鱼肠’还要神秘,其名陈州。”汪康年冷声说。
“是他?”丁乃非眼眸一缩,露出惊恐之色。
“你知道此人?”汪康年惊讶问,为了避免造成恐慌,关于‘鱼肠’和陈州的漏网之事情,党务调查处内部列为高度机密,只有汪康年这样的中层领导才知道此内情。
“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听过红党特科有这么一个高手。”丁乃非说道,“传闻此人在红党特科内部从不与其他人一起行动,向来单枪匹马,身手高强,心狠手辣。”
蓦然,丁乃非眼珠子瞪得老大,“组长,是陈州,绝对是他,单枪匹马,身手高强,心狠手辣,绝对是他!”
第146章 夜访马思南路
昏黄的路灯下,巡捕们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的穿过巷子。
不大的巷子里,散落着六七具死尸。
鲜血从尸体的身下流出,浸透了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五月的上海,空气中是湿热的风,众人却只觉得头皮发麻,脊梁骨寒飕飕的。
巡捕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这样大规模枪战,这么多的尸体,带给人的感官刺激还是太过剧烈。
众人看了一眼路大章,跟着这样的巡长,立功的机会可能不多,但是,安全。
路大章一把揪住费佲,将他按倒在一具脑浆都被打出来的死尸面前,“来啊,看看,你不是嚷嚷着要去抓嘛,你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此人横着躺在墙角,眉心一个弹孔,血浆、脑浆混合着。
空荡荡的眼睛就仿若是在盯着他。
费佲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膝盖都是软的。
“巡长,我——”费佲的声音都在颤抖,身子也在抖。
“你什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路大章一松手,费佲险些直接扑倒在死尸上,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躲开了。
路大章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哼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脑子拎不清,整日里满脑子都是立大功,这是没见过死人,不知道现实的残酷。
经此一遭,这小子应该老实了。
“巡长,我们现在过去?”老帽给路大章点了烟,问道。
路大章深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冲淡了鼻腔喉咙里的血腥味,他没有回答老帽的问题,而是问道,“搞清楚没?”
“搞清楚了。”老帽点点头,低声说,“带队的是党务调查处的丁乃非,他们现在人在院子里。”
党务调查处的特工身份隐秘,但是,像是这种行动人员经常在法租界活动,是瞒不过一些老资格的巡捕的。
“基本可以确定是丁乃非带队抓捕红党,却是吃了大亏。”老帽继续说,“后来来的那一队人,级别应该在丁乃非之上,三魁看到那人打了丁乃非一巴掌。”
三魁是路大章放出去的‘探目’,远远地暗中盯着,这可是枪战,危险性太高,小心无大错:
万一判断错误,交战对方只是暂时僵持,他却带队突然闯入‘交战区’那就糟糕了。
“等十分钟再过去。”路大章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
老帽秒懂,点点头。
党务调查处那帮家伙损失惨重,现在正有气无处发呢,他们就这么冷不丁的卷进去,弄不好会出乱子。
等十分钟,这些人情绪稳定了再出现,安全一些。
……
汪康年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的抽着烟。
听了丁乃非汇报了整个抓捕过程,得知有这么一位身手高强的红党高手,竟然以一己之力造成党务调查处的十余名特工死伤,将被包围的红党救出去,此人自己也全身而退。
汪康年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名字:陈州!
红党特科红队的这名漏网之鱼。
他的猜测从丁乃非这里得到了一定的印证。
“说说这个陈州,你还了解些什么。”汪康年摁灭了烟蒂,说道。
丁乃非这个家伙,看似是鲁莽的糙汉,干了五六年的特工还能活的很好,且丁乃非是青帮混混出身,从底层混到行动组副组长的位子上,谁要是真以为这家伙是莽汉,被其弄死都会稀里糊涂的。
“属下和这个陈州没有直接交过手,不过,有一个案子却可能和此人有关。”丁乃非想了想说道。
“说来听听。”汪康年来了兴趣。
“这是一个悬案,一直没有查到凶手,不过,属下现在想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陈州。”
八个月前,法租界台拉斯脱路的一个公寓里,红党叛徒苏一山在五名保镖的保护下依然被杀。
“吴股长和(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赵探长是熟人,安排了属下带着人和查缉班的人一起去了现场。”
“五名保镖,三人头部中弹,都是一枪毙命,另外两人中,一人被匕首刺死,另外一人脖子几乎被扭断,这个人属下认识,拳脚功夫相当不错。”
“苏一山是在门口被杀,属下推测此人是想要逃命,逃到了门口,被凶手用匕首直接从后颈刺死。”
“现场留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叛徒的下场’。”
“查缉班查了小半个月,查无所获,这件案子就这么放下了。”
“属下带着弟兄们也查了快一个月,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就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汪康年皱了皱眉头。
“没有,非常干净。”丁乃非摇摇头,“此人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凶案发生在深夜,也没有人看到凶徒是什么样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是红党特科打狗队做得。”
“还有就是,从现场来看,凶徒就是一个人。”丁乃非说道。
“如此看来,确实是很符合陈州的行事作风。”
汪康年点点头,枪法精准,身手高强,动手时候快准狠,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此人是单独行动。
这符合他所了解的红党特科之陈州的情况。
蓦然,他的眼眸一缩,整个人表情愈发阴冷,同时还有一些兴奋,更有懊丧。
“组长,怎么了?”
“你仔细想想,是什么级别的红党,竟然会安排陈州这样的高手来保护?”汪康年又拿起一支烟,没有点燃,牙齿狠狠地咬着。
丁乃非明白了,这说明那个‘王部长’的级别极高,甚至不是上海当地红党高官,而是红党中央派来的重要人物?
汪康年又看了丁乃非一眼,强忍着要揍人之冲动。
……
此时此刻,程千帆摸到他存放自行车的安全屋。
他没有卸妆。
只是打了一盆清水,并且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药瓶,到了一些药水到盆中。
非常仔细的清洗了自己的双手,特别是指甲,目的是洗去双手的血渍。
随后,程千帆从床底下的柜子里拉出木箱,打开来,拿出一件有些破旧、但是非常干净的长衫。
换上长衫,程千帆拿出梳子,重新梳理出新发型。
又换了一双半旧、脚底有些泥土的‘新’鞋子。
将两把毛瑟手枪放进灶台里面。
移开了一个有些瘸腿的书柜,从书柜后面的暗格中摸出了一把韦伯莱斯考托手枪,和一个备用弹匣,随身揣在了兜里。
从抽屉里摸出一副准备好的平光眼镜,戴上。
取了一个半旧的皮包,里面放了几本讲义,一个手电筒。
将皮包挂在了车把手上,推着车子出了门。
夜色渐深,孤独的身影,孤独的自行车,穿越了几个小巷子。
路边虫鸣声渐起,偶尔有两只夜猫窜出来,猫儿看了一眼远去的他。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马思南路。
“快!封锁前后院,抓住凶手。”此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还有嘈杂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汪康年冷声说。
“属下去看看。”丁乃非拎着枪走出门,就看到一队巡捕冲进来,巡捕举着枪,正在和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举枪对峙。
“路巡长,这是何意?”丁乃非怒声问。
“丁组长,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路大章板着脸,“此地刚刚发生惨烈凶杀案,你们手持武器出现在现场,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侧恁娘!”丁乃非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交代?外面死的都是我的弟兄,我倒要问问路巡长,刚才凶徒行凶的时候,你们去哪了?现在跑来问我要交代。”
“丁组长,我路大章怎么做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路大章阴着脸,“让你的人放下枪。”
“怎么?还要抓我的人?”丁乃非直接举起枪,“你动一下试试。”
“法租界治安条例三十三条,凡携攻击性武器进入法租界者,以暴徒论处!”路大章毫不示弱的举枪对着丁乃非,“丁乃非,让你的人放下枪,我不希望再说第二遍。”
气氛空前紧张,双方的枪口对着对方,手指放在扳机上。
众巡捕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这帮家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特务,而且刚才他们一路走来,看到那满地的死尸和鲜血,早就吓得腿直哆嗦。
第147章 钱兴火
“郭庆的黄包车不见了,料来应是王姓红党将用黄包车拉了受伤的阿海逃离了。”
“王姓红党的两个同伙都有枪伤,阿海也有枪伤。”汪康年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香烟,来回踱步说道。
“三个枪伤,他们不敢去医院。”
“查,吩咐下去,我们的探目全部出动,你是在帮的,帮会那边你去知会一声,放出消息,有此三人消息,五根大黄鱼。”汪康年咬着牙,“特别是一些私人诊所,给我盯死了。”
此三人中,最重要的是那位‘王部长’,这是一条超级大鱼。
而抓住了这个‘王部长’,顺藤摸瓜就能摸到那个神秘的‘陈州’。
“是!”
“快!封锁前后院,抓住凶手。”
“你们几个,去那里!”
“你们几个,那边!”
此时,就听到外面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远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
“组长,巡捕来了。”小四推门而入。
汪康年冷哼了一声,枪战结束了约莫小半个小时了,巡捕终于来了。
他走入院子,就听到外面有人依然还在喊着‘快,封锁院落,不要让凶徒逃脱’之类的话,声音却是距离院子又远了些。
“倒是个聪明人。”汪康年轻哼一声。
此时,一名特工爬梯子朝着院落外面看了看,下了梯子,小跑到汪康年身边小声汇报,“组长,门口放了三辆平板车。”
汪康年看向丁乃非。
“之前打听过,今晚带队巡夜的应该是路大章。”丁乃非说道。
汪康年点点头,路大章的口头禅就是‘阿拉欢喜交朋友’,会来事,从不轻易得罪人。
三分钟后,昏黄的路灯下,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们推着三辆平板车,两辆车拉尸体,一辆车上坐着受伤的特工。
汪康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只觉得凄惨无比,他的脑海中想起一个词语‘残兵败将’,心中更是大恨。
红党陈州,今日之仇,他记住了。
距离他们三十多米的地方,巡捕们冲进了空荡荡的院落,对于不远处的国府特工视若无睹。
汪康年停住脚步,朝着站在院门口的路大章双手抱拳。
路大章拱手回应。
两人齐齐转身,一侧是嘈杂的喊声,生怕外人听不到巡捕来了,巡捕在办案,一侧是一队人马垂头丧气、在夜色中沉默行走。
……
王钧从兜里掏出程千帆递给他的纸条看。
他此前猜测是情报,却并不是。
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台拉斯脱路四十五号。
还有一句话,‘此房主数日前全家离沪,家中无人,房子有地下室,可暂作栖身之所’。
“老康,这个地方你熟悉吗?”王钧将纸条递给康二牛。
“我知道,离这不远。”康二牛点点头。
王钧松了口气,要是离的较远,那就比较麻烦,三个伤员不适合穿街走巷,极有可能碰到巡夜的巡捕。
二十多分钟后,四人抵达台拉斯脱路四十五号,这是一处两层的小楼,没有灯光。
康二牛从兜里摸出一根铁丝,三两下开了锁。
王钧背着阿海,几人进屋没敢开灯,也没有上楼,直接找到地下室的门,进了地下室。
“老康,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王钧说,“黄包车得处理一下。”
此时此刻,骑着自行车的程千帆穿街过巷,已经来到了马思南路的一处花园公寓附近。
他是来找彭与鸥的。
彭与鸥,复旦公学国文系教授。
上次深夜传讯后,程千帆很轻易就知道到了此住所的主人之身份。
尽管程千帆不知道彭玉佩在上海红党身居何职,但是此前王钧星夜来向彭与鸥汇报工作,以此可见彭与鸥是王钧之上级。
王钧本身已经是上海市委的领导了,彭与鸥的身份只会更加重要。
程千帆没用有立刻上前按响门铃,他围着房子转了一圈,确认一切安全,没有异常之后,这才轻轻敲动房门。
他没有按门铃,深夜里门铃响起,声音穿透力很强,四邻都能听到。
他是轻轻敲响房门的,声音不大,一般而言是不能唤醒房中人,程千帆却并不担心里面的人听不到。
地下党就是睡觉也要‘睁着眼睛’、‘竖起耳朵’的。
果不其然,轻轻的敲门声很快就有了回应。
“谁?”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鄙人钱兴火,有急事来寻彭教授。”
“夜深了,先生请回吧,白天再来。”
“烦请转达一下,彭教授听闻鄙人名讳,定然知晓我是谁。”程千帆嘶哑着嗓音说话。
“钱先生稍等。”
……
邵妈拎着枪,面色凝重,转身去通知彭与鸥。
地下潜伏工作,最怕的就是这种半夜突然敲门的情况。
因为有同志半夜来访,定然是发生了极为紧急事件,且一般是不好的事情。
而此番更是令人不安,因为来者是一个陌生人,邵妈对这个声音非常陌生。
“彭先生。”邵妈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彭与鸥。
彭与鸥的手中拎着一把韦伯莱斯考托转轮手枪,这款枪是英美公共租界的红头阿三巡捕之制式配枪,红头阿三经常会私自倒卖自己的配枪,然后以各种名义申领新枪支。
“邵妈,是谁?”彭与鸥表情严肃问道。
“声音很陌生。”邵妈说道,“这个人说他叫钱兴火,有急事要见您。”
“钱兴火。”彭与鸥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很陌生,不是他所知道的某位同志,且邵妈说此人声音陌生,这引起了彭与鸥的警觉,知道他的身份,来此处见他的都是上海市委的重要同志,邵妈都见过的。
等等,钱兴火。
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钱兴火,潜星火!
潜伏在敌营的星火同志。
彭与鸥表情是震惊的,同时是欣喜无比,兴奋无比的。
是星火同志!
猜到门外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担心牵挂的星火同志,彭与鸥心激动无比、潮澎湃。
同时又是极为紧张,深深潜伏在敌人内部的星火同志竟然深夜来见,定然是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期待、兴奋、又无比担心,这就是彭与鸥此时的心情。
彭与鸥强迫自己冷静,他深呼吸一口气,依然保持警惕,拎着转轮手枪走向门口。
第148章 门内,门外
彭与鸥的心情非常不平静。
大约一个小时前开始,台拉斯脱路的方向突然响起了枪声。
一开始是零星枪声。
旋即枪声大作。
爆炸声传来。
更加激烈的枪声。
又是一声爆炸声。
一切归于平静。
他在担心。
市委的抗日救援筹备部部长王钧同志就住在台拉斯脱路,他不知道刚才的枪战声是否和王钧有关。
现在,星火同志深夜来访,彭与鸥的担心更盛。
当然,还有一丝振奋和安心,星火同志在一个月前传递了那份情报之后,就杳无消息,这让彭与鸥担心不已。
程千帆等候在门外,他的心情是激动的。
在老廖牺牲后,就是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群敌环伺,一步错,就是粉身碎骨的悬崖。
他是那么的渴望和自己的同志见面。
哪怕只是一句话,也能让他心安,感觉有根!
彭与鸥打开一条门缝,轻声问,‘是钱兴火先生吗?’
“彭教授,是我。”门外传来嘶哑的声音。
“钱先生从何处来?”彭与鸥低声说,“素昧平生,可有信物。”
“隔壁房子卧室移开木床,以床头柜为准绳,西侧五步,靠墙处,砖下有东西。”程千帆低低说道,声音很轻且嘶哑,但是,每一个字却又是那么的有力度,那么的清晰。
彭与鸥心中激动,没错,没错,外面的正是星火同志,这句话就是星火同志上次深夜传信中的一句话。
“星火同志!”彭与鸥激动的就要拉开门。
蓦然,一只手伸过来,扳住了门边,嘶哑的声音传来,“家中长者有交代,天气寒冷,不宜相见,待到春暖花开日,钱某才可与家人相见。”
彭与鸥明白程千帆的意思:星火同志没有得到组织批准,按照组织纪律,他不能和彭与鸥见面。
彭与鸥深呼吸一口气,他能感受到房门外星火同志内心的澎湃情绪,这么一位孤军奋战在敌人内部的同志,他是多么的渴望和自己会面,喝一杯热茶,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他却不能那么做。
彭与鸥自己身为上海红党高官,他自然是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痛,内线的同志,太不容易了。
……
房门开了一小半。
房内,彭与鸥站立门后,屋子里的灯光照射出去。
房门外,程千帆站在门后,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的身体在屋内灯光下投下一道影子。
“钱先生,近来身体可好。”彭与鸥问。
“谢彭教授关心,钱某身体很好。”程千帆强忍内心激动的情绪,说道。
两个人的声音都非常低,两米外的距离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钱先生此来,所谓何事?”彭与鸥又问。
“钱某此前去信询问之问题,还请彭教授解惑。”程千帆回答说道。
“钱先生,但问无妨。”彭与鸥说。
“前番请彭教授帮忙延请名医问诊刘姓朋友,敢问这位朋友身体如何?”程千帆问。
“刘朋友早已病入膏肓,钱先生节哀。”彭与鸥回道。
“果然如此么,可惜了。”程千帆说道。
“钱先生还有事情吗?”彭与鸥问。
“冒昧来访,有些事情恐言语难以表示,特书信一封,彭教授可稍后看。”程千帆说道。
彭与鸥看着一只手递过来一页纸,他接过这页纸,没有立刻看,放进兜里。
“钱某来此路上,台拉斯脱路比较热闹。”程千帆说道,“王朋友受到一些惊吓,没有大碍。”
“多谢告知。”彭与鸥长舒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是王钧那里出事了,果然和他所料不差,台拉斯脱路那边是冲着王钧去的,好在星火同志告知他王钧‘有人受伤,但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脱险’,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王朋友不知钱某身份,还望彭教授帮忙遮掩一二。”程千帆说。
“此事自然。”彭与鸥说。
“彭教授,保重。”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将房门轻轻的推,听见锁芯咔擦落入锁孔,房门紧紧地关闭,房内的灯光被房门阻挡,眼前的一切重新陷入黑暗。
他的鼻头发酸,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步走下台阶,快步走过院落中不长的石板路,石板路两侧的灌木沉默着,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花香,这是石板路两侧的野雏菊的花香。
……
程千帆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夜色下。
已经是深夜,很安静。
偶尔有下了夜班的工人匆匆忙忙的归家。
他非常熟悉各处路口巡捕的巡防时间,成功的避开了巡夜之巡捕。
回到了延德里。
灵巧的翻上墙壁,来到二楼窗户前。
守在窗前的猫儿看了他一眼,慢腾腾的起身,轻轻蹭了蹭他的一脚,轻轻喵呜一声。
程千帆打开窗户,翻进房内,猫儿也跟着进来,自己摸黑找了个角落,趴着睡去。
程千帆关闭窗户,拉上窗帘。
他没有开灯。
自己摸黑脱下外衣,将外衣先塞进床下,自己躺在床上思考。
去马思南路间彭与鸥是紧急情况下的临时决定。
他本意是和上次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情报交于王钧,由王钧呈送彭与鸥。
却是没想到碰到了党务调查处抓捕王钧等人。
这完全是突发状况,他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王钧等人被抓捕,只能骤然出手。
出手救人的是红党特科之陈州,有这保护红党沪上市委领导任务的陈州出手救援王钧,从程序上来说并不算违反组织纪律。
就出王钧等人后,他本来是打算将情报交于王钧,在最后时刻程千帆果断放弃了这个决定,那种情况下,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
他可以让彭与鸥‘猜到’星火和救王钧之人是同一人,但是,不能让王钧知道,以王钧的级别,有些秘密不能接触到。
无论是陈州还是火苗的身份,都是中央特科之绝密。
此外,他无法确保王钧等人离开后,能够最终安全脱险,这种情况下,让王钧带着情报离开是极大之冒险举动。
故而,他救了王钧等人后,只能深夜紧急拜访彭与鸥。
此次‘碰头’,彭与鸥会有多种猜测,他会‘猜到’星火同志和救了王钧的同志是同一人。
这不是程千帆违反组织记录告知的,是彭与鸥猜到的。
这也是无奈之下的变通。
彭与鸥只知道他是‘钱兴火’,是星火同志,同时身手不俗。
彭与鸥并不知道他就是‘火苗’和‘陈州’。
彭与鸥甚至根本不知道‘火苗’这个代号。
彭与鸥知道大名鼎鼎之特科的陈州同志,但是,他不知道救了王钧的‘钱兴火’就是陈州。
更不知道,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准副巡长程千帆暨国府特务处上海区特别潜伏组组长程千帆上尉就是‘火苗’同志、陈州同志!
程千帆的代号和身份依然是严格保密的。
故而,严格来说,他并没有违反组织纪律。
此时此刻,在马思南路彭与鸥的家中,他反复看,反复琢磨‘星火’同志留下的情报,表情连连变化。
第149章 默契
‘星火’同志的这份情报中,提及了三件事。
“获悉一批法军换装之制式武器流入黑市,以M1892右轮手枪、卢比手枪为主,价格较为便宜,若要购买,需早做准备、尽早下手。”
彭与鸥不是军事人员,对于M1892右轮手枪没有什么概念。
不过,卢比手枪他不仅仅听说过,也曾经见到有同志使用过这款枪,有同志爱不释手,也有同志表示这款枪可靠性差,射击精度不够,言语中颇为嫌弃。
抱怨的同志,嘴巴上各种嫌弃,平素却当宝贝一样保养。
无他,红色武装可以在战场上依靠缴获敌人武器来补充,但是,地下武装不可能依靠缴获获得武器,只有花钱购买。
但是,没钱,买不起好武器,即便是汉阳兵工厂仿造的卢比手枪,这种被军阀武装都嫌弃的武器,在红党地下组织眼中都是昂贵的‘好货色’。
彭与鸥不太懂枪械,对于黑市也不太了解,他决定安排一个懂行的同志去黑市上打探消息,如果真的相对较为便宜,倒是可以咬咬牙挤出一点钱购买一批。
事实上,地下党对枪械的需求并不是那么大,彭与鸥想着要买枪,也是出于‘趁着便宜、买些手枪备用’的考虑。
这就和沪上市民听说百货市场有打折商品,即使是暂时不需要也会蜂拥抢购是一个心理。
……
“此批枪械主人手中有一批医疗物资、药品待售,以医用酒精、绷带、吗啡为主。”
看到这条情报,彭与鸥几乎激动的要跳起来。
上海红党组织一直有筹集物资以支援浙南山区的红色游击队的任务。
相比枪械,医用酒精、绷带这些医疗用品,特别是可以在外科手术中做麻醉剂使用之吗啡,更是游击队最急缺的物资。
很多红色战士受伤后,连一条干净的绷带都没有,往往一些小伤口就引起致命感染。
至于说麻醉药,更是早就没有,彭与鸥就听王钧同志提及过,有红色战士腿部中弹感染,只能锯腿。
没有麻药,战士口中咬着毛巾,直接用木匠锯子锯腿,年轻的战士活活疼死了。
这些医用物质,即使是把大部分经费都用上,哪怕同志们下个月开始每天啃窝头喝凉水,也在所不惜。
……
第三条情报是‘星火’同志询问法租界巡捕刘波是否为日特之事,组织上可以在《申报》上刊登寻人启事以兹作为回应:
如若刘波是日特,则寻找徐州铜山来沪之表哥许之天,如若不是敌特,则寻找徐州铜山来沪之表弟许之地。
当然了,彭与鸥和‘星火’同志已经‘隔门当面’交流了此事,自然不需要再以登报寻人的方式来沟通。
彭与鸥此时已然明白为何‘星火’同志要深夜传讯,最重要的就是那批医疗物资。
医疗物资比枪械弹药还要紧俏,如若下手晚了就没了。
彭与鸥是既高兴又头疼,无他,钱!
黑市上那些商人,只认钱。
红党素来贫苦,组织上的经费连正常的工作运转和同志们的日常基本生活都无法满足,不少同志不得不拼命去工作赚钱,一部分薪水养活自己,一部分薪水贡献出来当组织经费用。
两个月前,南市有一个同志,在工作时候晕倒,是饿晕的,他将自己的几乎全部薪水都奉献给组织上当经费使用,自己每天一个杂粮馍馍,喝些凉水。
彭与鸥愁啊,去哪里搞钱呢。
他没有想过通过‘星火’同志去搞钱,内线的同志已经足够危险了,他们如履薄冰,但凡有一些不寻常的举动,都会引起怀疑,引来杀身之祸。
内线的同志有他们的特殊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彭与鸥开了口,内线同志定然想方设法将他们手中的钱拿出来给组织用。
但是,没有这些钱,他们的生活质量就会受到影响,生活习惯就会发生改变,这就为可能暴露留下隐患!
甚至于,哪怕是平时喝的茶叶的品质下降一个档次,就会引起怀疑,钱去哪儿了?
生活不享受,你是红党吗?
……
彭与鸥现在对‘星火’的印象更加好了。
这个同志严守组织纪律,同时并不拘泥,做事情灵活。
此番‘星火’同志深夜来见他,严格来说是违反组织纪律的,但是,这位同志取了个巧,两个人隔着门,不见面,只是言语简单交流。
当然,这种做法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是,地下工作形势复杂、危机四伏,不能太教条化,只能如此。
此外,还有极为重要一点,彭与鸥一直有所猜测这位‘星火’同志就是老廖之上线,这是竹林同志牺牲前运作安排之内线王牌特工。
竹林同志和彭与鸥是老同学、曾经是老搭档,组织上曾经考虑过安排彭与鸥兼任竹林同志在特科的副手。
只是竹林同志牺牲,上海红党组织遭敌人大规模破坏后和中央失去了联系,时至今日沪上红党、江苏省委依然和中央失联。
上海特科更是在半年前的大搜捕中大半牺牲,剩下的部分大多失联。
除非有来自中央的命令,命令他接手特科,否则的话,对于这部分失联的特科同志,彭与鸥暂时是无法联系,也不能联系,因为他不清楚哪些同志依然忠于红色,哪些是有问题的。
不过,对于竹林同志留下的这个‘星火’同志,情况就比较特殊。
此前,上海红党就通过老廖这个交通员和‘星火’同志一直保持联系。
老廖牺牲,现在情况紧急,‘星火’同志紧急来联系他,严格来说,这属于事急从权。
所以,两人隔着门,不见面,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却是合适的。
当然,‘星火’同志从未有只言片语表露过他真正的代号,更没有表露过他就是老廖之上线,是竹林同志安排在敌人内部的王牌特工,但是,彭与鸥能猜到。
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什么都没说。
我猜的。
这是非常奇妙的,正因为彭与鸥和竹林同志是老战友,老搭档,彭与鸥和竹林同志培养的‘星火’同志之间才能够心照不宣,有这种默契。
两人此前言语交流,互相都用了隐语,也是一切小心起见。
虽然不可能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但是,万一呢?
……
程千帆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很振奋。
一方面是和同志说话了,这让孤军奋战的年轻人心中无比的激动。
此外,就是和彭与鸥的交流很舒心。
他和彭与鸥从未碰面,但是,他觉得两人之间极为有默契。
程千帆用隐语,是他谨慎到极点、已经烙刻到骨子里的习惯。
如果彭与鸥不喜欢这么交流,改成大白话,譬如说直接回复他‘刘波是日本特务,暂时不要杀他。’,这样也可以。
但是,太危险了。
程千帆内心里会不舒服,极度的不舒服。
这话一听就是地下党在接头,谁都能听懂,这怎么可以?
太危险了。
他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么说话太危险了,就像是脚下台阶边上的花花草草是间谍,在偷听他讲话一般。
长期在敌人内部工作,说任何话都要在脑子里过几遍,程千帆极度敏感和小心。
好在彭与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用隐语接上。
两个人十分的默契,互相都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如果和中央特科取得联系,并且中央决定安排彭与鸥当自己的上线,程千帆觉得这想法很值得期待。
对于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特工来说,有一个默契、彼此无比信任之领导、上线,这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