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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头七     我的谍战岁月txt下载     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6章拜访修肱燊(求收藏推荐票)

    下值后,程千帆没有直接去赴金克木的晚宴,而是先去了马思南路。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清淡昏暗。

    马路两侧满是苍翠的法国梧桐和精美的花园洋房,十分幽静。

    大约在十年前,法租界当局要在法租界的中心打造一片齐整的“东方巴黎”,就而选择位于法租界核心的马思南路,建造了这些独立式花园洋房。

    这些洋房都是经过精心规划的欧式洋房,讲究艺术性,砖石结构,外加每户一个楼前的小花园,有些类似巴黎的法国中产阶层的度假别墅。

    这里也被上海本地人称为“上只角”的高贵地段。

    马思南路二十一号,法租界政治处翻译修肱燊的宅邸。

    程千帆撑着黑色的雨伞,安静的站在门外的路旁。

    他深呼吸一口气,细雨弥漫,小洋房仿若笼罩了烟沙,看不透。

    正如他看不透修肱燊。

    自己必须一百二十个小心,好好演一场戏。

    程千帆有一种疲倦的感觉从心底泛滥。

    他搓了搓脸,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

    ……

    “太太,千帆少爷来了。”女佣吴妈接过程千帆的警帽和雨伞,挂起来、放好,倒了茶水后,对女主人喊道。

    修肱燊的太太何雪琳是一位容貌端庄的中年女性,戴着眼镜,很有知性魅力。

    “千帆来了,吃饭没有?我让吴妈多炒两个小菜。”何雪琳热情的招呼程千帆。

    “师母好。”程千帆赶紧起身问好,看到吴妈要去忙碌,他急忙说道,“师母,晚上金巡长设宴,千帆今天就不叨扰师母了。”

    “你这孩子,好些天没来了吧。”何雪琳嗔怒说,“下次一定记得来吃饭。”

    “下次一定来。”程千帆微笑说,“师母上次亲手做的那道雪花蟹斗,千帆每每忆及都流口水呢。”

    “就你嘴馋。”何雪琳笑了说,不过,听到程千帆喜欢她做的菜,也是心中欢喜。

    她和修肱燊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在国外,难免想念孩子,故而对程千帆这个懂事的晚辈非常喜爱。

    “先生,您回来了,千帆少爷来了。”吴妈接过修肱燊的公文包,帮着将礼帽和外套挂好、文明棍归于一侧。

    “老师。”程千帆起身,恭敬的问好。

    “下班的时候有点事耽搁了。”修肱燊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拭了脸颊,扭过头冲着程千帆没好气说,“到我书房来一下。”

    程千帆赶紧跟上,看着师母使了个有事情吱一声就会来救援的眼色,孩子气拍拍胸膛,意思是没事。

    “哼!”修肱燊没有回头,哼了一声。

    程千帆嘿嘿一笑,赶紧跟上去。

    ……

    两个人来到书房,程千帆轻轻掩上门。

    “胆子不小!哼!”修肱燊看了毕恭毕敬站好的程千帆好几眼,开口说道。

    “老师——”

    修肱燊挥挥手打断了程千帆的话,“你今天太莽撞了。”

    “老师,你是不知道,那个老莫一直针对我,我也是忍无可忍。”程千帆熟练的使用着咖啡机,随口说道。

    “为何不同我讲?”修肱燊生气说,“你同我讲,我可以打招呼,在巡捕房这一亩三分地,老师自不能看你被欺负。”

    “那多没面子。”程千帆扭过头去。

    “面子,我叫你要面子。”修肱燊气急,给了程千帆一个脑瓜崩。

    “面子,年纪轻轻有什么面子?面子有那么重要吗?我修肱燊的学生、子侄被人欺负,我竟然不知道,我才没面子呢!”

    程千帆面露古怪之情,“老师,是我考虑不周,没照顾你的面子。”

    “你个臭小子,气死我了,我是那个意思吗?”

    程千帆嘿嘿笑。

    ……

    “侬小晨光就门槛精。”修肱燊没好气说,“说吧,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程千帆露出惊讶和小心思被看穿的表情。

    “哼。”

    “老师你不是提过么,说金巡长是个老滑头。”程千帆不敢再嬉皮笑脸,认真说道,“我就寻摸着,逼他表态。”

    “这是你自己琢磨的?”修肱燊盯着程千帆看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是。”程千帆点点头,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只是,我后来思量,还是有些莽撞了。”

    “哪里莽撞了?”

    “我应该先和老师讲一声的。”程千帆说话的时候看了修肱燊一眼,怕他发火。

    “哼,还有呢?”修肱燊哼了一声,面色稍缓。

    “还有就是考虑不全面,光想着自己的谋算了,动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冷静,思虑欠妥,没有考虑到覃总巡对这件事的反应。”程千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所以你才弄了个莫守礼因公负伤的说辞?”修肱燊冷笑说。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您。”程千帆竖起大拇指,讪笑说。

    “哼。”修肱燊冷哼一声,“还算你小子有点急智。”

    ……

    “可是这犹如掩耳盗铃,瞒不过覃总巡。”程千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要帮忙,却反而给老师添麻烦了。”

    “现在倒是灵醒。”修肱燊敲了敲桌面,哼了一声,“你小子,以后做事情再三思量,你那点小聪明,差得远了。”

    “是,老师教训的是。”程千帆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表情,知道自己此番鲁莽行事算是‘过关’了。

    旋即又担心问,“那覃总巡那边?”

    “莫守礼表现英勇,因公负伤。”修肱燊敲了敲桌面,缓缓地说,“你不是说了么。”

    看到程千帆露出不解的神情,修肱燊呵呵笑,点拨说,“你的那副说辞,覃德泰不会接受,只会觉得被愚弄,我约了覃德泰明天喝茶,你也来,向覃总巡长汇报一下今天的抓捕工作。”

    程千帆思量片刻,恍然大悟,同样的话,同样的事情,人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

    他编造的那个托词,于他口中,狗屁不是。

    但是,到了修肱燊的嘴巴里就不一样了,修肱燊的面子,覃德泰得给。

    至于说程千帆自身,以程千帆的身份,自然还不够资格向覃德泰汇报工作。

    他出现在那里,就是顺带着的,是一个姿态的表示:

    以子侄辈的身份向老辈道歉。

    覃德泰得了面子,届时一句小辈玩闹,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也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修肱燊和覃德泰的关系一切如常,好的紧,没有受到小字辈这件狗屁倒灶玩闹事的影响。

    “谢谢老师,让您为费心了。”程千帆感激的说。

第017章 教诲(求收藏推荐票)

    “老师,这咖啡豆不错啊。”程千帆抓起一小把,嗅了嗅说道。

    “你小子也是运到好。”修肱燊笑骂道,“老缪走的那么凄凉,你觉得覃德泰就真的没有一点怨气?”

    老缪就是老莫的娘舅,被老莫骗了棺材本,与其说病死,不如说是气死的。

    可怜老头临死前还念念不忘这个外甥,用最后的人情从覃德泰那里为老莫求了巡捕的缺。

    “我明白了。”程千帆想了想,思考状说,“覃总巡对老缪的遭遇很生气,但是,碍于老缪的托付又不能亲自对老莫怎么着,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这算是歪打正着了。”程千帆讪笑,说道。

    “鬼头鬼脑的。”修肱燊笑骂道,虽然他之前也恼火程千帆未经汇报就擅自行动,但是,想到这孩子的出发点也确实是有想要帮助自己的意思,心中的怒气也就散了,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暖。

    ……

    “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文藻兄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今逢乱世,不求你煊赫显达,能有一份更加安稳的工作,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我也对得起文藻兄的托付了。”修肱燊看着程千帆,叹了口气,“我就不应该同意你进巡捕房,你小子,胆大包天,真怕你以后惹出什么祸事!”

    “不是有老师您嘛。”程千帆笑了,表情认真的说道,“千帆自小没了爹娘,自从两年前遇到老师,您视我如子侄,您和师母在千帆的心中,就是最亲近的长辈,千帆知道老师是担心我,可是,正如老师所说,今逢乱世,没有人能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千帆也想有一番作为,而且我也想着能帮您做点事。”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看得出来他是言真意切,不禁老怀大慰。

    修肱燊是政治处的翻译,和法租界上层关系密切,帮助上司席能协理查缉班的事务,看似地位崇高,实际上所处的位置很尴尬,确切的说是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位高权轻。

    局势动荡,修肱燊也难以独善其身,到了这个位置,自是不进则退。

    此外,修肱燊的前任、也是他的校友、翻译罗翰林‘共情红党’、多次为红党提供便利,因此被免职,这也引起了租借当局对翻译处的不信任,或多或少的会对于修肱燊有所影响,增强了他的危机意识。

    ……

    “我听着刚才怎么还吵起来了呢。”何雪琳此时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进来,皱眉问。

    “个杠头,翅膀硬了。”修肱燊哼了一声。

    “我小胳膊小腿的,还只能在老师的羽翼庇护下蹦跶。”程千帆接过果盘,给修肱燊递了个切橙,嘿嘿笑道。

    “你们两个,老的老,小的小,没个正型。”何雪琳抱怨了两句才离开。

    又谈了一会,多是修肱燊询问他在巡捕房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间或会点拨两句,将能够告诉程千帆的一些关于巡捕房中高层的事情分析给程千帆听,免得他还是懵懵懂懂。

    程千帆认真聆听,感觉受益匪浅。

    不在其位,不入其中,不知其情,这些确实是他此前无法掌握的信息。

    “金克木今晚设宴,一会你从我这里拿一瓶好酒过去。”临别前,修肱燊说道。

    “谢谢老师。”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这等于是修肱燊明确表态,向金克木传递信息,将程千帆视为自己在巡捕房基层,确切的说在中央巡捕房重点培养对象,请他多多关照、提拔。

    修肱燊去年担任法租界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的法语临时教员期间,结下的师生关系并不止程千帆一个,法租界各个巡捕房,有十几个巡捕都是他的学生。

    就拿中央巡捕房来说,在另外两巡,还有三名巡捕是他的学生。

    当然了,这种师生关系实际上很浅薄,和前朝时代的那种师生关系没得比。

    所以,修肱燊才会一直对程千帆这个故友之子更加多了一分照顾:

    同乡,两家是世交,故友之子,学生,自然多了更多的亲近。

    “当巡捕是你的选择,路是你自己选的。”修肱燊缓缓地说,“老师有些话送与你。”

    “是,老师。”

    “对事多一份认真,多一份责任;对己多一点要求,多一点警醒。傲不可长,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警醒自己。”修肱燊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若能如此,定有一番作为,文藻兄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侄儿谨记。”程千帆哽咽,肃容,躬身一礼。

    程千帆离开书房,在楼下客厅和师母道别,从吴妈那里取了一瓶威士忌后离开。

    修肱燊一个人在书房里,从窗户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在路灯下越走越远,点燃了一支烟,眼神闪烁。

    ……

    “雪琳,你是不是觉得我虚伪?我当初同意他当巡捕就……”

    何雪琳上来帮助修肱燊按摩头部,微微叹气,“路是千帆自己选择的。”

    是的,路是这孩子自己选择的。

    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修肱燊自己安慰自己说道。

    “男孩子嘛,不甘平庸,有志向和抱负是正常的。”何雪琳轻轻拔掉丈夫的一根白发,“千帆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是啊,聪明的孩子。”修肱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程千帆在路口叫了辆人力车。

    点燃了一支香烟,他在思考。

    他在巡捕房最大的跟脚就在修肱燊这里,只有修肱燊点头了,他才能够最快速度的往上爬。

    修肱燊和他的父亲程文藻是同学和世交,这两年来,修肱燊一直当他是子侄照顾。

    但是,再亲近的关系也需要共同利益来维护的,现在程千帆谋求进步,以兹能为修肱燊提供帮助,这才能更加维护好双方的关系。

    他所说的帮助修肱燊自是绝非虚言,修肱燊在法租界高层有影响力,却在基层没有什么势力,可以说是空中楼阁。

    相信修肱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开始注重利用师生关系培养基层势力。

    他在巡捕房做得越好,爬得越高,也对修肱燊掌控巡捕房的基层势力大有裨益。

    当然,修肱燊的势力越大越稳固,他自然也会受益良多。

第018章 柳暗花明

    修肱燊是查缉班班长席能的翻译和亲信,帮助协理查缉班的事务,查缉班的工作主要就包括缉拿红色分子,这也是程千帆一直想要渗透的所在。

    所以,靠拢修肱燊,成为其亲信,这是程千帆的计划。

    并不能说程千帆功利,他对修肱燊和师母何雪琳都非常尊敬,内心里真的将两人视为自己的长辈亲人。

    只是,程千帆牢记‘竹林’同志生前的话,‘竹林’同志猜测修肱燊的身份绝不止是巡捕房政治处的翻译这么简单。

    ‘竹林’同志叮嘱他在和修肱燊接触的时候要小心谨慎,要特别注意隐藏和保护自己。

    所以,今天程千帆的表现有一定的掩饰和表演的成分。

    修肱燊所分析之覃德泰对待老莫的态度,事实上早已在程千帆的分析和考虑之内,他在果断对老莫下手的时候就考虑周全了。

    只是,在面对修肱燊的时候,他不能表现的如此聪明,将一切都考虑的如此全面。

    一个此前履历普通、身家清白的年轻人,一个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毕业的新嫩巡捕,可以因为天资聪明而表现的优秀,却不能太妖孽。

    既要有出彩的地方,也要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不然的话,修肱燊也许会怀疑。

    还有就是,缺了成就感。

    确切的说,他需要在修肱燊的帮助培养下慢慢进步,既能够让修肱燊收获这种成就感,也自然而言对他更加放心,同时能够掩盖他在遇到修肱燊之前的那段不为人知的成长经历。

    故而,他未经请示,突然对老莫下手,属于略显鲁莽但又绝非全无头脑,既是出于个人激愤,更兼出于为修肱燊谋划帮忙的考虑。

    再加上后续拜访修肱燊的此番半真半假的表演。

    总体而言,虽是因为突发事件、临时制定执行的行动计划。

    但是,整个计划考虑的很周到,很合理。

    华灯初上,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小轿车的喇叭声,跑来跑去的人力车夫高声吆喝着‘借光’,大上海即将开始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人力车夫一边拉车,一边熟练的掫了毛巾擦拭汗水。

    程千帆将身体往后缩,靠在椅背上。

    ‘竹林’同志对他说的原话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自觉最熟悉的人……

    远远的传来了黄浦江里轮船悠长的汽笛声。

    近处,几个日本浪人搂着亡了国的朝鲜女人得意洋洋的招摇过市。

    ……

    笃笃笃。

    “老马,你在里面吗?”

    “付先生,我家老马在你屋里吗?”

    房内,老马的嘴巴里塞进枪管,他吓得直哆嗦,心中暗骂家里婆还不赶紧走开,真想要谋杀亲夫吗?

    “这死鬼,死哪去了?”

    不一会,走廊的脚步声远去。

    老马哦哦呜咽,眼珠子拼命向下示意。

    一个队员嘿笑一声,收起枪。

    “蠢货,下次用刀,万一枪走火怎么办?”宋甫国骂道。

    老马听了,更加怕了,感情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老马知道的不多。

    租住这间房子的男人姓付,自言是圣约翰中学的数学教员。

    特务处今天跟踪的那名男子,老马是第一次见,那位付先生介绍说是来帮忙整理讲义的朋友。

    宋甫国朝着廖志申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安排人去调查那位付先生的情况。

    这极有可能是一条大鱼。

    “你们,你们真的是来抓日本特务的?”老马看了宋甫国一眼,有些害怕的问道。

    “怎么?”宋甫国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老马是吧,侬勿要害怕,晓得什么讲什么。”

    “那个陌生人,阿拉不晓得。”老马低头小声说道,“付先生不太像,他还骂过日本人哩。”

    “你懂个屁。”一个队员骂道,“日本特务不骂日本人,难道还当你的面夸日本人。”

    宋甫国没有阻止手下,这也正是查缉日本特务最困难的一点,这些日本特务说着中国话,会讲各地方言,平素和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表现的比中国人还爱国,极擅长迷惑无知民众。

    被骂了的老马小心翼翼的讨好笑说,“是是是,长官教训的是,阿拉差点被该死日本人骗了。”

    ……

    “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宋甫国问。

    “特殊的事?”老马有些懵,不明白什么才叫做特殊的事情,他想了想,脸色微变,却是直摇头。

    “你个老小子,不老实啊。”刚才那个队员骂道,“组长,我怀疑这家伙是日本特务。”

    “不不不,长官,冤枉啊,我不是。”老马吓坏了,直接跪下了,连连摆手说道。

    “我也愿意相信你是冤枉的。”宋甫国猛然揪起老马的一撮头发,冷声说,“可你明显有话隐瞒。”

    “啊啊,了不得了,疼疼疼,哎呦呦。”老马疼的呲牙咧嘴。

    宋甫国松开手,“说吧。”

    “白日里,巡捕来抓人,我同付先生一同瞧热闹,他手里拿的讲义掉了,我一开始也没在意,然后再找付先生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不见了,长官,我真的不晓得啊,冤枉啊。”

    “这不就很好嘛。”宋甫国拍了拍老马的脸,“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害怕,害怕,不敢讲。”

    宋甫国点点头,小市民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挥挥手,自有人带着老马上一边去继续盘问,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烟思索。

    讲义掉了?

    弯腰捡起讲义。

    如果是普通市民,这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但是,放在一个日本特务的身上,就耐人寻味了。

    看似寻常的行为,放在一个日特的身上,都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弯腰,弯腰……消失了?

    人自然是不会消失,这是捡起讲义后,趁着这老马看热闹,一个没注意,就悄悄离开了。

    这是在躲避!

    宋甫国心中一动,他在躲避什么?

    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被巡捕所抓之人是他的同伙,这是避免自身受到连累。

    要么就是巡捕中有他认识,或者是认识他的人?

    宋甫国越想越是激动。

    虽然廖志申已经去查那位付先生在圣约翰中学的情况了,不过,恐难有收获:

    房间打扫的这么干净,对方是从容撤离的,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弄不好这个圣约翰中学数学教员的身份也是假的。

    现在,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头绪的事情,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去查一下今天是哪一巡巡捕来抓人,抓的是什么人。”

    “是!”

第019章 赴宴

    老马离开付先生的房间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自家房门,里面就传出来了女人的骂声。

    “组长,这就放了?”一个队员问。

    宋甫国没有立刻回答,大约几分钟后,大眼悄无声息的从老马家外墙角回来,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对话。

    “安排两个生面孔,盯死他。”宋甫国沉声说。

    在对面隔壁的房间里,康二牛从门缝里往外看,待凌乱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屋内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换地方!艹蛋!”康二牛低声骂道。

    这地方没法呆了,白天巡捕房来抓人,而且抓的还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晚上又来了这么一批人,看样子很像是特务,这来来回回的,大家不被抓捕也早晚吓出个好歹。

    刚才要是这帮人来敲门的话,康二牛都已经有带着同志们和对方拼命的打算了。

    “老康,咱们没钱再新租房子了。”一个中年男子叹口气说。

    屋内一阵沉默。

    去年的大搜捕后,大家东躲西藏,换了好几个工作,挣的钱既要拿来当活动经费,还要养家糊口,众人兜里比脸还要干净。

    康二牛沉吟半饷,咬了咬牙,“我倒是知道个去处,就是不知道现在安不安全。”

    ……

    迎宾楼。

    是酒楼,也是戏楼。

    堂下吃酒,台上唱戏,一边吃酒,一边听戏,金克木是戏迷,他做东多会选择这里。。

    程千帆来到的时候,众巡捕已经吃喝上了。

    “小程,金头做东,怎也来的这么迟,要罚酒。”

    “小程,是不是被哪个漂亮姐儿缠住了?”

    众人一阵哄笑。

    “这里,留了位子。”何关招呼道。

    程千帆道了谢,又赶紧上前两步冲金克木施了一礼,苦笑道,“下值后有事去了老师家一趟,师母要留饭,耽搁了一会。”

    说话间将洋酒放在桌子上,“老师有要务处理,不能前来,特令我带瓶好酒与金头。”

    “噢?”金克木扬了扬眉毛,看了程千帆一眼,高兴的冲着众人说道,“修翻译家里的好酒,一定顶好的,替我谢谢修翻译。”

    众人闻言,均是齐声附和,就差把这瓶酒夸成琼浆玉液了。

    “来来来,打开。”金克木笑呵呵说道,“这洋酒可是好东西。”

    程千帆给金克木满上,又给自己的师傅马一守倒酒,才将酒瓶递给了何关,示意他给众人倒酒。

    “你小子,惯会支使我。”何关嘟囔了一句。

    “让你倒酒,你嘀嘀咕咕什么。”金克木笑骂道。

    看着何关笑嘻嘻的接过酒瓶四圈倒酒,众人哈哈大笑,看向程千帆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之色。

    “金头,千帆借花献佛,祝您心随所愿、鸿运高照。”

    “哈哈,你小子,好,这杯酒我喝了。”金克木高兴的说,喝了口酒,又笑道:“好了,坐坐坐,咱们这既然是私宴,你也别一口一个金头的,你和何关是好朋友,若是不嫌弃,叫一声金叔也就是了。”

    程千帆早巴不得如此,当下喜形于色的改了称呼。

    众人对视了一下眼神,也都哈哈大笑吆喝着说,这得多喝几杯才是。

    既然金克木说了是私宴,众人更加放得开,直推杯换盏的喝了个畅快。

    ……

    此时,唱完一曲的花旦在班主的带领下来敬酒。

    班主姓赵,他端着酒杯,走到酒桌前,讨好地笑道:“赵老二敬金巡长,敬各位警官。诸位警官护得一方平安,劳苦功高。”

    说着,赵班主自饮一杯,将身旁的姑娘推上前来,“春香,敬诸位警官一杯。”

    春香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但这阵阵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色,羞答答说道,“春香敬诸位警官。”

    先是小抿了一口,估计是不惯饮酒,辣的直吐香舌。

    随后却是学自家班主,一饮而尽,被呛到了,轻捂小嘴连连咳嗽

    “好!”众人怪叫一声,何关更是嚷嚷道,“唱一曲,唱一曲。”

    赵班主对春香道:“来来,这里没外人,唱一段,给诸位警官助助兴。”

    春香忸怩了好一会,轻启檀口,轻轻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是昆区《牡丹亭》里面的《游园惊梦》里的一段唱腔。

    春香本就俊俏,眉目流云间更添了几分妩媚。

    酒席上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喝彩声,众人连声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金克木鼓掌叫好,随后摆摆手,赵班主再次敬了一杯酒,带着女子离开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些人嘴里更加没有了把门的,天南海北的一阵胡吹乱侃。

    什么大世界的白牡丹被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的小舅子范甘迪包养了,早就对白牡丹觊觎不已的陈海涛探长非常不爽,扬言要找范甘迪的晦气。

    什么驻沪保安团一个军需处长的三姨太和一个白俄被堵在了思南路的私宅床上。

    什么亚尔培路富商贾大福家里闹鬼,贾家做了小半个月的水陆道场,却是出了假道士勾搭了家中的姨太太的丑事。

    这帮人喝多了猫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金克木一直在观察,他注意到这些手下里面,只有程千帆还算稳重,只在一旁鼓掌助兴。

    不过,倒也没有不合群,这小子和众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是热络。

    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修肱燊重点培养的学生,确实是个人才。

    想到今天的事情,自己有些被赶鸭子上架,金克木多多少少的有些不爽。

    “千帆呐,你代金叔我陪大家走一圈。”金克木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何关,你也一起。”

    “好的,金叔。”程千帆心中暗喜,微醉的脸上一丝苦笑,“这一圈下来,千帆估计要躺桌子下面了。”

    众人哈哈大笑。

    果不其然,这一圈下来,程千帆直接醉倒了,实在是不胜酒力,勉强告罪一声,也不闹腾,自个儿趴在桌子上眯起来了。

    金克木嘿了一声,这小子。

    看来刚才已经醉了六七分了,自己让他打通关,也没有犹豫,倒是听话,这也让金克木微微放心,他此前还担心这小子得了修肱燊的势,会不服管教呢。

    唔,酒品倒是不错,从酒品观秉性,越看这小子越是喜欢,要不是修肱燊的人,就更好了,暗道一声可惜了。

第020章 夜色潜行

    众人看了一眼喝醉了的小程,都是哈哈大笑,继续胡吹乱侃。

    副巡长马一守说了件事,昨天霞飞路发生枪击案,巡长路大章被政治处的马莱中尉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一守说话的语气显然是幸灾乐祸。

    此前马一守和路大章竞争霞飞路的巡长败北,两个人当时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也就结下了梁子。

    趴下装醉的程千帆心中一惊,霞飞路的枪击案,应该指的是老廖被枪杀牺牲的事情了。

    “这事我知道。”金克木点点,“路大章是真够倒霉的,案子破了没?”

    “破个屁!”马一守嘿嘿一笑,“倒是有巡捕看到了个人,很像是他们曾经抓过的一个党务处的小瘪三,不过,人没抓到,他路大章气的大骂,他也只能骂两句,没有抓到现行,还不是拿党务处那帮人没办法。”

    巡捕房和国府党务调查处的关系很微妙,既有敌对关系,又多次合作,所以,双方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除非抓到现行,巡捕房这边也拿党务处的人没办法。

    党务调查处!

    原来是他们!

    程千帆此前虽然也判断是国府特务杀害了老廖,但是,国府方面的特务机关众多,有党务调查处,有特务处,淞沪警备司令部也有自己的宪特机构。

    此外,程千帆也一度怀疑是日特所为,老廖是抗联,也有可能被日特盯上。

    现在,从马一守的口中证实了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所为,程千帆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填满胸腔。

    整个人被悲伤的情绪覆盖。

    老廖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是他尊敬的长辈!

    此仇不共戴天,早晚要报!

    ……

    “小程,没事吧?”

    散席了,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听到了细微的呼噜声,嘿笑一声,“咛个小赤佬,倒是睡得香。”

    “千帆,走,咱继续喝。”何关摇摇晃晃的,过来用力摇了摇程千帆。

    程千帆醉眼迷离的抬起头,“喝,接着喝。”

    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却是脚下不稳,身不由己,忽东忽西。

    眯起眼在云里雾里,瞪大眼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直接撞开了何关,扶着椅子,哇的一口,直吐一片。

    众人赶紧捂着鼻子避开,有人被这味儿一熏,也是受不了了,跟着乌拉吐了一地。

    这边,程千帆吐完了,扶着墙,眼看又要睡着倒下去。

    “老方!老方!”金克木扯着嗓子喊道。

    “来了,来了,金头,您老放心,都安排好了。”

    迎宾楼的方老板是个精细人,早有安排,招来了好几个黄包车,并且安排了小伙计一路跟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各位警官安全送回家。

    ……

    延德里。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小伙计从程千帆兜里取了钥匙,开了门,和车夫一起将醉鬼扶进房,扔在了床上,胡乱拿了床被子盖好,很不爽的嘟囔了两句,这才关好门离开。

    两人刚走,程千帆就睁开眼睛。

    大约七八分钟后,他才悄悄起身到窗口,掀开窗帘缝隙往外瞧。

    弄堂里很安静,一片漆黑。

    他取来一个脚盆,使劲的扣嗓子,呼啦啦吐了小半盆。

    又从抽屉里拿出醒酒药,服了两颗。

    打了一盆冷水洗了脸,整个人顿时清醒多了。

    轻手轻脚的拿起被子蒙上了窗户,这才点燃了一盏油灯。

    移开书柜,拿掉书柜后面的墙角的两块砖,取出毛瑟手枪,靠近油灯,迅速的全部拆卸,又仔细的装配回去,确认从子弹到撞针都处于正常状态。

    迅速的更换了一身最寻常的黑色的帮闲服装,左右裤脚里各自塞了一把匕首。

    仔仔细细的在下巴处黏了胡子,脸上用配好的药水涂抹,让脸色变得蜡黄,嘴巴里塞了一颗核桃,轻轻说了两句话,整个人的嗓音变得异常嘶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又等候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将房门反锁。

    吹灭油灯,轻轻打开窗户,猫腰翻出去,拉好窗帘,关上窗,扯了扯一根黑色的细绳,窗栓咔的一声扣住了,绳子的一头系着一根小木棒,随手卡在外墙旮旯角缝隙。

    整个人灵巧的如同猫儿一般,伏低身体,嗖嗖嗖的,在房顶上几下翻越,消失在夜色中。

    ……

    此时,汪康年带着丁乃非走进二楼那间专门用来洗照片的暗房,在昏暗的红彤彤的灯光下,照的人脸莫名诡异。

    “组长,都洗出来了。”小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昨天抓捕老廖的过程中,小四带着相机隐藏在角落,拍了好些照片。

    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在现场出现过的人当中,查探出可疑人士。

    “有可疑的吗?”汪康年沉声问。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小四精于摄影,并且对于镜头下的人像细节上有惊人的捕捉能力,在这一点上,一向自负的汪康年也是自叹弗如。

    “组长,总计拍摄了四十五张照片,我挑选出了五张。”说话间,小四先将被他挑剩下的四十张挂着的照片指给汪康年看,“这些是暂定无有可疑的,这边是我挑出来的,组长,您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之处。”

    另外一边,宋甫国也得到了消息。

    圣约翰中学那边暗中打听,再三确认,并无一位姓付的男性数学教员。

    确切的说,圣约翰中学只有一位男性数学教员,此人接到老父病故的电报,一个月前就回北平老家奔丧去了。

    打探巡捕房那边的消息的队员也回报,今天负责金神父路双龙坊公寓的查缉事务的是中央巡捕房巡长金克木所部,据说是抓捕了一个红党分子。

    中央巡捕房,金克木所部。

    宋甫国眼神闪烁,他想起了那个叫做程千帆的年轻巡捕。

    ……

    康安里。

    一处民宅的二楼。

    程千帆熟练的用一根弯头铁丝,捣鼓了两下,窗栓被轻轻拨动,细细一拉,开了。

    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立刻侧身让开,用一根树枝挑着一顶毡帽,贴在窗玻璃上。

    等了约莫半分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才轻轻的推开窗,又将毡帽用树枝挑着伸进去。

    等了十几秒钟,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戴上毡帽,摸出右裤脚的匕首,咬在口中,轻巧的钻了进去。

第021章 审问

    程千帆轻飘飘的落地,顺势打了个滚。

    起身靠在墙角。

    借着昏暗的月色打量房内。

    房内陈设简单。

    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

    床上没有人。

    房门虚掩着。

    他蹑手蹑脚的到门口,从缝隙里看到一楼隐约有亮光。

    和他推测的差不多,老莫受了伤,行动不便,很可能会在一楼休息。

    老莫看似有些凄惨,不过基本上是硬伤,医务室的老黄给他简单包扎后,就安排人送老莫回家了。

    只要定期换药就可以了。

    金克木也大手一挥,给了老莫一个礼拜的伤假。

    果不其然,程千帆轻轻下到一楼,就看到一楼的小卧室里床头灯亮着,老莫的脑袋上、手脚上都被纱布包裹,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疼痛睡不安稳,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呻吟声。

    程千帆顺手从架子上取了毛巾,走到老莫的床前。

    一只手捉住了老莫的下巴,狠劲一捏。

    ‘啊!’

    半睡半醒中的老莫顿时疼醒,张大嘴巴就要发出惨叫。

    程千帆另外一只手迅速的将毛巾塞进老莫的嘴巴,对方疼的在床上挣扎,嘴巴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肿胀如同猪头的脸,显然也影响了他的视线,竭力的睁开惊恐的眼睛,却是只看到面前一个模糊的黑影。

    程千帆白日里重点照顾了老莫的脸,目的就是这个。

    程千帆将老莫提溜起来,扔在了椅子上,又刺啦将床单撕成条状,娴熟的将对方绑缚在椅子上。

    做完这些,他没有立刻审问。

    而是转身离开,去了厨房拎着盐罐子回来。

    老莫惊恐不已,竭力挣扎而不得。

    “莫急,莫急。”程千帆声音嘶哑,语气却异常温柔,直接用匕首割开了老莫手上的绷带,慢条斯理的解开后,直接抓了一把盐,洒在了老莫那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呃呃呃!”

    程千帆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绑缚在椅子上的人拼命的挣扎,就像是打摆子一样,最后两眼一翻,因为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

    他直接拿起床边的脚盆,直接将盆里的水浇过去。

    看着苏醒的老莫,程千帆拍拍手,“好了,莫警官,你现在应该清醒了,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呜呜呜。”

    “我现在取下毛巾,希望莫警官能配合,不要喊,大晚上的吵到了邻居,我会很生气。”程千帆拍了拍老莫的脑袋,“能做到,就点点头。”

    老莫猛点头。

    “很好,我喜欢听话的人。”程千帆取下了老莫的毛巾。

    对方刚要张大嘴巴喊,程千帆一巴掌打过去,“忍住!”

    事实证明,老莫是个‘硬汉子’,生生地忍住疼痛,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

    “很好。”

    程千帆点点头,“莫警官,自我介绍一下,国民政府特务处,我姓莫,你看,咱们还是本家呢,真有缘。”

    “说话啊,打个招呼。”程千帆又是一巴掌打过去,“你太没有礼貌了。”

    “莫,莫先生,不知道哪里得罪您老人家了,您老明示。”

    “莫警官,你这就不老实了,我们特务处是干什么的,你应该拎得清的。”程千帆冷笑一声,“你说,除了日本人的事情,还有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大晚上的走这么一遭。”

    “莫先生,莫开玩笑,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老莫颤声说。

    “莫警官,你不老实,我这人脾气不太好。”

    他走到床头柜,翻了翻,拿出了那枚令牌。

    “这枚令牌代表什么,我很有兴趣,麻烦莫警官给我解释一下。”

    老莫张了张嘴巴,没开口。

    看到对方还在狡辩,程千帆没有再废话,他上前一步,直接掏出手枪顶在老莫的脑门上。

    “我是个粗人,也没有什么耐心,我从一数到十,如果莫警官还不配合的话,我就开枪!”

    说完他开始计数:“一、二、三、…”

    老莫被枪管直接顶着脑壳,整个人浑身颤抖,但是,还是没有开口。

    “六!”程千帆冷声说。

    “四五,你没有数四五。”老莫吓坏了,颤抖着低声吼道。

    “抱歉,我是急性子,九!”程千帆拇指一动,毛瑟手枪的保险打开,这清脆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紧张的环境下是如此的清晰和恐怖。

    这直接让老莫崩溃了,“我说,我说。”

    ……

    老莫被程千帆的冷酷和残忍吓坏了,恨不得一口气交代出来,直觉告诉他,再不交代的话,这个姓莫的特务真的会开枪。

    在老莫当巡捕前,在市面上厮混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做黄三的药材商人,两个人算得上是酒肉朋友。

    因为老缪的关系,老莫当了法租界的巡捕,这黄三和他来往的更加密切了。

    两个人经常厮混在一起,老莫好赌,没钱的时候这黄三眼睛不眨的大把的借给他。

    慢慢地,当老莫欠的钱越来越多的时候,黄三来要债了。

    这老莫是个混不吝,当了巡捕后更加嚣张,翻脸不认人,想要赖账。

    黄三也立刻变了脸,显露了自己是日本特工的身份。

    黄三给老莫两个选择,一个是为日本人做事情,金钱女人都可以有,一个是拿命抵债。

    就这样在黄三的威逼利诱之下,老莫就‘被迫’开始为日本人服务了。

    当然,这是老莫的说法,程千帆嗤之以鼻。

    以他对老莫的秉性了解,还有老莫那次酒醉后的炫耀来看,‘威逼’也许有,但是,更可能的是‘利诱’之下,这家伙十之八九是心甘情愿的为日本人做事情的,甚至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找了靠山。

    ……

    “黄三的日本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

    “他住在哪里?”

    “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是他开的。”

    “这枚令牌。”

    “每个月初五,我可以拿令牌去领经费。”

    “哪里领经费?黄三那里?”程千帆立刻追问。

    “不是,那件事后,黄三就不和我联系了……他叫我不要再去找他,经费……”说道这里,老莫犹豫了下。

第022章红党特科-红队-陈州!

    程千帆哼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老莫这是舍命不舍财啊。

    “最后一次机会,再有隐瞒,我就扣动扳机。”程千帆冷声说道。

    “不,不敢了,我全说了,每月初五,我去城隍庙会昌茶楼吃茶,每次都是丙三座,把令牌朝着桌子上放一放就收起来,就会有人按时把钱存进我在汇丰银行的户头。”

    “你效力的日本特务机关的名字?”

    “我不知道。”老莫摇头。

    “这令牌后面的字是什么?代表什么意思?”

    “字?我不知道,这不就是领钱用的吗?”

    “你是怎么参与日本人的行动的?”程千帆说着,突然将毛巾再次塞进老莫的嘴巴里,拿起枪柄直接砸在了老莫的手上,“说实话。”

    老莫疼的嗷嗷嗷呜咽,没敢再隐瞒和推诿。

    ……

    一开始的时候,日本人只是安排他做打探消息之后的小事情。

    随着他做得事情越来越多,每个月的提供的‘经费’也越来越多。

    后来是老莫主动向日本人提供情报,通风报信,直至直接参与了日特的行动。

    “去年麦琪路的命案,是你带着日本人做的?”程千帆沉声问。

    老莫犹豫了下,这是对方第一次特定的询问某件事,他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

    “放心,我们知道死的是红党,我们是特务处,抓他们还来不及呢。”程千帆拍了拍老莫的脸颊,“只是这两个人我们也一直在查,没想到被你们抢了先。”

    老莫松了口气,对哦,特务处虽然现在主要和日本人干仗,但是,抓红党的活他们也做的。

    “是我发现了那两个娘们不对劲,告诉了日本人。”

    “哪里不对劲?”

    “我知道那房子是俩娘们租的,家里没有男人,这不有回手头输光了,我就溜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看到了屋里有抗日的宣传单。”老莫忍着疼,谄媚笑,“莫先生,我这也是为党国清除乱党,算立功了吧。”

    “这个情况,我会酌情考虑。”程千帆心中发恨,确定了,就是这个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害了罗阿姨,害了两位抗日女同志!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饶有兴趣的问,“行动的时候,你动手没?”

    “一开始我在外面望风。”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叫我进去。”

    “进去做什么?”

    “他们抓住那个短头发的娘们,我上去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用皮带勒死的,就是我床头那根皮带,法国货,我没舍得扔。”老莫肿胀的脸挤出笑容,“莫先生,我这也是亲手铲除乱党,我为党国立了功。”

    “是不是为党国立功,不是我说了算的。”程千帆嘿笑一声,“看你的表现了。”

    “莫先生,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莫咽了口唾沫。

    ……

    “你明白的。”程千帆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莫警官,你在汇丰银行的户头印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以程千帆的了解,老莫的这个户头,不可能采用真实名字。

    这种见不得光的钱,最可能的是采取无记名的秘密存取方式,任何人拿了印章报上户头名字都可以取钱。

    老莫沉默了,这种人,要他的钱,比要他的命还要让他难受。

    “莫警官,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程千帆冷笑说,“有了这笔钱,你就是为日特效命的汉奸,那么,对不起了,我们特务处的宗旨是,对于汉奸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说着,程千帆直接将枪口抵在老莫额头,“对不住了,莫警官,一路走好。”

    “我说,我说。”老莫吓得直哆嗦,“我床头柜的下面有个暗盒,印章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老莫面如死灰,就像是去掉了半条命一般。

    “敬酒不吃吃罚酒。”程千帆冷哼一声,在床头柜底部摸索了一下,移开木板,摸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枚小印章。

    ……

    “很好,这才对嘛。”程千帆嘿笑一声,“只是,莫警官,以我们对你的了解,你这户头也没有多少钱吧,想要靠这个保命,这可不够。”

    “我怀疑巡捕房还有他们的人。”

    “你怀疑?”

    “日本人也不是完全信任我,我总觉得他们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有这种怀疑?”

    “莫先生,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您老应该略有耳闻,我对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敏感。”

    程千帆点点头,明白老莫的意思了。

    “你有怀疑对象吗?”

    “程千帆,这小子一直和我不对付。”老莫咬牙切齿说。

    “程千帆是吧,好,我知道了。”程千帆内心暗暗惊讶,他没想到老莫竟然怀疑他是为日本人效力的。

    他暗暗警醒自己,是不是自己平素里有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行为容易引起旁人怀疑,当然,也可能是这老莫和自己不对付,故意诬赖。

    “还有刘波。”

    这倒是程千帆颇为震惊,老莫竟然怀疑刘波。

    “为什么怀疑这个人?”

    “我有一回提前去了茶楼,看到一个人在我前脚离开,看背影很像是刘波。”老莫说。

    程千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莫这种人,扒窃、溜门撬锁,靠的就是眼疾手快,惯会察言观色。

    看人的眼神自然是顶好的,他说背影像是刘波,这句话如果排除老莫为了求生、故意乱讲攀诬的可能性的话,就确实是值得注意了。

    程千帆对刘波印象很不错,在他的印象中刘波是一个还算有底线的巡捕,平素对他也是颇为照顾。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正因为自己对刘波印象很好,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

    老莫这句话,他记住了。

    ……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没有了,我知道的,猜测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老莫求饶,“莫先生,你放了我吧。”

    “唔。”程千帆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我还算满意。”

    说着,他上前来直接抽出了床头的那根皮带,看了看,“这皮带不错。”

    “法国货,高级的。”尽管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皮带感兴趣,老莫还是讨好说,“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

    “我喜欢,很喜欢。”程千帆两步来到老莫身边,直接将皮带缠在了老莫的脖子上。

    “莫先生,您,您这是做什么?”老莫吓坏了。

    “莫警官,忘了告诉你。”程千帆突然用力拉紧皮带,“我不是特务处的人。”

    老莫两只腿竭力的蹬踏,眼珠子凸出,在最终陷入无尽黑暗之前,隐约听到:

    红党特科,红队,陈州,奉组织命令,铲除汉奸莫守礼!

第023章双重角色

    夜,静悄悄的,人们早已入睡。

    黑色笼罩了房屋。

    程千帆就如同黑夜中走出的归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下意识的从兜里摸出烟盒,弹了一支烟出来。

    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

    午夜的寒风吹透衣裳,他笼紧外套,步履加快。

    陈州,是他在红党特科三科(红队)的化名。

    火苗,是他在特科二科(情报科)的代号。

    除了已经牺牲的‘竹林’同志,没有人知道特科红队大名鼎鼎的陈州同志和情报科神秘的‘火苗’同志竟然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身手不凡、出手稳准狠的红队锄奸队员。

    一个是隐蔽战线上默默坚守的情报科地下党员。

    即便是老廖,也只知道程千帆是‘火苗’同志,并不知道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而在红队内部,其余红队队员则是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见过陈州的真面目,这是直属于‘竹林’同志的红队队员。

    ‘竹林’同志下达的查明罗惠君女士和另外一位女同志遇害的真相。

    这是向‘火苗’同志下达的命令。

    ‘为牺牲的同志报仇’,这是向‘陈州’同志下达的命令。

    ……

    除掉了老莫这个汉奸,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了仇,也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更多的同志因为老莫这个隐藏在法租界的日特而暴露乃至是被杀害。

    ‘火苗’同志和‘陈州’同志再次分别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完成了‘竹林’同志被捕、牺牲前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程千帆的心中既有完成任务之后的喜悦和轻松。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茫然。

    特科组织去年冬天被敌人破获后,保存幸免的特科成员就和组织上断了联系。

    程千帆甚至猜测组织上也很可能无从得知是哪些同志幸存下来了。

    程千帆是通过竹林同志牺牲前特别安排的老廖这条线,才得以和上海当地党组织单方面单向联系的:

    鉴于江苏省委和上海当地党组织也遭遇巨大损失,出于安全考虑,这种单向联系是非常必要的。

    老廖可以向上海当地党组织提供情报,对方一般情况下只能接收情报,不到紧急情况不能主动向这边下达命令。

    程千帆的组织关系在特科,而且为了保护程千帆,这个联系渠道只有老廖掌握。

    现在老廖牺牲了,除非上海特科重整、启动早就约定的暗号唤醒程千帆,程千帆现在是属于和组织上失联状态。

    所以,此时此刻的程千帆既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感觉,更有和组织上失联后的沉重的孤独感。

    以前还有老廖,现在老廖牺牲后,他就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有雨丝落下。

    程千帆抬起头,伸出手,感受毛毛细雨的慢慢湿润。

    这几天,上海的阴雨天越来越多。

    清明节快到了。

    ……

    回到家中之后,程千帆又自己灌了自己大半瓶酒。

    所以,当天早上街坊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宿醉之后、没有什么精神的程千帆。

    “千帆哦,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小年轻也要多注意身体了哦。”

    “缺德鬼,偷我家的热水。”这是马姨婆在骂街,拉住了经过的程千帆,“帆哥儿,了不得了了,出了偷水的老毛贼了。”

    “马姨婆,你又拿了赵老蔫的煤球吧。”程千帆笑了说。

    马姨婆和赵老蔫是死对头,马姨婆惯会占小便宜,趁赵老蔫不注意,悄摸摸拿他家的煤球,赵老蔫事后发现,也不吵,等到马姨婆的开水烧好了,赵老蔫就偷偷拿来用:

    一块煤球可烧不开一大壶水,他这是赚了哩。

    程千帆和街坊们打着招呼,在这种家长里短的问候声中,开始了他所习惯的一天生活。

    这个时候,他不是令敌特、叛徒闻风丧胆的红队行动队员‘陈州’。

    也不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员‘火苗’。

    他就是程千帆,一个被这些老街坊们看着长大的程家小子程千帆,现在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上班,是一个巡捕。

    “帆哥,救救我,阿爸要打死我。”半大小子跑来求救。

    程千帆娴熟的一只手按倒,拍拍手走人,身后传来了父亲的打骂声和孩子倔强的顶嘴声。

    “帆哥,你又害我!”半大孩子悲呼控诉。

    ……

    薛华立路22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站在门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又拨弄了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是的,他需要表现出宿醉之后没精神的样子。

    但是,没精神不等于不修边幅,这和他平素的生活习惯是不相符的。

    “千帆,听说了吗?”刘波凑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就闻到了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酒味,看了一眼,“嚯,没事吧,无精打采的,不能喝就和金头说啊。”

    “现在好多了。”程千帆打了个哈欠,“就是晚上难受一宿,刘哥,你刚才要说什么?”

    昨天的行动,金克木所部的行动,除了警员莫守礼因公负伤之外,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

    而另外两位巡长梁遇春和袁开洲分别负责的抓捕行动则是喜悲各一。

    梁遇春所部成功抓获了行动目标。

    而袁开洲所部赶到目标地点的时候,倒霉催的正好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对方突然直接掏枪射击,一个巡捕中弹受伤,对方在同伙的接应下成功逃窜。

    刘波聊起这个的时候,也是一副庆幸不已的样子。

    得亏他们分配的是抓捕‘朱源’的任务,要是被分配到袁开洲所部的目标,那挨枪子的就是他们了。

    据传对方火力强大,打了袁开洲所部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众巡捕(逃命)经验丰富,连滚带爬的躲开了,估计伤亡会更加惨重。

    “这帮红党很嚣张啊。”程千帆惊讶不已,说道。

    红党极少会在法租界动枪开火,更遑论先开枪袭击巡捕了。

    这是我党在法租界的地下工作的形势和环境所决定的。

    法租界当局抓捕了红党,一般而言会在租借内部审讯、判刑。

    而国府在法租界设立的上海市第二特区地方法院及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需要提出引渡请求,引渡申请获批后,租借当局才会将红党分子移交给国府当局。

    整个引渡程序耗时相对较长,如果公关得力,法租界当局甚至可以以‘正当理由’拒绝引渡请求,这就给了组织上营救的余地和机会。

    所以,即使是在租借内遇到巡捕抓捕,红党也基本上不会以极端暴力行为反抗巡捕,不涉及极端暴力行为,这是能够成功营救的前提条件。

    所谓极端暴力就是使用了枪械。

    这次不仅仅是动了枪,而且是首先主动袭击巡捕。

    这件事极有可能引起法租界当局的震怒,使得红党在法租界的斗争形势恶化……

    让程千帆震惊和感兴趣的是袁开洲所部此行的目标的身份。

    红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只有上海特科的红队有强悍的战斗力。

    但是,上海特科被敌人破坏,现在已经进入到蛰伏阶段。

    这是有特科的同志行藏暴露了,面对围捕,被迫选择暴力突围?

    ……

    刘波走开后,程千帆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抽烟喝茶。

    何关等几个同僚在吆五喝六的打扑克。

    程千帆不时地帮何关出谋划策两句。

    他的脑海中却是在思考刘波。

    刚才刘波主动上来和他聊天,很是热络。

    这要是在昨晚之前,他肯定不会多心,因为刘波就是这样一个热络的好性格。

    因为老莫的‘遗言’指向怀疑刘波,所以,程千帆今天就对刘波多了几分细心关注。

    他脑子里想的是,刘波没等自己进来,就忙不迭的上来找自己,真的只是要聊天吗?

    或者说,其目的是第一时间观察自己的情况?以兹来判断、确认一下自己昨晚是否真的一醉不醒,还是装醉?

    程千帆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老莫的那番话的影响而产生的心理暗示作用的‘无端怀疑’,但是,他又不得不考虑,万一老莫的怀疑确有其事呢?

    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气。

    他需要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尽管是装宿醉,但是,他的体内毕竟有不少的酒精,这让程千帆的思维不如平常,当然这也才是最正常的不会被怀疑的状态。

    越是琢磨,程千帆越是觉得刘波这个和他关系很不错的同僚,竟是有些看不透。

    相比较做好‘火苗’,他实际上更加喜欢‘陈州’的快意恩仇。

    ……

    程千帆找到金克木请假,直言告知是修肱燊请覃德泰总巡长喝茶,令他去作陪。

    金克木很高兴的准了假,让程千帆代其向修翻译和覃总巡问好。

    站在窗口,看着这个年轻巡捕离开的背影,金克木自己琢磨片刻,笑着嘀咕了一声,‘都是老狐狸’。

    “千帆哥哥,是你吗?”程千帆刚刚出了巡捕房的大门,就要伸手招一辆人力车,背后就传来了轻声细语的女声。

    他脚步一停,回身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蓝衣黑裙的学生装,脚穿咖啡色小牛皮鞋,梳着漂亮的麻花辫的漂亮小姑娘安静的在那里,有些怯怯和不确定的眼神的看着他。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点点头,脑子里也在快速思索对方是谁。

    听到程千帆确认身份,小姑娘美丽的眼睛中绽放出光芒,双手捏住衣角,“千帆哥哥,我是筱叶啊。”

第024章春风得意楼

    程千帆盯着小姑娘仔细看了看。

    儿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泥巴、哭鼻子的小囡囡的样子,和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像是两张不同年份的照片放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脑海中的记忆发挥奇妙的化学作用,实现了融合和确认。

    他的眼神中露出惊喜之情,指着对方,笑了说,“你是筱叶,方叔叔家的筱叶。”

    “是我,是我呀。”唐筱叶喜悦的连连点头。

    “一别多年,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囡,都长成了漂亮的小姑娘了。”程千帆伸手习惯性要揉一揉小姑娘的脑袋,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长大了,伸出去的手改成了掏烟盒的动作。

    唐筱叶害羞,小脸都红扑扑的。

    “走吧,边走边说。”程千帆笑着说,他撑起臂弯,唐筱叶下意识的将手臂放进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找回了小时后那熟悉的感觉,多年未见的生疏感就这么奇妙般的迅速撤离。

    儿时玩伴筱叶妹妹的出现,让程千帆惊喜,他的记忆跨越时空,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唐筱叶不姓方,随母姓唐。

    程家和方家当年是邻居,双方家里的孩子惯会一起玩耍。

    最重要的是,父亲程文藻和母亲苏稚芙彼时还没有牺牲,有爹有妈,有玩伴,那是程千帆最快乐的时光。

    特别是在此时,唐筱叶的出现,让倍感孤独、精神疲惫、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值得相信的程千帆的内心多了一丝柔软。

    这份柔软,源自于回忆。

    唐筱叶也在观察程千帆,她瞥到千帆哥哥另外一支手臂习惯性的微微叉在腰间,小姑娘的内心里有一丝感动,也有一丝莫名的辛酸。

    她比程千帆小五岁。

    她有一个姐姐,比程千帆大五岁。

    炎热的夏天,三个年龄形成等差数列的孩子在树荫下,欢声笑语,跳着刚学的舞蹈,微风吹动树梢,阳光穿越枝丫,在孩子们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这是他们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

    程千帆找了个咖啡馆。

    “筱叶,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程千帆点燃一支烟,随口问道。

    “是的。”唐筱叶点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找千帆哥哥,又不敢一个人进去。”

    “下次有事情,就直接对警卫说,找巡捕房的程千帆警官,他们会打电话叫我的。”程千帆说道,“尝一尝这个蛋糕,对了,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有事吗?”

    “千帆哥哥,我哥哥被巡捕房抓了。”唐筱叶紧张的说,“你能帮忙放他出来吗?”

    “木恒兄?”程千帆讶然,“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方木恒是方家的长子,此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当年听说是准备在国外定居了的。

    “一二八后,哥哥就回来了。”唐筱叶说起方木恒,眼神中是骄傲的神采,“哥哥说,国家混乱,他没有办法,只能逃避,但是,国家被侵略了,他必须回来保护。”

    “他回来后做什么工作?”程千帆淡淡的问。

    没有从程千帆的表情中看到有惊叹佩服,没有从程千帆的口中听到赞叹的话语,只得到了这样淡然的提问,这让唐筱叶略失望又有些不理解。

    她此前一直认为她最自豪的哥哥和她最喜欢和崇拜的千帆哥哥一定能够产生灵魂和思想的共鸣的,两个人都是好男儿,都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哥哥啊。

    ……

    “哥哥在《申报》工作。”唐筱叶说,“他昨天被巡捕房抓了,他们说他是红党。”

    “方叔叔知道了吗?”

    “爸爸说不管哥哥了,也不愿意出面找人帮忙。”唐筱叶带了怨气说道,“爸爸不喜欢哥哥做得那些事情。”

    “木恒兄是红党吗?”

    “不是,当然不是。”

    “我知道了。”程千帆点点头,他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桌子上,“我会打听一下,如果木恒兄确实不是红党,我会帮忙疏通,如果他确实涉红,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程千帆转身离开。

    唐筱叶愣了下,开口道,“千帆哥哥。”

    程千帆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可爱美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美丽的眼眸凝视着他,“千帆哥哥,筱叶有些不认识你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程千帆吐了口烟圈,苦笑一声,“筱叶,木恒兄的事情,我尽力而为。”

    看着小姑娘开口要说话,他招了招手,侍者端着烟灰缸过来,程千帆将香烟摁灭,“筱叶,千帆哥哥真诚的对你说句话,好好学习,幸福生活,别的事情不要去胡乱碰,也不是你能碰的。”

    “千帆哥,国破家亡,谁还能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

    “政治,不是小姑娘能碰的。”程千帆上来要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生气的小姑娘扭头的避开了。

    “走了。”程千帆转身,他摆摆手,马靴踢踏作响,推开咖啡馆的门,声音渐渐远去,背影也渐渐消失。

    ……

    小姑娘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看着他的背影和声音就这么消失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理解,也有些惊慌。

    小姑娘的记忆中那个阳光、热情、开朗、勇敢、正义的千帆哥哥的身影被泪水打湿、变得模糊了。

    “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脾气呢。”程千帆摇头笑了笑,小姑娘高兴了会亲昵的缠在他身旁,叫他‘千帆哥哥’,惹她生气了,会嘟着嘴,一个人哭鼻子,称呼也会变成了‘千帆哥’。

    尽管多年未见,但是,从这次的言谈交流中,程千帆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当年的黄毛丫头现在很好,她善良、害羞却绝不怯懦,热爱这个国家,也愿意,似乎也可能正在做着一些事情。

    这让程千帆既欣慰,又担心。

    最终担心胜过了欣慰和高兴。

    脑海里,一个自私的声音告诉他,要阻止小姑娘的‘冒险举动’,他宁愿自己承担更多的工作和付出,承担更多的危险,以兹来换取小姑娘的幸福和安全。

    他们这些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去战斗,不就是为了同胞,为了亲友能够安全,能够幸福生活嘛。

    筱叶是千千万万的同胞之一,这很合理,他给自己找了理由。

    程千帆用这种近似冷淡的态度来对待唐筱叶,还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大麻烦,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他愿意和敌人同归于尽,却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和伤害亲友。

    方木恒!

    程千帆的脑海中开动思索,他知道梁遇春所部在昨天的行动中抓捕了一个记者,却没想到这个涉红的《申报》记者竟然就是方木恒,是筱叶妹妹和芍药姐姐的兄长。

    方木恒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是同志?

    暴露了没?

    还是只是同情革命的朋友?

    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

    看来自己有必要和这位素未蒙面的木恒兄见个面了,正好有现成的理由。

    ……

    城隍庙,春风得意楼。

    修肱燊说要请覃德泰喝茶。

    竟然真格儿只是喝茶。

    法国留学归来的修肱燊和覃德泰聊起喝茶之道来,竟是头头是道。

    程千帆在一旁侍奉,添茶倒水,还被修肱燊嫌弃说功夫不到家。

    “千帆年幼无知。”程千帆恭谨而又不失亲近的笑说,“所以才更需要老师和覃总的多多教诲呢。”

    “现在知道自己年幼无知了?”修肱燊冷哼一声,“没脑子的蠢货。”

    “哎呦呦,修主任。”覃德泰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你就偷着乐吧,小程我知道,在警校的时候就是优等生,入了巡捕,做事情也是顶好的。”

    “千帆顽劣,实不敢当,让覃总费心了。”程千帆赶紧说道。

    “顽劣倒不至于。”覃德泰看了程千帆一眼,“谁没有个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你小子,有才,是干巡捕的料,改了那些小毛病,前途不可限量。”

    “覃总教诲,千帆铭记于心。”程千帆立正,敬了个礼。

    “来来来,覃兄,尝尝这茶。”修肱燊招呼说道。

    “修兄的茶,定是顶好的。”覃德泰哈哈大笑。

    程千帆在一旁眼观耳听,琢磨其中之味,叹为观止。

    “你怎么还在?”修肱燊看了一眼,嫌弃说道,“我可告诉你,今儿个别来烦我。”

    “好你个修主任。”覃德泰笑骂说道,“我就知道你亲手泡的茶,没可能白喝到。”,说着看向程千帆。

    “覃总,本来也无事,这是我来茶楼的路上沾了事。”程千帆赶紧汇报说,简单扼要的讲述了他在巡捕房门口遇到了方家小姐唐筱叶,对方央求自己搭救方家公子方木恒的事情。

    “老方家的小子啊。”覃德泰摇摇头,“这个老方,也不打声招呼。”

    “听唐筱叶所说,方老板气坏了,打算让方木恒在里面冷静冷静。”程千帆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覃德泰沉吟片刻,轻捻茶盏,问。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席能阁下亲自部署的行动,事关重大,按理说我应该尽量回避,只是方家同我家颇有渊源,也对我儿时多有照顾,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程千帆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能做的也不多,最重要的是他方木恒到底有无涉红。”

    他看着修肱燊和覃德泰,“方木恒其人我不了解,稳妥起见,我打算见一见他,才好再做打算,能救则救,救无可救,也当让他在里面过的舒服点。”

    “很好,有情有义,又不失原则。”覃德泰抚掌笑说,“修兄,你有一个好学生啊。”

    “覃兄。”修肱燊摆摆手,虚手指了指,“难道这臭小子不是你的下属?”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相视大笑。

第025章 探监

    三味亨是法租界中央区的一家开了两年的新餐馆。

    这家的豆花焖猪脚做得相当不错,街坊四邻都很喜欢。

    程千帆接过老板范老三递过来的香烟,慢条斯理的翻了翻外卖账本,“范老板,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有人告举说吃了你家的猪脚坏了肚子。”

    说着,他弹了弹烟灰,“你范老板不会是拿过了时辰的猪脚当外卖吧。”

    “决不能!”范老三诅咒发誓,说自家决然干不出这种缺德事,抱怨有人眼红自家生意好故意诬赖。

    “……双龙坊313房,送餐人,罗瘸子。”程千帆心中暗喜,找到了。

    在此前抓捕‘朱源’的行动中,他从竹栅栏里发现的卡片上隐约可见是个亨字,他立刻就想到了这家有外卖服务的餐馆。

    嗅闻之下卡片上隐约可以闻到这家豆花猪脚的熟悉味道。

    果不其然,这朱源叫了三味亨的外卖。

    最重要的是,账本上记录的是,这是叫了三人份的外卖。

    看着程千帆随手翻看账本,似乎非要查出个什么,范老三心中暗骂,讨好的摸出两块大洋,悄摸摸的凑上去。

    “唔,范老板做生意一向本分,看来确是被人恶意诬告。”程千帆不着痕迹的收起两块大洋,将账本递过去,“好了,本本分分做生意,有我在,不用担心这有的没的的。”

    “那是,那是,程巡官说的是。”

    看着程千帆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范老三朝着地上隐蔽的吐了口口水,‘呸!’

    不大会的功夫,范老三打听到周遭其他的餐馆也被程千帆‘查问’,被迫破财免灾,尤其是死对头六味居比自家多掏了一块大洋,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

    “小陶,看来这程千帆也不是你所说的那般正直嘛。”在街角的一处酒楼,宋甫国看着程千帆美滋滋离开的背影,说道。

    “宋老板,比起其他巡捕来,程千帆已经是好的了。”小陶给宋老板倒酒,“有些家伙拿钱不办事,这程巡官心还没有那么黑,你要做生意,找他这样的,比那些黑心的家伙要可靠的多。”

    宋甫国轻笑一声,巡捕吃拿卡要,捞点外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并不在乎。

    等店小二离开之后,小陶压低声音,“组长,我查过了,程千帆参与了抓捕行动,人是他抓住的,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和红党有仇,上去就揍,要不是有人拦住,那个红党且被打出个好歹。”

    “哦?”宋甫国点点头,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

    他要招兵买马,但是,也害怕被红党分子混进来,要是特务处的情报部门混进了异党分子,这乐子就大了。

    这小子对红党态度恶劣,倒是个好消息。

    “挑个时间,你约他吃酒。”

    “组长你要亲自见他?”

    “看情况吧。”宋甫国摇摇头。

    ……

    “老康,这宅子不错啊。”

    这是一处带院子的宅子,前门在一条街上,后门在靠在另外一条街,院墙靠着另外一条街,一旦有异常情况,有利于突围。

    康二牛点点头,这正是这处宅子的好处,所以他一直记着。

    “老康,这宅子有问题吗?”一个中年男子问道。

    “这是以前的同志为省委准备的安全屋。”康二牛说道,“大搜捕后,这宅子就空着了,我一直留意着,这里应该没有出过事,也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说着,他抹了一把桌子上的浮灰,“目前来看应该是安全的,不过,也不能大意。”

    “老康,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年轻人高兴的喊道。

    在一个抽屉里的暗格,年轻人摸索出一张租约,不是这套房子的,是隔壁的一处很小的宅子的。

    “准备这个房子的同志,很细心啊。”中年男子赞叹说。

    康二牛点点头,“大壮,你去隔壁那个房子住,负责警戒。”

    很显然,隔壁的房子是为了保护这处宅子所准备的预警。

    “老肖,你之前说去找《申报》的朋友拿照片……”

    “别提了,那个《申报》的朋友也被巡捕抓了。”老肖露出担心的神情,“我现在怀疑那个朋友也是我们的同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

    程千帆拎着一盒吃食,拿着覃德泰亲自开的手令,来到了巡捕房的看守所。

    “郑兄,一起?”程千帆冲着陪同来前来的一个巡捕说道。

    “我就不去了,里面那味,太冲。”巡捕扬了扬手里的烧鸡和一瓶酒,“小程,谢了。”

    程千帆笑了笑,没说什么,拎着吃食朝着里面走。

    方木恒被安排的单间,看样子是新换了干草,倒是还算干净。

    这是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看起来很斯文的男子。

    身上的西装有些破了,可以看到几道鞭痕和血迹,这不是受刑,估计是抓进来的时候不老实,被收拾了一顿。

    其人面对墙壁站着,正在大声朗诵文章。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程千帆安静的看着,听着。

    方木恒的声音洪亮,情绪高昂,声音越来越大。

    在这个狭窄的牢房内,这个瘦削挺拔的身影,和他朗诵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程千帆朗声说道。

    “你是谁?”方木恒闻言,扭过身来,审视的眼神看着这个身穿巡捕制服的年轻男子。

    “木恒兄之名,如雷贯耳。”程千帆没有回答,直接拿了钥匙开了牢门,慢悠悠的进去,将食盒轻轻放下,才开口说道。

    “我不认识你。”方木恒冷冷说道。

    “我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如此场合。”程千帆微笑,伸出手,“常听筱叶提起你,程千帆,木恒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程千帆?”方木恒盯着程千帆看了好一会,没有握手,冷笑一声,“是你,小妹对你颇为推崇,没想到大好男儿,披了这一身狗皮。”

第026章 方木恒

    “素闻木恒兄是一位谦谦君子,你我初次蒙面,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出口伤人,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程千帆摇头说道。

    他对于方木恒的冷漠并在在意,一把拉过牢房里破旧的桌子,将食盒放上去,打开食盒,拿出盒盖上面绑着的两双筷子,摆放好,将咯吱窝夹着的那瓶酒打开,从兜里摸出两个酒盅,一边一个摆好。

    方木恒冷冷的看着程千帆忙碌,他打定主意,自己一口饭菜也不会吃,一口酒也不会喝的。

    咕噜。

    程千帆抬起头,就看到方木恒涨红了脸,冷哼一声,将脑袋扭到一边去,不去看桌上的酒食。

    “木恒兄,请。”程千帆丝毫不介意地面的脏乱,他直接扒拉了一些干草过来,自己盘膝而坐。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这是付了钱的,筱叶给我饭钱了。”程千帆轻笑一声,“木恒兄,请。”

    方木恒闻言,直接弯腰,拿起饭盒,一个人走在一旁,拿起一根鸡腿就大快朵颐。

    程千帆忍住笑,他算是有点了解这个方家大兄了,是一个很有热情的爱国者,有傲气,同时也有些小孩子气,他这么做的意思大概就是,自家付了钱,他自然要吃,而且不给程千帆吃。

    当然,也可能是方木恒饿了,而且正好有台阶下。

    ……

    “木恒兄,我对你的事情不清楚,也不想了解太多。”程千帆说道,“不过,有一句话送给木恒兄,不要再受到某些歪理邪说的迷惑,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滚!”方木恒将鸡骨头扔过来,直接落在了程千帆的头上。

    程千帆拿掉鸡骨头,随手扔在地上,也不生气,弯腰拿起酒盅,“既然木恒兄要独饮,千帆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你请自便,告辞。”

    哗啦一声。

    就在程千帆转身离开的时候,方木恒直接将酒瓶和酒盅踢碎了。

    “堂堂五尺男儿,不思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却做洋人的走狗,你羞不羞!”方木恒指着骂道。

    程千帆猛然停住脚步,扭过身来,冷冷的盯着方木恒看。

    这眼神实在是太过阴冷,方木恒竟是被吓了一跳。

    “你要做什么?打我?来啊,来啊,懦夫!”

    “木恒兄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筱叶妹妹吗?”看着歇斯底里的方木恒,程千帆皱了皱眉头,突然问。

    “我不许你那么称呼我妹妹,你滚,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点。”方木恒咆哮道,“你不配那么称呼我妹妹。”

    “看来木恒兄对我成见太深了。”程千帆叹息一声,摇摇头,“告辞。”

    他迈出去后,转身将牢房的门锁上,隔着栏杆看着牢内人,“我刚才交了伙食费,从晚上开始,你能多一个肉馒头,两碗粥。”

    方木恒的冷哼声刚响起,程千帆就突然诡秘的笑了,“对了,伙食费是我垫付的,你可以不吃,但是,记得还。”

    “无耻!小人!”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方木恒气的破口大骂,在他想来,对方太可恶了,故意这么说,让他饿着肚子看着不能吃的食物。

    “打死我也不会吃的。”

    “记得还钱。”程千帆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

    程千帆的心中放轻松了。

    在程千帆看来,方木恒就是一个热血的爱国者,也许是亲近红色,也许仅仅是对于日寇侵略而产生的激愤,让他有些‘过激’的言行。

    他的心中现在确认方木恒不是我党同志。

    在方木恒第一次出口讽刺他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判断了。

    程千帆觉得,同志之间,有一种双方都很熟悉的感觉,气息,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没有证据,但是,却知道答案。

    这也正是特科当初为什么要成立红队来铲除叛徒的原因,这些叛徒太了解曾经的战友了。

    曾经被程千帆亲手除掉的一个叛徒就说过一句话,‘他只要闻一闻,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不是红党’。

    他欣赏方木恒的爱国热情。

    却不赞同他这种激烈的对抗情绪。

    不懂斗争策略,幼稚,孩子气。

    在程千帆看来,如果方木恒处在他的位置、他的身份,不出半天就会暴露。

    ……

    就在程千帆和郑姓巡捕打了声招呼离开之后没多久,一份关于他此次探监的一言一行,乃至是表情和动作的描述都涵盖非常详尽之文案报告就出现在了总巡长覃德泰的办公桌上。

    “有意思。”覃德泰戴上老花镜,仔细的看了报告,并且在一些细节上描红思考琢磨了好一会,摇头笑说。

    “方兄啊,你也真是的,大侄子的事情你也不打个电话来。”覃德泰挂了个电话到方家,“要不是下边人报告,我也不知道那竟是木恒贤侄。”

    “哎呀,没事,已经基本查清楚了,木恒贤侄涉入不深,过两天就可以放出来了,当然,方兄你要着急的话,明天就可以来领人。”

    “那好,方兄所想,也正是覃某所思,就委屈木恒贤侄了,让他在里面反省反省,省得你老兄往后要担更大的心。”

    挂了电话,覃德泰又拿起报告扫了几眼,旋即拿起电话,“让三巡的程千帆来一下。”

    ……

    三巡的值房里。

    “大大大!”

    “小小小!”

    一众巡捕正在玩骰子,何关输了钱,急的满头大汗,制服上衣的纽扣解开了,眼睛盯着碗里滚动的骰子,眼珠子都是红的。

    “吕哥。”程千帆喊大头吕过来,给他递烟。

    “小程,有事?”

    “听说嫂子那里能搞到花旗参?”

    “你要?多了不保准,少量的没问题。”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二道手,就是要买点。”程千帆笑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给我弄点品质差的,包装好看点,我去看望老莫。”

    大头吕眨巴眨巴眼睛,秒懂,“哈哈,我懂,交给吕哥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巡长马一守进来了,快步走到程千帆身边,“千帆,覃总找你,快点去。”

    正在赌的热火朝天的众人都看过来,神色各异。

    “知道了,谢谢师傅。”程千帆点点头,又冲着大头吕挤挤眼,这才赶紧朝着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小跑而去。

    ……

    三楼走廊。

    距离总巡长办公室还有三十多米的距离,程千帆步伐有力,马靴踏的蹬蹬响,再距离门口还有三五米的距离的时候,他放慢脚步,步伐很轻。

    这是要给上峰准备的时间,谁知道你来的是不是时候,这是提醒覃德泰:

    属下要来敲门了,您准备好了吗?

第027章 陶老板

    在程千帆离开之后,刘波凑过来,递给大头吕一支烟。

    “小程找你做什么?”

    大头吕接过烟,夹在了耳朵后,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这小程也是够有意思的,他找我弄点花旗参,说是要去看望老莫。”

    “小程倒是心善。”刘波点点头。

    “是啊。”大头吕撇撇嘴,倒是没有多再嘴。

    ……

    “覃总好!”程千帆敬礼,站的笔直。

    “小程啊,不要拘束,放松,放松。”覃德泰呵呵笑道。

    “是。”程千帆依然毕恭毕敬。

    “我和肱燊兄相交莫逆,你是他的晚辈,也就是我的子侄辈,莫拘谨。”覃德泰佯怒。

    “报告覃总。”程千帆朗声说道,“私下里,您是千帆尊敬的长辈,小子可以仗着长辈的喜欢放肆,属下现在在聆听覃总巡的训示,您是属下尊敬的长官,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哎呀呀,你个杠头。”覃德泰指着程千帆笑骂了一句,露出欣赏之情,“你去见了方木恒,说说你的看法。”

    “报告覃总,属下和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就斗胆说说就此次会面所得。”

    “唔,你说。”

    “根据属下的看法,方木恒也许共情红党,甚至可能是红党外围活跃分子,不过,其人是红党人可能性不大。”

    “哦,理由呢?”

    “此人空有傲气,实无坚韧之心。”程千帆斟酌了一下用词,“千帆履职以来,也亲手抓过红党,这些人被歪理邪说诱惑,千帆鄙薄其人愚昧,却也承认这些人十分顽固,一条道走到黑,难以教化。”

    “你的意思是,方木恒不是这样的人?”

    “方木恒此人受困囹圄,强装镇定,实则内心怯懦。”程千帆摇摇头,“而且,观其言行,极为幼稚。”

    “你啊你。”覃德泰哈哈大笑,“方木恒被很多人誉为青年才俊,到了你的嘴巴里就如此不堪。”

    “这只是属下的浅薄的看法。”程千帆正色说,“也许此人无比狡滑,故意表演蒙蔽了属下也有可能。”

    “不要妄自菲薄。”覃德泰轻笑一声,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相信你的判断,这样,你告诉你那个小女朋友,让她不要担心,方木恒再关两天,磨一磨他的性子就可以放了。”

    “覃总。”程千帆急忙辩解,“属下和方家小姐只是儿时玩伴,多年未联系,并无私情,此番也是秉公行事。”

    “你小子,急什么,我当然相信你的行事为人。”覃德泰呵呵笑,看到程千帆还要辩解,哈哈大笑,摆摆手,“去吧。”

    “是,属下告退。”程千帆无奈,敬礼,退出办公室,轻轻的掩上房门。

    ……

    待程千帆离开后,覃德泰打开抽屉,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上面写了不少名字。

    覃德泰提笔,思考了一番后,才在程千帆的名字后面标注:无可疑。

    想了想,又画了圈,添了个暂字:暂无可疑。

    离开总巡长办公室的程千帆,感受着沿途同僚羡慕的目光,和众人打着招呼。

    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他在检讨自己的言行有无过失。

    对于老谋深算的覃德泰,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程千帆不认为单凭自己的一番话,覃德泰就会认同方木恒不是红党的判断,但是,覃德泰的表现却给他一种感觉,这位总巡长阁下实际上对于‘方木恒案’并没有放在心上。

    以覃德泰的身份,他说过几日会放人,自然会放人。

    或者说,覃德泰实际上也对于方木恒的身份心知肚明?

    只是,政治处此番大张旗鼓的抓捕,却是抓了又放,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此外,在巡捕房的看守所里,他没有看到同日被抓捕的‘朱源’。

    他今日打着去‘探望’方木恒的旗号,也有去再会一会此人的谋算的。

    ……

    “小程,找你的。”何关拎着话筒,喊道。

    “谢了。”程千帆接过电话,“我是程千帆,哪位找我?”

    “陶老板,你好呀,多日不见,最近在哪发财啊。”

    “怎能让陶兄你请客,该我为陶兄接风洗尘才是。”

    “陶兄客气,千帆就却之不恭了,说好了,下回我做东。”

    挂掉电话,程千帆掏出香烟,自己抽了根,将烟盒扔给何关。

    “什么事?”何关毫不客气的将剩下半包烟揣兜里,“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程千帆随口说,却是突然想起什么,“还真有事要麻烦你。”

    “你说。”

    “霞飞路那件案子,你知道的。”

    “唔。”

    “你去打听一下,死去那人的手续办完没。”程千帆说,“完事我打电话安排人去葬了。”

    “交给我了。”何关点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

    法租界天主教会成立了一个救济会,为无人认领的尸体收尸安葬,救济会方面联系了巡捕房方面,当时刚刚来到巡捕房的程千帆被安排去接洽这种晦气的差事,程千帆也就在救济会挂了个副理事的名。

    ……

    下值后,程千帆换了便装,前去赴陶老板的东道。

    程千帆是警觉之人,在此前这为陶老板刻意接近他之时,他就向竹林同志汇报过这件事。

    竹林同志通过党内渠道探知,这位陶老板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特务处的特务。

    并且立刻得出了对方想要吸引程千帆加入特务处的判断。

    他建议程千帆和对方虚与委蛇。

    至于说是否趁机打入特务处,竹林同志也拿不定主意。

    程千帆本身就有巡捕房巡捕、‘火苗’和‘陈州’的三重身份。

    倘若再打入特务处。

    这已经不能够用环境险恶形容了,这将是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此后,陶老板又多次和程千帆接触。

    竹林同志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打入敌人内部的绝佳机会,命令程千帆伺机加入对方。

    他将这件事在特科备案,并且再三叮嘱程千帆要小心,一旦有可能暴露,立即远遁,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此后就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特科被破坏,竹林同志牺牲,而这位陶老板也数月不见踪影。

    程千帆都以为不会再和这位陶老板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回到上海,并且再次联系了他。

第028章 会面

    程千帆站在街头,他的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临近清明,上海的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赴这种未知的约,他喜欢下雨天。

    雨天会遮掩很多东西,也能够合理的带上武器。

    这把雨伞就是一柄不起眼的武器。

    他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喊了声‘黄包车’。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身旁,程千帆收起雨伞,坐上车,对车夫说了句,‘麦琪路,富贵酒家。’

    雨天并没有束缚住人们外出的步伐,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有穿着漂亮旗袍的妩媚女子,坐在黄包车上,和他相向而过。

    女子没有使用车子的油纸棚,撑了一把橘黄色的小伞,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水味道,是芍药的花香。

    程千帆贪婪的嗅了嗅,似乎要将这香味吸进肺里,牢牢地锁住,儿时的屋后,种了一畦芍药,让他怀念。

    ……

    点燃一支香烟,程千帆在思考即将面临的这次会晤。

    他知道,一旦自己点头加入特务处,自己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甚至可以用危机四伏来形容。

    潜伏在巡捕房,尽管也是身处敌营,不过,巡捕房毕竟不是特务机构,他周遭的同僚也和专业特务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在巡捕房可以隐藏的很好,若是潜伏在特务处,面对这些专业、阴狠的特务,未必能长久隐藏身份。

    想这些,不是他退缩了,他只是提醒自己将要面临的更加残酷的斗争环境,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接到了陶老板的电话,程千帆的内心是紧张的,更是激动的。

    完成了铲除汉奸老莫的任务后,他的心中空落落的。

    打入特务处,这是竹林同志被捕前下达的命令,本以为这个任务无疾而终了,此番陶老板的邀请,使得这个任务再度开启。

    对于和组织失联的程千帆来说,此刻他整个人的心中再度充满火热的激情,这份火热,驱散了心中的孤独感。

    ……

    “停一下。”空气中飘来面包的香气。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程千帆先递给了车夫一张一元的法币,车夫高兴的接过。

    不一会的功夫,程千帆拎着油纸袋包好的一大一小两份面包返回,“走吧。”

    麦琪路的富贵酒家到了。

    程千帆下车,撑起黑色雨伞,又递过去一元法币,“不用找了。”

    车夫接过钱,高兴的作揖。

    “先生,您的面包。”车夫喊道,车座落下了小份的面包。

    “送你了,回去给孩子尝尝。”程千帆没有回头,摆摆手,撑着雨伞,推开门,步入酒楼。

    “谢谢侬,谢谢侬。”车夫千恩万谢。

    咕咚,车夫咽了口口水,露出开心的笑容。

    拿起肩膀上搭着的旧毛巾,仔仔细细的将面包包好,这么好的面包,金贵着呢,娃娃从来没吃过,一定很开心。

    “妈妈,生日快乐。”程千帆在内心里说道。

    今天是他的母亲苏稚芙的生日,记忆中父亲会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煮一大碗面,母亲会特意用搪瓷碗装了饭菜,送给街边的流浪儿,她说这样才有意义。

    ……

    二楼靠窗的座位,陶老板低声对宋甫国说,“组长,他来了。”

    他有些不明白,宋甫国本来并无亲自出马的打算,为何半小时前突然出现。

    程千帆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到二楼,就看到陶老板和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在等候。

    “程兄,陶某有失远迎。”陶老板双手抱拳,热情迎接。

    “是千帆来晚了,劳陶兄久候。”程千帆拱了拱手,“这位是?”

    “程巡官,久仰。”宋甫国起身抱拳,“鄙人宋甫国,小陶的表舅,小陶多蒙程巡官照顾,宋某感激不尽。”

    “原来是宋先生。”程千帆抱拳,爽朗笑说,“我和陶兄一见如故,宋先生客气了。”

    陶老板八面玲珑,惯会说话,有他居中,三人谈笑风生,很快就熟络起来。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陶老板谈及他月前从香港进了批货,货船被日军巡查扣押,可谓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陶老板一阵长吁短叹,对日本人的卑劣行径更是一阵咒骂。

    “好了,货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宋甫国叹口气劝说,“国事艰难,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我等百姓除了躲远点,自叹倒霉,还能怎么样?”

    “我就是感觉窝囊,我堂堂中华,被小日本欺负成什么样了。”陶老板闷了口酒。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知道,戏肉来了。

    “程巡官在巡捕房做事情,眼界开阔,小陶你对推崇备至。”宋甫国起身给程千帆添了杯酒,“今日上海之局势,程巡官怎么看?”

    程千帆客气的接过酒壶,给宋甫国也倒了杯酒,才坐下来说道,“一二八战后,国军悲愤撤离,作为国府经济中心的上海,我们自己的国土,竟不允许驻军,真乃奇耻大辱。”

    陶老板脸色一变,就要说什么,被宋甫国一个隐蔽的眼神制止了。

    “是啊,堂堂国府,竟如此窝囊。”宋甫国叹息、愤慨说道。

    “宋先生此言差矣。”程千帆摇摇头,“千帆并无埋怨政府之心,只是愤慨日寇狼子野心,国事维艰,地方势力各怀心思,不思齐心协力,共克时艰,才给日人可乘之机,倘若我中华上下一心,岂有日寇逞威之机。”

    “程巡官指的是红党?”宋甫国微微一笑,说。

    “红fei?”程千帆哼了一声,“若非匪患不断,国军羁绊于此,怎会有大片国土沦丧?”

    说着,程千帆猛地饮下杯中酒,慨然道,“匪患不净,张汉生无能,堂堂中华竟被倭寇凌辱!”

    闻听此言,宋甫国心中大喜,早闻此人在巡捕房对待红党态度恶劣,果真如此。

    “程巡官慎言。”宋甫国表情严肃,“张将军乃我国军高级将领,我等向来尊重,还请程巡官莫让我等为难。”

    “备受尊重?”程千帆冷笑,随即露出犹疑之色,看着对面两人,脸色一变,“宋先生,你,你——。”

    说话间,他腾身而起,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咬牙质问,“宋先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029章 加入特务处

    在来的路上,程千帆一直在思考,当对方准备公开身份的时候,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对待。

    忘记自己的红党身份。

    此时此刻,自己就是一个巡捕房巡捕的普通身份。

    乍闻之下,应该是什么情绪?

    震惊!

    除此之外呢,还应该有一丝愤怒。

    是些许愤怒,不是恨。

    愤怒的原因是感觉受到了朋友欺瞒。

    宋甫国一直观察程千帆,看着惊怒交加的对方,和他此前预设的情况基本相符,这让他内心的猜忌更淡了几分。

    陶老板看了一眼宋甫国。

    宋甫国微微颔首。

    陶老板起身,抱拳,一脸惭愧状,“程兄,不是陶某故意隐瞒,兹事体大,还望程兄海涵。”

    “陶老板,你瞒的千帆好苦啊。”程千帆盯着陶老板看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沉沉落座。

    “程兄,正式认识一下。”陶老板拱了拱手,“陶蔚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员。”

    程千帆摇头苦笑,“想不到陶兄竟是力行社特务处的人。”

    他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宋甫国,“如若程某所料不差的话,这位宋先生也并非陶兄的表舅,也应该是特务处的人吧。”

    宋甫国并没有起身,淡淡一笑,抱拳说道,“宋甫国,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

    闻知宋甫国的身份,程千帆微微错愕,不敢再坐着了,起身抱拳,“竟是宋组长亲临,千帆何德何能,劳烦两位国之干城大驾。”

    ……

    “程兄,我等已然坦诚相对,还望程兄莫再介怀。”陶老板微笑说。

    “岂能不在意。”程千帆冷笑一声,“程某自觉和陶兄颇为投契,结实一至交好友,没成想……”

    “程兄此言差矣。”陶老板给程千帆倒了一杯酒,自己拿起酒杯,“陶某的身份无碍于你我兄弟情谊,陶某再次赔罪。”

    看着陶老板一饮而尽,程千帆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哈哈哈。”宋甫国抚掌笑说,“好,你我皆是性情中人,程巡官,宋某也敬你一杯。”

    “不敢。”对待宋甫国,程千帆的态度要好了不少,自己将酒杯倒满,一口饮尽。

    “好!”陶老板叫了声好,被程千帆瞪了一眼,也不恼怒,嘿嘿笑起来。

    “两位就不怕我将二位的身份报上去?”程千帆夹了一口菜,问。

    “不会。”宋甫国摇摇头,“我等身份隐秘,既坦诚相告,自有八分把握程巡官不是那等狼心背国之人。”

    “那还有两分呢?”

    “宋某相信,文藻先生后人岂是数典忘祖之辈。”宋甫国表情严肃说。

    “你们调查我?”程千帆眉头一皱,随之苦笑一声,“是了,想必程某的底子宋先生已经查了个底儿掉了。”

    “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程巡官莫怪。”宋甫国点点头,“宋某得知程巡官乃烈士遗孤,无比欣慰,令尊令堂的事迹,宋某也曾耳闻,感佩肺腑。”

    说着,宋甫国起身,擎杯,“这一杯酒,敬为国献身的程文藻先生、苏稚芙女士。”

    程千帆站起来,双手举着酒杯,双眼含着泪花,“千帆代家父家母谢谢二位,没想到还有人记着他们。”

    “为国牺牲的烈士,我等时刻不敢忘。”

    ……

    “程巡官。”宋甫国说道。

    “宋先生,毋需如此客气,您是长辈,称呼我一声小程即可。”

    “也好。”宋甫国点点头,“千帆,令尊令堂为了国家慨然牺牲,忠烈千古,如今国难当头,千帆有没有考虑继承父母遗志,为国效力?”

    “宋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加入你们?”程千帆抬起头,问。

    “是的。”宋甫国微微颔首,“想必千帆也猜到了我等今日请你来的目的,就是邀请你。”

    “如果是两年前,我会拒绝。”程千帆起身,看了看楼下的风景。

    陶老板就要劝说,宋甫国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现在,我选择接受。”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宋甫国,说道。

    “很好。”宋甫国大喜,旋即疑惑问道,“为何你说两年前会拒绝?”

    “千帆的家庭情况,宋先生应该知晓。”程千帆说道,“程家三代单传,祖父一直不允我参与危险工作,祖父所言,千帆不敢有违,更不敢令老人家日夜忧心。”

    “令祖?”

    “祖父已经病故。”程千帆露出伤心之情,“千帆恐要做个不孝之孙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是啊,忠孝不能两全。”程千帆眼睛微红,“今国难当头,千帆岂能继续蜗居陋室,自图苟活。”

    程千帆的眼神中散发出激昂的光芒,“唯以此身,献于国家,当不负父母谆谆教诲,不负国家。”

    “好!”宋甫国抚掌赞叹,“说的好,有千帆这样的忠义青年,何愁日寇不灭?国家不兴?党国幸甚,民族幸甚!”

    这边,陶老板拿起两个斟满酒的酒杯递给二人。

    宋甫国执起酒杯,“程千帆同志,我代表组织欢迎你加入。”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程千帆表情认真,严肃。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

    “千帆。”宋甫国抿了一口酒,轻声说,“按理说,你刚刚加入组织,不应该如此仓促就有任务交于你。”

    “组长。”程千帆正色说,“千帆荒唐数年,恨不得即刻投入工作,既明志向,时刻不敢懈怠。”

    “很好。”宋甫国露出欣慰的神情,他现在对程千帆太满意了,烈士之后,一腔热血,况以他所了解,这个年轻人是法租界警察士官学院补充班的优等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种种,让他对程千帆的未来更加期待。

    “既如此,我就不啰嗦了。”宋甫国低声说,“前日中央巡捕房在双龙坊公寓逮捕了一名红党,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千帆亲自参与了抓捕工作。”程千帆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莫非这名红党有莫大的来头?”

    “红党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论。”宋甫国摇摇头,“特务处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日本人,当然了,对待红色,我等当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大意。”

    “千帆明白。”

    “在抓捕该红党之时,千帆可曾留意有什么异常情况?”宋甫国说道,“实不相瞒,情报组跟踪一名疑似日特,此人和其同党当时就在双龙坊公寓,并且就在围观之人中。”

    “围观之人中……”程千帆苦苦思索,他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踱步。

    蓦然,程千帆眉头舒展,心中一动。

第030章 影佐

    “千帆可是觉察到不寻常之处?”看到程千帆神情变化,宋甫国急问。

    “组长明鉴。”程千帆点点头,“本来并无觉得不妥,只是现在再度思量,确有异常之处。”

    “哦?”宋甫国点点头,“你说说看。”

    “千帆彼时也在注意围观之人,恐有红党余孽伺探。”程千帆回忆说道,“当时看到一人身形有些熟悉,正待上前盘问,一位同僚正好盘问一名过客,千帆就扭头看了一眼,待到千帆回头再去寻找那人之时,已经不见踪影。”

    宋甫国大喜,程千帆所言和那老马所述情况一般无二。

    果不其然,同他之前揣测相仿,那位付先生是受到‘惊吓’,立刻远遁。

    “是了。”陶老板也是点头说道,“程兄,我们盘问过一名房客,据他所言,该嫌疑人自承是中学教员,当时手中讲义掉落,弯腰捡起讲义……”

    “捡讲义?”程千帆拍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人定是也看到了我,唯恐被我认出来,故而弯下腰,围观者众多,正好遮掩了他的身形。”

    “千帆你说那人你觉得熟悉?”宋甫国立刻抓住了重点。

    “是的,千帆所料不差的话,这人应该千帆的一位故人。”程千帆点头说道,“确切的说,这是千帆认识的一个日本人。”

    “故人?千帆怎会和日本人有交集。”

    “组长不知道?”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千帆的身份背景,组长应该都掌握了。”

    我知道个屁。

    宋宋甫国心中如同挠痒痒一样,他拿到手的资料,只是查探到程千帆是程文藻和苏稚芙之子,其他更多的资料并没有。

    ……

    特务处确实是有能量,但是,想要查清楚一个人的底细,单凭法租界情报组的能力,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实不相瞒。”宋甫国倒也不隐瞒,“我只知道千帆乃文藻先生之子,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我放心了,故而无有细查。”

    “多谢组长信任。”程千帆感动于色,“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千帆因为祖父训示,虽有报国之志,也只能暂时忍耐,不过,千帆也没有闲着,正所谓知己知彼,千帆就动了学习日语的心思。”

    “你还会日语?”宋甫国惊喜不已,他只知道程千帆精通法语,没想到竟然还通晓日语,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高端全才。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当时上海东亚同文学院招生免费旁听生,千帆就趁机前往学习日语,也希望可以和日本人多接触,多了解一下日人。”

    “想不到千帆竟曾在东亚同文学院求学。”宋甫国惊讶不已,看来自己对于程千帆的了解非常片面啊。

    “千帆,你怎会去那……”陶老板急问。

    “陶兄,我明白你的意思。”程千帆摆摆手,“我初时只是想要学习日语,进了这学校,慢慢地才发现,这学校实际上大有乾坤,从这学校可观,日人侵华之狼子野心久矣。”

    “是啊,这个东亚同文学院,我们也关注到了。”宋甫国点点头,“据我所知,这学院表面是日人财团创立的普通学校,招生中日青年,甚至还得到国府和日方官方的共同学历认可,不过,后来我们才得知,我们都被日本人蒙蔽了,这实际上是日本外务省和军部经营,专为培养对华工作者。”

    ……

    “组长明鉴。”程千帆点点头,“千帆也是进了学校后才发现的,校方宣传灌输中日友好理念,其实际目的是培养对日亲善份子。”

    说着,程千帆冷笑一声,“若非千帆时刻不敢忘父母教诲,时刻谨记日人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之血仇,恐怕也会被日本人伪善思想所蛊惑。”

    他重重的捶打了一下桌子,“可惜,依千帆所观,不少中国学生都被日本人的那一套技俩所蒙蔽,竟然深信校方的‘日中友好’宣传。”

    “这就是日本人的狡猾之处。”宋甫国也是冷哼一声,“特务处也曾经抓获日特,不乏有国人甘愿为日本人效命,竟不以汉奸为耻。”

    “程兄既然察觉日本人的阴谋,故而愤而退学了?”陶老板问。

    “没有。”程千帆得意一笑,“非但没有,恐怕在校方眼中,我应该是非常认同‘日中友好’的好学生。”

    “程兄,你怎可?”

    “好,好,好!”宋甫国击掌赞叹,在陶老板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他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你很好,我现在对你更加期待了。”

    “组长明鉴,多谢组长理解。”程千帆真诚的说,“我还以为组长会骂我向日人卑躬屈膝呢。”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千帆,我看好你,你是快好料子。”宋甫国欣慰的点点头,“以后你也要注意,不要公开表露有反日的思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程千帆认真的点点头。

    “组长,我不明白啊。”陶老板忍不住说。

    “不需要你明白。”宋甫国态度严厉的说,“小陶,今天千帆所述之事,绝对保密,不可有半句外传,违者,军法从事!”

    “是,组长。”陶老板被宋甫国严厉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表态。

    ……

    “在东亚同文学院,因为我‘表现良好’,所以,也结实了一些日本人。”程千帆继续说道,“那个熟悉的背影,我一开始也没有朝着日本人身上联想,幸而今日组长告知我内情,现在,我细细思量,有一个人符合我的猜测。”

    “是谁?”宋甫国大喜,立刻问道。

    “影佐英一。”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如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他。”

    “影佐?”宋甫国露出思索之色,“此人和日本驻上海武官影佐祯昭什么关系?”

    “组长明鉴。”程千帆露出钦佩之色,“影佐英一是影佐家族子弟,据说影佐祯昭对这为族侄也是颇为看重,此人当时在东亚同文学院就是颇为活跃,不少日本青年学生视其为领袖。”

    “好机会!杀了他!”陶老板激动的低声吼道,“影佐祯昭咱们没办法动他,就拿他这个侄子开刀!”

    程千帆没有说话。

    宋甫国也是陷入了沉思,陶老板还要说什么,程千帆拉了拉他的衣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宋甫国思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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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谍战岁月介绍:
‘火苗’、‘星火’、‘陈州’、‘青鸟’、‘琥珀’、‘程武方’、对了还有‘宫崎健太郎’,还有——
程千帆每天睁开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今天,我的身份是什么(我该穿哪件马甲)?
本书又名‘王牌特工之我的马甲数不胜数’。
深藏敌人内部的红色‘火苗’、身手敏捷、功勋卓著的红队队员‘陈州’、军统戴春凤的爱将青鸟……等等等等。
但是,他知道,他是程千帆,一个坚定的红色战士!
“黑暗里,你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阳;长夜里,你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你忍辱负重,周旋待机;搏杀中,你悄然而起,毙敌无形;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他的故事从1936年的初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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