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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头七     我的谍战岁月txt下载     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1章 藏拙

    “千帆,你怎么看这件事?”宋甫国问。

    “组长已经胸有成竹了,这是考校千帆啊。”程千帆微笑说,“我就班门弄斧说一说我的想法。”

    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现在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影佐英一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两年前,东亚同文学院内乱,影佐英一就离开了学校。”

    “等一下。”宋甫国打断了程千帆,“内乱?”

    “是的。”程千帆轻笑一声,“说来有意思,东亚同文学院校方宣传‘日中友好’,蛊惑了不少中国学生,不过,校方也想不到的是,一些日本学生竟然对此也深信不疑。”

    “一二八事变之后,学校也陷入了混乱,日本右翼学生支持日军扩大战事,学校有一部分左翼日本学生却对此极力反对,认为日方不应该继续侵略中国,有日本学生还跑到南市体育馆追悼牺牲的抗日将士。”

    “竟有此事?”

    “确有其事。”程千帆点点头,“这件事引起了学校内部冲突,两派学生各行其道,此后裂痕逐渐扩大。”

    “后来呢?”宋甫国颇有兴趣,他意识到特务处对于东亚同文学院的关注时间过晚,并且流于肤浅。

    “部分左翼日本学生回日本了,以影佐英一为代表的右翼学生也在两年前大批离校,我也是那个时候离开了东亚同文学院。”程千帆正色说道,“组长,这些日本学生会说流利的中国话,甚至比中国人更中国化,这些人极会伪装,是极度危险人物。”

    “以你对影佐英一的了解,他消失的这两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宋甫国点点头,问道。

    “不好说。”程千帆摇摇头,“最有可能的是被日方派遣进行某种秘密行动,此番影佐英一时隔两年重返上海,十之八九是带着某种目的和任务。”

    宋甫国点点头,“是啊,日本人没有使用上海本地的日特人员,而是选择将熟悉上海的影佐英一这个‘生面孔’调回,这正说明他们此行的谨慎。”

    特务处是最近一年才开始关注东亚同文学院的,所以,影佐英一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要不是程千帆认识此人,特务处短期内恐怕很难捕捉到此人的真面目。

    ……

    “千帆,说一下这个影佐英一的特征。”宋甫国说道。

    “组长。”程千帆看了看四周,“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我擅长素描,可以提供画像。”

    “噢?”宋甫国再度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小时候邻居有一位老克勒,擅长西洋画,小时候好奇,总是跟着看,老克勒闲着没事就收了我这半个弟子。”程千帆笑了说。

    “小陶,准备纸笔。”宋甫国吩咐说,看到程千帆疑惑的眼神,解释说道,“这处酒楼是特务处经营的,安全无虞。”

    看着程千帆熟练、写意的在一张白纸上勾勒,很快,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的面貌赫然纸上,宋甫国大喜,他越看程千帆越满意,这个年轻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宝藏啊,简直可以说是不断的带给他惊喜。

    “神了,这画像,简直可以当照片用了。”陶老板啧啧称奇。

    “组长。”程千帆闻言,心中一动,“最好是将素描拍照,这张画像也要尽快毁掉。”

    “影佐英一知道你擅长素描?”宋甫国立刻会意。

    “应该不知道,我极少在人前显露。”程千帆摇摇头,“只是小心为妙,我和此人接触颇多,影佐英一非常谨慎、心细,这个人非常危险。”

    “是啊,要小心。”宋甫国感叹点头,特务处和日特斗争数年,日本人的狡猾阴险他们是感受最深的,这都是血的教训。

    ……

    他拿起素描画像,仔细观摩,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日本人,真的会误会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长相普通,面带笑容,唯一有点像是日本人特征的,就是眼睛比较小。

    “太好了。”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不管能不能捕获此人,我都会为你请功。”

    对于特务处来说,能够掌握一位重要日特的相貌,这本身就是不小的功劳。

    “这都是组长教诲,以及诸位同僚的帮助,千帆不敢居功。”程千帆温和一笑,“若非大家提前做了工作,千帆也不会联想到此人。”

    “此外,此人此番返沪,既是从事特务活动,相貌上自是会有所遮掩改变。”程千帆提醒说。

    宋甫国更加满意了,心思细腻、通晓多国语言、身怀绝技,且并无年轻人的自满骄傲,会做人,这样的人才能为己用,他心中得意。

    “千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宋甫国问。

    “没有了。”程千帆思考片刻,摇摇头,“千帆愚钝,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

    “已经很好了。”宋甫国微笑说,停顿了一下,他突然问道,“那个打断你的巡捕是谁?”

    “刘波,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巡捕,为人在巡捕中算是正派的。”程千帆回答说,随后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宋甫国,“组长怀疑此人?”

    “是的。”宋甫国点点头,“此人突然打断你,未尝没有为日特打掩护的可能。”

    “不可能。”程千帆惊呼出声,看了宋甫国一眼,慌忙解释,“组长恕罪,不是千帆质疑你的判断,只是,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看到此前表现的近乎完美的程千帆终于显露出不足之处,宋甫国的心中没有责怪,反而窃喜,这才对嘛,要是这小子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如何显得他这个组长的能力。

    “千帆,你此前只是巡捕,尽管确有天赋,只是考虑问题的方式还流于普通。”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记住了,以后你是特务处的人,我们特务处的行事思维是,怀疑一切,对于任何人,任何事情,要大胆怀疑,不要为平日对人和事的习惯印象所迷惑。”

    程千帆沉默好一会,露出惭愧之色,“千帆省得了,组长谆谆教诲,千帆时刻谨记。”

    “无妨。”宋甫国担心年轻人受到打击,“我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极有天赋的,我对你的未来很有信心。”

    “千帆当时刻牢记教诲,向诸位前辈、同僚学习。”程千帆认真表态。

    “很好。”宋甫国高兴的点点头。

第032章 窗台的兰花

    宋甫国交给程千帆一个任务,暗中打探影佐英一的踪迹。

    巡捕房是法租界的官方权力机构,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并且有充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

    每一个巡捕后面都有他们自己的情报渠道,宋甫国相信程千帆亦然。

    告辞离开之时,程千帆将面包递给陶老板,“陶兄,来的匆忙,也没有给侄女买什么礼物,这个带回去给小侄女尝尝。”

    陶老板瞄了一眼,惊讶说,“起士林咖啡馆的方角面包,小丫头念叨好几次了。”

    他高兴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有心了。”

    程千帆笑了笑,这是方角德国面包,外皮相当厚而脆,中心微湿,是普通面包中的极品。

    店员介绍说,这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可以不抹黄油,白吃也很香。

    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看着程千帆撑着一把黑雨伞,渐行渐远。

    宋甫国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陶,没好气说,“有话就说。”

    “组长,程千帆的父母是怎么回事?没听你提过啊。”

    “程文藻先生和苏稚芙女士,这两位是程千帆的父母,我党党员。”宋甫国语气低沉,“民国十五年,北伐伊始,两人在上海秘密宣传北伐,不幸为孙传芳所部抓捕、杀害。”

    小陶露出恍然之色,程千帆有这样的背景出身,难怪组长今天突然决定亲自出面。

    ……

    “据闻,上海光复后,衢州江山县党部为二人举办了追悼会,校长都送了挽联。”宋甫国缓缓地说。

    小陶大惊,“怎么可能?”

    “程家是衢州府江山县的书香门户,在当地备受尊敬。”宋甫国看了小陶一眼,“你忘了衢州是哪里?”

    衢州府在浙江,小陶明白了。

    “组长,程千帆是江山县人,那他岂不是和处长……”小陶举一反三。

    “现在明白了?”宋甫国轻笑一声,“别看程千帆今时才入特务处,这小子是个人才,又是江山人,只要他自己不犯错误,未来的成就你拍马也赶不上。”

    “叔叔,我也不差啊。”小陶笑了说道,指了指面包,“我倒是没想到,千帆还记得我家丫头。”

    宋甫国不是他的远房表舅,是他的亲叔叔。

    “是个有心、晓事的。”宋甫国点点头。

    “这个酒楼,短期内我们不能再来了。”宋甫国突然说。

    “组长,你是怀疑程千帆?”

    “倒也不是怀疑。”宋甫国表情严肃,“记住了,小陶,做我们这行的,人心隔肚皮,小心无大错。”

    “是。”

    宋甫国没有骗程千帆,这个酒楼确实是特务处经营的,不过,从东家到大厨到伙计,都是普通人,和特务处没有丝毫的瓜葛。

    他选择这里和程千帆会面,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如果酒店出事了,这就是预警。

    ……

    离开酒楼的程千帆没有叫黄包车,他撑着雨伞,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步。

    雨水落在黑色的雨伞上,滴滴答答,仿若时钟在走字的声音。

    宋甫国提及了父母,在母亲生日这样的特殊日子里,这让这个年轻人的内心再度被悲伤所笼罩,久远的记忆在心底泛滥,最后都化为对父母的深深思念。

    程文藻和苏稚芙牺牲的时候,还是国红合作时期。

    两人以梅溪小学教员的公开身份工作,直至他们牺牲,也是以国党党员的身份牺牲,没有暴露红党秘密党员的身份。

    父母牺牲后,‘农夫’同志受‘翔舞’同志的嘱托,将当时年仅十一岁的他暂时托付给‘圣彼得教会’养育院。

    ‘农夫’同志离沪后,暗中照顾他的‘竹林’同志派人将他送回江山老家的祖父身边呆了一段时间。

    父母的音容笑貌,竹林同志、罗惠君阿姨,老廖等等,这些人的身影就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片片闪过。

    起风了。

    程千帆整理了脖子上的围巾,让自己暖和一些。

    步伐加快,他从来没有像是此时这般渴望回到家中,尽管房子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也是他的家,有他最快乐的童年。

    ……

    程千帆回到延德里的家中,他煮了一锅春笋面,这是每次母亲过生的时候,父亲必亲手煮的面。

    圆桌上摆好三碗面,三副碗筷。

    他又从厨房取来一盘糟毛豆。

    这是程文藻最喜欢的下酒菜。

    倒了一杯酒。

    程文藻不贪杯,浅酌即可。

    取来一叠虾子辣酱。

    这是苏稚芙吃面时候最喜欢放的,他用小勺挖了满满一勺放在碗口印着荷花的那碗面中。

    小心翼翼的从父母的两碗面中夹过两个荷包蛋,嘴巴里嘟囔了一句‘谢谢爸妈’。

    咬了两口荷包蛋,程千帆抬起头,露出笑容,“妈,我忘了说了,生日快乐。”

    “爸,等我长大了,陪你喝酒。”

    一切仿如十年前……他记忆中的全家最后一次给母亲过生儿。

    程千帆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泪水再也止不住,滴落在碗内。

    ……

    第二天早上。

    难得的晴天。

    延德里的居民们忙着洗洗晒晒,安静的一晚上的弄堂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程千帆推开窗。

    将一个提篮用绳子放下去,篮子里放好了钞票。

    “刘阿大,来碗混沌。”

    “好的嘞,程巡官,早上好。”

    程千帆扫了一眼,碗里有十五个混沌,比别的顾客多了两个混沌,这是巡捕程千帆在刘阿大这里的牌面。

    吃完混沌,用提篮将混沌碗放下去,就听到马姨婆又在和刘阿大吵吵说混沌煮烂了,要多赔一碗混沌汤。

    仔细检查、擦拭了自己的勃朗宁配枪。

    程千帆换上巡捕制服,他推开窗户,放了一盆兰花在窗台,为了避免花盆坠落,特意用一根红布条横着将花盆绑了个结扣,又检查了一下,确认不会坠落,这才关窗上栓。

    这既是向组织报平安,也是请求组织和自己联络的暗号。

    他现在和组织失联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组织发出信号。

    这是一种笨方法,也许组织上明天就会来和自己联系,也许半年,一年都不会有人来联系。

    “帆哥,救我。”

    程千帆熟练的按住。

    在半大孩子的惨叫声中,程千帆出了延德里。

    今天的中央巡捕房,应该会很热闹。

    ……

    也就在这个时候,金神父路的三味亨餐馆的东家范老三正在发愁。

    他店里的伙计赖小五昨天夜里和一个喝醉的瘪三起了冲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他去看了看,没个三五天甭想上工。

    这可把范老三愁坏了,店里就赖小五和罗瘸子两个伙计,俩伙计轮流跑堂和送外卖。

    现在赖小五伤了要歇息三五天,他犯不上为这三五天再去雇人啊。

    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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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辣斐坊

    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在签到簿上签到,顺手帮何关那小子也签了到。

    “小程。”大头吕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他。

    “多少钱?”

    “三十元法币。”大头吕提高声音说话,同时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给十元就行,最好的包装,里面是最次等的花旗参。”

    程千帆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副巡长马一守骂骂咧咧的进来了。

    值房安静下来,众人竖起耳朵去听,约莫听到了‘假洋婆子’、‘装相’之类的话。

    “师傅,怎么了?”程千帆好奇的问。

    看到程千帆,马一守眼前一亮,“千帆,你去,辣斐德路有案子,你会说洋话。”

    “好嘞。”程千帆点点头,戴好警帽,“哪一家?”

    “十五号,就是那个姓露的洋婆子家。”

    ……

    程千帆忍住笑,辣斐德路十五号是一个富商为姨太太置办的房子,姨太太是中国人,偏偏起了个洋名叫‘露丝’,这个女人在巡捕房是挂了名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要打电话报警,巡捕稍有‘服务不到位’,还威胁要打电话找警务总监费格逊投诉。

    而最让一众巡捕窝火的是,这位露丝女士面对中国人,满嘴洋话。

    巡捕说听不懂,露丝女士就会昂起骄傲的下巴,一阵鄙视的眼神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用上海话说话,一副说了中国话会脏了她的嘴巴的做派。

    就连老莫这样的混蛋都觉得这女人过分,私下里八卦这女人和先生同床的时候,莫不是用洋话喊叫。

    对于这个女人,巡捕房的巡捕是极为不耐的,没人愿意处她家的警。

    这种情况直到程千帆来到巡捕房当值。

    会说法语、长相帅气俊逸的程千帆似乎颇受露丝女士的喜爱,而她家的警情也愈发多了起来。

    程千帆带了两个三等华捕出门,正好碰到何关,这小子一听说是露丝女士家的事情,高兴的要同去。

    “那假洋婆子虽然脾气不好,可长得漂亮啊。”何关挤眉弄眼,“我看你就从了吧。”

    “滚蛋!”

    ……

    辣斐坊一带是经过严格规划的高档住宅区,这里只准建设欧洲风情的花园洋房,价格昂贵。

    在辣斐德路要起一个三层楼的洋房,差不多要三万。

    程千帆当巡捕,一个月明面上的收入是一百五十法币,也就是说他想要在辣斐德路拥有一套洋房,需要接近十七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这笔钱。

    一只死狗躺在花园里,露丝女士离得远远的在哭泣。

    女佣讲话车轱辘转,好在程千帆能够捕捉、了解:露丝女士家的狗被人打死了,她们早上才发现躺在花园的死狗。

    爱宠被害,露丝女士也没有了邀请程千帆喝咖啡的热情,在女佣的陪伴下回到房内,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死狗,继续哭泣。

    程千帆蹲下来检查狗的尸体。

    掰开狗嘴,凑上去闻看,一股恶臭熏得程千帆直摆手,这狗严重口臭。

    “我早就说过,这假洋婆子家里的这条狗不得好死。”何关盯着壮硕的死狗,眼神绽放光芒。

    ……

    这条狗很凶,曾经咬伤过多名无辜市民,是中央区的名犬,若非主人背景够硬,早就被巡捕们依法处理了。

    程千帆和露丝女士打了声招呼,询问是主人家自行将死狗埋葬,还是……

    “带走,你们带走。”露丝女士尖叫,她说自己害怕死狗。

    “那好吧。”程千帆点点头,想要说‘节哀顺变’,觉得不合适。

    “你们要帮杰克选一个好地方。”露丝女士哭哭啼啼说。

    “放心,露丝女士,我们一定帮杰克选一个最合适的归处。”何关大声说道。

    巡捕们找了根粗壮的棍子,将死狗四蹄朝天的吊着,两个巡捕一前一后扛着死狗返回薛华立路。

    沿途有市民认出了这竟是名犬杰克,顿时奔走相告,还有市民朝着巡捕鼓掌喝彩。

    何关不断的朝着市民拱手,得意不已。

    程千帆瞥了这小子一眼,啧了一声,没理会。

    杰克的齿缝里挂着数条丝线。

    这和露丝女士今天的丝巾上的丝线极为相似,而这位露丝女士刚才一副对死狗怕而远之的表现,按理说不应该接触过死狗。

    丝线在狗嘴里的位置,不可能是平时玩耍时候弄上去的,这应是狗子发狠,拼命挣扎时候缠咬留在牙根的。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条狗的死亡和露丝女士之间有某种联系。

    程千帆对这位趾高气扬、令众巡捕都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露丝女士,多了几分关注和兴趣。

    ……

    “惠子,你不应该同意巡捕将杰克带走的。”女佣脸色不善说道。

    “你没注意到那位何警官的眼神吗?”露丝女士得意的笑道,“难道你不觉得死狗被巡捕吃掉是最美妙的归宿吗?”

    “养不熟的狗!”露丝女士咬牙切齿,漂亮的面孔也因为狰狞的表情而显得阴森恐怖,“和他的主人一样,就应该被大卸八块,变成粪便!”

    何关带着两个三等华捕扛着死狗去了巡捕房的食堂。

    “小心露丝女士知道了。”程千帆提醒道。

    “这是尸检!”何关挥了挥手,迫不及待的冲着一个伙房的帮闲说,“快去,多买点大料。”

    “呸,呸,呸。”马一守直接吐了,“这玩意这么苦,你小子怎么喝得下去的?”

    “苦吗?”程千帆心中好笑,看到他喝咖啡,马一守也要尝尝,结果一口下去全吐了。

    “这玩意比猫尿还难喝。”马一守摇摇头。

    他说的猫尿是啤酒,很多人喝不惯。

    “加点糖。”程千帆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罐子,罐子里有勺子,他放了满满一大勺糖,“现在尝尝,甜的嘞。”

    ……

    “老板,这怎么回事,怎不是甜的?”一个客人愤怒的拍打着桌子。

    众多食客看过去,就看到此人面孔涨红,气愤的喊道,“这豆花怎么是咸的?”

    食客们一听,不乐意了。

    “豆花不是咸的吗?”

    “是啊,这豆花本就是咸的。”

    “有甜的豆花么?”

    “好像是听说过,南边吃甜豆花,他们咋想的。”

    耳听得周围的议论声,客人更加愤怒,却终究没敢继续喊。

    三味亨的东家范老三赶紧过来,“这位客官,我们这的豆花都是咸的,没有甜的,您多担待。”

    “那你们应该提前说一声。”客人没好气说,“我这吃了一口咸豆花,整个人感觉难受,这是人吃的吗?”

    这话可是惹了众怒。

    “说什么呢?”

    “侬个广东佬,打死你。”

    这客人吓坏了,就要道歉,两个人影冲上来,直接将他架起来,扔出了餐馆。

    “干得漂亮,浩子。”

    “浩哥儿,你要不动手,我们也要动手的。”

    众人纷纷说道。

    “这些粗活,李浩做就是了。”李浩哈哈笑着说。

    “浩哥儿,今儿是晚班?”

    “晚班,大冷天的,倒霉催的。”李浩抱怨了两句,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继续回去吃完生煎、混沌。

    ……

    “范老板,想什么呢,结账。”李浩将钞票递过去。

    “抱歉,抱歉,刚才走神了,这个愁呐。”范老三接过钞票,连连告罪。

    “有什么难事,说来听听。”李浩是个热心人,说道,“大家这么多人,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的没错。”

    “是极是极。”

    有不少人同样是热心肠,当然,也有人听了不乐意,这年头谁有那闲工夫帮人,不过,嘴巴里还是齐声应是。

    范老三叹了口气,说了自家伙计赖小五被人打了,要休息三五天,店里缺个伙计,又不值当请人的愁事。

    “嗐,多大点事。”

    “请个帮闲顶两天就是了。”

    “范老板多抠门,他哪舍得。”有人喊道。

    “谁说的?这话谁说的?”范老三板着脸,“莫凭空污人清白。”

    这边,李浩听了这话,却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半大小子,“范老板,你看看这小子行不行?”

    “不行。”范老三扫了一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子一个人吃的顶俩,还要给工钱,他范老三一向精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不要工钱。”李浩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只要管饭就行。”

    范老三再次扫了半大小子一眼,他又拿起账本,看看自己刚刚记下的李浩两人吃了多少,回忆了这半大小子吃了多少,心中琢磨一番,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下,终于点点头,“说好了,不给工钱,只管饭。”

    “行!”李浩点点头。

    ……

    医疗室的老黄打了酒嗝进来了。

    “老黄,这大上午又喝上了?”刘波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老黄,你这次可失算了,食堂有好肉。”何关嘿笑说道,“怎不留着晌午好好喝喝。”

    “老莫呢?”老黄没理会众人的调侃,红着脸问。

    众人面面相觑,这老黄喝昏头了么?

    “老莫不是因公负伤了嘛,这两天不用上班。”何关立刻说,“老黄你糊涂了,老莫在哪里你应该最清楚的。”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个屁。”老黄骂了句,“老莫昨天该来换药的,老子好心等到大半夜,没来。”

第034章 鱼饵

    程千帆此前判断老莫的尸体最快会在这一天的上午被发现。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这就是老莫在巡捕房极其糟糕之人际关系。

    老黄来值房的抱怨,他的生气表现,更像是一场表演:他没有对老莫不管不顾,是老莫自己没有来医疗室换药的哦。

    抱怨完毕,老黄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准备离开。

    “老黄,要么你去老莫家里看看?”刘波调侃说道。

    “不去。”老黄直接摇头,梗着脖子,“凭什么啊。”

    “老黄,医者仁心啊。”何关怪声怪气喊道。

    老黄假装没听到,倒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他去的是伙房的方向。

    “刘哥。”程千帆扔了一支烟,刘波伸手接住,随口道了谢。

    程千帆自己嘴巴里捉了一支烟,又给何关以及关系不错的大头吕散了烟。

    随手将烟盒扔在桌子上,道了句,谁想要的自取。

    喷云吐雾中,程千帆在琢磨刘波刚才的话。

    看似刘波只是随意的调侃老黄一句,很正常。

    但是,在‘有心人’程千帆听来,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其他人没有调侃让老黄去查看老莫的情况。

    为什么刘波要提起这个。

    更进一步的说,为什么是刘波?

    刘波和老莫的关系素来不怎么样。

    这给程千帆的直觉就是,刘波确实是在关注老莫,只是这种关注很隐蔽,若非有心琢磨、很难发现。

    ……

    闲极无聊的众人纷纷猜测老莫这厮为何没有来医疗室换药。

    大头吕挤眉弄眼,“我听说老莫有一个相好的,这老莫休假不当值,在家里可要加班哦。”

    “加班个鬼哦。”一个巡捕嘿笑说道,“就老莫被小程打……”

    “咳咳咳。”程千帆连连咳嗽。

    “哦,老莫是因公负伤,就他那惨样,躺床板上等人喂饭还差不多。”

    “老莫动不了,别人可以动啊。”有人挑了挑眉。

    众人都嘿嘿嘿笑起来。

    程千帆和何关两个小年轻不明白,但是,装着明白的样子跟着嘿笑。

    大头吕等人越说越来劲,挤眉弄眼的好像在对暗号,你懂,他懂。

    程千帆和何关听着听着明白了,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躲到一边去抽烟。

    “粗俗!”何关低声骂到,抬头看到文书办的彭文书从院子里走过,只觉得那彭文书扭腰摆跨搔首弄姿的样子,自己素来看不惯的感觉竟是淡了许多。

    似乎……还挺好看的。

    ……

    “无耻!”

    “自由高贵的法兰西,不过是表象,他们和日本人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老资格帝国主义,标榜着自由民主,骨子里是肮脏的食腐者,他们享受惯了,对新崛起的帝国主义充满了畏惧。”

    “法国人、英国人,他们都在退让,希望日本人吃饱了,不会进一步蚕食他们在中国的利益,他们在养虎为患。”

    方木恒在牢房里呐喊。

    在隔壁的牢房,‘朱源’一开始还能跟着配合呐喊两句,此时他翻了个身,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便故意发生惨叫声。

    “朱源,你怎么样?”方木恒听到动静,赶紧问道。

    “还好。”朱源咬着牙说道,“你说的真好,帝国主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只敢用我的笔杆子,和我的嘴巴去呐喊,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方木恒透过牢房的缝隙,看到隔壁狱友一身伤痕,既愤怒又敬佩,“我却不敢真的去行动,比起你们差远了,你是敢在东北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打仗的大英雄。”

    “不,你用嘴巴和钢笔开启民智,唤醒人们的爱国和抗争意识,这也是非常重要的。”朱源表情严肃说道。

    随即长叹一口气,“我,我只是不甘心……没有死在抗日前线,却要死在狗特务手里,我不甘心啊!”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牺牲的。”方木恒目光灼灼,“我很快就可以出去,我是记者,我要将你的事迹报道出去,我要让全上海,全中国都知道,一个在东北抗日前线奋勇杀敌的大英雄,没有牺牲在抗日前线,却被法租界逮捕,更可能被引渡给国府遭到杀害,这是何等的讽刺,这是何等的不公!”

    “亲者痛仇者快!”

    “我要用民众的愤怒,用舆论的力量,救你出去!”方木恒握紧拳头。

    一个小时后,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接到了一个电话:诱饵已于今日放出,鱼儿上钩。

    ……

    第二天上午。

    老莫依然没有来巡捕房医疗室换药。

    马一守发话了,让老黄明天去老莫家里看看情况。

    程千帆在中午的时候给方家挂了个电话,是女佣接的。

    他请女佣转告唐筱叶,方木恒会在傍晚释放。

    法租界亚尔培路和霞飞路的路口,这是一个新开不到半年的书店。

    书店的后院有一个杂物间。

    夜已深。

    屋内没有开电灯,只是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罩遮住了光线,窗户也放下了竹帘,缝隙塞了纸。

    几名工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在印刷最新一期的《红旗报》。

    周虹苏在门口不停的踱步,既是在放哨,也是在等消息。

    傍晚时分,组织上潜伏在《申报》工作的同志发出请求紧急联络的信号。

    这让周虹苏颇为紧张。

    这种下级要求见上级的紧急联络,只有十万火急的时候才会使用。

    是这位同志暴露了?

    还是有别的同志被捕了?

    还是新一轮的大搜查又要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侧门有人敲门。

    敲门声音很轻,若非周虹苏一直盯着,恐怕都听不真切。

    周虹苏示意其他人小心。

    噗!

    有人立刻吹灭煤油灯。

    有人拿起桌子腿,竹竿等杂七杂八的正常‘武器’。

    周虹苏轻手轻脚走出去。

    “谁?”

    “老管。”

    “什么事?”

    “家里没猪油了,顺便来借三两醋。”

    周虹苏打开侧门。

    “朋友出来了,这是他当时拍的照片。”

    “还有一份报纸,很重要。”

    “刚刚印出来的,明早见报。”

    “辛苦了,注意安全。”

    送信的同志没有进门,更没有向门里瞧,迅速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第035章 帆哥……

    周虹苏没有再点燃煤油灯。

    几个同志拿起两床被子,蒙在了身上,他们趴在地上,打开手电筒。

    周虹苏没有先看报纸,他先去看照片。

    看了一眼照片,周虹苏面色一变,巨大的悲伤之情涌上来。

    是老廖。

    他记得这位来自东北的抗联老同志,全家除了他之外,都牺牲在抗击日寇的战场上。

    组织上安排老廖来上海治疗伤病,正是周虹苏负责将其接入组织的。

    此后两人再无交集,再次闻讯竟是老廖牺牲的消息。

    忍着悲痛,周虹苏拿起报纸仔细阅读,不一会,脸色一变。

    ……

    一个小时后。

    马思南路的一处漂亮的花园公寓里。

    “老周,你这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彭与鸥表情严肃的提出批评。

    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按照组织纪律,周虹苏是不该来这里的。

    “老廖牺牲了。”周虹苏没有解释什么,他直接拿出了那张照片。

    当时就是彭与鸥安排他接回老廖的。

    彭与鸥是市委领导,他亲自关注、并且安排老廖治病,现在老廖出事了,周虹苏觉得有必要立刻向彭与鸥汇报。

    果然,彭与鸥没有再批评他违反纪律的事情,而是脸色一变,十分震惊,“老廖同志,他是怎么牺牲的?”

    周虹苏将自己所能了解到的情况,做了细致的汇报。

    彭与鸥悲伤且愤怒。

    老廖没有牺牲在白山黑水和日本侵略者战斗的前线,却牺牲在了国党特务的手里。

    这是多么悲哀,又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事情。

    ……

    “根据我的判断,老廖当时应该是正准备和我们的同志接头。”周虹苏说出自己的推测。

    “老廖同志这是选择主动牺牲自己,保全了战友。”彭与鸥长叹息。

    周虹苏心中了然,能够让老廖如此决绝的牺牲自己,他要保护的同志一定非常重要。

    “老彭,老廖牺牲前是不是一直在法租界活动?”

    “你想要问什么?”

    “老彭,罗延年同志……”周虹苏想到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立刻问。

    “老周,组织纪律!”彭与鸥沉声说。

    上个月,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计划秘密逮捕市委重要领导罗延年同志,组织上提前半小时得到示警消息,罗延年同志惊险脱险。

    不仅仅是这件事,在此之前,组织上数次获得法租界的重要情报。

    周虹苏一直很困惑,他是负责法租界的情报工作的,但是,这些情报他却一无所知。

    故而他推测,组织上肯定还有其他他所没有掌握的情报来源。

    “老彭,我当然知道组织纪律。”周虹苏思索片刻,说道,“老廖牺牲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调查老廖牺牲的原因,以及这条线是否还安全。”

    “如果这条线可靠,我请求将这条情报线转移到我的手里。”

    他是负责法租界的情报工作的,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

    彭与鸥摇摇头。

    “老彭。”周虹苏急切说。

    “好了,老周,这条线是不可能交给你的,这是组织纪律。”彭与鸥断然说道。

    周虹苏见状,只能无奈的叹口气,他没有再坚持。

    彭与鸥今天多次强调组织纪律,可见老廖同志背后的这条线非常重要和特殊,他必须服从组织决定。

    彭与鸥心中苦笑。

    不是他不想把老廖背后的这条线转交到周虹苏手里,问题是这条情报线根本不掌握在他手里。

    这条情报线直属于中央特科的二科。

    中央特科委托上海特科代管。

    上海特科和上海当地党组织是两条线。

    上海特科的‘竹林’同志牺牲后。

    彭与鸥通过‘竹林’同志生前预留的安排,暂时获得了这条情报线的情报接收权。

    但是,彭与鸥也只知道老廖,对老廖的上线一无所知。

    他甚至连对方的代号是什么也不知道。

    所有的联系都在老廖身上。

    老廖牺牲了,这条线就断了。

    对于彭与鸥来说,他甚至连这条线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事实都必须严格保密,不能对周虹苏提及半句。

    这是铁的纪律,是血的教训铸就。

    ……

    “老彭,你再看看这份报纸。”

    “明天的《申报》?”彭与鸥拿起报纸,还可以闻到浓浓的油墨味道,他扫了一眼日期。

    “是的,《申报》的同志一个多小时前送来的。”

    《申报》的标题立刻引起了彭与鸥的注意,他快速的阅读完毕。

    “卑鄙无耻!”彭与鸥重重的拍打了桌子,“亲者痛、仇者快,说得好啊!”

    “老彭,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营救这位同志。”周虹苏情绪激动的说。

    “我知道。”彭与鸥点点头,“救是肯定要救,但是,有几点要弄清楚。”

    “你说。”周虹苏点点头,他虽然着急,但是也明白,地下工作要十分谨慎,是急不得的。

    “第一点,这个同志的身份背景,要尽可能的去确认一下,我们不能够报纸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以,国立同济大学那边有不少流亡学生,他们应该了解一些情况。”

    “第二点。”彭与鸥在踱步,“即使不是我们的同志,只要是抗日爱国志士,我们也要尽可能的营救。”

    “这个当然。”

    “第三点,《申报》里面的同志,和这位记者朋友再次接触,尽可能的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

    “我来安排。”周虹苏点头说道。

    “第四点,我会尽快安排人和宋柳大律师会面,聘请她为律师,要求探监,和这位‘朱源’先生正面接触,为其辩护。”

    “第五点,金神父路的抓捕事件,《申报》那位记者朋友的被捕,还有亚培尔路的枪击巡捕事件,都是同日发生的,我们需要查清楚这之间有无联系,是否是新一轮的搜捕行动的信号。”彭与鸥停顿了一下,“亚培尔路逃走的那两个人的身份,尽可能的搞清楚,很可能是我们的同志。”

    “第六点。”彭与鸥神情哀伤,“尽一切可能查清老廖被害的真相,同志的鲜血不能白流,我们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

    早晨,淫雨霏霏。

    程千帆没有撑伞,他披了巡捕房配发的制式雨衣。

    “帆哥——”

    半大小子在细雨中大呼小叫的跑来。

    程千帆熟练的一把按住。

    街坊们哈哈大笑,这是延德里的居民每天早上的一件开心事。

    邻居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半大小子今天没有喊‘救命’。

    身后传来了半大小子的惨叫声,程千帆将雨帽拉下来,盖住了警帽。

    雨水顺着帽檐滴下,遮住了他冰冷的眼神。

    他的一只手已经悄悄的打开枪套,咔嚓一声,保险也打开了。

第036章 延德里枪击案

    延德里的一处民宅的二楼。

    影佐英一轻轻啄了一口酒,一股辛辣入喉之后是丝丝绵柔。

    “好酒啊。”他轻轻摇头,“支那太大了,太多好东西了,如此佳酿在国内非常珍贵稀有,他们却有那么多传承百年,千年的名酒。”

    “影佐君,这些很快就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了。”

    “说的没错。”影佐英一走到窗前,看着细雨中那个正在慢慢步入埋伏圈的旧友,“程千帆是个人才,支那的人才太多了,怎么办?”

    “杀死他们。”

    “没错,没错。”影佐英一轻笑一声,“程君对帝国一向友好,想必他也愿意为日中友好献身的。”

    “影佐君,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选择程千帆?”

    “要怪就怪我这位老朋友的运气不太好吧。”影佐英一冷笑一声。

    浩二低下头撇撇嘴,他并不认可影佐英一的选择,在他看来程千帆根本不可能认出影佐英一。

    因为即便是影佐英一自己也承认,程千帆认出他的概率是及其微小的,更何况又过了这些天了,该产生的危机也早就产生了。

    他其实想说,程千帆的身份低微,如果选择一个身份更重要的巡捕,譬如说中央巡捕房的巡长金克木或者是其他两名巡长,效果会更好。

    浩二没有再劝说,

    军部对影佐英一的评价是‘一位追求尽善尽美的优秀人才’。

    在浩二看来,就如同影佐君有极为严重的洁癖一样,影佐君太执着某些执念了,就因为在双龙坊遇到了这个巡捕,此后几天影佐君都表现的较为烦躁,过了这些天了,终于还是对这个巡捕下手了。

    当然,影佐君高兴就好,一个支那人,杀了就杀了。

    “这些白俄可靠吗?”

    “影佐君放心。”浩二说道,“这些人恨苏俄入骨,这也是他们愿意和帝国合作的原因。”

    “好戏开演了。”影佐英一点点头,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

    程千帆的视线穿透细细密密的雨丝。

    一个身形高大的洋人正昂首阔步朝着他走来。

    在其身后约莫七八米的位置,还有一个洋人。

    在巷子的尽头,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雨中隐约可见。

    竟然是西洋人。

    程千帆微微错愕,他的猜测中,可能是日本人,可能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甚或可能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的人。

    独独没有考虑到西洋人这种可能性。

    这是标准的三角进攻阵型。

    只要他再前进二十多米,当先之人到了他的身后,他就会进入到三角的中心,腹背受敌。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巷子外面还有没有埋伏。

    前面十米就是胡老蔫的房子,胡老蔫去了香港,房子现在是空关的。

    在二楼的杂物间,程千帆藏了一把毛瑟手枪,两个弹匣,还有一颗手雷。

    先发制人,一枪撂倒前面这个人。

    利用火力压制后面那个人。

    同时迅速闯入胡老蔫的家中,拿到武器。

    程千帆的脑筋迅速开动,思量应变之策。

    两个人的距离在缩短。

    当先之人一只手摸向怀中。

    程千帆眼神一变。

    来不及了,必须先发制人。

    ……

    “嘟——嘟——”

    程千帆的口中骤然发出凄厉的哨音。

    对方明显被这突然的警哨声影响到了,拔枪的动作为之一窒。

    几乎是瞬间,程千帆右手极快的拔枪,啪啪连开两枪。

    与此同时,他不退反进,直接上前靠住了中枪前扑的男子,以此人作为肉盾。

    只听见啪啪两声枪响,耳边听得噗噗的闷响,这是肉盾在发挥作用了。

    程千帆肩膀扛住,一只手捉住肉盾,看都没有看,啪的就是回了一枪。

    同时嘴中的警哨继续凄厉的响着。

    接连的枪声,打破了延德里清晨的宁静,孩子的哭喊声,大人惊慌的呵斥声,远处传来的奔跑声。

    嘟——嘟——嘟。

    听得远处传来了警哨的呼应声,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每天早上这个时间,会有一队换岗的巡警从附近经过。

    “哪里打枪?”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大声呼喊,“围住他们。”

    说话间,将肉盾一扔,在地上一个打滚躲开,一颗子弹打在他刚才藏身之处的石板上,溅起的石子从脸颊边掠过。

    “乌拉诺夫同志!”

    “快撤!”

    另外两名枪手高声悲呼,随后是几声枪响和慌乱的脚步声。

    “程巡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程千帆没有立刻起身,趴在地上观察了十几秒钟,看到几名巡捕端着长枪跑过来,他这才爬起身。

    几名巡捕脸色煞白,枪口对准躺在地上的男子,这样的枪战,他们也是极少会遇到。

    程千帆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连续几下都没有能够起来。

    一个巡捕上来扶起他。

    也没有人嘲笑程千帆脚软,刚才那两个枪手逃脱的时候冲着他们一顿开火,几个人现在腿肚子也还在打颤呢。

    程千帆被三个人围攻能活下来,只是腿软,没有吓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

    “兄弟,搭把手。”

    程千帆揉了揉腿肚子,深呼吸一口气,在同僚的帮助下将被打死的枪手翻过身来,这是一个斯拉夫面孔的中年男子,身上四处中枪,两枪在前胸,两枪在后背,两只眼睛瞪大,满嘴血污。

    ……

    延德里的枪击案震惊了法租界。

    不仅仅是覃德泰带着金克木快速赶来。

    法租界政治处的马莱中尉也赶了过来。

    “小程,没事吧?”

    “报告覃总,金头。”程千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色惨白,勉强敬了个礼,“幸有同僚及时救援,千帆侥幸没有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千帆以为,此风不可长,前有麦琪路枪击案,今有千帆遇袭,千帆个人安危无足挂齿,这是对巡捕房的挑衅。”程千帆咬牙切齿说道。

    “太嚣张了!”覃德泰暴怒,“你说的没错,这是对覃某人,对巡捕房的挑衅,查!一查到底!”

    马莱中尉留着精致的小胡子,看了看倒地的尸体。

    回头打量着程千帆,看到这个年轻的巡捕强装镇定,实际上难掩脸上的害怕样子,他轻轻摇头。

    不过,倒也没有对年轻巡捕有太多鄙薄,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场的年轻人,这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扭头对翻译说了句。

    “程警官,中尉问你可知道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第037章 善后(求收藏推荐票)

    “中尉。”程千帆敬了个礼,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直接用法语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不过,我听到有枪手用俄语交流。”

    “俄语?你确定?”

    “听着是俄语。”程千帆点点头,“我稍微懂几句常用的俄语。”

    这个时候,查勘尸体的副巡长马一守走过来,“覃总,巡长,在被击毙的枪手身上发现了这个。”

    覃德泰接过来看了一眼,神情微变,递给了马莱中尉。

    这是一份沾了血的剪报,去年年底法租界逮捕了一名苏俄间谍,上个月这名苏俄人在狱中病逝,这件事引起了苏俄方面的强烈抗议。

    “愚蠢的苏俄人,他们会为他们的愚蠢挑衅行为付出代价的。”马莱中尉冷哼一声,拿着证物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小程,你受惊了,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覃德泰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看了看众人,沉声说道,“动我覃德泰的人,不管他什么来头,都必须给我个交代!”

    “多谢覃总。”程千帆感激说道。

    “小程,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谢谢金头。”

    ……

    程千帆在何关的陪同下返回家中休息。

    延德里非常安静,街坊们都关门锁窗,大家都被枪击案吓坏了。

    一进门,程千帆就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何关低头瞥了程千帆的裤裆,捂嘴笑,“还好,没尿裤子。”

    “要不你试试?”

    程千帆瞪了这家伙一眼,要不是腿软站不起来,他非揍这小子一顿。

    “谢了。”何关摆摆手,“这样惊险刺激的场面,我受不起。”

    “再给我倒杯水。”程千帆喘口气说。

    “就知道支使我。”何关接过搪瓷杯,找到热水瓶,倒了半杯水,晃了晃热水瓶,看到没水了,“你也够倒霉的,苏俄人怎么就瞄上你了呢。”

    “我怎么知道。”程千帆咬了咬牙,“这帮家伙,是真的打算要我的命。”

    何关点点头,他也查勘了现场,弹壳四处散落,在法租界这算是比较罕见的枪战了。

    “你去上值吧,我没事。”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鬼知道那些鬼佬会不会再来。”

    “他们敢!”程千帆冷哼一声,“除非有人真的想和巡捕房开战。”

    “这倒是。”何关点点头,说着他拿起桌子上的警帽,拍了拍,“那我走了,真没尿裤子?要不要我帮你换裤子?”

    “滚蛋。”程千帆骂道。

    何关哈哈大笑,走到门口了,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配枪,卸下弹匣,将弹匣扔过去,“小心为妙。”

    “谢了。”程千帆接过弹匣,“你自己也小心,对了,替我对赵四说声谢谢,过些时日我做东。”

    赵四就是带队救援他的巡捕。

    “晓得了。”何关摆摆手,转身拉上房门走了。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巷子里四处转悠了一会,确认没有了危险,这才怒气冲冲的离开。

    ……

    程千帆依然瘫坐在椅子上,约莫几分钟后,他才蹑手蹑脚的起身,上了门栓。

    程千帆的表情是凝重的。

    他在思考自己此番应对之得失。

    他在思考自己的善后之举,能否消除有心人的惊异。

    面对三名枪手的围杀,一名巡捕能够坚持到救援来到全身而退,虽不能说惊艳绝伦,却也显露了他的不凡之处。

    程千帆低声骂了句,作为地下工作者,最不愿碰到的就是这种突发事件。

    平时他可以隐藏的很好,面对此类突发事件,骤然遇袭之下,不可能顾得上那么多,有可能会有纰漏。

    他是警察士官学校的优等生,射击是优等。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释一二。

    最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应变果断,这就不是警察学校能够教会的了。

    所以,情急之下程千帆做出事后吓得腿软的样子:

    事发之时的应变,完全是面临死亡情况下的应激反应,可以归因为隐藏的潜力天赋。

    事后吓坏了,这才是一个巡捕的正常反应。

    此外,最重要的是,在开枪击毙第一个人之后,他就想着如何善后了。

    以他的枪法,完全可以再留下一个人,他没有。

    他预判到救援的巡捕会很快赶来,所以,反击之时故意表现的紧张,枪法有失水准,不为杀敌,只为拖延时间。

    程千帆仔细思量,自己的补救还算到位,即便有人有些许惊异,也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当然,他需要更加谨慎,不让这些惊异发展成为怀疑。

    地下工作,容不得半点纰漏。

    此外,如果没有引起进一步的怀疑的话,自己此番表现就可以称得上是亮点,这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办公室。

    赵四毕恭毕敬、仔仔细细的向覃德泰汇报情况。

    “你说你们赶到的时候,小程吓坏了?”

    “是的,覃总。”赵四点点头,“程巡官趴在地上,好几下都没有爬起来,属下将他拉起来,他腿肚子都在抖。”

    “还有呢?”

    “程巡官想要查看死的那个枪手,他没有力气,还是我们帮忙把尸体翻过来的。”

    “小程有没有碰尸体?”

    “没有。”赵四摇头,“要不是我扶着,程巡官根本站不住。”

    “去吧。”覃德泰点点头,摆摆手,“我问了什么,不要和任何人说。”

    “属下明白。”

    待赵四离开后,覃德泰揉了揉太阳穴,“枢理,你怎么看?”

    “依赵四所言,倒也合情合理。”赵枢理思索片刻,说道,“年轻人面临危险,有血勇,事后吓坏了,倒也说得通。”

    “如果是你面临这种处境,你能做到何种程度?”

    “属下去了现场,如果是我的话,另外两名枪手,我至少可以再留下一个。”赵枢理想了想说道,“我了解过程千帆在警校的成绩,枪法很好,他能够两枪放倒一个枪手,这很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

    “年轻人到底是没有经过场面,他以那名枪手为肉盾,虽然聪明,不过,后来却一直躲在一个地方,这是大忌。”赵枢理说道,“我看了下,有一枪差点击中他,程千帆没有受伤,是他运气好。”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的反应是出于身体本能,不是经验丰富下的应对?”

    “不是。”赵枢理摇摇头,“经验丰富的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情况下,会下意识的做出最能保护自己的应变,他要是个熟手,以他的枪法,至少能再击中一名枪手,这样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程千帆当时的反击因为慌乱,枪法失准,这是正常的,杀第一个人,是临场反应,随后的枪战,他心里害怕了,枪林弹雨,第一次经历的人,那种子弹在头顶飞的面临死亡之大恐怖,害怕是正常的。”

    “生死之间,没人能伪装。”赵枢理补充说道,他自忖自己面临这种情况,先保命要紧,能干掉几个是几个,哪有那份心思去伪装。

    自己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场面的人都做不到,程千帆一个小年轻这次能保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第038章 去杭州(求收藏推荐票)

    “浩二,说说你的看法。”

    “出手果断。”

    “唔——”影佐英一等了几秒钟,看了浩二一眼,“没了?”

    “是的,影佐君。”浩二点点头,“在程千帆的身上,除了果断先发制人这一点做得很不错,其他的在我看来,愚蠢之极。”

    “噢?”

    “我们找的白俄比程千帆还要愚蠢。”浩二摇摇头,露出倨傲之情,“帝国一名普通的士兵,都可以杀死程千帆这个生瓜蛋子。”

    “这些白俄只是帮会人员,他们怎么能和帝国的忠勇士兵相提并论。”影佐英一点点头。

    他踱了两步,看着浩二,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程千帆的表现在我们看来有很多愚蠢的错误,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对于一名普通的巡捕而言,如此表现已经足以配得上出色之评语了吗?”

    “这……确实如此,是我考虑不周。”浩二低头道歉,“以普通人的身份来看,程千帆确实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影佐君,这次没有杀死程千帆,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不好再对他下手了。”

    “谁说我要杀程君?”影佐英一露出惊讶之色,“程君对帝国一向友好,大日本帝国欢迎这样有才华的朋友,对待朋友,怎么能打打杀杀的?”

    “可是——”浩二看到影佐英一玩味的眼神,立刻改口,“是,影佐君,你说的对,是我太肤浅了。”

    “苏俄人在法租界公开袭击巡捕,苏俄人的卑劣、愚蠢的行为,是对和平的践踏,爱好和平是帝国的一贯宗旨,我们的媒体,是不是应该声援一下我们的法国朋友?”

    影佐英一停顿了一下,轻笑一声,“我们的两位白俄朋友一直深深地怀念他们的家乡,作为朋友,我们是否应该满足他们的心愿。”

    “明白了。”

    影佐英一摆摆手,浩二立刻鞠躬一礼,转身离开了。

    “程君。”影佐英一咬着牙,嘴角挤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我真的很想要杀死你啊,不杀了你,我非常的不舒服。可惜,我是军人。”

    “影佐英一,你为了帝国的利益,忍耐太多,牺牲太多了。”影佐英一啜了一口酒,摇头感叹。

    “一切为了帝国!”他的表情蓦然严肃,发出一种刺耳、怪异的笑声。

    笑声戛然而止,安静了。

    影佐英一脑袋扭了扭,发出咔吧的声响,他面无表情的走向窗口,推开窗,伸出手去,感触冰冷的雨丝入手。

    随即皱起眉头,收回手。

    他讨厌上海的阴雨天。

    “真怀念满洲的大雪啊。”

    只是在‘满洲’呆了不到两年,他就喜欢上了那里了。

    也许,等到帝国全面占领上海的时候,自己会喜欢上上海的雨天吧。

    ……

    早晨的枪战给人们的心头带来的恐惧并没有消散,延德里却依然倔强的热闹起来了。

    巷子里街坊们的说话声,煤球燃烧不充分的硫磺味,马姨婆和赵老蔫的吵架声。

    声声入耳。

    邦邦。

    二楼窗户被敲响。

    程千帆推开窗,看到窗台放了一小碗炒糖豆,朝远处瞥了一眼,就看到半大小子皮猴子一般从屋檐灵巧翻越的身影。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约莫十几分钟后,听到门口的动静,程千帆打开门。

    “嘿,为什么我家没有啊?”程千帆指着手里拿着好多根柳条的半大小子问。

    “哼。”半大小子哼了一声,“阿爸每次打我,帆哥都不帮我,我才不给你呢。”

    “你小子。”

    看到程千帆出来了,街坊们既想要表达关切,又有些害怕。

    大家都听说了程千帆开枪打死人了。

    尽管打死的是袭击的枪手,但是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杀人,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终于,马姨婆暂时和赵老蔫休战,第一个勇敢的过来关心询问。

    听到程千帆说子弹差点打到脸上。

    马姨婆夸张的跳脚喊,多亏老天爷保佑,这么俊的小伙,差点就破相了。

    “那是破了相的事嘛。”赵老蔫嚷嚷说。

    这就好像是打开了匣子,老街坊们陆陆续续的过来表达关切。

    看到程千帆和往常一般无二,巷子里的快活气息多了几分真诚。

    “你小子,给我家插上柳条啊。”程千帆临出门前,冲着半大小子瞪眼睛,发誓说,“下次,我指定帮你。”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他们知道,程千帆就是逗这愣小子玩呢,这傻小子,每次都上当,还乐此不疲。

    程千帆走在巷子里,看着家家户户的门头插着柳条,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难受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着:

    明天,就是清明了。

    ……

    刚刚走出巷子,程千帆就瞥到了从弄堂口骑着自行车过去的陶老板。

    他的脸色一变。

    半小时后,程千帆在一处小酒馆和宋甫国以及陶老板见了面。

    “组长,怎么这个时候找我?”程千帆低声问。

    “怎么了?”宋甫国看到程千帆表情严肃,立刻问。

    程千帆用简单明了的话语讲述了早晨被伏击之事。

    “什么,你被苏俄人伏击?”宋甫国大惊,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不解之色,“没道理啊,苏俄人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我也觉得费解。”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巡捕房是抓了苏俄间谍,不过,那次行动是政治处抽调巡捕参与的,我不在其列。”

    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如果说红党特科要杀我,倒是有可能,毕竟我亲手抓过红党,苏俄人冲我下手,我确实是想不通。”

    “这件事我会调查的。”宋甫国沉声说道,他扫了程千帆一眼,关切说,“若非亲眼看到你没受伤,而是从别处得知消息,我势必焦急万分。”

    “多谢组长关心。”程千帆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此番来寻你,确有事情。”宋甫国表情认真说道。

    “组长请吩咐。”程千帆正色说道,“为国效命,但有驱使,绝无二话。”

    “很好。”宋甫国满意的点点头,“组织上需要建立你的档案,你写一份自述材料。”

    说话间,宋甫国面带微笑,在笑意隐藏之下,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程千帆的面孔。

    “好。”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我今晚就可以交给组长。”

    “不急。”宋甫国微笑着,摆摆手,“不用交给我,现在不用写,你到了杭州再写,亲自交给组织。”

    “去杭州?”程千帆露出惊愕之色。

第039章 杭州训练班(求收藏推荐票)

    “是的,去杭州。”宋甫国点点头,“去参加一个训练班。”

    “程兄,你可知道,这个训练班早已经开班。”陶老板低声说道,“是组长特别奏请上峰同意你插班学习。”

    听到陶老板言语中带了一丝羡慕,程千帆心中一动。

    “多谢组长栽培。”他看了宋甫国一眼,目露感激之情。

    “千帆,我很看好你。”宋甫国微笑点头,“特务处的工作性质和巡捕不同,危险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提升自己,既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我希望你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千帆省得。”程千帆认真的点点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你明白就好。”宋甫国欣慰的点点头。

    “只是我身为巡捕,要前往杭州受训,恐怕很难……”程千帆微微皱眉。

    “这个你放心,我们自有安排。”宋甫国说道,“会有人配合你,给你创造前往杭州的正当理由。”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程警官,这件事就拜托了。”宋甫国突然提高声音,抱拳说道。

    程千帆也是立刻反应过来,故作沉吟之状,手指敲了敲桌子,眼神闪烁,“宋老板,程某只能说尽力而为,成不成不敢保证……”

    宋甫国扫了一眼陶老板,对方会意,从钱包摸出几张票子,咬咬牙,将钱包里的法币都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程千帆熟练且迅速的抚过钞票,随手放进腰间口袋,笑容满面,“宋老板放心,这事包在程某身上。”

    “小陶,你去结账。”宋甫国吩咐说道。

    待陶老板出了雅间,下楼结账去,宋甫国从身上摸出一张四指宽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千帆,这是关于你去杭州的计划,还有此后的联络方式和暗号。”宋甫国表情严肃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直接受我领导,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来联系你,你都不要相信。”

    程千帆仔细看完后,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用唾沫将纸条卷在烟卷上,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都记住了?”宋甫国惊讶问。

    “记住了,我记性很好。”程千帆点点头。

    楼下传来了陶老板和饭馆东家说笑着聊天的声音。

    “陶兄?”程千帆心中一动,问。

    “小陶以后也不会和你发生联系,他另有任务。”

    “陶兄也不可信吗?”程千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道。

    “我相信小陶,也愿意相信每一位同志。”宋甫国轻轻摇头,“可我不相信刑具。”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宋甫国的注视下,他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再问。

    陶老板结账回来了。

    “表叔。”

    “走吧。”宋老板拿起礼貌,“程警官,一切就拜托了。”

    “宋老板且放宽心,程某不日便帮你办好此事。”

    “多谢。”

    陶老板跟随宋甫国转身离开,却是在门口停住脚步,冲着程千帆抱拳,“程兄,上次的礼物,丫头很喜欢,谢了。”

    “喜欢就好。”程千帆笑了说,“既然侄女喜欢,我下次再买。”

    “程兄,保重。”陶老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抱拳,转身离开。

    看着陶老板一只手拎着一份油纸包,大步流星跟随宋甫国离开的背影,程千帆莫名的有一种直觉,他和陶老板此次一别,也许很难再见。

    ……

    程千帆先去了临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两份点心。

    又去纸宝店买了元宝。

    回到家中,看到房檐下已经插了柳条,会心一笑。

    宋甫国安排他去杭州受训,程千帆仔细思量,自己行事谨慎,并无暴露于特务处之可能。

    杭州之行料来确是受训,应不是陷阱。

    只是,此事太过突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朱源’的身份虽然还没有完全查明,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大有问题,这件事始终是一个隐患。

    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按照老莫的交代,此两处应该是日特的掩护据点。

    因为和组织上失联,这些情报他都无法及时向组织汇报。

    此外,自己已经成功打入特务处,并且即将前往杭州受训,这个情况也应该向组织上汇报、备案。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倍感疲惫和孤独。

    现在的他就是孤军奋战在敌人巢穴的战士,不仅仅是险恶的环境让他觉得如履薄冰,最重要的是这种孤独感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竹林’同志曾经说过,地下工作最难的就是,身处无尽黑暗,心中要始终梦想光芒。

    程千帆现在愈发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了。

    ……

    薛华立路,中央巡捕房的值房。

    众巡捕还在议论着延德里的枪击案,都在感叹小程的运气真好,这样的伏杀竟然能逃过一劫。

    “小程真是命大。”

    “是啊,现场我看了,满地的弹壳。”

    “你们说,苏俄人是不是疯了?”

    老黄面色惊慌的突然冲了进来。

    “老黄,又喝高了?”刘波笑着问。

    “老莫,老莫……”老黄弯着腰,气喘吁吁说道。

    “老黄,我不是让你去看老莫了么?”马一守皱着眉头问,“你还没去?”

    “老莫……”老黄面孔涨红,终于顺过气来了,惊慌喊道,“老莫死啦!”

    众人皆是愣住了。

    “什么?”刘波更是直接惊呼出声。

    “老黄,晌午不到就喝昏头了?”马一守皱着眉头,一拍桌子。

    “马头。”老黄连连摆手,“我没乱讲,老莫真的死了,我去他家里,门反锁着,我喊老莫,老莫,没人应我。”

    “没人应,也不是死了啊。”大头吕说道。

    “你听我讲完啊。”老黄急了,“我使劲趴门缝看,就看到一个人吊在梁上,看着像是老莫。”

    众人大惊,终于意识到老黄不是喝高了说醉话,八成这老莫是真的出事了。

    只是,老莫上吊?

    众人皆是摇头,那混蛋会上吊?不可能的事。

    祸害遗千年,这年头,就老莫这种坏的冒水的家伙活得最滋润,他舍得上吊?

    ……

    程千帆再次出了门,他叫了黄包车,绕了个远路来到一家糕点店。

    这家店的青团子是老字号,远近驰名。

    不少老餮宁愿脚底板受苦,每年清明前后也定要跑来买一份,满足等待了一年的口腹之欲。

    拎着食盒,程千帆信步走在街道上。

    蓦然,他的眼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第040章 找到组织(求收藏推荐票)

    街边的这处宅子以及隔壁的房子是程千帆亲自操作,倒了好几次手租到的。

    这是他按照组织要求准备的备用安全屋。

    程千帆特意来这里买糕点,就是来看看安全屋的情况。

    他选择将安全屋设在这里,除了房子前后临街方便撤离之外,自然也考虑到这家糕点店名声在外,自己来此处不会引起怀疑。

    房子里住了人了。

    程千帆心中惊喜,他第一反应是有同志搬进来了。

    这对于苦苦寻找组织的程千帆来说是意外大喜。

    不过,程千帆没有贸然行事,因为也有可能是有人看到房子一直空关,鸠占鹊巢了。

    这种事并不罕见,时局动荡,有些人家暂时离开上海,空着的房子就会被一些流浪者、或者是一些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临时‘借用’。

    有人走过来了。

    程千帆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离开十几米远后停下来假装点烟。

    康二牛肩膀上扛着半袋米,敲响了院门。

    院门开了一半,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从康二牛的手上接过米袋,两个人低声说话的时候,迅速关了门。

    是他?

    程千帆立刻认出了曾经在双龙坊出现过的康二牛。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认出了那个开门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是上海市委的同志。

    程千帆认得对方的原因很简单,此人应该是去年秋天来到上海的,他在租界的身份证件正是程千帆经手操办的,办证件需要此人的照片。

    当然了,中年男子肯定不认识程千帆。

    这也正是‘竹林’同志嘱托老廖一定要保护好程千帆的一个原因:

    程千帆前前后后为十几名外地来沪的同志办理过租界的身份证件。

    他办理这些证件是通过合法手段。

    初入巡捕房的时候,程千帆被打发到证件科打杂了一段时间,你交钱办证,我办事,任何人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这是惯例,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操作的,租界办理证件的本身就是为了敛财,出问题也找不到他一个办事员的身上。

    可以说他的脑子里储存了去年秋天以来,小半个上海市委、江苏省委新近抵沪同志的资料。

    令人悲痛的是,据程千帆所知,这十几名同志中,有大半在去年的大搜捕中已经牺牲了。

    ……

    这么看来,那个在双龙坊出现过的康二牛,也应该是党内同志了。

    程千帆略一思索就知道康二牛从双龙坊搬迁到安全屋的原因了,巡捕在双龙坊抓捕了‘红党’朱源,康二牛等人自然被‘打草惊蛇’,安全起见即刻撤离了。

    程千帆心中欢喜至极,虽然按照严格的组织程序,他只能等待特科来唤醒他,他无法通过这些同志回归组织,但是,找到了自己的同志,这让孤军奋战的他的倍感温暖,心中振奋不已。

    回家的路上,程千帆的心情无比愉快。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按耐下自己的激动情绪,这不符合一个刚刚遭遇伏击之人的心情。

    甫一到家,程千帆就看到在门口等候的何关。

    程千帆随意的瞥了一眼,何关的脚边扔了一圈烟屁股,这小子至少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去哪了?”何关急问。

    “老振兴的青团子。”程千帆提了提食盒,“明天我去养育院看小宝。”

    何关点点头,没有怀疑什么,他知道程千帆少时在养育院待过一段时间,现在也经常去养育院看望孩子们,并且认了一个小囡囡做妹妹。

    ……

    程千帆掏出钥匙开门,“你不在值房当值,又跑来做什么?”

    “出事了。”何关随手关上门,低声说,“老莫死了!”

    “老莫?他死了?”程千帆一愣,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脸惊讶的问,眼神中是一闪而过的喜悦。

    何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程千帆看,此时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就幸灾乐祸吧。”

    “我没有,别乱讲,没影的事。”程千帆极力否认,看到何关不信的表情,他佯装生气,“老莫是我们的同僚,他死了,我怎么可能高兴嘛。”

    说着,他自己终于憋不住了,“行行行,老莫死了,我是有点高兴行了吧,我就不信你不高兴,你俩的过节也不小……话说,他怎么死的?”

    “上吊。”

    “不可能。”程千帆立刻摇头,“老莫这种人,坏事做尽、贪生怕死,他才不舍得上吊呢。”

    “就知道骗不了你。”何关不再卖关子,脸上竟露出兴奋的神情,“知道么,老莫竟然是汉奸,大家都怀疑这是特务处的锄奸队做的。”

    这是八卦之火,程千帆明白。

    很显然,老莫死了,何关是半点悲伤都欠奉,反而对老莫的‘汉奸’身份以及死因很感兴趣。

    ……

    “汉奸?就凭他老莫?”程千帆冷笑一声,“日本人能看上他那种货色?”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于日本人来说,老莫这种人才是最好招揽的。”何关说道,“但凡有点良心的,谁会去当汉奸。”

    程千帆点点头,“这倒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分析能力。”

    虽然日寇已经占据了东北,华北也部分沦陷,但是,国人的抵抗之心非常强烈,沦陷区且不说,国统区真正愿意当汉奸的人毕竟是少数,这是要被戳脊梁骨,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

    “你们是怎么判断老莫是汉奸的?”程千帆问。

    “老莫家里的墙上,写了血字,‘汉奸的下场’。”何关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真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干掉了老莫。”

    “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出门就闭嘴。”程千帆叮嘱何关,“老莫毕竟是巡捕房的人。”

    “我知道,我又不傻。”何关点点头,“其实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老莫这种人死了活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汉奸,你是没看见,刘波气的大骂,说老莫是数典忘祖的败类,被覃总好一顿训。”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的直觉就是刘波在演戏,老莫这玩意是人憎狗厌,大家都不喜欢,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同僚,‘人死为大’,面子上要过得去。

    基于对刘波的怀疑态度,故而对于刘波此举,程千帆的第一反应就是‘过犹不及’。

    演过头了。

    ……

    “覃总怎么说?”程千帆问。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覃德泰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覃总说了。”何关露出古怪之色,“老莫是清明临近,孑然一身,又对家人思念过悲,一时想不开,就自己上吊了。”

    程千帆嘴巴张得大大的,满眼的不敢相信之色,“老莫?他思念过度?!思念谁?”

    “老缪,他舅舅。”何关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第041章 姜还是老的辣(求收藏推荐票)

    程千帆略一思索就明白覃德泰此举的用意了。

    捂盖子。

    巡捕房出了个汉奸,这是大丑闻。

    这件事要是被曝光的话,影响会非常恶劣,而作为中央巡捕房的大佬,覃德泰首当其冲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相比较一个汉奸巡捕被杀死,一个巡捕上吊自杀,面子上好看多了。

    而且这个巡捕自杀的原因是重情重义,弄不好还会引来一阵唏嘘和同情呢。

    至于说了解老莫的秉性的人会不会相信,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覃德泰给老莫的死亡定了性,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程千帆也不得不佩服覃德泰的手腕和能力,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没给事情发酵、闹开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就给这件事直接定了性。

    这样也好,虽然不排除覃德泰会私下里调查老莫的死因的可能性,但是,最起码在官面上这种定性,对于程千帆来说是极好的结果。

    而且,程千帆不无恶意的揣测,以覃德泰对待老莫的态度,老莫的死,未尝不是覃德泰乐于看到的。

    特别是在老莫可能是汉奸的情况下,这就是一颗地雷,再晚一些爆炸,覃德泰也难免受到波及,要知道,老莫是覃德泰安排进巡捕房的。

    “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干掉了老莫呦……”何关手指头转着警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过,他眼神中的渴望让程千帆看出来些苗头。

    这小子对于除掉老莫的人很感兴趣,确切的说,何关对于抗日锄奸的英雄带有一丝崇拜。

    程千帆不得不再三提醒何关,不要对任何外人表露出这种情绪。

    “怕什么,大上海还是中国人的天下。”何关不以为然。

    “这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天下。”程千帆冷笑说。

    “你啊,真没劲。”何关不爽的嘟囔了句,从兜里掏出几排勃朗宁9mm口径子弹扔给程千帆,“带着防身。”

    程千帆掏出配枪,卸掉弹匣,扔给何关,摸出自己的空弹匣,慢条斯理的将子弹卡进弹匣。

    “走了。”何关摆摆手。

    看着这家伙离开的背影,程千帆微微摇头,何关对于锄奸英雄的崇拜让他欣慰,也有些担心。

    ……

    待何关离开之后,程千帆面色变得严肃。

    他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刘波是为日本人效命的。

    对于刘波的身份,程千帆有两个猜测。

    刘波是中国人,他是汉奸。

    刘波本身就是日本人,他是日本特务。

    换做是其他人,大概率不会去怀疑刘波可能是日本人。

    程千帆则不然。

    在东亚同文学院学习期间,程千帆就深切了意识到日本人对中国的狼子野心和隐藏之深:

    不少日本学生,说中国话,生活、饮食习惯也完全按照中国人的习惯。

    这些日本人就连骂人的时候,都是使用中国方言,完全做到以假乱真。

    可以说,他们的言行举止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

    日方培养这些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的日特,其目的昭然若揭。

    程千帆已经可以想象,在华夏大地的各行各业,肯定潜伏了不少这样的日本特工。

    他们就是日寇的眼睛和耳朵,贪婪狠毒的目光扫视着华夏大地。

    对于刘波,程千帆提醒自己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想到极有可能是一个日本特务就隐藏在自己的身边,并且和自己关系很好,他就不寒而栗。

    巷子里,何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到自己竟然怀疑是程千帆对老莫下的手,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好朋友。

    现在他放心了,根据他的观察,程千帆听到老莫死了的消息后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高兴之情,足以说明这件事和程千帆无关。

    只是,排除了程千帆的嫌疑,年轻的巡捕的心中却莫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

    程千帆炒了几个菜。

    一份虾皮炒蛋。

    一份红烧肉。

    还有一道油煎小黄鱼。

    “浩子,下班啦?”

    “是的呀,下班了,姨婆好。”

    “浩子,来找你帆哥?”

    “是啊,帆哥在家吗?”

    “在的,没看到下午出去。”

    “浩子,可了不得了,你帆哥今天险些丢了命呢。”

    “啊——”

    “是哦,你听我给你细细讲。”

    半掩着的门,遮不住巷子里的说话声,程千帆就听到李浩急匆匆的推开门进来了。

    “帆哥,你没事吧,我刚才听说——”

    “没事。”程千帆微笑说,“饭好了,准备吃饭。”

    李浩将手里拎着的酒瓶子放在桌子上,三两步窜上前来,围着程千帆看了又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说了没事。”程千帆感受到李浩对自己的关心,笑了说,“去,洗手去。”

    “欸。”

    ……

    吃晚饭的时候,李浩再三询问早上出了什么事。

    程千帆拗不过,大略讲了讲。

    “怎么了?”程千帆放下筷子,看着有些沉默的李浩。

    “帆哥,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李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今天早上没来。”

    “嗐,关你什么事。”程千帆笑笑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很好,我没事,再说了,幸亏你没来,要不然你就危险了。”

    “我不怕危险。”李浩梗着脖子说,“我愿意为帆哥挡枪。”

    “说什么呢。”程千帆生气了。

    “帆哥,我是说真的。”李浩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怕死,我就怕你出事,我,我记事以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你是我哥,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宁愿我出事,也要保护你。”

    程千帆看着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李浩,听着这番话,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帆哥,我烂命一条,你比我重要。”李浩倔强的说道。

    “闭嘴!”程千帆一拍桌子,看到李浩吓得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叹口气,“浩子,记住了,你不是烂命,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帆哥,我……”

    “浩子,你永远记住这一点。”程千帆的表情无比认真,严肃,“你李浩不比任何人低等,你的生命是宝贵的,有尊严,你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你是李浩,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是我程千帆的弟弟,是我的亲人,记住没?”

    “帆哥,我记住了。”李浩眼睛红红的,咬着牙,重重的点头,似乎是要将这些话咬烂、嚼碎,咽进肚子里,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第042章 示警传讯(求收藏推荐票)

    吃罢晚饭,程千帆带着李浩上了二楼。

    他推开窗,停了小半天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

    将一个用剩菜的汤汤水水拌了米饭的搪瓷碗放在窗台外面,程千帆轻声唤了声,就看到一个猫咪悄无声息的出现,冲着他喵喵叫了两声,开始享受晚餐。

    程千帆随即关上窗。

    这是他收留的流浪猫,搪瓷碗不收走的话,猫咪就会守着碗在窗台留宿,猫咪很警觉。

    “阿呆做得不错。”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听到程千帆夸赞阿呆,李浩也高兴的笑了。

    阿呆就是被李浩安排在三味亨打杂的少年。

    阿呆以前是个小乞丐,一个冬天的雨夜,小乞丐发烧昏倒在路边,李浩看到小乞丐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背了小乞丐半夜叫开了医馆的门。

    小乞丐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看起来傻头傻脑的,故而叫阿呆,实际上是一个颇为机灵的孩子。

    阿呆做事卖力,会主动帮罗瘸子干活,嘴巴也甜,很快就和罗瘸子混熟了。

    根据阿呆打探来的情况,罗瘸子对于当日前往双龙坊送餐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罗瘸子有轻微的坡脚,走路比寻常人自是要慢一些,所以他送餐迟到了。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另外一个人长相凶。

    学生模样年轻人一脸愁容,不说话。

    长相凶恶的男子骂了罗瘸子一顿。

    故而这件事罗瘸子有印象。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这应该就是朱源了。

    长相凶的家伙,按照程千帆的推测,十之八九是看管朱源的特务。

    既如此,朱源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可耻的叛徒!

    “告诉阿呆,不要再向罗瘸子打听这件事,忘记这件事。”程千帆吩咐说,“阿呆也要尽快撤出来。”

    “帆哥你放心,阿呆比猴儿还精,罗瘸子嘴巴里的话被这小子套的底朝天,根本不用阿呆去打听,罗瘸子什么话都往外说,罗瘸子肯定不会怀疑。”李浩说。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李浩办事情稳重,他放心。

    他本来打算和李浩说一说,他过两天要离开上海的事情的,想了想还是临别前再说。

    他不应该在此时就预知自己会在两天后被派往杭州公干的消息。

    任何看似微小的细节,都可能酿成大祸,程千帆时刻谨记。

    两个人回到楼下,李浩拎着食盒离开了,里面是带给阿呆的饭菜。

    ……

    “嫂子和大侄儿什么时候过来?”康二牛心疼的掏出兜里有些干瘪的烟盒,“就这两根了,我还指着撑到明天的呢。”

    “瞧你那小气样。”中年男子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摘下灯罩,就着火苗点燃了,美滋滋的吸了口,“去了电报了,下个月来上海。”

    说着,将只剩下一根烟的烟盒隐蔽的拨拉了一下,就藏在了屁股后面,“唔,你这次去市委开会,上级怎么说?”

    “我们上次汇报的消息和市委得到的消息完全吻合。”康二牛说,“在双龙坊被抓捕的那位年轻同志,报纸你也看了,就是你那位《申报》的记者朋友所提及的‘朱源’同志。”

    “那还有一位被担架抬着离开的同志呢?”中年男子问。

    “那不是我们的同志,是一个巡捕,是抓捕我们的同志的反革命巡捕,按照巡捕房的说法是,此人第一个冲进去抓捕,因公负伤。”康二牛感叹说,“没想到朱源同志竟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不愧是在东北战场上和日寇厮杀战斗过的同志。”

    “嚯。”中年男子惊讶不已,“这样的同志,非常难得,一定要解救出来。”

    “是啊。”康二牛点点头,“市委的初步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朱源同志应该就是从东北来沪的庄泽同志,他是我党候补党员,下个月即将转正,经查,庄泽同志确实是参加过抗联,是一位非常有激情,很有斗志的年轻同志。”

    ……

    “这位同志怎么会被敌人抓捕的?”中年男子立刻问。

    “国立同济大学的东北流亡学生党支部分析,应该是庄泽同志的工作和革命热情太高昂了,他公开在同济大学的学生中宣传反常抗日,受到了特务的注意,所以遭了特务的秘密逮捕。”

    “流亡学生党支部没出事吧?”

    “没有,这一批的流亡学生临时党支部刚刚成立,还没有来得及和庄泽同志进行接触。”康二牛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庄泽同志和上海本地党组织没有建立任何联系,他的被捕不会威胁和影响到组织……”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相信庄泽同志这样的年轻、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是忠于革命,忠于红色的。”中年男子摆摆手说道,因为情绪激动,被烟味呛到了,连连咳嗽,“从《申报》的那边的消息来看,庄泽同志使用了化名朱源,这个年轻同志很有斗争经验嘛。”

    康二牛点点头,表示认可。

    红党朱源和红党庄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最直白的说,红党朱源,说明敌人连庄泽的真实名字都没有搞清楚,这传递出来的信号就是庄泽同志承受住了敌人的拷问,守住了秘密,没有叛变革命。

    “组织上还说了什么?”中年男子问。

    “组织上打听到,在抓捕庄泽同志的过程中,巡捕程千帆多次对庄泽同志进行殴打。”康二牛表情愤怒,“组织上判断这个程千帆应该是仇视红色,仇视革命的……”

    “要对他采取行动?教训一下?”

    “要我们小心点。”康二牛叹口气说道。

    去年的大搜捕对党组织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

    组织上现在的方针非常明确,就是做好隐蔽,保存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贸然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里突然传来了噗的一声闷响。

    尽管声音不算大,但是,对于两位始终保持警惕的地下工作者来说,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了。

    ……

    噗!

    康二牛直接吹灭了油灯,拿起一根木棒,中年男子则从桌子上拎起一把菜刀,躲在了门后。

    中年男子突然拉开门,康二牛抡起木棒就冲出去了。

    然后是中年男子拎着菜刀冲出来。

    两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和敌人拼命的准备了。

    然而,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他们所以为的包围圈。

    持着木棍和菜刀的两人背靠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约莫几分钟后,还是很安静。

    康二牛从兜里掏出手电筒,推了下,不亮。

    他使劲拍了下,手电筒有了微弱的光芒。

    两个人弯着腰,在有些湿滑的青砖院子里轻手轻脚的查探,木棒和菜刀也成为了支撑他们不会滑倒的工具。

    找到了。

    在院落左近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两人心中一惊。

    中年男子拿起牛皮纸包裹的东西,迅速回屋。

    康二牛则拿着手电筒又检查了一下门栓,看到门栓完好,这才急忙回屋。

    ……

    两人点燃油灯。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一层层剥开牛皮纸,就看到了最里面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王钧先生亲启。

    中年男子神情一变,和康二牛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凝重。

    王钧,正是中年男子现在所用的化名。

    从信封中抽出一页信纸,王钧只是扫了第一眼,脸色骤变……

第043章 深夜报信(求收藏推荐票)

    王钧抽出信纸,只是看了第一行字,即脸色大变。

    “朱源被捕即叛变,此乃党务调查处诱骗组织营救朱源,寻机打入我党内部之阴谋。”

    “怎么可能?”康二牛也凑过来看,不禁惊呼出声。

    康二牛今天刚从市委开会回来,市委领导刚刚部署了营救庄泽同志的方案。

    两人刚才讨论此事的时候,对于‘允文允武’的庄泽同志也是赞不绝口,十分期待组织上能够尽快将这位年轻的抗联同志营救出来。

    最重要的是,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化名‘朱源’的庄泽同志经受住了敌人的拷问,是一个忠于红色、忠于革命的好同志。

    但是,这信纸上上第一行字竟然就提供了截然相反的情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和讨论,只是表情无比的凝重。

    ……

    他们继续往下看。

    “霞飞路老廖中伏,当场牺牲。”

    霞飞路此前的枪击案,有人被打死,这件事他们知道,也曾经关注过。

    不过,老廖是谁?

    两人都不知道。

    除非发生工作交集,这一条线上的同志是不可能知道另外一条线上的同志的情况的。

    王钧和康二牛沉默了,他们知道,霞飞路被害的应该就是这位老廖同志。

    尽管和这位牺牲的同志素不相识,两人的心中依然难免悲伤。

    ……

    继续往下看。

    “康二牛行事马虎,膏药忽左忽右。”

    康二牛立刻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贴的膏药。

    “老康。”王钧表情无比严肃的看过来,“我记起来了,你有两次膏药贴在左脸上的。”

    “是我的失误,我太马虎了。”康二牛也记起来了,额头直冒冷汗,没有回避错误。

    “我的同志哥呀。”王钧气急,“地下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老康,你也是经历过四一二的老同志了,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我检讨。”康二牛表情凝重且惭愧,“是我的警觉性降低了,我只是考虑到遮掩一下容貌,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如果有特务前后两次注意到我,这就是极大的纰漏。”

    停顿了一下,康二牛诚恳说道,“我请求组织处分。”

    “我会向市委汇报的。”王钧生气的说,不是他对自己这名搭档不近人情,实在是这样的低级失误要不得啊,地下工作但凡有一点点纰漏,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康二牛是市委的重要交通员,认识很多市委的重要同志,一旦康二牛出了纰漏被捕,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他和康二牛是搭档,一旦敌人通过康二牛抓捕了他,他个人的生死且不说,他是市委委员,他的被捕同样将迫使整个上海市委紧急撤离,牵一发而动全身。

    年轻的特工,会因为经验不足而出事。

    有经验的特工,会因为自觉经验很足而出纰漏。

    ……

    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信息。

    对方见过康二牛多次。

    甚至可能是康二牛被跟踪监视了?

    要不是两人隐隐猜测此人应是党内的同志,两人肯定早就坐不住了。

    只是,他们也只是猜测投信人是自己的同志,但是没有证据支持这个猜测。

    “隔壁房子卧室移开木床,以床头柜为准绳,西侧五步,靠墙处,砖下有东西。”

    咦?

    两人对视一眼。

    证据来了?!

    两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写信之人似乎能猜到他们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

    这一步步的,他们俩几乎可以说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怎么可能?

    “这么说,这封信是准备这个安全屋的同志送来的?”王钧表情严肃说道。

    “应该是了。”康二牛点点头。

    他是市委一位重要领导同志的交通员,故而知道这个安全屋。

    除了上海市委或者是江苏省委的重要领导同志之外,还有人知道这个安全屋的话,那么就只有准备了这个安全屋的同志了。

    “想要验证这个很容易。”王钧说道。

    康二牛点点头,他明白王钧的意思。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轻手轻脚的拉开门栓,出了门,关上自家门,来到隔壁的小宅子。

    两短三长,敲门声。

    “谁?”

    “大壮,我,你康叔。”

    里面的人听出是康二牛的声音,拉开门闩,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大壮看到康二牛和王钧联袂来到,惊讶不已,手里拎着的手枪咔擦一声就打开了保险。

    “进去再说。”

    “噢。”大壮关门上拴,就要跟着进去。

    “大壮,你守在门口。”王钧突然说。

    “是。”大壮尽管有些好奇,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听命。

    听话、严守纪律是这个年轻同志最大的优点。

    ……

    康二牛没说话,他是认可王钧的这个做法的,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密的风险。

    尽管还没有最后证实,两个人内心中其实已经认可投信之人应该就是准备了安全屋的那位同志。

    不仅仅如此,从信中所传的情报来揣测,这位同志应该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十分重要岗位之重要特工人员。

    无论是康二牛还是王钧,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已经下意识的将保护这位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之安危的重要性提高到了极高的程度。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长期的、艰苦的地下斗争所磨砺出来的默契:

    这些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太不容易了,他们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

    移开卧室的木床。

    床头柜。

    西侧五步。

    墙角。

    两个人揭开了三块青砖,果然看到下面埋有一个木盒子。

    打开木盒子,就看到了一个小布兜子。

    王钧拎起小布兜子,听着哗啦啦的声响,心中一动,倒出来一看,果然是十几块大洋。

    康二牛的注意力没有在大洋身上,他盯着木盒里的两枚手榴弹。

    “德制M24手榴弹。”康二牛两眼放光说。

    这玩意可比短枪难搞多了。

    “你怎么看?”王钧问康二牛。

    “基本上可以确信,投信之人是我们的同志,同时也极可能是准备这个安全屋的同志。”

    “这个呢?”王钧指了指木盒子。

    看箱子的埋藏痕迹,应该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

    两个人明白,这些东西包括安全屋实际上已经不是为他们所准备的了。

    应该是这位同志看到房子一直空着,将这里改造成他自己的最后避难所,这些东西都是他为自己所准备的。

    大洋是跑路当盘缠用的,这个都可以理解。

    两枚手榴弹?

    “为突围准备的?”康二牛说道。

    “是啊,突围用的。”王钧点点头,“也可以……”

    他没有说,康二牛也明白。

    突围不成,至少其中一枚手榴弹就是这位同志为自己准备的。

    大洋和手榴弹两个人都没有动,又放回原处,将木床移动回来。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两个人迅速达成了决定,大壮带着武器护送王钧连夜去向上级汇报,康二牛留下来看家。

    雨还在下,暗夜无光。

    王钧带着大壮急匆匆的出门,披着雨衣快步赶路。

    程千帆看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他撇了撇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第044章 马思南路(求收藏推荐票)

    程千帆一路跟踪王钧两人。

    两个人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身后竟然缀着一个人,直接来到了马思南路一处花园公寓的门口。

    程千帆轻轻摇头,这两个同志的警觉性也太差了。

    王钧是上海市委的人,他深夜来报讯的所在,可想而知对方必然是上海市委甚至是江苏省委的高官。

    他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叛徒的危害性之大,如果自己是叛徒的话,这就是一个超级大陷阱。

    而且是一个能够将上海本地党组织高层一锅端的超级陷阱。

    此外,在程千帆看来,王钧还有一点做差了。

    不应该带着那个大个子年轻人来的。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隐患。

    ……

    彭与鸥还没有入睡,他的公开身份是复旦公学的国文系教授。

    晚间的时候,他刚刚和市委的其他同志开完会,商议如何营救被捕的复旦公学之学生救国会的学生干部。

    十天前,上海市军警当局突然包围复旦公学,并从校外宿舍逮捕学生救国会干部七人。

    随后,军警又冲入校内,殴打师生,学生奋起反抗,将军警逐出校外。

    军警在校外开枪,误杀警察一人,反诬学生所为。

    上海市委决定号召上海各界救国会联合起来向当局施压,释放被捕的抗日学生干部。

    邦邦邦。

    深夜里的敲门声,彭与鸥浑身一个激灵。

    他披上外套,来到客厅,就看到佣人邵妈已经起来了,手里拎着一把驳壳枪。

    “先生。”邵妈表情凝重。

    彭与鸥深呼吸一口气,来到门口,“谁?”

    “彭教授,我是老王,家里电话坏了,急事借用一下电话。”

    “什么事?”

    “孩子外婆病了。”

    “什么病?”

    “痢疾。”

    ……

    客厅里,彭与鸥看着邵妈带着那个年轻的同志到别的房间回避,这才表情严肃的对王钧说话。

    “王钧同志,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次他没有说违反组织纪律的话,王钧是他的重要助手,有资格随时来见他的。

    “老彭,组织上对庄泽同志的营救进展如何了?”

    “你就为这件事,深夜来见我?”彭与鸥生气说道,营救庄泽的事情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又不是十万火急之事。

    “哎呀,老彭。”王钧急切说道,“我知道组织纪律,不是十万火急我会来找你吗?你先告诉我,这件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柳大律师已经和庄泽同志见面了,也证实了庄泽同志的身份。”彭与鸥说道,“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对待革命态度向来友好,营救成功的希望很大。”

    说着,他疑惑的看了王钧一眼,“怎么?出什么岔子了?”

    “好险呐,老彭。”王钧从身上掏出牛皮纸包裹的信封,拆开牛皮纸,将信封递给彭与鸥,“你看看吧,我们差点引狼入室。”

    彭与鸥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信封上的‘王钧亲启’,才抽出信纸,仔细的看,不一会,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的严肃,沉声问,“这封信哪里来的?情报确实?”

    ……

    “我和老康分析过,应该是内线的同志送来的。”王钧喝口水,润了润喉咙,仔细的讲述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包括他和康二牛对此事的分析,以及他们去隔壁房间挖出了手榴弹和银元的事情也讲述了。

    彭与鸥的脸色连连变化,听完王钧的讲述,在客厅来回踱步,终于点点头说道,“你们分析的对,情报确实是我们的同志提供的。”

    那处安全屋他知道,是特科的‘竹林’同志帮助上海市委准备的。

    他随之就得出了判断,这应该正是牺牲的老廖同志之上线,暨那位一直隐藏在敌人内部的特科同志。

    “老彭,你知道这个同志?”王钧立刻问。

    “我只能说,这个同志绝对值得信任。”彭与鸥缓缓地说。

    “可耻的叛徒。”王钧愤怒的骂道。

    彭与鸥知道王钧在骂谁,他叹口气,“是啊,可耻的叛徒。”,他扬了扬信纸,“这份情报来的太及时了,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组织上对于庄泽这名参加过抗联的‘忠诚’战士非常重视,彭与鸥都计划与其会面,现在想来,真是不寒而栗。

    毫不夸张的说,这份情报是保护了他彭与鸥,挽救了上海市委。

    “是啊,我们要好好感谢这位同志。”王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幸亏情报及时,我们还来得及中断营救庄泽的计划。”

    “不,计划照旧。”彭与鸥想了想,说道。

    “什么?”

    “计划照旧。”彭与鸥表情认真,“先把人弄出来,庄泽叛变的过程,我们要详细审问清楚。”

    王钧考虑一番,也是点点头,表示支持这个方案,至于说审问过后庄泽的下场,他没有问,组织上对待叛徒的态度向来非常坚决。

    ……

    “这样也好。”王钧说道,“这样也能够保护这位同志。”

    彭与鸥看到王钧也想到了这一层,欣慰的点点头。

    此前,对于这位特科安排在敌人内部、隐藏极深的内线同志的身份,他一直多有猜测。

    他曾经猜测这位同志是隐藏在法租界当局的机关工作,可能是巡捕,也可能是租界的公务系统。

    不过,现在他对自己的猜测又动摇了,庄泽事件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的阴谋,这样的阴谋计划,除了党务调查处内部自己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这位同志竟然能够获悉这个阴谋,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名同志是隐藏在上海党务调查处的。

    他之所以决定继续‘营救’庄泽,除了他刚才说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考虑保护这位同志。

    因为一旦组织上中止营救庄泽的计划,这在敌人看来是极不合理的:

    红党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放弃营救这么一位经受住敌人拷问的抗联战士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陷阱计划败露了。

    敌人肯定会进行调查,很可能会危害到这位内线同志的安全。

    “这位内线的同志是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的,我们要保护好他。”彭与鸥感叹说,“内线的同志,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同志啊。”

    ……

    公寓外面。

    程千帆隐藏在隐蔽的角落,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雨衣上,他的心中却如同火炉一般的热烘烘的。

第045章 星星之火(求收藏推荐票)

    程千帆知道,按照组织纪律,他不应该跟踪王钧两人。

    不过,他从何关那里得到了消息,盖因法租界连续发生枪击案,特别是他作为巡捕在家门口被伏击的事件,此番种种,已经引起了法租界当局高层的震怒。

    法租界警务总监费格逊对于法租界的治安情况非常不满。

    他下令巡捕加强对各自辖区内的重点盘查。

    特别是临时增加了夜间盘查的力度。

    他担心王钧二人会遇到夜查的巡捕,故而沿途保护。

    作为潜伏人员‘火苗’,他跟踪自己的同志是犯错误。

    不过,作为特科红队的陈州,特科人员本身就有着保卫重要领导同志安全之任务。

    程千帆就曾经受命暗中保护过市委和省委以及过境沪市的重要同志和民主人士。

    此番他‘沿途护送’市委的同志,宽泛来说,倒也不算违反纪律。

    相比较潜伏人员,特科成员的身份使得他有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度。

    也正因为特科成员的特殊工作性质,特科的同志革命意志极为坚定,国党特务很少能活捉到特科的同志……

    ……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和组织上处于失联状态,这种情况下他加入国党特务处,并且将前往杭州受训,对此他需要提前向组织表态。

    没错,他是按照‘竹林’同志的生前的安排部署加入特务处的。

    但是,愈发复杂的斗争形势下,特别是在‘竹林’同志牺牲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的。

    他不希望被组织上误解和怀疑。

    加入特务处,是特科的工作安排,他只能等待特科来唤醒他,只能向特科领导汇报此事。

    这关乎他的隐藏身份的保密性,程千帆必须严守纪律,不能向上海市委透漏关于此事的任何信息。

    但是,他此番向组织上示警,主动向组织上提供情报,这是一个红色战士的基本原则,也是他始终忠于革命忠于组织的内心体现。

    这是关乎忠诚和政治态度的原则问题。

    可以表露的情报和信息,他现在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上了组织,及时向组织汇报。

    不可以说的,是严守组织纪律。

    正如同他此番没有汇报除掉汉奸老莫的情况。

    也没有汇报关于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是日特据点的事情。

    无他,这些情报和老莫之死有关,是特科的任务。

    他可以考虑汇报,但是不能在今天汇报,这有一定几率令人将‘火苗’和‘陈州’联系在一起。

    即使是汇报情报,如何汇报也是有讲究的。

    ……

    “对于星火同志所说的巡捕刘波疑似日特的事情,老彭你怎么看?”王钧问。

    星火同志?

    彭与鸥笑了笑,在信纸的最后,署名写着星火。

    星火?

    这是这位内线同志的代号?

    彭与鸥并不确定,对于保密程度极高的内线同志来说,他们的代号同样是一等机密。

    除了直属的领导同志,他们是不会向其他任何人泄露自己的代号的。

    所以,这是那位内线同志临时给自己取的代号的可能性极大。

    星火,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彭与鸥喜欢这个代号。

    “我会安排人调查这个巡捕的背景的。”彭与鸥沉声说道,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隐藏的毫无痕迹,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窥探一二的。

    特工之所以隐藏的好,是因为没有被怀疑过,一旦被怀疑,他身上的任何盲点都会被无限放大。

    ……

    “康二牛同志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了,怎么还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彭与鸥生气问。

    “康二牛同志已经做了诚恳的检讨,他保证会严格自省,不会再犯下类似错误。”王钧赶紧说道。

    “短期内,康二牛要隐蔽起来,不要公开露面。”彭与鸥吩咐说。

    “我会通知他的。”王钧对于这个安排表示赞同,星火同志能够注意到的细节,很难保证不被其他有心人注意到,暂时减少康二牛的公开露面的决定是谨慎且正确的。

    “王钧同志。”彭与鸥表情严肃问,“你认为老廖同志的牺牲,和庄泽有没有关系?”

    王钧愣住了,“老彭,你为什么有这个怀疑?”

    “我忘了你对老廖同志不了解,这么说吧,老廖是一位抗联的老同志,他从关外抵沪后,被安排了一个特殊工作,和本地党组织极少有联系。”

    “我明白了。”王钧略一思索,明白彭与鸥的意思了。

    和上海当地党组织联系极少,并且是从关外来的同志,因为本地党组织的牵扯而暴露的可能性极低,最可能的是因为关外的原因而暴露。

    而庄泽参加过抗联。

    此人于近日被捕,叛变。

    老廖也是近日暴露牺牲的。

    这未免太巧合了。

    地下工作不相信巧合。

    “如若果真如此,这个庄泽着实可耻,可恶,该杀!”王钧恨声说。

    “这件事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彭与鸥面色沉痛,老廖一家都为革命牺牲,太令人痛心了。

    与此同时,彭与鸥的心中也有了一丝不解,如若如他所判断的‘星火’同志是隐藏在国党党务调查处内部的,他应该有一定几率知晓庄泽的叛变和老廖牺牲之间有无关系的啊。

    为何情报中没有提及?

    不过,党务调查处内部也是各有分工、各行其事,‘星火’同志不知道更多内情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了,这位同志和上海市委不是一条线上的,碍于严格的组织纪律,他即使是身为市委高官,也没有权利去了解更多。

    只是,面对这么优秀的同志,彭与鸥也难免动了爱才之心。

    ……

    程千帆的烟瘾犯了。

    他没有抽烟,只是拿着一支烟在手中把玩。

    这不是他在巡捕房惯抽的三炮台,而是金黄牌香烟,也是一款沪上的大众香烟。

    在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会格外小心,尽一切可能和巡捕程千帆的身份进行剥离。

    他在思考,思考老廖的牺牲和叛徒朱源之间有无联系。

    在确认朱源是叛徒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挥之不去。

    这两件事太接近了,他没法不怀疑。

    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很难查清楚,所以在给王钧的信纸上,将朱源叛变和老廖牺牲两件事挨着写的。

    他相信以市委领导的智慧定然也会联系到这一点,组织的力量是强大的,他个人无法查清楚的,组织上一定可以查清楚。

    他没有将自己对这两件事的猜测写在信中,同样是为了避免暴露投信人就是我党高级特工‘火苗’之身份。

    只有火苗才知道自己的交通员老廖的身份背景,才最有可能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相信同志。

    怀疑一切。

    万事小心。

    这是一个内线特工能成功隐藏、活下来的最终信条。

    ……

    门开了,王钧二人悄摸摸的出门,没入雨夜中。

    程千帆将手中把玩的烟卷直接扔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进了肚子里,他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他这才悄悄的跟上。

    一路护送此二人回到住处。

    程千帆这才松了口气,来回都比较顺利,没有碰到夜查,想来是这场夜雨让巡逻的巡捕偷懒了。

    从王钧的住处离开,程千帆返回的路上远远看到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安南巡捕在雨夜中发酒疯,晃晃悠悠的走来。

    确切的说是听到了此人说着安南话鬼哭狼嚎,雨夜中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他立刻避开,从另外一条路绕开了,没有和此人碰面。

    这个夜里,程千帆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

    第二天早上,程千帆起得很早,拉开窗帘,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买了刘阿大的馄饨,吃了个半饱。

    再次洗了把脸。

    对着大衣柜的镜子,年轻英俊的男子开始穿着打扮。

    青布大褂,脚穿毛底布鞋,戴一副平光眼镜。

    他曾经这一身打扮去国立同济大学跳舞,有女学生在学校的校刊如是描述:

    今天的舞会,偶遇一位陌生的男同学,普通的青布大褂穿在他身上,竟有升华的感觉,同学眉宇间蔚然而深秀……可惜,没有能够成为他的舞伴……

    取下墙角挂着的黑白格子围巾,随意的搭在了脖子上。

    打开门,街巷里的喧嚣声扑面而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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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谍战岁月介绍:
‘火苗’、‘星火’、‘陈州’、‘青鸟’、‘琥珀’、‘程武方’、对了还有‘宫崎健太郎’,还有——
程千帆每天睁开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今天,我的身份是什么(我该穿哪件马甲)?
本书又名‘王牌特工之我的马甲数不胜数’。
深藏敌人内部的红色‘火苗’、身手敏捷、功勋卓著的红队队员‘陈州’、军统戴春凤的爱将青鸟……等等等等。
但是,他知道,他是程千帆,一个坚定的红色战士!
“黑暗里,你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阳;长夜里,你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你忍辱负重,周旋待机;搏杀中,你悄然而起,毙敌无形;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他的故事从1936年的初春开始……
企鹅群号:78697817我的谍战岁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谍战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