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方木恒(求双倍月票)
小欧看着正端着大黑碗,蹲在墙角,呲溜呲溜喝小米粥的方木恒。
他实在是无法将这个穿着青布大褂,肩膀上却打着一个褡裢,熟练的蹲在墙角喝粥的男人,同上海滩那个方家大公子身份联系起来。
唯一令方木恒同其他人有区别的是,方公子哪怕是穿着破旧,但是,很干净。
小欧是半个月前遇到方木恒的。
他本身是以信仰红色的爱国青年的身份来到延州的,小学肄学的小欧被分配到镇上的学堂教书。
他每天的任务便是到各个村子里宣传、劝说农户将孩子送到学堂读书。
五六岁的孩子在农家已经抵得上半个劳力了,故而,农户大多不舍得让孩子去学堂读书:
少了半个劳力,据说小娃娃读书后饭量还会变大,这太不划算了。
小欧是个机灵鬼。
他将自己发下的‘薪水’,一小袋正好十斤小米借给了一户农家,然后还粮食的时候,非得说借给对方十二斤小米。
还拉着对方看他写的条子,指着上面的数目说,是十二斤没错。
平白多出来两斤小米,农户岂能认账。
但是,手印是他按的,上面确实是写着借了十二斤小米,无法‘抵赖’。
就在这个时候,小欧直接撕了借据,说自己确实是只借出去十斤小米,他是故意写成十二斤的。
就在众人震惊不已的时候,小欧走上前,以此事劝说农户同意家里的小儿子来学堂读书。
“娃娃识几个字,最起码会写会算,不会被人骗。”
“往大了说,娃娃识字了,将来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或者在镇上谋一碗公饭。”小欧指了指自己,“就像是我这样的。”
深有感触的甘二牛,三天后将小儿子送到学堂,交给了小欧老师。
就这样,小欧一战成名,陆陆续续的有农户将孩子送来学堂。
方圆二三十里都知道镇上来了一个极有本事的学堂先生。
……
而小欧也和甘二牛家里成为了朋友。
他也正是在甘二牛家里见到方木恒的。
这是苏维埃政府朝镇上疏散了一些伤兵,交给老乡家里照料。
小欧听说甘二牛家里也分了一个伤兵,便想着趁机接触一下。
然后,他便看到了身穿打着补丁的红色军装,站在窑洞门口,一只胳膊打着石膏绷带,一只手端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的方木恒。
“方少爷?”小欧惊呼出声。
“你是?”方木恒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人。
小欧便高兴的说,他是从上海来延州的爱国青年,他一个叔叔在《申报》报馆附近卖桂花糕,他有一次去找叔叔,见过去买桂花糕的方木恒少爷。
正所谓他乡遇故知,更何况得知对方是追逐红色思想的爱国青年,方木恒很开心。
两人一见如故。
小欧关切的询问方木恒是如何负伤的。
方木恒是手臂中弹,贯穿伤,不算太严重,养着就是了。
延州附近并不算安生,有国民政府的地方保安团,还有地主民团,有些村庄还有反动、迷信武装‘哥老会’。
特别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暗中成立了‘铲红义勇军’,纠结的附近的土匪,经常袭击苏维埃政府公职人员。
他们不敢袭击红色队伍,但是,对于工作队、宣传队频频出击。
方木恒的抗日宣传小分队便是遇到了土匪的袭击。
一名抗日宣传员遇难。
包括方木恒在内的多名同志受伤。
小欧便义愤填膺的怒斥国府党务调查处特务的无耻,表示愿意向红色靠拢,愿意跟随方木恒宣传抗日的决心。
方木恒很高兴,表扬了小欧老师的爱国热情和抗日决心。
十几天后,确认方木恒没有怀疑自己,小欧便找个机会将那份情报便发出去了。
……
看着手中的电文,汪康年咬了咬牙,小欧要是在他面前,他早就一脚踹出去了。
这混蛋被派去了延州,这么久没有消息,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最让人想不到的,这小子口述电文竟然也改不了卖关子的习惯!
“组长,是我要求‘蚂蚱’用这种口吻发送情报的。”小四说道。
汪康年看了看他。
他明白小四的意思,此种方式,可以确认情报来源是否是小欧本人。
竟然是方木恒!
汪康年露出惊讶的表情。
方木恒突然从上海消失,这个他自以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鱼饵消失了。
汪康年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他派手下去寻找和打探,却始终没有方木恒的消息。
方家方面传出的消息是方木恒去国外了。
没想到此人竟然在延州,并且还加入了红色武装。
“延州抗日宣传大队第九分队分队长。”汪康年看了一眼电文。
这是方木恒现在的工作和工作职务。
按照小欧汇报的情报,方木恒现在工作很出色,在抗日宣传大队中也是颇受重用,据说很多老百姓、特别是军人和学生都很喜欢听方队长的演讲。
汪康年惊讶不已。
这个笨蛋到了红党西北总部,竟然如鱼得水?
此外,小欧的这份情报重点是表功的,他表示自己不仅仅赢得了当地百姓和红党地方政府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已经取得了方木恒的信任,有机会混入方木恒的抗日宣传大队。
‘该抗日宣传队伍,颇受一些红党高层领导重视!’
这句话,看在汪康年眼中,简直犹如一针强心剂,令他振奋莫名。
如若小欧所言属实,那么——
汪康年呼吸急促!
自己果然是慧眼识人,安排小欧打入红党西北总部延州驻地,而代号‘蚂蚱’的小欧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
汪康年心中有了莫大的信心和野望!
小欧,不,确切的说是‘蚂蚱’,将成为他手中最重要的王牌!
……
延州。
方木恒同一名三十多岁、身穿红色具状的男子并肩而行。
“木恒同志,你提供的情报非常有价值。”西北保卫局侦查部的侦查员郑致苫同志表情严肃说道。
“有消息反馈回来了?”方木恒问道。
“没错,保卫局这边走访了同欧小山一通来延州的其他人,发现了奇怪之处,大家对此人都不熟悉,在出发之前,都并不认识欧小山。”郑致苫说道。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追求民族解放和红色事业,很多人相互间大多不认识,这并不奇怪。”方木恒思忖说道,“但是,竟然所有人都不认识他,这就很奇怪了。”
“正是如此。”郑致苫点点头,“这个欧小山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而来到延州之后,大家都分散开来,更加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了。”
说着,郑致苫好奇的问方木恒,“木恒同志,一开始你是从哪里感觉到此人不对劲的。”
“糕点。”方木恒说道,“他说过的一句话不对,在上海《申报》馆附近卖桂花糕的一直都是一个中年女子,只是有一段时间中年女子生病了,便由她的哥哥来卖。”
“而这段时间正好是我和一位同志被敌人盯上的那段时间。”方木恒拧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所以,我当时便怀疑此人可能是特务。”
“木恒同志,你真厉害。”郑致苫朝着方木恒竖起大拇指。
方木恒内心里苦笑一声:
那是你没有见到过我像是一个傻子一样被敌人玩弄与股掌之中的那种狼狈和绝望!
自己只是对于那段经历极度刻骨铭心罢了!
“有机会我请致苫同志你吃桂花糕。”方木恒微笑说,“我三个妹妹,最小的那个,特别喜欢吃桂花糕。”
第415章 出离愤怒的小程巡长(求双倍月票)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大门口,警卫用力拉绳子,将门杆拉起来,冲着小程巡长讨好的笑着。
“程巡长,皮特少尉在找你呢。”
“晓得了。”程千帆随手拿起身旁的半包烟,扔了出去,“下次给包没拆封的。”
“这就蛮好,蛮好。”警卫一把接住,笑着说道。
程千帆将车子停好,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警服,戴上警帽。
先是去三巡捕厅转了一圈。
大部分人都还在外面执勤设卡,少数留在捕厅的巡捕也是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觉。
“巡长。”一名巡捕看到巡长来了,赶忙敬礼。
“嘘。”程千帆示意对方不要大声,他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下属,取出钱包,取了三十元法币,“去,买些早点,我请大家的。”
“谢谢巡长。”
程千帆点点头,拎着自己的公文包,离开捕厅,上了楼梯朝着政治处查缉班的办公室走去。
……
邦邦。
程千帆敲了敲门。
“别来玩(烦)我!”办公室里传来了皮特少尉的咆哮声。
“谁惹尊敬的皮特少尉生气了?”程千帆扯着嗓子说道。
然后便听见咔的一声,皮特打开了房门。
“你被琳达赶出家门?在外面过夜的?”程千帆看着眼睛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皮特,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
“你去哪里了?我凌晨打电话你家里,你不在。”皮特关上门,质问。
“我去伯特利医院看望苏稚康了啊,然后没有回家,在老师家里歇息的。”程千帆将警帽放在皮特的办公桌上,皱眉说,“怎么了?一幅兴师问罪的态度,这一大早的到处找我。”
“我们的货被抢了。”皮特说道。
“什么?”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小程巡长脸色变了,差点跳起来,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对啊,我来的时候路过巡捕房仓库,不像是出事的样子啊。”
“不是我们的货,不对,是我们的货物,不过,不是已经在我们手里的,是另外那批货,是还没有交付给我们的,在码头的仓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皮特着急的时候,便会中国话和法语混合说。
“你是说巴芬洋行的仓库被抢了?”程千帆问。
皮特舒了一口气,用力点头。
然后,他就看到小程巡长整个人跳起来了。
“巴芬的仓库被抢了?我们的货物被抢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们的货!”程千帆面孔涨红,近乎出离愤怒,蓦然,他看着皮特,“洋行的仓库,是在麦兰码头的901仓库?”
“是的,就是那个仓库。”皮特说道。
“侧恁娘!”程千帆咬着牙,骂了句。
“你不知道码头那边被抢的仓库里有巴芬的901仓库?”皮特抓了抓头发,问道。
“我知道个屁!”程千帆脸色阴沉,“我只听说码头仓库那边被暴徒袭击,那里那么多仓库,英国人的,法国人的,美国人的,还有荷兰人、德国人,还有日本人的。谁的挨抢都有可能,万万没想到有人敢抢我们的!”
皮特点点头,他刚听到巴芬的仓库被抢了,第一反应也和程千帆此时的反映差不多。
不是他和程千帆狂妄自大。
在法租界,惹怒了程千帆与他的组合,可远比招惹了其他的商人要严重的多。
甚至于可以说,日本人势力强大,眼看着要占领上海,但是,有些人也许宁愿招惹日本商社,也不一定敢于招惹小程巡长。
在法租界,背后有多方面势力勾连的小程巡长,远比一些表现所体现出来的要难惹。
……
“我去麦兰码头看看去。”程千帆拿起警帽,就要走。
“我和你一起去。”皮特也着急,“我在院子里等你。”
程千帆点点头,他径直找到了覃德泰,言说此事。
“什么?”覃德泰大惊,“被抢的是你的货物?”
他知道麦兰码头被抢的有巴芬洋行的仓库,以及日本方面三菱商社的仓库。
也大略清除巴芬洋行和程千帆的玖玖商号之间的关系,不过,却是没想到巴芬洋行仓库里被抢的是他和程千帆的货物。
是的,覃德泰在玖玖商号可是有干股的。
“是我们向巴芬洋行购买的物资,已经付了定金,暂时还没有交付而已。”程千帆虽然表情着急,还是尽量仔仔细细解释说道,“当然,客观的说,这批货物还没有交付给我们,所有权属于巴芬洋行,损失的是他们,他们需要将定金返还给我们,损失则由巴芬洋行自己承担。”
“但是,实际上损失最大的还是玖玖商号。”覃德泰立刻指出来。
“是的,覃总明鉴。”心情不好的程千帆依然下意识且不着痕迹的拍了个马屁,“现在什么最值钱,是物资最值钱,而且我们向巴芬洋行下的单子,是半年以前的价格,这批物资从马赛发来上海的途中,价格每一天都在上涨,对于玖玖商号而言,这批物资只要转手卖出去,我们至少能比预计赚得翻一番。”
程千帆咬了咬牙,好似死了爹娘一般,“你是知道的,我师娘在玖玖商号有入股,这一次她至少要损失一千美元的分红。”
“太猖狂了!这伙暴徒太无法无天了!”覃德泰气愤不已,“我会亲自致电绍尔敏,请他务必缉拿暴徒,为商户挽回损失。”
“属下准备去麦兰码头看看。”程千帆说道,“属下在市面上还是有些眼线的,我倒要看看这次谁这般不要命了,敢和中央区巡捕房作对!”
“我在这里可以表态,任何同巡捕房作对的暴徒势力,都将面临中央区巡捕房的雷霆之怒!”覃德泰正色说到。
程千帆没有说错,此一伙暴徒抢了巴芬洋行的仓库,直接导致玖玖商号的巨大损失。
这实际上便是同中央巡捕房作对!
从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副班长皮特、总巡长覃德泰、政治处翻译修肱燊,副总巡长金克木,到三巡的诸多巡捕,所有人都有份从这份‘正当生意’拿好处的。
程千帆向下属们讲了这件事。
立刻群情汹汹。
这等于是动了大家的钱袋子啊。
巡捕房三巡巡警请战之意愿空前强烈。
程千帆点了六名警员,全副武装。
他和皮特以及两名警员一辆车,剩下的四名警员开着他的小汽车,杀气腾腾的前往麦兰码头。
“我这人向来脾气很好的,对的伐。”小程巡长坐在车子里,问两名手下。
两人忙不迭点头。
“世道这么乱,巡捕也是人,也要赚钱养家。”小程巡长摇摇头,“我想尽办法张罗着,给兄弟们搞一份清清白白的生意,不容易啊。”
两人赶紧说,巡长辛苦了,大伙都知道,都对你感恩着呢。
“为什么有些人非得逼老实人发火呢。”程千帆叹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小程巡长怒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小程巡长贪财好色,其中贪财更甚于好色,动小程巡长的钱,这比睡了他的女人还要严重!
当然,两名警员也感同身受,他们也蒙受了损失。
此次事件,说整个中央区巡捕房三巡是同仇敌忾也丝毫不为过!
第416章 小程巡长很生气(求月票订阅求票票)
麦兰码头一带已经全面戒严。
沿途戒备森严,关卡林立。
一开始,程千帆多次将自己的脑袋从车窗探出来,俊脸为主,辅以喊话,以兹为通行证。
后来,他干脆让皮特停车。
他自己去了后面那辆车。
安排一名警员开车,他坐在后排座位。
另外两名警员站在小汽车的边板上,一身巡捕制服,单手握枪,杀气腾腾。
这辆车从后面到了前面开路。
皮特的车里,少尉先生坚持自己开车,他不习惯方向盘被外人掌控,这会令他颇为不舒服。
一名警员坐在副驾驶,另外两人同样站在小汽车外边板上,枪出套,表情肃杀。
远远看见这两辆杀气腾腾而来的小汽车,沿途的关卡很快便陆陆续续收到了消息:
中央区小程巡长的仓库被抢了,这不,带着人兴师问罪来了!
……
法租界工部局董事居伊看着面前这个被吓坏的中国男人,摆摆手,示意巡捕将此人带下去。
“下一位。”居伊说道。
“居伊先生,巴芬洋行的901仓库总共有五名看守,你都已经问过了。”绍尔敏语气淡淡说道。
这位工部局的董事先生对他的汇报似乎秉持怀疑态度,坚持要亲自再来盘问一番。
“绍总,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居伊说道。
“巴芬的看守说对方说的是中国话,不过,奇怪的是,巴芬这边的五名看守都活着,并且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是三菱商社的日本看守都消失了。”绍尔敏说道。
“结合我们刚才查验的暴徒尸首,以及同暴徒发生过激战的巡捕的证词,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暴徒极有可能是日本人,他们故意在被蒙住眼睛的巴芬洋行看守面前说中国话,是为了混淆视听。”
居伊先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要求绍尔敏尽快将调查结果形成文件汇报上去,便带着警卫离开了。
“绍总,法国人态度有些暧昧啊。”徐有光说道,“他们是怕事情和日本人扯上关系,不好处理?”
绍尔敏摇摇头。
法国人自诩是欧洲第一强国,自然是不怵日本人的。
不过,鉴于上海目前的局势,法国人也并不愿意和日本人关系闹得太僵。
在绍尔敏看来,法租界工部局这边的意图很明显:
法国人故意要表现出公正的态度,在结果出来之前,法国人不愿意过多涉入,一切以调查为准绳。
调查结果说是日本人干的,那么便是日本人干的。
说白了,是要巡捕房顶在前面。
就在此时,巡捕洪大柱跑过来,“绍总,中央巡捕房政治处的皮特少尉,以及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绍尔敏皱眉问,这里是麦兰巡捕房的地盘,中央区的人来做什么。
“据说巴芬洋行的背后是皮特少尉以及程千帆。”徐有光在一旁说道。
绍尔敏冷笑一声,“回巡捕房。”
小程巡长虽然声名鹊起,但是,还并不被绍尔敏放在眼里,不过,皮特是政治处的人,来头不小。
很显然,对方这是兴师问罪来的。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暂时避开。
……
“那是麦兰巡捕房绍总的车子。”一名手下对程千帆说道。
“老狐狸。”程千帆哼了一声。
“他是什么意思?”皮特不解,问道。
“绍总是聪明人。”程千帆说道,“不与我们照面,也不会阻止我们跨区查探。”
站在绍尔敏的立场,如果同他们见面,除了安抚之外,必然需要拦截他们的私自查勘行动,毕竟这是麦兰区。
但是,毫无疑问,这会得罪皮特这个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
既然如此,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程千帆所料不差的话,绍尔敏回到麦兰巡捕房,第一件事是给覃德泰打电话询问此事,这才是身份对等的对话,于公于私,这为绍总的分寸拿捏的非常到位。
看着已经被搬空了的901仓库,程千帆脸色阴沉。
不仅仅仓库被搬空了,对方临撤走前,还泼了汽油,放了火,整个仓库惨不忍睹。
“巡长,麦兰巡捕房的人来了。”一名手下说道。
“程巡长,久仰大名,在下是麦兰巡捕房洪大柱。”洪大柱一路小跑过来,敬礼,微笑说道。
“稚康兄的手下?”程千帆没有立刻同对方握手,看了对方一眼。
“正式,苏巡长手下第一分队长洪大柱。”
程千帆这才点点头,同对方握手,“这位是政治处查缉班的皮特少尉。”
“少尉先生,洪大柱向您致敬。”洪大柱毕恭毕敬的敬礼。
皮特阴着脸,勉强回礼。
“说说吧,你们查到什么了?”程千帆扔了一支烟给洪大柱,自己也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问道。
洪大柱殷勤的帮小程巡长点烟,“若是别人问起,洪某自然是不能说,不过,弟兄们都知道程巡长您和我们苏巡长是至交好友,对程巡长您,洪某自然是知无不言。”
“说说吧。”
“是。”
……
“你是说,是日本人袭击了码头,抢走了仓库物资?”程千帆听了洪大柱的汇报,脸色连连变化,沉声问。
“弟兄们和对方发生了激战,其中一位弟兄甚至和对方发生了肉搏,从对方遗留的尸体来看,目前能得出的结论便是如此。”洪大柱说道。
“肉搏战?”程千帆斜了一眼,显然不太相信。
巡捕的战斗力他是清楚的,如若对方真的是日军,这些巡捕竟然能杀到近前,同对方殊死肉搏,他对此秉持怀疑态度。
“程巡长,你不要小看人,我们麦兰巡捕房也是有好汉子的。”洪大柱一幅受到莫大委屈的样子。
愤愤不平的洪大柱便讲述了巡捕曾杰为了给殉职的小队长余汉忠报仇,同一名暴徒惨烈肉搏,右手都被对方咬的血肉模糊,最终成功用余汉忠的配枪击毙对方的英勇事迹。
“想不到竟有如此忠勇之士。”程千帆大惊,他看得出来洪大柱没有说谎,这种‘众目睽睽’发生的事情,是做不得假的。
“我等护送苏巡长前往医院,竟因此错过了此番激战,没有能够亲眼目睹此壮烈之举,都是遗憾不已。”洪大柱慨然说道。
“是我的错。”程千帆微微颔首,正色说道,“我不应该质疑麦兰区同僚的英勇。”
他心中也在嘀咕,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乔春桃这小子怎么安排的,竟然会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情况。
莫不是真的买通了一个日本人,甘愿来送死,还和巡捕发生肉搏?
他想不通。
……
“这么说,基本可以确定是日本人干的?”皮特问道。
“目前的证据来看,确实是如此。”洪大柱说道,“皮特少尉如若有疑问的话,可以去询问我们巡捕房的潘副总巡长,当时很多弟兄同日本人发生激战,我方死伤不小,都可以证明。”
“皮特少尉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程千帆说道,“只是觉得一时难以理解,日本人疯了不成,竟然袭击码头,抢劫物资。”
“这就要去问日本人了!”洪大柱一脸愤怒,麦兰巡捕房死伤惨重,他的堂弟也受了伤,对于日本人自然是深恨之。
“你刚才说,三菱商社的日本看守都消失了?”程千帆问道。
“是的,日本人自己的仓库也被搬空了,而且,他们的看守也不见了。”
“带我们去三菱的仓库看看。”
“这边请。”
……
三菱商社的903仓库。
程千帆和皮特对视一眼。
三菱的仓库也被搬空了,不过,很干净,并没有被破坏。
在一个角落里,皮特从几块废木箱下面旁边,弯腰捡起了一个破烟盒,递给程千帆看。
“鹏翼。”程千帆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这是日本香烟品牌鹏翼,十只装的硬盒烟。
香烟盒子上是日本战机在天空中飞翔,似乎在展示着日本的实力。
“巡长,问过话了,那几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名手下过来,悄声说道。
程千帆暗中安排手下去找巴芬洋行的看守问话,不过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离开仓库,程千帆同洪大柱握手道别。
“巴芬洋行这次损失惨重啊。”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说道。
皮特立刻明白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了,他有些生气,“我的朋友,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我也没说什么啊。”程千帆扔了烟蒂,“你告诉他们,这次的损失,玖玖商号和巴芬洋行愿意共同承担。”
“这不像你。”皮特盯着程千帆看。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虽然爱财,但是,也是讲究人。”程千帆说道,“定金的利息就不要了,也不要他们赔偿,我要物资!”
皮特气急,指了指程千帆。
“你要是觉得过分的话,反正定金里也有你的一份,你可以不要了。”程千帆说道。
“我的钱,我凭什么不要。”皮特立刻叫起来。
程千帆就冷笑。
“巴芬洋行是巴芬洋行,玖玖商号是玖玖商号,虽然巴芬洋行是琳达父亲的产业,但是,我向来公私分明。”皮特正色说到。
程千帆继续冷笑。
“你认为真的是日本人干的吗?”皮特闷声问。
“不知道。”程千帆摇摇头,“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是日本人做得,但是,很难说,不过,看起来麦兰巡捕房这边是一口咬定日本人了。”
说着,他咬咬牙,“我不管是谁做的,这次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皮特点点头,不管是哪一方做得,都必须给出一个交代,他和程千帆的黑市生意,越做越大,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窥伺,发生这种事,如果不能以雷霆之势展示肌肉,那些早就蠢蠢欲动之人,极可能会忍不住出手抢夺市场。
“小河。”程千帆沉声说。
“巡长,属下在。”
“让所有弟兄动起来,就是把法租界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来是谁干的。”
“明白!”
……
发生在法租界麦兰区以及东区的激烈交火,在上海滩引起了极大震荡和反响。
法租界工部局发布公告,强烈谴责此暴力抢劫行为。
工部局方面向日本方面以及国府方面分别提出强烈抗议,要求两方交出凶手。
是的,麦兰巡捕房以及东区巡捕房的初步调查报告出炉:
麦兰区码头的袭击者,初步判断是日军所为。
东区码头的袭击者,有迹象表明是国军所为。
不过,无论是日本方面还是国府方面都立刻反驳,否认此事同他们有关。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派员前往麦兰巡捕房,辨认了尸体,给出的答复是,尸体确实是‘大日本帝国军人’,但是,他们不是死在麦兰码头,是‘牺牲’在同中国军队的战场上,故而,日本总领事馆坚决认为这是国军方面所为,意图污蔑大日本帝国。
而国民政府上海市派员前往法租界东区调查,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这些穿着国军军服的尸体,绝对不是国家士兵,并且有市民认出来,这些尸体是日本三友商社的日本看守,很显然,这是日本人的嫁祸之举。
法租界的回应相当直接,一口咬定麦兰区是日本人所为,东区是国军所为,要求两方赔偿法租界的相关损失。
……
法租界麦兰区和东区发生的大事,看似和中央区无关,却又有关。
仅仅半天的功夫,中央区的各大赌档、酒吧,地下烟馆、妓院被巡捕房扫荡一空。
特别是中央区巡捕房三巡的辖区,巡捕犹如扑向猎物的野狼,张开血盆大口,搅的整个三巡辖区鸡飞狗跳。
“程千帆,你什么意思?”
中央区二巡巡长梁遇春冲进三巡巡长程千帆的办公室,拍桌子咆哮。
“梁兄,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倒是还要问你呢。”程千帆阴着脸,“你来我办公室,拍我的桌子,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程千帆,你别装糊涂,你的人抓了霍孝民,立刻放人。”梁遇春怒声说道,刚才他的二姨太哭哭啼啼找来,说她的弟弟霍孝民被巡捕房抓了。
梁遇春稍加打听,便知道是三巡所为,立刻来兴师问罪。
“霍孝民,这名字有点耳熟啊。”程千帆扭头问大头吕,“吕副巡长,这人是怎么回事?”
“报告巡长,属下奉命搜查四季财赌档,有暴徒暴力抗法,其中为首之人便是这霍孝民。”大头吕敬了个礼,说道。
“暴徒啊。”程千帆冷笑,看着梁遇春,“梁巡长,你也听到了,是暴徒啊,按照覃总的训令,暴徒抗法,我们甚至有权当场击毙。”
说着,他瞪了大头吕一眼,“为什么不开枪?”
“此人口出狂言,说——”
“说了什么?”程千帆冷冷问。
“他说,他是二巡梁巡长的小舅子,我们要是敢动他,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是梁巡长的小舅子啊。”程千帆看着梁遇春,“梁兄,早说嘛,没有动粗吧。”后面这话是冲着大头吕说的。
“暴徒反抗,稍稍惩戒一番。”
“糊涂。”程千帆冷喝一声,“还不快去请医生,这腿断了可不是小事。”
“是!”
梁遇春气坏了,他刚才派手下去打听了,自己小舅子只是挨了两巴掌,压根没有断腿,程千帆这混蛋是话里有话,这是在威胁他啊。
“程千帆,你别太过分了。”梁遇春用力拍打桌子,“要是孝民有什么三长两短……”
“梁兄,莫急,莫急!”程千帆微笑着,手里拿着打火机点烟。
梁遇春脸色稍稍缓和。
就在此时,只见程千帆将香烟点着后,吸了一口,“这不是还没有什么三长两短嘛!”
“程千帆,侧恁娘,你——”
程千帆微笑着的脸突然变了,将香烟扔在梁遇春脸上,紧跟着上去就是一脚,将梁遇春踹翻在地。
“老子今天心情很不好,谁他娘的都别来惹我!”程千帆上去,又是一脚,“传令下去,四季财赌档涉嫌窝藏悍匪姜骡子,所有人,悉数捕拿归案!”
小程巡长面容狰狞,“若有匪徒拒捕,就地处决!”
“另,暴徒霍孝民,乃姜骡子同党,严加审讯!”说着,程千帆微微弯腰,看着躺在地上的梁遇春,“梁兄,可满意?”
“程千帆,你敢!”梁遇春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程千帆的衣领。
程千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揪住的衣领,微笑着看着梁遇春。
饶是向来以跋扈、阴险著称的梁遇春,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竟也是心里发毛,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不仅仅事关自己小舅子的安全,更因为面子!
“程千帆,我警告你,立刻放了霍孝民,还有,立刻停止骚扰良善商户四季财赌档,否则的话,别怪我翻脸。”
“梁兄,我们现在还没有翻脸吗?”程千帆一把攥住,拿开梁遇春的右手,他自己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梁遇春的脸,冷冷说道,“我说了,我很生气!”
说着,阴沉的脸看着大头吕,“吕副巡长,捉拿悍匪姜骡子同党,行动!”
第417章 何关归来(【鸭族老五丿葬心】盟主加更1/6)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办公室。
“覃总,要不要派人去制止。”赵枢理问道。
“打起来了?”覃德泰随口问道。
赵枢理走到门口,招了招手,一名巡捕赶紧跑过来。
半分钟后,赵枢理返回。
“一个骂人,另一个踹了一脚还击。”赵枢理说道,“梁遇春二巡的人来了,和程千帆的三巡对峙。”
“那没事了。”覃德泰用小镊子轻轻夹起一小块丝绸布,送进鼻烟壶内,轻轻擦拭。
忙完这一切,他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到赵枢理,“去吧,让那俩混蛋安分点。”
“是!”
“知道怎么说吧?”
赵枢理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覃德泰手中把玩的鼻烟壶,点点头,“知道。”
……
很快,赵枢理来到三巡的捕厅,向正怒气冲冲对峙之两队人马宣布了总巡长覃德泰的训令。
“二巡巡长梁遇春、三巡巡长程千帆,此二人酒后无状、互殴!”
梁遇春猛然看向赵枢理:互殴?
程千帆也看向赵枢理,又看了一眼梁遇春,嘴角一抹冷笑:互殴?
赵枢理对两人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本该重罚,念二人系初犯,罚薪一个月,再有下次,两罪重罚!”
说完,赵枢理朝着两人微笑,“两位,酒量不行,就不要喝那么多嘛,喝多误事,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程千帆拍了拍脑门,皱了皱眉头,冲着侯平亮喊道,“小猴子,去,给我买一碗胡辣汤来。”
大头吕秒懂,喊道,“快去,胡辣汤喝了暖胃,解酒。”
“晓得了。”侯平亮赶紧跑出去。
“赵探长,千帆身体不适,且去休息了,见谅。”程千帆朝着赵枢理抱了抱拳。
赵枢理深深地看了小程巡长一眼,微笑,点头。
……
“程千帆,你给我——”梁遇春指着小程巡长的后背,就要说话,却是被赵枢理直接搂住脖子,“老梁,你这酒量也不行啊,走走走,你怎么来了三巡这边,办公室都能走错。”
客观的说,梁遇春在喊出那一嗓子的时候,内心是极为害怕的。
万一赵枢理没有及时劝阻,他真的担心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程千帆揍一顿。
但是,不喊这一嗓子,自己的面子可就全没了。
好在素来做事靠谱的赵探长没有令他失望。
回到二巡捕厅,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梁遇春满腹委屈,抱怨覃总处事不公。
“明明是程千帆那小瘪三打我,覃总怎滴说我们是互殴!”梁遇春愤愤说道。
“梁兄,你这可是错怪覃总的一番好意了。”赵枢理正色说道,“互殴,你们两个处分一样,程千帆殴打你,他处分重一些,你觉得哪个合适?”
梁遇春看着赵枢理,愤懑不已,最终重重的叹口气。
“程千帆这个瘪三,现在上蹿下跳的,不把我们这些前辈放眼里。”梁遇春气愤的说。
“老梁,你且消消气,多大点事情。”赵枢理拍了拍梁遇春的肩膀,“我那边还有事,走了。”
待赵枢理离开后,梁遇春气的摔了杯子,他不傻,赵枢理说的好听,却改变不了覃德泰偏袒程千帆的事实。
赵枢理离开三巡捕厅,上了楼梯,冷哼一声:
程千帆是没有把你梁遇春放在眼里,对我赵枢理还是态度颇为恭敬的,想拉老子下水,这个老东西!
梁遇春当年也是巡捕房的一号人物,做事狠辣,手腕也颇有一套,不过,现在嘛,被利益迷了眼,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老蠢货罢了。
十几分钟后,三巡捕厅传来消息,对于覃总巡长的训责,三巡巡长程千帆很受触动,他当众表示,喝酒误事,他要引以为戒,发誓要戒酒一个月!
同时,小程巡长表示,将自己接下来这个月省下的饮酒钱拿出来,给巡捕房值夜的下属每人发一包香烟。
“聪明!”赵枢理笑了笑,随后便将两边的反应向覃德泰进行了汇报。
“蠢货!”覃德泰骂了句,停顿了一下,又骂了句,“门槛精!”
……
在隔壁不远处的副总巡长金克木的办公室里,听到下属汇报,笑了笑,没说什么。
“金总巡,你怎么就确定程巡长和梁巡长打不起来呢?”下属拎起茶壶,给金克木添茶倒水。
“自己琢磨去。”金克木骂道,“你比秦迪那小子悟性还差。”
待手下离开后,金克木喝了一口茶水,哼唱起来,“三娘子嘤嘤说,老爷你不行了(liao),成全奴奴和张生吧。”
为什么打不起来?
金克木唱了一会,又喝了一口茶水,舒服的呵了一声。
当年,梁遇春在法租界绰号‘煞春’!
刚才他得知梁遇春被程千帆一脚踹翻,竟然只敢扭住程千帆的衣领,便知道这俩打不起来。
不是程千帆和梁遇春打不起来,是梁遇春和程千帆打不起来。
……
哧溜,哧溜。
小程巡长慢条斯理的用搪瓷勺喝着胡辣汤。
三巡捕厅有些空。
大头吕不在捕厅。
不仅仅吕副巡长不在,还有十几名本该中午轮休的巡捕也不见了。
两刻钟后,金神父路,四季财赌档人哭鬼嚎,乱作一团,赌档的伍老板哆哆嗦嗦拎着小木箱递给大头吕。
大头吕一脚将其踹翻。
大黄鱼、小黄鱼散落一地。
吕副巡长的马靴踩在大黄鱼上,拿出一张纸,念道:
经查,四季财赌档勾结巨匪姜骡子,袭击租界,劫绑人票,掳掠幼童,其赌档更兼坑蒙拐骗,荼害市民,无数无辜市民家产被骗,妻离子散,无恶不作。
中央区巡捕房三巡,多次接到市民举告,现证据确凿,根据法租界紧急治安条例之第二十六条,第三十九条,及第四十三条第五款,予以抓捕!
说着,他摸出配枪,对着伍老板的小腿就是一枪,大声吼道:
有暴徒开枪拒捕!
抓人!
封门!
此时此刻,小程巡长在办公室内放下了电话,皱了皱眉头,不过,随后便笑了。
四季财赌档是块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现在是六家分肉吃,小程巡长能吃到两成,满足。
……
招商局的一艘客船上,挤满了要前往法租界逃难的市民。
乔春桃带着弟兄们扮作保镖,‘护卫’着三名西装革履洋人,上了另外一艘船。
码头上的逃难市民只能一脸艳羡的看着,那艘船还有很多空座,但是,洋人包下的船,不会允许中国人上传的。
更何况,还有那些保镖,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观察着四周,但凡有接近的市民,保镖便扬了扬手中的短枪,大声呵斥。
很快,这艘洋人包下的客船先开船了。
呜呜的汽笛声中,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保持警戒。”
“阿廖沙,你带着你妹妹,每隔半小时左右出去甲板上露个面。”乔春桃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年轻的白俄,“他们两个若是有任何异动,立刻报告。”
“明白!”年轻的白俄兴奋的说道。
安排几名手下盯着这三名白俄,乔春桃进了船舱。
除了前面两排座位,以及后面三排座位之外,其他座位都被拆掉。
地板上铺着篷布。
篷布上躺着三名国军重伤员。
边上放着三副担架。
“怎么样?”乔春桃问。
“有一个看着不行了。”杨常年指着一名伤兵说道,又指了指另外两个,“这两个,也难。”
乔春桃看了一眼,那名被杨常年宣布不行了的伤兵,安静的躺在篷布上,全身缠着绷带,鲜血渗透绷带以后,再干涸,绷带是深红色、和褐色的。
年轻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重伤员,手中死死地攥着什么,看不真切,只看到露出一段绳子在拳心外,绳子是深红色的。
第418章 济民医院(求订阅求月票)
法租界。
麦兰区。
济民医院。
此乃上海滩富商薛之间开设的一家私人医院。
薛之间,祖籍梅州,早年投身军伍,后因与国民党左派邓泽生相交莫逆,被怀疑参与谋划反常大业,一度上了常凯申委员长的必除名单,后邓泽生被捕杀,心灰意冷的薛之间宣布脱离军政两界,一门心思做生意,又经孙夫人和冯基善求情,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济民医院在法租界颇有名气,医院有数个门诊窗口特别面向穷人开放,只收取廉价药费,不收诊费,可谓是活人无数。
黄小兰面带倦容,用手帕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她现在的身份是济民医院的实习护士。
此前,日军轰炸先施百货,大批市民受伤,其中一部分转到济民医院救治,医务人员几乎是连轴转工作,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副院长龙天福推门进来,点了几个护士的名字,“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黄小兰也被点名。
她揉了揉酸胀的胳膊,赶紧跟上。
黄小兰注意到,副院长又喊了多名医生汇合,他没有带大家前往诊疗区,而是直接朝着医院后排。
那里有两间瓦房,是医院最早的手术室,后来医院条件升级,这几间瓦房便暂时空置,不过,手术台一直有安排员工养护,以备不时之需。
一名穿着医生服,戴着口罩的男子已经在等候。
此人同龙副院长握手,“拜托了!”
“我尽力!”
进了房子,便看到两个手术台上躺着两名被绷带包裹的病人。
绷带上暗红色、褐色的血迹是那么的刺眼。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身上隐隐可以看到的军装。
包括黄小兰在内的众人都是惊讶不已的看向副院长。
……
“诸位,你们也看到了,我也不瞒大家了,这两位是从华界转移过来的国军重伤员。”龙副院长沉声说。
“大家不是整天说抗日救国嘛,抗日不是喊喊口号!”
“我们的军人在前线与日本侵略者殊死厮杀,现在,他们重伤倒下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去救治他们!”
他环视众人,“租界严禁国军进入,救治国军伤兵,是有风险的,我不强求大家,如果有心理负担的,可以离开,我可以理解,不过,大家都是中国人,还望能够做到绝对保密。”
“我的双手是握着手术刀的,不能亲自去战场和侵略者拼命,平生憾事,罗真感谢副院长给我这个机会,能为抗日出一份力。”一名医生慨然说,大步上前。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们!”
众医生、护士大步走到手术台前,二话没说,检查伤员情况,商讨方案,准备手术。
龙天放口罩后面的脸颊上,有了一丝笑容,大家没有让他失望。
……
黄小兰同一名护士以及一名医生负责左侧的这名伤员。
她小心翼翼的去除绷带。
绷带已经同伤口黏连在一起,她强忍恐惧,细心的用剪刀轻轻剥离。
这名国军重伤员的伤势很严重,出了肩膀上有一处贯穿枪伤外,最恐怖的是,全身上下有十几处伤口。
均是刀刺伤!
“白刃战!”医生罗真惊呼出声,看向伤员的眼神充满了敬重。
……
黄小兰很细心,很专注。
这个国军伤兵的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遮住了大半张面孔,且脸上有污血和硝烟尘土,看不清面容。
她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伤口。
伤员很安静,只有部分伤口发生神经下意识抽动反应。
清理到了手腕部位。
她试图掰开伤员那紧紧攥着的右手,却怎么也掰不动。
“找个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旁边的护士轻声说道。
年轻的护士,刚刚开始绽放的花朵,憧憬爱情,她的脑海中已经在想象,这名国军伤员手中紧紧握住的一定是和他与恋人的定情信物吧。
黄小兰没有说话,她总觉得这个国军伤兵有一种熟悉感。
不会的!
年轻的姑娘在心底猛摇头。
“血型?”
“AB型。”
“血浆准备好没?”
“确认。”
“小黄,剥离头部绷带,检查伤口。”罗真吩咐说。
杨常年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济民医院的外科医生比他专业,暂时不需要上手帮忙。
这名叫做罗真的医生引起了他的关注,此人之外科手法相当精湛,相当冷静,专业。
他由衷的希望罗真等人能够救活这名国军重伤员。
三名重伤员,途中有一人没有坚持下来,殉国。
反倒是他一早就判定很难坚持到岸的这名重伤员活着抵达医院,不过,也只是勉强还有一口气。
这名重伤员给他的感觉就是,他的心中有一股信念,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或者什么什么心愿未了,或者是还有事情要去做,竟然硬生生的支撑着没有咽气。
这令杨常年也不禁心生敬佩。
……
黄小兰小心翼翼的剥离头部的绷带。
同时用沾了酒精的药棉清洗暴露出来的伤口。
头部有两个伤口,一处是撞击伤,最严重的是有一块头皮被削开,血肉模糊的,好在伤口不深,不然只是这一处伤口,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随着绷带被一点点剥离。
伤员的脸孔逐渐显露。
蓦然,小姑娘呆住了。
看着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看着那紧闭的双眸,小姑娘心底那张年轻的面孔浮现,与面前这张面孔重叠。
黄小兰捂住嘴巴,惊呼出声,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小黄,做什么?”龙副院长训斥说。
然后他便看到哭泣的小护士趴在手术台,双手抚摸伤员的脸颊,轻轻的抚摸,轻声呼唤,“何关,何关,你醒醒啊,我是黄小兰。”
什么都明白了。
龙副院长叹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小护士的手,“要坚强,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帮助罗医生,尽量挽救他的生命。”
黄小兰用力点头,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拧开酒精瓶,冲洗了自己的双手,冲着关切看来的护士同事以及医生们点点头,“我可以!”
另外一边的手术台,也在争分夺秒的进行手术。
“需要输血。”
“血库里没有了。”
“抽我的!”
“抽我的。”
手术进行了数个小时。
疲惫的医生在护士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休息。
“怎么样?”杨常年急忙上前询问。
“能做的我们已经都做了,两人都伤势极为严重。”罗真说,“能不能活下来……”
医生叹口气,摇摇头。
这么严重的伤势,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了,他们现在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最重要的是伤口感染的危险,以他们的伤势,本来便是九死一生,倘若一旦烧起来,这便是十死无生。”罗真说道。
“听说有一种叫磺胺的药品,堪称外伤神药,如果能用上这种药物,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能提高一些,只可惜,这种药我们医院没有。”有医生补充说道。
别说是他们济民医院了,便是法租界的洋人医院,磺胺都是稀缺药物,特别是战争爆发后,这种药简直是价比黄金,最重要的是有价无市。
磺胺?
杨常年咬了咬牙,他早就想到磺胺了,这款药极为稀缺,但是,上海特情组有药。
他此前一直不吭声,是因为拿不定主意。
不是他不舍得,而是因为磺胺极为稀缺,如若他搞来这款药,极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国军伤员死去,他又很难做到如此铁石心肠。
他刚才就期盼济民医院有这款药,尽管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不过,万一有奇迹呢。
只是,很显然,济民医院没有磺胺。
杨常年心中天人交战。
……
黄小兰站在手术台边上,看着昏迷不醒的何关,看那满身的伤口。
小姑娘痴痴傻傻的。
她从身上摸出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一页信纸。
信纸上就一句话,字很丑:黄同学,我去扛枪揍小日本了,将来若能活着回来,你还未嫁人,我娶你。
每一个字,她都在心底牢牢记住。
泪水落下,打湿了她珍而重之保护的信纸。
尽管只是实习医生,但是,黄小兰这段时间也帮忙做了好些手术,她知道,安静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人,这个说要活着回来娶她的男人,除非奇迹出现,很难活下来。
小姑娘看一眼信纸,看一眼昏迷的何关。
鸿雁犹在,你也归来,却是这么一副场景。
其他几名护士基本上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过来安慰黄小兰,却是看到了信纸上的字迹。
有护士眼圈一红,扭转脑袋,捂着嘴巴哭泣。
……
“龙副院长,我去搞磺胺。”杨常年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看着龙天福。
“你能搞来磺胺?太好了!”龙副院长大喜。
“我只能说尽力!”杨常年沉声说,磺胺肯定有,只是,这件事他自己不敢做主,他必须要请示‘肖先生’。
“拜托了!”龙副院长紧紧的握住杨常年的手,“这些都是好男儿,流血牺牲,我们要救他们啊!”
“先生,先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何关!”一旁的黄小兰听到这话,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就要下跪。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杨常年拉起黄小兰,看了一眼昏迷的重伤员,“救他们,本是我应该的。”
黄小兰手中死死地攥着信纸,深深一鞠躬。
“谢谢,谢谢。”
“何关是你的?”离开前,杨常年问道。
“我是他未婚妻!”黄小兰抹掉眼角的泪珠,微笑着,骄傲说道。
杨常年愣了下,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
三巡对金神父路四季财赌档的抓捕行动,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说是没有波澜,也不对。
二巡巡长梁遇春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就要集合手下来找程千帆的麻烦。
却是被覃德泰一个电话打过来,一阵声色俱厉的训斥之后,梁遇春气的差点掀翻了自己的办公桌。
就在众人以为当年的法租界凶名赫赫的‘煞春’要发狂、作出反击的时候,二巡传来消息,巡长梁遇春胸口闷,身体不适,告了假,去医院检查身体去了。
如此,颇让一些人失望。
很快,始作俑者小程巡长也离开了巡捕房,据传,小程巡长说了,这段时间忙的底朝天,冷落了太太,今晚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好好陪陪太太。
……
菜市场。
程千帆正在买鱼。
他挑选了三条鲈鱼,用草绳子串起来拎着。
又买了一斤五花肉,一些蔬菜。
回到车钱,便看到李浩拎着糕点已经在等候。
“帆哥,杨常年发出信号,要求紧急见面。”李浩说道。
“弟兄们都没事吧?”程千帆问。
“都已经安全返回,除了有一名弟兄被流弹击中受伤,一名弟兄落水遇难之外,其他人都没事。”李浩说道。
“杨常年在哪里?”
“信号上说在三号接头点。”
程千帆点点头。
半小时后,李浩开着车,停在了霞飞路万氏猪蹄的对面的一根电线杆边上。
李浩下车去买猪蹄,程千帆则下车,在路边抽烟。
杨常年手上拿着报纸,遮住了脸孔,靠在电线杆上看报纸。
……
“什么事,这么紧急。”程千帆低声说。
“我们返程的时候,带了三个国军重伤员回来,一人在路上死亡,另外两人在济民医院救治,两人情况很糟糕,现在急需要磺胺。”杨常年低声说。
“糊涂!”程千帆低声呵斥,“我怎么交代的?不要节外生枝!谁允许你们带着伤员回来的?”
“先生,我们本来也不答应的。”杨常年随手给报纸翻页,继续说,“那边的一个长官都给我们跪下了,要我们救救伤员,你是没看见,太惨了,一个团,活下来的就是那三个。”
程千帆沉默,他是没有亲见,但是,却可以想象前线战事之惨烈。
磺胺,他有。
但是,到底要不要拿出来,他要斟酌再三。
不是他心狠冷血。
他和杨常年所处的位置不同,他要为整个上海特情组的安全负责任。
特高课那边,三本次郎此前就提醒过他,要他关注黑市上的枪支、电子器材、药品交易,最好是能够摸清楚黑市上的这些‘管制’物资的数量和规模,以及那些黑市商人的具体情况。
很显然,日本人已经为占领上海之后的‘统治’行为开始做准备了。
这种情况下,程千帆不得不提早设防,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很可能便会为日后的暴露留下隐患。
“先生,救救他们两个吧。”杨常年低声恳求,“你没在现场,你是没看见,那个何关全身都是白刃战的伤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还有那个护士,她是何关的未婚妻……”
何关?
程千帆叼着香烟的牙齿猛然咬紧。
“何关?”他问,“那个护士叫什么名字?”
“姓黄,叫黄小兰,济民医院的护士,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杨常年尽管不明白程千帆为何问这些,还是立刻回答。
第419章 黄小兰(求订阅求月票)
果然是何关!
程千帆的心沉了下来。
可能会有重名叫何关的,但是,济民医院的护士黄小兰、何关,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了一起,这足以证明这个国军重伤员的身份。
何关投军离开前,托他暗中照看黄小兰。
好兄弟托付,程千帆自然会关照,对于黄小兰进了济民医院当护士的事情,他是知晓的。
手指夹着的香烟快要燃烧殆尽,烟蒂烫手了。
程千帆随后扔掉烟蒂,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拨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济民医院人多眼杂,他既要拿出磺胺救人,又要尽可能的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磺胺不同于其他药品,非常引人瞩目。
而掌握着法租界最大数量的磺胺货源的他,自然受到很多人暗中窥伺。
他可以私下里动用磺胺,但是,这种知情人较多、比较‘公开’的行为,就需要格外小心谨慎了。
“你立刻返回济民医院,找到黄小兰,让黄小兰去找何关的舅舅,他能搞到磺胺。”程千帆快速说道。
“先生,这个何关?”杨常年问。
“何关是我的朋友,以前是我的同僚,他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金克木的外甥。”程千帆说道。
杨常年恍然。
“记住了,就说你打听到黑市上可能有磺胺,让黄小兰去找金克木。”程千帆叮嘱说,“你要装作不知道何关的身份,诱导黄小兰去找何关的家人。”
“明白了。”杨常年点点头。
“知道怎么诱导黄小兰吗?”程千帆看了一眼拎着酱猪蹄走过来的李浩,问。
“知道。”杨常年报纸翻页的时候,瞥了一眼组长,表情略古怪。
“嗯?”小程巡长挑了挑眉毛。
“都说三巡巡长程千帆贪财好色。”杨常年低头看报纸,报纸后面,嘴角一咧,说道。
“滚。”程千帆骂道。
“好嘞。”
程千帆扔掉烟蒂,上车。
李浩拎着酱猪蹄回到驾驶座,将油纸包好的酱猪蹄递给程千帆,小程巡长拎着,闻了闻,赞叹说,“就是馋这一口,香!”
说着,冲着李浩摆摆手,“回延德里。”
不一会,李浩拎着酱猪蹄回来。
“回延德里。”程千帆说道。
“是,帆哥。”李浩什么都没有问,专心开车。
程千帆的内心是焦急和担心的,从杨常年的话语中,他能够想象到何关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
江苏省保安团被调派加入淞沪战场的消息是军事机密,他此前并不知晓。
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好友就在华界与日寇殊死拼杀,甚至是进入到惨烈的白刃战,全团只有两人幸免,悉数殉国,程千帆内心有一股悲壮的情绪萦绕。
同时亦有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不愧是那个爱国、热血的何关!
这边,杨常年等小程巡长的车子离开后,又继续看了一会报纸。
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四周,踅摸一番,朝着不远处的巷子跑过去。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杨常年手中的报纸不见了,一脸舒坦的表情。
“黄包车。”他伸手拦了辆黄包车。
“济民医院。”他上了黄包车,说道。
……
“尹医生回来了。”一名陪同着黄小兰一起,一直盯着门口看的护士惊喜的说道。
杨常年此次用的是化名,众人只知道他姓尹。
众人满怀期待的看着。
看到杨常年空手而回,众人眼眸中的亮光变得暗淡,有人双手掩面。
黄小兰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犹如死灰一般。
龙副院长深深地叹口气。
“虽然没有搞到磺胺,但是,我打听到了磺胺的消息了。”杨常年看了一眼众人,说道。
众人心中的希望之光再次亮起。
“我打听到黑市上有磺胺,不过,价格昂贵。”杨常年说道。
“我有钱,我回去拿钱,不够的话,我去借钱!”黄小兰立刻说道。
“我捐出这个月的薪水。”罗真说道。
其余的医生和护士也纷纷表态,愿意筹钱救人。
“钱的问题,我们可以一同来来想办法。”龙副院长立刻说道,“老朽虽是寻常之家,却也能拿出一些钱财。”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杨常年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口罩,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搞到药品。”
“尹医生,你说吧,需要怎么才能够搞到磺胺。”龙副院长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沉声问。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巡长程千帆,这个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控制着法租界最大的黑市药品交易,只有他手里能够确定有磺胺。”杨常年说道,“找到他,就能搞到磺胺,问题是,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和巡捕房的人接触的危险性极大。”
众人默然,确实是如此,租界方面严禁收治国军伤员,若是被巡捕房知道济民医院收治国军伤员,不仅仅是医院会有麻烦,法租界当局会直接将伤员‘驱逐出境’,甚至不排除他们将伤兵交给日本方面。
“程千帆这个人我知道,此人在法租界颇有能量。”龙副院长皱眉,“此人贪财好色,风评恶劣,最重要的是,传闻此人同日本人颇为亲近。”
闻听此言,众人更是绝望,这样的人,是不会冒着得罪日本人的危险,同意出卖药品用来救治国军伤员的。
……
“尹医生,我想单独和你说件事。”黄小兰突然说道。
杨常年看了黄小兰一眼,心中暗暗赞叹,真是一个聪慧的小姑娘:
他刚才还在担心黄小兰会急切之下说出何关的身份背景,人多嘴杂,暴露了何关的身份,很可能给何关的家人带来麻烦和安全隐患。
手术室外面。
“黄姑娘,有什么你可以说了。”杨常年说道。
“我有办法接触到程千帆,从他手里买到磺胺。”黄小兰说道。
“当真?”杨常年大喜,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皱了皱眉头,“黄姑娘,这个程千帆贪财好色,你不会是……”
“不,不是。”黄小兰连连摆手,她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何关的家人在巡捕房有一定的关系。”
杨常年是真的惊讶了,刚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此时此刻,表现的异常冷静,说话也是颇为谨慎。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一试。”杨常年沉吟说到,“黄姑娘,你即刻去找寻何关的家人,请他们帮忙搞药品,记住了,兹事体大,只能对何关的家人提及,其他任何人都不要透露半点消息。”
“我明白轻重。”黄小兰点头说道。
杨常年从兜里摸出钱包,将所有的法币都拿出来递给黄小兰。
“尹医生,我不能要你的钱。”黄小兰连连摆手。
“拿着吧。”杨常年说道,“除了何关,还有另外一名伤员急需磺胺。”
黄小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何关的家人肯定会愿意救何关,但是,她和何关的家人不熟悉,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多掏一份钱救另外那个伤员。
“尹医生,你放心,我即便是自己借钱,求情,也会搞来两份药品的。”黄小兰表情认真,说道。
何关要救!
另外那个伤员,也要救。
即便今天的伤员中没有何关,她知道目前这个情况,也会愿意想办法帮忙的。
他们都是抵抗侵略者的英雄!
待黄小兰离开后,杨常年脸色一变,他忘记提醒黄小兰了,万万不可直接去巡捕房找金克木,要先去找何关的母亲。
……
檀香山路,何关的家中。
何太太正在擦拭家中的全家福照片,这是她和丈夫以及两个儿子的合影留念。
“老爷,栾儿,你们父子俩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阿关啊。”何太太抚摸着相框说道。
她这段时间总是眼皮跳,这令她心中发慌。
何先生十几年前便病逝,大儿子何栾是国军军官,第一次淞沪抗战的时候在庙行死战、殉国。
叮铃铃。
门铃被按响。
“景妈妈,去看看谁来了。”何太太珍而重之的将相框收好,起身说道。
“晓得了,太太。”景妈妈在楼下客厅答应着。
“谁啊?”景妈妈说话间打开门,就看到满头大汗,小脸通红,大口喘气的黄小兰。
“黄姑娘,是你。”景妈妈惊讶不已。
她自然是认得黄小兰的,关少爷喜欢上了这个住在附近的黄同学。
在关少爷投军离开沪上后,太太曾经带着她暗中去看过(考察)这个小姑娘。
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模样不错,当时,不能说是太漂亮,但是,很养眼,样貌可爱,一看就是令婆婆喜欢的那种乖儿媳妇。
令她惊讶的原因是,这是黄小兰第一次登门造访。
“景妈妈,是谁来了?”何太太问道。
“太太,是小兰姑娘。”景妈妈说道。
“欸呦。”
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椅子被撞倒了的声音,何太太下楼,从楼梯上走下来,满脸都是笑容,“是黄同学来了呦,进来,快进来。”
“太太好。”黄小兰微微鞠躬,这才进了门。
“景妈妈,给黄同学倒水,拿点糕点过来。”何太太喜滋滋,吩咐说道。
对于这个黄同学,她是真心喜欢,儿子不省心,但是,看小姑娘的眼光是真准,端地是合她的心意。
……
“太太,我能单独和您说会话吗?”黄小兰说道。
何太太愣了下,很快露出笑容,“可以,可以,走,咱娘俩上楼说话。”
说着,上来牵住了小姑娘的手。
这边,景妈妈沏好茶水,摆上糕点,就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惊呼声,然后是一阵呼唤声。
“太太,太太,出什么事情了?”景妈妈赶紧喊道。
楼上。
“太太,太太。”黄小兰搀扶着险些急火攻心晕过去的何太太。
“这可怎么办?”何太太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抹眼泪。
“太太,您要冷静。”黄小兰擦拭了自己眼中的泪水,强迫自己镇定,“现在您不能慌,更不能让外人看出什么。”
“噢噢噢,姑娘,我听你的,你说,你说。”何太太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说道。
“太太,您现在立刻给金总打电话,通知他回来。”黄小兰说道。
“对对对。”何太太猛点头。
“太太,我现在扶您下楼,一定要冷静。”黄小兰搀扶着何太太,一边用手帕擦拭何太太的泪水,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何太太看了黄小兰一眼,双手紧紧攥住黄小兰的手。
这个儿媳妇,她认定了。
要是阿关能闯过这道鬼门关,她说啥都要给两人张罗婚事。
“太太,您就说您身体不舒服,让金总立刻过来。”黄小兰想了想,说道。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金克木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文件。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挂掉电话,金克木嘴巴里嘟囔了两句。
“小柯,我出去一下,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到檀香山路找我。”金克木吩咐说道。
“晓得了。”小柯点点头,“金总,何阿姨没什么吧。”
自从何关投军后,何关的娘亲便身体不太好,落下了心痛的毛病,金副总巡对此很是头疼。
其实大家都明白,何太太这是想儿子闹得。
儿子回来了,何太太的病也便好了大半了。
很快,中央巡捕房捕厅的人就看到金副总巡长急匆匆的下了楼。
……
一辆小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何家的门口。
金克木按响门铃,就看到景妈妈准备出门。
“太太身体不舒服,让我去药房抓副药。”景妈妈赶紧给金克木行礼,说道。
“去吧,快些回来。”金克木点点头。
进了客厅,金克木就看到了自家妹子坐在沙发上发呆,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正陪着她说话。
这小姑娘他认识,是何关那兔崽子相中的那个叫黄小兰的姑娘。
“阿木,你可回来了。”何太太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看到自家弟弟,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起身,一把拉住了金克木,“你可要救救你外甥啊。”
第420章 夫妻(求订阅求票票)
何太太哭哭啼啼的。
金克木没来之前,黄小兰是她的主心骨。
弟弟金副总巡长来了,便是她最大的主心骨。
看到何太太哭泣着,也说不清楚,黄小兰扶着她坐好,“太太,我来说吧。”
何太太用手帕擦拭了眼泪,点点头。
金克木暗暗称奇。
大姐虽然脾气很好,但是,能够这么听小姑娘的话,却也着实令他惊讶。
时间紧迫,黄小兰简明而又扼要的说了事情。
金克木大惊,他没想到自家外甥的保安团竟然加入了淞沪战场,并且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厮杀,现在更是重伤垂危。
“阿关现在到底怎么样?姑娘,你给我一句准话。”金克木说道。
黄小兰看向何太太,何太太正紧张的看着她。
“已经动完手术。”黄小兰说道,“情况不太好,医生说了,只有磺胺能救命。”
“磺胺。”金克木点点头。
程千帆的黑市生意,他也有份干股,自然比较清楚那小子的情况。
别人手中可能没有磺胺,作为法租界有数的黑市大户,程千帆那里自然有磺胺库存。
“我这就去搞磺胺。”金克木说道。
“金总。”黄小兰看着金克木,鼓足勇气说道,“小兰有一个请求,还望金总……”
“你说。”金克木看了黄小兰一眼,沉声说道。
“医院收治了两名重伤员除了阿关,还有他的一个袍泽,金总能不能弄来两份磺胺……若是,若是我们只救了阿关,我怕阿关好了后会埋怨。”黄小兰说道,这是她想出来的劝说金克木的理由,以何关的性格,她说的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的。
金克木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
这小姑娘说的没错,以阿关的性格,若是只救他一人,定然会责怪。
小姑娘倒是极为了解阿关。
黄小兰见金克木没有回应,她咬咬牙,从身上拿出钞票,红着脸递给金克木,“钱不够,我会补上的。”
“收起来!”金克木看了一眼钞票,沉声说道。
黄小兰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这里陪着阿关他妈妈,我去搞磺胺。”金克木拿起自己随身的公文包,拍了拍,“还有,不要金总金总的,多见外,你以后也随阿关叫我舅舅。”
黄小兰啊的一声,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小声叫了声,“舅,舅舅。”
金克木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小姑娘,很不错,阿关这个杠头,眼光不错。
想到何关目前的情况,金克木心中焦急,脚步加快。
……
延德里。
“慢点吃。”白若兰用筷子轻轻敲打小宝的脑袋。
小宝抬起头,看着嫂子,又看了看已经吃饱了,准备出门的哥哥,急的直挤眼睛。
“好了,你慢点吃,我去送送浩哥儿,一会就回来。”程千帆用手帕擦拭了小囡囡嘴角的油渍,微笑说道。
程千帆与李浩行走在巷子里,边走边说话。
沿途的街坊们,不断的和他打招呼。
“帆哥儿,新炸的果子,尝尝。”马姨婆热情招呼,说话间,碗里的仅剩两个果子,捏起一个塞进嘴巴里,指着剩下的那枚果子,说道。
“不了,吃饱了。”程千帆微笑说。
来到巷子口,程千帆给李浩扔了一支烟。
“杨常年他们从华界救回来两名国军重伤员,其中有一个是何关。”程千帆说道。
“啊。”李浩震惊无比,“是关少爷?伤势严重吗?”
“不容乐观。”程千帆说道,“我估计金克木会来找我要磺胺粉,交给你一个任务。”
“帆哥,你说。”
“何关家那边,你注意盯着,看看有没有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明白。”
……
白若兰像个猫儿,钻进程千帆的怀中。
两人难得有这样甜蜜的温存时光。
“小宝又和同班的小明打架了。”白若兰轻声说。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程千帆愣了下,脑子里却是想着小明的父母,他安排人一直盯着呢,不过,对方日常表现并无异常。
白若兰看到丈夫走神,掰住他的肩膀,轻轻哼了一声。
程千帆歉意的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妻子的脸蛋。
“上回去马思南路,师母拉着我,一直问我话呢。”白若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程千帆,小声说。
她能猜到丈夫在做多么伟大的工作,也知道他的顾虑。
程千帆看着亲自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心疼的紧。
结了婚,要孩子。
这是夫妻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妻子,白若兰又怎么可能不期望着生儿育女。
她一直默默支持他,体谅他。
程千帆恍然,难怪若兰最近去马思南路的次数少了,这是被师母催娃怕了。
程千帆此前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是源自内心的担心。
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自己随时有被捕牺牲的危险,一旦他出事,家人定然也无法幸免。
不过,师母老是催促生孩子,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两人结婚快一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他倒是没什么,白若兰的压力一定很大。
而且,小夫妻一直不要孩子,这似乎也不正常。
“师母也是闲的无聊。”程千帆揽住妻子的身子,“到时候把孩子交给她带,烦死她。”
“瞎说什么。”白若兰打了程千帆一下,猛然愣住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丈夫。
“那,这孩子还要不要?”程千帆挤挤眼。
白若兰用力的点头,满眼都是喜悦,然后又害羞的打了程千帆一下。
程千帆看着妻子喜悦的眼眸,心中的愧疚感更盛。
他决定要孩子,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于排除众人的怀疑、隐患的考虑,并没有过多的从若兰的感受去考虑。
程千帆搂住妻子,内心深处不停的说:
对不起。
谁让我们生活在这个苦难的年代。
白若兰心思细腻,感受到丈夫的心理波动,在他耳边轻声说,“孩子,还要不要了?”
……
金副总巡长敲响程千帆的家门,就看到小程巡长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开门。
“金头,您怎么了来了,快请,快请。”程千帆惊讶无比,连忙说道。
“千帆,实在是打扰了。”金克木看这架势,哪还不知道打扰人家小夫妻了。
“金头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程千帆露出尴尬的笑容,说道。
“千帆,你去换了衣裳,我此番来找你是有要事请求。”金克木说道。
“啊,金头稍等,我去换衣服。”程千帆讶然看了一眼急躁的金克木,点点头,立刻回楼上。
“是谁啊?”楼上传来了白若兰的声音。
“你先睡吧。”程千帆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要是一个人害怕,就去小宝那屋子。”
“晓得了,你早点回来。”
然后是小夫妻亲昵低声说话的动静。
……
程千帆换了一身警服,边系风纪扣,边下楼。
拍了拍警帽,戴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金头,让您久等了。”
说着,又冲着楼上喊了句,“若兰,记得下来锁门。”
“晓得了。”
随手带上门,程千帆出门上了金克木的小汽车驾驶座,他不能让金克木当司机。
“金头,是巡捕房出了什么事吗?”程千帆看了一眼,车子没有熄火,他直接开始倒车,随口问道。
第421章 红党刘波(求订阅求月票)
延德里的巷子狭窄,还有一些街坊将杂物堆在家门口,倒车并不容易。
“巡捕房没事。”金克木坐在后排座位,身体靠在座椅上,嘴巴咬着香烟,似乎是被香烟呛到了,连连咳嗽,打开车窗,将烟蒂扔出去。
“那是?”程千帆看着倒车镜,随口问道。
“千帆,你手里还有磺胺吧。”金克木问道。
“要是别人问,不一定有。”程千帆熟练的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倒了出去,笑着说道,“金头您开口,没有也得给您变出来。”
“给我弄两盒,现在要用。”金克木说道。
“行。”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点头说道。
“你也不问问我要来做什么?”金克木摸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
“不问。”程千帆摇摇头,微笑说。
金克木哈哈大笑,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小子,不枉我平素对你不薄。”
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不问便不知道,问了,徒增烦恼。
程千帆就嘿嘿笑。
“我也不瞒你,太湖上有朋友找到我,推脱不过。”金克木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抽了一口,“此事你知道就好。”
“明白。”
程千帆心中暗赞,所谓太湖上的朋友,指的便是太湖上那些飞来飞去的朋友,金克木这个借口很妙。
大约一刻钟后,程千帆将车子停在了一个电报厅边上,“金头,我去打一个电话,安排人将药品送过来。”
“行,去吧。”金克木点点头。
看着程千帆在电报厅打电话的身影,金克木暗自点头,小程是机灵人,所谓太湖上的朋友,小程想来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两个人都需要这么一个借口。
须臾,程千帆走回来,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将车牌卸下,手里拿着车牌上了车。
“我安排李浩送药过来。”程千帆自己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拨动打火机点燃,顺便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到。”
“好。”金克木长舒了一口气,大姐两个儿子,一个沙场殉国,倘若何关再殉国,他无法想象大姐还能不能活下去。
一刻钟后,李浩骑着洋车子来了,停在电报厅那里,四处踅摸。
“我过去。”程千帆探出头,喊了一嗓子,下了车,迎上去。
金克木点点头,小程做事靠谱。
这是避免李浩认出他。
很快,程千帆取了药,李浩骑着洋车子离开。
他先是从车内拿出车牌,重新安上。
程千帆并没有上车,而是将药品从车窗递进去,“金头,若兰一个人在家里我不太放心,我就不陪您过去了。”
“行,你去吧。”金克木点点头,“千帆,金头欠你一个人情。”
“金头,瞧您说的。”程千帆摆摆手,与金克木作别。
“这小子。”金克木嘿了一声,堂堂小程巡长,在法租界威名赫赫,他的家中谁敢去冒犯,这小子这是在避嫌。
……
夜色沉沉。
金副总巡长驾车,一路驰骋。
他没有回檀香山路。
而是直接前往麦兰区。
尽管前途设卡,不过,金副总巡长的车牌就是通行证。
距离济民医院还有一道街,车子停在了路边。
一个瘦小的身形从旮旯角探出头,看了看,随后便跑过来。
“金总。”黄小兰来到车边。
金克木探出头,“叫什么?”
“舅舅。”黄小兰羞涩说道。
“这是两盒磺胺,足够两个人的分量。”金克木将药片递过来,黄小兰赶紧接住。
“舅舅,那我去了。”黄小兰说道。
“去吧。”金克木摆摆手。
看着小姑娘将药片揣在兜里,飞奔而去的背影,金克木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又叹口气。
他也想要去看看外甥的情况,但是,以他的身份,万不能出现在那里。
随后,金克木调转车头,朝着同在麦兰区的伯特利医院疾驰而去。
他要去探望苏稚康,如此,他驾车来麦兰区之事便有了籍口。
……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家。
他往回走了百余步,便看到李浩在一个巷子里等候。
“帆哥。”李浩说道。
程千帆接过洋车子,冲着李浩点点头,“回去吧。”
“恩。”李浩点点头,转身离开。
待李浩离开后,他继续朝着延德里的方向又骑了一会,随即转入一个巷子,再拐出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骑过去。
台斯德朗路二十六号。
程千帆摸出钥匙开门,推车子进去,停好车子,转身关门上闩。
今天是他同西北总部约定的电报联系时间。
半小时后,晚十点一刻。
程千帆打开电台,戴上耳机。
滴滴滴滴。
很快,一份电报便从遥远的西北总部发来。
程千帆放下耳机,关上电台,放进巷子里摆放整齐,将电台隐藏、收好,这才回到书桌边,将电文译出来。
看着这份电文,程千帆露出古怪神色。
他没想到,竟然在同总部的电文来往中看到了方木恒的名字。
总部电令:抗日宣传大队的方木恒同志发现了一名疑似敌特踪迹,鉴于抗日宣传大队时常会受到总部领导接见,此事非同寻常,特令‘火苗’同志对这名上海籍的欧小山进行甄别。
电文中语焉不详,程千帆也不清楚方木恒是如何发现敌特踪迹的。
他很是惊讶,这还是他所了解和认知的那个方木恒吗?
总部真是一个神奇的大熔炉啊!
程千帆感叹不已。
事关总部领导安危,程千帆不敢怠慢。
此事他准备交给路大章同志去执行。
路大章目前‘赋闲在家’,此人在法租界人脉深厚,且地下工作经验丰富,办事可靠。
此时,程千帆真切感受到了有了路大章以及老黄这样的经验丰富的王牌特工的加入,他做起事情来,更加游刃有余。
……
第二天,程千帆来到巡捕房。
捂着嘴巴的小程巡长敲开了医疗室的门。
“程巡长,你这是怎么了?”老黄开门,将小程巡长迎了进去,随手掩上门。
“牙疼。”程千帆捂着嘴巴,说道,“老黄,给我弄点止疼药。”
“等着。”老黄在药柜里翻找着。
程千帆低声说,“总部来电,有一个任务,你去见路大章,安排他去执行。”
“什么任务。”老黄低声问。
“总部发现了一名疑似敌特,要求我们进行甄别。”程千帆说道,他将一张纸条递给老黄,“目标的情况写在纸上了,看完后,即刻销毁。”
老黄接过纸条,放进兜里,点点头,说道,“找到了,一天两次,一次两片,要忌酒。”
“你老黄也来调侃我是不是,我现在哪敢喝酒。”程千帆嚷嚷道,接过包好的药片,出了医疗室。
程千帆离开后,老黄展开纸条,仔细阅读,记牢。
然后慢条斯理的摸出烟叶,卷了烟叶,自制烟卷,点燃了,塞进嘴巴里,呸呸呸两声,骂了句。
嘟囔着这次买的烟叶质量不好。
……
南京。
黄浦路。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戒备森严。
最高军事委员会在中央军校会议室召开最高级别会议。
与会者包括国军革命军军事委员长常凯申以及冯桓章、何英臻、柏崇信等几位军政大员。
还有委员长侍从室第二处主任陈文胆、行政院机要秘书黄俊等数人。
商议了军政大事后,常凯申说道,“为了保证此次会议之决意以及战略之落实,我准备明天去上海。”
陈文胆等人立刻劝说,言说行程危险,请委员长三思。
“日军空袭势头愈发猖獗,委员长不可冒险。”柏崇信也劝说道。
常凯申坚持前往。
“既如此。”柏崇信思考片刻,提出建议,“英吉利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明天从南京去上海接见英侨领袖,并且准备会见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等日本外交高层,委员长可以搭乘许阁森爵士的汽车同行。”
众人闻言,皆点头。
“英国是中立国,许阁森的车子上有英国国旗,日本不敢对许阁森的车子轰炸。”
常凯申也是颔首,表示这个方案可以。
……
薛华立路,法租界靶子场监狱。
一辆囚车停靠在监狱外等候。
在数名狱警的押解下,刘波手戴手铐,双脚脚镣,被押送出来。
一名上海地方法庭的工作人员代表国民政府在引渡文件上签字。
吴山岳盯着刘波看。
此人一脸淡然,毫无畏惧,倒是同他印象中的那些冥顽不灵的红党一般无二。
狱警将刘波的手铐和脚镣解开,取走。
这边国府方面立刻有特工为其重新戴上手铐、脚镣。
“刘波先生,久仰大名。”吴山岳伸出手。
刘波看了看手中的手铐,又看了一眼吴山岳,冷哼一声,无视了吴山岳伸过来的手。
吴山岳也不觉得尴尬,微笑着收回手,朝着手下点头,“请‘鱼肠’先生上车。”
两名特工就要上来按住刘波的肩膀,将他押上车。
刘波直接一个横靠,将一名特工撞倒在地。
其余特工就要上来强行制服刘波。
“我自己会走。”刘波冷声说。
靶子场监狱邻近街口。
来来往往的市民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指指点点。
“这是刘波警官?”
“什么警官,他是红党。”
“不是判刑了吗?这是要押去哪里?”
“不是国红合作了吗?”
看着周围不远处围观的市民,看着凶神恶煞的国府特务。
刘波艰难的挪动脚步,脚镣在地面上拖拉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毫无征兆,刘波突然高歌。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堵住他嘴巴!”
“快快快!”吴山岳气急败坏喊道。
众特工涌上来,抱脚的,按脑袋的,一时间竟然无法制住刘波,一名特工还被刘波咬了一口。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终于,刘波的嘴巴被堵住,几乎是被抬着进了囚车。
现场,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国红合作之前,这种场面大家经常见到。
国红合作之后,这种场景就很少见了,没想到今儿个竟又见到了。
这是国红谈判谈崩了吗?
……
在一个角落,小程巡长带着李浩和准备上街巡逻的一队巡捕,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刘波真是铁杆红党啊!”
“这是要被枪毙了吗?”
“真是有种啊!”
程千帆内心犹如惊雷响起,波澜起伏。
‘农夫’同志此前说刘波可能已经受到红色思想的影响,属于可以团结和争取的对象。
他对此一直持有保留态度,不过,此时此刻,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程千帆可谓是震惊莫名:
这刘波,莫不是,真的染红了?
然后,程千帆发现自己竟然担心起来:
这样的刘波,不会被党务调查处直接‘杀害’吧……
……
自来火行东街。
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也正在谈论刘波。
三本次郎一度打算插手刘波引渡之事,阻止国府方面将刘波弄过去。
不过,此事已经成定局,法租界方面已经批复了国府方面对刘波的引渡请求,且今日就是引渡之日,根本无法阻止引渡之事了。
对此,冈田俊彦给出的建议是:静观其变。
“一个隐藏在帝国内部的硕鼠,是有极大之威胁的。”
“但是,既然我们都已经研判濑户内川已经叛国,那么此人对帝国的危险性就能够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冈田俊彦的态度是,既然事情仓促,无法阻止刘波被引渡,那便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三本次郎说道。
“噢?”冈田俊彦微笑说,“三本君有何高见?”
“国民政府引渡红党重要特工‘鱼肠’,意欲加害此人。”三本次郎冷笑一声,“爱好和平的人士应该站出来,谴责南京国民政府假装和红党和谈,私下里依然没有放弃剿红政策的阴险本质。”
第422章 研判(求订阅求月票)
吴山岳站在囚车的窗口。
“刘波先生,你这种不合作态度,令我很为难啊。”吴山岳阴冷的眼神看着刘波,说道。
刘波看了吴山岳一眼,“阁下是?”
“鄙人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先生。”吴山岳说道。
“国党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刘波缓缓地说到,点点头,“久仰大名。”
吴山岳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只是说了一个姓,对方竟然立刻点出了他的职务和姓名,这令吴山岳不寒而栗
红党竞对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如此了如指掌?
此一瞬间,吴山岳作出了一个决定。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鱼肠’是不能留的,审讯一番,能挖出更多的情报,最好不过,若对方冥顽不灵,那便结果了对方,也算是为被‘鱼肠’所‘杀害’的党国‘志士’报了仇。
国府方面要引渡‘鱼肠’,此事有些时日了,红党方面自然也早就知晓,可想而知,所有能和‘鱼肠’扯上关系的红党必然早就转移和切断联系了。
‘鱼肠’威名赫赫,一度令上海党务调查处风声鹤唳:
在吴山岳之前的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副股长王德勤,以及吴山岳的直属领导暨前任上海区副区长王英华,都是‘牺牲’在红党‘鱼肠’之手。
这么说吧,引渡‘鱼肠’,目的非常简单,处决这名红党特科红队王牌特工,为被‘鱼肠’刺杀的上海区党务调查处要员报仇,为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洗刷耻辱。
不过,现在看来,鱼肠对党务调查处了解的十分透彻,吴山岳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他甚至怀疑党务调查处内部有红党之潜伏特工,这个怀疑令他如鲠在喉。
刘波先不能杀,要尽可能的从他的嘴巴里扣出这些秘密。
……
“押走。”吴山岳深深地看了刘波一眼,挥了挥手。
立刻有特工上来关门,从外面锁上车门,与此同时,车内也将车门反锁。
囚车在党务调查处特工的押送下,快速驶离薛华立路。
吴山岳则上了一辆小汽车离开。
大约五分钟后,小汽车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巷子偏僻处。
又是十余分钟后,一名穿着半旧西装的男子缓步进入巷子,来到车边。
“股长。”
“有发现异常没?”吴山岳沉声问。
“暂未发现可疑人士。”
“你嘴巴里什么味?这么冲。”吴山岳皱了皱眉头。
“水煎包,韭菜馅的。”半旧西装男子嘿笑说。
“去吧。”吴山岳略捏了捏鼻子,摆摆手。
来人点点头,压了压翻毛的礼帽,迅速离开。
“开车吧。”吴山岳对司机说道。
“是。”
车子从巷子里开出来,很快就融入了繁华的金神父路。
“红党真的如此绝情,把‘功勋卓著’的‘鱼肠’当作弃子了?”吴山岳陷入了沉思。
党务调查处向法租界申请引渡刘波,是以引渡刑事犯的名义,而不是以红党分子的名义。
刘波,代号‘鱼肠’,红党特科红队王牌特工,先后以‘暴力手段’‘杀害’包括上海公安局副局长兼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的王英华等人,‘证据确凿’。
事实上,国府向法租界提出引渡的是‘杀人凶手’刘波,而非红党‘鱼肠’。
这是一桩‘不含政治色彩’的‘普通’刑事引渡案。
故而,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并不担心此事会影响到‘国红谈判’,也毋需担心会引起舆论嘈杂。
最重要的是,在整个引渡过程中,红党方面一直保持沉默,并没有出手阻拦,或者是是制造舆论障碍。
这也令吴山岳极为自得,因为提出以刑事犯罪的名义引渡刘波,排除政治层面的干扰,这正是他的主张。
整个引渡程序合乎法规,刑事犯罪证据‘确凿’,也符合国民政府刑事法律。
……
现在看来,他的这个主张和决定是极为有效的,红党面对该刑事犯罪引渡请求,即便是想要营救刘波,也无从下手。
不过,吴山岳一直不相信红党会真的彻底放弃‘鱼肠’,故而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早就提前安排人暗中窥伺,希望能发现红党人员的踪迹,只可惜,红党似乎无比冷血绝情,将‘鱼肠’视为弃子。
“不是一直宣传所为的阶级同志,革命战友的嘛,该抛弃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啊。”吴山岳啧啧出声。
“股长,刘波在监狱门口唱了那首歌,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坐在副驾驶的一名中年特工问道。
“无妨。”吴山岳摆摆手,“放出消息,有杀人凶犯假冒红党,意欲假借此身份逃脱罪责,并且嫁祸与红党,以兹破坏国红两党的合作,我方强烈谴责。”
从红党对‘鱼肠’的铁石心肠,吴山岳判断,红党方面不会对此行为予以驳斥。
所为舆情汹汹,背后必然有人推波助澜,只要红党不站出来抨击,闹不起来的。
‘红党刘波’案一度很轰动,很多市民都知道刘波是红党,但是,这不重要,刘波是不是红党,不是市民和一些媒体说是就是的。
这个消息传出去,红党‘哑巴吃黄连’,只能沉默。
党务调查处都说了刘波不是红党,而红党又一直沉默,那么,刘波便不是红党嘛。
吴山岳冷笑一声。
“是!”中年特工点点头。
……
时间往前回溯一刻钟。
薛华立路。
靶子场鉴于斜对面,一个苏北胡辣汤的摊子。
昌苼以及表哥林震在吃早餐。
两人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看到那名囚犯被押到囚车上带走。
林震开口要说话,昌苼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林震表情微变,专心吃早餐。
几分钟后,两人吃完早点,付了钱,同摊主打了声招呼离开。
待两人离开后,那名穿着半旧西装的男子来买了两斤一斤水煎包。
“刚才那两位,瞅着有些面熟啊,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此人对摊主说道。
“啊,你说昌老板啊,他是天涯照相馆的,就在这边不远处。”
“难怪了,有些面善。”半旧西装男子微笑点头,接过油纸包裹的水煎包,捏起一只,吃得津津有味。
……
这边,二人回到天涯照相馆。
“有情况?”林震问。
“刚才有人在现场盯着。”昌苼点点头,“此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附近的人群,当时距离我们左侧约莫三十余步的地方,那个戴礼帽的男人。”
“是那个穿着半旧西装的男的?”林震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能看出来是哪方面的人吗?”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国府?红党?青帮?巡捕暗探?还是日本人?”
“看不出来。”昌苼摇摇头,“都有可能。”
“我们最近要小心点,别被日本人盯上了。”林震表情严肃说道,“日本人一旦占领了上海,我们的活动必须更加谨慎。”
……
靶子场监狱门口。
在刘波被国府方面的囚车押走后,程千帆命令鲁玖翻带巡捕去巡街,又吩咐李浩去给他买几条烟,自己则施施然敲开了监狱办公室的门。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李浩小跑着回来了。
正在接受监狱看守恭维和吹捧的小程巡长从李浩手中接过香烟,将整整三条没有拆封的金黄香烟直接扔在了办公桌上。
“给兄弟们分分,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程千帆扔下这句话,同看守们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监狱看守看着小程巡长离开的背影,有些许唏嘘。
刘波出事后,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其中也包括程千帆。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小程巡长暗中使钱、给大家打了招呼,让那刘波日子好过一些。
现在,刘波被国府方面拉走了,十之八九要挨了枪子,此间事了,小程巡长也没有过河拆桥,还不忘记给大家散烟,做事讲究。
程千帆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中,手中转动着打火机,却是并没有拨动引火。
他随后,用力的甩了甩打火机,与此同时,趁机观察了四周情况,这才拨动打火机,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查到什么了?”程千帆问道。
刚才他便注意到一个穿着半旧西装的男子在现场附近形迹可疑。
别的围观者都在议论纷纷,此人的眼睛却只顾着看四周的人,这立刻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
不能说此人不谨慎,只能说一些行为落在有心人眼中,变容易暴露。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奇葩,喜欢东张西望。
不过,作为特工,时刻要保持警惕。
而真正令程千帆判断此人有问题的是,此人在昌苼和其表哥离开早点摊之后,便上去买水煎包打听情况。
程千帆当时有两个怀疑:
其一,此人是冲着昌苼和他那位表哥来的。
其二:此人同昌苼以及那位表哥是一伙的。
此外,此人抬手付钱给水煎包摊主的时候,手腕上显露出了金表。
着同此人一身半旧的西装,头上的礼帽也翻毛了的情况显然不相符。
故而,程千帆判断此人有问题,极有可能是特务:
复兴社特务处?党务调查处的特工?日本方面?青帮?亦或是巡捕房的暗探?
程千帆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不是红党。
原因是——
“帆哥,那人抽大烟。”李浩说道。
“确定?”程千帆问。
“没错,味道错不了。”李浩说道。
“这个人的样子你见过,暗中查一下。”程千帆吩咐说,“找烟馆的人打听一下,注意保密。”
“行,我一会回巡捕房就去打听一下这个人。”李浩说道。
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恍然,自己也是没忍住,摇头笑了笑。
中央巡捕房的烟馆、赌坊在这次大搜查中损失惨重,特别是他的三巡,更是下手稳准狠,现在巡捕房里就关押着一些烟馆的人呢。
……
回到巡捕房办公室,程千帆泡了杯茶,坐在躺椅上,一只脚翘在桌子上,翻阅着最新的《申报》。
《申报》大篇幅报道了昨日之战事。
公共租界内百老汇路、西狄思威路、斐伦路间,中日双方发生激战。
国军一度冲过四卡子桥,向东街进击。
汇山码头方面,国军曾一度将怡和路东西大板码头占领。
不过,因为日军援军已经抵达,双方多次厮杀后,国军最终基本上都被迫撤出新占阵地。
此外,日军援军已经在吴淞口登陆,并且建立了滩涂阵地。
而面对日军的猛烈反扑,国军死伤惨重,被迫撤出杨树浦,沿租界路口固守。
程千帆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国军没有能把握住开战初期的绝对兵力优势机会,将驻沪日军消灭、赶入黄浦江喂鱼。
现在,日军援军已至,攻守易地,轮到日军主攻,国军防守了。
……
放下报纸,程千帆在琢磨天涯照相馆的昌苼以及其表哥。
巡捕房并没有接到天涯照相馆来报案。
此外,李浩一直关注着黑市的情况,天涯照相馆的那些‘赃物’,大部分投入黑市,并没有引来关注和打听。
如此,程千帆得出两个分析结论。
天涯照相馆,昌苼以及其表哥,肯定是有问题的,至于说此二人是哪一方阵营,暂未可知。
天涯照相馆和黑市上并无联系,或者说,这一伙势力同上海滩本地帮派势力并没有过多牵扯。
如此,程千帆进一步思忖。
这说明天涯照相馆背后的势力是外来户。
或者说在上海本地并无什么根基。
外来户?
他沉思着。
就在程千帆喝着茶,翘着腿,抽着烟、思索的时候,他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了。
“啷个瘪三……”程千帆破口大骂,就看到了气愤不已、满脸通红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皮特。
“这是怎么了,谁是,胆子不小啊,竟然敢惹政治处的皮特少尉!”程千帆假作发怒状,打趣皮特说,“是坦德尔太太,还是皮埃尔小姐?或者是……”
“你闭嘴。”皮特没心情和这家伙打闹,生气说道,“出事了。”
“怎么了?”程千帆这才意识到不妙,面容一肃,问道。
皮特从身上摸出一份文件,是法文的。
程千帆入目一看:
日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宣布封锁中国沿海口岸,自山海关起,至汕头止。
第423章 共御外辱(求订阅求月票)
程千帆看到文件上的文字,脸色大变。
“消息确切?”他抱着一丝幻想问皮特。
问完这话,他自己都是摇摇头,这份文件的抬头是法租界公董局,法文书写,这是公董局内部的机密文件,也就是皮特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查缉班的副班长,能够及时搞到这份文件。
“日本方面向法租界发来照会。”皮特说道,“相信很快从报纸上就能够看到这个消息了。”
皮特看着程千帆,“我的朋友,你的祖国陷入大麻烦了,日本人这是要全面封锁中国和外界的物资联系,而且他们的海军力量足以做到这一点。”
“我不关心这些。”程千帆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他点燃一支香烟,来回踱步,并且用力的关上了房门。
捕厅的巡捕门都吓了一跳,立刻达成共识:
巡长心情很不好,这个还是不要去触霉头。
“现在我关心的事,这他娘的还怎么做生意?”程千帆深吸一口烟,烟气从肺部游走,最后从嘴巴里呼出来。
蓦然,小程巡长露出一抹惊喜和振奋之色,他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看着皮特,“不对啊,我们担心什么,我们的远洋货轮隶属于法兰西,悬挂的是法兰西共和国国旗。”
程千帆的心情从谷底回到尖峰,“受到这个政策影响的是中国航运,我们不用担心,反而会引起获利,他们的货物少了,我们的货物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吃下更多的市场份额,伙计,我们要感谢日本海军,我们能赚更多钱了。”
说着,他看着皮特,“日本人不敢对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的轮船动手的吧?”
皮特摸了摸鼻子,“包括巴芬洋行在内,很多洋行接到了日本方面的告知,会尽量确保各国轮船之人员安全。”
“那货物呢?”程千帆问。
皮特耸耸肩。
“不知道是谁,整天介将强大的法兰西挂在嘴边。”程千帆烦躁的抽了一口烟,讽刺挖苦说道。
皮特立刻涨红了脸,想要反驳两句,最后只能说了句‘日本人估计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敢对法兰西轮船有什么过分举动’
程千帆冷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皮特心里很不舒服,从个人情绪上来说,对于日本方面的照会,他很不爽,也不相信日本人真的敢于对法国轮船动手,但是,从理智上来说,他又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在亚洲,特别是在远东、中国沿海是有这样的军事实力的。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也只能被动的预防,如若运气不好,将来有货船真的被日本海军扣押,真的是办法不多,只能通过法租界同日本方面交涉。
“我讨厌战争。”皮特说道。
“战争让你赚到钱了。”程千帆说道。
……
“想什么呢?”郑利君扔了一支烟给卢兴戈。
上海站此次抢运物资的行动进行的非常成功。
处座亲自来电表扬,并且要为上海站向委座请功,这也让包括郑利君在内的上海站高层喜笑颜开。
作为上海站的行动队长的郑利君,非常欣赏卢兴戈。
卢兴戈身手不俗,枪法精准,是绝对的行动高手。
“队长,听说日军已经在吴淞口登陆了?”卢兴戈问道。
“确实。”郑利君点点头,随后他拍了拍卢兴戈的肩膀,“老弟,一旦上海沦陷,我们的苦日子要来了,要有心理准备。”
“不就是杀日本人嘛。”卢兴戈笑着说道。
“好样的。”郑利君哈哈大笑,将一包烟扔给了卢兴戈,转身离开。
待郑利君离开后,卢兴戈再度陷入沉思。
上海站在法租界东区的这次抢运物资行动中,同法租界‘万国商团’发生了激烈战斗。
也许别人没有注意到,不过,卢兴戈在激烈的战斗中依然敏锐的注意到一件事:
在暗中有一个枪法精准之人,前后四次开枪,每次开枪都精准命中‘万国商团’的火力手。
此人相当狡猾,每次都是在手雷爆炸声和激烈枪声响起的时候突然开枪。
若非卢兴戈一直高度机敏、警觉,很难注意到这个细节。
卢兴戈随后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琢磨此人可能的身份背景。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人是友非敌。
他暂时没有将自己的这个发现告知郑利君。
他要先向南京总部告知、询问此事后,再做定夺。
万一此人是南京方面暗中安排的呢?
……
中午时分,程千帆正在办公室午休,便听见巡捕房外面的街道上发出阵阵欢呼声。
“出什么事情了?”小程巡长披着衣服开门问。
“巡长,我出去看看。”侯平亮殷勤说道。
“快去。”程千帆挥挥手。
不一会,侯平亮跑着回来,手里抱着一摞报纸,嘴巴里喊着,“红党,红党!”
“哪里有红党!”小程巡长转身进了办公室,旋即端着勃朗宁配枪出来,声色俱厉问道。
“不是,不是。”侯平亮赶紧说道,“巡长,是报纸,报纸上上红党武装接受国军政府改编了,红党也成了国军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程巡长收了枪,拿着报纸回了办公室。
这一天的《申报》甚至特别开设了增刊。
程千帆第一眼就看到了红党公开发布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
二、全国军事的总动员:动员全国陆海空军,实行全国抗战。
三、全国人民的总动员:全中国人民动员起来,武装起来,参加抗战,实行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
……
程千帆表情平静,甚至还不时地扁扁嘴,摇摇头,嗤笑一声。
但是,他内心深处是雀跃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
胸膛火热!
心中为这十大纲领叫好,呐喊!
除了《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之外,报纸上也正式公开证实了红色武装接受国民政府改编的消息。
红党中央发布了改红色武装为八路军的命令:
“南京已经开始对日抗战,国红两党合作初步成功。为着实现红党中央给国民党三中全会红色武装改名之保证,推动这一抗战成为全民族的抗日革命战争,我们宣布红色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着将:
前总指挥部改为第八路总指挥部,以代珍同志为总指挥,石穿同志为副总指挥,宜伟同志为参谋长……”
代珍同志和石穿同志发表就职通电,向全国人民承诺:八路军将“效命疆场,誓驱日寇,收复失地,为中国之独立自由幸福而奋斗到底”。
好!
两位首长说得好!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盒,点燃一支香烟,他强行压抑自己的兴奋情绪。
能够在上海的报纸上公开报道这些消息,显然是得到了国民政府的允许的,说明国红两党的合作谈判初步成功,红色武装改编为第八路军,两党军事力量至此初步达成了第二次合作,全面抗日统一战线初步形成!
也难怪街面上的市民发出欢呼声。
此报道一出,等于是基本上宣告结束了国红两党长达十年的内战,两党握手言和,共御外辱!
第424章 下不为例(求订阅求月票)
程千帆放下报纸,来到窗边,手指轻轻压了压百叶窗,便看到一个转身离去的身影。
赵枢理。
他微微皱眉。
赵枢理是覃德泰的亲信,法租界中央区便衣探长。
对于此人,程千帆有些看不透。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赵枢理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这是没有任何证据的直觉。
对于特工而言,这种直觉往往比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证据还令他们警惕。
程千帆干脆直接将百叶窗拉起来,他点燃一支香烟,欣赏窗外的‘景色’。
总巡长覃德泰今天身体不适没有来上班。
这引起了程千帆的兴趣。
他又想起此前那天晚上,他在天涯照相馆看到覃总巡长的座驾深夜外出之事。
覃德泰的司机郝晓伟说是覃德泰夜间身体不适,去请覃德泰的私人医生穆医生。
这件事程千帆一直记在心里,他断定此事必有蹊跷。
按照惯例,每年的八月下旬,巡捕房会安排进行一次体检,程千帆心中开始有了一个计划雏形。
辣斐坊。
覃德泰的别墅。
一辆黄包车停在别墅门口,私人医生穆医生拎着药箱快步登门。
“穆医生请上楼,老覃在楼上小憩,等你给他检查身体。”覃太太说道。
“晓得了,太太且宽心,只是例行的身体检查而已。”穆医生说道。
“好好,检查仔细些。”覃太太说道。
穆医生拎着药箱上了二楼。
“穆医生来了啊。”上面传来了覃德泰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区座。”穆医生打开药箱,从夹层中取出一份文件,毕恭毕敬的递给覃德泰,“这是从南京转来的机密文件,是红党刚刚提交的,他们准备在上海成立所谓第八路军办事处的红党人员名单。”
覃德泰表情凝重,接过文件仔细看。
红党上海八办的领导人是著名的红党头目潘宜兴。
在潘宜兴之下,还有多名红党。
覃德泰注意到,这些人多半都是已经以公开身份开始活动的红党。
不过,有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虹苏。
此人此前并未公开活动,应该一直从事红党地下工作,这是第一次公开红党身份。
周虹苏之所以引起他的兴趣和关注,是因为——
覃德泰从书房保险柜中取出一份秘密文件,这是党务调查处行动股三组组长汪康年秘密向他提交的一份文件。
文件所述,杭州党务调查处政治主任何欢在伯特利医院发现了疑似红党,汪康年安排手下对此人进行了监控,医院的住院资料显示,此人姓名正是周虹苏。
如他所料不差的话,红党上海八办名单中的这个周虹苏,正是伯特利医院的这个住院病人。
如此,汪康年等人所监控的这个红党,便没有太大价值了。
覃德泰摇摇头,这运气也太差劲了,好不容易暗中捕获了一名重要红党的踪迹,此人竟然已经公开身份了。
不过,旋即,他陷入了思索。
红党在此时将周虹苏的身份公开,看似没什么可疑之处,但是,未免太过巧合。
覃德泰有两个猜测,一个是确实是只是巧合,红党早就有意安排这个周虹苏公开活动。
另一个可能性则是,红党方面发现周虹苏被监控,无奈之下,只能安排周虹苏公开身份活动。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就值得查探了。
“传我命令于汪康年,仔细查一查这个周虹苏,特别是在我们监控期间,有没有可疑之处,重点查一下有没有可疑之人与其接触。”覃德泰纷纷说道。
“属下明白。”
“红党‘匪首’罗涛的踪迹,有没有什么进展?”覃德泰问道。
“暂无进展。”穆医生回答说道,“我方多方查探,始终没有罗涛的踪迹,属下怀疑对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已经逃离上海了?”
“可能性不大。”覃德泰摇摇头,“罗涛重伤,不便转移,必须在上海进行手术。”
“若是如此,从时间是推算,罗涛应该已经完成手术了,现在应该躲藏在某处进行养伤。”穆医生说道,“这就比较难于查找了。”
覃德泰点点头,若是罗涛还没有进行手术,那么,盯着各大医院和私人诊所,或有所获,但是,已经完成手术了,那么,可以养伤的地方多了去了,想要在偌大的上海滩搜寻到此人踪迹,不亚于大海捞针。
“尽人事,听天命吧。”覃德泰摇摇头,国府方面同红党留在南方八个省份之所谓红色游击区红色武装的改编谈判正在进行,一旦双方达成谈判,届时这个罗涛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军将领,再难抓捕。
……
黄浦路。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附近的一处民宅。
程千帆在此同今村兵太郎秘密会面。
“前几日发生在法租界的抢劫仓库案件,你这边有什么线索没?”今村兵太郎问道。
“不是帝国动的手?”程千帆惊讶问。
“不是。”今村兵太郎摇摇头,他询问了包括帝国军方在内的多个部门,都说不是他们干的。
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今村兵太郎问道。
“不是帝国动的手,我心里还舒服些。”程千帆苦笑说,“巴芬洋行的仓库里,实际上都是我的货。”
今村兵太郎惊讶不已,没想到被抢劫的仓库竟然有宫崎健太郎的在内。
“损失大吗?”今村兵太郎关切询问,严格说起来,宫崎君的黑市生意,他也有‘参股’的,宫崎君每个月的孝敬可是按时送达的。
“仓库被搬空了,耗子进去都得饿死。”程千帆苦笑说,“好在只是付了一部分定金,损失最大的是巴芬洋行。”
“法租界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今村兵太郎点点头,问道。
“法租界还是坚持认为东区是国军干的,麦兰区是帝国所为。”程千帆摇摇头,“依我看来,法租界并没有真的想要查出结果,咬定是日中两方所为,他们才好索要赔偿。”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帝国方面就此事的分析和程千帆所说相仿,法租界方面只在乎赔偿金,好给商户一个交代。
“先生,我听说帝国宣布封锁支那沿海?”程千帆问道。
“确有此事。”今村兵太郎点点头。
总领事馆方面也收到帝国海军军方的函件,对此事知之更详。
帝国海军驻上海的长谷川清中将之第3舰队,将封锁了中国连云港以南的黄海、东海、南海,直至广西省东兴县北仑河口的沿海海区。
驻青岛的吉田善吾中将之第2舰队,则封锁了连云港以北直至山海关的海面。
此举将致使中国沿海地区的直接对外贸易与交通运输,大部被迫中断,最大限度的阻断国民政府的物资外援。
“先生,帝国此举,将极大限度的打击国民政府的外援渠道,我是极为赞同的。”程千帆叹口气,小心翼翼说道,“不过,我们从法国运来的物资,可能会受到影响。”
“宫崎君,你要时刻记住,你是大日本帝国特工,不要脑子里总想着你的生意。”今村兵太郎训斥说道。
“是,是宫崎浅薄了。”程千帆道歉,咬了咬牙,说道,“不过是一批货物损失一百来根大黄鱼的事情,我应该以帝国为重。”
今村兵太郎沉默了,一百多根大黄鱼,其中就有他十来根大黄鱼啊。
程千帆作出一幅心痛不已的样子。
“你的眼睛里只有钱,这很不好。”今村兵太郎板着脸,训斥说道,看了程千帆一眼,今村兵太郎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若是你的货轮被查扣,你来找我,我届时帮你疏通一番。”
“啊。”程千帆惊喜不已,“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下不为例。”今村兵太郎冷哼一声。
“是,属下明白。”
第425章 确认:刘波的真实身份(求订阅求月票)
黄浦路15号。
礼查饭店三楼的一个房间。
冈田俊彦看到程千帆从斜对面的一处房子里出来,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三本君,你就没有想过,宫崎健太郎有可能已经被今村兵太郎收买了吗?”冈田俊彦问道。
“这并不重要。”三本次郎摇摇头,“我只关注一点,宫崎健太郎会不会对我说实话。”
冈田俊彦深以为然,点点头。
“给我说说宫崎健太郎吧。”冈田俊彦说道,“想不到杭州一别,这位宫崎君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宫崎健太郎的眼里只有金钱。”三本次郎说道。
冈田俊彦表情凝重,金钱是好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但是,一个特工的眼中若是只有金钱,那么,此人的忠诚度则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不过,宫崎君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三本次郎说道,“我交给给宫崎健太郎的几次任务,他都完成的很好。”
冈田俊彦面部表情缓和。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先生,程巡长来了。”荒木播磨推开房门,汇报说道。
“请他进来。”三本次郎说道。
在斜对面的房子里,今村兵太郎瞥了一眼礼查饭店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宫崎君刚刚已经向他汇报过,三本次郎此时此刻正在礼查饭店。
此时此刻,他正在思忖宫崎健太郎向他汇报的一件事。
三本次郎坚持认为帝国潜伏特工濑户内川背叛了帝国,并且默许濑户内川从法租界靶子场监狱引渡给国府方面,
三本次郎怀疑濑户内川背叛帝国最直接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特工曹宇的供词,一个是青田一夫被杀之案。
今村兵太郎摇摇头,两个理由看似都很充分,但是,并无实质性的证据。
当然了,对于特工行为来说,有时候也确实是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有疑点便足以。
只是……
借刀杀人么?
今村兵太郎陷入沉思。
直觉告诉他,三本次郎如此坚决的要坐实濑户内川背叛帝国之事,最大之可能是因为青田一夫被杀之事,很显然,濑户内川是绝佳的担责之人。
濑户内川是影佐祯昭的人。
濑户内川背叛帝国,影佐祯昭自然要担负责任。
看来,三本次郎和影佐祯昭的矛盾很深啊,今村兵太郎露出一丝微笑。
……
程千帆进门。
随手关上房门。
“课长。”他毕恭毕敬的向三本次郎敬礼,随之便看到了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待此人转过身来,程千帆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鞠躬行礼,“冈田先生。”
“宫崎君,好久不见。”冈田俊彦微微颔首。
“今村君与你说了什么?”三本次郎直接问。
“今村先生向属下询问了发生在法租界的抢劫仓库案件。”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今村兵太郎供职于总领事馆,法租界此案影响巨大,领事馆负责和法租界交涉,今村兵太郎为此事头疼,因此询问程千帆,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们还谈了什么?”
“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了。”程千帆表情中的犹豫一闪而过。
“嗯?”三本次郎微微皱眉。
“还有就是。”程千帆小心翼翼说道,“课长你也知道,属下做了点小生意,现在帝国宣布封锁支那沿海,属下请今村先生帮忙,帮忙照顾一下属下的货船。”
“混蛋!”三本次郎骂道,“帝国上下都在为实现征服支那之目标竭诚工作,你却只想着你的生意。”
“属下知错了。”程千帆赶紧说道。
“宫崎君的玖玖商号做得很大啊,我在杭城也多有耳闻。”冈田俊彦突然开口说道。
“就是点小生意,没想到竟然传到了冈田先生的耳中。”程千帆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
程千帆立刻闭嘴。
“宫崎君,你不要忘记了你的本职工作。”三本次郎沉声说。
“效忠帝国,旭日旗插在支那紫金山上,属下愿意为此牺牲一切,包括属下的生命。”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很好。”三本次郎满意的点点头。
“宫崎君生意上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和三本君汇报一下嘛。”冈田俊彦突然说道,又看了一眼三本次郎,“宫崎君和法国人一起做生意,这也是为了工作需要,三本君就不要对他太多苛责了。”
“是属下的错。”程千帆赶紧说道,“三本君经常训导与我,也是为了我好。”
三本次郎点点头,“你知道便好。”
说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当然,如果是工作需要,有困难可以开口。”
“是。”程千帆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说道。
……
“濑户内川今日被引渡给国民政府了,你对此怎么看?”三本次郎问道。
“靶子场监狱就在中央巡捕房不远处,刘波今日被引渡之时候,属下正好带队巡逻经过。”说着,程千帆露出古怪之色。
“发生了什么特别之事?”
“刘波被国府方面押走之时,高唱红色之《国际歌》,引得市民围观。”程千帆说道,“属下当时听闻,真的是惊呆了,没想到濑户君竟然,竟然……”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
冈田俊彦却是再度开口,相信询问了刘波被引渡之时的情况。
“宫崎君,你现在还认为濑户君是忠于帝国的吗?”三本次郎问道。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程千帆叹口气,似乎是无法接受濑户内川背叛日本的事实。
“你下去吧。”三本次郎摆摆手,“宝岛匪徒林震之事,迟迟没有进展,务必抓紧查勘。”
“是,属下明白。”程千帆向三本次郎以及冈田俊彦分别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出了门,程千帆同荒木播磨道别,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了三本次郎的司机小池,两人又聊了一会,小程巡长不着痕迹的将一张玖玖商号的商券递给小池,后者会意,悄悄收下。
……
“三本君,你觉得宫崎健太郎刚才所言,有无隐瞒?”冈田俊彦问。
三本次郎知道冈田俊彦问的是什么,冈田这家伙怀疑一切,还是认为宫崎健太郎投靠了今村兵太郎。
“应该没有。”三本次郎摇摇头,他了解宫崎健太郎,在这家伙的心中,金钱和他的生意是极重要的,在他的威压之下,这家伙连请托今村兵太郎帮忙照顾生意之事都说出来了,想必没有什么隐瞒之处。
对于掌控宫崎健太郎这个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的家伙,三本次郎自觉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看来,你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刘波果然是国府的人,他加入红党,成为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也是受到国府力行社特务处的安排。”冈田俊彦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冷笑一声,“只可惜,刘波事到如今还在演戏,却是演过头了。”
他们此前便得知了刘波高唱《国际歌》之事,此时又从目睹者宫崎健太郎的口中了解了更多详情,更加坚定了他们的判断。
是的,在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看来,刘波此举是在演戏,继续伪装其红党身份,此举是为了麻痹和迷惑红党,实际上却是受到国府力行社的暗中指挥。
国府方面大张旗鼓的引渡刘波,刘波公开场合高歌《国际歌》,本身就是在演戏。
只可惜,演过头了!
竟然能够说动力行社的老对头党务调查处配合着演戏。
如此看来,刘波在力行社的地位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高,为了保护这个‘鱼肠’的身份,力行社方面真的是大费苦心。
第426章 自白书(求订阅求月票)
“组织上已经向国民政府提交了驻上海八办的名单,伯特利医院的那位同志的名字也在里面。”彭与鸥喝了口茶水,说道。
程千帆惊讶的看了彭与鸥一眼,没想到彭与鸥竟然想到了这个办法、几近完美的解决了危机,他心中暗暗点头,赞叹不已。
国立复旦大学正在为秋季开学做准备,轰隆而过的日军飞机,倾泻在校园里的炸弹,江湾镇周围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打散了复旦师生对新学期的憧憬。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复旦大学可能将向学生们发出校史上首个‘取消开学’的通知。
复旦大学副校长南轩先生在学校内部会议上表示,‘怀着“本校传统的爱国精神,绝不许我们在敌人铁蹄下开学“的信念,’学校要为上海可能沦陷做准备:
学校要开始整理、从日机的轰炸下抢救重要档案、文史资料、重要仪器,做好撤离上海的准备。
其中,包括复旦大学,以及已经部分提前撤离上海的同济大学等等高校的历史教授们也接到了任务:
编写、保护历史教材,告诉子孙们我们是炎黄子孙,是中国人,避免亡国灭种!
鉴于复旦大学目前的情况,出于安全考虑,白若兰也不能在新学期来学校旁听。
程千帆借口来为白若兰领取课本和讲义,顺理成章的和彭与鸥会面。
……
针对伯特利医院之事,程千帆同彭与鸥进行了严肃的讨论:
如何避免我党同志因为孩子们无意间的举动而暴露。
讨论的话题有些可笑。
孩子的天性是纯真的,孩子们何其无辜。
但是,现实却是无比残酷的。
类似的事件此前也曾经发生过。
最著名的莫过于任培国同志当年在公共租界被捕之事。
当时,任培国同志前往靠近杨树浦工厂区一幢石库门的二层楼房,参加秘密会议。
不过,此住所已被公共租界巡捕房侦知。
在任培国尚未到来之时,巡捕房巡捕已逮捕了三名提前赶到的与会同志,巡捕行动迅速,以至于同志们没有来得及发出示警讯号。
任培国来到会议地点后,见门上并没有显现出事的信号,以为一切正常,便信步登上台阶,敲响了房门。
门刚打开一半,警觉的任培国立刻发觉情况异常,转身即欲离去,但为时已晚,多名巡捕冲出来,双手按扣住他。
一个便衣巡捕逼迫住守该机关一位女士,说出任培国的身份和姓名。
这名女士是郭亮烈士的遗孀李灿英同志。
抱着牺牲之决心的李灿英坚决表示“不认识来人”。
任培国也立刻解释说走错房门了。
但恰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灿英有个三四岁的儿子,名叫郭志成,是李女士和郭亮烈士的儿子。
任培国非常疼爱这名烈士子女,经常从自己微薄的生活费中省钱出来给孩子买糖果,补充营养,故而孩子与他很亲近。
雨雾中,三岁的小志成辨认出了自己的“任叔叔”后,便一下子扑了过去,亲热地依偎在任培国身上……
如此,任培国被捕。
不过,他始终没有暴露真正的身份,再遭受了三十多天的严刑拷打,依然不承认自己是红党。
而当时正领导特科的翔舞同志亲自指挥,设法托关系、又请律师、打官司,将任培国同志营救了出来。
程千帆和彭与鸥讨论一番,依然没有太好的办法解决类似事件。
革命同志也有爱情,也要结婚生子。
说句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话,没有了孩子们,同志们牺牲了,谁来继续革命!
而且,在地下潜伏工作中,有了家庭,有孩子们的存在,本身便是很好的掩护。
所以,这种情况是无法完全避免的,只能更加谨慎小心一些。
不过,彭与鸥接受了程千帆的建议:
潜伏人员,禁止在平素生活中向孩子们提及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事情,譬如说,具体到此事,不能教导孩子们认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之类的标语性质文字,具体到以后,考虑到上海可能沦陷之情况,便是不能教导孩子们认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之类的标语性文字。
可以教导孩子识字,但是,不能针对性的教导标语性文字。
这看似是一件小事,但是,无论是程千帆还是彭与鸥都是格外重视。
……
程千帆向彭与鸥汇报了刘波被引渡之事,特别提及了刘波在被押上囚车之时高歌《国际歌》的场景。
“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程千帆摸出烟盒,他看了一眼窗外走过的同学们,没有给彭与鸥递烟,而是自己抽出一支烟,然后随手将烟盒放在桌面上,请彭与鸥自己拿。
“我几乎下意识的认为刘波是自己人了。”程千帆摇摇头。
“说说你对此事,以及对于刘波的看法。”彭与鸥摸过烟盒,抽出一支烟,随手将一份讲义递给程千帆,指了指里面的内容,然后点燃一支烟,看着程千帆在讲义上抄注。
“程巡长,字很漂亮啊。”彭与鸥略提高声音说道。
这不是恭维,以他的个性,也不适合说出恭维的话,程千帆的钢笔字确实是非常漂亮,笔锋有力,游走间可见银沟!
程千帆微笑不语,从小祖父、父母就监督他习字,父母牺牲后,‘翔舞’同志和‘农夫’同志去看望他,都曾经指导过他习字。
“依我之见。”他思忖片刻,“首先,刘波确实是在监狱里宣传红色思想,根据我的了解,刘波对于红色的理解非常深刻,甚至于比我们的一些同志的理解还要深刻,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刘波有强于我们同志的革命觉悟和意志。”
“但是,这确实是可以证明,刘波是有可能受到红色思想的影响的。”彭与鸥说道。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在‘农夫’同志指出这一种情况之前,我是决然难以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也不会朝着这方面联想,但是,现在来看,确有可能。”
“不过,具体到刘波今日高歌《国际歌》之事,我并不认为刘波已经完全自我转变为红色战士了,而是认为他是在传递信号。”程千帆说道。
“信号?”彭与鸥问道。
“是的,信号。”程千帆说道,“刘波是一个聪明人,他出身贫苦人家,但是,有文化,做事聪明,也并不缺乏做事手腕,这样一个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三本对他的猜疑。”
“特别是青田一夫被杀之事,刘波通过报纸是知晓此事的,也正是此事之后,三本次郎对待刘波的态度开始转变。”程千帆说道,“我怀疑刘波已经猜到了三本次郎打算拿他当替罪羊的企图,甚至是感受到了三本对他的杀心。”
说着,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微笑说,“日本人要杀他,党务调查处拿他当‘鱼肠’,早晚也要杀他,刘波思来想去,反而是被误会的‘鱼肠’这个身份,可能能救他一命。”
“故而,刘波在公开场合‘表露’自己的红党身份,想要引起舆论关注,甚至是吸引我党真正出手,救他一命。”彭与鸥说道,对于程千帆的分析,他是倾向于相信这种可能性的。
“不过,还不够。”彭与鸥摇摇头,“党务调查处杀人不眨眼,刘波随时可能被杀,他应该有别的法子暂时保命,等待后续被‘救援’的可能性。”
“据我所知,荒木播磨应该将曹宇所知晓的我党的一些情报,以及党务调查处的一些机密情况告诉了刘波,此举是为了后来污蔑刘波早就背叛日本所计划好的,无论是国红两党,刘波都跑不了,但是——”程千帆说道。
“但是,刘波却可以利用这些情报来蒙骗党务调查处。”彭与鸥眼中一亮,说道,“按照我们的分析,刘波知道,只有‘鱼肠’这个红色的身份是一线生机,所以,他不会去‘泄露’我党情报,反而会以自己对党务调查处的了解来迷惑敌人,让对方误以为他的身份比预想的要高级,为自己赢得活命之机。”
“是的,彭教授明鉴万里。”程千帆露出笑容,不声不响的拍了个马屁。
刘波被认定是‘鱼肠’,他不承认自己是‘鱼肠’,只会死的更快。
同样,一个选择‘背叛’红党的‘鱼肠’,也不可能活下来,相反,他‘交代’的越多,死得越快。
国府方面不可能留着刘波的性命。
只有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刘波同志,并且是级别越高的红色刘波,才可能暂且活命。
所以,无论是从思想上之红色转变来说,还是从活下去的希望来说,刘波从内到外,极可能现在都是红色的了。
“你小子,少来这套。”彭与鸥低声,微笑说。
看到程千帆,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在东北抗联牺牲的儿子冯嘉樟,故而对于程千帆,不仅仅是革命友谊,是战友,还有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彭与鸥问道。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考虑。”程千帆说道。
“说吧。”彭与鸥弹了弹烟灰,微笑说。
“‘鱼肠’同志被抓,潘宜兴同志是否可以考虑向国府方面提出交涉,要求他们释放‘鱼肠’同志。”程千帆说道。
“国民政府方面是以刑事罪的理由引渡刘波的,我怀疑他们下一步甚至不回承认刘波是红党,不承认刘波是政治犯。”彭与鸥说道。
红党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确承认过刘波的红党身份。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为了保护被捕的同志,只要被捕的同志的身份没有暴露,或者是没有承认红党身份,我党在公开层面大多是不会承认此人红党身份的。
这也是党务调查处方面一直没有怀疑自己弄错了的原因。
“是不是红党,不是他们说了算的。”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我们主动公开‘鱼肠’的身份,那刘波就是可以公开获得的红党了嘛。”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是这篇讲义最需要透彻理解的地方。”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你的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我会慎重考虑,我个人意见是可以向宜兴同志提一提这个想法的。”
……
程千帆同彭与鸥道别。
临走之时,彭与鸥对他说,“恐怕以后我们很难公开接触了。”
程千帆很惊讶,急忙问,出了什么事清。
彭与鸥表情略古怪:小程巡长贪财好色、心狠手辣的名声日盛,彭教授一生清誉,耻与为伍。
小程巡长闻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彭与鸥虽然是戏言,但是,确实是指出了两人公开接触的一个可能的隐患所在。
以两人的性格、风评,以后确实是不能太多公开接触。
“有人说什么了?”程千帆立刻警觉。
小程巡长虽然威名远播,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学生们更是大多不认识他,所以,他和彭与鸥的接触,目前来说,还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历史系的一位教授与我提及过,说你小程巡长贪财好色、鱼肉乡里,劝我不要和你有来往。”彭与鸥说道。
他看着程千帆,“这位老友将你与程海涛、梁遇春等人并列为法租界六大害。”
自己竟然有幸位列法租界‘六大害’!
这算是对自己的工作的褒奖吗……
程千帆闻言,苦笑一声。
再这么发展下去,他都怀疑会不会有义士对他这位法租界一大害下手,为民除害了。
临别之时,两人似乎是发生了口角。
学生们看到彭教授气愤的指着一个相貌极为帅气的年轻人的鼻子说着什么。
男子一脸桀骜,似乎是要挥拳打向彭教授。
就在学生们要冲过去帮忙的时候,好在此事及时收手,指了指彭教授,拎着用绳子捆扎、拎着讲义和课本离开。
“要不是为了若兰,这些东西给我我都不会要。”小程巡长恨声说。
“若兰侄女,多好的女孩子,可惜嫁错人了。”彭教授说。
两人不欢而散。
想到自己竟然和彭与鸥同志,竟然如此郑重其事的商讨如何营救一个日本人,乃至是远在南京的‘农夫’同志也都在关注此事,程千帆也是觉得奇妙。
公共租界,国党党务调查处的一个秘密据点的临时牢房里,刘波坐在砖头搭的凳子上,用力甩了甩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划拉了两下,喊道,“没墨水了。”
一名看守殷勤的递来一个墨水瓶。
“刘先生,早就备好了。”
半小时后,吴山岳捧起‘鱼肠’的自白书,入目看,却是气的火冒三丈,只见抬头写着:
我的自白书:
一个布尔什维克的自白书!
布尔什维克的号角势必吹响全中国——
日寇必败,国党必败,中国红色革命必胜之我见!
“关起来,今天不给他饭吃!”吴山岳气急败坏的撕烂了‘告白文章’,吼道。
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刘波捡起了被撕烂的文章,仔细想想的拼凑,仔细抹平。
这些文章,发越写越兴奋,愈发坚信自己所写,终究会实现。
良久,刘波苦笑一声,自己是一个日本人,竟然自我学习,成为了一名坚定信仰红色的战士,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妙。
但是,刘波不后悔。
他无比坚信,红色思想,是属于全人类,是指引全世界被压迫人民斗争的真理!
刘波看了看牢房的顶部,他陷入沉思,不知道那些素未相识的红色‘战友’,是否收到自己的信号,能够来搭救自己这名主动走上红色道路的战士。
他不是怕死。
他只是觉得自己认识革命真理太晚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
第427章 委员长的愤怒(求订阅求月票)
“打听清楚了?”路大章丢了一支烟给对方。
男子双手接过香烟,闻了闻,露出讨好的笑容,将香烟夹在了耳朵后面。
“打听清楚了,苟姨婆就一个女儿,嫁到茅山去了,他哥哥是一个老鳏夫,老婆早死,没有儿子,听说和巷子头的骆寡妇勾勾搭搭。”男子说道。
“干得不错。”路大章点点头,“这件事……”
“路巡长且放心,谁不知道我成老二嘴巴最严实了。”成老二嘿笑一声,不是他嘴巴严实,是他知道嘴巴什么时候该严实。
“走了。”路大章摆摆手,走了两步,从兜里摸出剩下的半包烟,扔了出去,“你小子最近老实点,巡捕房严查,小心挨了枪子。”
“那不能,我老实着呢。”成老二接过半包烟,喜滋滋说道。
路大章晃晃悠悠,上了一个茶楼,喝茶,听戏,约莫半个钟头后,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这才施施然下楼,按照约好的时间,去同老黄接头。
“查清楚了,卖桂花糕的女人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茅山,他哥哥是一个鳏夫,没有子女。”路大章表情严肃说道。
“如此,基本可以确定,那个所谓的欧小山在撒谎。”路大章说道,“此外,按照描述,此人同党务调查处一个叫小欧的小特务极为相似,且此人已经消失不见有段时间了。”
“好。”老黄起身拍了拍屁股,“我这就向组织上汇报。”
……
法租界的戒严令还没有取消,程千帆吃罢晚饭,再度返回中央巡捕房,查看手下们执勤的情况。
训斥了偷偷推牌九的两个手下,又四处转悠了一圈,小程巡长离开巡捕房之前,顺路去了医疗室。
“老黄,你上次给我开的牙疼的药,再来点。”程千帆敲门,大声说道,“老黄,老黄。”
没有回应。
“这个老黄,又不知道躲哪里喝酒去了。”程千帆嘟囔着。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露出了老黄那张醉醺醺的脸。
“干啥?”老黄打了个酒嗝。
“干啥,那要,牙疼药。”程千帆没好气说道,信步进了房间,“老黄,你这喝法,早晚死在酒瓶子上。”
“等着,我去拿药。”老黄晃晃悠悠,打开药柜,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止疼药,拧开药瓶,倒出十几颗,包好,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随手放进兜里,捂着鼻子出来,老黄的屋子里都是酒味,痰盂里似乎还有呕吐物,这味道别提了。
老黄用两层纸包药的。
回到车上,程千帆拿掉外面那层纸看。
“此兄妹二人,妹妹只有一女,远嫁茅山,哥哥无子女,党务调查处有一特工,名唤小欧,目前消失不见。”
果然,程千帆暗暗点头。
他从手套箱摸出浆糊,揩了一点,将纸张黏在了一支香烟上,点燃了,叼在口中,将情报毁尸灭迹。
当夜,‘火苗’发电西北总部:
《申报》外桂花糕摊主,女子只一女,远嫁,男子无子女,党务调查处特务曾有特务小欧,现消失不见,同欧小山高度一致。
……
第二天.
西北。
延州。
郑致苫与方木恒秘密会面。
“已经确认了,欧小山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特务。”郑致苫表情严肃说道,“木恒同志,你立功了,我代表西北保卫局向你表示感谢。”
“都是革命同志,应该的。”方木恒嘴里咬着一根草梗,说道,“我建议组织上立刻将欧小山抓捕,抗日宣传大队性质特殊,这个人留着是极大的隐患。”
“敌人既然已经暴露,我们是不会给他作恶的机会的。”郑致苫说道,“组织上决定放长线钓大鱼,目的是通过欧小山,挖出潜伏在西北的敌特。”
说着,他看着方木恒,“木恒同志,我们需要你的配合,稳住欧小山。”
“我没有与敌人斗争的惊艳,担心误事。”方木恒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欧小山必须立刻抓捕。”
“好吧,我会将你的意见向组织上汇报的。”郑致苫点点头。
待方木恒离开后。
郑致苫回到保卫局。
“怎么样?木恒同志怎么说?”保卫局的一位领导问道。
“报告主任,木恒同志担心经验不足,会引起欧小山的怀疑,此外,他表示抗日宣传大队性质特质,同首长们多有接触,故而他坚持认为必须立刻逮捕欧小山。”
主任思忖片刻,点点头,“欧小山呢?”
“已经秘密抓起来了!”
“立刻审讯。”
“是!”
郑致苫离开后,主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方木恒,革命意志坚定,对待敌人极为痛恨,可以排除嫌疑,是值得相信的好同志。
事关总部首长,他不敢大意。
……
一辆小汽车正行驶在沪宁公路上。
黑色小汽车的车顶上覆盖着一面醒目的大英帝国国旗。
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坐在汽车内,他移动了一下身体,扭了扭屁股。
从南京到上海的这条公路,已经算得上是中国境内最好的公路了,但是,公路历经日本军机多次轰炸、破坏,已经有些坑坑洼洼,这一路行来,实在是疲惫不堪。
昨日接到国民政府的秘密通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意欲搭乘他的座驾秘密前往上海,许阁森犹豫再三,最终答应。
不过,他的心中终究是有些忐忑的,中国是中立国,若是被日本方面得知此行为,势必会引来日本方面的强烈不满和抗议。
想到日本,许阁森也是有些头疼。
大英帝国扶持日本崛起,这曾经被认为是英国外交政策的一个妙招。
甲午战争,日本击败了清朝,遏制了晚晴政府的崛起希望,而日俄战争,更是直接帮助英国实现了在远东遏制沙皇俄国的战略意图。
不过,时日今日,日本这个棋子的野心极度膨胀,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英帝国的掌控。
许阁森摇摇头。
今日他出发前,国府方面告知他,常凯申委员长临时有要务,就不搭乘他的便车了。
许阁森对于这个消息是雀跃的,这也省得大英帝国难做了。
接近嘉定路的时候,路面更是坑坑洼洼,车辆颠簸,缓缓行驶。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了声音。
许阁森掀开车帘,就看到两驾日机耀武扬威、轰鸣而来。
许阁森皱了皱眉头,日本人太猖狂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想。
日本人虽然骄横残暴,但是,决然不敢得罪大英帝国,是不敢袭击他的座驾的。
然后,他就看到日本军机一个俯冲,一顿扫射呼啸而下。
“敌袭!”许阁森惊呆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日本人怎么敢的?
他们难道看不到车顶的大英帝国国旗?
车辆急忙加速逃窜。
“呜——”
日本军机开始投弹。
闪躲的车辆被一枚炸弹击中,轰隆一声,车辆开始燃烧起来。
并没有结束。
日本军机又接连投下了两枚炸弹,空中盘旋观察,确认击中目标后,才晃了晃翅膀,迅速离开。
……
公共租界。
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正在筹备。
公共租界工部局的高层、英国商人、侨民代表也是光鲜亮丽,齐聚一堂。
这是欢迎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的宴会。
法国作为英国在欧洲的盟国,法租界也有公董局高层代表参加。
高大英俊的皮特少尉作为法租界政治处的代表,此时此刻,正在和一位美丽的小姐说话,不知道少尉先生说了什么,逗弄的露丝小姐花枝乱颤。
“狗男女。”程千帆扁扁嘴,心里骂了句。
他是跟着皮特来蹭吃蹭喝的。
当然,主要目的是趁机结实公共租界的一些人,拓展人脉。
“程巡长,我上次和你提过的生意,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杰尔逊端着红酒杯过来,和小程巡长碰杯,自己喝了一口,问道。
“杰尔逊先生。”程千帆苦笑一声,“你的那些货物,即便是我,也很难卖出去。”
上次在沙逊大厦同这个美国人认识后,此人便找上门,向他推销商品。
国人,特别是小布尔乔亚崇拜西洋货物,美国货按理说是不愁卖的。
不过,这个杰尔逊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运来了大批避孕产品来上海滩销售。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一些愿意尝尝鲜的小开们,这批避孕产品根本就卖不出去。
杰尔逊闻言,也是皱眉,他现在当然知晓这东西在中国没有什么市场,但是,他的资金都被压在这批货物上,只能想尽办法脱手之后,再寻求别的买卖。
程千帆看着愁眉不展的杰尔逊,心中盘算着。
火候差不多了。
已经凉了这个花旗鬼佬一段时间了。
他暗中打听了,这个杰尔逊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商人,不过,杰尔逊的叔叔在美国经营药品、医疗器材,这是为程千帆所看重的。
虽然他现在和法国人合作愉快,不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未雨绸缪、拓宽货源渠道总归是好事。
“这样吧,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推销出去。”程千帆沉吟片刻,“不过,价格可能会很低。”
“没关系,没关系,价格都是可以谈的。”杰尔逊高兴说道,他现在已经不想着回本了,只求及时止损。
就在此时,一名公共租界的工作人员踉踉跄跄冲进来。
此人在英国驻上海总领事的耳边低语一番,总领事先生脸色大变,急忙退场。
很快,有公董局的人宣布,欢迎宴会取消。
现场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不解。
很快,消息传开了,大英帝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在来上海的途中遭遇了日本军机轰炸,人已经送进医院了,据说伤势极为严重,生死未卜。
整个宴会场炸开了。
众多名流、宾客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上帝啊,日本人怎么敢的?”杰尔逊惊呼出声。
是的,日本人怎么敢的!
程千帆也是震惊莫名,在心里说道,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简单,日本人疯了吗?这个时候袭击赢过驻华大使!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众人纷纷退场。
程千帆也趁机离场。
尽管他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内情,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立刻向南京总部汇报。
虽然南京那边可能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此事了,但是,他该汇报的还是要及时汇报的。
……
金神父路。
程千帆用钥匙打开周茹住处的房门。
将房门反锁。
迅速取出发报机,向南京发报。
滴滴滴。
南京,徐府巷。
长期开着的一台电报机红灯闪烁,很快,收到电文后的机要员将电报呈送齐伍。
齐伍看到是‘青鸟’来电,不敢怠慢,拿着电报敲开了戴春风办公室的房门。
“处座,上海‘青鸟’急电。”齐伍说道。
戴春风接过电文,打开保险柜,取出密码本,快速译出电文。
“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来沪途中,遭遇日军机轰炸,车毁,人员重伤,正在全力抢救。”
戴春风大惊。
就在此时,上海站的秘电也到了,同样是汇报此事。
戴春风暗暗点头,不愧是他所器重的‘青鸟’,竟能快上海站一步,堂堂上海站近千人,生生地被程千帆压了一头。
戴春风在思索此事可能带来的重大影响。
日本人袭击英国驻华大使,对于国府而言,这是好事。
如若因为此事,英国人和日本人交恶,这对于艰苦抗战的国府来说是福音。
就在此时,戴春风脸色大变。
“备车,去领袖官邸。”戴春风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他立刻想起来,按照既定计划,委座今日应该搭乘许阁森的车子前往上海前线的。
幸亏委员长今日临时有事,取消了此番既定行程,不然的话……
戴春风额头直冒冷汗。
……
领袖官邸。
常凯申拿着戴春风呈送的密电,面色阴沉,手都在发抖。
嘭!
委员长反手扣住电文,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娘希匹!”委座出离愤怒,破口大骂,“日本人这不是冲着许阁森去的,这是冲着我常某人来滴!”
“日本人要杀我!”常凯申盯着戴春风说,“日本人要害我!”
“日本人怎么知道我要搭乘许阁森的车子!”他怒气冲冲的质问戴春风。
戴春风额头冒汗,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委员长。
他知道来了会挨骂,但是,他必须第一时间赶来汇报。
“羽秾该死。”戴春风毕恭毕敬说道,“是羽秾办事不力,一直没有查到奸细。”
停顿了一下,观察了委员长的表情,戴春风小声说,“也许,薛主任那边查到了什么……”
闻听此言,常凯申更怒,薛应甑?
戴春风这边接到了许阁森的车子被轰炸的消息,薛应甑那边却迟迟没有来汇报,还不如戴春风呢。
“薛应甑呢。”常凯申怒气冲冲喊道,“去,去,去把薛应甑给我叫过来。”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薛应甑几乎是小跑着赶来,然后,迎接他的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无能!”
“蠢材!”
“草包!”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薛应甑被骂的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看着站着笔挺,陪着他挨骂的戴春风,尽管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薛应甑敢断定,定然是戴春风这个小人在委座表面进谗言!
戴春风毕恭毕敬,一言不发,乖乖陪着挨骂,心中却是满足的叹口气,现在——
舒坦了。
第428章 ‘青鸟’之谋(求订阅求月票)
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的戴春风和薛应甑,被委员长下令‘限期破案’,‘赶出’了领袖官邸。
“戴春风,一定是你在委座面前进谗言,故意坑我!”薛应甑压低声音,怒视戴春风。
“我还说是你连累我了呢。”戴春风拍了拍中山装,毫不客气的回应。
两人就那么互相瞪着,随后齐声哼了一声,转身想向而行。
上了车,戴春风看到薛应甑的座驾嗖的一声从他的车子边上开走,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力行社特务处专职对付日本人,党务调查处的目标是红党,按理说是各司其职,薛应甑挨了这么一顿狠批,许是觉得冤枉。
不过,戴春风不认为自己坑了薛应甑。
两个机构各司其职不假,但是,调查最高军事委员会内部的奸细,这是老头子向双方下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老头子险些遇险,领袖安危是第一位的,这种情况下,你薛应甑敢说这不关你事?
“开车,回徐府巷。”戴春风沉声说。
疲惫的戴处座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薛应甑帮他分担了老头子的怒火,但是,作为专职对日斗争的特务机关,调查日本奸细乃特务处责无旁贷之事,不揪出这个隐藏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内部的奸细,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徐府巷。
“‘青鸟’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戴春风问齐伍。
“‘青鸟’此前汇报过,上海战事爆发,他暂时无法接触到釜贺。”齐伍说道。
戴春风皱着眉头,心中烦躁。
不过,他也知道并不能责怪程千帆,内奸在南京这边,程千帆那边只能是侧面调查,即便是程千帆能接触到釜贺,想要从那边查到蛛丝马迹,也是极为困难。
且,程千帆能够第一时间汇报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令他抢在薛应甑之前向委员长汇报,这本身便是一大功劳。
不然的话,今天就是他戴春风被薛应甑坑了。
此事,最终还是着力于南京这边。
“老头子很生气。”戴春风表情肃然,说道,“许阁森之事,实在是太过凶险,绝对不能再有下次了。”
他看着齐伍,“此内奸不除,是夜不能寐啊。”
领袖官邸。
常凯申委员长召集军政要员开紧急会议。
“许阁森之事,是否能够促使英国人和日本交恶?国联是否会介入?”委员长问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
北平。
俞折柳咯吱窝夹着一个公文包,他的目标是巷子口左拐的一个理发店。
这是一个不大的理发店,店主老乔是他的上线,今天是接头的日子。
出了巷子口,俞折柳刚刚向左侧转身,就看到了背着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士兵在理发店里翻箱倒柜。
理发店的大门上遍布弹孔。
一个日本兵从店内拖出来血肉模糊的老乔。
随着一名日本军曹一声唿哨,一只军犬扑向老乔,凶残的撕咬。
老乔满地打滚,疼得嚎叫。
又是一声呼哨,军犬被牵住,狰狞的牙齿上挂着人肉条。
军曹当啷一声拔出指挥刀,抵在了老乔的脖子上。
老乔抬起头,咧嘴笑着。
他看到了远处的俞折柳,迅速将视线收回来。
老乔大声呼喊着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红党万岁!人民万岁!
一名戴眼镜的翻译官将老乔的话翻译给日军军曹听。
军曹很愤怒,盯着老乔看,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置这名红党抗日分子。
蓦然,老乔身体竭力往前一扑,军刀直接穿透了他的脖颈,地上泼下了一摊血水。
俞折柳表现的如同一名吓坏的路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切,转身,迅速离开。
在他的身后,日军军曹发泄一般,军刀接二连三的刺在老乔的尸体上……
……
如果说程千帆对于刘波的红色成分还有一两分保留的话,彭与鸥内心则已经确定这名曾经的日本特工、巡捕房警官对红色无比信仰。
他此前收到情报,党务调查处内部秘密处死了一名特工。
此人是靶子场监狱的看守。
据说是因为长期聆听刘波的红色宣传,受到刘波的‘熏陶’,思想上有巨大转变,心向红色。
此事被党务调查处发现,最终被审讯并且杀害。
彭与鸥初闻此事,震惊不已。
刘波竟然在监狱中影响,间接发展了一名亲近红色的爱国青年,此事用‘震撼’来形容也不为过。
此外,靶子场监狱里的同志也反应,有多名‘犯人’受到刘波的红色言论影响颇深。
用那名同志的话说,这些人几乎是稍加引导、培养,便足以成为优秀的红色战士!
这些情况,彭与鸥并没有同程千帆说,事涉组织上在靶子场监狱以及党务调查处内部的潜伏特工,他必须小心谨慎。
不是他不信任‘火苗’,是组织纪律不允许。
他是上海红党的高层领导,他的身份可以知晓更多的情况,‘火苗’的身份不允许,且知道太多,对于‘火苗’而言反而是安全隐患。
彭与鸥秘密来到汉口路的一个地点同王钧同志会面。
王钧同志向他汇报了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我党秘密党员,江苏省保安团团副毛志鹏同志,前几日在西狄思威路同日军的一场战斗中,壮烈殉国。
彭与鸥沉默了,他摸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沉沉吸了一口。
他记得毛志鹏,一个很豪爽的徐州汉子,对党无比忠诚的老党员。
“志鹏同志的家里?”彭与鸥问。
“还有一个六十多的老母亲在徐州老家,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本来在南京,志鹏同志加入淞沪战场后,他的妻子戴着孩子回徐州老家照顾婆婆了。”
……
程千帆回到巡捕房转了一圈,提早下班。
随后他立刻赶往上海特高课在西自来火行街的秘密据点,向三本次郎汇报此事。
他本以为三本次郎知道内情,想要设法打探一二。
不过,三本次郎似乎对此也并不知情,三本也是刚刚得知许阁森之事。
“海航的那帮家伙疯了吗?”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头。
“英国人那边对此事作何反应?”三本次郎问。
“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非常愤怒,急匆匆退场,公共租界的高层陪同他去了医院。”程千帆说道。
“此事你密切关注,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汇报。”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是!”
就在此时,荒木播磨急匆匆敲门而入。
“课长。”荒木播磨将一张纸递给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接过来,入目一看,脸色大变,然后点点头,“原来如此。”
三本次郎摇摇头,“可惜了。”
说着,看了程千帆一眼,摆摆手。
程千帆面色平静,鞠躬行礼,退下。
直觉告诉他,荒木播磨汇报的情报,定然同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有关,只可惜,事关机密,三本次郎并没有向他透漏的意思。
不过,程千帆另有盘算。
他离开特高课,转悠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跟踪后,又去见了今村兵太郎。
……
“你是说,你向三本次郎汇报了那件事,随后荒木便向他汇报了情况?”今村兵太郎问道。
“是的,荒木君拿了一张纸呈送给三本课长,三本课长说了句‘原来如此’,又说了句‘可惜了’。”程千帆说道。
“是啊,可惜了。”今村兵太郎闻言,也是叹口气。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程千帆,“此事是帝国机密,不过,却也不必瞒你。”
程千帆脸色微变,小心翼翼说道,“先生,事关机密,属下不知道最好。”
今村兵太郎看着他小心翼翼、唯恐沾染机密之事的样子,哈哈大笑,“不必如此,此事已经发生,你又是我信重之人,知道也无妨。”
他看着程千帆,“你可知道帝国为和要冒着招惹英国人的风险,轰炸许阁森的汽车?”
程千帆直摇头。
“帝国得到确切情报,国民政府常凯申今日要搭乘许阁森的车子来上海。”今村兵太郎说道。
“原来如此,若是能炸死常凯申。”程千帆露出欣喜表情,不过,他瞬间明白了,“常凯申没在车上?”
“常凯申临时改变计划,没有搭乘这辆车。”今村兵太郎遗憾的摇头,“可惜了。”
“太可惜了。”程千帆点头,说道。
他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常凯申的行程堪称国府内部特级机密,竟然被日本方面提前知晓,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想起戴春风此前提及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最高等级会议的内容,也很快为日本方面知晓,立刻断定,此事极可能也是那位隐藏在国府内部的那名内奸所为。
“此事你怎么看?”今村兵太郎问道。
“错失此次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程千帆说道,他看着今村兵太郎的表情,立刻明白今村兵太郎所问的不是这件事,“先生是说三本课长……”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三本君的消息很灵通嘛。”
程千帆讶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村兵太郎看着一脸茫然的宫崎健太郎,自己也是笑着摇摇头,此事涉及帝国最高机密,宫崎君确实是难以理解其中关节。
“江口英也今天来见我,对你是赞不绝口啊。”今村兵太郎转换话题说道。
“江口君谬赞了,都是为帝国效命,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程千帆微笑说,他心中想的是,国军方面怎么还没对江口的别动队动手?
“说得好啊,分内之事!”今村兵太郎赞许说道,“帝国就需要像是宫崎君这样的人才。”
程千帆得了夸奖,乐的咧嘴笑,赶紧说这都是今村先生教导的好。
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他对宫崎健太郎实在是越来越满意了。
忠心,机灵,恩,关键是还很懂事。
……
回到延德里的家中。
吃罢晚饭。
程千帆陪伴妻子入睡。
有他在身边,白若兰睡得格外香甜。
程千帆则满脑子都在想事情。
他轻轻下床,来到书房,点燃一支烟,仔细回忆、思索。
今村兵太郎询问他三本次郎的情况,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却令程千帆非常感兴趣。
今村兵太郎关心的是什么。
今村是惊讶于荒木播磨如此迅速的便得到了相关机密情报。
从今村兵太郎的言语和表情来看,他对此是惊讶和保持警惕的。
如此,程千帆将这些细节掰碎了,细细思量。
首先,从三本次郎之前的反应来看,此事不是特高课机关所为,故而三本次郎作为上海特高课课长,依然事先并不知晓。
不过,三本次郎很快便收到了确切情报,很显然,三本次郎有另外的情报来源,不,确切的说是三本次郎从别的渠道得知了内情。
那么,这个渠道来源是?
程千帆猛然想起,此前三本次郎对他进行特训的时候,拿出的那些文件。
其中有日本国驻北平领事馆参赞森岛发给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的电文,他还将这份电文默记下来,向南京总部汇报过。
如此,是否可以推算,特高课一直同外务省方面的一些人保持者密切的情报沟通?
北平方面?
程千帆摇摇头。
森岛同影佐祯昭关系密切,三本次郎与影佐祯昭的关系僵硬,森岛即便是知会上海方面,也不会联系三本,而是直接告知影佐祯昭。
此外,从今村兵太郎的反应来看,今村对于此事是提前知晓的,最起码,今村兵太郎比三本次郎要提早知道。
进一步说,今村兵太郎不认为三本次郎应该这么快的知晓此事内情。
而今村兵太郎的担心,则是因为今村怀疑三本有一个消息灵敏的渠道,而这个渠道属于今村兵太郎的相关部门,故而今村兵太郎才会如此敏感。
这也可以佐证他的猜测,此次事件是同日本国驻华外交部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外交部门!
程千帆认为自己找到了关键节点。
不是北平方面。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上海方面以及南京方面。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
日本驻南京大使馆?
程千帆继续思忖。
他倾向于排除上海方面是最直接的策划者的可能性。
因为昨日他刚刚同今村兵太郎会面,今村还在询问他法租界袭击事件。
如若真有如此重大行动,今村断没有‘闲心’与他会面。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揣测,也许今村兵太郎,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岩井英一是这次会面之后才收到南京内奸发来的情报呢?
不过,总体而言,程千帆倾向于是日本国驻南京的大使馆的可能性更大。
有一点是他极为确定的,此事幕后主谋,应该和日本驻华外交部门有直接关系。
程千帆再度思忖,越想越是倾向于认可自己的猜测。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内部有这么一个内奸,危害太大了。
此事事关重大,程千帆不敢怠慢。
他决定连夜向南京总部发报。
程千帆将睡着的猫咪弄醒。
猫咪看了他一眼,跟随着程千帆,熟练的翻出窗户。
程千帆仔细的关好窗户。
留下猫咪在窗外‘值班’。
他自己则悄无声息的在楼顶行走,几个翻腾之后,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