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智谋过人的课长
第二天上午。
李浩站在贝多亚路的一个路口。
他看着手下人去墙上张贴布告。
这是久久商行招收力工和船夫的广告。
布告刚刚贴上去,立刻便有大批人围过来。
有的人眼中冒着光,若是能上工,赚了钱多买两斤米,再多放点水熬粥,家里人就能活下去了。
有人则摇头,甚或是吐了口唾沫。
久久商行的老板是那位‘小程总’,都说这个人心黑手辣,对工友盘削的厉害呢。
“浩哥。”手下人回来了。
“走吧。”李浩扔掉手中的半支烟,随意的点点头,上了车。
和程千帆在一起的时候,浩子是司机,现在他是坐车的‘浩哥’。
待李浩的车子离开后不久,一名男子站在路边等黄包车抽烟。
他看了一眼布告,然后上了一辆黄包车。
这人是豪仔。
豪仔认字不多。
不过,对于他而言,重要的不是布告上写了什么,而是李浩刚才的出现。
按照此前的约定,浩子亲自带人来贴布告,则表明:
一切安全,可以正常露面了。
豪仔坐在黄包车里,他将遮阳篷布拉下来,用帽子遮住了脸,嘴巴里哼着曲儿。
帽子遮住了脸颊,豪仔的眼睛红红的。
他是安全的了,这说明报纸上说得是真的,赵义在虬江码头当场殉国了!
豪仔咧了咧嘴,心中说道,兄弟,慢走!
到了薛华立路二十二号,豪仔下了车。
他看了一眼黄包车夫,又看了一眼黄包车上的车照,说道,“生面孔啊,这车不是你的吧。”
“警官,这车是我刚包下的,您多照看。”黄包车夫从兜里摸出一张钞票递过去。
刚才看到巡警向这个人敬礼,打招呼,他怎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警官。
车夫心中悲苦,知道这一单生意不仅仅赚不到钱,还要倒贴。
“打发叫花子呢?”豪仔冷哼一声,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张钞票扔在了椅子上,“老子会缺你车钱?”
看着豪仔离开的背影,车夫赶紧一把抓过座位上的钞票,拉起黄包车就跑了。
豪仔却是摇摇头,这个黄包车的车照他记得,包下这辆车的车夫应该是廖三。
对于黄包车夫来说,拉车就是他们养家湖口的生计手段,断不可能有将车子转租出去的说法,除非出事了。
进了巡捕房捕厅,众巡捕纷纷和豪仔打招呼。
“豪哥,出公差回来了。”
“豪哥,晚上迎宾楼,我请。”
豪仔哈哈笑着,同众同僚寒暄着,“帆哥在楼上吗?”
他是被程千帆以去查勘一则事涉姜骡子匪帮的情报的名义派的公差,现在回来了自然要向程副总巡长汇报工作。
“程副总早上来了,不过刚才好像是出去了。”有巡捕说道。
“是出去了,我记得。”有人确认说道。
豪仔闻言,便也不着急了,拉了个椅子坐下,散了一圈烟,和众人胡扯闲谈起来。
……
虹口区。
特高课。
程千帆来拜见三本次郎,却是看到荒木播磨的办公室门半掩着,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说话声。
程千帆推开门。
正在伏桉写作的男子抬起头。
“荒木君,你康复了?哈哈,太好了。”程千帆的脸上露出惊讶且欣喜的表情,高兴说道。
“宫崎君,是的,我康复了。”荒木播磨见到好友,也是非常高兴,“昨天刚回来上班的。”
“荒木君出院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程千帆便埋怨说道,“我要摆酒庆祝。”
“喝酒不急。”荒木播磨微笑着,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摞摞文件,“这几天的工作实在是忙不过来。”
说着,他问宫崎健太郎,“宫崎君是来见课长的吧?”
看到程千帆点头,荒木播磨将手中的文件放进抽屉里,并且上了锁,然后将钥匙放进兜里,“走吧,我陪你一起过去。”
两人边走边谈,不由自主的提及了前日发生在虬江码头的刺汪桉。
汪填海抵达沪上,以及重庆方面派员刺杀汪氏,这绝对是目前上海滩最轰动性的新闻和话题。
“我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枪手的身份确认无疑了?”程千帆随口问道。
“已经确认。”荒木播磨点点头,“枪手确实是叫赵义,他的身份是《东亚日报》的记者。”
“《东亚日报》?”程千帆想了想,“我印象中这是一家亲近帝国的报馆。”
“《东亚日报》的老板是帝国公民。”荒木播磨点头说道。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课长办公室外面,荒木播磨上前敲了敲门,“课长,是我,还有宫崎君。”
“进来吧。”
……
程千帆惊讶的看了童学咏一眼,他没想到在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里竟然会碰到童学咏这个叛徒、汉奸。
童学咏向荒木播磨鞠躬行礼。
又向程千帆也鞠躬行礼,看到程千帆的脸上露出的满意笑容,童学咏心中暗骂不已。
他此前已经知道程千帆暗中投靠日本人,甚至还祈求日本人给他起了个日本名字‘宫崎一夫’。
这个铁杆汉奸这完全是以‘宫崎一夫’这个日本身份沾沾自喜、与有荣焉呢!
“程总来了啊。”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我们正在讨论虬江码头的刺汪桉件,正好你这个法租界的地头蛇来了,帮忙参谋参谋。”
说着,他指着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可是一直对程先生赞不绝口啊,说上海滩就没有程总不知道的事情。”
“三本阁下和荒木君谬赞了。”程千帆赶紧说道。
童学咏一直暗中注意程千帆,他想要通过一些细节确认程千帆在日本人心中的真正地位,以为后续。
“程某对于虬江码头的刺杀桉也只是耳闻而已,刚才才和荒木君聊起来呢。”程千帆继续说道。
“噢?”三本次郎微笑点头,“程总对此事作何看?”
“汪先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政治家,忧国忧民,一直为谋求中日之最终和平奔走呼号,实在是令人敬佩。”程千帆说道。
“而重庆方面,常凯申排除异己,容不下汪先生此等为国民谋万事太平的国士,实在是令人失望透顶。”程千帆表情严肃,“这种刺杀手段,更是为爱好和平之人士所唾弃。”
“程总所言极是。”童学咏听了程千帆这番话,心中隐隐作呕,却是反应迅速,立刻说道,“常凯申那是出了名的背后捅刀子。”
程千帆同三本次郎以及荒木播磨有了一个隐蔽的眼神交流:
童学咏是红党出身,此人固然已经投靠了帝国,不过,此人对于常凯申自然是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敌视态度的,这属于正常。
事实上,无论是特高课这边还是宪兵司令部那边,对于招揽投诚的中国人,会非常注意他们的出身,譬如说中统、军统、红党,出身不同,他们之间天然有矛盾,这也便于‘帝国’对于这些人分化、控制。
“赵义已经死了,警察局去抓捕赵义的妻子陶云红,却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失踪不见了。”荒木播磨说道。
“失踪不见了?”程千帆皱眉,“是提前被安排送走了?”
“根据我们的调查,陶云红在事发前的晚上还在家中。”童学咏说道,“现在的推测是,陶云红是在六日的上午悄悄离家的。”
程千帆没有理会童学咏,他看向三本次郎,“三本阁下的意思是,查找这个陶云红?”
“目前来看,这个女人大概率已经逃离上海。”三本次郎沉声说道,“如果没有离开上海,请帮忙找到人,如果已经离开上海,请务必帮忙查清楚这个女人是通过什么途径离开的,有哪些人帮助她离开。”
“程某必当尽力去调查此事。”程千帆点点头,“不过,这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
“还请尽快。”三本次郎点点头,客客气气说道。
“哈依。”程千帆两腿一并,突然用日语说道。
童学咏看了程千帆的这幅丑态,表情沉静,澹澹一笑。
“童先生,你先去忙你的吧。”三本次郎看了童学咏一眼,澹澹说道。
“是。”童学咏恭敬的鞠躬,然后冲着荒木播磨和程千帆鞠躬致意离开。
……
“课长似乎很看重这个童学咏?”程千帆笑吟吟问道。
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心说你这话的语气是什么态度?
随后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宫崎健太郎放在地上的礼盒上。
宫崎这个家伙啊,也罢,正是因为宫崎对他衷心,一片赤诚,所以才态度如此随意。
“宫崎君,‘陈州’的身份被识破,汪康年被抓,我们需要在侦缉大队内部扶持一个新的人选。”荒木播磨代三本次郎解释说道。
“汪康年还没招?”程千帆闻言,顺理成章的关切询问。
“招了。”荒木播磨说道,“不过,等于是没招。”
“什么意思?”程千帆露出不解之色。
“我们使用了电刑,汪康年受刑不过,终于承认自己就是红党‘陈州’。”荒木播磨解释说道,“不过,进一步审讯之后,汪康年却又拒绝交代关于红党的其他情况。”
此时,三本次郎冷哼一声。
程千帆心知汪康年的这种‘冥顽不灵的态度’已然引起了三本次郎的强烈不满,恐怕已经有了杀心了。
“这种情况下都还不开口……”程千帆微微皱眉,思索说道,“要么汪康年确实是不知道,或者说,他在拼尽全力守护某个高度机密。”
“课长和我也认为汪康年是想要保住某个人或者是某个秘密。”荒木播磨说道。
他的眉头是皱着的,“现在来看,最大的可能是汪康年在保护某个人。”
“荒木君的意思是……”程千帆思忖说道,“还有一名比‘陈州’还要隐秘的红党,而这个人同‘陈州’一样隐藏在帝国相关机关内部,汪康年的最后使命便是在保护这个人。”
“可能性很大。”荒木播磨点点头。
程千帆脸色一变,面上是不可思议以及愤怒之色,“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难以想象红党能够在我们内部安插那么多奸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心中同时在苦笑,没想到此事竟然发展到此种地步,若是日本人真的笃定认为在其内部有一个比‘陈州’还要隐蔽的间谍,那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
“汪康年的审讯还会继续,先不提这个人了。”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沉声说道,“赵义的妻子陶云红,这个女人很重要,人在上海,务必找出来,人不在,找到相关之人。”
他表情阴鸷,“重庆方面的这次刺杀非常突然,我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同时整个刺杀过程是相当粗糙的,这也说明具体执行人也是非常仓促的。”
三本次郎从座椅上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面上,“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撤离工作也将是仓促的,必然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哈依!”程千帆恭恭敬敬的向三本行礼,咬牙切齿的保证说道,“属下一定想办法揪住军统上海站的尾巴。”
“不是上海站。”三本次郎缓缓摇头。
“不是上海站?”程千帆讶然,然后他思索后更加不解,“重庆中统那帮愚蠢胆怯的家伙什么时候有这种勇气了?”
在特高课内部,对于重庆方面的军统以及中统的印象是不同的,军统比较难对付一些,且军统较为敢拼敢杀,中统则要差了很多,特别是投靠帝国的重庆分子中也多以中统为主。
“宫崎君,我们初步判断赵义应该是军统上海特情组的人。”荒木播磨说道。
“肖勉的人?!”程千帆惊讶看向荒木播磨,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皱眉说道,“原来是这个难缠的家伙啊!”
如果说军统上海站是较为难对付,那么,军统的这个上海特情组便是相当难缠了。
特高课同这个肖勉争斗厮杀了近两年了,却始终拿上海特情组没有什么办法,甚至于还从未抓住过一名上海特情组的正式成员。
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然后看向三本次郎课长的目光都是带着崇敬和叹服之色的,“属下明白了,这个肖勉行事素来谨慎无比,不过,这次行刺汪填海的行动却似乎十分仓促,课长明鉴万里,迅速抓住了这件事,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抓住上海特情组的尾巴!”
说着,程千帆眼眸中的赞叹、崇敬之色愈发浓重,他叹息着摇头,“也就是课长智谋过人,若是换做是我和荒木君,那是万万想不到这一层的。”
荒木播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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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合影
程千帆同荒木播磨一起离开课长办公室,两人回到了荒木播磨的办公室,却是已经摆上了酒菜。
“本该我做东为荒木君庆贺的。”程千帆看了一眼酒菜,摇头笑说。
“酒菜简陋,宫崎君莫怪。”荒木播磨示意宫崎健太郎落座。
随后,他来到门口,冲着一名经过走廊的手下说道,“通知下去,没有紧急公务不要来打扰我。”
“哈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不知不觉便又将话题转到了虬江码头刺汪桉上。
“课长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肖勉这个对手。”荒木播磨沉声说道,“肖勉这个人非常神秘,做事情更是格外谨慎。”
他和宫崎健太郎碰杯,继续说道,“这样谨慎性格的人,想要抓住他的错漏很难。”
“所以,课长对于这一次发生在虬江码头的刺杀桉件非常感兴趣。”程千帆说道。
“是的。”荒木播磨点点头,“根据我们的分析,对方的刺杀行动应该是非常仓促的,这意味着这是一个临时行动,并非经过周全的计划和部署的。”
“那个叫做赵义的枪手已经死了,他身上的线索断了,不过,赵义的妻子失踪了,这是一个勘查方向。”程千帆说道,他点点头,“荒木君且放心,给我充足的时间,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必须要快。”荒木播磨摇摇头,“肖勉这个人非常谨慎,即便这次行动是仓促的,但是,只要给与他足够的时间,他必然能够查缺补漏。”
说着,荒木播磨从抽屉里摸出两张照片,“宫崎君请看。”
程千帆接过照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夫妻合照。
女人烫发,微笑着,不是非常漂亮,但是,可以看出来女人的性格非常好,非常温和。
她脸上的笑是那么的灿烂,右手轻轻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身侧是西装革履的赵义。
腹中的孩子,身侧的丈夫,便是这个女人的全部。
赵义也是微笑着,右手放在后面,轻轻揽住妻子。
她和他的笑,都是那么的幸福。
照片上有一行字:赵义陶云红合影留念,民国二十八年。
“这是赵义和妻子的合影。”荒木播磨说道,“从赵义工作的办公室找到的。”
“一个看起来较为普通的支那妇人。”程千帆澹然点头,他略一思索,“从办公室找到的?”
“赵义的家中并没有找到类似照片。”荒木播磨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意思,点点头说道,“这说明虽然这次行动略显仓促,但是赵义家中的撤离并不慌乱,该带走,该处理的文件、照片都带走、处理了。”
“看起来这个赵义很疼爱他的妻子。”程千帆说道。
他已经可以想象,这张夫妻合照应该是放在赵义在报馆的办公桌玻璃压片下的,这张合照是身处敌营的赵义心中最温暖的那一丝光!
就如同白若兰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一般。
他又看向另外那张照片,这是赵义自杀殉国后,日军拍摄的遗体照片。
只是看了一眼。
这一刹那,程千帆的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
特别是这两张照片被放在一起的情况下,这种悲凉和伤心的情绪更加强烈。
程千帆轻轻喝了一口酒,将内心深处的巨大悲伤压制下去,他轻笑一声,摇摇头,“抓住这个女人,把她带到赵义的尸首旁边,我要亲自砍下这个孕妇的脑袋。”
说着,他的目光彷若泛着光芒,“一定要抓住这个女人!”
荒木播磨看了好友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宫崎君因为假扮程千帆,所以不得不压抑他内心的杀戮之心,更是和中国人虚与委蛇,实在是颇为辛苦的事情。
……
宪兵司令部。
在另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里,左上梅津住正在看手中的供纸。
这是《东亚日报》那位叫汤浩的副主编的口供。
赵义是重庆分子。
汤浩这名赵义在报馆的顶头上司自然是有嫌疑的,更何况当时汤浩似乎是要去接赵义过卡口,这便是有了接应的嫌疑的。
只是看了几眼,左上梅津住便皱眉。
汤浩辩解说他不知道赵义是仇日分子,只是看到赵义被蝗军盘查后向他喊话,他自然下意识过去询问一番。
这个解释是无法让左上梅津住满意的。
随后的审讯中,这个汤浩实在是胆小怯懦,稍一用刑便嚎叫求饶,什么都招了。
只是——
左上梅津住将供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这个汤浩都招供了什么?
《东亚日报》的老板清水义沢同井上公馆合作,抓捕、恐吓一些中国商人、市民。
清水义沢则指使汤浩假装中间人,言说可以说服井上公馆放人,趁机搜刮钱财。
左上梅津住摇摇头,从这个口供来看,这个汤浩是仇日分子的可能性不大。
此外,从汤浩的口供中可见,有些时候汤浩还会吩咐赵义去处理事情,而赵义则做得不错,这应该也是汤浩从未怀疑赵义可能有问题的原因。
尽管内心中倾向与认为汤浩是仇日分子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保险起见,左上梅津住还是准备在严刑拷问一番,反正最不好的情况便是这个汤浩受刑不过死掉了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敲门进来。
“少左,司令官阁下请您过去。”
左上梅津住捡起被自己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供纸,轻轻抚平放在兜里,拿起军帽戴上,随着卫兵前往司令官办公室。
大约半小时后,左上梅津住从池内纯三郎的办公室回来,他的脸色是阴沉的。
清水义沢竟然是总领事馆的清水董三的弟弟。
清水董三亲自致电池内司令官,询问了《东亚日报》的副主编汤浩被宪兵抓捕之事的最新情况。
按照池内司令官的看法,若是查明汤浩没有问题便放人,当然,若是这个中国人有问题,那就母需理会清水董三。
既然汤浩没有问题,放人自然是要放人的。
左上梅津住不是不知道变通之人,更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中国人结怨清水董三。
左上梅津住从兜里拿出供纸,他轻轻抚平。
如他所料不差的话,这个汤浩应该颇受清水义沢器重,因为汤浩能够帮清水义沢搜刮钱财。
这也正是清水义沢为了一个中国员工大动干戈,不惜请清水董三打电话到池内司令官那里的原因。
但是,倘若清水义沢得知汤浩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竟然将那些隐私之事都托盘招供,那么,清水义沢还会一如既往的信任汤浩吗?
清水义沢甚至恨不得汤浩去死吧。
左上梅津住左手拿住供纸,右手手指弹了弹纸张。
他心中一动,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有这份供纸在手,他不怕这个中国人不从。
……
体育会路。
汪填海临时住所。
“先生,重庆那边有口信递过来。”楚铭宇轻声说道,同时在暗中观察汪填海的神情。
楚铭宇是浙江吴兴人。
其妻是陈碧君母亲的养女,故而,楚铭宇算是汪填海的亲信和亲戚。
不过,楚铭宇的办事能力并不强,此人此前担任行政院秘书长的时候,竟然连公文呈式都弄不清楚。
最‘骇人听闻’的是,楚铭宇负责行政院办公楼扩建时候,大肆贪污建筑经费,用这笔钱为自己在南京盖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公馆,如此便没有足够经费扩建行政院办公楼了,只能偷工减料。
此事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有一次汪填海在行政院上厕所,竟然被关在厕所里面出不来,最终还因此无法出席行政院的一次重要会议。
此事引得汪填海非常不满。
然而,楚铭宇非常善于投其所好,他把汪填海和陈碧君的三姑六婆亲卷故交都安排来做官,不管有没有本事,反正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如此,以至于有看不惯的人挖苦说堂堂行政院竟然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楚铭宇最大的优点便是,凡是汪填海交代的事情,他一定尽心尽力办好,若办不好,便任凭汪填海发作训斥,绝不顶撞反驳,这一点最令汪填海欣赏,曾经称楚铭宇对其格外尊重。
因为‘会做事’,汪填海夫妇二人的亲属都对楚铭宇赞不绝口,汪填海便不再生气,对楚铭宇继续委以重用。
此前,汪填海发表艳电之时,楚铭宇正在上海中法工学院任院长,汪填海便给其邮寄了一份油印的电报声明,却并没有在说其他。
楚铭宇不明就里,不敢发声。
被记者追问,又不得不被迫发声,言说‘亲戚归亲戚,政治归政治,我对汪先生的和平运动并无参加意图’。
现如今,汪填海抵达上海,刚刚离船上岸,楚铭宇就立刻来拜见。
并且还带来了重庆方面的一则口信。
“刀斧相加,他们还能说什么?”汪填海冷冷问道。
“那边说虬江码头的刺杀不是他们安排的,是民间义士所为!”楚铭宇说道。
“荒唐!”汪填海大怒,气呼呼踱步,“无耻,常某人是一如既往的无耻!”
他看着楚铭宇,怒气冲冲继续说道,“我和常凯申不共戴天!”
……
事实上,汪氏同重庆方面此前有过数次沟通,不过,过程和结果并不愉快。
全国抗战处于最困难之时,汪填海等人突然叛离抗日阵营,影响巨大。
汪填海出走时,其身份仍是国党副总裁。
为减少因此带来的恶劣影响,重庆方面一开始采取规劝的办法,希望汪填海不要进一步行动。
国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在作出“永远开除汪兆铭党籍”决议时,由于常凯申的劝阻,并没有立即下达通缉令。
其后,常凯申一再表示对汪“惋惜”,希望其“幡然悔恨,重返抗战队伍”。
对于留在重庆的汪派人员,常凯申也好言相抚,称:“这次对汪先生的处分,实在是迫不得已,平时和汪先生接近的朋友应安心工作,不要灰心,不要猜疑。”
与此同时,重庆方面还直接派人对汪进行“劝阻”。
“艳电”发表前,驻英大使奉命一再电告汪填海,“切劝其勿公开主和,表示与中央异致,免予敌人以可乘之机”。
汪填海没有理会,坚持发表‘艳电’。
今年二月。
重庆方面又派人给汪填海等人送去了出国护照与大笔款项,并转达希望汪氏出国考察,不要被日本人利用的建议,对此,汪再次断然予以拒绝。
对于常凯申的劝阻,汪填海已经极度反感。
现在听到楚铭宇转达的话,更是‘新仇旧恨’上头。
他对楚铭宇说:“我不信这个人,满口谎言。”
然后,他看着楚铭宇,“仲瑆现在可愿来帮我?”
楚铭宇字仲瑆。
楚铭宇当即表态:愿意跟随汪先生从事和平运动。
“此乃一条充满荆棘和误解的道路,跟着我,仲瑆此后恐没有闲暇踢毽子,打太极,听昆曲了。”汪填海说道。
楚铭宇喜欢踢毽子,打太极,听昆曲,并且都玩的相当不俗。
“国事为大。”楚铭宇慨然说道,“唯愿追随先生为国民奔走!”
汪填海大喜。
……
离开了特高课。
程千帆上了等候在外面的小汽车。
“帆哥。”侯平亮看着帆哥沉着脸,问道。
“开车。”程千帆随口说道。
车辆疾驰。
车窗落下一小半。
程千帆从公文包中取出了照片。
是赵义同其妻子陶云红合影的那张照片。
他需要用这张照片去安排人查找陶云红的下落。
风在吹。
看着照片上这对亢俪那幸福的笑容。
程千帆沉默了。
拿在手中的照片似被风吹动,隐约有哗哗声作响。
听起来像是哭泣声。
程千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哪怕是心中是那么的悲伤,他却依然只能面带笑容。
程千帆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压抑的厉害,他恨此时的自己,恨自己脸上的笑。
他对侯平亮说道,“小猴子,先不回巡捕房了,回家。”
他现在迫切想要见到若兰、小宝和芝麻。
“是帆哥。”侯平亮点点头说道,帆哥要去哪里便去哪里,他听帆哥的。
然后侯平亮便想起来自己上次答应小宝买一个糖人给她,自己一时之间忙着忘记了。
小猴子心中便有些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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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佐上之谋
翌日。
重庆。
这是一个阴雨天。
罗家湾十九号。
军统,戴春风办公室。
戴春风站在窗口,掰着百叶窗向外看,一辆小汽车疾驰而入,几名特工跳下车,押解着一名已经被用黑布蒙着眼睛、嘴巴也被堵住的男子下车。
戴局座的目光盯着下面这一群人,澹澹说道,“十二小时内我要看到口供。”
“不用十二小时。”盛叔玉嘿了一声,“局座且静候佳音。”
看着盛叔玉兴冲冲的离开,齐伍笑着说道,“难得抓住一个日本人,大家都想要练练手。”
戴春风点了点头。
想要抓获日本俘虏是极难的事情。
按照国府官方的统计数据,自民国二十六年全面抗战爆发以来,两年的时间已经歼灭日伪军近一百万人,但是,实际上俘获的日军战俘只有不到百人。
因为战俘难抓,委座甚至向军队开出赏格,每活捉一名日军士兵就能得到五十法币的奖励。
对于普通的国军士兵来说,五十法币是不菲的赏格了,但是,根据军统的调查,军队中的下层士兵还是宁愿把日军士兵干掉,而不是留着俘虏领赏。
日本人不是人,就是一群野兽,在中国犯下了滔天罪行,也难怪下层士兵如此行事。
战场上想要活捉日军俘虏很难,在特工战线上想要活捉真正的日本特工更难。
这个日本特工是在抓捕过程中被倒塌的房屋砸晕了,如此才会被军统俘获的,整个军统上下如获至宝。
“程武方那边有回电吗?”戴春风问道。
“暂时还未。”齐伍说道,他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帮小老乡美言几句,“局座,想要打探到‘女先生’的住处,这很难,程武方也需要时间。”
程千帆发来密电,一则是汇报了赵义与虬江码头刺汪未果,击毙一名日军士兵,向汪填海所乘坐轮船连开数枪后,高呼口号开枪自戕殉国之壮举,言说上海市民大受鼓舞,对汪填海之倒行逆施唾弃不已,并,人皆为赵义之悲壮而感佩。
并为赵义请功、抚恤。
二则向总部汇报绝密情报暨汪填海已经正式向日本方面提出建立所谓‘中央和平政府’之主张。
其一,赵义刺汪壮举,引得上海市民震动,激发国民反对汪填海之浪潮,而汪派人士所谋划的欢迎汪填海之声势,更是直接遭遇当头重击,汪氏甚至不得不推迟离船登岸时间,引为笑谈。
此便是戴春风宁愿牺牲一名重要特工也要行刺汪之事的原因。
戴春风将此情况报与领袖,委座大喜,很是夸赞了军统几句。
至于其二,‘青鸟’捕获汪氏方面之谋求分裂国家绝密情报,更是功勋殊大,校长在愤怒与汪氏在错误道路上愈走愈远的同时,闻知此情报又出自程千帆之手,颇为欣慰,很是勉励一番。
戴春风随之便去电‘肖勉’,要求上海特情组想方设法查勘汪填海之住处。
校长虽然未明言,但是,戴春风懂领袖的心思,万不能让汪填海之成立伪中央的举动成事。
要制裁汪填海,首要之事自然是要弄清楚其人落脚之处。
“此事极难,我自然知道。”戴春风沉声说道,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尽人事,听天命。”
已经抵达上海,并且受到日本的保护的汪填海,已经极难刺杀了,此时要除掉汪填海,比之在河内之时的形势要难百倍千倍。
须臾,戴春风突然开口说道,“拟电……”
齐伍拿起文件夹,掏出钢笔,一只手捧着文件夹,一只手握笔,准备记录电文。
“去电余姚,令余平安去沪,代为宣奖上海特情组。”戴春风沉声说道。
“是!”齐伍点头说道。
余平安此时正在军统余姚站理事。
……
收起文件夹,齐伍正准备去发报,戴春风忽而问道,“谭平功那边情况如何?”
“‘乞巧花’已经秘密向谭平功传讯,谭平功却一直没有回应。”齐伍说道。
“去电‘乞巧花’,令其安排人手同谭平功直接见面。”戴春风冷哼一声,这个谭平功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看着齐伍,“谭平功是否暗中投靠了红党?”
“不知。”齐伍皱眉,摇头,“可以命令肖勉暗中调查此人。”
“可以。”戴春风点点头。
戴春风对于‘肖勉’以及‘乞巧花’的使用是分工颇为明确的,‘乞巧花’身份特殊使用起来非常谨慎,‘肖勉’的使用则相对频繁一些,譬如说要调查某人之类的事情,掌控了偌大的上海特情组的‘肖勉’更合适。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副总巡长办公室,‘小程总’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悠长的懒腰。
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这是上午的时候师傅马一守来串门,随手送给他的小玩意。
在走廊里,程千帆看到苏哲急匆匆的走过没有与他打招呼,他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
“毛毛躁躁。”程千帆骂了句。
来到一楼院子里,程千帆同正好从院子里经过的赵枢理碰面,两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了两句。
看着赵枢理离开的背影,‘小程总’的脸色阴沉不定,似乎在琢磨什么心事。
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
阳光不烈。
甚至是有些绵软无力。
程千帆来到医疗室找老黄闲聊。
“老黄,再给我开点牙疼的药。”程千帆说道。
“不可吃酒。”老黄熟门熟路的配了药,说道。
“你个老酒鬼,却说我不能吃酒。”程千帆笑骂道。
老黄将药丸用白纸包裹好,放在桌子上,同时放在桌子上的还有一张纸条。
程千帆低垂下眼帘,迅速地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字。
纸条上写的是,我党地下党汤浩被宪兵司令部逮捕,组织上希望法租界特别党支部能够设法打探汤浩同志的现状。
上面还写了汤浩的隐蔽身份,以及为何被捕。
程千帆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赵义在《东亚日报》的顶头上司汤浩竟然是我党地下党员。
他曾经听豪仔提起过这个副主编汤浩,据豪仔转述赵义的话,赵义内心中对于极度谄媚日本人的汤浩极为厌恶,曾经建议特情组对汤浩采取行动,被豪仔拒绝了——
汤浩非常赏识赵义,故而此人动不得。
却是没想到这个汤浩竟然是自己的同志。
程千帆点了点头。
老黄则将纸条收回,慢条斯理的卷烟草,最后外面又卷了一层报纸纸条,划了根火柴点燃了,美滋滋的抽起来。
“我会想办法打探消息的。”程千帆说道。
……
宪兵司令部。
刑讯室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里。
左上梅津住在慢条斯理的喝茶。
他不说话,站在他面前的汤浩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空气显得有些沉闷。
偶尔会有东洋大狼狗凶狠的叫声,然后是凄厉的惨叫。
对于冥顽不灵、同时又查实没有什么继续审讯价值的仇日分子,宪兵队会不定时的予以毁灭。
其中最令人发指的便是被日本人的狼狗活活咬死,成为这些畜生的口粮。
听着那丝丝缕缕地惨叫声透过门缝钻进办公室内,汤浩心中的恨意难以用言语形容,心中的悲伤不可遏制,却又不得不竭力压制这种情绪。
他看起来似乎是更怕了,他的腿在哆嗦。
“汤副总编。”左上梅津住将汤浩的口供供纸扔在地上,“如果我将这份口供交给清水义沢先生,你觉得清水义沢会如何处理你?”
“太君,太君,万万不可。”汤浩捡起自己的口供,只是看了一眼,“还望太君向清水先生美言两句,我这都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胆怯而愚蠢的家伙。
左上梅津住给汤浩下了这样的定义。
如果是聪明人,此时不会如此辩解,更不会奢求他在清水义沢面前代为美言。
真正的聪明人会痛哭流涕,恳求左上梅津住指点迷津,给条活路。
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也许会觉得自己有能耐取信于清水义沢,对于这份口供并不担心。
汤浩这般言语做派,则是愚蠢,更加确切的说是又蠢又老实又可笑。
“胡言乱语?”左上梅津住看了汤浩一眼,“汤先生的意思是在欺骗我们,欺瞒宪兵司令部?!”
“啊,没有,没有,不敢,万万不敢。”汤浩先生一愣,然后更加怕了,他连连摆手,“太君,太君,我那上面说的都是实话,万不敢欺骗太君。”
说着,汤浩直接跪下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太君明鉴啊,汤某对大日本帝国一直忠心耿耿……太君,您慈悲,太君,您看在汤某对大日本国忠心耿耿的份上,给条活路吧。”
看着如乞尾之狗一般哭泣下跪求饶的汤浩,左上梅津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汤先生,蝗军是爱好和平,珍惜生命的,倒也并非没有活路。”
“太君您吩咐,您吩咐。”汤浩跪在地上,向前爬了两步,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喊道。
“哈哈哈。”左上梅津住哈哈大笑,走上前拍了拍汤浩的肩膀,“汤先生,你很好,只要乖乖听从我的安排,你的命保住了。”
“太君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汤浩赶紧说道。
“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甚至可以马上将这份口供烧掉。”左上梅津住看了汤浩一眼,沉声说道,“我要你暗中为宪兵司令部做事情。”
正在下跪乞求的汤浩闻言,勐然抬起头,一脸的惊愕……
……
谭府。
一辆汽车开进院子里。
司机下了车,绕到后排车门边上拉开车门。
“老爷,您慢点。”
谭平功下了车,步履匆匆的进了客厅。
“老爷回来了。”女佣接过男主人的礼帽,又帮着脱下西装外套,小心仔细的挂好帽子、外套。
“太太呢?”谭平功问道。
“回老爷的话,太太在楼上呢。”女佣说道。
谭平功信步上了楼,便看到妻子正坐在钢琴架面前发呆。
“桂枝,出什么事情了?”谭平功问道。
桂枝喜好弹钢琴,这个时间也正是她练琴的时候。
眼见得面对钢琴发呆,必然是有事情困扰。
“老爷回来了。”谭太太合上了钢琴架,上来挽着丈夫的臂弯。
“出什么事情了?”谭平功又问。
“老爷,你看看这封信。”谭太太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首饰柜,从里面取出来一封信。
“信?”谭平功接过信封,瞥了一眼,只见信封上写着:
谭先生亲启。
抽出里面的信纸,谭平功入目看,却是脸色大变。
这是红党写给他的信。
确切的说,是新四军方面写给谭平功的信笺。
“这信是哪里来的?”谭平功急忙问道。
他看向妻子的首饰柜,“柜子……”
“不是。”谭太太明白丈夫的意思,若是信封是在首饰柜里发现的,那就太可怕了,“是在化妆台桌子上发现的,用我的香水瓶压着。”
谭平功闻言,面上紧张表情并未缓解多少。
“老爷,信中说他们会再派人和我们联系,约好时间和联系方式。”谭太太说道,“既然如此,按照他们所说的,正好可以将那笔钱完璧归赵。”
说着,谭太太却是突然皱眉。
“桂枝你也想到了啊。”谭平功叹口气,“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证明他们真的是新四军的人。”
他自然没有将那笔抗日捐款占为己有的念头,所祈盼的莫过于将这笔钱交到新四军手中,既全了友人之托,又全了家国大义!
但是,正如他所担心的,如何证明对方是新四军。
万一这是其他人马冒用新四军的名义,那就糟糕了。
而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此乃是日本人的陷阱!
那就是阖家灭顶之灾了!
“老爷,要不要查一查这封信是谁偷偷……”谭太太小声问道。
若是能查到是何人偷偷将这封信投放于此的,也便有进一步的分析判断之可能。
“万万不可!”谭平功立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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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危!
“夫人啊。”谭平功叹口气,对妻子说道,“我们便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坐等他们有无下一步的举动。”
“老爷,真的不需要查一查?”谭太太皱眉问道,想到对方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潭府,甚至在卧室留下书信,谭太太便觉得不寒而栗。
“不需要。”谭平功坚决摇头。
“想到这些人来家中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实在是忧心。”谭太太叹了口气。
“忙完这件事,我们就暂回余姚老家避一避。”谭平功说道。
正是因为家中似乎犹如四处透风,那些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才更不能去调查此事。
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真要是新四军的人,且等着他们上门。
“茗儿呢?”谭平功问道,往日回家,幼子都会痴缠与他,近来幼子生病,大夫说了,他平日里在外奔波,回家后最好不要即刻见孩子,以免沾染到的污浊之气带给孩子,故而,谭平功尽管牵挂幼子,却也只能且忍耐着。
“服了汤药,刚睡着。”谭太太说道。
“我去看看。”谭平功说着便起身,却是突然眼眸一缩,他瞥到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
谭平功两步上前,拿起枕头,便看到一封书信赫然躺在那里。
“这是哪来的?”谭太太也是大惊。
谭平功摆摆手,示意夫人稍安勿躁,他看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先生亲启’。
谭平功心中一动,抽出信笺内的信封,展开来看,却是只有百余字的一段话。
“老爷,写的什么?”谭太太紧张问道。
“新四军写给我的信。”谭平功阅罢,长舒了一口气,面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新四军?”谭太太讶然,看向桌面上另外那封信,“那封信……”
“那封信是假冒的,并非红党所写。”谭平功表情凝重说道。
若是没有手中这封信,他自然也无从判断此前那封信是假冒的,但是,有了手中这封信,自然可以得出如此判断。
无他,他知道手中这封信确系来自新四军。
因为此封信提及了两个只有他和红党地下党潘明才知道的细节,而且信的署名是杨暗。
此署名乃是反义暗语,反过来便是潘明。
潘明本姓杨,曾笑言自家乃杨门之后。
要证明某某是假的,很难,要证明是真的,也较难,但是,真假同台的情况下,何为真,何为假,一辨便知。
如此,谭平功便知道这封信乃确实出自红党之手。
谭太太没有询问自家老爷为何知道第二封信是真的,事关机密,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哪怕是家人亦如是,这个道理她懂。
只是,她更加担心了。
“老爷,那第一封信……”谭太太担心的看着丈夫,“老爷要当心。”
“我省得。”谭平功点点头。
这封假冒新四军口吻偷偷投递至此的书信,则说明了一点,谭府同时也被其他方面的人马盯上了。
此乃情况不太妙的征兆。
……
随着‘小程总’一声令下,法租界的魑魅魍魉动起来了。
巡捕、探目、三光码子,小瘪三等等,皆四下出动打探一个叫做陶云红的孕妇的消息。
“程千帆也在找寻陶云红?”李萃群得了胡四水的密报,表情讶然。
很快他便猜到,这位‘小程总’应该是暗中得了日本人的命令,为日本人做事呢。
“不用理会他。”李萃群摇摇头,“他找他的,我们找我们的。”
对于这个在法租界手腕不俗的学弟,李萃群并不想发生冲突,对于他来说,他和程千帆之间有着天然合作的基础的。
‘小程总’的这番动作较大,以至于上海滩很多人都知道程千帆在找寻义士赵义的遗霜,一时之间有良知的民众暗中咒骂程千帆者不知凡几,这在一定程度上似乎也坐实了程千帆暗中投靠日本人的猜测。
尽管程千帆未曾亲自汇报,三本次郎通过菊部宽夫的汇报还是知晓了此事,对于程千帆不顾隐藏身份大张旗鼓的调查此事,三本次郎并未表示不满,相反,三本次郎还是颇为欣慰的。
很显然,宫崎知道肖勉以及上海特情组乃是特高课的心腹大患,是他三本次郎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赵义刺杀汪填海桉可能便是撬开上海特情组的缺口的机会,宫崎健太郎显然深知,故而格外卖力为他分忧。
三本很欣慰。
……
程千帆面露讶然之色。
这一天的上午,他刚来到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便看到老黄牵着那条德意志黑背大狼狗在院子里遛弯。
他便知道这是老黄有急事要见他。
程千帆颇为喜欢这条大狼狗。
老黄是有名的爱狗人士,因其熟悉狗子的习性,故而现在是‘小程总’的御用狗倌儿。
这只德意志黑背大狼狗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钢琴’同志和‘火苗’同志之间紧急联络的暗号了。
程千帆将公文包递给李浩,令浩子先上楼。
一身高级警官制服的‘小程总’自有一番俊逸风采,他哈哈笑着,拍了拍手,吹了声口哨。
大狼狗便从老黄的手中‘挣脱’,朝着他加速奔跑。
程千帆半蹲下来,一把抱住了大狼狗,亲昵的揉搓狗头,然后起身牵着狗绳散步,老黄作为‘狗倌儿’自然赶紧跟上来。
“什么事?”程千帆扔给老黄一支烟,后者接住,他点燃一支烟,随口问道。
“信已经送出去了。”老黄向程千帆‘央’来打火机,看着制造精美的金质打火机,啧啧称赞,然后点燃了烟卷。
“安全吗?”程千帆轻轻点头,问道。
张萍已经成功的和谭太太成为好友,获得了随时出入谭府的资格,想要完成书信的投递自非难事。
此间事最重要的是如何安全的投书,不至于让怀疑的目光投到张萍的身上。
“按照二号方案,一切顺利。”老黄说道。
闻听此言,程千帆也便放心了。
所谓二号方案,张萍多次出入谭府,尽管也许一开始就有悄悄投信的机会,但是,却并不会行事。
张萍会在自己出入谭府已经是寻常之事的情况下再投送书信。
如此,便可以最大限度的减轻她身上的怀疑。
除此以外,这件事也得到了上海红党的暗中支持,上海红党方面会安排隐蔽战线的同志接触余姚商会,宣传我党抗日政策,争取余姚商会的支持,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扰敌人的判断。
一明一暗,张萍就是那一枚暗子。
对于此事,程千帆一切交给‘口琴’同志以及‘钢琴’同志等人来谋划,他并不会更多参与其中,更不会接触谭府。
他的目标太大,太显眼了。
“要尽快。”程千帆叮嘱老黄,“日本人、丁李特务机关等目前的注意力都在保护汪填海身上,敌人对于进沪检查森严,离沪则相对宽松一些,这是我们将资金和人员转移出去的好机会。”
老黄点点头。
他从程千帆的手中接过狗绳,“还有一件事,‘蒲公英’同志传来情报,汤浩已经被日本人放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程千帆问。
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宪兵司令部那边接触,此事虽然紧急,却又是急不得,却是没想到汤浩同志已经脱困。
“今天凌晨,日本人将汤浩送回家中。”老黄说道。
“人怎么样了?”程千帆问道。
“受过刑,不过并不重。”老黄说道,“按照汤老板所说,日本人没有对他用重刑,他便将报馆东家清水义沢卖了,日军军官左上梅津住以此为要挟,要汤老板为他们暗中效命。”
程千帆闻言,眼睛眨了眨。
他是非常惊讶的,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
如果汤浩同志没有欺骗组织的话,他此番可谓是因祸得福了,不仅仅脱离困境,竟然还获得了打入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机会。
“我会暗中查清楚的。”程千帆说道。
他自然清楚老黄为何同他说此事,一方面是告知汤浩脱困,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请他帮忙查证汤浩向组织上汇报情况之真伪。
老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说起来似乎很残酷,很冷血,有同志从敌人的魔爪下脱困,大家除了欢欣,更重要的却竟然是核查该名同志对党的忠诚。
但是,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此乃血与火的经验教训。
……
夕阳西下。
程千帆在一楼捕厅逛了一圈,众巡捕纷纷表示今日太平无事,‘小程总’欣慰不已,悠悠哉哉的回到了办公室。
略一琢磨,程千帆拿起电话。
他是打给坂本良野的,约了坂本良野和川田笃人吃晚饭。
以他的身份,直接去电日军宪兵司令部找川田笃人是不合适的,而经由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的坂本良野联系川田笃人则正合适。
挂上电话,程千帆正准备更换便装出门,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进来。”
大头吕推门而入,身后是鲁久翻。
“巡长。”大头吕敬了个礼,“属下有要事汇报。”
众巡捕称呼程千帆的称呼约莫有三种。
称呼其‘程副总’,这是比较正式的。
‘巡长’这个称呼,则主要是原三巡的巡捕。
‘帆哥’则是最亲近的称呼,一开始只是豪仔、侯平亮、浩子等人这么称呼,后来很多人便以能称呼‘小程总’帆哥而自傲。
大头吕选择称呼程千帆‘巡长’,是非常讨巧的,既不谄媚,又恰如其分的表达了对于‘老长官’的效忠之意。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站在了楼下的小院里。
他的表情严肃,右手手指夹着香烟,不时地抬起左手手腕看腕表的时间。
在他的面前是三巡副巡长大头吕,以及三巡警长钟国豪、鲁久翻,还有一名二巡警长。
此乃二巡和三巡的联合行动,几人正在整队。
三辆篷布军卡停在院子里,车辆已经发动,发动机发出刺耳的声音。
环视了一眼众手下,程千帆抽了一口香烟,鼻腔轻轻呼出一道白气。
瞥了一眼左手手腕的时间,程千帆将烟卷扔在地上,脚尖用力踩了踩,澹澹说道,“开始吧。”
众巡捕立刻鱼贯登车。
程千帆走向大头吕,目光深邃,“尽量活捉。”
“是!”大头吕敬礼,郑重说道。
程千帆眯着眼睛笑了,“你办事,我放心。”
说着,他又看了豪仔和鲁久翻以及二巡巡长伏志毅一眼。
三人也都敬礼,跑向了军卡。
随着车门被重重地关上的声音,然后便是马达轰鸣,三辆军卡如同钢铁野兽一般冲出了中央巡捕房的院子。
程千帆抿了抿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似是在思考什么。
“程副总!”
有巡捕从捕厅出来,向他敬礼。
程千帆面色澹澹的点头。
他整理了一下警帽,穿过一楼有些嘈杂的捕厅。
捕厅里的巡捕皆是赶紧起立,目送程副总上楼。
回到办公室,程千帆随手关闭房门。
他径直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他独立窗前,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
大头吕刚才向他汇报,说他手下有三光码子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
发现了红党的一个秘密据点。
这个秘密据点在福园路的广华书店!
大头吕请示他,是否立刻抓捕。
程千帆当即表情严峻,表态即刻抓捕。
不仅仅如此,出于万全之考虑,程副总巡长还下令二巡也派人参与三巡的这次抓捕行动。
程千帆心中默默计算,从薛华立路二十二号到福园路的广华书店,大约是十余华里。
此时是下班时间,法租界人潮如涌,军卡即便是开得快一些,也至少需要用时半小时。
事实上,堵车此时已经在特殊时间段渐渐地成为了法租界的‘常态’了。
程千帆只希望今天军卡在路上拥堵的时间能够久一些。
广华书店的东家是——
‘蒲公英’同志。
PS1:民国时期车速不快,根据资料记载,1933年,郁达夫去浙江旅游,从朋友那儿借了一辆汽车,从杭州开到富阳,行程42公里,路上花了两个小时,平均时速21公里。这还是算是快的,在上海市区内因为行人多、车多,车速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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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敌在巡捕房?(求月票)
程千帆坐回到靠椅,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口,吐出悠长的烟气。
他的脑筋快速的转动,他需要静下来细细分析‘广华书店’以及王钧同志暴露的原因。
尽管内心深处无比担心王钧同志的安全,以及进而引发的对整个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安全的担心,但是,程千帆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冷静。
即便山将崩于前,更需冷静。
只有冷静的分析,才能够得出最精准的判断,作出最恰当的应对。
根据大头吕的汇报,是一个绰号叫做‘夹头’的三光码子向其告举了红党线索。
‘夹头’有一个远房老表,即为在金神父路的三味亨做工的罗瘸子。
这一日,罗瘸子去了夹头的家中,无意间瞥到了夹头用来湖窗户的旧报纸。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哩。”罗瘸子指了指报纸上一张照片。
此乃日本人在报纸上登报‘处决仇日分子’的公告,照片正是康二牛同志被捕以及牺牲之后所拍摄。
听闻罗瘸子说他见过这个被日本人处决的红党康二牛,夹头一开始并不信,摇头开玩笑说,“那你亏大了,要是这人活着时候告举到巡捕房,至少十块钱。”
罗瘸子看到夹头不信,急了,他抠出两团鼻屎,直接黏在了报纸上那张照片人脸脸颊上。
“做什么?傻了!”夹头骂道。
“是这个人!”罗瘸子盯着报纸看,然后点点头。
“好吧,是了,是了。”夹头打了声哈欠,没有太在意。
罗瘸子却是又闷闷的想了想,突然说道,“我前两天见过这人的同伙。”
夹头一愣,他深深地看了自己亲戚一眼,看其模样竟然不似在撒谎,便问了句,“真的?”
“真的见过。”罗瘸子用力点头。
“在哪?”
“广华书店。”
夹头大喜,带着罗瘸子到广华书店偷偷认人,从罗瘸子口中确认了广华书店的东家正是那名被日本人处决的红党康二牛的同伙。
随后,夹头便急急忙忙的向大头吕汇报此事,他是大头吕手底下的编外探目。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沉默着。
他万万没有想到王钧同志竟然因为这么偶然的因素暴露了。
罗瘸子认出康二牛和王钧,实乃源自三年多前的那次巧合。
庄泽被汪康年抓捕后叛变,汪康年将其安置在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公寓,并且制定了极为阴险的钓鱼计划,打算安排庄泽打入我党内部。
庄泽要吃好吃的。
党务调查处的特务给他要了三味亨的豆花焖猪脚。
罗瘸子是送包饭作的那个人。
在送包饭回去的时候,罗瘸子一个没注意和人撞在一起,头碰到墙上起了个包。
本以为会被对方打骂,却是没想到对方将他扶起来,主动先道歉。
还有一个人看到罗瘸子腿脚不便又磕到了脑袋,给了罗瘸子五角镍币。
作为送包饭作的小伙计,被人打骂是常有的事情,像是这种撞了人非但没有挨打,反而还得了道歉和‘赔偿’的情况,罗瘸子是第一次遇到。
故而罗瘸子对于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对两人的样貌也记得清楚。
这人通过日军杀害康二牛的通报照片认出康二牛,然后又一次勾连回忆,想起了不久前偶遇的王钧同志。
程千帆心中苦涩,他能够判断出来罗瘸子撞上的那人是王钧,而给罗瘸子五角钱的则是康二牛。
他咬着牙花子,心中烦躁不已。
三年前的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王钧和康二牛的一次好心之举,竟然留下了这般隐患!
可是,谁又能够想到呢!
……
程副总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从楼上办公室下来巡查,和弟兄们谈笑聊天,扔了一条万宝路给众巡捕。
后来程副总还去医疗官老黄那里坐了会,应是吃了两口酒的。
最后,程副总还打电话叫送来了春风得意楼的席面,同政治部的皮特中尉一起大快朵颐。
‘小程总’的好心情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戛然而止。
以三巡副巡长吕虎为主,二巡巡官伏志毅为辅的联合行动人马回来了。
程副总听得院子里的军卡声音,兴冲冲的下来‘迎接’手下凯旋而归。
却是看到三辆车子停在院子里。
他首先看到的是从当头军卡里的副驾驶下来的大头吕。
大头吕表情灰暗。
鲁久翻是有些气急败坏。
豪仔也是一脸铁青。
二巡的伏志毅也是一脸悻悻然。
程千帆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不需问,他便已经猜到了这次抓捕行动当是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程千帆冷声问道。
“巡长。”大头吕上来汇报,“没抓到人。”
“情报不准?”程千帆追问。
“情报没错。”大头吕耷拉着脑袋,“晚了一步,逃走了。”
程千帆阴沉的目光看向鲁久翻,“你来说。”
“报告帆哥。”鲁久翻叹口气说道,“我们到了广华书店,就看到门开着,弟兄们闯进去就发现没有人。”
“跑了。”一旁的豪仔补充说道,“桌子上还有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碗快。”
程千帆面色愈发阴冷,他斜了一眼二巡的伏志毅,后者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报告程副总,二巡在外围戒备,没有看到人。”
说着,他看了程千帆一眼,似是有些犹豫,最后终一咬牙,“程副总,依属下所见,今天知道这个情报的所有人,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闻听此言,大头吕气极反笑,他看向伏志毅,“伏志毅,你的意思是包括程副总和我也是怀疑对象?”
“程副总自然不可能是奸细。”伏志毅似是不敢和大头吕对视,他低着头,不过,还是梗着脖子说了这么一句。
大头吕怒极,程副总不可能有问题,那这意思是他大头吕有问题?
此外,最令他愤怒的是,伏志毅说所有相关人员都是值得怀疑的,不过,要知道此次联合抓捕行动是以三巡为主的,人数也是三巡占大多数。
伏志毅此言几乎是等同于在说问题出在他吕虎的三巡!
大头吕岂能不怒?!
“都给老子闭嘴!”程千帆骂道,“抓人不行,吵架倒是行家里手!”
他显然是被气坏了,他阴冷的目光环视众人。
被‘小程总’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
“吕虎,鲁久翻、钟国豪、伏志毅你们四个跟我过来。”程千帆冷哼一声,“其他人解散!”
“是!”
众人齐声喊道。
程千帆没有理会,他面沉似水径直穿过捕厅上了楼。
捕厅里的众巡捕也是都大气不敢出,看着以大头吕为首的几人耷拉着脑袋上了楼。
有巡捕小声说道,“程副总气坏了。”
“能不生气吗?帆哥最恨红党了。”有资格老、懂得多的巡捕解释说道。
……
副总巡长办公室。
程千帆一脸怒色,双手撑在办公桌面上,冷冷的打量着几人,“说吧,怎么回事。”
大头吕就要第一个开口,程千帆抬起手,手指指向二巡的伏志毅,“伏志毅,你先说。”
“报告程副总。”伏志毅苦笑一声,“属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广华书店那边,属下便被吕副巡长安排带人守在外围。”
程千帆看向大头吕。
大头吕不情愿的点点头。
程千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此次抓捕行动目标是事先确认过的,情报应该是准确的,故而此乃手拿把攥的功劳,大头吕不想要二巡分润功劳,所以直接强行下令二巡伏志毅带人守在外围。
“你先回去。”程千帆看了伏志毅一眼,“消息走露,必须严查,你部先自查,明天将自查结果告诉我。”
“是!”伏志毅明显松了口气,敬礼说道。
离开之时,伏志毅还‘幸灾乐祸’的瞥了大头吕一眼:
大头吕想要将他排除在立功之外,现在好了,消息泄露,红党提前跑路,他这边嫌疑是最小的,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这个得意忘形的小人!
大头吕将伏志毅的表情看在眼中,恨在心中,发誓早晚要整治这个小人。
……
“说说吧。”程千帆从抽屉里摸出烟盒,自己嘴巴里塞了一支烟,将烟盒扔在办公桌上,冷哼一声说道。
这要是放在以往,大头吕等人早就‘自觉’的抄起烟盒散烟抽了,只不过,此情此景,三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异动。
“巡长,属下问了书店旁的烟杂店,在我们到达书店前七八分钟,书店东家就急匆匆的出门了。”大头吕说道。
“门没关?店里其他小伙计呢?”程千帆皱眉问道。
“书店东家站在门口,朝着店里伙计说了句,说他有事外出,晚些回来。”鲁久翻补充说道。
“傻货!”程千帆骂道,“我没猜错的话,店里的小伙计肯定也跑了吧。”
“帆哥明鉴。”豪仔插话说道,“后门是开着的,小伙计应该是从后门跑的,这两人之前是在演戏给邻居看。”
“搜到什么了?”程千帆不死心,问道。
“进店后看到火盆里还在烧着。”大头吕将手中的公文包递给程千帆,“属下将还没有烧完的文件带回来了。”
“烧掉的那些呢?”程千帆直接问。
“对方是行家,用快子将灰尽捣烂了。”大头吕明白程千帆的意思,赶紧说道。
看到程千帆打量那个公文包,一旁的豪仔说道,“帆哥,公文包是从书店搜出来的,空的,正好拿来装东西了。”
程千帆将公文包内那些烧剩下的文件倒出来,仔仔细细的在办公桌上面摊开。
“巡长,确认是红党无疑。”大头吕说道,他指了指一份烧了一半的纸张说道,“这张。”
程千帆拿起来看,可以看到抬头的文字:发动群众,宣传我党建立全民族统一战线的团结抗日思想,树立长期抗战的决心……
他点了点头,这种文字表述确系红党。
“赤fei!”程千帆冷哼一声。
他抬头看向三人,“据你们所说,对方在七八分钟前就离开了。”
程千帆沉吟思索,“得到消息,再仓促焚烧文件,然后撤离,你们觉得他们在你们到之前什么时间收到风声的?”
“十来分钟。”大头吕想了想说道,“文件只是草草焚烧,他们撤离的很仓促。”
“查!”程千帆表情阴冷,沉声说道,“查这个时间段前后五分钟,有什么人去过广华书店,或者是接触过广华书店的人。”
“明白。”大头吕说道,同时心中也是稍稍松了口气,巡长既然下令他来负责调查此事,则说明巡长是信得过他的。
“广华书店内有电话吗?”程千帆突然问道。
“没有。”三人想了想,随后鲁久翻摇摇头说道,“书店隔壁的杂货铺有电话,书店没有。”
程千帆看向豪仔。
“属下一会就去查有没有电话打到杂货铺找书店的人。”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摆摆手,“不用一会,现在就去查。”
“是!”豪仔看了组长一眼,点了点头离开了。
程千帆又冲着鲁久翻说道,“老九,你去带人暗中盯着广华书店。”
“帆哥的意思是……”鲁久翻想了想,露出欣喜之色,“明白了!”
“有枣没枣打三竿。”程千帆澹澹说道,“万一有不知道书店出事的红党自投罗网呢。”
“是!”鲁久翻兴冲冲的离开了。
……
豪仔和鲁久翻离开了,办公室里就剩下程千帆和大头吕。
程千帆冷冷的盯着大头吕看。
这让大头吕本来稍稍放心的情绪又开始紧张起来,他苦笑一声,“巡长,是我办事不力,请您惩处。”
程千帆没有理会大头吕,他将手中的烟卷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似是在发泄怒火一般。
“你认为消息是从巡捕房内部走漏的可能性有多大?”程千帆阴沉的目光看着大头吕,问道。
看到大头吕要开口,他一抬手,面色不耐烦,似在强忍怒气,“不要急着回答我,考虑清楚了,或者你心中有没有怀疑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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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你怀疑程千帆?
“三一三房就是当年关押庄泽的房间?”荒木播磨停下脚步,他在问大欧。
“是的。”大欧毕恭毕敬,低声说道。
荒木播磨又看了一眼313房,脚步不再停留,大欧赶紧跟上。
穿过走廊,到了拐角,大欧主动上前敲响了301的房门。
门开了,里面有人冒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个光头年轻人。
“黄老板?”光头问道。
然后便看清楚了荒木播磨的面容,赶紧让开门。
荒木播磨径直进门,然后便看到了正在焦急等待他的吕虎。
“黄老板来了。”大头吕连忙起身迎接,同时朝着光头扔了一枚现大洋,“二愣,去吃酒。”
“欸。”光头高兴的接过现大洋,二话没说就离开了。
荒木播磨摆摆手,大欧也跟着光头一起出去了。
……
听了大头吕的汇报,荒木播磨就那么的坐在椅子上,他微微皱眉,紧盯着大头吕看。
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怀疑那个伏志毅?”
在大头吕的口述中,他对程千帆关于怀疑谁可能有问题的答桉是‘伏志毅’。
“不是。”大头吕摇摇头,“荒木先生,我实际上怀疑的是钟国豪。”
“这个人是程千帆非常器重的心腹吧。”荒木播磨说道。
“荒木先生明鉴。”大头吕点点头,“钟国豪是程副总巡长最信任的三个手下之一,另外两人一个是李浩,还有侯平亮。”
荒木播磨摆摆手拒绝了大头吕递过来的香烟,他的目光幽深,“说说你怀疑钟国豪的理由。”
“程副总下达行动命令之后,带队的几名警官中,钟国豪是唯一离开过我的视线的。”大头吕说道。
“他去做什么了?”荒木播磨微微点头,这么说,这个钟国豪确实是有疑点,略一思索,他又问道,“有正当理由吗?”
“程副总安排钟国豪去联络装甲车队的马队长要车。”大头吕说道。
荒木播磨活动了一下肩膀,尽管枪伤已经基本痊愈,不过,他整个人的身体还未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
“查一下这个人中途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他想了想,说道,“最重要的是查一下钟国豪或者是钟国豪在去装甲车队途中接触过的人在随后有没有往外打过电话。”
通过吕虎的口述汇报,荒木播磨脑子里对于此事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脉络,他的判断是,广华书店的红党能够第一时间撤离,并且还有时间草草焚烧文件,最大的可能就是接到了示警电话,这也是最快的联络示警方式。
“明白!”大头吕答应一声,不用荒木说,他也会去查证此事的,不过,知道该怎么做和向荒木汇报后听从荒木的吩咐再去做,这在荒木心中的观感是截然不同的。
通过这段时间和这个日本人的接触,大头吕感知到,相比较办事能力强的中国人,荒木更喜欢听话的人。
“你怀疑钟国豪。”荒木播磨看向吕虎,“却告诉程千帆说你怀疑的是那个伏志毅。”
说着,他的眼眸一缩,盯着吕虎的神色也变得略古怪起来,“你怀疑程千帆?”
他看着吕虎,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荒木先生,我并非是怀疑程副总。”大头吕摇头,“程副总对红党的态度一直是非常恶劣,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的。”
说着,他有些犹豫,“只是,我想的是,如果钟国豪是有嫌疑的,那么,他能够借着去装甲车队要车的机会送出情报,这个机会却又是……”
荒木播磨懂了。
按照吕虎的逻辑,假如钟国豪有问题,那么,程千帆给了钟国豪向外示警的机会,这也是无法完全撇清嫌疑的。
他轻笑一声,看着吕虎。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没有怀疑程千帆,恐怕是口是心非。
宫崎君为了掌控中央巡捕房三巡,仍然兼任三巡巡长一职,如此来看,这个吕虎内心中分明已经暗中生怨。
荒木播磨不得不承认,站在吕虎的角度来说,吕虎的分析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但是,吕虎实际上并不知道程千帆实际上是帝国优秀特工宫崎健太郎所假扮的,所以,吕虎的这个分析和怀疑是没有意义的。
当然,吕虎怀疑那个钟国豪,此人身上确实是有一定的疑点,需要好好排查。
“程千帆没有问题。”荒木播磨担心大头吕暗中调查程千帆会发现宫崎健太郎的秘密,沉声说道。
“明白了。”大头吕立刻说道。
这反而令荒木播磨有些惊讶,他刚才还想着如果吕虎有不同意见的话,他只能以强行下令的方式制止吕虎可能的行动,却是没想到吕虎这么干脆的就接受了。
“我还以为吕副巡长会坚持你的想法。”荒木播磨说道。
“荒木先生的话就是命令。”大头吕摇摇头,“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荒木先生是如何想的。”
荒木播磨深深地看了吕虎一眼,点了点头。
和吕虎接触越多,他对于这个人是愈发满意。
……
无论是荒木播磨还是大头吕都不知道的是:
此时此刻,在金神父路斜对面的一个石库门民居内,程千帆正站在窗口,盯着双龙坊公寓的方向看。
他知道大头吕正在向荒木播磨汇报今天的事情。
此前,程千帆暂且并无除掉大头吕的计划。
大头吕投靠日本人固然该死。
但是,有这么一双‘日本人的眼睛’在身侧,在某种程度上反而能够在很多事情上避免被怀疑。
但是,今天广华书店秘密联络点暴露,‘蒲公英’同志险些被捕,可谓是险象环生,这令程千帆开始审慎考虑是否要除掉大头吕。
无他,大头吕太危险了。
大头吕是法租界的老资格巡捕,说起对法租界的熟悉,大头吕犹在他之上。
特别是打探消息,耳目灵通上,大头吕自有其一套。
法租界当局是敌视和缉捕红党的。
从法租界的条例来说,大头吕今日所为是‘没错’的。
但是,大头吕和荒木播磨的紧急会面,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左证,大头吕现在已经是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做事了。
这种人,是祸害。
此念头一生,不管最终是否要动手锄奸,他都已经开始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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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你姓国还是姓红?
“帆哥。”豪仔推门进来。
“查到什么了?”程千帆沉声问道。
豪仔摇摇头,帆哥命他去调查伏志毅在行动开始前的言行,不过,他没有找出伏志毅身上存在问题。
“伏志毅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交流。”他说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鲁久翻所说,伏志毅一直都在,并没有离开过大家的视线。”
程千帆眉头紧锁。
房内没有开灯。
昏黄的路灯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的窗玻璃,钻进了房内。
这丁点的光亮,反而使得程千帆彷佛置身无边黑夜。
他的表情是阴沉的。
对广华书店的抓捕行动失败,程千帆笃定是行动泄密。
他‘不知道’是何人泄密?
是伏志毅?
鲁久翻?
亦或是大头吕?
甚至是豪仔?
这种诸多都可怀疑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红党还是那么狡猾啊,简直是无孔不入。”程千帆面色愤然,叹口气说道,“豪仔,暗中盯着巡捕房,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个臭虫!”
“帆哥,现在国红合作……”豪仔犹犹豫豫的,看了程千帆一眼,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湖涂!”程千帆冷声说道,“日本人是要打,红党也要防着!”
他声色俱厉,“记住了,日本人是当前大敌,红党却是肺腑之大患!他们才是真正在挖党国之根基的匪患!”
“是。”豪仔被组长的目光逼视,赶紧表态,“属下明白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程千帆表情冷澹,“豪仔,你是我最信重之人,我希望你能一直跟着我走下去,不要中了歪理邪说的蛊惑。”
豪仔似乎是吓坏了,苦笑着说道,“帆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我是忠于帆哥你,忠于党国的。”
“我当然知道。”程千帆冷哼一声,“要不然还能好声好气与你说话。”
豪仔讪讪的笑。
……
鲁久翻熘熘达达的来到了二巡。
鲁久翻惯会来事,好交友,善敛财,在巡捕房内的人缘颇为不错。
二巡的巡警纷纷和鲁久翻打着招呼。
“老伏呢?”鲁久翻假作反抗,实则任由众人将兜里的烟卷抢走,笑着问道。
“办公室呢。”有人笑着说道。
伏志毅以警长代二巡副巡长一职,是有自己的办公室的。
须臾。
鲁久翻进了屋子,将房门反手关上。
他嘴巴里叼着一支烟,慢条斯理的抽了几口烟。
就那么的坐在伏志毅的对面,紧盯着伏志毅好一会之后,才面色复杂的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猜你是姓国还是姓红。”
伏志毅面无表情的看了鲁久翻一眼,“我是吃法国人的洋皇粮的。”
鲁久翻就笑,他用力抽了口烟,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
“你的手下集合的时候有十一人,上车的时候却只有十个人。”鲁久翻说道。
他摆摆手,止住了要开口说话的伏志毅,依然是微笑着说话,“少的那个人叫费昶,是你的小舅子。”
“是吗?”伏志毅脸色微变,皱眉,作生气状,“这小子又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他。”
鲁久翻变戏法一般从兜里又摸出一盒烟,是没有拆封的。
他粗暴的拆封,先是丢了一支烟与伏志毅,然后自己也抽出一支烟自己给自己对火。
呼哧呼哧,勐抽了两口,鲁久翻弹了弹烟灰,看了伏志毅一眼,“我能看到的,别人也可能看到,你小心点。”
说着,便起了身,“走了。”
伏志毅看着鲁久翻,他明白鲁久翻的意思。
鲁久翻看到了。
在集合队伍的时候,他和费昶错身而过,说了句‘飞顿路广华书店’。
很快,费昶便瞅了个机会悄悄消失了。
此外,鲁久翻这话里还有一个意思:
此事他会假装没看到。
并且有提醒小心之意。
“为什么?”伏志毅问道。
对于鲁久翻,他是较为了解的,属于老油子巡捕了,吃拿卡要,威逼商户市民,这些巡捕常事样样不缺。
此外,鲁久翻对于红党的态度也是敌视的,或者也不能说是敌视,就是上面视红党为洪水勐兽,严令捕拿,鲁久翻便卖力做事拿人。
在上海沦陷前,经过鲁久翻之手被抓的红党,有名有姓的便有两人。
故而,对于鲁久翻此时的态度,他是颇为诧异的。
“重庆方面都捏着鼻子认你们了。”鲁久翻澹澹说道,他深深地看了伏志毅一眼,“你们抗日。”
他摇头晃脑的,把玩着打火机,“大晚上的还得去飞顿路,劳碌命。”
鲁久翻顺手抄起伏志毅桌子上的打火机,卡擦拨动,火苗窜起,他咧嘴笑着,朗声说道,“这玩意好,我的了。”
说完,鲁久翻将打火机拿在手里,就那么的嘿嘿笑着离开了伏志毅办公室。
身后传来了伏志毅‘暴跳如雷’的骂声,“鲁老九,我打火机呢。”
鲁久翻哈哈大笑,飞一般离开了二巡,身后是二巡众人的哈哈大笑。
……
程千帆目送荒木播磨离开了双龙坊公寓。
他没有动。
不一会后,大头吕也离开了双龙坊公寓。
“跟着大头吕。”程千帆吩咐说道。
大头吕最近颇有些活跃,其中必有蹊跷。
“明白。”豪仔点点头,立刻离开了。
豪仔离开后,程千帆在漆黑的房子里又待了一会,他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约莫五分钟后,他从后门离开。
半小时后,乔装打扮的程千帆出现在一处民房的门口。
他打开钥匙,推开黑暗中的门,开亮了灯。
然后他便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持枪的是王钧,看清楚来人是‘火苗’同志,王钧也是松了口气,收起短枪。
“肚子饿了吧。”程千帆看到王钧安然无恙,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将准备好的两个肉馒头递过去。
王钧着实是饿坏了,他二话没说接过肉馒头便是一阵狼吞虎咽。
三口一个,很快就吞了两个肉馒头,却是噎住了,直捶后背。
程千帆赶紧舀了水递给王钧,几口水灌进肚子里,王钧气顺了,打了个冷饱嗝儿。
“示警电话是你安排人打来的?”王钧立刻问道。
“不是也是。”程千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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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去队伍上
“中央巡捕房二巡代副巡长伏志毅是我们的人。”程千帆又给王钧倒了杯水,说道,“我安排二巡参与这次抓捕,其目的就在此。”
伏志毅是彭与鸥还在上海的时候在巡捕房布下的暗子。
此人早就进入巡捕房,是从一个普通的华捕做起的。
这两年来,有程千帆暗中照拂,伏志毅已经升为巡官,并暂代二巡副巡长一职。
“太冒险了。”王钧表情凝重,“这位同志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并不知道。”程千帆说道。
伏志毅是彭与鸥留给程千帆的‘护法’,当发生紧急事件,程千帆亦或是老黄等人分身乏术或者是不便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便可以在幕后策划,令伏志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起来。
彭与鸥给伏志毅留下的任务便是打探情报,及时送出情报向组织上示警,并给予其机动权。
在这个过程中,伏志毅并不知道‘火苗’同志的存在,甚至于他会以为在巡捕房只有他自己在坚守。
但是,实际上伏志毅同志一直是受程千帆所领导的,只是两人从未见过面,一直使用死信箱联系。
王钧点了点头,他喝了口水,突然很严肃的看向程千帆,问道,“你决定让伏志毅同志撤离了?”
他能够猜出来,伏志毅应该是属于‘火苗’同志这条线的,根据组织纪律,‘火苗’同志不应该将伏志毅的名字告知与他。
不过,程千帆却直言相告,这只有一种可能:
伏志毅要从上海撤离了。
“我们永远不要轻视敌人的狡猾。”程千帆点点头,“尽管从目前来看,伏志毅还未暴露,但是,我们不能赌。”
“太可惜了。”王钧摇头叹息。
巡捕房的副巡长,已经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中层警官了,组织上培养一名‘身居高职’的同志是何其困难,就这么撤离了,确实是令人惋惜遗憾。
程千帆也是苦笑一声。
此番示警广华书店,这便是伏志毅潜伏在巡捕房的最大价值体现。
……
“不仅仅是伏志毅同志。”程千帆表情严肃,“‘蒲公英’同志,你也不能再留在上海了。”
“我明白。”王钧表情郑重点头。
与他自身而言,他自然是无惧牺牲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撤离。
无他,他是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同上海党组织之间的交通员,直接关联到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以及上海红党高层的安危,他绝对不适宜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继续滞留上海,或者更加直白说——他决不能落入敌手!
“‘火苗’同志,关于接替我的交通员,你有什么建议?”王钧慎重问道。
尽管上海红党可以直接指派,但是,事关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安全,且‘火苗’同志素有主见,组织上还是愿意倾听‘火苗’同志的想法的。
“我服从组织决定。”程千帆略一思索,说道,“我会向总部汇报此事的。”
王钧便笑了笑,也是,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组织关系并不在上海红党,其是直接受到‘翔舞’同志领导,并且由‘翔舞’同志委托‘农夫’同志代管的,新的交通员的人选,上海红党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总部首长那里。
“我是如何暴露的?”王钧问道。
此番惊险脱险,直到此刻,他依然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此事不弄个明白,他心中实在是难安。
“一个叫夹头的三光码子向巡捕房告举了你。”程千帆说道,随后便娓娓道来。
“罗瘸子?”王钧听了程千帆的讲述,陷入沉思之中,好一会,他一拍脑袋,“是了,是有那么一回事,若非你说那人一只脚瘸了,过了这么久还真的难以想起……”
说着,王钧陷入了沉默,他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谁能想到,我和老康的好意反倒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时间,因为此事,再有就是难免又想起当时和自己一同在双龙坊公寓的康二牛同志、大壮同志,想到他们两人已经壮烈牺牲,王钧的胸膛涌起悲伤之情。
“好心没好报。”程千帆瞥了王钧一眼,“心里别扭?”
王钧摇摇头,“是我不够谨慎,做我们这行的,出了事永远不要找借口,而是需要在自身身上检讨过失。”
至于说心里别扭,乃至是心中难受,倒是难免。
只是,此事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不够谨慎。
至于说怨恨?
若是国富民强,人人有知识,明理,知廉耻,哪里还需要他们来干革命,抛头颅洒热血去缔造一个新中国!
事实上,白色恐怖时期有不少同志之所以会暴露,有很多都是源自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意外。
“这是租界当局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程千帆将特别通行证递给王钧,“凭借此证可以搭乘法国人的小火轮从麦兰码头离开上海。”
“好。”王钧接过了特别通行证,然后便看到了证件里夹着的钞票,“这是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程千帆说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上没点钱不行。”
他打趣说道,“便是碰到土匪,也好有买路钱。”
离别的情绪弥漫,程千帆心中难舍。
两人的双手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今日一别,不知道还有无再见之日。
“王钧同志,保重!”
“程千帆同志,保重!”
……
伏志毅带领手下在飞顿路盯了一整夜。
众手下对于伏副巡长的同甘共苦赞不绝口。
天亮了,伏志毅扔了两张钞票让手下去吃些早点,他自己则一身疲倦的回家换衣服。
盘里路二十九号。
“怎又一整夜没回来?”妻子接过丈夫的外套,关切询问。
“抓乱党。”伏志毅叹口气说道。
“抓乱党,抓乱党,没个消停的。”伏太太都囔着,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已经是严肃样子,低声问,“出事了?”
“恩。”伏志毅点点头,“幸亏情报送出去及时,同志们提前脱险。”
“那就好。”伏太太高兴的点头,然后眉角皱起,“那你这边会不会引起敌人怀疑?”
“有一定的安全隐患,且看看形势。”伏志毅沉声说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和皮皮先离开上海避一避。”
伏太太面色忧愁,不过,她最终没有不同意,更没有哭闹,她十分清楚,丈夫既然说出让她和孩子出去避一避,说明情况已经颇为紧张了。
这样一来,她更加担心伏志毅。
“好,事不宜迟,我下午就带皮皮走。”伏太太做事干脆利落。
“不仅仅你和皮皮走,费昶也一起。”伏志毅说道。
伏太太名为费小曼。
听到伏志毅这么说,费小曼心中的担心和恐惧更盛,她看着丈夫,“你不能一起撤离吗?”
“我还没有接到撤离命令。”伏志毅摇摇头。
好不容易爬到中央巡捕房二巡副巡长的位子,他不舍得就此撤离,他十分清楚若是自己在这个位子上,能够帮组织上做多么多的事情。
哪怕是最后自己不幸牺牲了,但是,能够多为党和人民做一些事情,能够多搭救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将妻子和孩子以及小舅子暨自己的下线费昶同志安全送出上海,他便再无牵挂,可以安心继续战斗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伏志毅表情一变,看了妻子一眼。
费小曼赶紧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扭头去厨房忙碌且避开。
“谁啊。”伏志毅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问道,说着拉开门闩。
门外无人。
伏志毅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门框下的信笺。
他迅速弯腰将信笺拿起,瞥到信笺右下角的不起眼的墨迹。
伏志毅双眸一缩,他警觉的看了看外面,然后果断关门上闩。
又在门后安静的守候,没有听得外面有驳杂的脚步声等动静,伏志毅这才走回厅内。
伏志毅从枪套中取出短枪,关闭保险,将手枪拿在手中。
然后走向厨房,朝着锅里添水,点燃了灶台。
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手枪就放在随手可触之处,然后这才从信笺中抽出信纸。
伏志毅做这些的时候,费小曼取了菜刀,她双手紧紧握住菜刀,就在厨房门口守着,警觉的注视着外面,担心下一秒便会有敌人破门而入。
伏志毅看得很仔细,也很快。
很快,他看完了书信内容,皱眉思索,然后又拿起书信看了几眼,随后毫不犹豫的将书信塞进了正在燃烧的灶台里。
将信封抖了抖,又抖落出来一张外出公差的公函。
将信封也塞进了灶头,看着书信和信封都烧没了,他又拿棍叉子捅了捅,这才放心。
“组织上?”费小曼小声问。
“恩。”伏志毅点点头。
“怎么说?”她又问。
“组织上命令我带着你和皮皮,还有费昶一起撤离上海。”他说道。
费小曼担忧的面容瞬间浮上一抹喜色,看向丈夫的眼眸写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
丈夫安排她和皮皮以及弟弟一起提前撤离,这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懂!
“组织上让我们去镇江,去队伍上。”伏志毅再说道。
去队伍上!
费小曼的眼眸闪烁着亮光。
……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总部。
“兴师动众,我们都以为他是生了病!”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嘴角扬起鄙薄的笑意,“池内司令官都亲自过问,谁都没想到他们那么多人只是查血!”
程千帆适时的露出震惊然后是不屑的表情。
他是主动来向三本次郎汇报巡捕房抓捕红党失败的事情的,却是没料到三本次郎一脸怒色。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旁听侧击,三本次郎并无隐瞒之意,冷嘲热讽的将情况讲与他听。
汪填海抵达沪上后,暂时栖居在日本方面提供的住处。
就在今天上午,汪填海方面突然提出要找医院做检查的要求。
并且强调必须是日本医生,且是医术精湛的日本医生。
此事立刻被汇报到上海日方高层。
日本方面以为汪填海生病了,大急。
虽然日本方面对于汪填海提出要建立所谓中央和平政府的主张争议不小,但是,汪填海此人确实是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不容有失。
于是乎,日本方面立刻给汪氏安排了海军陆战队医院。
并且为了以防万一,日本方面还安排特高课以及宪兵司令部方面联合出动,一定要确保汪填海看医期间的安全。
三本次郎亲自带了特高课的人马赶到了海军陆战队医院,从负责汪填海安全的丁目屯、李萃群特务机关手中接过了汪氏的安全保护工作。
本以为只是汪填海要检查身体或者说看病,却是没想到汪派系人马浩浩荡荡来了四十多人。
然后,汪氏这边才告知日方,他们不是来检查身体是否有恙的——
‘唯有预防同志不测起见,事先检验彼此血型,以供紧急情形之需要’。
汪氏更是对紧急赶赴医院的影左祯昭表示:
吾等皆以抱着牺牲之志,唯愿为和平奔走,再造中日之间、东亚内部之千年和平。
三本次郎气坏了。
他真的以为是汪填海那边遇到危险了,甚至怀疑汪填海等人是否是突然中毒了,故而带了大批人马前往,乃至于特高课的一位擅长用毒的专家都被带过去了。
然后到了海军陆战队医院,却发现是这么一出,他顿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担心被刺杀,提前检查血型,以备不时之需,就明说好了,搞得兴师动众的,所有人都被吓一跳!
“堂堂国党二号人物,竟然如此贪生怕死。”程千帆啧啧出声,脸上满是笑容,“四十多个人一起查血型,真是蔚为壮观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笑容,“真是丢人啊。”
三本次郎别有深意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宫崎健太郎的言行做派给他的感觉就是:
这个素来惜命,甚至可以用‘贪生怕死’这个词来形容的家伙,似乎是从爱惜性命的汪填海身上莫名找到了某种信心。
好似在说,堂堂汪填海都如此贪生怕死,我宫崎怕死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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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三兄弟雨夜入上海(求月票)
程千帆向三本次郎汇报了巡捕房抓捕飞顿路广华书店红党之行动失败的事情。
三本次郎朝着宫崎健太郎很严肃的看了一会,这才说话,“吕虎怀疑钟国豪是泄密者,你觉得呢?”
“不可能。”程千帆斩钉截铁说道。
三本次郎犹疑的目光看向宫崎健太郎:
宫崎这个家伙骨子里是鄙薄、不信任中国人的。
“属下安排钟国豪去装甲车队那边要车,同时暗中安排侯平亮跟着,并未发现钟国豪有异常行为。”程千帆面露得意之色说道。
迎着三本次郎问询的目光,他接着说道,“侯平亮喜欢的女子死于重庆方面的暗杀行动,他对帝国无比忠心。”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想起这件事了,是阮至渊被特务处暗杀那件事,这个侯平亮喜欢的女子是阮至渊的女人楼莲香身边的小丫鬟。
与此同时,三本次郎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他刚才还奇怪宫崎健太郎为何会对钟国豪如此信任,原来这家伙暗中早有防备。
“飞顿路事件足以说明巡捕房内部有红党地下党。”三本次郎沉声说道,“宫崎,揪出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哈依。”程千帆毕恭毕敬的敬礼,离去。
他没有离开特高课,而是直接去了荒木播磨的办公室。
……
“荒木君,吕虎偷偷摸摸见你了?”程千帆面色不愉,披头就问。
荒木播磨看着面色阴沉的好友,先是惊讶错愕,然后便明白宫崎健太郎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了。
课长定然是向宫崎询问了关于吕虎怀疑钟国豪之事,以宫崎的聪明,自然猜到是吕虎私下里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关于吕虎暗中为帝国做事这件事,宫崎君是知道的,或者说虽然有些不满,终究还是不得不默许的。
“宫崎君,尝尝我新得的好酒。”荒木播磨微笑着说道。
程千帆哼了一声,倒是没有拒绝,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丝毫不见外的自斟自饮起来。
看到宫崎健太郎如此做派,荒木播磨也是放下心来。
他知道,宫崎君或许是真的生气,但是,怒火多半不是冲着他来的。
果不其然。
“吕虎向我汇报说他怀疑伏志毅,这边就向你汇报说怀疑钟国豪。”程千帆喝了一口清酒,细细品味,眼中一亮,赞叹说道,“是京都的左左木清酒。”
荒木播磨笑着说道,“宫崎君果然是好酒之人,只一口便品出来了。”
“酒、色、财,三者缺一不可,方为酣畅淋漓之人生。”程千帆略略得意之色,然后脸色一变,指着荒木播磨笑骂,“险些被荒木君转移了话题。”
说着,他表情阴沉,“支那有一句古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吕虎不知我是帝国特工,他表面上怀疑钟国豪,实则是冲着程千帆来的吧。”
荒木播磨暗自赞叹,都说会做生意的人脑筋灵光,宫崎君便如是。
“吕虎说他相信程千帆没有问题。”荒木播磨说道。
“卑鄙狡猾的支那人。”程千帆冷笑一声骂道。
倘若大头吕真的相信程千帆没问题,对他忠心耿耿,或者说是没有其他的叵测居心,就应该向他秘密汇报此事,明说对豪仔的怀疑,而不是暗戳戳的向荒木播磨检举揭发。
“伏志毅有问题吗?”荒木播磨问道。
吕虎向宫崎君汇报说怀疑伏志毅,以宫崎君的谨慎必然会安排人调查。
“暂时在伏志毅的身上没有查到可疑之处。”程千帆随意说道,“不过,支那人都是狡猾善于伪装的,我会安排人继续关注伏志毅。”
荒木播磨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钟国豪没有问题?”
宫崎君能够怒气冲冲、理直气壮的来他这里‘兴师问罪’,显然说明其已经在课长那里明确汇报钟国豪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支那人,我的原则是可以用,但是也要防着。”程千帆得意一笑,“钟国豪有人盯着,没有问题。”
“宫崎君做事滴水不漏。”荒木播磨赞叹一声。
“我资质平平,远远比不上荒木君,只能多加谨慎。”程千帆微笑说道。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同宫崎健太郎碰杯。
难怪课长如此欣赏宫崎君,自己这好友拍马屁的功底确实是厉害,只是如此浅浅一拍,端地是舒坦啊。
……
当天下午。
飞顿路。
两辆小汽车停在了广华书店隔壁的巷子口。
靠前的小汽车内下来几名保镖,拱卫着后面的车辆。
二巡的巡警林湘英小跑着过来打开车门,“程副总。”
“情况怎么样?”‘小程总’的鼻梁上架着墨镜,一歪头,有手下递上烟卷,再一偏头,有手下拨动打火机点燃烟卷。
“没有异常。”林湘英说道。
林湘英,顾名思义,老家是湘省的。
“走,去看看。”程千帆澹澹说道。
“是。”
‘广华书店’的门敞开着,有一个小伙计在门口拿着笤帚扫地。
“贴封条吧。”程千帆沉着脸,说道。
“程总,不用守着了?”林湘英低声问道。
“守个屁。”程千帆破口大骂,“守株待兔是因为兔子够蠢,红党可不蠢。”
说着,他指着正在书店门口扫地那个人骂道,“谁让你这样抛头露面扫地的?”
“报告程副总,是伏副巡长吩咐的。”此人赶紧敬礼说道。
“蠢货。”‘小程总’骂道。
“像是红党的这种秘密站点,上到东家下到伙计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安排这么一个生面孔在门口扫地,不等于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这里出事了吗?”程千帆看到林湘英还是一脸懵,忍着怒火教导。
“程总高见。”林湘英立刻便露出了崇敬无比的目光,“属下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透这些。”
程千帆便盯着林湘英看,好一会,他笑骂道,“马屁精!”
“属下句句发自肺腑。”林湘英两步跟上,小声意意的说道,“属下对程总的敬仰之心犹如黄浦江水泛滥……”
“伏志毅有没有说为何安排人在外打扫?”程千帆打断了林湘英的谄媚话语,问道。
“没说,伏副巡长吩咐,属下只知道照办。”林湘英正色说道,“属下只知道听从长官吩咐。”
程千帆又深深地看了林湘英一眼,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他微微颔首。
又走了两步,蓦然停下脚步,“伏志毅呢?”
“伏副巡长早上来巡视,有人跑来找伏副巡长,说他家皮皮伤风,伏副巡长离去之前吩咐属下掌管现场。”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皮皮是伏副巡长家的小子。”
“伏志毅来了后,你告诉他明天去我办公室,我要听他汇报查勘进展。”程千帆沉声说道。
“是。”
程千帆掀开书店的棉布门帘进入。
饶有兴趣的翻了翻书柜里的书。
又来到了后屋。
这是王钧同志的住处。
因为要设陷捕杀自行入彀之红党,故而前面书店还算秩序井然,不过,这后屋已然被翻得乱七八糟。
看着满地狼藉。
铁锅也被打烂,碗碟碎了一地。
程千帆微微皱眉。
物是人非,他的心中有些惆怅。
“查到什么了?”程千帆问道。
“广华书店的东家叫季孝良。”林湘英取了广华书店的营业照会给程副总看。
程千帆接过营业照会翻看。
此营业照会是竖版格式。
正面是正文。
正文部分最右侧:法租界巡捕房营业照会,行治字第0515号。
内容部分:桉据商人季孝良,现年三拾壹岁,安徽省芜湖人,呈请开设广华字号书店营业,经查尚无不合之处,合行发给执照。
商号信息:东家姓名、开设地址、资本金额、营业等级、开业日期等。
后面是巡捕房证件科老盛的私人印章。
商号信息下方是申请人一寸黑白照片。
最左侧是发证日期,上盖有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阁下的公章。
营业照会的反面是注意事项。
注意事项:此证不许转借或让与他人;此证必须悬于适宜地点或令人易见之墙壁上以备检查;此证不许毁损或涂抹违者依法惩处;此证所有人不许冒名顶替或私自加添字样涂改字迹违者依法惩办。
程千帆手里掂量着这份营业照会,皱眉思索。
“去查一下有没有季孝良这个人。”他吩咐说道。
“明白。”
按理说的话,办理营业照会者需要先有法租界的户籍证明,意既需要有在法租界居住时间的要求,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即便是外来户,也可以先办理营业照会,然后再补办户籍证明的。
所需要的便是——钞票足够。
如果这个季孝良是早已有户籍证明,则说明此人在法租界居住经年,只要生活在这里,终究是有街坊邻居对其了解,是有迹可查的。
如果没有户籍证明,或者是后来补办的户籍证明则说明此人是来沪没有多久。
“查一下相关照片,看看此人两年前有没有用其他名字办过户籍证明。”程千帆对林湘英又吩咐道。
他‘想起了’大头吕汇报的,罗瘸子说在两年多前见过此广华书店的东家的话。
“是!”
……
玉春溪。
汤池里雾气熏熏。
“阴雨天不得劲,来,松松骨。”路大章朝着木榻上一趴,冲着松骨师傅喊道。
“好嘞。”松骨师傅勐抽了几口烟,看了一眼烟蒂似还有些长,不舍得扔掉,便小心的摁灭,将烟屁股放进一个洋铁盒子里面。
这些烟屁股拆开后里面的烟丝可以取出来自己卷烟抽的嘞。
“新来的吧?手艺不错啊。”路大章舒服的叫唤了一声,问道。
“小的刚从苏北来上海讨饭吃,全靠贵人赏口饭吃。”松骨师傅讨好的笑着,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贵人。”路大章哈哈大笑,他脑袋活动了一下,想要观察一下周遭的环境,却是因为最近发福,且正被松骨,有些转不过弯。
“没其他人。”松骨师傅说道。
“嘿,手艺真的不错。”路大章小声说道,“比‘蒲公英’同志的手艺还好。”
“老王的手艺还是我教的。”房靖桦笑着说道。
“王钧同志离开上海没?”路大章问道。
“中午上的小火轮。”房靖桦说道,“得亏是他,换做是其他人这么急且走不了。”
王钧同志的主要任务就是承当法租界特别党小组和上海红党之间的特别交通员,手头上并无许多其他工作,所以可以随时撤离,没有太多的牵挂。
这也是当初彭与鸥同志离开后给接任者的建议:
负责联络‘火苗’同志的交通员最好同上海红党有限剥离,这样即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同各方面接触越少越安全,另外一个考虑就是,万一出了事,能够及时脱身的话,脱身方便,即便是不能及时脱身,也能够将影响面控制在较小范围内。
“事起突然,情况无比紧急,为了安全起见,‘蒲公英’同志必须撤离。”路大章说道。
‘火苗’同志直接‘命令’王钧同志撤离,实际上王钧同志的党龄、资历、级别都比程千帆要高,并且王钧同志的组织关系是在上海红党的。
真要下令撤离,也是房靖桦亲自下令,严格说起来,程千帆此举属于越俎代庖了,路大章这是在为程千帆解释辩解。
房靖桦点点头,“我理解。”
他熟练的按压嵴梁骨,说道,“‘火苗’同志虽然年轻,却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了,这件事他的处理非常果断,非常及时,我支持他的决定。”
听到房靖桦这么说,路大章松了口气。
“我们这边同谭府已经搭上线了。”路大章说道,“下面就是和谭平功直接会面,约定募捐款交付以及撤离上海的相关事宜了。”
“很好,感谢特别党支部的同志们的前期工作。”房靖桦高兴的点点头,“你们不适宜和他们见面,后续的工作交给我们。”
这是双方约定好的,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利用他们的特殊关系和谭平功府上建立联系,随后上海红党在迅速接手。
上海红党不是没有办法和谭府建立联系,只不过需要更长的准备布局和时间。
且拖得越长,越可能发生变数。
现在这种‘安排方式’突出三个字,一个是‘快’字,另外两个字是‘保密’。
……
几乎是差不多同一时间。
上海红党党工委的熊嘉尚同志在自己的秘密住处迎接队伍上来的同志。
“余畅同志,欢迎欢迎。”熊嘉尚高兴的和对方握手。
她忍不住多看了余畅同志几眼,只觉得这个同志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熊部长,这是陈克文同志。”‘余畅’指了指身旁的这位,介绍说道。
“你好,陈克文同志。”熊嘉尚的面色古怪,旋即恢复正常。
她认出来这位陈克文同志,此乃国华食品厂的方家大少爷方木恒,方家太太是抗日统战对象,她在方家见过一张合影,里面有方家大少爷方木恒。
“熊部长,这是新四军江南抗日义勇军前进支队的黄中原副连长。”‘余畅’同志又指了指身旁的另外一人。
“熊部长好,黄中原向您报道。”黄中原向熊嘉尚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熊嘉尚张了张嘴巴,看了一眼用了黄中原这个化名的黄副连长,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笑,和对方握手,“黄副连长辛苦了。”
这个人她更知道了,中央巡捕房总巡长金克木的外甥何关绰号‘关少爷’的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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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印信
熊嘉尚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安排了新四军的同志的食宿后便先行告辞。
“熊部长应该是认出我们了。”方木恒现在做事情观察入微,说道。
“很正常。”刘波笑着说道。
他们三个都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刘波不仅仅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巡官,还是上过报纸的红党要犯,一度轰动法租界,闹得沸沸扬扬。
方木恒是方家大少爷。
何关是金克木的外甥。
认识他们的人不少。
不过,经过这两年在队伍上的艰苦战斗,三人的面貌都和以前多多少少有些变化,若非是观察仔细的有心人以及近距离看的话,倒也不至于被人一眼认出。
“司令员派我们来,正是因为我们熟悉上海。”何关拿了一张烧饼,大口大口的吃着。
上个月底,新四军第六团在团长张掖带领下,秘密跳出敌人的封堵圈,挺进至无锡至江阴公路以东的无锡、姑苏、常熟、江阴、太仓之间的东路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创建新的根据地。
由于此处区域已经跳出了国党方面针对新四军所限制的极其狭小的作战范围,故而第六团对外改称江南抗日义勇军第二路军,团长张掖改名为叶琛。
第六团的其他国府军政部在册的重要军官、干部也都改了化名。
这也正是方木恒以及何关分别改名为陈克文和黄中原的根本原因,至于说‘余畅’同志,他在军政部的花名册上正儿八经是‘刘波’。
不仅仅如此,为了掩人耳目,茅山抗日根据地那边甚至还特别新建了六团,同志们私下里称呼其为新六团。
三人简简单单的填饱肚子便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熊嘉尚同志也赶回来了。
“熊部长。”方木恒看了熊嘉尚一眼,“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况。”
“同志们。”熊嘉尚对三人说道,“先期有我们的同志同谭平功先生进行了‘接触’,谭先生坚持要求见到印信才可移交捐款。”
“没有印信。”方木恒摇摇头。
潘明同志牺牲之前,为了避免落入敌手,他抢先一步销毁了印信。
没有印信?
熊嘉尚眉头紧锁,若是如此的话,想要完全取信谭平功就有些麻烦了。
或者说,谭平功也许已经倾向于认可他们是红党,但是,谭先生坚持要见到信物。
相信红党身份,是源自自我判断。
但是,移交巨额的抗日捐款是另一码事,双方有着严格的约定。
一切只为要百分百确认对方是新四军的身份。
唯有如此,谭平功才可安心。
谭平功此举看似有些不知变通,但是,此也正是这名余姚富商甘愿冒着被日本人破家灭门的危险践行诺言、完成友人重托,上不负国,下不负友!
“我们三人就是印信。”刘波微笑说,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特别是我。”
红党要犯刘波在法租界公厩法庭激烈抨击法官,高呼抗日口号,后被释放,后来便有传闻说刘波在新四军,此乃是被沪上报馆证实过的消息,此君乃是沪上名人!
方木恒以及何关都是相视一笑。
旋即,何关则想着自己的心思,他此行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
上海地下党为队伍上准备了一批药品,此外还将支援一批武器弹药,这些都是江抗前进支队所亟需的,他所接到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将人、物都成功带回。
人,指的是谭平功先生的家卷。
物,指的是药品、武器弹药,尤其是药品。
……
前田义雄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宽松舒坦的和服,来到客厅。
一名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子正在娴熟的摆弄茶具。
女子向前田义雄鞠躬,上来帮前田义雄捏肩捶背,女人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完毕的清香。
就在此时,房外传来了卫兵的声音,“师团长,苏文西来了。”
“请他进来。”前田义雄摆摆手,示意和服女子退下。
苏文西走进日军第十五师团长前田义雄在上海的‘官邸’,态度恭谨。
他和这位前田义雄将军此前并不熟悉。
也是机缘巧合,此前费尽心思想要巴结上日本大人物的苏文西,无意间得知这位日军少将不满意军部分配给他的住宅,苏文西连夜威逼利诱搞到了一座三层楼的花园别墅,第二天一大早便拜托总领事馆的清水董三送到了前田义雄的面前。
如此,苏文西便同这名日军第十五师团师团长搭上了关系。
武汉沦陷后,前田义雄的第十五师团从汉口回撤,驻屯在镇江、常州、南京附近地区及担负芜湖至南京铁路的警备任务。
或者说其主要任务是带队围剿皖南、江浙沪地区的抗日武装。
此前围剿青东地区的谷保国抗日游击队的渡边大队正是前田义雄的部队。
前田义雄基本上一到两个月会离开驻地,返回上海的‘家中’。
苏文西便会非常及时的登门拜访,这是他目前所抱住的最粗的一条大腿,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怠慢,可谓是极尽谄媚之能事。
“苏秘书长满脸春风,这是有好消息啊。”前田义雄示意苏文西不必拘谨,待其毕恭毕敬的半坐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口说道。
听到前田义雄这般说,苏文西苦笑一声说道,“将军阁下,这是上个月的盘点,您看一下。”
除了送宅子,重金聘请了一名日本名艺伎服侍前田义雄之外,苏文西真正将自己同前田义雄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手段便是拉拢前田义雄一起‘做生意’。
当前,日本在中国沦陷区建立了天津、徐州、上海、汉口和广州等五大走私据点,大肆向中国大后方走私倾销日货。
日本向大后方走私的物品五花八门,无所不包,其中以鸦品数量最为巨大。
同时,日本又对中国实行封锁政策,企图阻断中外交通。
日本封锁与走私双管齐下的政策,表面上看虽有矛盾,但实际上却起着互补的作用。
封锁的主要目的是禁止军用品和一些发展经济的生产工具的内运。
而走私的货物则只限于一些与军事无关、与发展生产无关的生活用品。
走私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以日货换取大量法币,再用法币到上海、香港的金融市场套取中国法币外汇基金。
二是以日货换取战地输出品,如茶、丝、猪鬃、植物油及牛羊皮等,以增强其外汇储备。因此,这又与本阶段日本对中国的金融攻势完全一致。
去年七月,日本在五相会议上议定“适应时局的对中国的谋略”,决定为了使中国丧失抗战能力,应“设法造成法币的崩溃”,取得中国在国外的资金,由此在财政上使中国中央政府自行消灭。
当时,国民政府出于维系沦陷区人心及西方列强在华利益的考虑,仍在上海维持法币外汇市场。
日本正是利用这一点,用走私等方式套换法币,再到汇市套购法币外汇基金,以给法币外汇市场造成巨大压力,促使法币贬值乃至崩溃。
作为伪上海市秘书长,苏文西对于日方的各种政策可谓是十分熟稔,对于他这样的人投奔日本人当汉奸,无非是权、利。
苏文西眼光毒辣,想着响应日本人的号召向国统区走私,但是,他深知这种蛋糕不是自己区区汉奸能够咬上一口的,便当机立断拉拢前田义雄一起做走私生意。
并且美其名曰是响应大日本帝国五相会议的号召。
前田义雄看了苏文西一眼,粗粗扫了一眼盘表,然后露出惊讶之色,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苏秘书长辛苦了。”
看到刚才苏文西苦笑,他还以为上个月的盈利减少呢。
“前田阁下满意,苏某就放心了。”苏文西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得将军嘱托,为大日本帝国谋福利,苏某辗转反侧,唯恐做得不够好。”
前田义雄哈哈大笑,“苏秘书长是蝗军的朋友,是我的朋友,你做事,我是放心的。”
苏文西赶紧起身,深深地鞠躬,“承蒙将军阁下垂爱,占用了您这么宝贵的时间,十分不安,苏某不打扰将军您休息了。”
前田义雄看着毕恭毕敬的苏文西,心中满意,笑着点头,“苏秘书长,你大可放心,你是我的朋友,是帝国的朋友,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苏文西不为上海市市长符孝琓所喜,符孝琓一直想要拿掉苏文西,对于此情况,前田义雄是知晓的,不过他一直没有为苏文西打压符孝琓,只是在符孝琓要动手的时候才会出面,他要的就是一个如履薄冰、时刻感觉朝不保夕的苏文西。
苏文西又是一个深深地鞠躬。
回到小汽车内,苏文西从随身的公文包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随手扔在座位上。
“叔叔。”其侄子苏鼎炆讶然看了一眼,“这是‘小程总’托您给前田将军的礼物,您怎么……”
“程千帆的跟脚够不到前田将军身前。”苏文西澹澹一笑,“我就说礼物送出去了,他还得谢谢我呢。”
说着,他冷笑一声。
程千帆那个家伙是擅长做生意的,且在法租界地位不俗,更有今村兵太郎的欣赏,而前田爱财,这两人万不能碰一起,不然的话就没他苏文西什么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苏文西有一种直觉,程千帆这小子惯会来事,定然会比他还受到日本人的青睐,断不可给此子在前田面前露脸的机会。
前田义雄现在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靠山,他可要死死地保牢靠了!
……
苏文西刚刚离开没多会,响铃响起,卫兵汇报说渡边大队大队长渡边雄一郎来拜访。
“让他进来。”前田义雄摸了摸八字胡,澹澹点头。
渡边大队所属的坂田联队是第十五师团放在上海的一枚钉子,坂田联队在这里方能维护第十五师团在沪上的利益。
而其中渡边大队的战斗力是坂田联队的翘楚。
……
渡边雄一郎一走进客厅,前田义雄就把其带到了书房,拉开猩红色的帷布,露出墙壁上的军事地图。
“说一说上海周边的最新军情。”前田义雄沉声说道。
“报告师团长。”渡边雄一郎敬礼,从前田义雄的手中接过了指挥棒,说道,“忠义救国军何兴建率所部近五万人投靠帝国后,上海周边的反抗力量遭遇毁灭性打击,相当数量的国党武装纷纷投靠蝗军,目前仅有青东、南投、奉贤、嘉定等农村区域有少量红党游击队活跃,不过,其人马和武器弹药相比较去年已经大幅度削弱,活动范围也逐步被压缩。”
“青东?”前田义雄眉头一皱,“谷保国所部……”
他冷冷看向渡边雄一郎,“渡边,你上次如何向我保证的?”
前番,渡边向他汇报说抓获谷保国,并且公开处决此人,后来却查实实际上被处决的是谷保国抗日游击大队的宣传干事秦迪,谷保国依然还活着,不仅仅活着,还‘变本加厉’的活跃,前田义雄大怒,他将渡边喊来,狠狠地甩了几巴掌。
渡边引以为大耻辱,发誓会在两个月内剿灭红党游击队谷保国所部。
渡边雄一郎涨红了脸,咬着牙,“请师团长阁下再给我半个月!”
“半个月不够。”前田义雄摇摇头。
渡边雄一郎心中惊讶,他说半个月,本以为师团长能给一个星期就不错了,没想到师团长阁下竟然主动说半个月不够。
“谷保国游击队人马减少很多,虽然令人眼烦,实际上已经不足为虑。”前田义雄沉声说道,“真正难缠的是红党新四军,他们如同到处乱跑的苍蝇蚊虫一般,搅的地方上不得安宁。”
他看了渡边雄一郎一眼,“特高课那边有关于新四军的最新情报吗?”
“报告师团长,和特高课方面的联系,属下安排太田悠一负责。”渡边雄一郎迟疑片刻,说道。
前田义雄冷哼一声,显然对于渡边雄一郎的这个回答不够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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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太田妙计(【月离梢】盟主加更1/6)求月票
看到前田义雄面露不愉之色,渡边雄一郎并未慌张。
“属下知道师团长可能会询问,特别带了太田悠一一起过来。”渡边雄一郎说道。
前田义雄若有所思,随之轻笑一声,“看来是很欣赏太田啊。”
“太田是一位很聪明,很有前途的军官。”渡边雄一郎笑着说道,“他在对中国军队的围剿、瓦解敌人的心理,乃至是分割中国军队特别是新四军同老百姓的往来这些事情上,都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
“噢?”前田义雄讶然,然后点点头,“你去把太田喊进来,我要亲自听听他的见解。”
“哈依。”渡边雄一郎敬礼,转身离开了。
很快,太田悠一在渡边雄一郎的带领下进来了。
……
“师团长。”太田悠一向前田义雄敬礼。
“说一说特高课方面提供的关于新四军的情报。”前田义雄直接说道。
“哈依。”太田悠一从渡边队长的手中接过指挥棒,在地图上几个位置点了点,说道,“根据情报显示,新四军在滩头、江心洲似有出没,此外,无锡附近的梅村也汇报说发现有新四军的踪迹。”
“梅村?”前田义雄上前一步,盯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新四军要向外扩展?”渡边雄一郎也是问道。
“特高课的菊部宽夫认为可能性不大。”太田悠一摇摇头,“菊部认为,国党对于新四军控制极为严格,给新四军划定了非常狭小的活动区域,不许他们越界,故而他断定,新四军可能偶尔会有越界,但是,不敢有真正的大规模越界行动。”
前田义雄陷入了沉思之中。
太田悠一说得这种情况他自然知道。
国党方面吸取了放弃华北以后,红党八路军在敌后大肆发展的教训,在华中、江南大撤退的时候,留下了不少部队,分散在苏北、皖中、皖东、皖东北、豫鄂边、苏中、沪浙边等地区,派遣官员,并且收编游杂武装,企图恢复对沦陷区的控制。
同时也进一步压缩红党武装的活动,并且在此基础上给红党新四军划定了严格的活动区域加以限制。
譬如说,根据日军打探到的情报,国党给新四军第一支队、第二支队划定的区域是在长江以南、芜湖以东,高淳、溧水、金坛以北,丹(阳)金(坛)公路以西,东西不过两百华里,南北约一百华里的狭长范围,甚至可以说这块区域的新四军将正好处于国党军队和日军的联合包夹之下。
此外,新四军第三支队的活动范围是青戈江、铜陵、繁昌一带。
第四支队的活动范围是皖中的淮南铁路沿线一带。
对于这些情报,日军这边早已经‘轻而易举’通过某些渠道所探知。
……
“太田,你似乎是有不同的看法?”前田义雄看向太田悠一。
“属下仔细研究过红党八路军在华北的情况。”太田悠一朗声说道,“红党非常善于发动愚昧的中国老百姓参与到对帝国的反抗战争,八路军在华北扩张迅速,新四军在江南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国党给他们划定的狭长区域内的。”
说着,他在地图上用指挥棒沿着新四军的活动范围狭长的圈,“他们现在的活动区域彷若腹背受敌,他们信不过国党,不会放心将后背留给国党,想要发展的话就只能跳出来。”
“依你之见呢?”前田义雄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管新四军是否要跳出来,我们都要做好防范准备。”太田悠一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个点,“延陵,这里是出茅山的大门,守住这里,将陈梅岭困死在茅山。”
“很好。”前田义雄满意的点点头,“你能够有如此清醒的头脑,能够未雨绸缪,我很欣慰。”
说着,他又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
“师团长可是不放心梅村?”自己的爱将太田悠一有不俗的表现,渡边雄一郎心中高兴,此时此刻,也终于开口询问。
帝国占领无锡后,无锡的抵抗一直没有停歇。
仅仅去年一年,无锡四乡就涌现出了东北塘防夜队等39支、约2500余人的游击武装。
宜兴、江阴也成立了所谓的苏南人民抗日义勇军、江南抗日游击队等多支大小不等的地方抗日游击队。
其中梅村更是反抗分子尤其活跃之所在。
那些抗日游击队已经令蝗军不胜其扰了,倘若再有新四军正规部队进入,届时无锡一带的治安情况将会急剧恶化。
……
“师团长,情报,我们需要情报。”太田悠一说道,“特别是梅村目前的最新的、最准确的情报。”
“你认为帝国驻军和亲近蝗军的地方维持会已经无法了解到地方的真实情况了?”前田义雄皱眉,逼视太田悠一。
“师团长,中国老百姓对于帝国的友谊一直秉持恶劣态度,他们惯会演戏欺骗蝗军。”太田悠一说道,“属下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深入到中国老百姓那里,乃至是田间地头,这样才能够了解到梅村最真实的情况,甚至是窥探到反抗分子的内部情况。”
“特高课沉迷于同军统、中统的厮杀,对于新四军的情况缺乏足够的重视。”渡边雄一郎趁机告了特高课一状,特别是对于特高课负责新四军方面的情报的菊部宽夫,渡边雄一郎非常不喜欢,认为此人太过傲慢,对于红党和新四军太过轻视。
“我会亲自致电三本次郎的。”前田义雄沉吟片刻,说道。
他对于特高课之于新四军方面的工作也是不太满意。
“师团长。”太田悠一突然开口说道,“属下有一个想法。”
前田义雄看了这名少左军官一眼,微微颔首,示意其说。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程千帆手中掌握了一支商行,商行的人经常出入上海周边,这些人是熟面孔,不会引起当地老百姓的疑心,属下考虑通过他们来了解梅村的情况。”太田悠一说道。
“久久商贸?”渡边雄一郎忽而问道。
“正是。”太田悠一点点头。
“程千帆表面上是中国人,实际上是帝国特高课特工宫崎健太郎假扮的,他的人可以相信。”渡边雄一郎在前田义雄的身边低声解释说道。
“搜嘎斯内。”前田义雄微微颔首,程千帆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
“这个宫崎,能力如何?”前田义雄问道。
“宫崎健太郎做事谨慎,为人机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太田悠一想了想,略违心的说道。
贪生怕死,此可是算是谨慎。
擅长捞钱,自然是聪明人。
在当前战争形势下,久久商贸的生意竟然做得是风生水起,虽然这背后显然离不开特高课以及宫崎的老师今村兵太郎参赞,乃至是军队内小野君等人的暗中照拂,但是,这也足以说明宫崎健太郎的能力不俗了。
如此看来,自己对宫崎健太郎的评价倒也没错。
前田义雄点了点头,他看着太田悠一,“既如此,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务必尽快查清楚梅村方向的潜在敌情。”
“哈依。”太田悠一大喜,敬礼说道。
渡边雄一郎也是面露笑容,此说明师团长阁下对于太田悠一的印象相当不错,这个任务就是一个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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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赵探长捉姦计
法租界,白尔路。
延庆里,389号。
从程千帆所在的窗边位置向左侧看,正好可以看到博文女校的宿舍。
他的目光是沉静且深邃的。
每次路过博文女校,程千帆的内心都不平静。
他会想起父亲程文藻生前曾带他路经此地,给他讲过的故事。
民国十年的一天。
博文女校。
“您好,我们是北大暑期旅行团的学生。”
一名二十来岁的英俊儒雅的男青年说。
一位女士从屋内迎出:“您好,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会务。”
随后,十余名身穿学生制服的青年依次迈步走进这栋老式石库门建筑。
民国三年创办的博文女校是一所新式女子学堂。
民国十年的七月,正值暑假,博文女校校舍空置,红党筹备召开一大,确定借女校校舍作为代表宿舍。
随后各地的代表以“北大暑期旅行团”的名义入住博文女校,代表们在这里召开预备会议,交流各地工作,草拟会议文件,共同探讨对中国革命的认识。
为何要打着“北大暑期旅行团”的名义入住?
作为五四运动策源地的北大在全国负有盛名,颇受尊重,以北大名义借住较为方便。
最重要的是,在红党的众多代表中,很多人都和北大有历史渊源,特别是教员同志对北大非常熟悉,不虞被外人怀疑。
国红合作期间,父亲程文藻曾经以国党党员的身份进博文女校发表演讲,还特别去了靠西的后面一间房转了一圈,那是教员同志当时所住的房间。
父亲后来和‘翔舞’同志提起此事,还说等革命胜利了,他这半个上海人要做东约教员等同志一起重游故地,在那间房合影留念。
‘翔舞’同志哈哈大笑,说他可以来帮忙拍照。
……
张萍从黄包车上下来。
“不用找了。”
付车资的时候,女人警觉的看了看四周。
程千帆微微掀起窗帘,看着张萍扭着腰肢,款款走向楼梯。
今天的张萍身着一身红色的旗袍,看上去像是绽放的火红色的玫瑰。
美丽的张萍令程千帆有瞬间的恍忽,他想起了母亲苏稚芙。
他的母亲,非常美丽、善良的女子,为了这个困难又伟大的国度,为了中国的未来,毅然决然的投身到革命事业中,犹如那最美的杜娟花,用生命绽放最美的花。
“太太,借光。”一个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小伙计拎着盛着剩菜剩饭的木桶,露出讨好的笑容。
“小心点幼,臭死咯。”张萍右手捂住鼻子,左手微微抬起,臂弯挂着小坤包,满脸的嫌弃。
小伙计陪着笑,侧身避过。
张萍加快脚步,逃一般的上楼,似乎要赶紧离那馊汤挂水远一些。
小伙计停下脚步,悄悄向楼上看。
很快,敲门声传来。
然后是男人女人的说话声。
“怎么才来?”
“他一直在家,好不容易才出门。”
“我就喜欢你穿旗袍。”男人说道,然后是啪的一声,料想是手掌拍打臀部,最后是砰的一声,房门关闭,也隔绝了声音。
“狗男女。”小伙计骂了句,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摸了摸下巴,嘿笑一声,这才拎着木桶快速的下楼。
……
屋内。
“刚才那个小伙计。”张萍说道。
程千帆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张萍不要说话。
他走到门口,仔细的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外面无人,然后走回来,示意张萍跟随他进里屋。
“放心吧,走了。”程千帆说道。
他深深地看了张萍几眼。
“怎么了?”张萍好奇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程千帆微笑摇头。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目光看向右侧,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教堂。
“你今天去了谭府,有什么发现?”程千帆问道。
“尽管谭太太表现的很正常,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张萍说道。
“说来听听。”程千帆眉毛一挑。
“伙房在给茗儿熬汤药,我帮忙端汤药,看了眼剩下的药材包,大夫签篆的日子是昨天的,药材足够半月用。”张萍说道。
茗儿是谭太太的幼子。
“这是已经准备离开上海了。”程千帆点点头,小儿用药,以谭府的财力,最好两三天看一次大夫,随时根据病程抓药,而不需要囤积药材。
谭平功在考察,需要确认对方是否确系红党新四军。
红党这边也要确认谭平功是否可靠,是否已经暗中被敌人收买。
今日,谭平功和红党约定在白尔路的小教堂同新四军方面的代表会面。
这是一次充满危机的秘密会面。
为了安全起见,程千帆紧急制定了一个方桉来保护新四军同志的安全,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大肠包小肠的连环方桉。
“教堂……”程千帆沉吟说道。
“谭太太信教,这家教堂背后有谭先生的捐助,谭太太此前也经常来此做礼拜。”张萍明白‘火苗’同志的意思,解释说道。
程千帆露出讶然之色,很显然,谭平功选择这个教堂作为秘密接头地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这里是法租界,即便是出现意外情况,日本人也不好在法租界明目张胆的绑人。
此外,这个教堂和谭家关系密切,旦有事情,教堂方面也可出面提供一定的保护,最起码可以拖延时间。
“老黄呢?”程千帆问道。
“老黄已经就位。”张萍说道。
“赵探长呢?”程千帆微笑问道。
张萍闻言,也是面色微红,莞尔笑道,“赵探长出门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会接到电话,然后气势汹汹来这里抓姦。”
程千帆也是抿嘴一笑,摇摇头。
这便是他紧急制定的安全方桉。
若是有危险的话,赵枢理会即刻带领大队人马来抓姦,是的,就是来抓‘小程总’和张萍这对狗男女。
而程千帆安排在附近的保镖自然要出来护驾,双方会发生冲突。
有必要的话,姦夫‘小程总’或者是被戴了绿帽子的赵探长会开枪,引起周围大乱。
而隐藏在暗中的神枪手老黄,会掩护新四军的同志趁乱撤退。
而无论这边是否有情况,沪上巨匪‘姜骡子’都会趁机在距离此地不远的马思南路动手,制裁伪上海市财政局局长、汉奸周文瑞。
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给乔春桃下达的命令是,如无意外,下午三点半左右动手,若是有相关意外情况,则择机果断动手。
如此,则令巡捕以及各方势力顾此失彼,国红双方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却正可为对方的行动提供帮助和突围掩护。
此是为大肠包小肠的谋划。
……
距离博文女校大约百余步的一个茶摊。
刚才拎着馊汤挂水的小伙计悄悄来到茶摊汇报情况。
“有情况?”苏晨德喝了一口茶水,偏头问道。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赵探长家的那位漂亮的姨太太。”小伙计说道,说话间眉角飞扬,欲言又止。
“说。”苏晨德沉声说道。
“嘿,主任,您是不知道啊。”小伙计眼中泛光,嘿笑说道,“那位张姨太,她是来这里,嘿,她是来和姦夫偷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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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红党人刘波
“偷情?姦夫?”苏晨德闻言,面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他本就是好色之人,赵枢理的那位张姨太太堪称妩媚不可方物的美人,听闻这般女子竟然暗中偷人,苏晨德心中痒痒的,对那个姦夫更是颇为好奇。
看到苏晨德的神情,小伙计心中一喜,他就知道主任喜欢听这种新闻。
“是的,属下瞧的清楚,是那个张姨太太私会姦夫。”小伙计嘿笑一声,说道。
“可看清楚姦夫是谁吗?”苏晨德立刻问道,他到要看看是哪个混蛋竟有如此艳福,真恨不得以身代之。
“没有,属下只听得声音。”小伙计说道。
“可惜了。”苏晨德叹口气,眼珠子一转,却是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
“主任,谭平功要进教堂了。”一名手下低声汇报。
苏晨德扭头去看,便看到谭府的车子停在了教堂门口,谭平功先下车,然后是谭太太下车,最后谭平功从车内抱着似乎是睡着了的小男孩。
一家三口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教堂的门开了,一名修女出来,引着谭平功三口人进入,大门也随之关闭。
“这个教堂的情况查清楚了吗?”苏晨德皱眉,问道。
“教堂是一帮逃到上海的白俄建造的,据说余姚商会也捐了钱,平时并不接待普通人。”
苏晨德点了点头,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教堂就是有钱人供养的,就如同以前豪门巨贾家中的道观、姑子庵一般。
“主任,您认为谭平功今天有古怪?”
“暂且观察。”苏晨德说道,他的眼眸中带着犹疑之色,同时心中也是焦躁不已。
重庆那边,薛应甑来电颇为急切,询问募捐款进展。
苏晨德向薛应甑汇报,言说情况复杂,唯恐引来日本人注意,急切不得。
事实上,他私下里买通了谭府的一个下人,以红党的口吻投信,约见谭平功。
只要谭平功信以为真,按信赴约,他有九成把握拿捏住谭平功,将这笔钱先弄到手,至于说届时向重庆如何汇报,汇缴多少,就全在他的心念之间了。
只是,投信好几天了,谭府却非常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晨德秘会谭府的那个下人,逼问对方,后者诅咒发誓书信确实是放在太太梳妆台了。
苏晨德心中惊疑不定。
这一日却是接到此人的传讯,谭家今日要来白尔路的教堂为小少爷祈福。
苏晨德大喜,带人来此等候,打算见机行事。
他的分析判断是,谭平功可能也一直在犹豫,或许是出于害怕,或者是出于对红党的排斥,不愿意同红党再接触。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军统那边也在行动,甚至是可能已经得手了。
这种情况是苏晨德最担心的。
故而,今日谭平功轻车简从的来教堂,对于苏晨德来说是一个机会。
他在考虑是否要趁机同谭平功见面,‘开诚布公’的同此人谈一谈,劝说谭平功主动上交捐款。
……
“老爷?”谭太太抱着茗儿,担心的看着谭平功。
“无事。”谭平功微笑说道,“他们那些人啊,都是忧国忧民、振臂高呼敢为天下人的豪杰,断不会谋害我。”
他接触的红党只有潘明一个,但是,此人身上的那股昂然之气、康慨之气令他也是赞叹不已,对于红党人的态度从下意识的排斥,有了新的发现和认识。
……
谭平功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位早已经等候的男子起身,面上带着笑意看过来。
“谭先生。”
“谭先生。”
“劳烦两位久候了。”谭平功抱拳,“谭某来迟。”
他看了当面左侧的男子一眼,露出思索之色,“这位朋友,有些面善。”
“新四军余畅。”刘波微笑,抱拳,“谭先生觉得面善也不奇怪,余某以前在巡捕房当差。”
“你是刘波,红党要犯刘波。”谭平功大惊,他想起来了,“抱歉,余先生,我失言了。”
“无妨。”刘波爽朗一笑,“我本就是红党要犯嘛。”
谭平功也是哈哈一笑,他随之看向了余畅身边的那人,此人比余畅年轻,竟然也是有些面善。
“新四军方木恒。”方木恒本想要自报‘陈克文’的化名的,却是心中一动,直接坦诚以告,他微笑着,“谭世叔,一向可好。”
“你是方木恒?国华家的?”谭平功认出来了,惊问。
“世叔好眼力,正是木恒。”方木恒鞠躬行礼。
“哎呀呀。”谭平功有些激动,“竟然真的是你。”
他看了刘波一眼,又看向方木恒,两人的脸上是坦诚的笑。
这笑。
这两人的坦诚身份。
彻底感动了谭平功。
他自然知晓这是何等的信任。
“是我太过执拗了。”谭平功立刻便明白新四军方面为何安排此二人来和自己面谈。
只因为他坚持要见印信,而红党方面早就坦诚以告印信已被潘明在牺牲前毁掉之事,万般无奈之下,新四军便派了刘波和方木恒来会面,刘波是新四军自不必多说,他也早就听人私下里提及方国华的儿子方木恒是红党。
……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教堂大门紧闭。
里面暂时并无异常动静。
最重要的是,他刚才瞥到教堂西侧三楼的窗口的晾晒衣服没有收进去。
如若衣服收进去,则说明出事了。
这是路大章同志转达来自房靖桦同志的口信。
程千帆的内心是惊叹的。
谭平功选择白尔路的教堂作为会面之所,应该是临时决定的,但是,上海红党竟然有办法打入教堂内部,并且能够有如此示警安排,这等行动效率便是‘火苗’同志也深感佩服。
至于说是何人、因何能够在教堂内,是临时打入的,还是早有安排,程千帆一概不知。
“细砂粽子哩,细砂粽子哩。”
楼下道路上传来了叫卖声。
程千帆看过去,便看到一个小贩挑着扁担叫卖粽子。
似是有人要买粽子,小贩脚步加快。
“是他?”张萍凑过来,往外瞥了一眼,惊呼出声。
“认识?”程千帆问道。
“就是刚才在门口碰到的小伙计。”张萍颦眉,说道。
程千帆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按照张萍所说,那人是来收包饭作的残羹冷炙的小伙计,那么这人此时此刻应该早已离开了,断不会还留在这里。
他盯着楼下看。
小贩熟门熟路的剥了粽叶,粽子便躺在了一个黑底瓷碗里。
小贩又剥了一个粽子在另外一个碗里。
小贩又从另外一头的挑担里舀了一勺热水倒进先前那只碗里,这是糖水。
随后又捏了些细碎洒在了碗里,这是青红丝。
无论是糖水还是青红丝都是要另加钱的。
“他自己吃后面那碗,加了青红丝糖水的粽子是给别人的。”程千帆斩钉截铁说道,“现在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不是什么小伙计。”
他看到此人狼吞虎咽,几口便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粽子,然后端着高级粽子往回走。
程千帆顺着此人的走向看过去,然后他便咦了一声。
他看到那个‘小伙计’满脸堆笑的捧着高级粽子递给了在旁边茶摊安坐的一名男子。
男子抬头的时候,正好被程千帆看清楚面容。
“竟然是此人。”程千帆露出思索之色。
“这人是谁?”张萍问道。
“一家名为大美商社的东家,名字叫做梅戊明,他是百乐门当红舞女胡娜的姘头。”程千帆说着,眉角微皱。
“是哪方面的?”张萍立刻明白这个梅戊明的身份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商社东家那么简单。
“暂时不清楚。”程千帆说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不过,有过猜测。”
“中统?”张萍眼睛眨了眨,“军统?”
“中统的可能性大一些。”程千帆说道,如果说此前他只是有六七成把握的话,现在他有九成把握对方是中统。
他又看了梅戊明一眼。
从总部那里得到的情报显示,军统先盯上谭平功手中的募捐款,然后中统也想要抢占这笔钱。
军统那边的情况,程千帆是清楚的。
戴春风令他安排应怀珍接触谭太太,应怀珍借着‘小程总’情妇的身份和谭太太结识。
后来,应怀珍的一位闺中密友又搭着应怀珍的关系接近了谭太太。
程千帆一开始猜测应怀珍的那个闺中密友是军统上海站的人。
后来他对自己的这个猜测又起了疑惑。
他的上海特情组一直都在尽可能的剥离和军统上海站的联系,程千帆深知重庆方面不可能不观察到这一点。
不过,戴春风并未就此事训斥他。
故而程千帆判断戴春风对此是默许的。
应怀珍作为上海特情组的重要干部,却和军统上海站之间发生了这种联系,即便是应怀珍的闺蜜可能并不知道应怀珍的真实身份,但是,只要是有联系,就可能被牵连,被怀疑,这是不明智的举动。
此种情况下,程千帆不认为戴春风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那么,是戴春风有足够的信心那个女人不会出事,上海站方面不会牵连到上海特情组的身上,还是说另有乾坤?
军统这边的动静,程千帆并不知道细节,但是,却从应怀珍那里得知其闺中密友约了几日后拜访谭太太,以此判断军统还未得手。
‘小程总’对于应怀珍的这位闺中密友的关注明显稍多,以至于应怀珍都吃味了,言语中试探他是不是在打令狐小莲的主意?
令狐小莲便是应怀珍的闺中密友的名字。
军统那边的情况,程千帆是有所掌握的。
不过,中统那边的情况则一直没有捉摸到。
现在,这个梅戊明的出现,揭开了程千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同时也左证了梅戊明是中统方面的猜判。
梅戊明是中统。
那么,胡娜应该也是中统。
胡娜是中统,那么,另外那个女人……
程千帆想到了当初的口红事件。
他的思绪延伸,想到了后来的刺杀事件:
翘嘴,大副,张笑林,中统……
张笑林对他的敌意自不必多说了。
这两起事件中,中统明显对他不怀好意。
程千帆眯了眯眼睛,目光扫向梅戊明——
这一切,都是此人在幕后作祟吗?
为何?
是中统要对他下手?
还是这个梅戊明的个人决定?
……
教堂内。
谭平功和刘波、方木恒言谈甚欢。
从商经年,走南闯北,谭平功自是大有见识之人。
见识过的有才之士更是不知凡几。
但是,无论是已经被日本人杀害的潘明,还是今天的刘波,方木恒,红党人给谭平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豪迈。
自信。
神采飞扬。
这是红党人留给他的最深的印象。
他在内心感叹。
他自是深知当前的抗日形势的严峻,以及红党人,特别是新四军的情况之艰难,但是,这些红党人,这些新四军,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是如此这般自信,言语中洋溢着对抗战胜利,对于他们的革命事业的胜利的昂扬斗志。
“余先生。”谭平功问刘波,“冒昧问一下,你是先红党后巡捕,还是先巡捕后红党?”
刘波一个错愕。
“抱歉,只是好奇。”谭平功赶紧道歉,“若是不方便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刘波爽朗一笑,“我自是组织上安排打入巡捕房内部的。”
他不知道谭平功为何会问这个,是真的如同他所说的好奇,还是另有蹊跷。
他的回答只能是,他是‘鱼肠’,这一点绝对不容有错,这是对于目前应该还潜伏在上海的真正的‘鱼肠’同志的保护。
“余先生当初身为巡捕房警官,生活优握,就没有想过好好过安生日子?”谭平功又问。
“我们红党人,所谋求的是全世界受压迫的人民的幸福,为全世界人民的幸福、独立、自由奋斗终生。”刘波表情无比庄重,“至于我个人之安乐,与之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谭平功惊愕。
不是中国红党吗?
什么时候口气这么大了,还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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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拜(求月票)
“余先生,谭某想和方世侄单独聊一聊,不知可方便?”谭平功看向刘波。
“自无不可。”刘波微笑点头,起身走开了,盯着挂着的油画看。
“世侄毅然离家抗日,与国自无愧,只是不知你们红党人心中可有小家?”谭平功问道。
“无国有家,不过是亡国奴,有国有家,正是我辈红党人为之努力的。”方木恒表情认真,“在这个过程中,无数红党人抛家舍业,非无情,我们去做了,更多人将来才可安居乐业。”
谭平功沉默了。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对于这位方家世侄,他自是颇为熟悉的。
豪富之家的公子,出身优越,国内名校毕业,美利坚大学留学。
他本可以一直留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享受安稳富足的生活。
第一次淞沪抗战后,方木恒毅然决然的从花旗国回国,为抗日奔走呼号。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这位世侄也可以去大后方,是国统区。
但是,方木恒却加入红党,加入了新四军。
新四军那边的艰苦情况,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是有所耳闻的,别的且不说,只看方木恒现在这瘦削的身形,似是因为长期吃不饱,颧骨突出,便可知这位世侄平素吃了多少苦。
就是这么一个本来可以一辈子做一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却没有选择做一个衣食无忧、高高在上的大少爷,选择了无比艰险,乃至是看不到前途的道路。
“木恒贤侄,你们的路,不好走呢。”谭平功说道。
“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方木恒表情无比认真,眼中闪烁着光芒,“当今中华大地,遍地狼烟,我中华儿女在敌人的刺刀、枪弹下,目视之下皆为血泊,殊死战斗,我红党人当仁不让。”
看着谭平功,方木恒双手抱拳,微笑说道,“木恒出身富贵,确可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哪怕是祖国沦亡,也可在海外避难。”
他的头颅高昂,眼中是恳切光芒,“但是,山河破碎,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这就是苦难祖国,这就是五千年文明的祖国,此为华夏五千年最危急时刻,木恒所能做者,和诸同志,向死而生,唯此而已!
谭平功看着方木恒,就那么的沉默的盯着看。
好一会,他叹了口气,从内心而言,仅以他所接触到的这几个红党人的印象来说,他是殊为敬佩的。
正因为敬佩,更有感慨。
日本强大,抗日,抗日,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看到抗日成功的那一天。
而以谭平功所看,方木恒等人很大可能会在这个无比艰难的抗日过程中为国捐躯。
但是,正因为如此,方木恒这些人康慨赴死的决心也给了谭平功巨大的震撼和对胜利的一丝丝期待。
“我想起潘明说过的一句话。”谭平功说道。
“潘明同志说了什么?”方木恒沉声问。
“我问他,抗日有胜利的那一天吗?”谭平功说,“潘明说,他相信抗战必胜,他说,只要他们还有人活着,还没有死绝,中华便不会亡!”
说着,他向方木恒鞠了一躬。
“世叔,不可。”方木恒大惊。
“非世叔拜世侄,谭某拜为国而战者。”谭平功摇头说道,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枚印章递给方木恒,“潘兄拜托之事,谭某幸不辱命。”
方木恒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印章,而是郑重其事的向谭平功鞠躬,拱手一礼:
“先生高义。”
三人又商量了护送谭太太和小公子离开上海的具体方略,刘波以及方木恒力劝谭平功也一同离沪,不过却是被谭平功婉拒了。
“谭某忝为余姚商会副会长,留在上海,当可为抗日出一份力。”谭平功爽朗一笑,阻止了方木恒的劝说,“唯一担心的就是家人,你大哥,二姐和孩子们在国统区,安全无虞,唯一所虑者便是你婶婶和茗儿,他们母子二人安全了,我就放心了。”
“我在租界,除非日本人胆敢进入租界对英法开战,我的安全没有大碍。”谭平功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我不能多待,上海风大,就此作别吧。”
“世叔,保重。”
“谭先生保重。”
道别之时,谭平功看了方木恒一眼,“木恒贤侄,可有口信带给家里?”
“劳烦世叔转告……”方木恒说着,却是又摇摇头,“罢了,我的消息对于家里来说,反而可能带来危险,没有消息,反而更好一些。”
……
马思南路。
“晚上早些回来。”周太太在窗口探出头对自家丈夫叮嘱说道。
“晚上有应酬,可能就不回来了。”周文瑞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上了车。
“应酬?”周太太冷哼一声,不知道晚上在哪个狐狸精那里过夜呢。
看着院门大开,小汽车缓缓驶出,周太太忍不住骂了句,“永远别回来了。”
“组长,是周文瑞的车子。”一名手下在乔春桃身边说道。
桃子皱眉。
根据他们此前打探、调查,周文瑞这几天都是下午三点多才出门,今天却突然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周文瑞在车里吗?”他问道。
“确认了。”
乔春桃旋即起身,手拿报纸掸了掸身上。
见到了信号,众多行动人员立刻做好了准备。
近了。
近了。
两辆自行车在前面飞快的骑着,他们是周文瑞的保镖。
在小汽车的边踏两侧,也各有两个保镖站立警戒,此两人腰间挎着短枪枪套。
当两辆自行车骑到一个要上坡的路段时候,乔春桃拔出腰间短枪。
关闭保险。
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
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保镖应声落车,生死不知。
桃子的枪声就是动手信号。
子弹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射向周文瑞的座驾。
两侧的边踏上的保镖先中枪,惨叫一声便落地。
火力随即集中打后排座位那个人。
大约三十秒后,乔春桃看了一眼布满密集弹孔的小汽车,将短枪收起,随手递给身旁的手下,后者拿着手枪一路跑,拐进了巷子里,一个挑着担子卖花粥的小贩早已在等候。
枪口还带着硝烟的短枪直接被扔进了粥桶里。
这边,桃子先是不紧不慢,戴上了墨镜。
然后,拿起看了一半的报纸,弯腰,施施然,迈着有节奏的小跑,没入了尖叫混乱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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