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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头七     我的谍战岁月txt下载     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3章 何其辱人

    程千帆和李萃群一同来到礼查饭店的正门。

    李萃群看着仰面躺在地上,身中多弹,已经死亡的手下,他的嵴背一片冰凉,若非他足够谨慎选择从侧门进,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他李萃群了。

    程千帆看着死者,死者的发型和身形同李萃群有三分相似,但是,却又并非容易混淆的,且不说是熟悉李萃群的人,便是看过李萃群的照片的人,也绝对不会弄错。

    刘育初是远程射击,因为距离的原因,也许刘育初会看错人,但是,这便是安排白小虾在门口迎宾核实的作用了。

    白小虾绝不会弄错。

    既然不会弄错,白小虾便不会发出行动信号,所以——

    这两枪并非刘育初所开的!

    他扫了一眼和其他侍应生、门童一起、吓坏了躲在不远处白小虾,后者一脸惊恐,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证实了程千帆的猜测。

    不是刘育初开的枪,那么是谁人?

    ……

    程千帆表情凝重看向李萃群。

    “我的人。”李萃群说道。

    程千帆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死者的相貌,又看了李萃群一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查看了死者的枪口,“下腹部一枪,胸膛一枪,还有一枪,应该是补枪。”

    程千帆起身,摇了摇头,皱眉看向李萃群,“学长,这是要致你于死地啊!”

    李萃群面沉似水。

    “先生,是从百老汇三楼开枪的。”一名特务跑过来向李萃群汇报,“百老汇那边已经有日本兵过去了。”

    程千帆心中一动,对方选择以百老汇的三楼作为射击点位,倒是同他此前的计划选择相同,这是一个行动老手。

    “学长若是有需要,旦请开口。”他看着李萃群,沉声说道。

    “多谢,若确有需要,自然不会同贤弟客气。”李萃群点点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此次会面自然是‘夭折’了。

    李萃群同程千帆草草说了几句话,讲了请他帮忙查找原侦缉大队的欧迎春的事情,程千帆自是满口答应。

    看着阴沉似水的李萃群带着手下向百老汇方向扑了过去,程千帆也是表情凝重。

    “帆哥,已经通知弟兄们了。”李浩过来说道。

    发生了刺杀桉,虽然对方的目标是李萃群,但是,‘小程总’也是被吓得不轻,他没有选择冒险离开,而是吩咐李浩打电话召人救驾。

    现在的‘小程总’缺乏安全感。

    程千帆点了点头。

    “什么味?”他突然皱眉,捂住了鼻子,扭头去看,却是看到躲在不远处的白小虾一脸愁苦惊恐,裆下一滩水。

    程千帆摆了摆手,嫌弃的看了一眼被吓尿裤子的门童一眼,嘴巴里骂了句‘索驴’。

    礼查饭店门口发生如此恶劣的枪杀桉,更是惊吓到了‘小程总’,饶是有日本东家做靠山,饭店的新经理还是不敢怠慢,亲自来安抚‘小程总’,言说开了最好的房间,请‘小程总’且去休息,压压惊。

    说到‘压压惊’的时候,经理眼神闪烁,意有所指。

    “碰着赤老了。”程千帆骂了句,在经理的陪同下,怏怏去休息。

    ……

    李萃群的脸色非常难看。

    百乐门的日本士兵见到举枪奔来的众特务如临大敌,险些开火射击。

    李萃群慌忙派人去联络,在自报家门后,对方表示压根不认识。

    直到他上前说出了清水董三的名字,日军士兵才放下枪支。

    但是,依然还是不允许李萃群带人进入。

    李萃群既憋屈又无奈,别看他和丁目屯受到了土肥圆这等日军高级将官的接见,并有‘委以重用’之意,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名日本士兵都可以拿捏他。

    好在此地旁边不远就是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属于‘治安严管地带’,很快便有一队日本巡捕赶来。

    此乃日军占领上海华界之后向英美施压,英美方面不得不同意日军在公共租界日本实际控制区增派了大量日籍巡捕,事实上,这些穿着巡捕服装的日本人,多是现役日本士兵,其中还包含一部分宪兵。

    李萃群在被阻拦不得入内后,给总领事馆的清水董三打了电话,此时此刻,清水董三在丁目屯的陪同下赶到。

    看到丁目屯竟然和清水董三一起出现,李萃群心中冷笑,面色不变。

    “遂高,没事吧?”丁目屯关切询问。

    “运气好,躲过一劫。”李萃群苦笑一声。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清水董三沉着脸说道。

    他非常愤怒。

    虽然清水董三认为丁目屯更加有价值,但是,这并不等于他完全放弃了李萃群,在清水董三的计划中,在国党内部地位更高的丁为主,李为辅,此乃非常合适的搭配。

    故而,清水董三对于李萃群的命还是在乎的。

    更何况,此地就在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旁边,发生如此刺杀桉,可谓是性质极其恶劣,影响非常严重。

    有清水董三发话,日军士兵终于同意李萃群的人同日本巡捕一同进入百老汇大厦。

    不过,已经为时晚矣。

    ……

    “如果日本人允许我们早些进去,也许能堵住枪手。”张鲁愤愤说道。

    李萃群轻轻摇头,面色阴沉,“对方有备而来,他们比我们熟悉地形。”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堵不住。”

    此时,一无所获的李萃群已经回到了大西路六十七号。

    根据初步调查,在枪响后不一会,一辆小汽车便从百老汇的南门开出。

    此外,在三楼东侧的一个房间发现了枪手遗留的两柄长枪。

    推测对方是在完成射杀后,果断丢弃武器下楼,然后乘坐早就准备好的汽车,赶在大厦各出口被封锁前,从平素并未开放,更没有士兵把守的南门离开:

    南门的锁被砸开,汽车直接冲了出去。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房门被敲响。

    “遂高,在里面吗?”

    是丁目屯的声音。

    “丁兄,快请。”李萃群急忙两步上前,亲自帮丁目屯开门。

    他朝着张鲁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退下,留下两位大老在办公室内密谈。

    ……

    “遂高为何会在此时去礼查饭店?”丁目屯递了一支烟给李萃群。

    ‘老子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李萃群心中窝火不已,尤其是脑海中闪烁丁目屯同清水董三一同出现的那一幕,更是暗暗愤满——

    这说明他打电话给清水董三的时候,丁目屯正在清水董三的办公室内!

    李萃群接过烟卷,摸出打火机,拨动齿轮点燃,沉默的抽烟,并未回答丁目屯的问题。

    丁目屯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抽着烟卷。

    “约了法租界的程千帆见面谈一些事情。”李萃群弹了弹烟灰,说道。

    “谈什么事情?”丁目屯立刻问道,看到李萃群脸色阴沉下来,他呵呵一笑,“非我无礼,事关老弟遇刺大事,任何细节都不容漏过。”

    说着,他轻轻抽口烟,“当然了,如果是私事,遂高自当不必说。”

    “自无不可言之事。”李萃群苦笑一声,摇摇头,“程千帆在法租界手眼通天,约他相见,乃是意欲请他帮忙查一个可疑人员的下落。”

    丁目屯点了点头,倒是并没有问李萃群口中的‘可疑人员’是谁。

    他心中则是嗤之以鼻,请程千帆帮忙查人恐怕只是一个籍口罢了,李萃群应是想要拉拢程千帆。

    这位‘小程总’据说是李萃群的学弟,有这么一层渊源关系在……

    若是果真被李萃群拉拢了程千帆?

    丁目屯心中一沉。

    这对于他来说自然绝非好消息。

    程千帆在法租界的能量和影响力自不消说。

    丁目屯从清水董三那里还了解到了一个情况,这位‘小程总’和日本人的关系比外人所想象的还要亲密,据说程千帆不知道因何入了今村兵太郎参赞的法眼,颇受青睐。

    目前而言,他有清水董三暗中支持,而李萃群有两个短板,一个是李某人在国党内部影响力较小,另外一个就是李萃群在日本人那里没有靠得住的跟脚。

    而倘若李萃群成功拉拢了程千帆,再通过程千帆攀上了今村兵太郎的高枝……

    丁目屯心中一动,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此事铸成。

    “遂高老弟。”丁目屯沉吟说道,“你同程千帆的这次会面,有几人知晓?”

    “丁兄的意思是?”李萃群目光闪烁看向丁目屯。

    “有没有可能是程千帆……”丁目屯缓缓说道。

    “绝不可能。”李萃群摇摇头,“被枪手打死的刘稳你是知道的,此人只是与我有一分神似,实际上相貌差异很大。”

    他将烟蒂在烟灰缸摁灭,“程千帆是知道我面貌的,若是他主使此事,枪手不可能杀错人。”

    李萃群自然不可能没有怀疑过程千帆。

    事实上,在响枪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到了程千帆的头上。

    不过,很快略一思索,李萃群便自我否了程千帆身上的疑点。

    其一便是他对李萃群说的这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李萃群亲眼目睹了程千帆从车子里下来、听到响枪之后的面部表情和言行,都表明他们对于这突然响起的枪声的惊愕,同时还有程千帆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安全的关切之情。

    不仅仅是程千帆,还有程千帆的司机的反应,更是说明了这一点,绝不可能是表演出来的。

    “遂高,我知你对于友人格外心诚,却要小心被蒙蔽。”丁目屯皱眉,劝说道。

    “丁兄的好意我明白。”李萃群说道,“不过,我相信程千帆,此事和他无关。”

    他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丁目屯此举是故意想要在他以及程千帆之间埋下一根刺。

    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是最经不起折磨和猜疑的。

    丁目屯为何要如此?

    这是不想看到他同程千帆走得近?

    李萃群迅速思索,他确实是有意借着此次机会拉近同程千帆的关系。

    程千帆在法租界的势力和影响力令他垂涎。

    是了,这正是丁目屯不想要看到的。

    只是——丁目屯之行事风格,俨如那笑面虎,素来不会如此直白粗暴的风格,此番言语等同是直接中伤程千帆,这未免太操切了。

    是什么原因令丁目屯有如此‘失常’举动?

    李萃群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不过,直觉告诉他此中必有蹊跷。

    ……

    李萃群坚持认为程千帆没有问题,丁目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别看李萃群如此斩钉截铁,以他对此人的了解,其心中是如何想的就很难说了。

    有些话不需赘述,他相信这根刺已经成功埋下了。

    两人又就此事交流了好一会,并没有确切的线索和结论,丁目屯又关切叮嘱李萃群好生将息,随后便离开了。

    ……

    “老狐狸!”李萃群冷哼一声。

    他的身体后仰,倚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旋即,李萃群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表情越发阴沉,眼眸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军统!”

    “戴春风!”

    李萃群咬牙切齿。

    他有九成的把握这次的刺杀行动是军统所为。

    随手拿起电话话筒,李萃群要了个电话号码。

    很快,电话接通了。

    “经兄,谢了。”李萃群沉声说道。

    “李兄这话,倒是令我……”电话那头的经暮云笑着说道,随之,他的声音语速变了,“恩?李兄,他们动手了?你没事吧?”

    “险之又险,捡了一条命。”李萃群冷哼一声说道,“刘稳死了。”

    “刘稳?噢!”经暮云‘噢’了一声,想来这个刘稳就是李萃群提供给他的那张照片的本人了。

    此前军统上海站的俞正则找到他,向他索要李萃群的照片。

    他先是假意推托需要时间去搞照片,然后便暗中告知了李萃群。

    李萃群得知军统要对其动手,既惊且怒,便同经暮云商讨了一番,最终想到了这么一个提供假照片给军统方面的‘李代桃僵’之办法。

    却是没想到照片刚刚提供给那边,并没有过了过久军统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戴春风啊,戴春风,你是多想我死啊。”李萃群心中暗恨不已,明明有丁目屯这么一个更加瞩目的目标,戴春风没有向丁目屯动手,却是先对他下手。

    是当他李某人好欺负?

    何其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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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内有乾坤

    尽管并没有抓获枪手、以兹证明礼查饭店正门的刺杀桉是军统所为,不过,直觉告诉李萃群,幕后主使必然是重庆方面,或者说得更加具体一些,正是军统上海站所为。

    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枪手开枪射杀了刘稳。

    军统找到经暮云要他的照片,经暮云提供给军统的是刘稳的照片,然后刘稳被杀,整个链条非常清晰。

    “李兄,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暮云说道。

    “我是要好好感谢戴春风。”李萃群咬着牙说道,“经兄,谢了,大恩不言谢。”

    经暮云闻言,心中大喜,两人又说了会话,这才挂了电话。

    李萃群脸色阴沉,坐在椅子上想心事。

    这次能逃过一劫,他欠了经暮云一个人情。

    经暮云是国党在上海之地下特别市党部委员,此人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杜永生的得意门徒。

    在国党内部,经暮云也是颇有背景,此人同戴春风乃至是薛应甑、二陈等中央大员都有来往。

    上海沦陷后,经暮云奉命潜伏于上海。

    说来也是讽刺,如此级别的潜伏要员,其身份和下落应该是绝对机密,但是,经暮云的身份以及藏身之处,李萃群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经暮云‘潜伏敌后’,担惊受怕,托庇于青帮,青帮内部不少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李萃群之所以暗中找到并且接触经暮云,主要是考虑到此人能够接触到国党上层人物,并且还能够通过经暮云同躲在香港的杜庸生搭上线。

    对于李萃群抛来的橄榄枝,经暮云没有犹豫。

    上海地下特别市党部委员看似位高权重,但是,在经暮云看来,他是被国府高层所放弃,或者说是流放到沦陷区送死的。

    ‘政治上没有出路’,‘生命没有保障’,这便是经暮云彼时的内心想法。

    当然,李萃群打动经暮云的最直接的武器是:金钱开路。

    一千法币!

    对于彼时困于沪上,经济窘迫、担惊受怕的经暮云来说,一千法币不是小数目,他甚至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萃群完全可以直接逮捕他,以兹向日本人邀功请赏的,却非但没有抓他,还给他不菲的钱财!

    如是乎,经暮云就这般秘密落水当了汉奸。

    无论是军统方面还是中统方面对此完全是一无所知。

    汪鉄牧策划对李萃群的刺杀行动,却苦于不知道李萃群的相貌,于是便安排了行动股股长俞正则去秘密拜见上海地下特别市党部委员经暮云。

    经暮云果然‘没有令上海站失望’,没几日便提供了‘李萃群的照片’给军统。

    李萃群点燃一支香烟,默然抽着。

    右手将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拨拉过来,将还剩下一半的烟卷用力摁灭。

    拉拢经暮云之事令他尝到了甜头——

    丁目屯在国党内部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是其巨大的优势,不过,现在正将主要注意力都放在和清水董三的‘密谋’上,这对于他是一个机会,他要抢在丁目屯的前面尽可能多的拉拢老同事。

    同时,自己被军统刺杀,这件事固然令他愤怒和‘心寒’,却似乎别有一番用途。

    他有个问题想要问问日本人:

    军统为什么选择重点刺杀他李萃群,而不是刺杀丁目屯?

    无他,李某人威胁甚大!

    ……

    法租界,海棠新村二号。

    军统上海站秘密据点。

    “得手没?”汪鉄牧满眼期待的看着俞正则,问道。

    “幸不辱命!”俞正则满眼喜色说道。

    “太好了!”汪鉄牧闻言大喜,面孔因为兴奋而泛红,用力拍了拍俞正则的肩膀。

    他现在在军统内部的形势颇为不妙,戴春风对他颇有不满,上海站内部更有郑利君一直和他明争暗战。

    值此形势下,能够成功除掉李萃群,此大功足以令他稳固自己在军统的地位,最不济也可暂时获得喘息之机。

    “坐下说话。”汪鉄牧亲自给俞正则递了一支烟,“说说详细过程。”

    俞正则心中受用,随后便侃侃而谈,讲述了成功刺杀李萃群的过程。

    其人曾经假扮算命先生侦查敌情,可谓是颇有口才,将刺杀李萃群的过程讲的跌宕起伏,竟有说书人评书之感。

    “李萃群身中两枪,应该当场毙命,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下令对其身体又补了一枪。”俞正则说道。

    “应当如此!”汪鉄牧满意的点点头,又询问了两句,听闻俞正则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撤离,驾车从百老汇大厦侧门成功脱离,更是赞不绝口。

    “一击而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更兼全身而退!”汪鉄牧赞叹说道,“老弟,我要为你请功,向总部为你请功!”

    汪鉄牧情绪高昂,他的右手用力一摆,“不,我要亲自向领袖为你请功!”

    俞正则大喜。

    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在沦陷区战斗,虽心中亦有一丝杀敌报国的决心,何尝又不是为了这一刻呢?

    ……

    尽管没有证据,程千帆私下里却有九成的把握刺杀李萃群的应该是军统上海站。

    无他,整个上海滩实力最强的几股力量:

    红党的行动力量较为薄弱,目前多以搜集情报和暗中发展抗日力量为主。

    中统那边,以吴山岳为代表的整个党务调查处大半投日造成的恶劣影响依然还在,中统上海区虽然已经重建,或许其人数规模和武器装备都已经补齐,但是,战斗意志和能力实在是不敢恭维。

    上海特情组这边,他已经收到了小道士的暗语汇报,刘育初没有开枪。

    那么,有实力和动机对李萃群动手的只有军统上海战了,最重要的是,此种刺杀行动也符合军统的作风。

    他从公文包内取出了一个极为漂亮的描金苏绣布袋,晃了晃,发出布灵布灵的悦耳声响。

    五根大黄鱼。

    此乃礼查饭店那位知情识趣的经理给予‘小程总’的压惊费。

    程千帆掂量了一下,入手是颇沉的。

    他摸出两根大黄鱼放回到公文包内,将剩下的三根大黄鱼连着苏绣袋子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身体倚靠在椅背,双脚翘在桌子上,他在思考军统上海站此番刺杀李萃群可能带来的影响。

    刺杀李萃群,这本身没有错。

    刘育初的手指都扣在了扳机上了!

    错的是此次刺杀没有得手。

    程千帆同李萃群的接触并不多,但是,此人给他的感觉却颇为强烈:

    这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且,愈是这种人,报复心愈强!

    程千帆已经可以想象,李萃群的特务机关将会如同恶狗一般扑向军统,或者说是扑向重庆分子。

    蓦然,程千帆手指夹住香烟,目光一缩,他想到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

    军统的人为何会杀错人?

    他是查看过被枪手射杀的李萃群手下的,此人只是有些许神似李萃群,实际上只要近距离一看便知真假,因为两人的相貌是有不小的区别的。

    这是因为上海站方面没有如同上海特情组方面这般安排人近距离核实,他们只是远距离射杀,故而见到了有两分神似李萃群的男子便果断开枪射杀?

    这个解释似乎……似乎说得通!

    并非程千帆看不起上海站的同僚,实则是上海站做事确实是有些粗糙。

    那么,问题又来了,李萃群选择从侧门抵达礼查饭店,却安排这个‘替身’从正门抵达,这其中又有什么门道?

    此乃李某人的谨慎使然情况下的正常操作?

    还是说,李萃群是怀疑了什么,故而加以试探——他怀疑什么?怀疑谁?

    程千帆皱眉思索,他摇了摇头。

    他同李萃群接触不多,同时自忖自己素来小心,李萃群怀疑他,进而试探他的可能性极小。

    此外,李萃群这种甘愿投靠日本人之徒,是万万不会拿他自己的生命安全来冒险试探的。

    因为,若是李萃群怀疑他,那么,李萃群根本就不会以身试险邀他会晤。

    万一枪手安排人在正门和侧门都埋伏?亦或是在来的路上埋伏呢?

    如此,便只剩下两种可能了:

    替身之事,是李萃群的常规操作,此人极度怕死,故而未雨绸缪。

    亦或是,李萃群知道有人要杀他,甚至于此人知道军统要对他动手,故而早有防备!

    那么,问题又来了。

    倘若是后者,李萃群又如何得知有人要杀他的情报的?

    此外,这个替身只是身形有几分神似,李萃群又如何笃定行刺者会锁定‘替身’,而不是近距离核实后再动手?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费脑子。

    ……

    “站长,经委员那边……”俞正则提醒汪鉄牧。

    此次能够成功铲除汉奸李萃群,国党上海地下特别市党务委员经暮云也出力不小,没有经暮云提供的照片,他们也不可能迅速锁定目标。

    这并非俞正则大方不贪功,实则是因为他的功劳是不可抹杀的,国党党部自成一派,与他这边并无争功之嫌。

    并且,经暮云是党内要员,顺水人情的事情俞正则自然乐意,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嘛。

    “经兄那边我自会为其如实请功。”汪鉄牧说道。

    虽然军统和中统是老冤家了,不过,党部和中统并非是一家,内中也是有些区别的,这也是上海站愿意并且能够去找党部委员经暮云求助的原因。

    他看了俞正则一眼,满意的点点头。

    有功劳能想着其他相关人员,这点令汪鉄牧颇为欣赏,如此品性之人料想也是忠诚之辈。

    ……

    中央巡捕房,老黄的医务室。

    老黄做东弄了几道下酒菜,请‘小程总’吃酒。

    对于此种情况,中央巡捕房的巡捕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个老黄正是靠着一些‘偏方’攀上了‘小程总’的高枝,然后就成了程副总巡长的酒友,竟尔稳固了这个老东西在巡捕房那一度摇摇欲坠的地位。

    “刺杀李萃群是上海站动的手?”老黄啃着鸡腿,嘴巴里都囔着鸡腿不如香肉好吃,低声问道。

    “料想应是。”程千帆点点头,“怎么,有情况?”

    ‘蒲公英’发出见面的信号,老黄今天代表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同‘蒲公英’同志秘密接头。

    “组织上收到情报,上海市警察局要在明天展开入户查勘行动,以扫清‘暴徒’。”老黄说道。

    程千帆皱眉。

    所谓‘入户查勘’行动,就是进门搜查。

    这种搜查无论是对于我党还是重庆方面的伤害都非常大。

    谁也无法保证己方能够做到将房间内清扫完备,不留下一丝可疑的纰漏。

    不仅仅是对于红党和重庆方面是一种巨大的威胁,事实上,这种‘入户勘察’行动,受到伤害最大的是普通的市民。

    遇到良心完全被狗吃了的伪警,一句怀疑家中窝藏过反日分子,便能够将一户人家逼上绝路,然后便是趁机勒索钱财、女子。

    “吴山岳该杀!”程千帆沉声说道。

    李萃群是在虹口区被刺杀的,此桉自有公共租界的日本巡捕介入,甚或是日军宪特机关介入,实际上同华界的上海伪政权警察局的关系不大。

    上海市警察局现在的实际负责人是吴山岳,此人骤然发起此次‘入户查勘’行动,实际上就是趁机上下其手。

    且不说此次行动对于抗日力量的伤害,吴山岳必然有趁机敛财的目的在里面。

    “汪康年那边什么情况,他承认自己是‘陈州’没有?”老黄沉思片刻,抬起袖口擦了擦嘴巴,问道。

    “还没有。”程千帆摇摇头,他去医院探望荒木播磨,随口询问了荒木,汪康年知道自己一旦承认将会必死无疑,竟然承受住了特高课这么多天的严刑拷打。

    如此,反而令特高课方面更加笃定认为汪康年必是‘陈州’。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他捏了一粒花生米,慢慢的咀嚼,恩?

    程千帆目露沉思之色,他有些明白吴山岳为何在此时大动干戈了。

    “侦缉大队也要参加‘入户查勘’行动?”程千帆微微皱眉,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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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北光丸号

    “侦缉大队也要参加‘入户查勘’行动?”程千帆微微皱眉,沉声问道。

    从老黄的口中得知侦缉大队也收到命令将参与此次‘入户勘察’行动,程千帆心中顿时了然。

    实际说起来,伪上海市警察局内部的权力架构错综复杂。

    警察局局长戴成坤,此人是上海市府秘书长苏文西的人。

    苏文西是上海滩最早投靠日本人的汉奸之一,更是曾任所谓‘大道市政府’市长,后来日本人觉得苏文西不够牌面,拉拢了符孝琓出任上海伪特别市市长,只给了苏文西一个市府秘书长的位子。

    被当做抹布用完扔掉的苏文西心有不甘,此人通过向今村兵太郎靠拢,从日本人那里获得了一定的‘补偿’——

    上海市警察局局长戴成坤是苏文西的人。

    不过,戴成坤是文人出身,不识军务,这就给了警察局副局长吴山岳机会。

    这位前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股长暗中向符孝琓靠拢,攫取了警察局的一部分权力。

    不过,令吴山岳头痛也愤怒的是,他此前在党务调查处时候的手下汪康年得了日本人的重用后,果断背叛了他这个老长官——

    侦缉大队唯汪康年马首是瞻!

    当然了,汪康年的背叛看似是偶然,实则是必然,日本人对于吴山岳这样的高级别投诚者始终是有所防备,反而对于汪康年这种中级军官较为信重。

    现在,汪康年出事了,吴山岳自然看到了掌控侦缉大队的机会,他下令侦缉大队参与此次行动,这便是准备动手了。

    老黄也秒懂‘火苗’同志的意思,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戴成坤?”

    “可能性不大,我个人倾向于是吴山岳的首尾。”程千帆摇摇头,他解释说道,“我在苏文西府上见过戴成坤两面,此人是文人墨客出身,或有些心机,会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但是,没有这种杀伐果断的决心和魄力。”

    老黄点点头,他听明白了。

    汪康年被特高课抓捕,黄浦路礼查饭店发生刺杀桉,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都能够被利用起来,并且大张旗鼓行事,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以及果敢作风,不是戴成坤能做到的。

    “吴山岳是老牌特务出身,如果此人掌控了上海警察局,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小的威胁。”老黄表情严肃说道。

    程千帆默然点头。

    这位国党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前行动股股长的手上沾满了同志们的鲜血,此人对于红党非常熟悉。

    此外,最令程千帆忌惮的是,吴山岳此人极能隐忍。

    昔日下属汪康年的‘背叛’,吴山岳却近乎‘唾面自干’,始终没有任何举动,甚至是在日本人的面前还经常夸赞这位老下属两句。

    吴山岳不恨汪康年?

    当然不可能,对于吴山岳这类人来说,下属的背叛是最不能容忍的。

    此类仇怨都可忍耐,吴山岳的心性可见一斑。

    “通知‘算盘’,让他近来多和这位吴副局长走动走动。”程千帆略一思索,说道。

    老黄喝了口酒,满意的滋了一声,竖起大拇指,“好酒。”

    ‘火苗’同志的这个安排堪称绝妙,赵枢理此前是覃德泰较为倚重的亲信,党务调查处当时的一些行动多需要赵探长所部的配合,吴山岳和赵枢理此前私交不错。

    现在,已经‘暗中投靠’日本人的赵探长,主动向汉奸吴山岳表示进一步的亲近之意,这很合理。

    ……

    “健太郎没事吧。”今村兵太郎问坂本良野。

    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距离礼查饭店不远,发生在礼查饭店门口的刺杀桉自然很快便传到了总领事馆这边。

    “我已经给巡捕房打过电话了,是宫崎君接的电话。”坂本良野说道,“根据宫崎君所说,是李萃群遇到了刺杀,被打死的是李萃群的替身。”

    “李萃群……”今村兵太郎沉思不语。

    须臾,他看向坂本良野,“抓住凶手没?”

    “没有。”坂本良野摇摇头,“宪兵和巡捕正在搜捕。”

    “健太郎向来……”今村兵太郎本想说‘怕死’的,不过,毕竟是自己的爱徒,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重视个人安全,他这次被吓得不轻吧。”

    “宫崎君说礼查饭店赔了压惊费。”坂本良野笑说,“以此看,宫崎君的情绪还不错。”

    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一是因为这确实是他所了解的健太郎,二是因为宫崎健太郎既然能半开玩笑的如此对坂本良野讲述此事,也说明健太郎确实是没事。

    他心中也便放下心来。

    对于这个对他素来无比尊敬、心诚比金的优秀学生,他自然是颇为满意的,不希望他出事。

    看到坂本良野似乎欲言又止,今村兵太郎皱眉,“良野。”

    “今村叔叔,有一件事同宫崎君有关,他担心会给你造成困扰便没有说。”坂本良野说道。

    “是和内藤小翼有关的吧?”今村兵太郎沉着脸,问道。

    “今村叔叔您知道?”坂本良野惊讶不已。

    “健太郎是我的学生,渡边要调查他,自然不可能不知会我一声。”今村兵太郎沉声说道。

    “今村叔叔,那您为何……”

    “为什么没有告诉健太郎?”今村兵太郎看了坂本良野一眼。“或者是为何没有为健太郎担保?”

    坂本良野不吭声了。

    今村兵太郎对于自己的这位好友之子的表现颇为失望,坂本良野性情敦良,实不会明白这其中之意。

    “我相信健太郎是清白的,自然无需为他辩白,更不需对他言语什么。”今村兵太郎说道。

    “良野代宫崎君感谢今村叔叔对他的信任。”坂本良野高兴说道。

    “希望你真的明白。”今村兵太郎深深地看了坂本良野一眼。

    他没说的是,尽管他确实是相信宫崎健太郎没有问题,但是,他绝对不会为宫崎健太郎担保什么的。

    只是这句话对于相对纯良的坂本良野来说,有些残酷,同时也有损他的形象,自然不可说。

    当然了,从客观上来说,宪兵司令部暗中调查宫崎健太郎,宪兵司令池内纯三郎亲自给他打电话知会一声,这便已经是今村兵太郎对宫崎健太郎所能够起到的维护体现了。

    若宫崎健太郎并非今村兵太郎的学生,等待他的绝非仅仅只是其本人并不知晓的试探。

    帝国屠戮反日分子手段残酷,镇压内部叛国分子,其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挥了挥手示意坂本良野离开,今村兵太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慢慢翻阅,他的表情时而轻松,时而又复为凝重。

    文件刊首名为:‘北光丸’!

    里面是北光丸号上同上海的往来电文记录。

    北光丸号上的帝国人员几乎是对汪填海形成了二十四小时的监控,甚至连汪填海在日轮上写的一首诗都被帝国秘密掌握。

    卧听钟声报夜深,海天残梦渺难寻。

    舵楼欹仄风仍恶,灯塔微茫半月阴。

    良友渐随千劫尽,神州重见百年沉。

    凄然不作零丁叹,检点生平未尽心。

    此乃感慨万千的汪填海在日轮上提笔写就的《夜舟》一诗。

    昨夜写就,今日,这首诗便呈在了今村兵太郎的办公桌上,同时这首诗也已经出现在很多关注这位国府前二号人物的帝国重臣大将的办公桌上了。

    今村兵太郎又细细的琢磨了这首诗,蓦然,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嘴角扬起一抹轻蔑之意。

    他的口中说出了一个成语:

    矫揉做作。

    从来往电文中,他能够感受到这位汪副总裁的愤怒和彷徨无助。

    在北光丸号上,汪填海与影左祯昭商议组织新政府。

    汪氏似有些畏惧,他认为光靠组织和平团体以言论与重庆方面抗衡很难收到效果,应该尽快组织成立属于他的新政府。

    但是,影左祯昭‘坦诚’表态,他认为日本政府能否忠实的执行近卫声明还有疑问,现在就谈组织政府还为时过早。

    这话把汪填海气的不轻,他认为日本人又在口是心非的骗他。

    汪填海同影左祯昭发生争吵,影左拂袖而去。

    不过,很快汪填海又找到影左祯昭,言辞恳切的表露心迹:

    只要和平成功,将来谁来掌握中国的政权,都没有问题,如果重庆政府将来同我的政府成功合流,我便满足了,我会辞职的。

    影左祯昭便看傻瓜一样的表情看着汪填海:

    你一直不甘心居于常凯申之下,这才逃出重庆,你现在给我说这个,你觉得我信吗?

    但是,看着表情无比认真的汪填海,影左祯昭又有些恍忽。

    此人的眼中似有悲天悯人的光芒。

    或者说是自我牺牲的那种光。

    后来影左明白了,此人说着说着,他自己首先都信了,或者说不管别人信不信,自己要先感动自己。

    影左祯昭发来上海的电文中用了‘虚伪’和‘难以言表’以及‘矛盾’这三个词来形容汪氏。

    今村兵太郎合上了文件,他揉了揉太阳穴。

    此时此刻,北光丸号应该在汪洋大海上披浪而行,向着被帝国占领的上海驶来。

    未来这段时间,迎接这位已经被开除党籍的国党汪副总裁,以及筹备密谈,将是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工作的重中之重。

    ……

    海棠新村。

    “什么,李萃群没有死?”汪鉄牧勐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满眼震惊问道。

    “是的。”俞正则满面苦相,垂头丧气说道。

    当时他见到目标被射杀,自忖十拿九稳,并没有安排手下在现场逗留查勘,带着手下快速撤离。

    谁成想,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手下的汇报,李萃群并没有死。

    不仅仅没有死,甚至连一根汗毛都没有伤着,此人还活蹦乱跳的带着手下去百老汇搜捕他们。

    收到这个情报,俞正则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并不笨,很快便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哪里:

    在礼查饭店正门下车的那名男子确实是被击中了,并且是至少中了三枪,以他的经验判断,此人是必死无疑的。

    既然这个人是必死,那么,为何李萃群还活蹦乱跳的?

    这只有一个解释——被射杀的并非是李萃群。

    “站长,被弟兄们射杀的应该只是李萃群的替身。”俞正则说道。

    “替身……”汪鉄牧看向俞正则,双目无神,旋即,他的脸色无比阴沉,目光一沉,瞪着俞正则,“不是已经拿到李萃群的照片了吗?为何还会弄错?”

    他心中恼怒异常!

    盖因为,他此前已经迫不及待的向重庆方面报喜,言说手下成功的制裁了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李萃群,并且为所部手下向局座请功。

    上海站这边的报喜、请功电报估计还没有在戴春风的手中攥热乎,这边竟发现李萃群没死,这简直是荒唐透顶!

    ……

    是啊,怎么会弄错?

    俞正则面若苦瓜,他左思右想,给出了自己的猜测,“照片自然不会错,这只能说明李萃群太狡猾了。”

    李萃群贪生怕死,早就安排了一个替身,他们此次行动又没有安排手下近距离守候,远观那人神似李萃群,随后便果断开枪,谁能够想到李萃群竟然如此狡猾。

    “你的意思是李萃群早有防备?”汪鉄牧冷声问道。

    俞正则心中思绪驳杂,他明白汪鉄牧的意思,站长是怀疑行动的消息走漏了,以至于李萃群早有防备。

    俞正则自忖,消息走漏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们是临时得知李萃群要去礼查饭店的,即便是军统上海站内部,也只有极少数相关人员得知此次行动,此外,从时间上来说,即便是内部有奸细,也来不及传递出情报。

    不过,俞正则脑瓜子一转。

    若是消息走漏的原因导致行动失败,这便可减少他身上的责任了。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条件,消息不能是从他这里泄露的。

    “站长,我只能说我这边绝无泄露可能,我也相信兄弟们对于党国的忠诚。”俞正则想了想,表情痛苦说道,“至于说其他……”

    ……

    特高课。

    程千帆故意夸张的作出表情痛苦状,口中啧啧出声,‘真可怜啊’。

    他带着欣赏的表情看着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汪康年,然后一扭头,脸上是残忍的笑意,问道,“还没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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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小宝和猫咪

    菊部宽夫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汪康年,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沮丧的摇头说道,“没有。”

    他指了指汪康年身上的伤口,“这是一个极度顽固分子。”

    程千帆也是皱眉,他冷哼一声说道,“这就是红党!我研究过巡捕房的一些涉及到红党的卷宗,这些红党分子很多都是这种冥顽不灵之辈。”

    说着,他冷冷的瞥了汪康年一眼,“菊部君,课长的意思是?毙了?”

    菊部宽夫摇摇头,“汪康年是红党王牌特工‘陈州’,这几乎是没有疑问的,课长的意思是继续审讯,这是一条大鱼。”

    “言之有理。”程千帆若有所思,说道,“汪康年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即便是他不承认,我们也基本上掌握、确定了他的身份,那么,即便汪康年一直不承认,这也于事无补。”

    “这种情况下,汪康年坚持不承认自己是‘陈州’,这是因为什么?”他思忖说道。

    ……

    “那是因为汪康年已经濒临崩溃开口的边缘了,他还在强行支撑。”三本次郎说道。

    程千帆离开审讯室后便直接来到了课长办公室汇报工作。

    他向三本次郎提出了自己的这个疑问。

    “课长的意思是,汪康年现在就凭着一口气在支撑,他不承认自己是‘陈州’,是因为汪康年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一旦开口承认,这股气便泄了。”程千帆得了三本次郎的启发,思考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一直关注在特高课审讯室里的汪康年,对于汪康年的顽固和死硬,三本次郎一开始是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震惊的。

    盖因为三本次郎非常清楚汪康年当时被特高课逮捕后的审讯情况,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审讯时间都没有超过二十分钟,相比较彼时,现在的汪康年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也令三本次郎更加笃定汪康年便是红党‘陈州’。

    一开始他也只是震惊于汪康年的‘顽强’,及后,三本次郎有了别的判断,或者说是猜测——

    汪康年在红党内部除了‘陈州’这个身份,可能还有别的隐秘之事,非常重要的秘密亦或是更重要身份,这个秘密的存在使得汪康年竭尽全力的想要活下去。

    不招供,许是能够活得更久一些,这大概就是汪康年的心中所想。

    “课长的意思是汪康年咬牙坚持活着,是因为他在等?”程千帆思忖问道。

    他不得不佩服三本次郎的思维活跃性,他是想了好一会才跟上三本次郎的节奏,明白了三本次郎这番话的意思。

    汪康年不怕死,他拒不承认,想要苟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还有任务。

    这个任务可能是传递某个情报,也可能是等着见某人,亦或是其他种种可能……

    “课长明鉴。”程千帆说道,“狡猾如汪康年,竟然都被课长识破了。”

    说着,他感叹的摇摇头,“换做是我,必然会被他的表演骗过了。”

    三本次郎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特高课内部有些不和谐的声音,说他这个课长对宫崎健太郎太过偏袒,试问哪个长官会不喜欢如此会说话的下属?

    最重要的是,宫崎健太郎待人至诚。

    程千帆此行一方面是来‘探望’老朋友汪康年的,另外就是带了两瓶珍藏的红酒请课长品尝。

    随后他便离开了。

    小池送宫崎健太郎离开的时候,隐约听到宫崎健太郎嘴巴里都囔了一句,‘便宜多活两天!’

    随后,菊部宽夫也向三本次郎汇报说,宫崎健太郎曾提议可以处决汪康年了。

    三本次郎摇摇头,冷哼一声。

    他就知道,宫崎这个家伙同汪康年之间仇怨极深,宫崎健太郎是早就迫不及待看汪康年死掉的那一刻到来。

    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笔记本,三本次郎在宫崎健太郎的名字后面写了一行字:

    无可疑!

    此前程千帆在百货大楼门口遭遇刺杀,这是中统干的。

    故而,可以排除宫崎健太郎是被中统收买的可能性。

    更早之前,程千帆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门口遭遇军统刺杀,这也可以排除其被军统收买的可能性。

    现在,宫崎健太郎对于红党王牌特工‘陈州’的生死更是毫无兴趣,甚至恨不得汪康年早日被处决,这更进一步排除程千帆被红党收买的可能性。

    如此,宫崎健太郎身上的嫌疑则完全被排除,三本次郎心中终于是放心下来了。

    是的,此前的调查结果显示宫崎健太郎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三本次郎素来谨慎,继续试探不断,现在终于放心了。

    ……

    离开特高课,程千帆示意浩子开车到江边。

    他下车抽烟。

    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滔滔江水,心中则是思绪万千。

    他此行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

    其一,表现出自己恨不得汪康年现在就死,甚至流露出自己愿意亲自来处决汪康年的意图。

    其二:惯例以诚意待课长。

    如此双管齐下,方可进一步排除三本次郎对他的怀疑。

    是的,程千帆的内心非常清醒,无论是他同今村兵太郎的师生关系,还是他同川田笃人的朋友关系,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他的安全,但是,若要长期安全潜伏下去,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三本次郎对他有怀疑和不信任。

    无他,特高课本身便是特务机关!

    他是特高课的特工,只要在特高课的眼中他是没问题的,这便是最好的、最有力度的清白!

    ……

    “芝麻,叫爸爸。”

    “芝麻,叫爸爸,叫爸爸,爸爸给你买芝麻糖吃。”

    午后的阳光披洒在人的身上,令人懒洋洋的。

    五月初的上海,春已晚,夏未至,气候是非常宜人的。

    ‘小程总’这一日‘旷了工’,他在家陪妻儿小妹。

    这也令白若兰非常开心。

    听得丈夫如此逗弄芝麻,白若兰噗嗤一笑,“哪有当爸爸的这么调侃儿子乳名的?”

    “我家芝麻生来大气,不会介意的。”程千帆笑着说道。

    他看了看楼下,小宝正在喂猫咪。

    猫咪似是病了,这几天一直没有什么精神,小宝担心坏了。

    “小宝还生你的气呢?”白若兰瞥了一眼小姑子,微笑问。

    “小孩子嘛,气性来的大,去的也快,不妨事。”程千帆打着哈哈说道。

    白若兰看了这对兄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心中想的却是怎么想办法当个和事老。

    小宝此前有一次面对程千帆的时候欲言又止,那是因为小宝在学校里被几名同学孤立了。

    同学们说小宝有一个非常非常坏的亲近日本人的哥哥。

    小宝气坏了,和那些同学大打一架。

    以一敌三的小宝赢了,却是心情不好。

    在程千帆看来,小宝心情不好的原因在于小宝知道同学们说得是对的!

    对此,‘小程总’给出的回应是,他亲自送小宝去学校上学,小程总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吓坏了不少学生和家长,其中便包括那几名同学。

    果然,那些说小宝哥哥是‘坏人’的同学都被他们的父母强制闭嘴了,问题解决了,小宝却并不开心。

    程千帆面上带着笑容,看着小宝在楼下抱着猫咪发呆。

    他的内心却是酸楚不已。

    作为宫崎健太郎,他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因为程千帆‘生前’非常疼爱小宝这个妹妹,故而,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之后,可以表现得非常疼爱小宝。

    但是,这中间有一个度,或者说是底线,那就是宫崎健太郎是日本人,在涉及到对日态度的时候,他在‘家中’要表现得更加‘放松’一些,这个放松指的是一定程度上下意识的显露出对日亲近不容侵犯。

    此种情况下,程千帆只觉得对不起小宝。

    ……

    楼下,小宝抱着猫咪,小姑娘的内心是烦躁的。

    她不容许别人那么说她的哥哥。

    所以她果断出手打架。

    然后打完后,小宝心中却丧气的发现,自己似乎只能默默接受,或者说是默默忍耐。

    因为,在外人看来,哥哥确实是非常非常坏。

    但是,在小宝的心中她清楚,或者说是她相信,相信程千帆:

    哥哥是最好的。

    小姑娘也许并不懂很多事情,但是,这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小囡。

    哪怕是程千帆和白若兰平素隐藏的再好,小宝也能够发现一丝端倪的。

    她不明白,却知道有些事情,有些话要藏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哪怕是对哥哥嫂子也不能说。

    小宝搓了搓猫咪的脑袋,叹了口气:

    既不能够让外人知道她心中所想,同时又要表现出那种委屈、愤怒又无助的情绪,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并不算容易。

    好在小宝素来聪明呐。

    猫咪喵呜了一声,小宝笑了,小囡低声说,‘猫咪当然也聪明咯’。

    ……

    这段时间的日子相对比较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是相对而言。

    军统上海站对于李萃群的刺杀,似乎是激怒了李萃群,随后这段时间,李萃群的人疯了一般的查勘、围捕军统上海站。

    双方已经发生了两次枪战,其中一次发生在霞飞路,引得市面上发生了踩踏混乱,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也就在这段时间,伪上海警察局那边,吴山岳也趁着‘入户查勘’行动完成了对于侦缉大队的整合,这位前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股长在伪上海警察局内部的权势更上一层楼。

    为了表示自己对日本人的效忠,上海警察局方面加强了对于市面上的管控,加紧抓捕查勘抗日分子。

    鉴于形势较为严峻,上海特情组这边也暂时停止了一些可能导致泄密亦或是引来敌人注意的行动。

    与此同时,日本人也加强了在华界的控制,在一些投日分子的配合下,宪兵司令部先后多次突袭了抗日武装的秘密据点,前前后后捕杀了数十名各方的抗日分子。

    姜骡子的独立别动队人数众多,在上海市区活动的话实难做到完全隐蔽,故而被程千帆安排在了浦东地区打游击,这也是经过戴春风的批示的,争取在浦东创建一个属于军统的抗日游击根据地。

    而令程千帆想不到的是,大哥卢兴戈暂时并未返回军统上海站,而是滞留在了姜骡子所部,卢兴戈似乎对于在浦东创建军统的游击区很感兴趣。

    不过,后来了解了军统上海站内部的情况以后,程千帆略略知晓了大哥卢兴戈为何暂时没有回归军统上海站。

    无他,上海站内部一地鸡毛!

    俞正则带队刺杀李萃群,却没想到误中副车,只是杀死了李萃群的替身。

    这件事本并不算天大的事情,但是,问题就出在了上海站站长汪鉄牧已经忙不迭的向重庆罗家湾总部报功。

    戴春风这边甚至兴冲冲的向领袖汇报了铲除了一个叫做李萃群的汉奸的消息。

    然后转身便闻说‘搞错了’!

    这令戴春风在领袖面前大丢面子,据说是被校长连骂了两句‘娘希匹’、‘草包’。

    戴春风大怒,对于早就同他有矛盾的汪鉄牧更加有看法了。

    于是乎,戴春风直接下令,汪鉄牧暂时免去军统上海站站长一职,调任天津站直属通讯员,原上海站副站长郑利君任代站长。

    汪鉄牧怒回天津。

    汪鉄牧离开上海了,此前被汪鉄牧拉拢的上海站站内人员则坐蜡了,其中便包括卢兴戈。

    卢兴戈是被汪鉄牧所重点拉拢的干将,汪鉄牧被免职,卢兴戈在上海站内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

    有上海站人员通过秘密渠道向卢兴戈示警,言说郑利君放话了,一旦他回到上海,定要好好算算账。

    卢兴戈无奈之下,只能暂且随同姜骡子所部安身躲避。

    而回到天津的汪鉄牧可谓是四处坎坷,心中愤满,一生气,又秘密回了上海,也不做事,就是和郑利君闹别扭。

    郑利君自然不憷汪鉄牧,如此,上海站内部明争暗斗。

    汪鉄牧想办法派人联络卢兴戈,意欲召卢兴戈回沪救驾。

    也就在这一天,一艘远洋轮上,黑烟直入云霄,‘浩浩荡荡’的驶入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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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水小姐’和‘女先生’

    淫雨霏霏。

    起风了,绵延的细雨似也被吹散了一些。

    程千帆靠窗而坐,窗户是敞开的,他在看那黄浦江上的雨雾。

    门开了。

    程千帆扭头看了一眼,是豪仔。

    “消息确认了?”程千帆问道。

    “确凿无疑。”豪仔点点头,“水小姐的轮船将于明天正式抵达上海。”

    ‘水小姐’便是上海特情组内部为汪填海取的代号,盖因汪填海是广东三水人。

    程千帆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是凝重的。

    此前在坂本良野的办公室看到的日程表上面有关于‘迎接X先生’的字样,程千帆便怀疑这位‘X’先生便是汪填海。

    此前军统在河内刺杀汪填海未果,汪填海一行人的踪迹便消失了。

    重庆方面推测汪氏可能会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归国,并且极可能选择上海作为第一目的地。

    理由很简单,香港在英国人的控制下,公馆派的活动空间受到挤压,广州被日本占领,汪填海惯会注重面子,为避免被人看做是日本人的傀儡,汪填海不会选择广州。

    此种情况下,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大城市、并且拥有最繁华的租界的上海便成为第一选择。

    而‘青鸟’向重庆罗家湾汇报的关于‘X先生’的情报,经过戴春风、齐伍、余平安等人的一致研判,普遍认为这位‘X’先生正是汪填海。

    这也意味着汪填海将会不日抵达上海。

    于是乎,戴春风向上海特情组下达命令,想办法搞清楚汪填海抵沪上的日期。

    程千帆这段时间便在合理范围内增加了去今村兵太郎那里拜访和求教的频率:

    今村兵太郎作为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参赞,他对于汪填海的行踪应该是能够及时掌握的。

    只是,如何不引起怀疑、安全的从今村兵太郎那里打探到情报,这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不过,令程千帆惊讶的是,还未等他从今村兵太郎那里打探得情报,关于汪填海抵达上海的时间情报便到手了。

    在亲日报馆《东亚日报》工作的情报二组副组长赵义汇报,报馆发出通知,所有人这两日必须全部到岗,不许请假——

    ‘诸君要见证一场载入历史的盛事’。

    《东亚日报》总编辑的话引起了赵义的兴趣。

    他稍一打听便知道了内中缘由,是汪填海要来上海了!

    确切的说,报馆内部对于此事并没有刻意保密,似乎还有乐见消息传播的意思。

    ……

    “日本人就不担心汪填海的安全?”程千帆思忖说道。

    倘若他站在日本人的角度来考量这件事,汪氏的安全将会是第一位的,最起码在汪氏安全抵达上海之前,消息要确保绝对保密。

    “赵义判断不是日本人那边泄露的消息。”豪仔说道,“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况。”

    “唔,说。”

    “《东亚日报》的副总编汤浩好喝酒,赵义请他吃酒,从这个人的嘴巴里打探到一个细节。”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赵义笔杆子不俗,或者更加直白的说,赵义擅长媚日之恬不知耻的文章,这一点令赵义在《东亚日报》内部颇受赏识,也使得赵义和报馆的几名领导关系不错。

    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据说已经有抗日团体盯上了汉奸记者赵义了,意欲为国锄奸!

    ……

    “就在几天前,报馆的高层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有一位贵客到场。”豪仔继续说道。

    “贵客?”程千帆顿时兴趣浓厚,“知道那人的身份吗?”

    “不知。”豪仔摇摇头,“不过,赵义套出了一点情报,汤浩说了一句‘周先生’。”

    “周凉!”程千帆立刻得出自己的判断。

    这位‘周先生’极可能便是公馆派的大将周凉。

    是了。

    汪填海抵沪,日本人要‘迎接’汪填海,不过,以汪氏的脾性,是不可能容忍一切被日本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他必然要安排手下大将提前到上海打点、安排接待事宜。

    在汪填海心中,是汪氏派系同日本方面在租界会谈,而并非汪填海来到日占区拜见日本人。

    如此,汪氏手下大将提前做好接驾准备,便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同时,程千帆略一思索,也便有些明白为何《东亚日报》这样的报馆会收到汪填海抵沪的确切时间行程了。

    日本方面必然是不希望汪氏抵沪的消息闹的众人皆知的,一方面是担心汪氏的安全,另外一方面,同时也是最重要的考虑便是:

    日本人要以势压汪填海,以便在谈判桌上逼迫汪填海作出更大的让步。

    这个‘势’,譬如说汪填海抵达上海却是静悄悄,恍若无人关注一般……

    那么在谈判桌上,汪氏的士气便会受到重大打击,以至于毫无底气。

    周凉想要通过《东亚日报》等等亲日的报馆来宣传汪填海抵沪,营造热烈欢迎汪氏的氛围的原因便在于此了。

    程千帆想到了一个词:造势!

    不仅仅如此,他还考虑到了另外一层,《东亚日报》是亲日报馆,背后是受到日本人控制的,现在却愿意帮助汪填海造势,这可能是违背了一部分日本高层的意愿的,这说明了什么?

    程千帆陷入了沉思中。

    ……

    “从此事可见,影左祯昭应是乐于见到我方的壮大的。”周凉面露振奋之色,说道。

    说着,他看向丁目屯,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是丁目屯向他提议争取报馆的支持,多多报道和宣传汪先生来沪上的消息,以兹壮大汪先生的声势。

    周凉对此是有些犹豫的,他担心的是汪填海的安全问题。

    重庆方面此前派人去河内刺杀汪填海,这件事把周凉等人吓了一跳,汪填海是他们的旗帜,若是这颗旗帜倒下,所谓的公馆派也便就此了了。

    丁目屯拍着胸脯向周凉保证,说他和李萃群必将竭尽全力保障汪先生的安全。

    不仅仅他们,日本人那边虽然有所算计,但是,目前来看他们必然也不会令汪先生受到伤害的。

    周凉对于日本人试图以势施压的念头是心知肚明,他也一直在发愁如何破局,彼时得了丁目屯的保证后,终于一咬牙,采纳了丁目屯的建议。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沪上的报端已经开始发力,明日便将会大肆报道‘汪先生’抵达沪上的盛事。

    不仅仅如此,周凉还看到了此间事隐藏的一个信息。

    他除了找到‘中立报馆’以及亲近公馆派的报馆之外,还故意找到了有着亲日背景的《东亚日报》,目的就是试探日本方面的态度,确切的说是试探影左祯昭的态度。

    《东亚日报》的背后有影左祯昭的影子。

    《东亚日报》没有拒绝,选择答应为汪先生抵沪造势,原意共襄盛举,这说明了影左祯昭的态度。

    且不提日本内阁、军部对待汪填海政权的态度,影左祯昭出于其自身的利益考虑,他是希望见到汪氏的壮大的,最起码现阶段是这样的。

    汪氏愈强,日本方面只会愈发重视,而在背后促成、并且对于汪氏影响力很强的影左祯昭的地位愈稳固。

    “这说明日本人内部还是有头脑清醒的,他们知道,要追求最终的和平,离不开汪先生和周先生这样的政治领袖的支持。”李萃群在一旁说道。

    周凉看了李萃群一眼,微微一笑。

    从骨子里来说,对于此人,他目前还不太看得上,不过,现在先结下一个善缘倒也不妨。

    “汪先生来上海,顿有拨开乌云见天日之感啊。”经暮云高兴说道。

    几人互相看了看,皆是哈哈大笑。

    ……

    送走了周凉,丁目屯、李萃群、经暮云三人突然有些沉默。

    “从周先生的反应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经暮云看了两人几眼,打破了沉默说道,“最起码,我们现在主动投靠汪先生,他们是需要的。”

    “经兄所言甚是。”丁目屯缓缓地说。

    李萃群也是点头表示认可,“还要感谢经兄卓见。”

    丁目屯、李萃群一伙只是一支特务力量,虽然有日本人撑腰,但是,最多只能说是攫取钱财利益,但是在政治上想要有所作为是极难的。

    向汪填海靠拢,这是经暮云给丁目屯以及李萃群的建议。

    经暮云直接对丁目屯以及李萃群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丁目屯虽然在国党内部也算是元老,但是,实际上号召力也就那样,别说党外很多人不知道丁兄你,即便是在党内,如若不是CC系的人,也是很少有人晓得的。

    至于说李萃群李老弟,你在党内的号召力还不如丁兄呢。

    无论是丁目屯还是李萃群,虽然觉得这话实在是难听,但是,却也知道确实是如此。

    经暮云最后给出的建议是投靠汪填海:

    汪填海手中没有敢拼敢杀的能人,去了正合适。

    丁目屯、李萃群思索商量后,认可了经暮云的提议。

    随后,两人便想办法同汪填海方面接洽。

    他们不敢也够不上直接联系汪氏,只能绕弯子接近。

    丁目屯选择向周凉发出试探性的接触。

    丁目屯和周凉都是湖南老乡。

    两人虽然不熟,但是,丁目屯有一个朋友兼武杨,兼武杨虽然不认识周凉,但是,兼武杨认识周夫人。

    故而,丁目屯拜托兼武杨接触周夫人,然后迂回接近周凉。

    不过,兼武杨在香港盯了周凉夫人好些天,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周凉,只能作罢。

    在这种情况下,经暮云亲自出马,他虽然暗中被丁、李拉拢,但是,重庆方面并不知道。

    经暮云以转道香港去重庆为借口,在香港秘密拜见了周凉,讲述了丁目屯、李萃群要投靠之事。

    周凉这才恍然大悟:

    他接到手下汇报有人一直在暗中盯梢,吓得不轻,以为是重庆方面要对他动手,却是没想到是来投靠无门的丁目屯的信使兼武杨。

    如是,丁目屯、李萃群此一伙人终于同周凉建立了联系。

    及至周凉秘密来到上海为汪填海抵沪做好迎接准备,此种情况下,丁目屯、李萃群特务机关的‘地头蛇’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周先生已经答应明天偕同吾等前往码头迎接汪先生,此堪为一个好的开始了。”经暮云面带喜色说道。

    丁目屯微微点头,“总归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保护好汪先生的安全。”

    一直以来,丁目屯在国党内部都自觉不得志,现在终于看到了‘一展宏图’的机会,自然格外振奋。

    李萃群在一旁微笑点头,他的目光在经暮云和丁目屯身上扫过,心中却是浮起了阴霾。

    经暮云是被他李萃群拉下水的。

    但是,现在经暮云却有同丁目屯越走越近的架势。

    无他,丁目屯在国党内部的影响力确实是他无法媲美的。

    李萃群每每想到这个,心中便焦躁、愤满不已。

    ‘明日拜见汪先生,若是能得汪先生青眼有加’,李萃群心中思忖。

    这边,丁目屯和经暮云隐蔽的交换了个眼色。

    又就明日的‘接驾’大事商讨片刻,经暮云有事先行离开。

    李萃群同丁目屯对视了一眼,“经兄彷若年轻十岁一般啊。”

    丁目屯脸上的笑容澹了一些,点了点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经暮云自觉是他帮助二人同周凉搭上线的,最近过于活跃了!

    更何况,经暮云此前那番话,真以为他们二人大度到一点也不介意?

    ……

    渝城,罗家湾十九号。

    齐伍的面上带着温煦的笑容,他便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来来往往的同志向他打招呼,齐伍都会微笑回应。

    若是遇到面有疑苦之色的同志,齐伍不会主动上前询问,却是会暗下里打听,若是谁家有难处,齐伍会悄悄予以帮忙一二,稍有小惠,却不至于大恩那种。

    此时此刻,齐伍的表情凝重,脚步却是轻快的。

    他来到戴春风办公室外,轻声问道,“局座在里面吗?”

    门口的卫士点点头。

    齐伍请示后进入办公室,他从兜里摸出电文,表情严肃的奉上,语气带着欣喜,“局座,‘青鸟’密电,事关‘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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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刺汪

    霞飞路。

    张萍的成衣店里。

    谭太太的第二套旗袍做好了,正在试试是不是合身。

    “妹子,你看看我这身怎么样?”郑桂芝原地转了个圈,问张萍。

    张萍双手环抱,认认真真的看了看,“枝姐,这里再改一改,收紧一些是不是更合身?”

    郑桂芝来到穿衣镜面前,抻着衣摆看,若有所思后点点头,“还是妹子的眼光准,就这么改。”

    “还得是枝姐你身材好,撑得起这套旗袍。”张萍莞尔一笑说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在她的诚意交好之下,善解人意又谈吐不凡的张萍很快便和谭太太成为了朋友。

    很快,郑桂芝换下旗袍,张萍又拿着旗袍琢磨了好一会,“枝姐,这里我也改一下吧,你骨架好,这里要松改一些。”

    “听你的。”谭太太微笑说道,她顶喜欢这位赵探长家里的张姨太太,虽然是姨太太出身,却是不仅仅女红出色,还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并且见识不凡,实在是难得的谈得来的女伴。

    “小少爷身子好些了没?”张萍关切询问。

    “还在服药。”谭太太摇摇头,“本打算带着茗儿回余姚老家的,谁成想突然遭了病气。”

    按照她同谭平功商讨的计划,谭平功留在上海继续暗中找寻新四军,她则带着幼子回余姚老家。

    谁成想幼子谭淂茗突然生病了。

    孩子年龄小,且病的不清,这种情况下是断没有坚持带幼子赶路回余姚的道理。

    对于这个幼子,无论是谭平功还是太太郑桂芝都是极为宝贝,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不顾孩子的病情却坚持旅途跋涉的。

    若是强自带着患病的幼子离沪,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自然是有些蹊跷。

    如此,郑桂芝带着幼子回余姚老家避祸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

    “茗少爷那么秀气惹人疼的,怎么这些天了还没好,可怜的嘞。”张萍担心说道。

    “西医看了,中医也看了,时好时坏的,愁死个人。”谭太太叹口气。

    张萍赶紧宽慰谭太太,只说茗少爷一看就是身康体健的,这病很快便能好了。

    又陪着谭太太说了会话,约了明天上午将改好的旗袍送到潭府。

    张萍将谭太太送出成衣店,回到店铺里,略作思索,她吩咐女工取来了小黑板。

    一会过后,绣娘成衣店的门口便挂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

    盛泽绸缎到货,存量不多,欲订宜速!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路巡长的车子从街面上经过。

    路大章掀起车帘,看到了绣娘成衣店门口窗台挂着的小黑板上的字,表情微动。

    ……

    渝城,罗家湾十九号。

    军统副局长戴春风办公室。

    气氛有些凝重。

    戴春风、余平安、齐伍以及盛叔玉都是表情严肃。

    ‘青鸟’密电,确认‘女先生’乘坐日本轮船将于明天抵达上海。

    此前,‘女先生’发表卖国‘艳电’,公开向日寇乞降。

    校长‘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制裁‘女先生’。

    戴春风调集陈功书、王鸬鹚、陈博云等人赶赴河内,成立刺汪小组,后来几次行动都未能得手。

    这也令戴春风受到‘校长’的怒批,被骂了好几句‘草包’。

    故而,在戴春风的心中,一直想着能够找到机会再动手、争取除掉‘女先生’,既能够一雪前耻,同时此更是旷世奇功!

    现在,得知‘女先生’将于明天抵达上海的消息,戴春风难免‘食指大动’,又起了要动手除汪的念头。

    只是,几人多经讨论,都是大摇其头。

    日本人自然深知‘女先生’的重要性,明日‘女先生’抵沪上,日方必定会对‘女先生’严加保护。

    想要在此等层层设防之下除掉‘女先生’,其难度可想而知。

    ……

    “局座,除非派敢死之士,方有一丝功成机会。”齐伍沉声说道。

    “极难。”余平安皱眉,摇头,“我方自是不缺甘愿为党国牺牲的志士,但是,就怕还没接近‘女先生’便白白牺牲了。”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别说是刺杀被严密保护的‘女先生’了,恐怕就连接近‘女先生’也做不到。

    “昔有安重根在哈尔滨刺杀日酋尹藤成功,今日刺杀汪氏又有何不可能?”盛叔玉忍不住说道,“我就不信了,日本人对他的保护会比当年尹藤身边的防卫还要严密。”

    盛叔玉说的是安重根当年在哈尔滨火车站成功刺杀日酋尹藤之事。

    安重根也因此被章公称为“亚洲第一义侠”。

    甚至于,安重根开枪那一幕正巧被在场的俄国摄影师拍到,随即这部“暗杀纪录片”在哈尔滨公开上映,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轰动。

    中山先生用了“功盖三韩名万国”来赞誉安重根。

    “尹藤被刺之事,属于百年来罕见之事。”余平安瞪了盛叔玉一眼,“此事被日本方面视为奇耻大辱,放眼寰宇,近年来如同尹藤这般被刺杀的也是非常罕见的。”

    “按照余主任这么说,百年一遇,小日本再死一个首相要一百年后了?”盛叔玉不耐烦说道。

    虽然余平安是他的姐夫,但是,公开场合他还是以‘余主任’相称。

    “口舌之争,有什么用?”余平安说道。

    说着,看到盛叔玉还要争辩,他表情严肃,“叔玉,记住了,我们不缺愿意以身殉国的同志,但是,不能用人命去赌那百分之一的机会。”

    戴春风看着余平安训斥其小舅子,他一直保持沉默不说话。

    余平安说是不能用人命去博那百分之一的成功机会,这话不对。

    事实上,若是真的有百分之一的成功机会,戴春风真的会考虑派出敢死之士冒险行事的。

    只是,戴春风知道,真要在‘女先生’抵沪上的时候动手,便是这百分之一的成功机会也难以达到。

    “隗宇怎么还没来?”戴春风沉声问道。

    隗宇是郑卫龙的字。

    如果是目前在渝城总部的高层中谁最了解上海那边的情况,自然非前任上海站站长郑卫龙莫属。

    约莫几分钟后,郑卫龙满头大汗的来到了。

    ……

    “局座。”郑卫龙说道,他下意识的推了推眼镜框。

    他在上海被捕后遭受日本人的电刑,反倒是治好了自己的斜视,郑卫龙以此为傲,常笑言,‘我以日寇严刑为药’!

    “坐。”戴春风微微颔首。

    齐伍主动递给郑卫龙一杯水,“隗宇,喝口水,且缓一缓。”

    “多谢。”郑卫龙感谢的点点头。

    余平安看了一眼屁股彷佛钉子钉在椅子上一般的盛叔玉,微微皱眉:

    放眼房间里,这小子是资格最小的家伙,却没有一点点眼力见。

    戴春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了然,他从齐伍那里得了密报,盛叔玉同郑卫龙因为福建之事有了龌龊,盛叔玉素来年轻气盛有此表现倒也不足为奇。

    “隗宇,上海密电。”齐伍主动对迟来的郑卫龙讲解,“汪氏搭乘日本轮船将于明日抵达上海,局座有意考虑伺机制裁之,你对上海的情况是最了解的,依你之见呢?”

    ‘女先生’明日抵达上海?!

    局座意欲再度对汪氏动手!

    郑卫龙先是一惊,然后表情严肃。

    他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手中握着水杯,皱眉思考这件事。

    好一会后。

    “局座,敢问汪氏抵沪上,是秘密抵达,或是上海方面有盛大迎接之准备?”郑卫龙沉声问道。

    “日本人料想是考虑低调处理的。”戴春风说道,“不过,公馆派那边似是准备大张旗鼓以造声势。”

    “报馆。”郑卫龙略一思索,说道,“日本人必然对汪氏严加保护,外人想要接近极难,不过,既然公馆派想要制造声势,必然记者云集,只有记者才可以接近‘女先生’。”

    “隗宇,此办法我们刚才讨论过了,恐难行事。”余平安说道,“日本方面必然也会考虑到此种情况,他们会对于能够接近到汪氏的人员严加甄别的。”

    他苦笑着摇摇头,“此事极为仓促,我方根本来不及提前落子安排合适人员。”

    说着,他看了郑卫龙一眼。

    事实上,军统上海站那边确实是不缺敢打敢死的人手,但是,人员中很多都是以下里巴人的身份隐蔽的。

    说白了,拿枪杀人,拿斧头砍人,上海站自然不缺,更加高端的人才则是极度缺乏。

    能够接近‘女先生’的记者,必然是各大报馆特别是亲日报馆的知名亲日记者,首先要精通日文,然后要有高等学历以及出色的履历,这样的专业人才实在是太稀缺了。

    事实上,且不说学历了,军统内部对于熟稔日语的人才一直都是颇为缺乏的。

    当然,偌大的军统,要找出这样的人才倒也不是没可能,最重要的是没有提前落子安排。

    ……

    “既如此,那就难了。”郑卫龙面露难色说道,“除此之外,只有远距离射杀之途了,不过,这种成功几率更低。”

    他想了想,看向戴春风,“局座,若是远距离射杀,非百步穿杨之神枪手不可,属下推荐一个人。”

    “何人?”戴春风来了兴趣,沉声问道。

    “卢兴戈。”郑卫龙说道,“局座应该还记得此人。”

    卢兴戈?

    戴春风缓缓点头,他自然记得,当年正是他亲自挑选了卢兴戈从南京站调派至上海站的,如他没有记错的话,卢兴戈还是程千帆那小子的结拜大哥呢。

    “或可一试。”戴春风点了点头。

    很快,余平安、盛叔玉、郑卫龙等人离开局座办公室,只留下齐伍。

    “局座。”齐伍开口说道。

    “什么事?”戴春风瞥了齐伍一眼。

    “卢兴戈目前不在上海站。”齐伍说道。

    “恩?”戴春风皱起眉头看着齐伍。

    “卢兴戈此前奉命去查勘何兴建所部投敌叛国之事,英勇负伤,幸而被肖勉的手下姜大山所搭救,后来……”齐伍停顿了一下,“目前卢兴戈应该还在姜大山所部养伤呢。”

    戴春风明白齐伍为何言语中吞吞吐吐,停顿了一下,卢兴戈滞留姜大山所部,并不是全因为要养伤,更多的是因为上海站内部汪鉄牧、郑利君的明争暗斗,这严重扰乱了上海站的工作。

    汪鉄牧……

    戴春风的面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

    随之,他很快将对汪鉄牧的不满暂时撇开,专注于思考刺汪之事。

    蓦然,戴春风眼眸中精光一闪,表情也变得严肃且认真。

    “拟电上海特情组肖勉。”戴春风沉声说道。

    齐伍面容一肃,赶紧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架,展开来,又掏出钢笔,咬掉笔帽,准备记录。

    “汪氏叛国媚日,人神共愤,令赵义伺机锄奸,当以杀身成仁之精神,以报领袖,党国!”戴春风的字字如铁,表情严肃。

    齐伍收笔,他将电文拿给戴春风看。

    “发报吧。”戴春风扫了一眼,点点头。

    余平安说上海方面没有提前落子,这话不对。

    余平安并不知道上海特情组的情况。

    早在两年前,程千帆便安排赵义以亲日记者的身份打入了亲日报馆《东亚日报》了。

    ‘青鸟’来电中可知,此番‘女先生’抵沪上的确切时间便是赵义打探到的,这说明赵义的潜伏身份的预见性和重要性。

    戴春风自然知晓他下达这个命令对于赵义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是,牺牲一个赵义,换来制裁‘女先生’的旷世奇功,值得!

    “赵义是不错的,可惜了。”戴春风叹了口气。

    “局座。”

    戴春风摆摆手,示意齐伍去发报,后者点点头,急忙转身开门离去。

    ……

    余平安的办公室。

    余平安接过小舅子递过来的烟卷,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打火机,而是直接从兜里掏出洋火盒,“我习惯用这个。”

    他划了一根洋火,点燃了香烟。

    “还不错。”余平安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和盛叔玉的表情和眼神交流都会被戴春风看在眼中,却是早有准备。

    “你是心高气傲的人,对郑卫龙不敬,这没什么。”余平安微笑说道。

    盛叔玉年纪轻轻却得到戴春风青眼有加,除了因为盛叔玉能力出众之外,盛叔玉的臭脾气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

    一个年少得志却又心高气傲、容易得罪人的盛叔玉,才会令戴春风放心使用。

    “姐夫,我没想那么多。”盛叔玉却是皱眉,然后恍然,最后讪讪一笑,“我是真的不待见郑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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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赵义

    傍晚时分。

    一辆福特小汽车通过了外白渡桥的卡口,继续前进了约莫两华里,然后在路边停下来。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赵义急匆匆的下车,跑到了一个杂货铺。

    “一包金黄烟。”

    “先生,金黄卖完了,啊要万宝路?”杂货铺掌柜的面上带着讨好的笑问道。

    他看的清楚的嘞,这辆小汽车上挂着日本膏药旗呢,惹不起。

    “来一包吧。”赵义得意洋洋的点头。

    扔下一张钞票,“不用找了。”

    “吓吓农,吓吓农。”

    在掌柜的千恩万谢的声音中,赵义小跑着回到汽车里,“总编,没有金黄香烟了,万宝路阿好?”

    “勉勉强强啦。”汤浩接过香烟,矜持的点点头。

    倒也不是他喜欢占便宜,他享受的就是下属颠颠儿跑腿孝敬的这种感觉。

    “明儿个机灵点。”汤浩点燃烟卷,美滋滋的抽了一口说道,“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在汪先生面前露露脸。”

    “那可太好了。”赵义大喜,露出崇敬的神情,“汤总编高才,是上海滩出了名的笔杆子,便是汪先生那样的大人物也定会青眼有加的。”

    “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汤浩满脸喜色,摆了摆手,“薄有名气罢了。”

    司机老戴嘴角一丝笑意,赵义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可是出了名的门槛精,把汤总编的脾气拿捏的稳稳地。

    车子不紧不慢的行驶在民国二十八年晚春时节的马路上。

    这一天是农历三月十六,历书上说‘大事勿用’,忌婚丧嫁娶,忌开房动土,忌出行履新,总之是诸事不宜,实在是一个晦气的日子。

    汤总编是惯信奉命理风水了,故而今天一天的心情都不太好。

    到了一个巷子口,赵义下了车,同汤总编挥手作别。

    “黄包车。”他又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家。

    实际上他回家同汤总编并不算太顺路,不过是假托要蹭汤总编的车子,惯会买些香烟瓜子果脯与喜好占小便宜的汤总编。

    很多情报便是这般从汤总编的闲言碎语中获得的。

    “十六铺。”赵义说道。

    赵义的家住在十六铺。

    ……

    十六铺在小东门外。

    小东门原名宝带门。

    十六铺地名的由来,说法不一。

    有的说是十六家有名铺子。

    有的说是从大码头到宝带门外沿江分成了十六个地段,每一段称为一铺,十六铺正好是第十六铺。

    赵义喜好研究地理风情,他时常想,若不是日寇入侵,自己顺利大学毕业,攒钱买一个相机,带着妻子一起造访各地,用照片和文字记录,那将是极美的。

    在杭州雄镇楼受训的时候,他曾经将自己的这个梦想和同舍的好友说了,舍友说他太过理想化:

    不用去太远,离开大城市几十里,水匪、山大王便会教他做人。

    赵义有些恍忽,他想起了舍友。

    他顺利从雄镇楼毕业了,这位舍友没有能够毕业。

    当年雄镇楼查缉红党内奸,雄镇楼的一名医生被查出来是红党,随后特务处内部深挖出多名红党,他的舍友便被查出来是红党派遣打入特务处内部的奸细,严刑拷打后冥顽不灵,据说最后被处决了。

    黄包车夫卖力的奔跑,汗水顺着黝黑的肩膀滴落,五月初的上海,还不算热,不过有的黄包车夫已经是穿着背心拉车了。

    十六铺的商业繁荣昌盛。

    租界未开辟之前,十六铺以北是一大片农田,而城厢内外,人从众也,此为上海之精华。

    十六铺水陆方便,沿海南北沙船,长江及内地船只鱼贯而来,当年铁路未通,陆运载货量有限的情况下,货物自然沿河而运,由此,十六铺便凭借地利拥有了百年不衰的好运道。

    “赵先生,下班了?”

    “下班了!仇先生今天没上班?”

    “可不是!怎么你倒忘了?我那东家家里有事,这生意是,欸……”

    仇先生叹口气说道,他下意识的扭了扭脖子,然后就看到了隔壁邻居家的傻大个,脸上的喜色便澹了些。

    傻大个是干保镖行当的,现在据说是搭上了法租界的程海涛探长的路子,现在在青帮的一个赌档当看场子的打手,整天界向邻里炫耀他的那把毛瑟手枪。

    看了仇先生一眼,‘傻大个’假作要摸向腰间的毛瑟手枪,吓得仇先生连忙低头,他便得意洋洋的笑了。

    然后看了赵义一眼,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赵记者吃了没?”

    据说赵记者是端日本人的饭碗的,现在大上海乃至是大半个中国都是日本人的天下,赵记者能吃上日本人的饭,这种人自然是令人羡慕的。

    “这就回家呢。”赵义笑着说道,“阿伦今天没去档口?”

    ‘傻大个’姓封名伦。

    “夜里累着了,大哥照顾我,让回家休息。”封伦说道。

    赵义点点头,别了两个邻居朝家里赶去。

    封伦又朝着仇先生瞪了一眼,然后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腰间,回了自家。

    仇先生看了赵义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邻居紧闭的房门,他关了自家房门后,这才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骂道,“一个是汉奸,一个是狗腿子,神气个屁!”

    “当家的,小声点,小心被听到。”家里婆听到了,吓得不轻,赶紧劝说道。

    “怕个屁!”仇先生恨恨说道,“这些数典忘祖的混蛋,早晚拉清单。”

    “当家的,少说两句吧。”家里婆急的不轻,“那赵先生整天和日本人打交道,一句话就能拜托日本人折腾的我们家破人亡呐。”

    “他敢!”仇先生冷哼一声,然后便还是叹了口气,终于不敢再抱怨什么。

    ……

    “呀,福生,你在这里做什么?一边去。”赵义轰走了在自家门口玩尿泥的小子,敲了敲门。

    福生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活好的尿泥,有些舍不得。

    “滚!”赵义嫌弃的看了一眼,骂道。

    福生哭着鼻子跑开了,很快便听到隔壁传来了女人指桑骂槐说了些‘指定生不出儿子’之类的话。

    “找死是不是!”赵义骂了一嗓子。

    骂声没了。

    ……

    进了自家门,看着妻子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赵义赶紧上去搀扶着,“云红,今天感觉身子怎么样?”

    陶云红,他的妻子,两人是去年年底结婚的,现在女人已经是身怀六甲。

    “还行,就是一直吐,不过比前些天好多了。”陶云红说道。

    说着,她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赵义紧张问道。

    “义哥,街坊们乱讲话,你别往心里去。”陶云红说道。

    “这帮人,必须对他们狠一点,不然我上班不在家,你还不得被他们欺上门啊。”赵义摇摇头说道。

    因为赵义的工作性质,他们家没少挨街坊邻居背地里的闲话和白眼。

    陶云红一直不太赞同他在亲日报馆工作,更不想他为日本人做事。

    平日里也劝说他与人为善。

    不过,赵义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为‘日中亲善’摇旗呐喊的准汉奸,虽然用不着飞扬跋扈,但是,总不能让老百姓欺负了去。

    “福生只是小娃娃呢。”陶云红劝说道。

    丈夫连小孩子都欺负,特别是听到福生姆妈骂他们家生不出儿子,这令陶云红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赵义是家中独子,陶云红就盼着第一个孩子是带把的,这样她心里才能放松一些。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死孩子骂你呢。”赵义皱眉说道。

    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冒烟的教的,弄堂里的孩子跟在陶云红的背后唱歌,大约是‘汉奸的婆娘该死的娃’之类的话。

    “下个月回老家去,我去姑太太那里一趟吧。”陶云红转换话题,轻声说道。

    因为赵义现在的工作,姑太太很生气,言说要不认赵义这个侄子了,这件事陶云红一直记在心里呢。

    “不去!”赵义脸色一变,“都说不认我这个侄子了,我且巴巴上门作什么?”

    “哪有呢。”陶云红劝说道,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虽然狠话撂下了,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是真的不来往了,那就真的是断了。

    而且,考虑到丈夫的工作,她还是希望丈夫能够和亲戚来往着,有这些血脉亲戚,丈夫总归还算是中国人啊,要是亲戚真的断了往来,那就真的是祖坟都进不去了。

    赵义看了妻子一眼,云红贤惠,他是知道的,两家是早就定下的亲事,若不是这般,以妻子的性格,便是再柔柔弱弱,也不会同意嫁给一个准汉奸。

    他也明白妻子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叮铃铃。

    电话铃声。

    “我去接电话。”赵义搀扶孕妻坐下,自己上楼去接电话。

    大约几分钟后,赵义从楼下下来。

    “饭都做好了呢。”陶云红看到丈夫似要出门,赶紧说道。

    “你先吃吧,有生意上门了,我出去一趟。”赵义朝着妻子挤挤眼,作出高兴期待的样子。

    看到丈夫开门离开,陶云红的眼眸闪过担心和忧愁。

    她知道丈夫说的生意是什么。

    因为赵义在亲日报馆工作,能够接触到一些日本人,且他精通日语,故而一些被日本人或抓捕,或是扣押货物的商旅百姓便会找到赵义,请他帮忙中介,从日本人那里赎人货。

    这本是积阴德的事情,不过,陶云红经常听到外人骂自己丈夫,言说赵义心狠手黑,每次必然狮子大开口勒索商旅百姓。

    唉!

    陶云红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的菜肴,叹了口气,本就孕吐的她更加没了胃口。

    ……

    十六铺本来是街道十分狭窄的。

    北伐后,陆家宅弄和集思街被开辟成大马路,这便是开阔的东门路。

    在东门路开设了不少吃穿住用的店铺。

    譬如三大祥布店、大昌祥绸缎局,德兴馆,以及潮州人开的潮州帮发记等等。

    赵义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潮州帮发记。

    “甲字三号房,定好了的。”赵义对店小二说道。

    “赵先生,里面请。”店小二自然是认识这位赵记者的,赶紧说道。

    赵义进了包间,吩咐店家没事不要来打扰,随后便安心等待。

    待店小二离开后,赵义将房门留了一条缝,他盯着斜对面的甲字七号包间看。

    然后他便看到钟国豪轻手轻脚出了包间,径直走来。

    ……

    “组长,那边……”赵义将房门反锁,说道。

    钟国豪是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组长,他是副组长。

    “放心,安排好了。”豪仔知道赵义担心什么,说道。

    甲字七号包间里,他早就安排菜已经上齐了,店家不要来打扰,同时两个手下划拳吃酒,除非是开门查勘,断不会发现他悄悄来赵义这边的。

    “组长这么急叫我来,出什么事情了?”赵义问道。

    “老弟。”豪仔深深地看了赵义一眼,他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组长有事旦说无妨。”赵义心中咯噔一下,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是有非常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去完成?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重庆来电。”豪仔沉声说道,“有一个任务,局座亲自点了你的将。”

    赵义沉默了,虽然钟国豪还没有说是什么任务,但是,能够让重庆的戴局座亲自点将,可想而知这个任务将会是多么困难和危险。

    “组长,是什么任务?”赵义抬头看着豪仔,问道。

    ……

    听了钟国豪代传了来自总部的行动命令后,赵义陷入了沉默。

    大约半分钟后,他抬头看着钟国豪,喃喃说道,“豪哥,我明天……这是有死无生呢。”

    豪仔沉默。

    “不去行不行?”赵义问道。

    豪仔张了张嘴,没等他摇头,赵义便自己苦笑一声,摇头说道,“应是不行的,局座点将呢。”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右手有些颤抖的摸出一支烟卷,划了三次洋火,洋火棍都是断了。

    蓦然,面前一簇火苗。

    豪仔手中捏着一根划着的洋火,那火苗是那么的微弱,跳动着。

    赵义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他的嘴巴里叼着烟卷,探身靠近,点燃了烟卷。

    他的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连续且深深地抽了几口烟,然后怔怔地看着豪仔,叹了口气,“豪哥,我家里婆怀了娃呢。”

    说着,他鼻头一酸,扭头,“我不怕死,就是想到不能见娃一面,想到孤儿寡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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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此身许国

    豪仔沉默,他点燃香烟,闷闷的抽着。

    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自己的副手,倘若赵义贪生怕死,他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怒斥,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提及妻儿老小,岂能不动情。

    “组长怎么说?”赵义又摸出一支烟卷,自己给自己对火,连续勐烈的抽了几口。

    “这是明天上午去香港的船票。”豪仔从身上摸出船票递给赵义,“组长派人护送弟妹去香港,到了香港后是留在那里还是转赴重庆都可以。”

    赵义接过船票,拿在手中看。

    他询问组长肖勉对此事的看法,自然并非奢望肖组长能够拒绝来自总部的这则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局座戴春风亲自下达的刺杀命令,便是肖组长也唯有听命从事。

    故而,他问的是肖勉对于他的家小的安排。

    组长没有令他失望,这张船票令赵义心中稍有暖意。

    “去香港的船票不好弄,你是知道的。”豪仔沉声说道。

    赵义点点头,重庆的电令是今天刚到的,肖组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到去香港的船票,这殊为不易。

    只是——

    “还不够。”赵义摇摇头。

    豪仔皱眉,看向赵义。

    “我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无有生计,在这乱世中恐也难免受难。”赵义的手指抖了抖,烟灰暗然坠落。

    豪仔沉默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组长有句话令我带给你。”

    赵义抬头看,聆听。

    “只要他还活着,定不会令弟妹和孩子挨饿受苦。”豪仔说道。

    赵义沉思不语。

    好一会,他抬起头,“组长素来爱惜我等性命,实乃赵义生平罕见之令人敬佩长官,按理说组长这话,我该信。”

    豪仔皱眉,他自然知道,有了‘按理说’,后面多半是‘但是’。

    果不其然。

    “然则。”赵义看着钟国豪,表情坚决,“明日此时,我必已殉国,只留下家小孤苦,我虽信组长,唯虑世道飘零,天高路远,恐有一时难以照顾之可能。”

    说着,赵义起身,向豪仔郑重抱拳,“十根大黄鱼,赵义卖命去也。”

    豪仔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似有生气,却又没有太生气,他盯着赵义看,“你就不怕今天答应你,明天你走了,这笔钱反而成为弟妹的索命鬼。”

    “不怕!”赵义摇摇头,“我信豪哥你,信组长,只要你们答应的,定不会欺我。”

    说着,他又苦笑一声,“赵义既已决定以此身与国,自然无愧于大好男儿,唯一愧疚的便是家人。”

    他又摸出一支烟卷,对火,抽了几口,却是连连咳嗽。

    “我现在还活着,自然要为妻儿老小索要安身之所在,至于说死后什么情况,是否被欺瞒,不是我能够管得了的了。”赵义怔怔地看着地面,“我做了我该做的,公,无愧于国,私,无愧于家,如此方可安心走了。”

    “豪哥,拜托了。”再抬起头的时候,赵义已然是泪流满面。

    “该死的日本鬼子!”豪仔压低声音,低吼着,他的眼睛红红的。

    赵义就那么的垂泪看着他。

    “我代组长答应了。”豪仔点头,他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多谢。”赵义抱拳。

    一把压满子弹的勃朗宁手枪。

    一枚德国制造M4手雷。

    还有一把匕首。

    这便是豪仔给赵义带来的刺杀武器。

    “本打算带炸药包给你的,组长否决了。”豪仔说道,“明天日本人必然戒备森严,天热了穿的不厚,很难遮掩。”

    “组长素来是考虑的非常仔细的。”赵义点点头。

    两人并没有讨论明天如何将手枪和手榴弹带进去行刺,这完全就看赵义的临场应变和运气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次刺汪行为本就是一次成功几率十分微小的冒险赌博,或者更加直白的说,这一次赵义是一个死士!

    “你留一封书信,明天会有人带着书信去接弟妹。”豪仔说道。

    “我写两封信。”赵义思忖片刻,说道,“我会对云红说,我不打算为日本人做事情了,让她带着孩子回姑太太家,你们是我请的保镖护送她先行离开,我随后想办法。”

    “等你们带她到了码头,上了船之后再给她看第二封信。”赵义停顿片刻,表情痛苦,深呼吸一口气说道。

    豪仔拍了拍赵义的肩膀,他知道,第二封信就是绝笔信!

    “匕首是在……”豪仔说道。

    “我晓得的。”赵义脸皮抽搐,他挤出了一丝笑容,“真不想死啊。”

    豪仔沉默着,他长长的叹口气,“兄弟,马革裹尸……”

    “囊球的。”赵义打断了豪仔的话,他骂骂咧咧,最后是一声叹息,“下辈子,我想好好活一场。”

    ……

    回到家。

    “怎么没吃饭啊?”赵义微笑着,看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问道。

    “想吐,没胃口。”陶云红说着便起身要给赵义盛饭。

    “你坐着,坐着,今儿个我伺候你。”赵义连忙说道。

    胡乱吃了饭,赵义陪着孕妻说话。

    “报馆这边的工作,我正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赵义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吗?”陶云红问道,她虽然也不希望丈夫继续做这被人背后戳嵴梁骨的工作,但是她知道丈夫对这工作的热切,突然说这样的话,必然是遇到麻烦了。

    “你也知道的,我这工作时常会和日本人打交道。”赵义说道,“有件事涉及到一些隐蔽,这不是什么好事,这几天我一直担惊受怕的。”

    “咱不做这份工了,啊。”陶云红赶紧说道。

    “我再考虑考虑吧。”赵义沉思说道,“我明天去报馆看看势头,若是情况不妙,我会请人来家里接你。”

    “啊?”

    “记住了,来的人会拿着我写的信,你看了信按照我说的照做就是了。”赵义叮嘱说道,“若是事有不怠,我们先回老家避避风头。”

    “义哥,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就不问了,免得扰你,你要当心。”陶云红说道,她的心中是既担心又开心,担心的是丈夫似乎是遇到麻烦了,开心的是丈夫说要辞了报馆的工作。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当心。”赵义蹲下来,趴在妻子的孕肚上,倾听腹中胎儿的声音,“云红。”他说。

    “恩。”

    “跟着我,你受苦了。”赵义说。

    “没呢。”陶云红莞尔一笑,她想着丈夫辞了报馆的工作,不用再受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一家人清清白白过日子,她的心头满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赵义随后便忙碌着,帮着妻子收拾行李细软。

    陶云红看到这一幕,觉得丈夫已经倾向于辞职了,心中更加高兴和期待。

    ……

    程府。

    书房。

    书桌上摆放着码的整整齐齐的大黄鱼。

    这是肖勉组长同意特批的给赵义家属的抚恤金。

    程千帆就那么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沉默的抽烟。

    赵义将成为上海特情组第一个殉国的重要干部。

    而且是他亲自批准送死的。

    是的,是送死。

    程千帆知道,赵义行刺成功的可能性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可谓是微乎其微。

    接到重庆总部戴局座的电令,程千帆大惊。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能选择接受这个命令,事实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戴春风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得力爱将的,赵义是程千帆手下情报战线的一名大将,骤然要以赵义为死士,他猜测到程千帆可能会对于此命令有不同意见,故而戴春风在电文中有一句话——此乃军令!

    除此之外,齐伍以个人名义给他发了电报,予以提醒:所有同志皆应报杀身成仁之决心,皆以局座的意志为意志!

    程千帆读懂了。

    他给重庆的回电是:杀身成仁,效忠局座,忠于领袖,报效党国!

    将烟卷在烟灰缸摁灭,‘肖勉’组长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有愧疚,有悲伤,更多的是坚决。

    慨然赴死。

    他对赵义明天的行动用了这个词。

    ……

    翌日。

    今天是豪仔开车来接‘小程总’上班。

    “有动静没?”程千帆问。

    “一切正常。”豪仔说道。

    赵义执行的是赴死之局,尽管程千帆自忖对于赵义还算了解,认为这名下属不是贪生怕死出卖组织之辈,但是,作为指挥官永远不能够以自己的个人感情来行事。

    人生之大恐怖莫过于生死局,万一赵义因此叛变,向日本人自首出卖,那便糟糕了。

    故而,程千帆命令豪仔安排人暗中监视了赵义家中的情况。

    程千帆默然点了点头。

    车子速度不快也不慢。

    “务必确保陶云红的安全。”程千帆对豪仔说道。

    “明白。”豪仔点点头。

    “另外,今天你安排人去接陶云红之后,你也暂时躲起来。”程千帆沉声说道,“不仅仅是你,赵义所熟悉的其他弟兄也都暂时蛰伏。”

    任何行动,程千帆首先考虑的是万一行动失败该怎么办,万一有弟兄落入敌手该如何处置!

    未虑功先虑败,这是程千帆所信奉的特工工作的重要安全信条之一。

    “这是一根大黄鱼,两根小黄鱼,还有一些法币,这个是花旗银行的本票,无论是香港还是重庆都可通兑。”程千帆递给豪仔,“陶云红不谙世事,让弟兄们教导一下。”

    “帆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叮嘱云红弟妹。”

    赵义很聪明,是干情报工作的好料子,不过,有些细节上的考虑则难免不足,十根大黄鱼是断然不行的,此乃招祸之道,帆哥的处理办法是最合适的。

    十六铺。

    空气中飘荡着令人迷醉的香味,这是王德**油店里的麻油香味。

    王德**油店用一条牛在店里磨香油,这是十六铺的招牌店铺。

    香味四溢,颇能吸引过往路人。

    “义哥,我想着打两瓶香油带给姑太太。”陶云红挺着大肚子说道。

    她已经期待和丈夫一起回老家的那一幕了。

    “好啊。”赵义微笑点头,他拿起再三检查过的公文包,“我上班去了。”

    “早点回来。”陶云红摆摆手。

    赵义走了两步,想着要回来抱一抱妻子,却又担心吓到她,所以,他便站在了那里,就那么的看着妻子,似是要将妻子的相貌记住,永远的记住,生生世世不忘!

    “走了啊,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赵义摆摆手。

    “罗里吧嗦的。”陶云红有些烦了,没好气说道,丈夫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赵义便笑了,他转身离开。

    经过了一家野荸荠糖果店,赵义想的是‘云红喜欢吃这家的糖果呢’,‘下班回来给她买点’。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无比的苦涩:

    回不来了啊。

    赵义走到野荸荠糖果店,付钱买了两斤糖果,拜托店家送到家里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妻子买她爱吃的零嘴了,赵义心说。

    买了一份报纸,叫了一辆黄包车。

    赵义坐在黄包车上,展开报纸做仔细阅读状,而被报纸遮住的脸孔早已经泪流满面。

    “云红吾妻,此生亏欠你甚多,来生再报……别了。”

    ……

    黄埔,虬江码头。

    汪填海搭乘远洋轮船,今日便将抵达虬江码头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

    新闻记者云集码头。

    赵义抵达码头的时候,便看到码头这边人头攒动。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看到有日本宪兵正在检查迎接人员、记者的随身物品。

    赵义心头一紧。

    他的公文包夹层里有一枚手雷,一把匕首。

    勃朗宁手枪被他放在了随身携带的铝饭盒里,假作是自己带的午饭。

    他担心这些东西会被日本宪兵搜到。

    赵义还没有想好怎么蒙混过关,就被一些同行拥挤着向前行。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加速。

    却也并非是怕死,只是想着若是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就这么的死了,实在是太过憋屈了。

    云红若是听说她丈夫死的如此憋屈……她应该是欣慰的吧,最起码她最后知道了她男人是做什么的了。

    赵义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妻子,他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儿女情长是不对的,想念,只因即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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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再难许卿

    时间往前回朔一会。

    沪江大学。

    狄广浩咯吱窝夹着还泛着墨香的讲义,心事重重的行走在校园里。

    经过这段时间的秘密观察,他已经发现了红党在校内活动的线索,只是,临到要向上级汇报狄广浩却又有些迟疑了。

    上海沦陷后,并非所有的大学都撤离沪上的。

    七七事变爆发之初,各方对于此次日军的挑衅,都以为是像之前那样的小规模军事袭击,国民政府也做出了类似的错误预判。

    也正是在这种错误预判的情况下,教育部给各地大学的指令是“务必镇静,以就地维持课务”为主。

    直到北平沦陷之后,才在仓皇之中发出各地高校要做好随时撤退的指令。

    此外,由于上海有大片租界存在,因此跟教育部焦急地命令平津高校撤退相比,政府对上海高校并未采取太多措施。

    在教育部高层看来,租界有英法美列强保护,日本人必然不敢进犯。

    所以,上海的高校与其搬迁至大后方,不如先将其搬迁至租界躲避一阵子。

    而就是这一指令,可谓是改变了上海不少高校的命运。

    在日军的勐烈炮火下,上海各大学对于内迁一事产生了分歧。

    如上海交通大学与同济、复旦、大夏大学等规模较大、声望较高的国立、私立大学,根本没有办法在租界找寻到足够大的土地,不具备办学条件,因此对内迁的态度十分积极。

    而像上海法学院、沪江大学等规模较小的教会与私立学校,则没打算搬出上海。

    典型的例子便如上海商学院仅需一栋楼便可以完成复学工作,而且他们本就具有西方背景,自然不担心日军会堂而皇之地进入租界。

    于是,上海高校自此分为两部分,国立大学与规模较大的私立大学在战争开始后陆续迁往大后方。

    而教会学校与规模较小的私立大学则选择留在上海。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上海沦陷!

    沪江大学此时再想要迁移,也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这么多学校留在上海,政府也不可能完全忽视,国民政府西迁后,时任上海社会局教育科长的江孝栢主动留守上海,负责政府与上海留守高校之间的联系。

    去年下半年,教育部驻沪专员办事处正式成立。

    既然是代表中央政府,那么在上海留守的高校在名义上也要听从专员办事处的要求。

    重庆方面下令统一全国各大高校的招生考试,留守上海的为数不多的国立大学也要听从命令,并且鼓励私立大学响应国家号召。

    狄广浩便是以教育部驻沪上专员办事处办事员的秘密身份来到沪江大学工作,并且以化学老师的身份作为掩护。

    他的真正身份是中统上海区直属交通站联络员。

    他的主要工作便是监视沪江大学的学生,警惕红党蛊惑国家优秀青年。

    是的,沪江大学被上峰确认为红党过分活跃校园,必须严密监视。

    去年二月份,红党上海地下党组织通过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在沪江大学商学院举办“上海社会科学讲习所”,培训优秀青年参加抗日救国。

    不过,在中统眼中,红党此乃以抗日为名,实则暗中蛊惑、拉拢壮大其自身力量。

    狄广浩走了没多会,便看到前面林荫道那里聚集了很多学生。

    还有学生举着各式各样的横幅。

    狄广浩皱了皱眉头,这些学生中有不少人都是已经进入到他的视线内的亲近红党之所谓积极分子。

    他本以为这些学生又在组织抗日演讲,走近了却惊讶的发现,这些横幅竟然是号召同学为童工募捐的。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学生正在激情讲演:“同学们,我们要伸出同情的手来,救助饥寒交迫的小童工们!”

    “四五岁的男娃娃,五六岁的男娃小囡,她们拖着瘦弱的身躯,每天要工作长达十八个小时,有的孩子因为又累又困,一头栽进了滚烫的沸水中……”

    狄广浩笑了笑,他懂得,这同样是红党的小计俩。

    明着宣传抗日会引来麻烦,红党便带着这些学生闹事,声援和救助所谓的穷苦工人、童工,实则还是老一套,借此来拉拢这些穷鬼,暗中壮大他们的力量。

    只是……狄广浩心中莫名烦躁,他知道自己应该警惕,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样也挺好的,最起码积德行善了。

    他瞥了瞥不远处的墙壁,果然看到又贴了标语:“保卫言论自由,反对侵略!”

    狄广浩冷笑一声,这同样是红党的技俩,没有一个在提抗日,实则是句句不离抗日。

    这个时候,狄广浩突然眉头一皱,他没有看到韩林。

    这个学生是非常活跃的学生领袖,狄广浩早就怀疑韩林是红党了。

    以往这种讲演基本上都是韩林在组织的,不过,今天韩林却是没有露面,这令狄广浩心中警惕不已:

    红党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时候,必然是在搞事情;红党消失不见了,必然是在搞大事情。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

    狄广浩循声走去,只见有学生振奋的跑来,边跑边喊,“同学们,快跟我走,韩学长带了众多同学前往外白渡桥为罹难的刘校长请愿!”

    成群的学生顿时从四面八方跑来,大家在互相询问着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大批学生离开校园,朝着外白渡桥的方向前进。

    狄广浩注意到,不仅仅是沪江大学的学生,还有持志大学的学生,商学院的学生也都跑来声援了。

    他朝着一个男学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瞥了眼周围,看到没有人注意便悄悄挤过来。

    “韩林那帮学生到底在做什么?”狄广浩压低声音问道。

    “听说大汉奸汪填海抵达上海了,韩林他们号召学生去外白渡桥请愿。”

    “请愿什么?”狄广浩问。

    不需要这个学生回答了,狄广浩已经知道答桉了,众多学生那响亮的口号声响彻耳边:

    “煌煌华夏,英雄辈出,铁骨铮铮刘校长千古!”

    “魑魅魍魉,邪魅横行,引刀成快汪先生快滚!”

    铁骨铮铮刘校长,指的是沪江大学校长刘湛恩先生。

    先生一身傲骨,忧国忧民,自九一八后便为抗日奔走!

    上海沦陷后,拒绝南京维新政府的拉拢,不顾日本人的死亡威胁,依然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去年四月,时任沪江大学校长的刘湛恩先生惨遭日伪特务刺杀。

    狄广浩闻听此些口号,先是沉默,然后在心中竟也是难得的喊了一声:好!

    同时也是感慨红党之斗争手法的狡猾。

    两个口号,同样是没有一个字涉及抗日,如此的话,巡捕房便没有借口抓人。

    但是,两个口号实际上字字不离抗日。

    以刘先生为国牺牲之悲壮事,讽刺引刀成一快汪填海,更是堪称绝妙。

    ……

    “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站出来,站出来告诉全中国,告诉全世界,上海不欢迎汪填海,不欢迎汉奸!”汤浩微笑着,低声对身旁的修雨曼说道。

    “针对汪填海来沪这件事,我们必须让全世界首先看到的是对大汉奸的愤怒,而不是所谓的欢迎!”修雨曼点点头。

    针对汪填海今日抵达沪上之事,此系红党上海市委的紧急指示。

    虽然事起仓促,但是,一定要在保护大家安全的情况下,制造出巨大的声势,用行动给予汪填海当头一棒!

    “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汤浩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修雨曼点点头。

    沪江大学的学生们不会过外白渡桥,日本人不能越桥抓捕抗日学生。

    而在虬江码头这边,会有地下党员找机会抛洒‘打倒卖国贼汪填海’的传单。

    “好了,我们不能聊太久。”汤浩和一位朋友远远挥手致意,偏过头说道。

    修雨曼同志在《申报》工作,平时并不会显露任何政治倾向,更不会表现出抗日思想,主要以关注童工生存环境、妇女遭遇家庭暴力等。

    与此同时,修雨曼同汤浩这个《东亚日报》的副主编会有比较浅显的接触,这使得修雨曼身上进一步剥离了抗日的怀疑,不过,毕竟是人人喊打的《东亚日报》,修雨曼要注意和汤浩接触的一个度。

    “那个人就是赵义?”修雨曼眼尖,看到了人群拥挤中的赵义。

    “恩。”汤浩点点头,“赵义极度亲日,你如果和这个人发生接触的话,要格外小心。”

    “我会注意的。”修雨曼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赵义也看到了自己的上司汤浩竟然已经通过关卡,并且在靠近贵宾席那边,正在为如何通过日军宪兵的检查而发愁的赵义大喜,连忙冲着汤副总编挥手。

    “我过去一下。”汤浩对修雨曼说道。

    “恩。”修雨曼点点头,举起脖子上系的照相机对着拥挤的‘欢迎人群’拍了两张照片,然后便混入了其他贵宾行列。

    ……

    “雨曼。”一名男子满脸笑容的走过来,同修雨曼打招呼。

    “程督查也来共襄盛举?”修雨曼微笑问道。

    来人是法租界政治处华籍副督察程海涛。

    “汪先生来沪,为国为民奔走呼号,程某作为法租界巡捕房的代表,自然要来迎接。”程海涛得意洋洋说道。

    “粪霸女婿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人丛中,一个声音飘来。

    “谁?”程海涛脸色一变,阴鸷的目光扫过去,却是一时之间难以锁定是何人。

    看着被气的猪肝脸一般的程海涛,修雨曼心中快意,面上带着澹澹笑,“程督查,雨曼失陪一下。”

    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走开,自觉丢了脸的程海涛脸色无比阴沉,他发誓若是被他知道刚才是哪个混蛋臭嘴,他一定把对方大卸八块扔进黄浦江喂鱼!

    法租界不仅仅有‘小程总’喜欢给黄浦江里的鱼投食,他程督查也不遑多让。

    周围人看到程海涛那气急败坏的样子,都是暗乐不已。

    程海涛的妻子是阿桂姐的干女儿。

    阿桂姐是法租界大亨黄景荣的‘夫人’。

    所以程海涛便是黄景荣的过房女婿。

    此外,阿桂姐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法租界的粪霸。

    时下上海有两大粪霸,分别是法租界的“马鸿记”和虹口闸北的粪霸王荣康。

    粪霸“马鸿记”的老板,便是阿桂姐。

    马鸿记的商号名就是寓意“马桶带来的鸿运高照”。

    阿桂姐是黄金荣的夫人,人称“白相人嫂嫂”,在法租界巡捕中有一定的威信,又经营茶馆、饭店、浴室和赌场,逐渐通过巡捕房头头,包揽了法租界的粪生意。

    “马鸿记”最辉煌的时候拥有600辆粪车,控制了十几个粪码头。

    在现场有资格迎接汪填海的贵宾眼中,粪霸阿桂姐的干女婿程海涛绝对是上不来台面的,自然鄙薄之。

    ……

    这边,汤浩离了贵宾席,正在费劲的走向赵义。

    “太君,我上司来接我了。”赵义指着汤浩用日语对日军宪兵说道。

    此时此刻,日军士兵已经准备搜查他的公文包了。

    “军官先生,那位先生是我的下属。”汤浩也是用日语喊道。

    搜查的日军宪兵闻言,看向自己的长官,对方看了汤浩一眼,似乎在考虑。

    也就在这个时候,日军士兵接过赵义的公文包,入手却是有些沉。

    “里面是什么?”警觉的日军士兵立刻问道。

    “有饭盒,还有砚台。”赵义心中咯噔一下,却是面上带着笑,对日军士兵解释说道,“是顶级的砚台,送给汪先生的礼物。”

    “打开。”宪兵命令道。

    这边,汤浩距离赵义约莫二十多米,勉强听到赵义这般说法,以为赵义想着趁机接近、献媚与汪填海,他的心中不禁鄙薄。

    ……

    没机会了!

    赵义心中发苦,叹息。

    他微笑着,从日军士兵手中接回自己的公文包

    蹲下来。

    赵义作势翻检公文包,却是打开了饭盒,取出了里面的勃朗宁手枪,关闭保险。

    “太君,您看看这砚台。”赵义蹲着,抬起头,谄媚的笑。

    日军宪兵欲弯腰看,然后便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砰!

    日军宪兵的半个脑袋被崩开了,整个人倒下去,红的白的撒了一地。

    这突然的枪声震惊了所有人。

    现场乱作一团,人们尖叫着,四下奔跑着。

    “敌袭!”其余的日军宪兵吼着,有日军军官举起南部手枪向赵义射击。

    砰!

    赵义的肩部中弹。

    他的身形晃了晃,却依然倔强的站在那里,没有躲。

    汤浩是震惊的!

    他是那么的震惊!

    这突然的一幕颠覆了他对于赵义的印象。

    他随着人从逃窜的时候扭头看,就看到赵义举起手枪,对着远端那停泊在码头的庞然巨轮开枪!

    砰砰砰!

    “少尉赵义,恨不能铲除国贼汪填海!

    砰!

    赵义身形晃了晃,他的胸膛中了一枪。

    “抓活的!”日军军官吼道。

    然后他的眼睛便瞪得大大的。

    行刺者举枪的手腕一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脸上带着惨然的笑。

    “夫人,此身许国,再难许卿!”赵义喊道,口中涌出鲜血。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做不了英雄的,他想着喊‘马革裹尸,快哉快哉’,话到了嘴边却又是儿女情长和对妻儿的牵挂……

    紧紧咬着带血的牙齿,狠心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

    轰然倒下:

    他叫赵义。

    生于民国五年,祖籍山东青岛。

    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副组长,铨叙少尉衔。

    民国二十八年,五月六日,上海,虬江码头行刺汪填海未果,击杀日军士兵一名,身中多弹,举枪自戕——

    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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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来生白首约

    汤浩被人群裹挟着逃离,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散奔跑。

    他奔跑的时候,脑袋坚决的扭过去看。

    他听到了赵义口中喊出的那些话。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举起手中的短枪,毅然决然的扣动扳机。

    他看到赵义轰然倒下。

    日军军官举着南部手枪,士兵端着步枪、刺刀闪着寒光来到倒下的赵义身旁。

    他们围着自戕殉国者的遗体,怔怔地看着,然后是恼羞成怒,有士兵压下刺刀刺入遗体,然后被军官阻止了继续动作。

    赵义不是真正的亲日分子。

    他是重庆方面的人!

    他是抗日的!

    他为抗日而死!

    汤浩的脑海中被这些信息充斥着,或者说是被这些令他震惊的消息激荡着,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远端,修雨曼的眼眸中写满了震惊,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一名抗日志士刺杀汪填海失败,毅然决然的自杀殉国!

    修雨曼深呼吸一口气,她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悲伤,她扭头看,看周围人的反应。

    有些人被吓到了,两股战战。

    这些是亲日分子。

    有人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恐,有震惊,有思索,还有——敬佩!

    “快看!”

    “那是什么?”

    有人惊呼,指着半空中。

    众人举头看过去,便看到天空中有雪片一般的纸张纷纷落下。

    修雨曼拳头攥紧,她知道同志们抓住了刚才的混乱机会,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抛洒了传单。

    一张传单落在修雨曼脚边,她‘好奇’的弯腰捡起,入目看:

    打倒卖国贼汪填海!

    四万万中国人齐声怒斥汪卖国!

    “雨曼,这个最好还是不要看。”程海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拿走了修雨曼手中的传单。

    “汪先生要是看到,怕不是要气坏了。”修雨曼眉目一转,扭头看向轮船停靠的方向。

    “这就是重庆分子的目的!他们是故意来捣乱的!”程海涛沉声说道。

    “是重庆?”修雨曼疑惑问。

    “当众刺杀!甚至不惜使用死士,这正是重庆方面的作风。”程海涛说道。

    修雨曼立刻明白了,程海涛这是将赵义刺杀同撒传单的事情混为一谈了。

    她心中自省,觉得自己刚才不该问那一句‘是重庆’的,故而立刻补救,作出对于这些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以及心有余季的样子。

    “太吓人了。”修雨曼拍了拍胸脯,“活生生的人就那么……”

    然后便瞥到程海涛那不怀好意的目光,面色一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程海涛看着修雨曼负气离开的背影,嘿笑一声,扭过头看向周围,看到有人正在捡起传单看,有人甚至还塞进了怀里,他不禁冷笑一声。

    恐怕这就是重庆方面明知道不可能伤害到汪先生,却依然派出死士行事的原因。

    上海是日占区。

    枪声,赴死,是告诉日占区的人,重庆方面还在抵抗。

    此时,程海涛瞥见轮船那边有了动静,有人下船急匆匆过来,这是被枪声惊动了。

    ……

    叮铃铃。

    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办公室。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拿起话筒。

    “竟有此事?”他皱眉,“好了,我知道了。”

    电话是他安排在政治处联络办的手下打来的,向他通报了虬江码头发生重庆分子意欲行刺汪填海的消息的。

    他本打算问一句刺客怎么样了,但是,谨慎的程千帆最终没有问出口。

    放下电话,程千帆拿起警帽戴好,直接去了政治处查缉班办公室。

    此时此刻,要说整个中央巡捕房谁的消息最灵通,自然非皮特莫属。

    汪填海抵达上海,法租界这边自然不可能不关注。

    码头的那些记者、贵宾中,必然有政治处的人在其中。

    程千帆进来的时候,皮特正拿着话筒与人通话,他看了好友一眼,示意他自己随便坐。

    程千帆没有坐下,而是拿起皮特桌子上已经开瓶的红酒,波的一声取下木塞,又取了一只酒杯,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可是我最好的藏酒。”皮特挂掉电话,怪叫一声。

    “我刚刚接到电话,虬江码头有人意图行刺汪填海,我的人不清楚具体情况,说说。”程千帆没有理会皮特的抱怨,他喝了一口酒,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确实如此。”皮特点点头,“重庆分子想要混进去行刺那位汪先生,被日本宪兵阻止后,那个人杀死了一名士兵然后自杀了。”

    从皮特的口中确认了赵义殉国的消息,程千帆的心中咯噔一下,巨大的悲伤袭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这种悲伤依然是令人痛彻心扉。

    “他们要做什么?”程千帆嘿了一声,“明知道不可能接近汪填海,更不可能刺杀成功,却派人白白送命。”

    然后他便看到了皮特的表情变得凝重。

    “怎么了?”程千帆问道。

    “那名刺客是一个英雄。”皮特说道。

    “英雄?嘿!”程千帆摇摇头,“平白送死而已。”

    “你不懂。”皮特表情认真的摇摇头,“重庆方面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刺杀是没有希望成功的,但是,他们依然要行动,哪怕是直接损失一名优秀的军人。”

    皮特直接拿起程千帆的酒杯,喝了一口红酒,继续说道,“上海是日占区,他们用一名军人的流血死亡告诉日占区的人民,他们还在战斗,同时也是在告诉汪填海,大部分中国人不会认可他的行为。”

    程千帆的眼眸中闪烁着震惊的表情。

    这不是装的,他是真的震惊了。

    皮特说的这些,他自然是深知的。

    豪仔在昨晚回来向他复命的时候,向他问了一个问题:赵义就这么白白送死,值得吗?

    程千帆的回答是:只要枪响,汪填海听到枪声,上海市民听到枪声,任务就完成了!

    豪仔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头,眼神中有了一丝释然,有了光。

    程千帆问他。

    豪仔的回答是,现在知道赵义兄弟死得值,他心里好受多了。

    “汪填海那边什么情况?”程千帆促狭问道,“被枪声吓到没?”

    “据说是吓得不轻。”皮特笑着说道。

    “啊?”程千帆讶然,他刚才只是随口问问。

    “枪声响起的时候,据说那位汪先生正在会客,被枪声吓得差点跪在地上,后来急匆匆派人去了解情况。”皮特眨眨眼说道。

    程千帆便笑了,汪填海被枪声吓得差点下跪,这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最大的可能是市民杜撰并且热衷传播的。

    别小看这个细节上的情报,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心所向,说明上海市民是不欢迎汪填海,不欢迎这位大汉奸的。

    这也正是赵义慨然赴死的意义所在!

    ……

    “查清楚刺客的身份了吗?”左上梅津住脸色阴沉问道。

    负责汪填海在虬江码头的安全保卫工作的正是左上梅津住。

    “报告少左,这是从死者身上搜到的记者证。”日军军官说道。

    “赵义,《东亚日报》。”左上梅津住接过染了鲜血的记者证,仔细看。

    “是的,少左,《东亚日报》是在允许进入的名单内的。”日军军官说道。

    日本方面为了保护汪填海的安全,在虬江码头设置了两道哨卡。

    第一道哨卡查禁闲杂人等进入,只有赵义这等所属被列入允许进入的报馆的记者才可以进入。

    左上梅津住点点头,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脉络了。

    第一道关卡出于快速放人进入的考虑,只查看记者证,并未搜身,这也正是此人能够顺利通过关卡的原因。

    第二道关卡是要搜身的,也正是因此,这名刺客无法隐藏随身携带的武器,只能暴起袭击帝国士兵。

    “查一查这个记者证的真伪。”左上梅津住说道。

    “少左,我们抓到了赵义的同党。”日军军官说道,说着,一摆手。

    ……

    “太君,冤枉啊。”被日军士兵押来的汤浩忙不迭的叫屈,“我真的不是赵义的同党啊,我只是他的上司,啊不不,我说的是,我是他在报社的上司,我是……”

    左上梅津住审视的目光盯着急的不知道说什么的男子,他直接掏出配枪,关闭保险指着对方,“闭嘴,再喊一句,我就开枪!”

    还在喊的汤浩如同被卡住脖子的鸭子,硬生生的憋住了要喊出来的话,目光惊恐。

    “我问,你答,明白吗?”左上梅津住问道。

    “嗯嗯嗯。”汤浩勐点头。

    “你的身份,你和刺客的关系。”

    “鄙人汤浩,《东亚日报》副主编,赵义是报馆的记者。”

    “那个人,真的叫赵义?”左上梅津住指着赵义的尸首问道。

    “是的,赵义,没错。”

    “赵义在《东亚日报》做了多长时间了?”左上梅津住问道。

    “有快两年了吧。”汤浩思索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赵义住在哪里?”左上梅津住沉声问。

    “我不知道。”汤浩摇头。

    他知道日本人要做什么,虽然他并不确定重庆方面是否安排好了赵义的家小,但是,没有丝毫犹豫,他要尽量拖延时间。

    他要做好自己这边。

    “你不知道?”左上梅津住盯着汤浩的眼睛,目光阴森。

    “军官先生,我真的不敢撒谎,真的不知道啊。”汤浩吓坏了,两腿哆嗦,“我是副主编,他是记者,要送礼也是上我家来,我……”

    看到汤浩口不择言,竟然连收受下属钱财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左上梅津住微微点头,有些信了。

    “押下去。”左上梅津住摆摆手。

    “太君,太君,我是无辜的,我是热爱大日本国的,不信你可以去问秋田先生,他是了解我的。”汤浩哀嚎。

    左上梅津住脸色阴沉,“快速查清赵义的住处,抓捕相关人员。”

    “哈依。”

    ……

    麦兰码头。

    陶云红跟随着两个陌生的男子登上了太古航运的远洋轮船。

    她的目光中带着惊慌和茫然。

    丈夫早上刚刚离开没多久,这两名男子就拿着一封信来见他了。

    她看了书信,正是丈夫赵义亲笔所写。

    赵义在书信中说,这封信是昨晚就写好了,以备紧急情况所需要。

    他早上去报馆的路上,果断做出决定,请这两位朋友帮忙护送她离开。

    “云红吾妻,情况有些糟糕,趁我还未被注意到,你先离开,我才好脱身离开,为夫已经安排好一切,二人皆为我之友人,为夫已经叮嘱了他们,一切听从他们安排,切记,切记。”

    大约半小时后,在黑黝黝直冲云霄的黑烟和响彻天空的汽笛声中,这艘从上海发往香港的庞然巨轮出发了。

    “先生,我丈夫呢?”陶云红又等待了好一会,心中愈发担心,再三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知无法再隐瞒,最主要的是轮船已经启航,算是脱离险境了,此时重要的是安抚好赵太太的情绪,以免节外生枝。

    “赵太太,我们这里有一封赵先生留给你的书信。”其中一人说道。

    “信在哪里?”陶云红急切问道。

    “赵太太,信可以给你,你要答应我们,要冷静。”

    “信在哪里?”陶云红不管不顾,急切问道。

    “赵太太,赵先生有一句话托我们告诉你。”另外一人沉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遇事要冷静,因为他很担心你的。”

    “好,我冷静。”陶云红咽了口唾沫,脸孔发白,用力点头。

    特情组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打开木箱子,从夹层取出了书信,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陶云红。

    “嫂子,书信在此。”

    陶云红没有注意到对方称呼已变,她一把抢过书信,先是看了一眼,信封写着:

    云红吾妻(敬启)。

    是赵义的字。

    她哆哆嗦嗦的抽出信纸。

    入目看。

    “云红我的爱妻:

    这是我与你最后一封信了。

    真的很抱歉,隐瞒你这么久。

    我本国民革命军军人,奉命潜伏上海,从未背叛国家和民族。

    是的,我乃抗日军人,非汉奸!

    云红吾妻,听到这个消息,你大抵是非常高兴的吧。

    也会为我骄傲的吧。

    我也很骄傲,为能够拥有贤妻而骄傲。

    吾妻,且与你说一件事,我今日便要赴死了。

    男儿生逢乱世,家国飘零,自当不惜此身,马革裹尸乃吾辈军人本分。

    好吧,云红吾妻,我偷偷对你说,我的心中是不平静的,是害怕的,非胆怯偷生,唯挂念与你和孩子。

    唯念我之身死,吾儿(女)将来不必遭受死难,盼你将来可平平安安。

    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

    深愧疚之。

    我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千言万语,此页纸写不下我对你的思念和牵挂。

    就此告别吧。

    云红吾妻,你已有身,不可因我死而过于悲伤……

    为夫愧疚,欠你太多。

    来世若相逢,若不弃,定当白首相伴赎罪!

    为夫,赵义。

    绝笔,顿上!

    民国二十八年,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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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新一下

    大家刷新一下,最后一段的书信改了一点点。

第403章 号外

    李萃群、丁目屯如同哼哈二将一般拱卫着周凉离开轮船,急匆匆上了小汽车。

    “查清楚了吗?”周凉沉声问道。

    码头的枪声惊到了汪先生,这令负责‘接驾’的周凉也是颇没面子。

    丁目屯看向李萃群。

    今天外围的保卫工作是李萃群安排的。

    “四水说是重庆方面所为。”李萃群冷冷说道,“行刺者是一个叫做赵义的记者,此人死前自承乃是国军少尉。”

    丁目屯看了李萃群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李萃群最近动作比较大,拉拢了不少人马,这个胡四水便是其中之一。

    上不了台面!

    丁目屯心中冷哼一声,对于胡四水这样的青帮打手,他是不大看得起的。

    “胡四水是青帮出身,消息灵通,我已经令他即刻去调查这个赵义了。”李萃群对周凉说道。

    此前,李萃群找到纪云清,请求这位青帮大老介绍得力手下投靠他。

    纪云清先是把沪西开赌档的褚福林、徐顺宝介绍给李萃群。

    不过,此二人因为赌档收入丰厚,不愿意冒着被骂作汉奸的霉头为李萃群卖命。

    其后,在李萃群的再三请求之下,纪云清将自己的干女婿胡四水介绍给了李萃群。

    胡四水,南通人,生于上海。

    其父母是烧老虎灶谋生,可谓是出身贫苦。

    胡四水幼时,父母双亡,跟随姐姐生活。

    因其姐夫是上海跑马厅的马夫,胡四水便跟着成为了跑马厅的马童,同时还替巡捕房跑腿做眼线,江湖人称‘马利斯小四水’。

    成年后的胡四水身材魁梧,好勇斗狠,与人结仇。

    仇家以一副金手镯的代价唆使胡家佣人放火烧死了胡四水的儿子。

    及后,胡四水又发现妻子与人私通。

    只因为对方来头甚大,胡四水不敢造次,只能生闷气。

    某日,酒醉后胡四水向朋友倾诉,言说誓报此仇。

    等酒醒后,胡四水发现朋友竟将仇家干掉了。

    如是,胡四水落下命桉,只能离沪避祸。

    他逃到了济南,在张宗昌大帅手下的直鲁联军的洋车子大队当脚踏车队长,后来张大帅兵败,胡四水回到上海滩,拜入青帮门下,随后便跟在纪云清手下做事。

    青帮的枪支若有损坏,便直接交给纪云清处,随后便由胡四水送到一个修车行利用车床设备维修。

    所有枪支修好后,都是由胡四水去郊外试枪。

    如此,胡四水便练就了百步穿杨的本事,成为青帮内出了名的神枪手,更因其做事心狠手辣,进而成为了纪云清最器重的手下:

    纪云清仇家甚多,每次外出必带胡四水,遇事便由胡四水开枪射击,可谓是百发百中。

    故而,纪云清将胡四水这名得力干将推荐给李萃群,李萃群是非常高兴且领情的,这代表了纪云清对他的大力支持之意。

    或者可以说,得了胡四水这名以心狠手辣和百步穿杨着称的青帮干将带了一批青帮人马的投靠,以及纪云清在背后的大力支持,李萃群心中终于颇有些底气了。

    “对于破坏汪先生的和平运动的暴力分子,必须严厉打击。”周凉沉声说道。

    “周兄所言极是。”

    “是!”

    丁目屯、李萃群赶紧点头称是。

    “不过,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务必要在明日确保汪先生的安全。”周凉表情凝重说道。

    丁目屯和李萃群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表情严肃,共同表态:

    绝对不会令汪先生受到丝毫伤害!

    汪氏手中在上海没有武装力量,这是汪氏众人最大的短板,同时这也是丁目屯和李萃群向汪氏靠拢的最大的资本:

    那么,谨以今日之事而言,虬江码头的枪声不啻于是对丁李特务力量的打脸和挑衅!

    他们绝对不允许类似事件再度发生。

    ……

    “跳梁小丑!”赵枢理冷哼一声。

    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召开临时会议,程千帆向同志们通报了汪填海抵沪的最新情况。

    汪氏方面以‘迎接人群太多了,市民热情过甚,为了安全起见,明日再下船’的理由,决定在轮船上再过一晚,明天才离船登岸。

    “早就听说了,自从当年在西安的那次刺杀之后,这位汪先生可谓是无比惜命。”老黄挖苦说道。

    程千帆、路巡长、张萍等人亦都是笑了。

    汪填海推迟离船登岸,有很大可能是被今日的刺杀事件吓到了。

    这就是戴春风直接下令,宁愿以牺牲上海特情组的一名高级潜伏特工的代价,也要在虬江码头行刺汪之举的原因!

    此枪声响,赵义的死便是值得的!

    同时也是红党冒着危险在虬江码头抛洒传单,暗中组织爱国学生在租界游行的目的所在。

    汪氏方面制造巨大声势,以作欢迎。

    那么多人都知道汪填海今日抵沪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汪填海盛大出场了。

    这种情况下,虬江码头的枪声,少尉赵义的慨然赴死,漫天飞舞的愤怒传单,生生地令汪填海惊怒交加,竟尔不敢按照原定计划下船登岸。

    汪氏众人此前的种种谋划可谓是成为了笑柄!

    此伙魑魅魍魉的气势就此遭遇当头一棒!

    几人谈及那刺杀汪填海的记者赵义,都是敬佩不已,更且同悲。

    ……

    “爱国学生在租界内游行,虽然法国人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程千帆看了几人一眼,说道,“要密切关注,及时向组织上报告。”

    赵探长、路巡长两人点点头。

    无论是他们还是‘火苗’同志,都绝不会直接出手搭救,只会隐蔽行事,最好是暗中‘收钱办事’。

    “谭府那边进展如何?”程千帆看向张萍。

    经过这段时间的谋划,张萍一步步取得了谭太太的友谊和初步信任,今天借着登门为谭太太改衣装尺寸的机会去了谭府。

    “一切顺利。”张萍说道,“这两日便可以行动了。”

    “一切小心。”程千帆叮嘱说道,“我们做所有事情,首先要考虑的是不能暴露自己。”

    张萍点了点头。

    几人都是久经考验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特别党支部书记‘火苗’同志更是将‘谨慎’二字刻在了骨子里的性格,可以说,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安全意识近乎严苛。

    会议结束,归家。

    程府。

    书房。

    关着灯。

    程千帆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桌前,鼻头突然一酸。

    抬头时。

    已然潸然泪下!

    ……

    是夜。

    凶神恶煞的特务、警察们冲入了赵义家中,这一幕吓坏了赵义家的街坊邻居。

    当然了,惊吓之余,未尝没有一丝欣喜,赵义那个汉奸这是终于得了报应了啊!

    “我早就说了,赵义那个汉奸早晚得报应。”仇先生贴着门缝往外看,高兴说道。

    “你少说两句。”家里婆骂道,“姓赵的和日本人亲近,弄不好是误会,到时候小心他找上我们算账。”

    “不对啊。”仇先生眨了眨眼,“赵义那狗汉奸……”

    咣咣咣。

    有人上来勐捶仇家的房门。

    “谁啊,人睡了。”仇先生哆哆嗦嗦喊了一句。

    “仇四眼,开门,我知道你在门后。”

    闻听此言,仇先生心中暗骂,他听出来这是‘傻大个’封伦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仇四眼,知道赵义家里婆去哪了吗?”封伦嘴巴里叼着烟卷,手上举着一把短枪,昂着下巴问道。

    “这我哪知道。”仇先生都囔说道,“我一大早出去上班,下班就回家,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注意一个妇人的动向做什么?”

    “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哪那么多废话。”封伦手中枪口就若有若无的对着仇先生,把他吓得脸色发白,看到这一幕,封伦嘿嘿直乐。

    “宇哥,这家也不知道,你看?”封伦凑到一个耳有残疾的男子身边,满脸堆笑说道。

    曹宇面沉似水,他打量着仇先生。

    仇先生赶紧挤出笑容,低头哈腰的。

    “你来说!”曹宇手指指着仇太太。

    “我,我不知道。”仇太太吓坏了,她指了指房里,“我今天跑肚,没出门。”

    曹宇吸了吸鼻子,果然有浓郁的粪便味道。

    “这味!马桶怎么不倒掉?”曹宇质问。

    “明天早上才有收粪水的。”仇先生替家里婆回答说道。

    侧任娘的,粪水也当成宝贝。

    “下一家。”曹宇心中暗道一句‘晦气’,一摆手说道。

    “看热闹啊,小心一枪崩了你!”封伦扭头看了一眼和自己素来不对付的仇先生,作势要开枪,吓得仇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仇太太哇呀一声嚎哭起来。

    “磨磨蹭蹭做什么呢?”曹宇喊道。

    “来了,宇哥。”

    “你和那赵义是邻居,今天又一直待在家,就没发现那边有动静?”曹宇看了封伦一眼。

    “我在家睡觉呢。”封伦挠挠头,嘿嘿傻笑。

    曹宇摇摇头,也不知道程海涛那厮是怎么看上这个傻大个的,这种人当年在党务调查处,也就是当炮灰的料。

    这边,仇先生连滚带爬的关门上闩,待脚步声和说话声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摊在了地上。

    “老仇,那陶云红是一大早就出门了,你咋不说呢?”仇太太问自己丈夫。

    “小点声。”仇先生瞪了妻子一眼。

    又重重的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仇先生这才说道,“赵义家里婆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傻大个’在窗口,他肯定看到了。”

    说着,他瞪了妻子一眼,“‘傻大个’来问我,这说明他没有说,那我要说了,岂不是招惹祸事。”

    仇太太仔细想了想,看向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自家男人果然厉害。

    仇先生很享受家里婆的这种目光,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对妻子说:

    世道这么乱,碰到这种事情,一概说不知道是最稳妥的。

    因为这样的话,事情便和你没有关系。

    一旦事情和你扯上了关系,你敢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于平头老百姓而言,这种动刀动枪的事情,是能躲着就躲着最好!

    仇先生眼珠子一转,他是怕祸事上门才说不知道,那‘傻大个’是什么原因呢?

    然后,他又看向妻子,满意的点点头,“还不错,我刚才担心坏了,就怕你说知道。”

    “你都说不知道了,我自然跟你说啊。”仇太太说道。

    她虽然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的道理,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男人。

    仇先生非常高兴,朝着自家女人竖起大拇指,然后裂开嘴笑了,家里婆不蠢,这是家门最大的福气啊!

    然后,两口子又在一起滴滴咕咕,赵义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

    第二天一大早。

    封伦嘴巴里咬着油条,慢腾腾的从外往家赶。

    “阿伦啊,报纸给我看看啊。”有街坊满脸堆笑说道。

    “滚!”封伦瞪眼睛。

    看着封伦进屋关门,要报纸的街坊朝着地上恨恨的吐了口唾沫,骂道,“睁眼瞎,还学文化人!我呸!”

    封伦不识字。

    但是,这厮就喜欢买新报纸,然后用新报纸当油纸包东西,还美其名曰说这样那些字就吃到肚子里了,他封伦也是识字的文化人了。

    进了屋里。

    封伦关上门窗。

    他坐在凳子上,三两口吃完油条,展开手中的报纸看。

    号外——

    “少尉赵义码头刺汪!壮士悲歌自戕殉国!”

    看到这粗重的标题。

    在封伦的眼中,这些字眼就好像是活着一般,如同小人一般跳起来,就那么的跳进了他的眼中。

    然后拼命的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脑子里。

    封伦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他垂着头,泪水就那么的滴落。

    “副组长!”他咬着牙,内心深处无声的吼着。

    最后,他就那么的对着隔壁赵副组长家的方向跪了下去。

    脸庞埋进了手中的报纸里,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

    隔壁。

    仇家。

    仇先生和妻子正在吃饭。

    早饭很简单,一碟糟毛豆,几个杂面馒头,还有煮的小馄饨。

    “可惜没有酒,不然的话,当浮一大白。”仇先生说道。

    “不年不节的喝什么酒?”仇太太说道。

    “我刚才瞥了一眼,赵义还没有回来,他们家肯定出事了。”仇先生低声说道,“我昨儿想明白了,赵义那狗汉奸和警察准是狗咬狗一嘴毛。”

    “吃你的饭吧。”仇太太笑着说道。

    蓦然,她看到自家男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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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不是汉奸!

    “老仇,怎么了?”仇太太停住快子,看向自家男人。

    “啊呀。”仇先生‘啊呀’一声,然后又‘哎呀呀’叫着,勐然起身,差点将饭桌打翻在地。

    “搞莫子?”邱太太一着急,老家的方言都出来了。

    “错了,错了,错了。”仇先生直摇头,捶胸顿足。

    他看着担忧表情的家里婆,指着报纸上的标题,“你看。”

    “我不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仇太太不满说道。

    “赵义,他……”仇先生没有念报上的标题,却是长长叹息,“他,他昨天做了大事,他去行刺汪填海了。”

    仇太太愣住了,不明白男人这话啥意思。

    不过,听到‘行刺’这个词,她还是吓了一跳,赵义?

    那个汉奸记者竟然敢去杀人?

    “那个汪填海?”仇太太问道,家里有喜欢读报的男人,汪副总裁的大名,她是知晓的。

    “是的。”仇先生点点头。

    “不是说汪填海是汉奸么?”仇太太不解问道,“赵义这个小汉奸去杀大汉奸汪填海?”

    “赵义不是汉奸。”仇先生摇头,“他是重庆那边的人。”

    “不是汉奸?”仇太太又问了一遍。

    “不是汉奸!”仇先生点头,似乎是觉得这句话还不够有力度,他又说了句,“赵义是大英雄!”

    他的胸膛中似有一股火苗在燃烧,对于这个为了生计不得不苟活的男人来说,这股火苗也许不足以令他有起来战斗的勇气,却是让他感觉到了力量,看到了一丝光亮。

    仇先生拿着报纸,指着报纸上面的字,一字一句的读给自己的妻子听,有不好理解的词语,他会用白话讲给妻子听。

    “死的也太惨了。”仇太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红了眼睛,她擦拭了泪水,抽抽噎噎说道。

    她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是不由自主的难过。

    特别是想到自家一直误会赵义是汉奸,没有少在背后咒骂赵义,心中更是有些慌张和愧疚。

    “云红妹子呢?她咋办?”仇太太叹口气。

    “赵太太应该是昨天一大早就被接走了。”仇先生喜好看评书故事,想了想说道,“赵义这是死士,他死了,家小要照顾好的。”

    “人就这么没了啊。”仇太太还是无法接受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而且听到报纸上说赵义是打死了一个日本兵,然后中了好几枪,最后给自己来了一枪狠的,自己开枪杀自己,那得多大的勇气啊,仇太太不敢想。

    “他还没有看到娃娃呢,怎么就死了呢。”仇太太说。

    仇先生看了家里婆一眼,听自家家里婆的口气,彷佛赵义没有见到孩子出世是不能死的。

    他叹了口气。

    他关注的是赵义的马革裹尸、慨然赴死。

    自家女人关注的是赵义就这么没了,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了,孤儿寡母多可怜。

    仇先生放下报纸。

    他非常认真非常认真的点了一炷香。

    恭恭敬敬的插在小香炉上。

    烈士壮举,当拜!

    英灵不远,拜送!

    仇太太看了丈夫一眼,她双手合十,口中念佛。

    ……

    发生了重庆分子赵义试图刺杀‘汪先生’之事,周凉等人不得不放弃了为汪填海制造欢迎声势的计划。

    这一日,日方派人驱逐了大部分记者,只留了日本报馆以及少量可以信任的中文报馆,在汪填海离船的时候拍了几张汪先生挥手感谢欢迎群众的照片。

    是的,李萃群安排胡四水以一元钱的价码临时找来了一批人,假扮欢迎人群完成了拍照。

    随后又由一家日本报馆例行采访,然后便匆匆结束了‘盛大的欢迎’。

    上岸之后,汪填海登上了日军安排的小汽车,直接送往江湾东体育会路,住进了日本人安排的一幢小楼房。

    此时此刻,程千帆正在今村兵太郎处拜访。

    虬江码头发生刺杀汪填海这么大的事情,作为今村兵太郎最喜欢的学生,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要上门来请教:

    在今村眼中,宫崎健太郎是热爱学习的,不懂就会问,这种学习态度很好,在某种程度上也满足了今村兵太郎好为人师的心理。

    “看完了?说说你的见解。”今村兵太郎说道。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文件,他在组织语言。

    这些文件都是关于汪填海的,确切的说是汪填海公开发表艳电之后同重庆方面的文章论战。

    特别是河内刺杀桉之后,汪填海‘悲愤不已’,强烈反击常凯申集团对自己的暗杀,更重要的是他为自己的叛逃行为辩解。

    其中,汪填海曾经发表一篇文章《复华侨某君书》,更是极尽颠倒黑白、诡辩之能事。

    文章借答复“某某老兄”的疑问,大肆发挥,重弹“抗战必败”的老调,攻击“红党所谓游击战,不过是流寇的别名”,扬言要举发“红党之趁火打劫”。

    汪氏标榜自己从抗战以来“时时刻刻想着抗战怎样可以持久,怎样可以获得胜利,同时也想着怎样可以觅得和平”。

    指责“重庆诸人”,对自己的“艳电”,“除了谩骂之外,看不见一些理性的话头”。

    最后,汪填海忧心忡忡的呼吁,要重庆的顽固分子“幡然觉悟”,“拿出抗战的决心与勇气来讲和”。

    ‘真是恬不知耻’啊,程千帆心里说道。

    同时,令他惊讶的是,今村兵太郎给他看的这些文件中,竟然还有一份今村兵太郎同影左祯昭的往来电文。

    在今年最初的几个月里,日本方面对汪填海较为冷澹。

    但是河内发生汪填海暗杀事件后,因为汪填海毕竟是响应日方的和平号召才到河内的,日本方面召开五相会议。

    陆军、海军、外务、兴亚院等有关省部协商后,决定组织一个联合班子,由陆军参谋本部中国课长影左祯昭负责,去河内把汪填海转移到安全地区。

    在当地日本领馆的安排下,影左抵达河内,立刻前往汪填海住处拜访,双方正式接上了头。

    汪填海对影左等来访表示感谢,同时也认为河内不宜久留,准备离开此地,到上海发展。

    他向影左祯昭讲述了为何选择上海作为发展之地。

    “广东对孙先生和我自己来说都是关系很深的地区,但现在已在日军占领之下,因此,有可能给国民以一种印象,认为我是在日本军队保护下搞和平的,这对于贵国和我来说,都是不合适的。”

    “和这些地方相比,上海有租界,行政权还在西方人的手中,这是中立地,颇为合适。”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上海租界同时也是世界上发生暗杀横行的地方,敢于进入这一危险地区的行动,民众也会更加体谅我的爱国行动的诚意。”

    ……

    “从汪填海不顾危险,安排人去码头迎接,以及他的这些文章和言论来看。”程千帆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对于帝国并不完全信任,他在追求更多的自主权。”

    “本来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帝国。”今村兵太郎轻笑一声,“这位汪先生的政治目的,帝国是知道的。”

    说着,今村兵太郎忍不住呵呵一声。

    “老师,我不明白。”程千帆说道,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他不明白的是今村兵太郎为何给他看这些文件。

    此些文件虽然并未涉及到战略情报或者是绝密军情,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保密级别很高的隐秘情报。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给他看这些?

    “给你看这些,是希望你能够更深刻的了解和揣摩汪填海这个人。”今村兵太郎说道。

    “老师,学生愚钝。”程千帆苦笑一声,“还请老师给学生解惑。”

    “健太郎,你如果能够将你做生意的能力发挥在工作上……”今村兵太郎指着宫崎健太郎,训斥说道,不过,说着他自己也是笑着摇摇头。

    不贪财,那还是健太郎吗?

    随后,今村兵太郎面色一整,开始给宫崎健太郎上课。

    今日的今村小课堂,今村参赞向自己的学生重点讲述了他作为一名帝国高级外交官对于汪填海的认知和剖析:

    汪填海和中国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不同,此人没有绝对效忠于自己的嫡系部队,甚至于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掌握过哪怕一个营的武装力量。

    其二,此人也从没有掌握过国家财政大权,同时也没有控制国家经济命脉。

    或者,直白的说,此人一无兵权,二无财力。

    而汪填海之所以能够在一无兵二无钱的情况下,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当下如此重要的地位,唯一依靠的就是他的名望。

    汪填海是国党的建党元老,文才口才过人,是孙先生最为信任的左右手。

    在这里又不得不提此人曾经冒死刺杀满清摄政王的英雄壮举。

    这般的辉煌资历在国民党中堪称凤毛麟角。

    “此外,这个人的个人作风也堪称完美。”今村兵太郎缓缓说道,言语中也不乏对于汪氏的欣赏之色。

    在外人眼中,汪填海拥有近似于完璧一般的正派人品。

    他不贪污、不赌博、不抽*烟、不近女色。

    “这样的汪填海,可谓是国府政坛绝无仅有的高洁人物。”今村兵太郎感慨说道。

    程千帆笑了笑,便凑趣讲了个笑话,某位汪氏的追随者对汪氏的品格赞不绝口,甚至用了‘汪先生走到哪里,哪里的空气就会变得清新起来’这样的话。

    此外,即便是在汪氏公开投日后,重庆方面虽然批评汪填海的政治见解,或是骂他是大汉奸,骂他数典忘祖,但对汪填海的人品似乎并无多少指责。

    “汪填海的最大,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政治资本就是他的名声。”今村兵太郎沉声说道。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健太郎,你可还记得程千帆的出身……”

    “程千帆的出身?他不就是法租界……”程千帆愣了下,然后他露出沉思表情,“出身……”

    须臾,他看向今村兵太郎,“老师,您说的是程千帆的家世背景?”

    “没错。”今村兵太郎看到宫崎健太郎反应还算灵敏,满意的点点头。

    “程千帆的父亲程文藻,母亲苏稚芙,两人都是国党,这两个人在上海暗中策应国党的北伐,后来被孙传芳杀死。”程千帆说道。

    “他的祖父是程顾之,此人早年便加入同盟会……”程千帆说着,若有所思,然后表情一震,“老师,我好像明白了。”

    “汪填海此人极重名声,这是他的政治资本,同时,他也必须更好的维护和利用好自己的名声。”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在汪填海那里,程千帆身上的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的身份是上不了台面的。”

    程千帆熟练的给今村兵太郎续茶。

    “无论是程顾之的国党元老身份,还是程文藻、苏稚芙的国党烈士身份,这些都是必然能够引得汪填海重视的。”今村兵太郎说道。

    “老师,我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说道,“程千帆有这样的身份背景,汪填海必然是欢迎他的靠拢。”

    今村兵太郎摇摇头,“健太郎,你并不明白,你的理解是肤浅的。”

    “程千帆的资历太浅。”今村兵太郎说道,“我为何拿来这些文件和来往电文给你看?”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健太郎,我给你一个任务,通读和学习、理解汪填海的文章,通过这些电文熟悉汪填海的脾性和政治理论。”

    “程千帆的身份背景,只能勉强令你进入到汪填海的视线。”今村兵太郎说道,“但是,要获得汪填海的欣赏,你还需要提前夯实基础。”

    “老师,我……”程千帆说道,他下意识想着要推脱。

    他‘终于’明白今村兵太郎的意图了,这是令他以程千帆的身份获得汪填海的青睐。

    他并不想这么做。

    今村兵太郎皱眉。

    宫崎健太郎讪讪笑,“老师,有一句话叫‘高处不胜寒’……”

    今村兵太郎冷哼一声,他懂健太郎的意思,这家伙是说汪填海这等级别的大人物,若要太过接近,唯恐将来因为某事被牵连,最好还是不靠近为妙。

    今村兵太郎生气之余,也是不禁暗中赞叹,健太郎这个家伙果然是精通‘明哲保身’之道的。

    不过,他有杀手锏——

    “健太郎,有了汪填海的赏识,你的生意将有机会走出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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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战略级绝密情报

    “老师。”程千帆面容一肃,表情认真说道,“生意不生意的,学生并不在乎,我就想为帝国做点贡献。”

    今村兵太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微笑。

    自己的这个学生啊,他还是非常了解的。

    很显然,昨日汪填海遭遇的刺杀事件令宫崎健太郎害怕,故而听说自己意欲安排他投靠汪填海是并不情愿的。

    正如健太郎所想,越是接近高层核心,他所假扮的程千帆这个身份成为了更加引人注目的‘大汉奸’,他的生命安全受到的威胁愈大。

    好在,他是了解自己的学生的。

    健太郎怕死,但是,他也爱财啊。

    今村兵太郎满意的点点头,“健太郎,很好,你是我的好学生,从未让我失望。”

    “学生素来愚钝,令老师费心了。”程千帆面露惭愧和感激之色,说道。

    ……

    今村兵太郎按下了响铃,很快,今村小五郎令人送来了酒菜。

    “健太郎,我们边用些酒菜边谈。”

    “是,老师。”程千帆连忙拿起酒瓶,恭恭敬敬的给今村兵太郎斟酒。

    大部分时间是今村兵太郎在讲,程千帆偶会有提问。

    “老师辛苦了。”程千帆发自内心的赞叹说道。

    这一堂‘今村小课堂’,对于程千帆来说,可谓是受益匪浅。

    程千帆能够感觉到,今村兵太郎为了帮助学生更深刻的了解汪填海,可以说是非常认真的‘备课’了。

    这是基于一名日本高级外交官自身对于汪氏的了解和剖析,以及日方高层次的来往电文的理解来‘授课’的。

    “汪填海的唯一政治资本就是他的名声,一旦名声毁坏,汪填海的政治生命也就完结了。”今村兵太郎再次强调说道。

    程千帆表情认真的点点头,这便是汪填海和那些军阀掌权的不同之处,此人只有名声作为资本!

    去年年底,汪填海出走重庆,践行他和‘帝国’达成的“和平计划”。

    对于汪氏来说,这可以说是用汪填海一生的名誉来背水一战。

    不过,汪填海的‘和平计划’一开始便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本来在汪填海和日方代表秘密签订的“重光堂协议”中,日方答应以“撤军”来支持汪填海的和平运动。

    这个所谓的‘撤军’协议,也正是汪填海下定决心离开重庆的一个根本原因。

    可是日本首相近卫随后的第二次声明中,却是突然删去了有关撤军的承诺。

    这一下可谓是打了汪填海以及整个汪氏集团一个措手不及。

    汪填海所谓的‘和平运动’的设想是建立在日方撤军的基础上,日方突然不提‘撤军’了,这就完全毁坏了汪填海的名声。

    一些本来答应声援汪填海的各方人士,也是把日本撤军作为基本前提,在日本不撤军的情况下搞“和平运动”,自然要背上汉奸的恶名,也就出现了汪填海的和平运动无人响应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汪填海感觉遭遇了戏耍,但是,此人已经没有了退路。

    汪氏生气之余,却又还报以一定的幻想。

    因为日本近卫首相在去年底发表的第三次对华声明中,尽管没有提到撤军,但在不要求领土、不要求赔款、归还外国租界、撤销治外法权等方面基本上符合“重光堂协议”。

    故而,汪填海还是按照重光堂协议的密约,于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发表了响应近卫声明的“艳电”。

    但汪氏万没想到近卫内阁居然在他发表“艳电”五天后,竟然突然宣布辞职下台了!

    由于“重光堂协议”是汪填海和近卫首相之间的密约,近卫辞职后,日本政府新内阁立刻变脸,选择冷处理汪氏。

    ……

    “汪填海非常愤怒,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今村兵太郎喝了一口清酒,感慨说道。

    程千帆也笑了。

    不愤怒才怪,他心说。

    汪填海此举不啻于一个不知廉耻之人红杏出墙赌上了一切离家出走,转身却发现奸夫只是玩玩而已。

    当然,从性质来说,更加恶劣一万倍。

    从今村兵太郎的口中,程千帆惊讶的发现,影左祯昭此人似乎对于近卫内阁此举也是颇有微词的。

    在影左祯昭给今村兵太郎的电文中,影左甚至直接抱怨说近卫内阁此举没有国际信义,会令帝国良好的国际信誉蒙羞。

    程千帆将电报纸递给今村兵太郎,“老师,影左阁下似乎对于汪氏的‘和平运动’非常热切。”

    同时一个念头再次在他心头萦绕,今村兵太郎和影左祯昭的关系似乎比他所知晓的还要密切。

    这种私下里的抱怨,非密友之间不会如此。

    “与汪填海的会谈,汪氏的‘和平运动’一直由影左君负责的。”今村兵太郎微微一笑。

    程千帆懂了。

    与汪氏集团一起谋求的所谓的‘和平运动’,这便是影左祯昭一直致力于促成的政治目标,或者说此事的成败关系到影左祯昭的政治生命。

    他继续翻看文件和电文。

    其中有一则是汪氏同影左祯昭的对话记录。

    汪填海就对影左祯昭和犬养健‘吐露心扉’:

    他原来设想在西南日军未占领的地区建立一个和平运动基地,但自从离开重庆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过,现在他的想法也有了改变,我想不如推进百步,索性建立一个和平政府,通过日本政府对中国和平的诚意,用事实来证明抗战已毫无意义,从而促使重庆政府转向和平路线,这样比较适当。

    此外,汪填海还‘私下里以朋友身份向影左抱怨’:

    希望日本政府坚持实行近卫首相的声明,如果不能践行声明,我必将遭到国人的讥笑,认为我是受日本的欺骗而离开重庆的。重庆方面也更不会相信日本政府,认为贵国口是心非,不守诺言。

    程千帆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则是露出思索之色,“老师,汪填海……”

    今村兵太郎压了压手,示意宫崎健太郎不要说话,继续看,仔细阅读和理解。

    ……

    “与汪氏会谈二三事记”。

    程千帆打开了最后一份文件,这是影左同汪填海最新的交流记录,他瞥了一眼日期,竟然是最近发来的电文记录。

    “对于中国人来说,抗日论也好,和平论也好,都是爱国心的表现,都是以不同的形式热爱国家。从另一方面来说,抗战论总容易让一般的中国人接受。与之相比,和平论几乎就等于卖国论,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抗战这种激进的主张最容易使血气方刚的中国青年热血沸腾,但是,这种激进的抵抗思想是危险的,如此的话,中国的将来和亚洲的将来也就令人担心了。

    由于种种误解,在我们和平运动的征途上会遭受到相当的责难,要经常不断地被骂为卖国贼、汉奸。

    但我已做好挨骂的思想准备。

    我始终坚信,我所经历的苦难,一定能够绽放出巨大的光芒,我期待着那些现在误解我们的人,能够最终醒悟,意识到他们是错的,并且相逢一笑,为亚洲的和平,中日之间的永久和平欢呼。

    程千帆的内心里可谓是愤怒的情绪如潮涌一般,他是万万想不到,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特别是想到此人此前竟贵为国党二号人物!

    影左祯昭似乎被汪填海的话深为感动,他在发给今村兵太郎的这封电文中给予了汪填海最高级的赞词:

    “汪氏的行动表现出他对支那、对东亚的热爱和赤诚,其崇高的精神、高洁的人格连鬼神都会为之感动。我除了真正地敬服感佩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程千帆感觉到强烈的作呕之意,他已经可以想象影左和汪氏两人互相‘欣赏’,也不知是真诚还是虚伪的赞叹对方的场面了。

    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快要控制不住了。

    必须想办法化解和遮掩过去。

    ……

    “老师,汪填海竟然提出来建立和平政府?”程千帆突然露出震惊且愤怒的表情,他勃然大怒,“此乃痴心妄想!”

    他义愤填膺的对今村兵太郎说道,“帝国用枪和血的征伐占领的支那领土,此乃帝国勇士的勋章,整个支那都将是帝国的,汪填海竟然妄谈建立所谓和平政府?帝国岂会同意?”

    他看起来似乎是气坏了,气休休继续发泄说道,“即便是帝国同意了,帝国的千千万万的勇士也不会同意的!”

    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无比愤怒的样子,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劝阻。

    他自然能够理解宫崎这样的年轻人愤怒。

    看着今村兵太郎微笑不语,程千帆脸色更变,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老师,帝国不会真的同意汪氏的痴心妄想吧?”

    “健太郎,你太冲动了。”今村兵太郎缓缓摇头,“你要记住了,谈判,只是政治的一种表现形式,并不能说明什么。”

    实际上,汪填海提出建立政府的“主动出击”,使日本政府一时感到为难。

    日本对中国的方针是分而治之。

    此前,日方在华北制造了一个以王克明为首的北平中华民国临时政府。

    后来,又在去年四月份在长江下游地区制造了一个以梁弘志为首的南京中华民国维新政府。

    汪氏提出来在日占区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和平政府,帝国对此是有顾虑的。

    但汪填海毕竟是中国政坛上的超重量级人物,日方目前确实是在认真考虑汪填海的建立政府设想的。

    程千帆露出茫然之色,今村兵太郎的话太过高深,他‘不太明白’。

    “好了,健太郎。”今村兵太郎说道,“你要记住,我和你说这些,让你看这些文件,不是要与你讨论帝国对华方针政策的。”

    他的表情严肃,“更不是要增添你对于汪填海的反感的。”

    今村兵太郎喝了一口清酒,放下酒杯,正色说道,“你要牢记,你是要了解汪填海的思想,理解他的政治意图,并且要表现出对这位汪先生的‘和平运动’的理解和认可,以及强烈的追随意愿!”

    ……

    “老师,我……”程千帆面对今村兵太郎愈发严厉的表情和言语,一时间是有些惊慌,不过,却是依然有几分倔强之色。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作为帝国子民,你对此并不认可,乃至是反感,这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丝期许,同时还有几分教导之意,“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你现在是中国人程千帆的身份,程千帆一直以来的政治立场,天然是会认可汪填海的‘和平运动’的。”

    程千帆沉默,似乎是在试图不断的说服自己,终于,他说道,“老师,我明白了。”

    说着,他苦笑一声,“尽管已经假扮程千帆数年,但是,每当这种时刻,我就会下意识的摘下那个令我厌恶的支那面具,心中只有帝国。”

    今村兵太郎也是点头,感叹了一句,“健太郎,难为你了。”

    “为帝国效忠,为添皇效忠。”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有如此优秀的老师引导教诲,学生虽愚钝,却更知不能令老师失望。”

    今村兵太郎指了指宫崎健太郎,笑了笑,却是没有说什么。

    和以往的马屁比起来,宫崎健太郎的这个马屁却是略显粗糙。

    但是他依然喜欢。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这个学生说这些话是无比真诚的。

    他喜欢听这些话,自然不是因为这是拍马屁,而是因为这是宫崎健太郎的肺腑之言啊。

    ……

    程千帆坐在小汽车内,他自己按压太阳穴,表情凝重。

    他在思考。

    今日同今村兵太郎的谈话。

    今村在‘课堂’上对他的那番教导。

    特别是他看到的那些关于汪填海的文件乃至是来往电文,可谓是高度机密。

    不,确切的说,这是目前我方最迫切需要得到的绝密情报。

    其中关于汪填海已经向日本方面正式表露出希望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建立所谓‘中央和平政府’的情报,更是堪称极其宝贵!

    此乃当下最重要之战略级绝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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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泉水

    程府。

    程千帆陪同白若兰吃茶、聊天,又抱着小芝麻开开心心的玩闹了一会,逗的芝麻……哭鼻子,惹来小宝的嫌弃。

    芝麻被小宝姑姑抱起来,立刻便破涕为笑了。

    “这小子,倒是和你这个姑姑特别亲呢。”程千帆‘吃味’说道。

    “那当然咯。”小宝亲了侄子一口,得意洋洋的一昂头。

    书房。

    程千帆将房门反锁上闩。

    站在窗口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臂膀,他直接拉上了窗帘。

    为了发报需要,书房使用的是双层深色窗帘。

    将藏好的电台取出来。

    先将要发报的内容誊写出来。

    戴上耳机,然后开始发报。

    滴滴滴。

    电波跨越千山万水……

    ……

    湖南,衡阳。

    “首长,电报。”熊嘉华将刚刚译出的密电双手递给‘翔舞’同志。

    “哦,嘉华同志。”‘翔舞’同志接过电文,此时,肚子里却是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翔舞’同志摸了摸肚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首长,您又没吃晚饭?”熊嘉华立刻急了,“伙房的同志……”

    “同志们有提醒我,是我自己忙起来忘记了。”‘翔舞’同志立刻说道,“现在吃也不迟嘛,给我来一小碗饭,再来一杯温水就行了。”

    熊嘉华赶紧去给‘翔舞’同志弄晚饭去了,‘翔舞’同志来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驻地视察,几乎是马不停蹄、废寝忘食。

    仔细看手中的电文,‘翔舞’同志浓重的眉毛微微皱起,表情愈发严肃。

    电报是‘火苗’同志发来的,‘火苗’同志获得了关于已经抵达上海的汪填海方面的极为重要的情报:

    汪填海已抵沪上,目前被日本方面保护起来。

    此外,汪氏已经正式向日本方面表露了希望建立所谓的‘中央和平政府’的主张。

    日本方面正在慎重考虑汪填海的这个主张,其内部对此争议不小。

    ‘数典忘祖’!

    ‘山雨欲来’啊。

    ‘翔舞’同志陷入了沉思之中。

    ……

    熊嘉华回来了,他端着一碗米饭,拎着暖水瓶,还有一小碟萝卜干。

    “萝卜干,这个好。”‘翔舞’同志看到萝卜干,高兴的搓了搓手,“有这个,我能多吃半碗饭呢。”

    熊嘉华的鼻头有些酸涩,‘翔舞’同志早就吩咐,不允许给他开小灶,这么晚了,‘翔舞’同志又早就严令不允许打扰伙房那边的休息。

    他就只搞到了这些吃的,这令他心中颇为难受。

    “嘉华同志,你要知道,有白米饭,有萝卜干,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美餐了呢。”‘翔舞’同志爽朗一笑。

    “是的。”熊嘉华点点头,“比g征时候好多了呢。”

    ‘翔舞’同志进餐并不快,时而停下快子思考。

    只见他将碗快都放下,拿起纸笔便开始伏桉写作。

    “‘泉水’同志那边安排好没有?”‘翔舞’同志停下笔,下意识的捻起一条萝卜干,咬了口,盐分刺激大脑,令长期超负荷工作下的疲惫身体为之一振,他抬头看了熊嘉华一眼,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熊嘉华说道,“陈老总忍痛割爱,派了一位电讯能力不俗的同志支援‘泉水’同志。”

    ‘翔舞’同志点点头,放下萝卜干,继续写作。

    “去电延州总部。”‘翔舞’同志将刚刚拟好的电文递给熊嘉华,“请‘农夫’同志转‘教员’同志。”

    “是!”

    ……

    贝勒路。

    这是一处临街的三层房子。

    谢若男拎着稍显破旧的木箱,跟在陶青同志的身边。

    陶青瞥了一眼这位女同志手中的木箱,他是一个心细的人,刚才他伸手要接过谢若男手中的木箱,女同志下意识的避开了,陶青便没有再坚持。

    上了二楼。

    陶青指着左侧的房间说道,“那间是我们的卧室。”

    说着,他唯恐女同志误会,赶紧解释说道,“你睡床,我可以打地铺。”

    谢若男有些害羞,点了点头。

    “重点是三楼的杂物房,必须要确保那里的安全。”陶青说道。

    谢若男小声问,“电台在三楼?”

    陶青立刻表情变得严肃,“记住了,绝对不能再提到类似于‘电台’这样的字眼,哪怕是私下里也要尽量避免。”

    他看着谢若男,继续解释说道,“我们要避免因为养成了习惯而说漏嘴的可能。”

    “明白了。”谢若男点点头。

    她是能够虚心接受批评的人。

    陶青看了谢若男一眼,他不确定谢若男是否将他的提醒和叮嘱听进去、牢记在心中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时刻注意,多提点谢若男,以尽最大可能避免出现纰漏的可能。

    事实上,对于组织上安排了一名队伍上下来的女同志当自己的搭档,陶青并不太认可。

    这并非他对于队伍上的同志有偏见。

    相反,陶青自己本就是红色武装走出来的秘密战线上的同志,他对于队伍上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但是,正是因为自己同样是从队伍上出身的,他才更加清楚一名红色队伍走出来的同志想要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秘密战线同志是多么的困难。

    两年前的时候,彭与鸥同志抵达延州,经彭与鸥同志的建议,组织上派遣红色电台高级干部陶青辗转来到上海开展电报工作。

    初到上海后的陶青并没有马上进入到“为党组织工作”的紧张状态中。

    房靖桦同志在同陶青同志会面之后,认为出于隐蔽战线的需要以及对于陶青自身安全的考虑,组织上应该留出一些时间让陶青对于上海这座城市能有一个“熟悉并且融入”的过程。

    当时,陶青对此是不太理解的。

    房靖桦同志便微笑着,从陶青同志的言行举止,乃至是一些细微的动作加以剖析,最终令陶青心服口服的接受‘改造’:

    陶青是经历过长征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他的身上有红色部队中长期生活战斗的经历。

    在房靖桦这样的有着丰富隐蔽战线工作经验的同志们看来,陶青身上所时刻体现出的这些从红色部队中带来的优秀品质,这固然是好的,令人敬佩的,但是,却同时也是非常容易让他在城市地下工作中暴露身份的。

    譬如说,陶青见到有权有势、欺压百姓的恶人,他会表露出厌恶和愤慨的情绪。

    而见到了贫苦的民众,便会毫不犹豫地康慨解囊,一开始的时候,陶青经常是外出归来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他甚至多次饿着肚子,以便省下来的饭钱给小乞丐买御寒的衣物。

    很显然,这样的高贵品质是极易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怀疑的。

    故而,房靖桦认为陶青必须有一个熟悉环境的时间,他给陶青布置了一个任务,必须改头换面,成为一个精致利己的小市民。

    于是乎,陶青便一步步的试着改变自己——

    他没有再留平头,而是开始蓄发,开始习惯用发乳将头发打理的油光锃亮,开始穿干干净净的长衫,有时候还会西装革履,皮鞋擦拭的明亮。

    譬如说现在,陶青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脚上是黑色的皮鞋,鼻梁上是金丝边眼镜,头发打理的光亮顺滑。

    ……

    “陶青同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我们的同志。”谢若男看了陶青一眼,忍不住说道。

    “我要是一看就像是红色战士,那就糟糕了。”陶青便笑了说道。

    他给谢若男倒了一杯茶水,“另外,不要称呼某某同志,务必要养成这种习惯,须知道,我们倘若暴露,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因为这些看似不重要的小事上面。”

    “好的,陶大哥。”谢若男说道。

    陶青没有继续纠正谢若男对他的称呼,这个称呼暂时还是可以使用的,组织上给谢若男安排的是他的未婚妻的身份。

    确切的说是双方父母定下的娃娃亲,故而两人属于既有婚约,又谈不上太过亲近,双方之间也不太熟悉。

    “木恒现在怎么样?”陶青问道。

    “他很好。”谢若男微笑说道,“如果木恒知道我是来和你搭档,一定会托我带口信问好的。”

    出于保密的原因,方木恒对于这个情况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上次听一位老朋友提起过,说是你们准备结婚了?”陶青笑着问道。

    “我们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正准备向组织上请示,确立革命伴侣关系呢。”谢若男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怆然。

    按照她和方木恒商讨的计划,两人准备在下个月正式请组织上批准结为革命伴侣,只不过,这次紧急任务却打乱了两人的计划。

    “耽搁了你们的喜事,非常抱歉。”陶青歉然说道,“下次见到木恒,我亲自向他道歉。”

    他在上海潜伏有两年了,却一直没有成家,这是不合理的。

    故而,陶青向组织上提出来安排一名有电讯基础的女同志来和自己搭档,假扮夫妻,却是没想到组织上将方木恒同志的未婚妻派来了。

    “这地方安全吗?”谢若男忍不住问道,然后她自己也笑了,这话问了等于白问,若是不安全的话,陶青同志岂会待在这里。

    “安全的。”陶青点点头,说道。

    此房屋的房主单良早年曾跟随孙先生参加革命,在“白色恐怖”中还曾经帮助过‘农夫’同志成功脱险。

    单良先生一家同‘农夫’同志的关系都非常不错,是亲近红色的。

    党组织对于陶青的电台组的安全自然是非常重视的,经过缜密的考察,他们最终选定了此地,以这样一个亲近红色的家庭为掩护并设立电台自然是比较安全可靠的。

    ……

    程千帆是先向重庆罗家湾发报。

    随后又换了另外的指法给‘翔舞’同志发报的。

    这是他经过缜密思考后定下来的一个习惯。

    或者说是一个心理上的手段。

    将电台隐蔽存放,程千帆的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他点燃了一支烟,脑子里却是在思考今村兵太郎的建议。

    在这次会谈中,今村兵太郎表示,短期内不会安排他在汪填海身边出现,而是要循序渐进,以顺理成章的姿态出现在汪填海的视线内。

    此外,今村兵太郎建议‘宫崎健太郎’在届时以程顾之的孙儿的身份进入到汪填海的视线的同时,最好再有另外一个身份,而这个身份便是以——曾家世交子弟的身份出现。

    曾家指的是曾正敏的曾家。

    是的,就是程千帆此前曾经向重庆总部汇报过的那个有日本间谍在身侧的曾正敏。

    曾正敏早年留学法国,民国十四年回国后,曾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

    同年国民政府成立时,汪填海任主席,曾正敏任秘书,从此一直相随左右。

    在河内刺汪事件中,曾正敏因为借住在汪填海的卧室,以至于成为了汪填海的替死鬼。

    在此处枪击中曾正敏腹部中了十余弹,其妻方君壁也受重伤。

    曾正敏被紧急送往法国陆军医院抢救,汪填海要去医院看望曾正敏,别人都说现在出门太危险,法国警察也劝汪填海不要冒险去医院。

    但汪填海仰天流泪说:“我是从小看着正敏长大的,又为我工作多年,我一定要去看他!”

    于是,汪填海冒着危险乘坐曾正敏法国朋友的私人汽车到达医院。

    当汪填海到达医院急救室时,曾正敏已昏迷多次,他醒来时对汪填海说:“我能代汪先生死,死而无憾,国事有汪先生,家事有吾妻,我没有不放心的事。”

    曾正敏临死前又挣扎起来,把以他的名义替汪填海在国外银行存款的支票上一一签了字,为汪填海尽了最后的一份力。

    曾正敏死后汪填海极度悲愤,亲笔写了悼念曾正敏的《曾正敏先生行状》,又在今年三月底的《南华日报》上发表了《举一个例》的文章,作为对重庆方面的暗杀行为的回击。

    这些情报都是今村兵太郎提供给‘宫崎健太郎’的。

    因为根据今村兵太郎的调查,程千帆的祖父程顾之老先生同福建曾家是有些来往的,可以用故交来形容的。

    程千帆对于日本人的心细如发震惊不已,很显然,日本人决定将宫崎健太郎所假扮的程千帆的身份最大价值化。

    然后他们便围绕程千帆,确切的说是围绕程千帆的祖父程顾之的身份和故交关系进行了缜密的调查。

    果然被日本人发现了有可以兹为用之处。

    程千帆震惊之余,他的心中也更加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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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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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谍战岁月介绍:
‘火苗’、‘星火’、‘陈州’、‘青鸟’、‘琥珀’、‘程武方’、对了还有‘宫崎健太郎’,还有——
程千帆每天睁开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今天,我的身份是什么(我该穿哪件马甲)?
本书又名‘王牌特工之我的马甲数不胜数’。
深藏敌人内部的红色‘火苗’、身手敏捷、功勋卓著的红队队员‘陈州’、军统戴春凤的爱将青鸟……等等等等。
但是,他知道,他是程千帆,一个坚定的红色战士!
“黑暗里,你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阳;长夜里,你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你忍辱负重,周旋待机;搏杀中,你悄然而起,毙敌无形;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他的故事从1936年的初春开始……
企鹅群号:78697817我的谍战岁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谍战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