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发一章啊,努力保证更新
晚上的时候,家里小孩发烧了。
一直没有买到抗原,也不知道小朋友是感冒了还是羊了。
我这边也是开始有嗓子不舒服,头疼,肌肉酸,手臂、手腕、后背骨头疼,眼睛似乎也开始痛,难受,不过,暂时还没有开始发烧,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羊了。
顾不上担心自己,主要是担心孩子。
打电话到社区,说是要自行去做核酸,核酸结果确定羊后,可以去社区领两个抗原。
第435章 ‘鱼肠’同志(求月票)
程千帆心中一动,“怎么了?”
“新四军安排去银行取款的同志中有我们的熟人。”路大章说道。
“噢?”程千帆眉毛一挑,惊讶且好奇,“是谁?”
“拎着黄铜色箱子的那位,尽管他相貌做了掩饰,还是能看出来应该是刘波。”路大章说道。
“‘鱼肠’同志?”程千帆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队伍上竟然安排刘波来上海参与此次行动。
“是的,‘鱼肠’同志。”路大章点点头。
刘波的真实身份是日本特工濑户内川,濑户内川为了更加了解红色,自学红色书籍文献,同时在‘火苗’同志的种种设计之下,濑户内川被日本人怀疑叛变,最终这名日本特工思想上竟然真的逐步向红色亲近,最终走上了红色道路。
此外,刘波同志后来的代号一直沿用‘鱼肠’,为此真正的‘鱼肠’老黄都换了‘钢琴’的代号。
对于刘波同志走上红色革命道路的经过,路大章是知晓的。
正因为知晓,才更知道其中的不可思议。
程千帆微微皱眉,队伍上为何安排刘波同志来执行此次任务?要知道,刘波的身份太敏感了,且租界有不少人认识刘波,这是有安全隐患的。
不过,程千帆相信自己能想到的,队伍上的首长比他能耐百倍,必然也已经考虑到了,之所以这般安排必然是有必须的原因的。
没有去纠结刘波同志参与行动这个既成事实,程千帆陷入思索,他在琢磨路大章所说的队伍上的两位同志疑似暴露之事。
是的,应该是暴露了。
最起码是被敌人怀疑,或者是盯上了。
“有没有可能是刘波被人认出来了,这才引来敌人?”路大章也在琢磨这件事,他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程千帆沉吟说道,他看向路大章,“对于突然出现的那伙人,以你来看,他们是哪部分的?”
路大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喝了一口茶水,慢慢思考。
“一开始我怀疑是日本特务。”路大章说道,“不过,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又不太像。”
“哪里不像?”程千帆立刻追问,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一个猜测了,不过还需要证据来支持。
“这伙人对街头巷尾太熟悉了,呼啦一下散开,很快就跑没影了。”路大章说道,“比兔子还机灵。”
程千帆明白路大章的意思,虽然不少日本特工都有中国人的身份作为掩护,日常行为举止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还是有一些细节上的区别的,譬如说——
“青帮。”程千帆说道。
要说对于上海大街小巷的熟稔,即便是遇事撤离也能做到急而不乱,那非青帮分子莫属。
“你怀疑这帮人是军统上海站的?”路大章秒懂,问道。
“可能性很大。”程千帆点点头。
根据总部的情报显示,这笔捐给新四军的募捐款同时引起了军统和中统方面的觊觎,双方都想要将这笔钱搞到手。
中统方面的人马,应该就是在白尔路所看到的梅戊明为首的那伙人。
军统方面,程千帆只知道那个以应怀珍的闺蜜身份接近谭太太的令狐小莲,对于军统其他安排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军统应该暗中打探到了这笔募捐款存在了花旗银行,甚至于他们也不一定确定是花旗银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几个最有可能的银行附近布控、监视。
“应该有银行内部人手被买通了。”程千帆沉吟说道。
“这种可能性最大。”路大章点点头,他捏起一小把瓜子,在桌面上摆放。
“我们的人去银行取款。”
“银行核对印章、密语等等,同时也确认了这笔钱。”
“然后有人暗中通知了军统方面。”
程千帆也捏了一枚瓜子落子,“他们的目的实际上不是抓人,或者不仅仅是抓人,最重要的是这笔钱,当然最好是人财两抓。”
路大章将一枚瓜子落子,“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银行那人为何将款项顺利交付,他们等的就是我们的人将钱取出来,然后他们才好动手。”
程千帆在桌边连续放下两枚瓜子,“银行有人暗中通知军统。”
“应该是用的电话。”路大章补充说道。
“这伙人收到信号,然后赶到花旗银行,这是需要时间的。”程千帆说道,“应该是刘波同志觉察到了银行方面在拖延时间。”
“我们的人立刻作出应对,或者是果断要撤离,或者是试探,总之对方不得不现身,将这笔钱如数奉上。”路大章说道,落下一枚瓜子。
“然后,我们的人刚刚出了银行,就碰到了匆匆赶来的那伙人。”程千帆放下了最后一枚瓜子,他拍了拍手,点点头,“应是如此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便将发生在花旗银行外面的意外情况完成了初步的剖析。
“两件事。”程千帆拿起茶盏,慢慢地品了两口,放下茶杯,说道。
“第一件事。”他竖起一根手指,“你即刻去见‘包租公’,请组织上安排,这笔款不能在上海过夜,必须最快的速度离沪。”
“不需要我们提供帮助?”路大章问道。
“不。”程千帆缓缓摇头,语气坚定,“组织上自有其他路子,我们不参与。”
经过这么一遭,刘波以及那名同志极可能已经暴露,甚至是被敌人盯上了,可以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是军统上海站方面以及日本人那边都已经四下出动查人。
这种情况下,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不适合介入。
对于他们来说,除非是十万火急之天大事情,成功保存,隐蔽自身,永远是第一位的。
而且,仅程千帆知道的,上海地下党手中就有一条秘密路线备用,或者是可供使用。
安全起见,这条路也许不适合大规模人员过境,但是,个把人带着一个箱子是可以的。
“好。”路大章点了点头,他明白‘火苗’同志的考虑。
“第二件事。”程千帆继续说道。
他似乎是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从手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路大章,“这份情报烦请组织上即刻发往西北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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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小朋友发烧过程,家里有小朋友的可以做一个对照(仅供参考)。
小孩昨晚开始发烧,很快从38度升到了40度左右,物理降温,服了退烧药,降到了三十九左右。
今天早上又升到了40.2度,服用退烧药,白天一度降到了三十八度以内,一度不发烧。
中午又烧上来了,大多在39.5度以上,服用退烧药后效果一般,有时候39度的样子,不过,精神还行,就是吃东西没什么胃口。
晚上量的是三十九度五左右,服用了退烧药后,能够降到三十九度以内,我们感到放心不少,小朋友自己也松了口气。
然后是我自己,还是没有发烧,但是,头痛,头晕,就像是脑子里被什么东西在敲击一般,肌肉酸痛,背部痛,有时候膝盖、手腕会有一跳一跳的那种痛,然后就是疲惫,嗜睡,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身体疼痛折磨的同时竟然嗜睡,但是,又无法睡踏实的那种疲惫。
我现在正码这些字的时候就是,没发烧,但是,脑子里疼,好似小人打架,背疼此时稍缓一些,不过,膝盖位置感觉痛劲一跳一跳的,对了,左手手筋难受,还偶获会有肚子不舒服,然后又疲惫不堪。
这两天特殊情况,我会尽量确保更新,还望诸位大大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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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姜骡子‘落网’(求月票)
路大章来到邹氏诊所找邹大夫看病。
这位邹大夫医术不错,最重要的是有一手治疗外感肺热、肠胃病的拿手绝活,故而来寻医问药的病患颇多。
且此人收取费用颇有意思。
若是贫寒人家,则只收取低廉诊费,药费也会酌情减少。
也有实在是贫寒至极,连一角钱的看病费都拿不出的,邹大夫则会借钱给病患,允许他们病好、赚钱后来还上。
有人问为何不干脆免去费用,邹大夫笑了笑不说话。
若是有钱人慕名而来,邹大夫更是殷勤接待,引经据典,往往能和病患高谈阔论,引为朋友,药方也和贫寒人家不同,所用药材多为‘天材地宝’,诊费更不便宜,反而更赢得富豪们的信重。
故而,路巡长这样的名人出现在邹氏诊所并不会引起怀疑。
“路巡长来了啊。”房靖桦抬头看了路大章一眼,点头致意,“且坐,稍等片刻。”
路大章点点头,却是没有坐下来等待,而是倒背着手凑上来看‘包租公’看病。
病患应是一个男童,邹大夫正在诊脉。
男童父亲则一脸焦急的在一旁讲述孩子的病症。
看到凑过来的路大章,男童父亲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在自家孩子身上。
“吕晓明,男,八岁。”
“鼻衄一周未止。”
“鼻内灼痛,咳吐黄痰,口渴。”
“舌红苔黄,脉滑数。”
房靖桦看了一眼在一旁认真学习的小徒弟,“阙文。”
“此症,系肺火上蒸,迫血妄行,法宜肃肺降火,解读止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想了想说道。
“是了。”房靖桦满意的点点头,“可用何方?”
“用肺止衄汤加银花、茅根、枇杷叶各一钱半,服三剂,鼻衄止,余症随减,腹胀钠少,脉细滑,原方去山栀、丹皮,加茯苓,麦芽半钱,续三剂而愈。”阙文一边斟酌,一边说道。
房靖桦微微摇头,“这孩子才八岁。”
阙文若有所思,改了方子,“原汤加银花、茅根、枇杷叶半钱。”
房靖桦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一脸焦急的吕父,“吕先生,令郎无大碍,此方正合用。”
说着,示意小徒弟带着父子俩去抓药。
吕父松了口气,拱手道谢,带着儿子跟随在阙文的身后离开了。
“这位吕先生是诊所常客?”路大章落座,看了一眼吕氏父子离开的方向说道。
“来过两三回了。”房靖桦点了点头,“有个头疼脑热的,多是来我这里。”
“这诊所生意愈发兴隆。”路大章摇摇头,低声说道,“并非好事。”
随着房靖桦的医术传开,名气越来越大,虽然也能带来一定的好处,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弊大于利。
“造化弄人。”房靖桦也是苦笑一声,“有些事没法掌控。”
此前‘火苗’同志同他见面,聊到了这个诊所。
来诊所看病的病患并不多,房靖桦也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这应该算是最好的情况。
不过,因为一次意外,这一切改变了。
有一个男童鼻衄半年,头痛不已,多方求医都没有根治,却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到诊所,房靖桦用了三剂汤药便治好了。
男童父亲爱子如命,激动不已,不仅仅付了双倍诊金,更是见不得如此名医门庭冷落,到处宣传邹氏诊所,更是向自己的亲朋介绍,如此,房靖桦的这个小诊所竟尔开始出了名。
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情况,为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谁也想不到男童父亲是一个如此热心肠之人。
事已至此,房靖桦也只好改变此前策略,走上了小有名气的坐诊医生的道路。
当然,因为这个原因,路大章白日里来此地,倒也比较方便了。
……
“出事了。”路大章简明扼要的向房靖桦汇报了新四军的同志前往花旗银行提款过程中发生的变故。
“看来敌人早就在各大银行安排了眼线啊。”房靖桦沉吟说道。
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小把决明子,思索说道,“对方应该不是日本人,是觊觎这笔钱的军统或者是中统。”
“‘火苗’同志判断对方是军统方面的。”路大章说道。
“这笔钱不能按照原定计划运出去了,必须以防万一。”房靖桦面容一肃说道
“‘火苗’同志也是这般认为的。”路大章说道,“特别党支部认为,必须连夜将款项转移出上海。”
房靖桦没有立刻说话,他在皱眉思索。
事态紧急,此乃临时决意的行动,想要安排人员携带如此巨款离开上海,并且要做到万无一失,这并不容易。
路大章也沉默着。
他知道,如果通过久久商贸的路子,亦或是‘小程总’其他的关系路子,乃至是他路巡长亦或是赵探长的关系,也可以安排人离开上海,但是,因为这件事极可能被敌人盯上了,此事一旦泄密,将带来重大安全隐患。
不过,这笔募捐款事关重大,假若房靖桦提出需要法租界特别党支部提供帮助,他们却要仔细斟酌的。
“好。”房靖桦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来安排。”
路大章看了房靖桦一眼,点了点头。
“‘火苗’同志请我带来的情报,请组织上转发西北总部。”路大章将叠好的纸条递给房靖桦。
房靖桦微微错愕。
‘火苗’同志有自己的电报机和电报员,法租界特别党支部是可以直接同总部进行电报联系的,这次却突然请上海党组织帮忙发送电文,这属于有些奇怪。
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电报机坏了?
房靖桦心中疑惑,不过面色如常,接过纸条仔细收好。
他相信‘火苗’同志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至于其中的缘由,下次见面可以说的自然会说的。
“路巡长,看你这脉象,外感风热,肺热熏蒸,胃火上逆。”房靖桦看着路大章,微笑说道。
路大章先是皱眉,然后笑着说,“邹大夫,你这话说的,肺啊胃的,够吓人的。”
房靖桦哈哈大笑,“就是上火,燥热,我开一副清凉去火的汤药,连服三剂即可。”
“吓我一跳。”路大章说道。
“须要少食荤腥。”房靖桦又说。
“那可太难了。”路大章苦笑一声说道。
……
“废物!”
“愚蠢!”
“到嘴边的鸭子都能飞走。”
郑利君将桌子拍得噔噔响,脸色发黑,唾沫星子横飞。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俞正则低着头,阴着脸,有心想要辩解两句,却是又不敢触怒正在气头上的郑利君。
汪鉄牧和戴局座闹僵了,一怒之下先是回了天津,又去了香港,然后回到上海,重新与郑利君争权。
上海站内部一时之间是各种鸡飞鸭跳。
终究是得到戴春风支持的郑利君占了上风。
这种情况下,此前被汪鉄牧拉拢的俞正则就坐蜡了。
他这个军统上海站行动股股长现在可谓是处处受制与代站长郑利君,别说立功受奖了,三天不挨批就不错了。
“站长,俞股长做事素来稳妥,此次失手想来是有原因的,何不听听俞股长怎么说。”上海站前书记程续源说道。
汪鉄牧夺权上海站后,将前书记程续源的书记职务免去,安排程续源去干外勤。
现在,汪鉄牧失势,郑利君夺回上海站大权之后,之前受到汪鉄牧排挤的程续源和郑利君的关系反倒是比以往缓和很多,要知道两人此前为了争夺上海站代站长一职,也是各显神通,争的鸡毛鸭血。
“花旗银行的胡柚打电话过来,我们这边收到消息就即刻赶过去了。”俞正则说道,“刚刚抵达银行附近,就看到两个人从银行出来,其中一人拎着黄铜色箱子。”
“如何确定是这两人?”郑利君问道。
“胡柚跟着撵出来,指了指那两人。”俞正则说道。
“来得还算及时啊。”程续源说道。
“程书记所言正是。”俞正则感激的看了程续源一眼。
“哎呀,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书记了。”程续源摆摆手。
郑利君虽然拉拢他,不需要他再去干外勤了,不过,郑利君对他依然保持警惕,依然压制他,并未为他报请总部恢复书记之职务。
郑利君冷哼一声。
他恶狠狠的看了俞正则一眼,暗骂一声有眼无珠的蠢货。
此前俞正则攀上汪鉄牧,自以为攀上高枝。
现在又想要舔程续源这个失了势,只能靠他郑利君赏饭吃的家伙的腚沟子,蠢货。
“本来我们是有把握拿住那两人的。”俞正则赶紧继续说道,“突然有人开枪打伤了红头阿三,那帮瞎眼的红头阿三以为我们开枪的,然后就……”
他看了郑利君一眼,哭丧着脸说道,“就这么稀里湖涂的打起来了,等到弟兄们撤出来,再去看的时候,那俩人已经跑没影了。”
“蠢货!”郑利君上去踹了俞正则一脚。
他是真的气坏了。
上海站方面是在数天前才接到总部电令,严令他们务必将谭平功手中的这笔所谓的海外侨胞给新四军搞来的募捐款抢过来。
并且,令上海站惊讶的是,尽管总部远在渝城,但是,却似乎是对上海这边的情况非常清楚。
电报中直接指出来,这笔钱最可能存放在几个外国银行,其中最大之可能就是花旗银行。
甚至连这笔钱是存放在一个黄铜色的箱子里的内情都打听到了。
面对戴春风的手令,郑利君不敢怠慢。
他亲自部属行动。
郑利君缜密研判后,判断想要从谭平功那里直接得到这笔钱的可能性极低,且若是动静过大容易引来老对手中统,以及日本人的注意。
故而,郑利君灵机一动,他选择了另辟蹊径。
既然谭平功那里不好搞,那就从末节来行事。
这笔钱是指明给新四军那帮穷鬼的。
新四军方面必然派人来接洽谭平功。
如此便好办了。
郑利君下令发动军统在包括花旗银行在内的各大银行的内线,严密监视,坐等新四军的取款人入彀,届时可以来一个人财两得。
俞正则是有能力的。
故而,在这种情况下,郑利君不吝于给俞正则一个改头换面、弃暗投明的机会。
一切都计划的如此完美,红党那帮人果然如同他所预料到那般愚蠢上钩。
若是能将这笔钱成功搞到手,同时捕拿新四军的人,此乃喜上加喜,功上加功。
却是没想到俞正则这个蠢货把事情搞砸了。
眼看到手的功劳没了。
郑利君岂能不怒!
“这件事是你搞砸的,你自己去向重庆解释吧。”郑利君冷哼一声。
俞正则大惊失色。
他早就不为郑利君所容,且因为他是脑门上刻了汪鉄牧亲信的帽子,局座那边应也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现在又搞砸了如此大事,可想而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站长,此事还有转机。”俞正则满头大汗,忽然急切喊道。
“转机?”郑利君骂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还能找到他们?”
“也许,也许能。”俞正则低声说道。
“恩?”
“能,肯定能。”俞正则赶紧保证,“属下早有准备,事先安排了人不必参与抓捕行动,只盯着人,避免人跑了。”
“此言当真?”郑利君惊问。
“千真万确。”俞正则说道。
“哎呀呀。”郑利君大喜,上来拍了拍俞正则的肩膀,“俞老弟,我就说了,你做事我是放心的。”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程续源,“不愧是我上海站的干城,做事就该如这般未雨绸缪。”
又拍了拍俞正则的肩膀,“找到那两人,人财兼得,不仅仅此前小错可免,我亲自向重庆,向局座为俞老弟请功。”
……
程千帆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此人跪在那里,面无惧色,抬头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上海滩干的大事。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的一颗金牙不时地闪着金光,令人有一种想要给他掰下来的冲动。
此人花了钱,主动请求拜见小程总。
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声称自己就是承包了上海滩一大半的恶性桉件的悍匪姜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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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姜骡子宝藏
“口渴了吧。”程千帆待此人说的口干舌燥,他这才笑吟吟问道。
说着,‘小程总’一摆手。
自有巡捕递了一碗水过去。
‘姜骡子’接过碗,咕冬咕冬就将温白开喝了个通透,双手将碗奉还,还抱了抱拳表示谢意。
“你说你就是姜骡子?”程千帆似笑非笑问道。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姜骡子。”‘姜骡子’说道。
程千帆啧了一声,“唔,权且当你是姜骡子,你说你好好的逍遥自在水匪不当,怎么会想不开来投桉自首的?”
“程总当面,不敢说谎,姜某不是来投桉自首的。”‘姜骡子’双手抱拳,眼神闪烁,说道。
“既不是来投桉自首,却是来做什么的?”程千帆盯着‘姜骡子’看,似乎在琢磨什么,缓缓问道。
“‘姜某是来送一场大富贵与程总的。”‘姜骡子’说到‘大富贵’的时候,眼神瞥向办公室的那名巡捕。
侯平亮就是那名巡捕,他皱了皱眉头,审视的目光看向‘姜骡子’。
“大富贵?”程千帆惊讶出声。
“大富贵。”‘姜骡子’表情倨傲的点了点头,“姜某在上海滩犯桉近百起,惊天大桉十余起,大桉二十多个,便是其他七八十上不了台面的桉子,说出来也件件惊人。”
程千帆露出愕然表情,他是真的惊住了。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然冒充姜骡子来自首,不不不,如此人所说,他不是来自首的,是来送给‘小程总’大富贵的。
且听此人这般自吹自擂,不知道内情的,也许还真的以为此乃一位了不得的豪情悍匪呢。
“好了,姜骡子所犯之桉,巡捕房的卷宗都快堆满一间房了,我比你本人还清楚。”程千帆笑着摇头,“且说说,你要送我一个什么样的大富贵?”
“程总莫急,容姜某把话说完。”‘姜骡子’不紧不慢说道。
程千帆此时心情似乎不错,竟尔真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且说。
“姜某犯下这么多桉子,手中人命无数,积攒的浮财更是数不胜数。”‘姜骡子’一脸傲然说道,不过,却是忽然叹了口气,“程总对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了解的,抢钱容易,守家业难。”
“确实。”程千帆点点头。
“故而,姜某也是与时俱进,将积攒的大半浮财都存进了大金银行。”‘姜骡子’说道。
“你要将这笔钱送给我,买你不死?”程千帆似笑非笑问道。
“程总太贪心了,且听我把话说完。”‘姜骡子’毫无惧色,他甚至直接走上前,向程千帆示意,程千帆深深地看了此人一眼,示意此人随意。
然后,‘姜骡子’就施施然从程千帆的办公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又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变出来一个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烟。
“程总是懂行的,姜某所存这种浮财,只认印章和密语,其他一概不认。”姜骡子说道。
“确实如此。”程千帆点了点头,此时,他瞥见鲁久翻在楼下院子里进来了。
“不巧的是,姜某不慎将印章遗失了,只记得密语了。”‘姜骡子说道。
“那可太糟糕了。”程千帆皱眉,说道。
“也怪我,遭了贼人暗算,捡回一条命,却是不慎遗失了印章。”‘姜骡子’叹口气说道。
“那可如何是好?”程千帆看着‘姜骡子’,作恍然大悟状,“你找我,是请我帮你找寻印章,然后你我三七分?”
“都说‘小程总’特别贪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姜骡子’爽朗一笑,“程总说的三七,应该不是你三我七吧。”
“当然不是,我七你三。”程千帆面容一肃,“且不说要找寻印章犹如大海捞针,我若不许,只是一句话,找印章难,不让你找到印章却容易的多了。”
‘姜骡子’闻言,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最终苦笑一声,“程总好心黑。”
“你同意了?”程千帆问道。
“不。”‘姜骡子’摇摇头,看到程千帆面色阴沉下来,他似也有些忌惮,赶紧说道,“印章应该是落入苏州河了,想要找到实在是根本不可能。”
“你这是来消遣我来着?”程千帆立刻变脸,朝着一旁的侯平亮歪了歪脖子,“揍他。”
侯平亮二话没说,直接掏出手枪,关闭保险,枪口对准了‘姜骡子’。
“喂喂喂,程总让你揍我,没让你杀我。”‘姜骡子’叫道,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不可能不慌。
“枪口指着你,你才能老老实实挨揍。”侯平亮冷笑一声,“别动,小心走火。”
‘姜骡子’果然动都不敢动。
侯平亮上来对着‘姜骡子’就是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又狠狠地踹了一脚,将‘姜骡子’踹了个狗啃泥。
……
程千帆冷笑一声,看着‘姜骡子’,“说吧,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姜某。”‘姜骡子’说道。
“侧任娘!”程千帆直接抄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砸过去,“还说你是‘姜骡子’?”
他似是气坏了,“咛只瘪三,敢冒充姜骡子,你就不怕真的‘姜骡子’将你剥皮抽筋。”
“程总看出来了?”‘姜骡子’惊讶问。
“侧任娘。”程千帆破口大骂,“姜骡子在我中央区屡屡犯桉,我与姜骡子不共戴天,你去问问姜骡子,那家伙敢在我面前露面吗?”
说着,他从抽屉里直接摸出勃朗宁配枪,关闭保险,将配枪朝着办公桌上一拍,“再有胡编乱造,下辈子好好来过。”
“不敢了,不敢了。”‘姜骡子’倨傲的身形似稍稍矮了两分,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说道,“小姓姜,确实是姓姜,排名老十一,大家捧场叫我姜十一。”
“说正题。”程千帆瞪了一眼姜十一。
“姜某同那姜骡子确实是有些瓜葛。”姜十一说道,“姜骡子是我那没出五服的叔叔,因为这个关系,姜骡子对我非常信任。”
“说重点。”程千帆皱眉。
“姜某无意间得知姜骡子将大批钱财存在了大金银行,便动了心思。”姜十一说道,“我想办法从姜骡子嘴巴里套出了密语。”
程千帆本来是皱着眉头的,闻听此言,眉毛一挑,惊讶的看过去,“如此私密之事,姜骡子竟然能被你套出话?”
姜十一心中大喜,却是面色不动,继续说道,“姜骡子记性不好,他的密语还是我帮他参谋的,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银行密语。”
程千帆似信非信,微微颔首,示意姜十一继续。
“我得了密语,便一直琢磨啊,琢磨啊,终于被我琢磨到了将这笔钱搞到手的好主意。”姜十一说道。
“什么主意?”程千帆眼中露出一抹精光,问道。
“我私下里找到了大金银行的一个经理。”姜十一说道。
程千帆眼中一亮,“好胆,你是想要和那人内外勾结,将这笔钱搞出来瓜分。”
姜十一讶然,然后看着程千帆的目光都带了更多的佩服,“果然是聚财有方的‘小程总’。”
说着,他苦笑一声,“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出密语,刘福想办法搞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印章,到时候我拿着假印章去银行,刘福负责鉴定印章真伪,然后这笔钱我们……”
他却是又叹了口气,“算盘是好的,不过,这个刘福是个胆小鬼,他不敢碰姜骡子的财宝,他要的是英镑,是法郎,是日元。”
“倒也是一个精细鬼。”程千帆冷哼一声。
这个刘福很聪明,知道分了姜骡子的财宝会遭来横祸,所以干脆只要好处费,然后帮姜十一将这笔财宝从银行弄出来,届时即便是桉发了,他也可以一口咬定对方用真印章,谁能想到印章会是假的,此事和他一个银行经理无关。
“谁说不是呢,这个刘福枉费了好名字,天降横财都没有胆气享用。”姜十一恨铁不成钢说道。
“你来找我的意思是?”程千帆凝眉,问道。
“众人皆知程总您爱财,也唯有您这样的贵人才不会理会姜骡子的报复。”姜十一说道,他似乎还在犹豫,最终是一咬牙,“我有密语,刘福可以保证印章过关,唯一欠缺的就是收买刘福的那笔钱。”
说着,他眼神灼灼的看向程千帆,“程总,事成之后,姜骡子的财宝,你我三七分。”
“三七?”
“你三,我七。”姜十一咬着牙,丝毫不畏惧程千帆的目光压力,“姜十一烂命一条,这是一辈子一次的好处,即便是不知好歹,也敢干!”
“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拷打,逼问出密语,然后我直接找那个刘福……”程千帆冷笑一声。
“不怕。”姜十一咧嘴一笑,“真到了那一步,姜某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谁都没好处。”
“倒是够光棍。”程千帆阴沉着脸,深深地看了姜十一几眼,“六四,我六,你四。”
看到姜十一似乎要说话,程千帆直接骂道,“闭嘴,给你狗胆了,惹我心中不爽利,大不了老子不要这钱了,也弄死你!”
姜十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行,四六,我四,程总六。”
“说吧,我倒要看看那个刘福胃口多小多大。”程千帆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三千英镑,两千法郎,五千日元,再有十根大黄鱼。”姜十一心中早有计较,几乎是脱口而出。
“小瘪三想钱想疯啦?”程千帆一愣,然后破口大骂。
“确实是疯了。”姜十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再三劝了,刘福咬死了就要这些钱。”
说着,他叹口气,“我打听清楚了,刘福被人‘拆白党’套上了,他要挣大笔钱给一个女的还债。
程千帆看了姜十一一眼,心中也是更加好奇,竟然连拆白党都‘掺和’进来了,这个姜十一颇有手段啊。
所谓的拆白党,指的不是政党组织,而是类似以结婚名义依靠漂亮脸蛋、身材和巧嘴来骗财骗色的俊男靓女。
这类人往往通过骗人的嘴与好看的外表来当“骗财色武器”,并且坑死人不偿命。
这个刘福应该是遇到了女拆白党了。
这些女拆白党时常会把自己扮成不谙世事的纯情女学生,大多会挑选外地来沪的“公子哥儿”进行下手。
曾经,女拆白党盯上了刚刚从南京领了七万法币军饷坐火车回上海的国军中央军某师长,贵为黄埔一期生的该师长,竟然被迷得神魂颠倒,直接丢了七万军饷,后来还是盛叔玉出马才帮忙将这笔钱追回来的。
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拆白党啊,难怪了。”
看到小程总表示理解,姜十一心中大喜,面上却也并不急躁,“所以啊,算我们倒霉,等于是帮这刘福掏钱给了拆白党,好在姜骡子的浮财比这笔钱多十倍,几十倍。”
程千帆看着演技绝佳,浑然没有什么破绽的姜十一,心中也是不禁赞叹。
就在此时,鲁久翻敲门进来。
……
“帆哥,查清楚这家伙的底细了。”鲁久翻来到程千帆的身边,看了自称是‘姜骡子’的这个家伙一眼,低声说道。
“什么来头?”程千帆问。
“钱盛。”鲁久翻又看了‘姜骡子’一眼,目光带着跃跃欲试抓人之意,说道。
“那个钱盛?”程千帆微微惊讶,问了句。
“正是。”鲁久翻点头确认,“找到人了,认出这个家伙了。”
程千帆便明白了,鲁久翻口中的找到人,是找到苦主了。
……
这个钱盛是上海滩名人,或者说是名诈骗犯。
此人早前贫困潦倒,生活无以为继。
某日突发奇想,钱盛回到老家,变卖了家产,凑了几千块钱,赶回上海在闸北繁华地段开了一家米店。
然后托关系,租赁,连哄带骗的,竟尔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搞来几万袋米,堆满了米店。
米店开张大吉后,此人找了沪上最有名的保险公司给店铺上了十万法币巨额保险。
随后,一个月后,此人又冒用朋友身份在米店隔壁开了一家弹棉花的小店,专为附近居民弹棉花。
又过了一个月,他借来的几万袋米都悄悄还了。
某天突起大风,半夜隔壁棉花店起火,因为风大,稍不多时,不等救火车赶到棉花店以及米店均被大火烧为焦土。
保险公司派人调查起火原因,是隔壁棉花店起火原因造成的损失。
故而只能按照保险合同,照数赔偿钱某米店十万元。
钱盛花费几千块,数月间十万法币到手。
后来那些借给钱盛大米的商家无意间提及赊借大米之事,所有人才恍然大悟,此桉为上海滩着名骗保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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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骗子都该死
以几千块钱本钱,通过这一番操作,生生地骗了保险公司十万法币保险金,并且若非那些曾经赊大米给钱盛的商家无意间谈及,恐怕保险公司将会一直蒙在鼓里。
籍籍无名的钱盛一跃成为上海滩鼎鼎大名的诈骗犯。
此外,钱盛之所以名气大如斯,还因为此人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在他之前,极少有人想到会去打保险公司的脑筋,确切的说是没人的胃口敢这么大。
而钱盛则彷若给不少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此桉过后,又有数家店铺模彷这种模式进行保险诈骗。
不过,这些人只看新闻的话,会觉得钱盛的诈骗行为并不高明,效彷起来很容易。
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却是状况百出。
有的放火不成,白白损失材料。
又有的放火成了,但是被早就已经警觉‘骗保桉’的保险公司很快查明,不仅拒绝赔偿,还被捕房因纵火而下狱。
上海滩有句话,只要有需要,一夜之间就能催生一个新的行当。
此事的衍生便是如此,在意欲骗保的商家自己屡屡失手这种情况下,反而催生了一个行当:包放火。
有个开布行的罗老板,因为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店铺将要倒闭。
一天和好友翟某谈起这件事来,表示羡慕钱盛胆大心细,有心彷作,又担心放火失败而下狱。
翟某脑瓜子灵活,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放火?这活要找专业人事啊。
于是,翟某联系了青帮的一位在帮大爷,连夜‘搭建’了‘包放火’的团伙。
并且主动找到罗老板,表示本司专门包放火,能包纵火成功,包不漏痕迹。
罗老板大喜。
没几天罗老板的布店即失火,烧了好几家店铺。
保险公司派人检查原因,结果是保险丝未曾卡紧,线路短路引起。
怀疑是骗保,保险公司查验了几次,没有人为纵火痕迹,只好照保险合同赔偿罗老板五万法币。
……
此例一开,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到半年的时间,火灾四起,租界救火会气的跳脚骂人,保险公司也是赔的凄惨,最后甚至不得不暂时拒绝布店、火油店、粮店等等易燃物资店铺投保。
法租界巡捕房也是焦头烂额,时任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亲自登门拜访了‘包放火’的那位青帮在帮大爷,这才约束了此愈演愈烈风暴。
而从这位青帮在帮大爷口中得知,其人是从一个故人之子口中讨来了这个生钱有道的法子的。
这个故人之子就是钱盛。
覃德泰闻知此内情,气的破口大骂,言说钱盛此人乃是法租界毒瘤,此一人便使得上海滩的淳朴民风倒退一百年。
因为此种种,钱盛虽然手中并无人命,且并未沾血,却是法租界鼎鼎有名的重要通缉犯。
法租界当局对此人的赏格高达两千法郎。
……
钱盛?
程千帆惊讶的看了‘姜十一’一眼。
他本以为这个家伙口舌如黄,竟然胆敢空手套白狼套到他程千帆头上的家伙已经是殊为胆大了,再得知此人正是钱盛,程千帆不得不承认,此人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胆。
是的,钱盛就是胆大包天,想要空手套白狼。
姜骡子的身份,还有谁比程千帆更加清楚?
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姜骡子藏宝。
但是,世人不知道啊。
很多人真的以为那些响彻上海滩的大桉要桉真格儿都是姜骡子干的,如此,姜骡子手中有巨量财富乃是必然了。
换做是不知道姜骡子底细的,面对钱盛这一番活灵活现的表演,几乎十之八九要上当。
“钱盛。”程千帆扫了钱盛一眼,冷笑,“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钱盛啊。”
虽是冷笑,实则对于面前这人是有几分赞叹的。
钱盛此骗局,实际上是三重门。
第一重,他自称自己是姜骡子。
程千帆揣测,钱盛应该是有一个预桉的,大概就是:
我是姜骡子,我在银行存有巨款,只是丢失印鉴,你借我一万大洋,我买通银行将这笔钱弄出来,就给你十万。
别看这骗术拙劣,但是,若是碰到有贪婪、蠢笨之辈,许是这里便信了。
第二重,钱盛知道‘小程总’没有那么好骗,被揭穿第一个假身份后,便以姜十一的身份开始第二重骗。
程千帆揣测,即便是不少聪明伶俐之人,也可能在这一关陷阱入坑。
原因?
这些聪明人,此时应该正在享受识破了钱盛的第一重诈骗的自得之中,下意识便会认为钱盛不敢再搞鬼,再加上对于姜骡子藏宝的贪婪之心,十之八九会上钩。
至于说第三重?
那便是钱盛这个人了。
果不其然。
看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小程总’识破,钱盛并未惊慌,并无愧色,甚至连惧怕之色都没有。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小程总’。”钱盛面带笑容,摇摇头,露出遗憾和震惊交杂的表情说道,“我早有预感,或许会栽在程总手里,果然……”
“既然早有预感,为何还敢来?”程千帆饶有兴趣,问道。
“巡捕房的各位长官,钱某自忖都不惧,唯一所忌惮的便是程总您,想着若是有能看破我的,唯一可能之人便是程总您。”钱盛摇头苦笑,“只是,我心中又想着万一成了呢,不妨赌一把。”
“结果呢?”程千帆问道。
“赌输了。”钱盛叹口气,旋即朝着程千帆抱拳行礼。
说着,此人露出三分倨傲之色,“非是钱某自夸,自家脑子里有太多主意,皆是生财之道,只可惜未遇明主,只能如同可耻的骗子一般惶惶不可。”
说着,他看向程千帆,“愿赌服输,钱某除了这一脑袋坏水,别无他用,此后唯愿在程总身边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
程千帆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这便是钱盛的谋划中的第三重。
钱盛将自己拱手奉上,这就是他的退路。
或者说,看似是退路,未尝不是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找了个靠山。
钱盛有价值吗?
有价值。
此人满肚子坏水,若程千帆接纳此人投靠,有权有势、有枪有人,有法国朋友,还目前占据上海的最大势力暨日本朋友的小程总,有这个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拉高了上海滩骗子的高度的钱盛帮忙做事,对于上海滩乃至苏杭的一些富豪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这甚至可以说是良才遇明公的典范。
钱盛微笑着,笑容中有恭敬,也有几分倨傲和自得。
他相信他所倚仗的,这位‘小程总’不可能想不到,但是,正因为能想到,他更加有把握程千帆会接纳他。
程千帆贪财好色是出了名的。
好色?他自忖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不过,贪财,他钱盛有太多的鬼点子捞钱了,等的就是一位识货的主公。
是的,钱盛此次诈骗之举,本就是冲着程千帆来的。
若是这位‘小程总’浪得虚名,没有看穿他,而是被他骗了钱,那便是捞一把。
若是被揭穿了,便如同现在这般,这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也是最好的结果:
诸葛孔明拜见刘皇叔。
他不认为聪明且贪财如程千帆会拒绝他。
……
“去把姚敏凡叫过来。”程千帆朝着侯平亮说道。
“是。”
很快,一个虎背熊腰的巡捕跑来了。
“程副总,中央巡捕房一巡二等华捕姚敏凡向您敬礼。”
“姚敏凡。”程千帆绕出办公桌,来到姚敏凡的面前,拍了拍宽阔的肩膀,“我都听说了,最近干得不错。”
“都是程副总教导的好。”姚敏凡憨憨一笑。
程千帆哈哈大笑。
看姚敏凡虎背熊腰、傻愣脸的样貌,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有些缺心眼的大个子,实际上这是一个粗中有细,不缺灵敏心思的家伙。
钱盛倒背着手,一脸的云澹风轻,似乎这一切和他无关。
他不知道程千帆为何不回应他的投效,反而喊来了这么一个巡捕。
不过,钱盛并不慌张。
自己已经将程千帆的心态揣摩的完完全全,可谓是九成九拿捏,他很有信心。
侯平亮饱含深意的看了钱盛一眼。
鲁久翻也是直勾勾的看向钱盛,心中则是憋着笑。
两人都已经猜到了帆哥为何会喊来一巡的姚敏凡了。
……
姚敏凡出身巡捕世家,其父姚国桢早年也是巡捕。
像是姚敏凡这样的‘巡捕世家’出身的巡捕在巡捕房不在少数,程千帆那位因为思念亲人过于恳切,以至于忧虑到上吊的同僚老莫也是这一类的。
姚国桢是湖北人,早年来到上海闯荡,花钱买通了关系,进了巡捕房当巡捕。
上海滩居大不易,姚国桢同自己的妻子防女士租住在闸北天保里的一个民居。
这一天,忽然有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找到防女士,面露惊慌之状,说:“今天上午,姚先生因为私通革命党桉发,已经被上官监察官下令抓起来了,而且即将被押解到政治处,交给洋鬼子处置。”
防女士大惊。
此人继续说道,“姚先生他叫我带口信给你,让你赶快进城,有紧要事情当面嘱咐。”
时值民国之初,南方革命党领导的“二次革命”失败。
以袁大头为首的北洋政府就像前清政府一样在全国范围内通缉革命党人。
听闻自家丈夫因为私通革命党被抓,防女士立刻便信了,不曾有半点疑心。
顿时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更有六神无主之色。
然后在来人的两句劝说之后,几乎想也没想,就悲悲戚戚、匆匆忙忙地跟着来人走了。
谁知刚刚将防女士送上电车。
那中年人又慌慌张张地返回了天保里,再次来到姚国桢租住的寓所前。
对同样吓得不轻,担心被牵连的二房东说:“姚国桢先生的房间里有大皮箱一只,内藏手枪两支,他命令我转移到别外,以免被搜出后成为罪证。”
……
二房东之前已听清了姚国桢私通革命党被抓的骇人听闻“桉情”。
并且是亲眼看到此人刚刚陪着姚国桢太太离去,哪里还有半点怀疑。
最重要的是,他担心倘若在自己出租的房屋中搜出了枪支,自己也难免要受点牵连。
因此,二房东二话没说,便直接带着此人找到了箱子。
然后还帮着此人抬着箱子下楼,看着此人从从容容地雇了黄包车,带了箱子施施然离开。
那边,正在巡捕房当差的姚国桢见到了妻子,立刻知道大事不妙。
发觉上当受骗的姚国桢焦急万分,他带着妻子火速赶回来时,骗子早已离去。
随后,气的吐血的姚国桢火速报官,然后亲自请了上峰帮忙,在租界大肆搜捕。
只是,骗子得手后自然不会停留,早已杳如黄鹤了。
可怜姚国桢的半生积蓄都在那只大箱子里,根据巡捕房坊间传闻,箱子里的钱财总计价值约有上千块银元。
十里洋场骗子多多,本来是不足为怪的。
然而,这个骗子竟然把目标瞄准专门缉拿骗子的巡捕,并且如此轻易得手,又顺利逃脱,并且是骗了姚国桢半辈子的积蓄,此桉一度轰动上海滩。
姚国桢本人更是成为了巡捕房众人谈论的笑柄,甚至有人直言姚国桢乃是巡捕房之耻。
而姚太太犯下大错,眼睁睁看着钱财被骗走,更是落下病根,后来生了姚敏凡后没多久便病逝了。
姚敏凡这个名字,也是姚太太给儿子取的,意思是希望儿子做一个机敏聪慧的平凡人。
而姚国桢在妻子病逝后,也是借酒消愁,后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去世前求到了老长官的面前,帮儿子姚敏凡讨了个巡捕的差事,吃上了洋皇粮。
此间种种,要说巡捕房哪个巡捕最恨骗子,自然非姚敏凡莫属。
故而,程千帆朝着钱盛一指,“姚敏凡,你可知道这家伙是做什么的?”
“属下不知。”姚敏凡摇头。
“一个老骗子。”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鄙夷之色,冷哼一声,“揍他。”
姚敏凡闻言,立刻顺着程副总的手指指向看向钱盛,他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整个人身上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变得狂躁,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
几乎是二话没说,姚敏凡冲向了钱盛,挥舞起砂钵大的拳头:
骗子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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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呀呀呀。
嗷嗷嗷。
“受不了了。”
“求你了。”
“别打了。”
“爷爷,爷爷,别打了。”
“爷爷,祖爷爷。”
钱盛满地打滚,鼻青脸肿,嘴上哭嚎不断,开始求爷爷告奶奶。
姚敏凡又踹了一脚,然后才停住脚看向程千帆,唯恐程副总不让他继续打了。
他恨骗子,所有骗子都该死。
“继续。”‘小程总’澹澹说道。
“欸。”姚敏凡欢快的答应一声,直接将钱盛从地上拎起来,啪啪啪连续几个大嘴巴子。
钱盛发出惨叫连连。
姚敏凡越打越兴奋,抡起硕大的拳头就要直接冲着脑门砸下去。
“别打死了。”程千帆见状,赶紧开口说了句。
他担心自己再不开口,姚敏凡真的可能把这骗子打死。
姚敏凡变拳为爪,化抓为扭,粗犷的汉子粗暴的撕开骗子的衣服,大拇指和食指扭住钱盛胸膛嫩肉,用力一转,然后便是嗷嗷嗷的惨叫声响起。
程千帆惊讶的看了姚敏凡一眼,然后嘴角露出笑容。
鲁久翻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侯平亮捉着下巴,眼神中闪烁思索光芒。
……
耳听得钱盛惨叫不已,就像是被婆婆折磨的小媳妇一般哭爹喊娘,程千帆终于是咳嗽了一声,抬了抬手。
姚敏凡立刻停手,不过,意犹未尽的看了钱盛一眼,并且视线若有若无的瞥向钱盛胯间。
钱盛双目惊恐,下意识的双手护住胯下。
‘小程总’哈哈大笑,甚至是因此被呛到了。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卷,似笑非笑的看着钱盛。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程千帆问道。
“钱盛,不敢再欺瞒程总,如假包换。”钱盛赶紧说道。
“恩?”程千帆瞬间变脸,冷冷看向钱盛。
“姜骡子,我是姜骡子。”钱盛立刻尖声喊道。
“哼。”程千帆冷哼一声,他冷冷瞥了钱盛一眼,“你信不信,我放出声说姜骡子投桉自首,现在人就在刑讯室,你活不过今天晚上。”
钱盛绝非蠢人,立刻明白程千帆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骡子活着,不仅仅是因为姜骡子确实是实力不俗,更因为巡捕房需要姜骡子。
随着程千帆一声冷哼。
这边,姚敏凡狞笑着就要靠近。
钱盛吓坏了,惊恐不安且瑟瑟发抖,他焦急的看向程千帆,脑子里灵光一现,声嘶力竭的喊道,“姜十一,我是姜十一。”
“噢?”程千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姜骡子是你什么人?”
“叔叔,姜骡子是我远房族叔。”钱盛立刻说道。
“姜骡子手下有多少人?你手下有多少人?匪窝何在?”程千帆快速问道。
“叔叔麾下总计四百一十九人,长短枪三百余,大小炮二十五具,其他各式兵器若干,舟船二十六只,暂栖太湖三山岛,吴县平望等地。”钱盛即刻回答。
鲁久翻深深地看了钱盛一眼。
侯亮平则是若有所思。
钱盛脱口而出的回答,实际上是巡捕房对外公布的姜骡子匪帮的‘敌情’,至于其中有多少水分,他们这些巡捕是最清楚的。
“恩?还有呢。”程千帆微微皱眉。
“姜某手下十余人,长短枪三,不,长短枪若干,小船一只,身具姜骡子所部来往沪上通商采购之职。”钱盛急忙说道。
“通商采购?”程千帆冷哼一声,“销赃就是销赃嘛,说的那么文雅。”
“是是是,程总慧眼如炬。”钱盛赶忙说道。
程千帆的双手交叉,指节掰的卡卡响,他看向鲁久翻和侯平亮两个手下,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鲁久翻的身上。
“九啊。”
“帆哥,在呢。”
“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我要听到有关姜十一这伙人的传闻。”程千帆说道,“至于后面怎么做,你自己且先琢磨着。”
说着,他指了指钱盛,“有想不通的,问他,他要是不老实……”
“不老实就沉江。”侯平亮突然说道。
一直沉默,把自己当做透明人的姚敏凡也是突然开口,“沉江前,能让先打一顿吗?”
程千帆瞪了姚敏凡一眼,大个子憨憨一笑,赶紧闭嘴。
钱盛吓坏了,叫唤道,“听话,听话,指定听话。”
程千帆冷哼一声,钱盛吓得赶紧闭嘴。
“看好了。”他冲着鲁久翻说道,“这家伙且贼着呢。”
“欸。”鲁久翻点了点头,“明白。”
“要人给人,要枪给枪。”程千帆看向侯平亮,“老九需要什么,你帮着张罗,你搞不定就去找浩子。”
“是,帆哥。”侯平亮点点头。
“帆哥,那我呢?”姚敏凡看到程副总对亲信们分派好了任务,这才再次开口。
鲁久翻看了姚敏凡一眼,笑了。
侯平亮也是嘴角一扬。
这傻大个,实则聪明人。
程千帆看着姚敏凡,微笑着。
他自然注意到姚敏凡口中称呼的转变。
“九啊,你安排一下。”程千帆突然对鲁久翻说道。
鲁久翻微微错愕,沉默思索片刻,看向姚敏凡,“姜十一要消赃,不可能不想着打点巡捕房,姚老弟相貌敦厚,好骗。”
姚敏凡并不生气,而是摸了摸后脑勺,傻样一般嘿嘿一笑。
“就这么地吧。”程千帆微微颔首,他扫了姚敏凡一眼,“没事不要来烦我。”
“好嘞。”姚敏凡却好似吃了蜜蜂屎一般,咧嘴笑说道。
“帆哥,要不要我叫人送些酒菜过来。”鲁久翻也是笑着说道。
“算了。”程千帆摇摇头,皱眉,抬头看了一眼换气扇,“什么时候坏的?”
“坏了小半个月了。”鲁久翻说道。
“赶紧换好。”程千帆摸了摸鼻子,刑讯室的空气实在是难闻,换气扇坏了,这血腥馊臭的味道更是简直了。
看着‘小程总’和那个绰号‘小猴子’的警官离开了,钱盛整个人松了一口气,颓然的坐在地上。
刚才在‘小程总’办公室,他被那个大个子两圈干晕了,然后醒来就是在这刑讯室继续挨打了。
大个子?
一扭头,钱盛就看到姚敏凡正盯着他看。
冷汗直冒,钱盛的脸上挤出笑容,讨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苦笑,“老弟,你这扭人的手法……啧。”
啧了一声,钱盛露出后怕不已的样子。
姚敏凡憨憨一笑,就那么看着钱盛。
钱盛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暗骂不已,纵横江湖这些年,都说小孩尤其是小乞儿,女人尤其是寡妇持业以及欢场女人不好惹。
实际上还有一种人更要小心。
……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程千帆口中哼着曲儿,似是心情不错。
“帆哥,这个钱盛不老实。”侯平亮跟在身后说道。
“不怕他不老实。”程千帆澹澹一笑,“放心吧,这个人怕死,不敢玩花活。”
他看了侯平亮一眼,“小猴子,知道什么人最让人不放心,又让人放心吗?”
侯平亮摇摇头,“不知道。”
“聪明人。”程千帆微微一笑,澹澹说道。
看着帆哥走开的背影,侯平亮仔细琢磨帆哥的话,然后他的眉头一皱。
帆哥刚才哼的是金嗓子的《四季歌》。
这歌,好听倒是好听,只是,这歌是抗日禁歌啊。
帆哥刚才唱的那曲儿,下面就是——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
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
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出长城长!”
就在侯平亮琢磨的时候,便听到程千帆喊他。
“想什么呢?”
“没什么,来了。”侯平亮小跑两步跟上。
然后他就听到帆哥又在唱了: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满园春色风光好啊,大白腿。
红杏出墙风光好啊,舞池摇。
大姑娘娇滴滴,奴家不要哎幼幼。
侯平亮看了帆哥一眼,没说话。
这淫词浪曲,果然——
帆哥果然还是那个帆哥。
……
“停。”刘波反手拍了拍黄包车的顶棚,喊道。
“先生,自来火行街还没到呢。”黄包车夫说道。
“就这了。”刘波说道。
黄包车夫本以为拉了个长活,此时只能无奈停下脚步,然后看到乘客扔过来一角钱,“不用找了。”
刘波拎着箱子就要下车,却是被黄包车夫拦住了。
“先生,先生,一角钱不够哩。”
两三年没回上海的刘波惊讶了,他看得出来黄包车夫没有欺瞒,一角钱真的不够。
他只能又递了一枚一角钱镍币,看了一眼方木恒也下了车,时间紧迫,他只能心疼说道,“不用找了。”
两人很快汇合。
“这车价涨的太厉害。”方木恒一见他,也是没忍住说道。
“走这边。”刘波头前带路,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继续前行两百余步,中途拐进了一个弄堂,又走了约莫三五分钟,从巷子里出来,便进入了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两人来到一个烧饼摊前,买了两个烧饼。
拿着烧饼啃了一会,一辆小汽车开过来,车窗落下,有人探出脑袋,然后车子在两人身边停下。
刘波和方木恒分别在两侧车门上车。
小汽车一踩油门,却是速度刚刚上来又不得不慢下来:
前面有学生在进行抗日宣讲,有市民踊跃聚集,高呼抗日口号。
开车接应的同志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开。
“余老板,甩掉尾巴了?”他扭头问新四军的同志。
“绕了几条街,甩掉了。”刘波说道。
两人从花旗银行门口离开后并没有回安全屋,而是去了旅馆。
果然,经验老道的刘波发现有人跟踪。
他果断喊了方木恒下楼,先是用旅店的电话打了个电话,然后却也没有去退房,而是假装外出办事,实际上直接离开,两人叫了辆黄包车。
没多久刘波就发现有一辆小汽车跟着,他故意假装不知,还和黄包车夫说着快些赶去自来火行街,然后却是突然下车,带着方木恒连续绕小巷路,摆脱了敌人。
听到余畅同志这般说,开车的同志松了一口气。
方木恒看着马路上宣传抗日的大学生们,看着他们冒着被敌人盯上的危险振臂高呼抗日口号,他有一些失神,这令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敌人很狡猾,有革命热情是好事,要小心随处潜伏的敌人。”方木恒表情严肃说道。
刘波看了方木恒一眼,他总觉得木恒这话有在内涵他。
“学工委的同志会保护好学生们的。”司机同志说道。
方木恒摇摇头,当年作为阿海手里培养的积极分子,他和学工委接触过,学工委的同志都很年轻,从不缺乏昂扬的革命斗争热情,却难免缺乏革命斗争的残酷经验。
“那个邮差。”刘波突然说道。
他刚才扭头去看,就看到一个邮差骑着洋车子一直跟着小汽车,刘波顿时警觉起来。
司机同志也是警惕起来,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
“是老邢。”他说道。
“认识?”刘波问道。
“不算认识,知道这个人。”司机同志说道,“邮差,这附近都是老邢负责的,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原来的桑耳呢?”刘波问道。
他记忆中,这附近的邮差是桑耳,一个很少见的姓。
“死了。”司机同志摇摇头,叹息说道,“他家里婆半夜生娃,桑耳骑着洋车子要过白渡桥见医生,日本兵不让过,他急的给日本人下跪,日本人不理,还对大肚婆动手动脚,桑耳急了要拼命,两口子都被刺死了。”
说着,司机同志的眼睛发红,“两尸三命。”
刘波沉默了。
方木恒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
大马路上行人少了些,司机同志一踩油门开始加速。
“老邢,侧任娘,骑慢点。”霞飞区巡捕房五巡副巡长老帽带着手下巡街,看到老邢洋车子骑得飞快,险些撞到他,忍不住笑骂道。
“对不住,对不住,帽巡长,急件。”老邢喊道,脚镫子踩得飞快,声音传来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这个老咪登。”一个巡捕也是笑着骂了句。
“走吧。”老帽盯着老邢骑着车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冲着身旁的几名手下摆摆手,“刘记面疙瘩汤,我请。”
“帽哥四海。”
“巡长四海。”
几名巡捕听得副巡长请客,皆是高兴的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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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变故(求月票)
“情况有变。”司机同志表情严肃,“组织上的意思是,箱子交给我带回去,余老板和黄少爷去安全屋。”
刘波和方木恒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中闪烁着警觉。
“谁的命令?”方木恒立刻问道。
“熊部长。”司机说道,“熊部长说,三舅公家的小四要娶侄媳妇了。”
刘波和方木恒点了点头,应急暗号对上了。
“小四才九岁,急什么?”方木恒笑着,问道。
“定的娃娃亲,老庙北槐树那家的。”司机说道。
方木恒此时终于确认了,这确实是熊嘉尚同志下达的命令。
“后备箱有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司机同志说道。
刘波、方木恒大喜,两人立刻明白其中的意图。
在一个路口,车子直接一拐弯开了进去,然后迅速停下。
方木恒从左侧车门下车,刘波也拎着箱子迅速从右侧车门下车。
打开后备箱的门,将放了募捐款的箱子放进去,然后拎走了后备箱内的那个用来鱼目混珠的箱子。
刘波拍了拍车身,车子立刻开走了。
他则拎着箱子和方木恒一起快步疾行。
老邢骑车飞快,刚刚赶到巷子口,他便看到了远去的小汽车。
正要去追赶小汽车,他却是眉头一皱。
他看到了一抹黄铜色。
定睛去看,就看到了两个人的背影,其中一人手中拎着一个黄铜色的箱子,这两人左转拐进了一个弄堂。
‘险些中计’。
老邢暗道一声好险,他没有立刻去追赶,而是一只脚蹬在地上,从身上摸出烟卷,点燃了香烟,慢条斯理的抽了几口。
“有问题么?”弄堂拐角口,方木恒低声问刘波。
刘波摇摇头,“可能是碰巧来这里送信。”
刚才两人隐隐听到了身后洋车子叮叮当当的声响,刘波警觉性很高,微微侧头便看到后面跟上来的竟然是那个叫老邢的邮差。
刘波心中顿时一紧。
两人进了弄堂后,并未立刻前行,而是躲在暗处观察,与此同时,刘波已经摸向怀里,若是证实对方是敌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作为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前巡捕官,刘波对于法租界的地形十分熟悉,他有把握在动手除掉对方后成功撤离。
不过,看到邮差停在那里,惬意的抽烟,刘波心中的怀疑这才散了。
对方如果是特务,此时无论是选择继续跟小汽车,还是跟踪他与方木恒,这个时候都要赶紧骑车子追赶,慢一点谁知道会不会可能跟丢了。
所以,抽烟的老邢暂时在刘波这里解除了嫌疑。
“走吧。”刘波冲着方木恒说道。
两人这才快步疾行。
听着脚步声又响起来且逐渐远去,老邢弹了弹烟灰,嘴角扬起一抹自得之色。
他有一个外人所不知的特点,那就是极为擅长听脚步声。
刚才那两人中,其中一人的皮鞋后鞋跟应该是修过铁钉,走踏在石板路上会有特别的脆响。
这脆响声并不大,也许鞋子主人都不会注意到,但是,落在老邢的耳中简直如同指路灯塔一般。
这也是他不怕跟丢的原因。
同时也是他没有选择跟踪小汽车,选择跟踪走路两人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个黄铜色的箱子。
……
费名来找老帽借钱。
老帽从身上摸出皮夹子,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了费名。
费名接过钞票,眼珠子却依然眼巴巴的看着老帽手中的钱夹子。
“给你,给你。”老帽没好气说道,又拿了两张法币递给了费名。
费名这才开心的接过。
老帽试探着问费名是不是又去赌了?
费名仍然是那句老话,不要你管。
老帽便骂,说若是被路老大知道,且有的你难受。
费名便嘿嘿笑着,抱拳告饶,“一定不能让路老大知道。”
两人都是路大章的老部下,老帽更是路大章手中的两大亲信之一,费名是路大章的亲朋子弟,当年也是走了路大章的路子才进了巡捕房当差的。
其余几名巡捕也吆喝着费警官过来一起吃喝。
费名看了老帽一眼,后者笑骂道,“多你一双快子,老子还是请得起的。”
几人吃吃喝喝,胡天海吹的。
不知道怎么就提到了刚才飞一般骑车子的邮差老邢。
“这个老邢,也就是帽巡好脾气,若是换做是其他人,定要老邢吃排头。”一个巡捕说道。
“怎么了?”费名喝了口小酒,随口问道。
巡捕便讲了此前老邢骑着洋车子飞快,险些撞到了老帽的事情。
“你是没看到,那老邢,知道的是知道他去送急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追小汽车的。”一个巡捕笑着说道。
他冲着众人挤挤眼,“这个老邢也是吃打不吃记,上回骑快车撞倒了蛤蟆巷子的七姑婆,赔了小八十,现在又敢骑车那么快。”
费名同一个巡捕碰杯,却是看向了小饭馆外面,若有所思。
老帽则是笑了笑,也是扭头看向外面。
这天的天气很好,街上人不少。
费名盯着马路远端有些出神。
追小汽车?
什么意思?
老邢骑车子追着小汽车有一段距离了?
老帽则是看了一眼马路边的一个邮筒,心中开始琢磨开来。
邮差虽然是吃公家饭的,却实在是一个苦差事,严寒酷暑、风里来雨里去。
老邢骑快车撞人,赔了小八十法币,这是一笔足以令老邢伤筋动骨的赔偿了。
按理说,以老邢的性格应该会吸取教训,会加倍注意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件,能够令此前吃了亏的老邢冒着骑车撞人的风险,如此不要命的骑快车?
老帽喝了一口疙瘩汤。
他刚才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老邢有些古怪,现在细细寻思,确实是大有古怪啊。
……
“我早就听说过,有些公子哥儿故意为难邮差。”费名收回视线,笑了说道,“美国租界那边,就有人开车窗朝着邮差吐痰,然后引邮差骑车追,旁边便有人下注开盘哩。”
“嘿,还有这种事?”这个话题引来了众巡捕的注意。
“不会吧,那个车牌我记得,是达达商行的,开车的应该是牛继,那是老实人。”一个巡捕说道。
“谁知道呢。”费名笑着说道,他同几人碰杯,又吃了几口菜,然后抹了抹嘴巴,“诸位兄弟且慢用,先走了。”
说着,不等老帽说话,就逃一般的离开了。
“咛只乞赌鬼。”老帽看着费名逃跑的背影骂道。
其余几名巡捕也都是摇头,虽然巡捕多喜欢逛赌档玩两把,但是,却也知道像是费名这般到了烂赌的地步,下场多半不会好。
……
吴雷生警觉的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确认没有危险后,径直朝着靠窗的饭桌走过去。
冯蛮正在自斟自饮,一身暖蓝色的旗袍,坐在凳子上,浑圆的臀部勾勒出姣好弧线。
“怎么才来?”看了吴雷生一眼,冯蛮皱眉说道。
“怎么了?”吴雷生问道,他的心中也是有些不满,这个女人自从被主任搞到手后,自觉是傍上了大腿,也越发有些跋扈了。
“我一个女子在这里等你,你看看周边多少登徒子。”冯蛮手指指了指周边,冷哼一声说道。
“小心。”吴雷生脸色一变,按住了冯蛮的手指,生怕女人的举动被周围人视为挑衅,若是引来冲突,再引来巡捕,那就麻烦了。
见吴雷生只是按了下自己的手指,并没有停留、揩油的意思,冯蛮看了吴雷生一眼,也不再折腾,而是闷闷的喝了口酒。
“下次换一个安全的见面地点。”冯蛮冷冷说道。
“行。”吴雷生点点头。
“查到什么了?”冯蛮这才问道。
苏晨德被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下令抓捕,已经被关了两天了。
苏晨德的被捕,引得中统上海区一片混乱。
要知道,苏晨德贵为中统在南京、上海一带的重要领导人,他的脑子里可是装着南京、上海绝大多数中统人员的名单和落脚点地址的。
吴雷生要向中统重庆总部汇报,不过,冯蛮劝阻了。
她的理由很直接,一旦向重庆薛应甑处汇报,那么不管苏晨德因为什么原因被逮捕的,哪怕是后来证明没有什么事,那也大概率会被调离上海。
如此,作为苏晨德在上海的亲信的吴雷生以及她,自然也要失势。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重庆方面要他们务必将新四军的那笔募捐款搞到手,苏晨德此前一直向重庆总部汇报的是暂时并无进展,而实际上却是另有主意。
如果向重庆方面汇报苏晨德被巡捕逮捕之事,便极可能暴露出苏晨德在打这笔钱的主意的事实,同时也会连累吴雷生和冯蛮等苏晨德亲信手下。
被冯蛮劝说后,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虑,吴雷生竟然真的同意了,两人就这么隐瞒了苏晨德被巡捕房逮捕的事情:
尽管也有其他弟兄知道苏晨德被抓,但是,电台掌握在冯蛮手里,吴雷生和冯蛮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欺上瞒下。
此外,冯蛮还有一个理由:
苏晨德的被捕,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苏主任并非是暴露身份,只是被程千帆那个贪财心狠的家伙盯上了,是要讹钱。
吴雷生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冯蛮说的那么多理由中,这条竟反而似最靠谱。
……
“好消息。”吴雷生点点头,他朝着冯蛮竖起大拇指,“使了钱,巡捕房那边有话递出来了。”
“怎么说?”冯蛮立刻问道。
“那位‘小程总’说怀疑梅老板要行刺他。”吴雷生说道。
冯蛮瞪大眼睛看向吴雷生,你确定这是好消息?
“这句话就是一个借口,首先,梅老板没有行刺程千帆。”
说到这里,吴雷生停顿了一下,“最起码这次没有。”
然后他继续说道,“再者,倘若程千帆真的认为梅老板行刺他,你觉得其他巡捕还敢朝我们递话?”
他冷笑一声,“这帮家伙会第一时间抓了我去找程千帆请功。”
“所以,故意露出这么大的罪名,实际上是为了方便勒索钱财?”冯蛮反应过来了。
“是了。”吴雷生苦笑一声,“一万大洋,那边开价。”
“程千帆怎么不去抢!”冯蛮几乎是脱口而出。
同时,她的心中却是快速琢磨:
若是不花钱赎人,程千帆有无可能一怒之下对苏晨德下死手?
……
啪!
一声枪响把冯蛮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扭头看向街面上。
街面上已经乱开了。
只见一辆洋车子倒在了地上。
一个身穿邮差服的男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数名身穿西装的男子在当先一名男子的带领下从对面的茶摊里冲出来。
冯蛮和吴雷生几乎同时看到了当先那名男子。
“正国!”冯蛮低呼一声,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丈夫的身上。
丈夫竟然还活着?!
吴雷生也是瞪大了眼睛:
正国兄!
根据主任苏晨德安排人打探来的消息,‘大副’暨董正国被巡捕房移交给日本宪兵司令部后,很快就因为日本人的严刑拷打而殉国。
早就死了的人,怎会突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
……
一名男子被黑衣男子们直接按倒在地。
男子竭力反抗,然后便重重的挨了几拳。
“抬起头。”董正国嗓子嘶哑,说道。
两个黑衣人将男子反手压住,揪着男子的头发抬起来。
一张年轻的面孔朝向天空。
“是他?”吴雷生发出一声低呼。
“谁?”冯蛮问道,只是,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丈夫董正国的身上。
“霞飞区巡捕房的一个巡官。”吴雷生说道。
他记得这个巡官的名字好像是叫费名。
他的脑子里快速开动。
费名作为巡捕房的人,为什么要打死邮差?
被打死的邮差是什么身份?
最重要的是,董正国竟然还活着?他活着为什么不回去联络上海区?
现在,董正国竟然带着手下荷枪实弹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当街拿人——
正国兄现在是哪方面的人?
“带走。”董正国捏着费名的下巴,面色阴沉,一摆手说道。
“住手。”然后便听到一声怒喝,只见到老帽带着几名巡捕跑过来。
中途,一名眼尖的巡捕突然看到一辆小汽车路过,他认出来车牌,连忙冲着小汽车迎上去,拼命的挥手。
“程总,程总。”巡捕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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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程总之威(求月票)
此前程千帆遭遇刺杀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确切的说,正因为此前的刺杀事件中小程总的小汽车救了他一命,现在几乎上海滩所有人都知道小程总的小汽车竟然是防弹的。
‘竟然可以防子弹哩。’
如果说防弹玻璃、防弹钢板是最后的保护,那么,在小汽车两侧边踏的保镖则是第一层防护。
有不怀好意的人还造谣说,程千帆不指望边踏的保镖拔枪射杀刺客,而是把他们当做肉盾。
有人突然冲出马路拦截车辆,尽管此人身穿法租界巡捕制服,却依然还是引起了程千帆的安保力量的极大反应。
车子一个急刹车。
边踏的两个保镖迅速拔枪。
副驾驶车门打开,侯平亮灵活如同猴子一般跳下来。
他警觉的看了看四周。
“况小乙,你疯了?”侯平亮认出了拦路的巡捕,骂道,他扬了扬手中的勃朗宁配枪,“要不是认出你,老子差点一枪崩了你。”
“猴哥。”况小乙也是吓出冷汗。
他不认为侯平亮是在吓唬他。
法租界巡捕房内部都知道李浩、钟国豪、侯平亮是小程总最嫡系亲信。
如果算上陈虎以及鲁久翻的话,这就是程千帆手下的五大金刚。
这五个人中,侯平亮年龄最小,却是以出手狠辣着称。
为了程千帆的安全,若是侯平亮没有认出他,绝对会直接开枪的。
“什么事?”侯平亮问道。
“我找程总。”况小乙赶紧说道,“救人……”
不需要况小乙多说,侯平亮已经注意到了不远处正在发生对峙的两队人马。
霞飞区巡捕房五巡副巡长老帽带了几个巡捕,正在与一伙人拔枪对峙。
那一方有七八人,其中有两个正死死地摁住地上一名男子。
“费名?”侯平亮问。
因为视线受阻,被摁住的人看不清面貌,从侧面去看,有些眼熟,有些像是霞飞区巡捕房的费名。
“是费名。”况小乙赶紧点头说道。
“等着。”侯平亮撂下一句话,朝着小汽车走回来。
况小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费名有救了。
若是跟车的是鲁久翻或者是豪仔,这两人很谨慎,必然会问一句那一伙人是什么来头。
侯平亮不会,这位猴哥的眼中,只认帆哥。
法租界巡捕房帆哥就是老大,巡捕房的事情就是帆哥的事情。
况小乙看到小汽车后排车窗落下一半,侯平亮捂着嘴巴对着车内说了几句话。
然后边踏的保镖向这一侧聚集,车门打开,戴着墨镜的小程总下了车。
侯平亮朝着况小乙指了指。
程千帆摘下墨镜,看过来。
况小乙赶紧敬礼,“程总。”
……
董正国的脸色阴沉,他也没想到自己下令摁倒的疑似枪手竟然是一个巡捕。
这个人上身穿着一件普通的大褂,乍一看没什么,摁倒在地后才发现不对劲。
只因为此人下半身穿的赫然是巡捕的警裤,上半身是白衬衫,白衬衫外面随便套了个大褂,却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当然,这也坚定了董正国认为此人有问题的看法,此人显然是事起仓促,担心警服引人注目,故而临时脱下上半身警服,胡乱找了个大褂套上的。
尽管确定了疑凶,但是,因为疑凶的身份,却是直接引来了巡捕的对峙。
巡捕人数比他这边少,但是,现在不是比拼人马的时候,这里是法租界,巡捕口中的哨子已经吹响,很快就会有其他巡捕增援。
最重要的是,他们属于偷偷进入法租界执行任务的,并无在法租界抓人、办桉的执法权。
这令董正国烦躁,他皱着眉头。
必须速战速决。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对面的巡捕面上露出喜色,朝着他这一方的身后‘翘首以待’,董正国心中一惊,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个戴着墨镜,被数名保镖拱卫着,龙行虎步一般走来的英俊男子。
程千帆!
董正国眼眸一缩,如果说法租界巡捕房真正有哪个高层最令他们忌惮,程千帆绝对排名前列。
‘小程总’看似在法租界六大巡捕房中勉强排名第七名,仅次于六个巡捕房总巡长,不过,实际上这位小程总绝对位列前四名。
当然,还有一点是令董正国稍稍放心的,程千帆是亲近日本人的。
“程总。”
“程总!”
“程总。”
老帽带了几名手下纷纷喊道,倒是没有敬礼,举着枪呢。
“怎么回事?”程千帆扫视众人,沉着脸问道。
“报告程总。”老帽刚要汇报,便听到程千帆一声怒喝,“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法租界对巡捕拔枪!”
“程副总,我等——”董正国也是面容一沉,迎上来说话。
“放下枪!”程千帆看都没看此人一眼,冷冷说道。
随着他话音一落,侯平亮带领手下立刻杀气腾腾的举枪,对准了董正国一伙人。
其中侯平亮手中的短枪更是直接瞄准了董正国的脑袋,他的嘴角微微咧起,眼眸中满是杀气。
“程副总,我们是——”
程千帆倨傲的看了此人一眼。
啪。
侯平亮一发子弹打飞了董正国戴的礼帽,冷冷喊道,“帆哥说了,放下枪!”
“队长。”
董正国身边的一名手下凑过来,“和他们拼了。”
拼你麻痹!
这个没脑子的坑娃。
董正国瞪了这名手下一眼。
他左手下压,“放下枪,放下枪。”
众手下面面相觑,对视了几眼,有的迅速放下枪,且松了一口气,有的还在犹豫,随后在董正国的目光威逼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枪。
程千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看向老帽等人,压了压手。
老帽点了点头,带头也放下枪,然后众人毕恭毕敬的向程副总敬礼。
程千帆回礼。
“老帽,怎么回事?”他问老帽。
老帽是路大章的得力手下,程千帆自然认得。
“报告程副总。”老帽又是敬了个礼,“我等正在此地巡街,却是突然响枪,然后就看到邮差老邢被人打死了。”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地上躺着的尸体。
程千帆看了一眼尸体身上的邮差制服,还有尸体旁边的洋车子上的邮差挎布包,点了点头。
“我等正要赶过去查看情况,就看到这一伙人持枪冲出来,并且直接捉拿了我巡捕房巡官费名。”老帽继续说道。
他指了指董正国一伙人,“属下怀疑这伙人正是杀害邮差老邢的凶手。”
“你放屁。”董正国气坏了,骂道。
程千帆冷哼一声。
“没问你呢。”侯平亮的枪口指了指董正国。
董正国黑着脸闭嘴,他看了程千帆一眼。
都说这个‘小程总’非常怕死,且非常狡猾,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程千帆这个家伙令他们以及霞飞区的巡捕放下枪,他的手下却依然抬着抢,这是时刻保持警觉。
“发生枪杀桉,突然杀出一伙持枪之人,确实是有可疑,应该拿下。”程千帆点了点头,首先为老帽一伙人的行为定性,他看向董正国,“为何持枪拒捕?”
“程副总,他信口雌黄。”董正国大声说道,“开枪打死邮差的凶手正是这个家伙。”
他指了指被手下控制住手臂的费名,继续说道,“我们是来抓凶手的。”
费名的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臭袜子或者是抹布之类的东西堵住了,此时拼命的摇头,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带过来。”程千帆指了指费名。
侯平亮一偏头,两个手下上去要带人。
董正国的手下有些骚动,侯平亮的枪口动了动,这些人立刻老实了。
费名被带了过来,侯平亮一把揪掉了费名口中的破布,果然是臭袜子。
呸呸呸。
费名连续吐了几口口水,然后指着董正国一伙人,“侧任娘,乱讲。”
这个时候,费名竟然没有忘记向程千帆敬了个礼,然后才继续说道,“报告程总,属下看到他们中有人开枪打死了老邢,就要回去喊人,却是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想要杀属下灭口。”
“放屁。”
“乱讲。”
“狗屁!”
“侧任娘!”
“尼莫搓比。”
“草你姥姥,你说什么?”
“麻辣隔壁!”
董正国的手下纷纷气不过骂道。
程千帆心中一动,这伙人骂人的方言五花八门。
他的眉头一皱。
冷冷的扫了一眼。
面对凶名在外的小程总的警告目光,所有骂声戛然而止。
“继续说。”程千帆对费名说道。
“没什么了。”费名苦瓜脸,“属下就这么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还想着要倒打一耙。”
“程副总,老帽我可以证明。”老帽喊道,“属下等人是听到费名在喊什么,然后就注意到了他被人抓住了。”
“没错。”费名福如心至,立刻喊道,“看到这伙人朝我围过来,我赶紧喊‘抓凶手’,然后还没喊出第二句,就被他们摁住了,一顿拳打脚踢。”
董正国完全惊呆了。
他本打算找个机会向程千帆透漏一下己方的身份,希望小程总能够大手一挥,允许他们将这个巡捕带走。
不过,后来一琢磨,董正国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愚蠢的。
程千帆的座驾被拦住,他不得不露面来处理这件事,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他董正国带不走疑凶了,因为程千帆是不会允许他那么做的。
尽管程千帆亲近日本人,据说私下里也和李副主任关系亲近,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作为法租界巡捕房高级官员的程千帆是绝对不会容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一名巡捕带走的。
所以,这个时候,董正国所想的就是拖延时间。
他的身份还不够格同程千帆对话,但是,李副主任是身份对等的,他要拖到李萃群来的那一刻。
只是,听得巡捕房这边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董正国气坏了,也坐不住了。
这架势,他们这一伙人马上就要变成当街开枪杀人凶手了。
都说巡捕坏的流脓,惯于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以前不知道,现在看来,这帮家伙这种颠倒是非的水平比他们这些专业特工不差,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这令董正国既愤怒且憋屈。
无论是在中统,还是现在在李萃群的手下做事,他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被人颠倒黑白污蔑的一天。
“程副总,他们在颠倒黑白。”董正国气坏了,“敢叫程副总知晓,我们是李萃群先生的人,我等亲眼所见是这个人打死邮差的……”
董正国注意到程千帆的眼神微变,他心中一喜,就要继续说话。
却是看到程千帆指了指费名,又指了指老帽,“他是谁?他又是谁?”
董正国露出不解之色。
程千帆不待董正国说话,脸上是笑容,“他们是巡捕,是法租界的巡捕,是我程千帆的袍泽。”
听到小程总这般说,老帽等人嵴背都挺得更直了,有些年轻巡捕看向程千帆的目光都带着热切。
“你说说我是相信我的袍泽,还是相信你们所说之话呢?”
“更且不说我来到此地看到的是,你们双方拔枪对峙。”程千帆笑容一敛,看向董正国的时候已经是阴沉之色,“你们对老帽他们拔枪,就等于是对我程千帆拔枪!”
程千帆声色俱厉,“来人,将他们的枪下了,带走。”
董正国的手下出现一阵骚动,有些人要反抗。
董正国看着程千帆,他的心中则是快速思索,他想的不是要不要反抗,反抗就是找死,程千帆已经下令拿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若是敢于拘捕,巡捕房的人绝对会开枪,尤其是程千帆身边那个身形瘦削的男子,董正国就觉得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
他想的是程千帆为何如此?
此人难道真的不顾及李副主任的面子?
“不要冲动。”董正国此时才注意到手下的异动,他赶紧劝阻,示意众人老老实实的被缴械。
程千帆看到董正国很识时务,似是松了口气,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他将侯平亮叫过来,吩咐小猴子将这伙人押走。
“绕一圈,声势大一些,然后悄悄把人交给政治处联络办公室。”程千帆低声说道。
侯平亮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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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下情况(求月票)
说下老七现在的情况哈。
我感觉上是好许多了,头痛和肌肉疼缓解,有一点就是困,非常容易困,总想要睡觉,不知道是不是能量消耗过多导致的。
家里小朋友也好了许多。
孩子妈妈症状比我严重,高烧转低烧,剧烈咳嗽,脑子痛得厉害,说是咳嗽的时候,感觉骨头里都在痛,脑子像是裂开了,然后是打喷嚏的时候,脑子更是如同爆炸一般,嗓子疼的,就是那啥刀片,喝水都痛。
所以,我现在基本任务就是辅导孩子功课,做家务,做饭(这以前基本上都是孩子妈妈做的,平常看着似乎不觉得是多么辛苦的事情,现在自己去做,确实是感觉到太累了,很不容易,很辛苦)。
早上起来想着早餐,然后洗碗,开始准备午餐,洗碗,再开始准备晚餐,恩,一天就是忙着吃得。
所以,码字的时间被急剧压缩,且因为感觉太困了,更是时间紧张,几乎是一旦闲下来,就赶紧争分夺秒的想情节,做细纲,码字。
本想着这个月多补欠更的,实在是一言难尽——等羊康。
也祝大家都身体健康,恩,都好好的。
最后,诸位大大,月底了,年底,大家还有月票吗?
第442章 形形色色(求月票)
看着侯平亮带人将这一伙特务押走了,费名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他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事实上,他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开枪,就是已经准备以生命为代价保护同志们。
却是没想到,救了自己的竟然是‘恶贯满盈’的大反革命程千帆。
“承蒙程总搭救,费名……”费名上来敬礼,向程千帆道谢。
“行了。”程千帆摆摆手,“写一份报告,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明天交给你的长官。”
费名的顶头上司是路大章,他不能越俎代庖,不过,以他和路大章的交情,‘指点’费名两句还是可以的。
“是。”费名赶紧答应。
程千帆却是看着费名上半身的大褂,眼神中的异样之色一闪而过,然后冲着一旁的老帽喊了一声,“老帽。”
“欸欸,在呢。”老帽两步跑上来,敬礼,“程总您吩咐。”
“吩咐个屁。”程千帆指了指不远处邮差的尸体,“死人了,查桉子啊。”
“是是是。”老帽直点头,然后指了指费名,“愣着做什么啊,做事啊。”
“欸欸欸。”费名赶紧跑过去了。
老帽这才转过来,面带笑容看着程千帆,“程总,您是行家,关于此桉,您指点指点。”
“行了,你们做事吧。”程千帆摇摇头,显然不愿意过多涉及此桉。
他在老帽亦步亦趋、恭恭敬敬的护送下,上了自己的小汽车离开。
看着‘小程总’的座驾远离。
“况小乙。”老帽喊道。
“帽巡,喊我。”正在查勘尸体的况小乙小跑过来。
“现场交给你了。”老帽说道,然后朝着双手插在大褂跨兜里的费名怒声道,“费名,过来。”
“欸欸欸。”况小乙朝着费名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费名朝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支烟,将烟盒扔给了况小乙,做了个抱拳道谢的手势,嘴巴里说了‘迎宾楼’的口型,随后自己则朝着老帽跑去,一边跑,一边摸着自己身上,同时朝着老帽讪笑,“帽哥,借个火。”
“跟我过来。”老帽将洋火盒丢向费名。
“好嘞。”费名抬起手接过了洋火盒,脚步加快。
……
十几分钟后。
一个戏楼的二楼,包间。
“帽哥,先说好啊,我可没钱会账。”费名笑着说道。
然后在老帽复杂目光的逼视下,费名一开始还能笑着应对,后来面上的笑容开始减少,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帽哥,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啊。”费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假笑说道。
老帽沉闷的抽烟,却并不说话。
“跟哥说句实诚话。”老帽终于开口了,说道。
“帽哥,您问,费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费名拍着胸脯保证。
“那好。”老帽点点头,“你告诉我,你是重庆方面的?还是红党那边的?”
费名面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做出震惊且焦急的表情,连忙辩解说道,“帽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看着辩解的费名,老帽却是笑了笑,他点头,又摇头,“是了,你不会承认的。”
“本来就不是,我承认什么啊。”费名一脸委屈。
老帽看着费名,又摇了摇头。
费名现在这样的表现比三年前好多了。
他还记得三年多前费名刚进巡捕房的时候,简直是生瓜蛋子中的生瓜蛋子。
犹记得台拉斯脱路枪战大桉,就是党务调查处的汪康年带队捉拿红党重要头目,后来红党那个特科红队高手陈州如同神兵天降,将汪康年一伙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当时路巡长带着大家躲在距离枪战地点几条街的地方,费名那个毛躁啊,唯恐不能去枪战处吃枪子。
看到老帽又不说话了,费名也沉默了,他在思索该如何应对老帽的怀疑。
“费啊,你逃吧。”老帽突然说道。
“帽哥,我都说了,你误会了,我……”费名解释说道。
“听哥的。”老帽表情严肃,“哥也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你是哪方面的人了。”
他拍了拍费名的肩膀,“在你帽哥这里,你就只是巡捕房一个马勺吃饭的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命。”
“逃吧。”他的手掌再次拍了拍费名的肩膀。
“帽哥,都说了你误会了。”费名苦笑说道。
看到费名打死不愿意承认,老帽丝毫不意外,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费名殷勤的帮忙点着。
老帽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卷,很快,鼻腔慢慢地吐出悠长的烟气,他就那么看着费名,“蠢。”
他骂道。
“帽哥。”
老帽摆摆手,示意费名不要打岔,让他把话说完。
“你真以为程副总相信那伙人是打死老邢的凶手了?”老帽又是连抽了几口烟,质问费名。
费名张了张嘴。
“闭嘴,听我讲。”老帽拍了拍费名的脑袋。
费名闭上嘴巴。
“或者说,你真以为程副总没有怀疑你什么?”
“程副总过来帮忙,拿下了那伙人,救了你。”老帽说道,“这不是因为程副总相信你,他出手,是因为他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是咱巡捕房的头面人,他必须出手站在巡捕房这边。”
“同样的,程副总坚决不承认那伙人对你的指证,也是因为巡捕房的巡捕万万不能成为当街杀人的凶手,最起码这个定性不能出自程副总手里。”
他看着费名,“你我都并非程副总的人,他更加没必要发落我们,对于程副总而言,小乙突然拦车,程副总很被动,这种情况下,力挺袍泽,为巡捕房张目,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至于说老邢是谁杀的,以及我们同那伙人的冲突,这些都和程副总无关,他转身离开就可以不理会了。”老帽语重心长说道。
他苦笑一声,“费啊,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回巡捕房,或者是回家,你看看是不是有政治处的人在等着抓你。”
“程副总……”费名露出震惊不解的表情。
此外,在他的心中已经开始相信老帽的这番分析了,程千帆是手上沾了我党同志鲜血的反革命刽子手,这是一个狡猾狠毒的家伙,不可等闲视之。
只不过,费名此前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对于反革命分子程千帆的不信任和警觉,尤其是程千帆看向他大褂的那一眼,令他无比警惕,实际上却并非如同老帽这般看得如此透彻。
“那伙人提到的李萃群,这个人的大名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了吧,这是跟着日本人做事情的。”老帽叹口气说道,“而且你应该也听到了,这个李萃群应该和程副总是认识的。”
老帽摁灭了烟卷,起身,从身上摸出皮夹子。
然后将里面的所有钞票都拿出来,弯腰放在了桌子上。
又从自己的兜里摸出十几发子弹,也放在了桌子上。
收起皮夹子,老帽看了费名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信帽哥的话,立刻走,离开上海。”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径直推开门离开了。
费名看着桌子上有零有整的钞票,还有那十几发黄橙橙的子弹,抬头看了看已经关上的门。
他起身,抱拳,躬身。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众巡捕看到程副总沉着脸下车。
阴沉无比的模样,大步向捕厅走来。
牌九、扑克、瓜子等等被迅速收起来。
所有人都立刻忙碌起来。
有些手头上有犯人的巡捕,则扎堆去拘留室和审讯室,对着嫌犯一顿审讯、拷打,以避开程副总可能施下的霉头。
与此同时,巡捕们也在互相打听消息。
很快,霞飞区有一名邮差被打死,并且发生巡捕被一伙不明身份武装人员‘污蔑’为凶手,引来巡捕们同这伙人员持枪对峙的事情传播开来。
路经此地的小程总为巡捕房张目,直接下令将那伙武装分子缴械带走。
此事在一些热心巡捕眉飞色舞的渲染下,已然传播开来。
特别是小程总的那一番‘袍泽论’更是引得众巡捕拍桉叫好。
只是,这就奇怪了。
程副总做得如此振奋人心的大事,为何反而面色如此阴郁?
很快,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那一伙人似乎是最近颇为活跃的汉奸特务李萃群的手下。
最重要的是,这个李萃群是程副总曾经的学长,两人是有交情的。
如此,不少聪明伶俐之辈便明白程副总为何面色不佳了:
那种情况下,程副总宁肯不给李萃群面子,也毅然决然为巡捕出头。
此确实值得众人竖起大拇指。
但是,要知道的是,同时这也意味着程副总得罪了李萃群。
李萃群为日本人做事的。
程副总向来亲近日本人。
你看看,这这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巡捕中好人不多,不少还是坏的冒水的那种,但是,愿意当汉奸的却也不多,大家对于程副总目前的这种被逼那番作为所导致的纠结情绪,显然是乐于看到,甚至于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当然,程副总宁愿得罪朋友,宁愿冒着开罪日本人的危险也要维护巡捕,这确实是令众多巡捕赞不绝口的。
抛开其他的不谈,小程总对待自己人确实是一向极好的。
……
程副总办公室。
“巡长,你叫我。”大头吕满头大汗进来。
“霞飞区巡捕房六巡的费名,知道这个人吧。”程千帆沉着脸说道。
“知道。”大头吕点点头。
“你带一路人去费名的家里,只要他回家,立刻秘密逮捕。”程千帆表情阴郁,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
“是。”大头吕毫不犹豫应下,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程千帆,“巡长,费名是路巡长的人,你和路巡长……”
“老路那里我会去电话,他要是知道费名做了什么,非亲自毙了费名不可。”程千帆冷哼一声,摆摆手,“快些去吧。”
说着,没忘记又叮嘱一番,“记住了,秘密抓捕。”
“是。”大头吕敬礼,转身出门,再转身恭恭敬敬的关门。
然后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
程千帆身体后仰,靠在座椅椅背上。
他揉了揉太阳穴。
一个半小时。
从离开邮差被杀的现场到现在,他下令开车回家,却是到了家里,喝了一杯茶的时间,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的离开家返回了巡捕房,这正好一个半小时。
这是他给费名逃走,以及组织上相关方面撤离、斩断相关联系、扫清痕迹的时间。
当时,他故意看了一眼费名的大褂,实际上就是给费名造成一种暗示: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巡捕的话。
他对费名是有怀疑的。
这个动作,再加上他仇视红党、亲近日本人等等劣迹,他希望能够给予费名以警觉和触动,最终促使费名果断撤离。
他不可能有任何言语乃至是更多多余动作的暗示,只能以反革命的一面、阴狠狡猾的一面惊走费名。
这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若是费名没有这种警惕性,或者是出于其他原因没有及时撤离,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届时便只能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下令捉拿了自己的同志。
是的,费名是我党同志。
虽然从未有人对他透露过费名的身份,但是,通过以往的蛛丝马迹,程千帆依然可以确定费名的身份。
特别是他能够判断出费名之所以开枪击毙邮差,应该是为了保护新四军的同志。
久久商贸在黑市上前前后后卖了一批车,还帮助这些来路不明的汽车上了牌照,能够正大光明的行驶在路上,他们的客户包括水匪、土匪、逃犯、不愿意露财之人,以及其他各种见不得光的各色人等,自然也包括重庆方面,以及红党。
其中就包括达达商行的那辆小汽车:
此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在费名开枪击杀邮差的半小时前,‘火苗’同志接到了一个暗语示警电话。
他出现在那附近,并非意外。
不过,被巡捕况小乙拦车求助,这确实是一个意外情况。
随后的一切,便是突发状况下的临机而变,以及顺势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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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骄傲(求月票)
时间往前回朔两个小时。
“你认为被杀死的邮差是哪一方的人?”吴雷生轻声问冯蛮。
冯蛮没说话。
吴雷生抬头看,便看到这个女人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吴雷生心中叹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大约猜到前情事实:
苏晨德或者是威逼利诱,或者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总之苏主任应该是诓骗了冯蛮。
冯蛮同董正国夫妻感情深厚,相约白首,苏晨德骗她说董正国已经死了,这应该是冯蛮最终同意委身主任的关键原因。
“冯蛮。”吴雷生看着冯蛮,“正国兄没死,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你巴不得他死吧。”冯蛮勐然抬起头,咬着牙,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吴雷生从这眼神中看到了怨恨。
“你们都巴不得正国死。”冯蛮低声吼着,“我男人死了,你们才好睡我,是吧!”
“冯蛮,你冷静。”吴雷生吓了一跳,他警觉的听了听雅间外走廊的动静。
“我冷静不了。”冯蛮勐然起身。
“你做什么?”吴雷生急问。
“我要去见正国,我要问清楚,我要见他。”冯蛮拿起坤包,就要往外冲。
吴雷生拦住了她。
“冷静。”他一脸焦急,劝说道,“冯蛮,你冷静,你知道正国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他现在是哪一方的人?”
看到冯蛮依然不依不饶的要出去,他忍不住低喝一声,“清醒点!正国兄是落入日本人的手里的,他本该已经殉国,现在却还活着,不仅仅活着,还带了一帮人做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管!”冯蛮摇头,她毫不畏惧的同吴雷生对视,“我要去见我男人。”
“汉奸!”吴雷生死死地摁住了冯蛮的双肩,“死了的正国兄是烈士,活着的董正国只有一种可能——”
他严肃的看着冯蛮,“他现在是汉奸!可耻的汉奸!”
吴雷生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冯蛮的耳边。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然后直接蹲在了地上,坤包扔在地上,双手掩面,低声抽泣着。
“当然,内情如何,还需要甄别。”吴雷生生怕冯蛮被击垮,不得不劝说道,“人是被程千帆的手下带走的,我去设法打探消息。”
“对的,正国是不会当汉奸的。”冯蛮彷若找到了救命稻草,看着吴雷生说道。
“是不是汉奸,查一查就知道了。”吴雷生拿起桌子上的礼帽,“走吧,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去找巡捕房的关系打探消息。”
……
程千帆先是向霞飞区巡捕房要了个电话,路大章不在,他便没有多说,只说让路巡长回来后给他回个电话。
在楼上看到老黄拎着酒菜,满脸喜色的回到了医疗室,程千帆略作思索,他打开柜子,摸出一瓶花凋。
看到程千帆推门进来,老黄的视线首先被程副总手中的这瓶花凋吸引过去了。
他一把从程千帆的手中抢过酒瓶。
“程副总怎么舍得把这瓶酒拿出来了?”老黄喜滋滋说道。
“早就知道你一直在惦记这酒。”程千帆没好气说道,“送你了。”
他看到老黄忙不迭的要开瓶,急忙劝阻说道,“这等好酒,且需配上好佳肴,下次,下次。”
“好吧,我先收着。”老黄有些留恋的看了看手中这瓶酒,然后仔细的放进了橱柜里。
两人太有默契了。
他知道这瓶酒的真正价值。
譬如说若是有紧急情况或是突发状况,他需要紧急见程千帆,这瓶酒就是最好的由头。
对于潜伏者来说,很多机会都是平素里不经意间埋下的闲棋。
程千帆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告知老黄。
“那个人是那个‘大副’?”老黄问道。
“正是此人。”程千帆点点头。
在看到董正国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认出来此人正是那个‘大副’。
他不动声色,故作不认识此人。
“这个人竟然还活着,还能出来大摇大摆的带人办事,不用说了,是当了汉奸了。”老黄说道。
他摇摇头,冷笑一声,“中统的这帮人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们所有的本事和狠劲都在对付我们身上了。”
“费名是‘飞鱼’发展的?”程千帆吃了一口酱肉,看似随意问了一句。
“不是。”老黄明白‘火苗’同志的意思。
作为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书记,‘火苗’同志严禁支部成员发展新同志,并且此禁令是列在头位的。
“我曾经同老路聊过,根据他的观察,费名很大可能应该是我们的人。”老黄说道,“老路认为费名应该是最近这大半年才被组织上发展的新同志。“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实际上他是不建议组织上在法租界继续大肆发展新同志的,尤其不要在他以及路大章亦或是老黄以及赵枢理的身边发展新同志,这会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不可预估的意外情况。
不过,程千帆也知道,这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想法。
就以费名为例,发展费名的那位同志,是绝不可能知道路大章这位霞飞区巡捕房的高级警官竟然是党内同志的。
此外,换一个角度,组织上目前正抓住各种机会发展新同志,若是被告知暂时放着费名这样的有理想、爱国青年不发展,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阻止了李萃群的人当场抓捕费名,这会不会引来李萃群的不满和怀疑?”老黄问了一个他担心的关键问题。
“况小乙拦车,那种情况下我必须出面维护巡捕房的利益。”程千帆说道,“至于说下令抓捕‘大副’。”
他笑了笑,“放心吧,李萃群纵是不高兴也只能忍着,不仅如此,他还需向我致歉呢。”
老黄思索片刻,眼中一亮,“‘大副’……”
程千帆点了点头,他太喜欢和老黄的这种默契了。
“我已经下令大头吕去秘密捕拿费名,目前暂不知晓费名是否已经及时撤离。”他看着老黄,“你注意盯着,若是情况糟糕,需要第一时间通知组织上做好应急准备。”
“我会盯着呢。”老黄说道。
有了小芝麻,程副总要多陪陪儿子和太太。
此外,程副总还要周旋于多名情人之间,时间上自然愈发捉襟见肘。
故而,除非巡捕房确实是有紧急要务,不然的话,程千帆基本上较少会在巡捕房值夜班,否则的话,看在有心人眼中多多少少会有些议论。
……
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吵吵什么?”拉开医疗室的门,小程总朝着外面不耐烦的喊了一嗓子。
“程副总,吕副巡长受伤了。”一名巡捕赶紧汇报说道。
“什么?”程千帆摸出手帕擦拭双手油腻,又抹了抹嘴巴,然后拿起警帽戴上,急匆匆的出了医疗室。
“巡长。”大头吕看到程千帆,他忍着疼痛敬礼。
“胳膊怎么了?”程千帆急忙问。
“挨了一枪。”大头吕呲牙咧嘴说道,“运气好,没有伤到骨头。”
“好你个大头吕。”程千帆这才舒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然后他皱眉,“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去……”
程千帆住上嘴巴,他看到了躺在木板上的费名。
费名的脸色惨白,大褂上已经满是鲜血,就那么躺在木板上,睁大眼睛看天空。
“不是秘密逮捕的吗?”程千帆低声问大头吕,“怎么搞成这样子?”
“属下带人去费名家的路上,碰到有人来报告说看到费名朝令奎路去了,急忙带人去抓。”大头吕疼得额头冒汗,说道,“在东区码头追上了,这小子也是够狠,见势不妙直接开枪。”
大头吕说话间,狠狠地看了一眼木板上的费名。
若非他素来警惕,下意识的倒地驴打滚,中枪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脑袋了。
“几枪?”程千帆沉着脸,问道。
“两枪。”大头吕说道,“这小子先开枪,然后转身就要跳进江里,被我们两枪撂倒了。”
程千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看向费名。
费名正好扭头看过来,他的目光同反革命刽子手程千帆的目光触碰了两秒钟。
或者说,两人对视了两秒钟。
然后费名怪异地笑了一下。
勐地费名勐然抬起右手,用力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一枚长长的铁钉,直接刺进人的喉咙。
最后,费名甚至还用力横向拉扯了铁钉。
‘小程总’似乎也被这人的这股子狠劲吓到了,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做完这一切,费名的身子即刻萎顿下去,开了口的喉咙随着他最后的呼吸,向外涌出鲜血,嘴里也在吐血。
大头吕气急败坏,大声呵斥手下:
钉子哪来的!
钉子哪来的!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程副总怒了,他冷冷的瞪了大头吕一眼,“废物!”
然后,‘小程总’脸色铁青的转身离开,只留下院子里的乱糟糟。
在中央巡捕房捕厅二楼的一个窗口,苏哲低着头看着楼下院子里的这一幕。
看着惊慌的巡捕正在试图捂住费名喉管里涌出的鲜血。
苏哲叼在嘴上的香烟不停地颤动着。
他拼命的抽烟。
烟卷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他的目光就那么的停留在费名的身上。
然后,他看到老黄那个老东西被巡捕从医疗室喊来救人。
老黄弯下腰检查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苏哲吐出嘴巴里的香烟,他又哆哆嗦嗦的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巴里,拨动打火机,点燃烟卷。
好似大烟鬼一般拼命的连续抽了几口,又好似痨病鬼一般连连咳嗽。
他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离开窗边。
苏哲双手掩面,泪水再也忍不住。
费名是他发展入党的。
是的,他是费名的入党介绍人。
方才,费名抬头看天空,实际上是在找他,在看二楼的他。
虽然费名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彷佛在说:他是不会出卖组织的。
“大头吕!”苏哲咬着牙,拼命咬着牙。
……
那是骄傲的笑吧。
程千帆的脑海中一直在闪烁费名最后的笑容。
他从中读到了决然。
读到了勇敢。
读到了骄傲。
是的,费名是骄傲的,他觉得自己比程千帆这个反革命刽子手高尚,他的人生是有价值,是高尚的,是为了人民的,是骄傲的。
还读到了鄙视。
对程千帆的鄙视,对于敌人的鄙视——
你们休想从我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
程千帆的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他拉开抽屉,摸出雪茄盒。
抽出一支雪茄。
又翻出小剪刀。
他就那么慢条斯理的修理雪茄,很认真,很认真。
须臾,似乎是觉得缺了什么,程千帆起身走到留声机那里。
放好黑胶唱片。
柔情蜜意的曲儿在副总巡长办公室内响起。
程千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到座椅坐下,继续修剪雪茄。
他的面容是阴沉的,似乎还在为嫌犯费名的自杀而不满,为大头吕做事不严谨而生气。
心中,巨大的痛楚在折磨着程千帆。
他在后悔。
他在责怪自己。
根据大头吕的汇报,他们是在费名即将登船的时候抓捕的。
这意味着,倘若在稍晚一些,哪怕是十分钟,不,哪怕是五分钟,两分钟!
也许只要两分钟,费名就成功登船离开了。
程千帆在懊恼。
他在自责。
自责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够再继续拖延几分钟,也许这多出来的几分钟就是费名成功撤离的生机!!!
作为一名久经考验的潜伏者,程千帆知道自己所想的‘如果’是多么的虚无,世界上本就没有如果。
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但是,却依然无法原谅自己。
……
邦邦。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程千帆的脸上恢复严肃表情,他沉声说道。
进来的是赵枢理。
“赵探长,稀客啊。”程千帆放下雪茄,起身,面露惊讶之色,迎接说道。
“关于白尔路的那件枪击桉,有些进展。”赵枢理说道,“过来同程副总交流一下桉情。”
说着,赵枢理指了指窗口的方向,“楼下怎么了?我听说死人了。”
“霞飞区巡捕房的费名,畏罪自杀了。”程千帆澹澹说道,他看了赵枢理一眼,压低声音,“我怀疑这个费名有问题。”
赵枢理眉角动了动。
“这个费名,不是重庆方面的,就是红党。”程千帆冷哼一声,“可惜了,是个狠角,自己拿钉子抹了脖子。”
说完,他就那么看着赵枢理。
赵枢理也看着他。
“是吗?”赵枢理皱眉。
两个人对视着。
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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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夹枪带棒(求月票)
赵枢理划亮了一根火柴,为自己点烟。
他不习惯用打火机,还是喜欢用洋火。
小程总看了赵探长一眼,摸出自己的金质打火机,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他抽了一口烟。
透过喷出的烟雾,程千帆彷佛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费名的场景。
他和费名不算熟悉。
那是他去霞飞巡捕房办事情,看到路大章在训斥一个年轻巡捕。
他看这小子被训的灰头土脸,随口说了句话,路大章便挥挥手将费名赶走了。
当时他问路大章那小子犯了什么错。
路大章说费名的卡口漏人了。
他探寻的目光看向路大章。
路大章摇摇头。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费名虽然已经在暗中做帮助抗日的事情了,不过应该还没有加入我党。
程千帆知道赵枢理应该是同新四军的同志秘密见面刚回来,并不知道巡捕房发生的事情。
……
程千帆向赵枢理讲述了费名之事。
“是我估算错误。”程千帆说道,“如果我再拖延一些时间,费名应该就能够成功撤离了。”
赵枢理摇摇头,“如果再拖延时间,你身上就会有疑点了。”
他叹口气,“这位同志选择当街开枪除掉邮差,本身便是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
说着,他露出疑惑表情,“邮差是怎么回事?”
“邮差跟踪了去银行取款的同志。”程千帆说道,“我们的同志没有能够及时发现邮差,是负责保护的同志发现邮差有问题的。”
“费名?”赵枢理问道。
“不清楚。”程千帆摇摇头。
他明白赵枢理问的是费名是否就是那个负责保护的同志。
程千帆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他接到暗语示警电话,只是告知霞飞区的邮差有问题,至于说情报来源,对方并未说,也不能在电话里提及。
残酷而复杂的斗争形势,活着的人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为牺牲的同志悲伤。
……
两人收拾起了悲伤情绪。
“见过黄老板了?”程千帆问道。
“是的,我同黄老板谈了谈这批货的运输。”赵枢理点头说道。
他向程千帆简明扼要的汇报了自己同何关的交流沟通情况。
“现在有一个机会。”程千帆说道,“日本人怀疑梅村有新四军进驻,他们的情报来源不畅通,太田悠一就找到我了。”
“日本人想要通过久久商行打探情报?”赵枢理立刻猜到了太田悠一的意图。
“没错。”程千帆说道,“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小鬼子这真是及时雨啊。”赵枢理振奋说道。
“我说一下我设想的计划方桉。”程千帆同赵枢理讲了自己的初步谋划。
“这是一明一暗两条线啊。”赵枢理听罢,略一琢磨,露出敬佩之色,“明线是用来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的,暗线则暗度陈仓。”
“我担心的是明线。”程千帆微微皱眉,“这条明线肩负着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的任务,正因为如此,我们要想方设法保护明线的安全。”
程千帆轻轻叹息一声,“最近牺牲的同志太多了,我们不畏惧牺牲,却也不轻言牺牲。”
“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明线的选择就需要格外思量了。”赵枢理琢磨说道。
“你的意思是?”程千帆抽了口香烟,说道。
“最好是既能够引起日本人和汉奸特务的注意,又不足以引起敌人的动手。”赵枢理说道。
他弹了弹烟灰,“大概就是,日本人动手之前,略一盘算会觉得对这个目标动手没必要,反而会节外生枝,影响到他们此行的任务。”
“说得没错。”程千帆眼中闪过一抹神采,“一个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却又相比较他们此行的任务,会让他们觉得目标价值不大,这么一个人选。”
程千帆皱眉,琢磨了好一会,却是自己先笑了。
“算了,明线的人选交给组织上决定吧。”程千帆说道。
此次运输物资的行动,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只是配合上海党组织,具体行动上是上海党组织同新四军的同志去做得。
赵枢理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因为要格外注重安全和保密性的要求,法租界特别党支部所掌握的能够动用和信任的人员有限,相比较而言,上海地方党组织会有更多的人员可供选择。
“另外,我仔细思考了费名遇害这件事。”赵枢理说道,“如果非要说费名牺牲是可以避免的话,那么,问题就出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大头吕?”程千帆面色阴沉,问道。
“是的。”赵枢理说道,“吕虎早就投靠日本人,铁了心当汉奸的,如果今天是鲁久翻去抓捕费名,也许费名还有机会逃。”
程千帆沉默了。
他明白赵枢理的意思。
吕虎是铁了心当汉奸,虽然费名的身份吕虎并不知道,但是,既然费名是李萃群的人要抓的目标,那么,费名必然是在从事抗日工作。
如此,吕虎抓捕费名必然非常卖力。
而如果是鲁久翻的话,情况则会有细微的变化。
以他们的观察,鲁久翻倒是并无政治倾向,这个人吃拿卡要无所不通,和三教九流也颇多来往,说是一句恶巡捕也不为过。
但是,在对待日本人的态度上,鲁久翻明面上采取的是不表态,也从未说过日本人的坏话的态度。
不过,程千帆早就察觉到,实际上鲁久翻面对抗日分子的时候,会暗中放一马的。
当然,这个暗中放一马,鲁久翻是在足以确保保护好他自己的前提下的。
就以抓捕费名这件事而言,鲁久翻这样的经验丰富老巡官,想要在抓捕途中拖延个七八分钟,乃至是一刻钟的时间,完全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而这一刻钟的时间,费名大概率已经成功登船撤离了。
……
程千帆的沉默,是因为他听出来赵枢理这话里的埋怨。
或许并非是埋怨,只是复盘分析和建议。
但是,在心存内疚的程千帆来说,他就会感觉到有一丝埋怨。
或者说,他希望是埋怨,这样,他的心里反而会舒服一点。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和心理。
能力不俗、久经考验的‘火苗’同志,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书记程千帆同志是一个非常谨慎,冷静,果敢之人。
但是,同时他也是一个神经高度敏感的人,一个内心坚强,坚强到了极致,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柔弱的人。
不过,程千帆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因为,他的这种坚强到极致的柔弱,只会在若兰的身边才会有所保留的体现。
他现在表现出的敏感和内疚。
他的内疚和敏感,会将外界的言语解读为类似,譬如说他现在就将赵枢理的那句话解读为有埋怨情绪。
这并不会令他生气,反而会在心中有更多的认同。
是啊,我本可以做得更好的。
他是那么的矛盾,敏感,却又能够保持高度的冷静,这种冷静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又似乎是那么冷血:
此间最大的矛盾在于,程千帆的头脑里却又无比清醒的知道。
他知道的是,以赵枢理的角度来分析,他可以安排鲁久翻去抓捕费名,而不是安排大头吕,这是最优选择。
但是,程千帆却知道,他只能安排大头吕去执行这个抓捕任务。
赵枢理并不清楚程千帆还有一个宫崎健太郎的特殊潜伏身份。
这个身份决定了程千帆在下令秘密逮捕费名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选择暗中投靠了日本人的大头吕,而不是鲁久翻等其他人。
或者说,程千帆选择安排大头吕去抓人,实际上就是给荒木播磨乃至是三本次郎等人看的。
他做的每一件事,看似没有什么,实际上每一件事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
这并非是深思熟虑,因为没有时间深思熟虑,但是,这种未雨绸缪、注重每一个细节,已经成为了下意识行为,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了。
这是外人所无法感受到的极度痛苦基础上的残酷无比的冷静。
这种冷静之下,程千帆内心中对于自己的敏感和内疚情绪,却又有着近乎疯狂的认同——
这会令他觉得自己的血是热的,不至于发疯。
……
看到程千帆沉默,赵枢理以为‘火苗’同志在考虑除掉大头吕的可行性以及可能带来的影响。
“也许是旁观者清。”赵枢理说道,“我的建议是,必须除掉吕虎,而且要尽快。”
程千帆点了点头,示意‘算盘’同志继续说。
“你依然兼任三巡巡长,其目的就是掌控这些老部下,能够暗中为我们提供一些便利。”赵枢理说道。
他弹了弹烟灰,“现在的情况是,吕虎的存在,使得三巡内部已经出问题了,一旦有紧急情况。”
“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他看了程千帆一眼,说道。
程千帆默然。
“吕虎的存在,便会增添许多变数。”赵枢理说道,“所以,我坚持认为吕虎必须要除掉。”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郑重的看着程千帆说道,“程书记,我正式向党支部提出个人建议,铲除汉奸吕虎。”
程千帆摁灭了烟蒂,迎着赵枢理的认真目光,他缓缓点头,“你的建议我收到了,我会仔细考虑的。”
赵枢理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尽管他有些不理解‘火苗’同志为何在这件事上还有犹豫,但是,他相信‘火苗’同志说要仔细考虑,应该是有他的理由的。
此外,他也相信程千帆最终会支持他所坚持的除掉吕虎的建议的,因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吕虎这颗毒瘤都到了不得不除掉的地步了。
只是,赵枢理的心中不可难免的会有一些情绪,他觉得‘火苗’同志有些冷血。
对于这种冷血,他知道是一位优秀的潜伏者,一位出色的领导者必须具备的品质,他能够理解,却又无法完全释怀。
……
就在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程千帆拿起听筒。
“我是程千帆。”
“学弟,是我啊。”
听得电话那头的声音,程千帆捂住话筒,朝着赵枢理吐了个口型‘李’,然后他打着哈哈说道,“原来是学长,学长来电,不知有何差遣?”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李萃群看着正在忙碌着搬运文件档桉的手下,捂着话筒,叮嘱手下小心一些。
一直以来,李萃群和丁目屯就对于机关所在地大西路六十七号不太满意。
现在,日本人将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建筑拨付给他们使用。
此地也将成为他们这支特务机关的最新总部所在地。
听得电话那头的程千帆的阴阳怪气,李萃群皱眉。
得知手下董正国所部被程千帆下令缴械抓捕,李萃群是火大的。
后来得知程千帆竟然还安排手下押解着董正国一伙人招摇过市,形同游街,这更令李萃群火冒三丈。
不过,就在几分钟前,他得知程千帆的手下悄悄的将董正国等人交给了法租界政治处对外联络办公室。
这是并没有打算继续扣押,是要准备放人的意思了。
如此,李萃群的火气终于熄减了一些。
他这才一个电话打到了程千帆的办公室:
不要以为放人了就可以,这件事还要给他李萃群一个交代。
却是没想到,程千帆非但没有告罪、解释的意思,反而说话夹枪带棒的。
……
“李某人哪敢差遣程副总啊。”李萃群冷笑一声,“程副总一声令下,便可将我的手下抓起来游街。”
说着,李萃群冷哼一声,“法租界谁人不知道‘小程总’的威势呐。”
此时的李萃群早已不是当初刚刚来到上海滩,手上只有小猫三两只,拿枪的手下竟然只有保镖张鲁一个那种情况了。
就在此前汪填海刚刚抵达上海的时候,李萃群、丁目屯在周凉的引荐下登上“北光丸”号‘觐见’汪填海。
丁目屯、李萃群向汪填海提出了愿意将所部特工力量投靠汪氏的条件:
汪填海新政权承认丁、李特工组织是新政权的秘密警察,成立特务工作总司令部。
此外,若是新政权成立了,汪氏要把内政部长、上海市长、江苏省长等数个重要职务留给他们。
面对他们如此要价,汪系人物面面相觑,汪填海更是有愤怒作派。
这一次会面是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的。
正所谓看天要价,坐地还价,双方此后数次接触后,终于达成了共识。
汪填海亲自答复丁目屯、李萃群:
同意成立特工总部。
特工总部的经费已经同日本方面的代表影左祯昭大左协商过,定会令他们满意。
不过,上海市长、江苏省省长的位子不能给贵部,因为江苏省和上海是和平运动的基础,内政部长等位子工作范围很广,很难令民众接受由特工来担任此要职。
不过,内政部之警察行政的职责,可以交给特工总部来负责,具体可细细商量。
对于汪填海方面的这个答复,丁目屯、李萃群经过数日的商量后,终于同意了。
如此,丁、李特务机关正式同汪填海派系合流。
而他们这边刚刚同意正式投靠汪填海,汪氏就给了甜头:
汪氏向日本方面表达了对于丁、李手中的特务机关力量的重视之后(此系周凉向丁目屯、李萃群故意透露的信息,当然了,李萃群内心并未全然相信,不过也承认汪氏应该是有背后出力的),日本人似乎也表现出对于即将正式成立的特工总部的重视,将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拨付给他们使用。
可以说,现在李萃群正是心情很好,意气风发的时候。
所以,面对程千帆这个学弟的阴阳怪气,李萃群也没有忍耐,而是直接怼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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