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七月(求月票)
“你叫什么名字?”鲁玖翻问道。
“蒜鳴,吃得蒜头的蒜,小鸟叫的鳴。”蒜鳴回答,虽然问话的是鲁玖翻,他却是对着‘小程总,回话的。
“还是个识字的呢。”马一守在一旁笑了说道。
“蒙过学。”蒜鳴略得意说道。
“蒜鳴,你说你见过图和林?”程千帆淡淡地扫了面前这人一眼,他的目光在此人的嘴唇上停留瞬间,“在哪里见得?什么时候见到的?”
蒜鳴本觉得自己面对程千帆的时候并不会太害怕,毕竟自家也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是端日本人的饭碗的,但是,被‘小程总,就这么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心中莫名便紧张了。
“回程总的话,是昨天晚上,在宝昌路,就是那个邹氏诊所旁边的后巷子里。”蒜鳴‘老老实实,回答说道,“今天看了电线杆上的布告,觉得那人像是图司令,就赶紧来向程总您报告。”
程千帆打开抽屉,取出一支雪茄,小剪刀,慢条斯理的修剪,瞥了鲁玖翻一眼。
图和林是确有其人的。
此人抢了小程总的货,被程千帆派了手下围剿,在包围圈中杀将出去,这也是真事。
图司令是跛脚,这自然也是真的。
至于说图和林腰子不好,恐怕除了图和林自己,没人知道真假,这没关系,重要的是市民愿意相信。
这是坊间传闻,巡捕房从未证实过这个传闻,此乃给图司令加的一个标签,以兹能够帮助外人更加‘准确,的识别图司令。
“你怎么确定那人是图和林?”鲁玖翻问道。
“那人跛脚,鬼鬼祟祟的。”蒜鳴说道。
鲁玖翻皱眉,“就凭这?上海滩瘸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都是图和林?莫不是闯空门的?”
“回这位警官的话。”蒜笑的略有些猥琐,“这人走路扶着腰,不是传闻说这图司令腰子不好嘛。”
程千帆拨动金质打火机点燃了雪茄,刚刚抽了一口,却是被这话逗乐了,险些呛到,“咳咳咳,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蒜鳴讪讪笑,不敢说话。
“帆哥,有可能是图和林,这家伙逃跑的时候……嗯,八成受了伤他出现在那个邹氏诊所附近,应该是为了看伤。”鲁玖翻分析说道。
程千帆微微颔首,他看向身旁的马一守,“师傅,你是行家里手,你觉得呢?”
马一守听了这话,心中那个熨帖啊,“小九分析的有几分道理,总之查一查是没错的。”
就在此时,副总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侯平亮急匆匆的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打开,送到翘着二郎腿抽雪茄的程千帆的面前,轻声说道,“帆哥,这几个人审了好几天了。”
程千帆点点头,他看向蒜鳴,“给这位兄弟拿***洋。”
“谢程总,谢程总。”蒜鳴得了***洋,忙不迭的鞠躬道谢。
“招了没?”程千帆不理会蒜鳴,他拿起文件夹看。
“招了,不过……”
“不过什么?”小程总英俊的面容下微微皱眉。
“几个人招的不一样,暂时无法甄别。”侯平亮说道。程千帆看了蒜鳴一眼,他拿起办公桌上的钢笔,随意的在文件上画了个圈。
“这个人,腿脚打断,当其他人的面,然后再问。”程千帆轻声说道,说着,熟练的在文件上签字。
侯平亮拿着文件夹离开,蒜嗚瞥了一眼,看不清具体写的什么却是可以看到好似是几个人名,其中有一个名字被画了个圈。
蒜鳴不禁哆嗦了一下。
“你和图和林打了照面没?”程千帆忽而问道。
“没,没。”蒜鳴赶紧说道,“睡不着,在窗台抽烟,碰巧看到的。”
确定了。
程千帆心中笃定,此人就是他昨晚余光瞥到的那个被烟卷烫到嘴巴、从某个楼上吐掉烟蒂的家伙。
此人进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向其嘴唇,可以看到上嘴唇起了泡,像是烫到的。
现在又听到蒜鳴如是说,两相对照便可确定了。
此外,这里有一个先决环境:
他特意安排侯平亮过来演那场戏,目的是给此人施压,就在这个人被‘小程总,的狠辣吓到的时候,突然问出那个问题。这人在这种情绪下,大概率不敢撒谎,因为一个谎言需要很多谎言来弥补。
且在蒜嗚看来,他实话实说,就说是在窗台抽烟无意间瞥到疑似图司令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至于说侯平亮,刚才也不算演戏,却是可以说是正常办公给蒜鳴‘观摩,,‘小程总,圈了的那个人,是真的会被当着其他同伙的面打断腿脚的。
“老九,你带几个人,跟着这家伙去宝昌路查勘。”程千帆指了指蒜鳴,说道。
“程总,我,我就不用跟着了吧。”蒜吓了一跳,这岂不是有可能要暴露他的身份?
且不说这会影响到任务,这要是被吴山岳知道他在工作时间利用工作时候发现的线索来捞外快,吴山岳气急之下他且没有好果子吃。
“怎么?”程千帆似笑非笑的看着蒜鳴。
“这要是被那图司令知道了,这这……”蒜鳴告饶说道。“再给拿五块大洋。”‘小程总,”阿沙力的说道。
“程总,不是钱的事,是,真不行啊。”
蒜鳴连连说道。
看到蒜鳴还要说什么,程千帆的脸色立刻阴沉,一挥手,“老九。”
“明白。”鲁玖翻上来一把扯住蒜嗚,“走吧,做人别太贪心了,小老弟。”
待鲁玖翻等人离开后,马一守喝了口茶水,慢悠悠说道,“这人不是普通的瘪三。”
“师傅好眼力。”程千帆朝着马一守竖起大拇指。
普通的瘪三也不敢主动检举图司令,这种丧家之犬比疯狗还要危险,等闲不要去碰。
这蒜鳴既然都敢来检举图司令了,哪里还会怕图司令可能的报复,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帮着‘小程总,将图司令抓住,才是最安全的,而且,这可是帮‘小程总,做事啊,这样的机缘可是瘪三抢着做得。
所以,蒜刚才吓得拒绝,最重要的是竟然不为加钱动心,这就说明问题了,这是瞒不过马一守这样的巡警的。
老马可能本事一般,但是,二十多年的巡警经历,眼光指定毒辣。
程千帆基本可以确定这个蒜鳴是特务,他故意安排鲁玖翻押着蒜鳴去查勘,这是正常操作。
蒜鳴必然不愿意,这便会引起‘小程总,的疑心,然后更是必须押着此人一起去宝昌路了。
程千帆抽了一口雪茄,目光看向窗口的方向:
包租公,同志应该已经撤离了吧。
他昨天同‘包租公,同志约定,翌日若是有人看了电线杆上的布告,然后匆匆离开,那便不可迟疑,必须即刻撤离。因为无论此人是不是特务,巡捕房为了搜捕图司令都会来此地查勘,‘邹氏诊所,此前没出事,不仅仅是因为房靖桦谨慎,有地下工作经验,是没有被搜检过。
检举图司令那人会说图司令与邹氏诊所的关系,所以,邹氏诊所的搜查是免不了的。
房靖桦必须提前离开,人离开了,巡捕房不会砸门而入的。至于说是就此撤离,还是暂避,就看事态的发展了。鲁玖翻带回来三个消息。
宝昌路方面派了巡捕配合程副总的人搜查,并未发现在蒜鳴的口中出现在宝昌路的那个疑似图司令的瘸子。
邹氏诊所关门闭户,据说那位邹大夫出诊去了,而从街坊那里打探的消息,此人的医术竟还是小有名气的。
“那个蒜鳴是警察局侦缉大队的?”程千帆惊讶问道。
“是的,属下按照帆哥的吩咐“押着,那家伙出现在宝昌路,暗中观察动静,果然有人不对劲。”鲁玖翻说道,“属下当即拿了,那人不得不亮出身份,原来这俩瘪三是侦缉大队的探目。”
“啧。”程千帆啧了一声,“原就怀疑那家伙不老实,却是没想到竟然是吴山岳的人。”
“上不了台面的。”程千帆骂了句,说着,他忍不住哈哈笑,“吴山岳这不得气炸了。”
鲁玖翻也是笑了,“那俩家伙哭丧着脸,简直比家里婆偷汉子还要难看。”
“他们在执行任务?”程千帆问道。
“属下没问那么多。”鲁玖翻愣了下,说道,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程千帆,“帆哥若是想知道,属下这就安排人打听……”“不必了。”程千帆摆摆手,“你是对的,这年头,少凑热闹。”
鲁玖翻这才松了一口气,“属下当时就想着,帆哥你说过咱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别的事能不掺乎就不掺乎。”
“就该这样。”程千帆满意的点点头。
鲁玖翻离开后,程千帆站在窗台边修剪花草,却是在琢磨这件事。
竟然是吴山岳的侦缉大队在暗中监视邹氏诊所!
这是他没想到的。
他此前有两个怀疑目标,一个是七十六号,一个是特高课。也难怪他没怀疑过侦缉大队,在汪康年的红党身份‘暴露,,此人被日本人拿下后,侦缉大队内部也遭到了清洗,几乎已经到了边缘化的地步了。
侦缉大队怎么会盯上邹氏诊所的?
或者说此前那个康胥义是不是也是侦缉大队的人?
不过,这就和他此前判断康胥义有可能是日本特工之分析并不相符。
程千帆的心中涌起很多的问号。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导致‘邹大夫,被敌人监视,‘包租公,同志都必须撤离了。
程千帆向总部去电,汇报了‘邹氏诊所,之事。
翔舞,同志非常重视,回电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对于‘火苗,同志及时果断切断同‘包租公,的联系给予表扬。
此外,总部同时去电上海方面,出于斗争形势的变化需要,房靖桦同志有暴露的风险,不适宜继续留在上海,即刻撒离沪上,另有他用。
出于安全考虑,直至‘包租公,同志撤离上海,程千帆都未再与他见面。
这一天的黄浦江边,程千帆和太太在沙逊大厦招待路大章一家人,觥筹交错间,他和路大章举起酒杯,两人遥送江面上冒着黑烟离开上海的一艘轮船。
就在此时,可以看到楼下马路上报童在奔跑,很多路人纷纷驻足购买报纸。
“去,买一份报纸来。”程千帆打了个响指。
很快,侍者将报纸送来了。
“汪先生畅谈访日成果,和平曙光令人期待!”
程千帆扫了一眼标题。
这是汪氏手下大将林伯生主持创立了伪中央机关报《中华日报》的头版粗横幅标题。
就在昨天,访日归来后蛰伏多日的汪填海公开露面,并且发表了广播讲话,公开进行卖国降日活动。
这也是上月重庆方面命令全国通缉汪填海之后,汪氏第一次在国内公开露面—
彼时,日本方面报道了汪氏访日的消息,重庆方面终于正式下令通缉这位数典忘祖的汪副总裁。
程千帆粗略的扫了一眼这份报纸,并未有什么新意,基本上都是汪氏昨日的广播内容。
不过,无论是程千帆还是路大章,两人都是表情严肃,这说明汪伪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造势了。
或者,从一个侧面可以判断,汪填海在日本人那里得到了承诺,这是已经迈开了‘另立中央,建立伪政权的步伐了。汪填海此人在国际上,在国党内部的影响力太大了,汪伪政权一旦成立,这对于全国的抗战局面都将会是极为重大之打击。
程太太和陆太太带着孩子们在一旁吃喝玩耍,程千帆和路大章在靠窗的茶几喝酒叙话。
“总部来电,令我设法打探汪氏同日本人谈判之密约内容。”程千帆压低声说道。
“这非常困难。”路大章轻轻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他肠胃不好,尽量不喝酒。
‘火苗,同志尽管有特高课特工的身份掩护,甚至还有今村兵太郎的爱徒这么一个重要的身份,但是,想要搞到汪氏同日本人的‘和谈,密约,也几等同于跛脚行蜀道,太难了。“是啊,总部也深知这一点。”程千帆点点头,“‘翔舞同志用的是量力、安全第一,便宜行事。”
他沉吟说道,“想要搞到具体密约,基本上不可能,不过,却是可以旁听侧击打探一二。”
“今村的小课堂?”路大章微笑问。
今村兵太郎会给宫崎健太郎上课,结合具体实事讲解,悉心培养,路大章得知此事后,也是直呼开了眼,并且亲切的称呼此为‘今村与宫崎的小课堂,。
程千帆笑着点点头。
“此事不能着急妄进。”路大章说道,“哪怕是半年,一年,两年能够有所获,亦足可喜了。”
“放心,我晓得的。”程千帆说道。
此任务乃前所未有之大事,不亚于‘盗取,‘伪国书,,他有打持久战之准备的。
此外,‘翔舞,同志以及‘农夫,同志都在电文中再三叮嘱,‘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切记,切记,。
“重庆那边也下达了类似的任务。”程千帆轻轻饮了一口绍酒,说道。
和总部的电文略有不同的是,重庆方面给‘肖勉,的电文中用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字眼。
不过,‘青鸟,同时也收到了以齐伍名义发来的私人密电:生死之大恐怖,倘不可为,允学弟灵活机变,兄一力承当。肖勉回电重庆:誓死效忠局座,效忠党国。
‘青鸟,回电罗家湾十九号:学弟岂可令学长蒙羞?
第531章 报纸
民国二十八年,农历五月二十四日。
宜打扫,房屋清洁,求学,开光。
白若兰带着小宝和小芝麻和陆太太以及孩子们约好了去百货商场逛街。
路大章回霞飞区巡捕房处理公务。
“去今村公馆。”程千帆离开沙逊大厦,他上了车,对浩子说道。
程千帆平均约莫多则小半个月,少则一个月便会去今村兵太郎那里一趟。
今村兵太郎对于这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也甚是满意。“帆哥,重庆方面发来密电。”李浩一只手开车,他从身上摸出一张纸递给程千帆。
这是一份加密的电文。
确切的说,此份电文是重庆罗家湾十九号发给上海特情组肖勉的密电,周茹将电文译出后,又重新加密。
重新加密的密电码是只有周茹和程千帆才知道的。
如此,周茹才能放心将电文交给浩子,请李浩转交给组长。程千帆接过写着密电的纸张,入目看去,脑筋快速转动,将这份再次加密的电文在脑海中译出。
有遇到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的,他就拿起身边的一本书翻看。
这是一份巡捕房十年大案要案卷宗总理札记,这样一本书出现在小程总的座驾里,自是合理的。
他的记忆力已经非常出色了,不过,许是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驳杂了,程千帆的记忆力比之周茹还是有些不如的。
程千帆直接在这张纸的背面写出了刚刚译出的电文,他是用国文再翻译成德文书写的,原文如下:
车璐旺已抵沪上,拟任上海区特派员,归制与上海区李督查万茂麾下,继续未尽之事业,倘有事,万望肖兄多加照拂。
程千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重庆方面上个月月初命令通缉汪填海,与此同时,似是为了适应最新的斗争局面,军统总部决定将上海站正式升格为上海区。
以郑利君为区长,局座戴春风之爱将李万茂为督察长,程緒元依然为上海区书记。
程千帆当时就敏锐的意识到了此项改制的不寻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戴春风在不惜一切代价增强上海站方面的力量。以他对戴春风的理解,这是要谋划大事。
果不其然,从这份以齐伍的名义发给上海特情组肖勉的电文中,程千帆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件大事就是:
继续追杀汪填海。
而车璐旺抵达沪上,这就是一个相当明确的信号。
去年年底,国党副总裁汪填海从渝城叛逃至越南河内,发表‘艳电,,公开向日本乞降。
为此,戴春风奉委座命令铲除汪填海,先后调集了陈功书、车璐旺、云步尘等军统刺杀高手奔赴河内,成立刺杀‘女先生之小组,几次行动都未能得手,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却是因为曾正敏夫妻借宿汪填海房间,以至于曾正敏给汪填海当了替死鬼。
现在,车璐旺以上海区特派员的身份抵沪,再加上李万茂以及郑利君这两位局座手下四大金刚之二,这在程千帆看来,等同于是在上海区成立了一个新的刺杀汪填海小组。
程千帆慢条斯理的将纸张拿在手里卷着把玩,他在思索。此系重庆总部给上海区下达的任务,看似和上海特情组无关不过,齐伍既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份电报,则说明了军统总部还是希望特情组能够为上海区提供某些必要的帮助的。
此外,电文是以齐伍的名义发给肖勉的,实际上,程千帆知道,这更切切的说是齐伍来电隐晦的表达了戴春风的意志:有些话,这种隐晦表达,比直接下命令更合适。
程千帆随手从座椅靠背摸出一个铁盒子,打开,他掏出打火机将已经捻成很小的一团的电文纸张点燃了,他摸出烟夹,取出一支香烟,凑上去点烟。
看着纸张燃烧成灰烬,他弹了弹烟灰,又沉默的抽了几口HO香烟,用还剩下半截的烟卷将灰烬搅碎了,烟蒂也扔在了盒子里,盖上了盖子,又摇晃了几下,这才放心。
铁盒子里有几枚小石子和一抔黄沙,足以完全破坏纸张灰烬。
那张写了密电的纸张本来就是要销毁的,他刚才却在上面用德文书写,并非是多此一举:这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譬如说车辆被截停,或者是因为临时有事来不及销毁纸张的情况下,有人看到了这张纸,能够暂时蒙混过关,不至于被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程千帆做事,从来不会因为觉得麻烦而懈怠。
他这种人,是没有资格懈怠的。
因为付不起懈怠的代价。
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程千帆扭头瞥到座位上的那份随手带到车上的《中华日报》,他突然心中一动。
“浩子,你下车去买两张芝麻烧饼。”他吩咐说道。
“是。”浩子在路边停了车,下车买了烧饼回来,“帆哥你饿了?”
“给今村带的。”程千帆微笑说道他在《中华日报》上翻检,找到了需要的那个版面,将烧饼分成两份,将其中两个烧饼用报纸包裹好。
今村公馆。
“老师在家吗?”程千帆问今村小五郎。
他随手将那个没有用报纸包裹的烧饼递给了今村小五郎,举了举报纸包裹的,“上次买的烧饼,老师喜欢吃。”
“宫崎君有心了。”今村小五郎笑着接过烧饼,道了谢“参赞先生在书房等你呢。”
看着宫崎健太郎上楼的背影,今村小五郎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烧饼,露出莫名的笑容。
宫崎这个年轻人,在中国游历多年,特别是在上海这几年,将中国人的那种为人处世的精髓都学到了。
拎着红酒礼盒来拜访的宫崎健太郎,是好学生。
随手买了今村兵太郎随口提及过的爱吃的烧饼,更是好学生。
当然,给老师带烧饼更是好学生的前提是……
“老师。”程千帆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兵太郎鞠躬行礼。“健太郎来了。”
正在伏案写作的今村兵太郎抬起头,他推了推眼镜,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程千帆将报纸包裹的烧饼递过去,“学生带了老师念念不忘的烧饼。”
“好极了。”今村兵太郎拍了拍手,高兴的接过了报纸。“老师尝尝凉了没?”程千帆看到今村兵太郎高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今村兵太郎展开报纸,拿起烧饼咬了一口,“还是热的,很好。”
烧饼不值几文钱,他满意的是自己随口一句话却能被这个学生记在心中的这份细心和关心。
程千帆则很自然的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
今村兵太郎吃相很文雅,他不紧不慢的啃着烧饼,下意识的拿起包裹烧饼的报纸阅读起来。
“咦?”今村兵太郎轻咦了一声。
“老师,怎么了?”程千帆赶紧问道。
“这是林伯生创办的《中华日报》,且还是今天的报纸。”今村兵太郎说道。
程千帆心中一紧,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极为微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之细节上失误,这种微不可查的细节疏忽,也许一百次都不会带来危害,但是,有一次被注意到却可能带来安全隐患——
烧饼摊的摊贩是不舍得更不可能用当天的新报纸来包烧饼的。
第532章 投其所好
“是的,老师,是今天的报纸,我随手拿来包烧饼了。”程千帆微笑着,轻松随意的说道,“新报纸干净。”
有细节上之细微疏忽,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做到绝对不犯错误。
程千帆平常如此谨慎,就是为了降低细节上失误的次数,毕竟失误越少越好。
而一旦有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疏忽,要做的就是给出最及时且准确、合理的应对:
意即用合理的解释把不合理的细节规避掉。
出现问题的时候,只要做到不慌不忙,反应足够快,基本上都能够应对得当,最起码在当场的那个时刻不至于被怀疑。这种事情,最怕是心里有鬼,然后会紧张。
也许本来今村兵太郎只是随口问了这个问题,并未多想,但是,倘若他自己因为心里有鬼,以至于神色有异样,这才是最致命的。
游走于钢丝绳上,对于程千帆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他的回答很随意:
宫崎健太郎关心食品卫生,用新报纸包烧饼,这个理由非常正当。
“健太郎有心了。”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
毕竟烧饼摊上确实是不会使用新报纸包裹,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便随口问了句,这是出于一种细心的习惯和职业惯性。他最喜欢的就是宫崎健太郎对他的这种态度,尊敬,恭敬,同时又有着真诚的亲近。
“这个人啊,骨子里还是有着诗人的柔弱灵魂的。”今村兵太郎忽而说道。
“老师说什么?”程千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正在惬意的喝茶,‘没有听清,今村兵太郎说什么,下意识问道。“健太郎,你的中国文学素养也是不错的,你来评价一下这首诗。”今村兵太郎将手中的报纸递给宫崎健太郎,说道。
“诗?”程千帆接过报纸看,旋即露出恍然之色,“老师说的是汪填海的这首诗啊,学生之前看了几眼,没太在意。”
“你现在分析一下这首诗。”今村老师开始传道,他认真的说道,“健太郎,你要牢记,中国有一句古话诗以言志,从这样一首诗,我们能够分析出很多。”
“可是,据我所知,很多诗人都善于伪装,就以写了《悯农》的李绅来说,此人实则是一个豪奢跋扈,倨傲残暴之人。”程千帆思忖说道。
“不。”今村兵太郎摇摇头,“就以健太郎你说的这个例子,你知道了李绅的真实面目,再去品味《悯农》,你会有什么不一样感觉?”
“文人的粉饰,两张面孔。”程千帆想了想说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意思是这不就是品味研究这首诗得出的结果吗?
“学生明白了。”程千帆表情认真,态度真诚且恭敬,“诗以言志,无论是真的志向,还是伪装,都有其研究价值。”说着,他轻声读了手中报纸上今村兵太郎点出的那首诗。按照伪中央机关报《中华日报》的说法,此乃心忧家国的汪先生在从上海飞往日本的飞机上:
汪先生俯瞰破碎山河,咏诗一首,表达了他当时无限感慨的心情——
疆亩纵横绿野恢,禾苗如水树如苔;
老农筋力消磨尽,留得川原锦绣开。
“嗤。”程千帆嗤笑一声。
“怎么?”今村兵太郎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学生。“纵观此诗,满篇都是感慨,老农?汪填海这是自比为支那奔走的老农?”程千帆轻蔑一笑。
“最后一句呢?”今村兵太郎并未对宫崎健太郎的分析进行点评,尽管在他的角度来看,汪填海此诗句中的老农,更像是比喻中国贫弱的国力。
“最后一句倒是还可以。”程千帆客观评价说道,“按照报上所说,这是汪填海去帝
国的飞机上写的诗,这句话应该是寄托了此人对于‘重开山河,的期盼。”
说到‘重开山河,的时候,他的语气重了一些,言语中的鄙薄之意丝毫不掩饰。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更是带着嘲讽汪填海的口吻对今村兵太郎说道,“老师,汪某人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帝国辛辛苦苦占领了支那,然后就是为了拱手让给他吧?”
今村兵太郎先是哈哈笑,然后他摇摇头,意有所指说道,“那是一个有着浪漫主义色彩的,同时又有着悲观主义灵魂的文人政客。”
自从这位国党副总裁逃离渝城,公开发表和平声明后,包括今村兵太郎在内的帝国高级外交官都更加重视研究汪填海。其中,今村兵太郎另辟蹊径的从汪氏的诗词、文章入手。在今村兵太郎看来,汪填海骨子里有着文人的多愁善感。谨以汪填海在帝国大正十二年所作的一首诗为例。
此诗名为:
浣溪沙——
远接青冥近画阑,鸥飞渺渺不知还。陵高弥觉碧波宽。玉宇鲜澄新雨后,翠岚融冶夕阳间。果然人世有清安。整首诗歌有着非常明快的音符,这正如汪填海此时的心境。
汪填海此时备受孙逸仙的器重,被委托代表其前往奉天同张雨亭会谈,可谓是意气风发。
转眼,传闻与其关系密切的一名女子在汪夫人的逼迫下,精神受到刺激自杀身亡,汪填海的精神大受打击,行文间颇有阑珊孤苦之意。
在今村兵太郎看来,对于一名在一个大国的重要党派中位列少壮派代表的政治家来说,这显然是不合格的。
由此,今村兵太郎向外务省提交之关于汪填海的研究报告中,着重提及了自己对于汪填海的性格的研究:
其人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有着可笑的浪漫主义思维,同时一旦遇到挫折,又会迅速悲观。
进而,他判断汪填海性格柔弱以至于多疑,反复。
今村兵太郎通过对于汪填海的诗词文章的研究,得出关于这位国党二号人物的性格分析报告引起了外务省的重视,此也是今村兵太郎近年来最自得的‘学术研究,之一。
正是因为如此,程千帆才会故意选择了有汪填海的这首诗歌的版面来包烧饼,就是为了引起今村兵太郎的注意和谈兴。
是的,正是谈兴。
由这首汪填海的诗歌引起的话题,显然令今村兵太郎颇为喜欢,他谈兴正浓的开课,向爱徒讲解自己对于汪氏的分析和研究成果。
程千帆并未提及汪填海此前在日本东京同日本人进行的密约谈判。
他很谨慎,甚至连旁听侧击都没有做。
他另辟蹊径,或者更加确切的说是不着痕迹的投其所好—顺着今村兵太郎的研究成果入手:
重点围绕汪填海的性格作为话题。
“这样一个没有果敢的政治决心,同时又多愁善感的文人政治家,帝国真的能够完全相信吗?”程千帆皱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老师您也说了,这个人有着单纯的可笑的浪漫主义灵魂——”
他看向今村兵太郎,“我的感觉就是,这个人真的认为他组建了新政权后帝国就会让出占领区。”
“健太郎,我很欣慰你能够想到这一层。”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你的这种感觉是对的。”
他轻笑一声,“事实上,对于汪填海,帝国一开始是非常不信任。”
从今村兵太郎的侃侃而谈中,从一位日本高级外交官的口中,程千帆近距离捕捉到了日本人,或者说日本内阁、外务省对于汪填海的矛盾态度。
而这种矛盾态度,其中最尖锐的一点就是:
没有足够信任。
首先是日本人对于汪填海提出的组建的新政权本身的怀疑。
今村兵太郎的讲课,认真聆听的学生有着自己的理解:日本人一直对汪氏正在筹谋的新政权的性质是纠结的。许是因为日本人本身喜欢搞“阴谋诡计”,当然,他们自己认为此乃大国谋略。
时至今日,在日本内部依然有一个声音,他们甚至怀疑汪填海叛逃、另立中央的行为是不是阴谋:
此是否是汪氏一个和常凯申串通的阴谋?
或者说,从一开始,外务省内部一些人就对此抱有深深的怀疑态度。
而从今村兵太郎的口中,程千帆得知,岩井英一对此也是有疑惑且保持警惕的。
岩井英一甚至还特别同影佐祯昭进行了一次会晤。
而一直和汪填海保持密切联系的影佐祯昭甚至也承认,‘帝国部分人士之担心,“未尝不可能”。
“老师您认为汪填海和常凯申合谋的可能性大吗?”程千帆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讨教问道。
“没有答案。”今村兵太郎摇摇头,“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的表情是凝重的,“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个庞大的国家有着悠久的战争史,战争伴随着谋略,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有没有……”程千帆给自己的茶杯也续了水,随口说道,“查一查就清楚了。”
今村兵太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宫崎健太郎的话令他心中一动。
他的研究报告偏向于学术性,如果要取得进一步的突破和价值体现,倒是可以在具体实际上下一番功夫。
法租界,爱棠路,三百一十三号。
这是一处公寓楼。
三楼三零六房间。
车璐旺连续咳嗽了几声,他起身打开了门窗。
几个人正在打麻将,又都是老烟枪,房间里烟雾缭绕,实在是有些呛人。
“六饼。”祖英柏摸了一张牌,用手摩挲,又扫了一眼自己的麻将牌,郁闷的将这张牌扔了出去。
“糊了!”嘴巴里叼着烟斗的李万茂将麻将牌一推,搓了搓手,哈哈大笑,“阿拉等的就是咛这张牌。”
说着还冲着祖英柏面前看了一眼,“没钱啦?”
祖英柏也不说话,他直接从兜里摸出一张信封,朝着桌子上一拍。
车璐旺瞥了祖英柏一眼,他认出来这信封,立刻便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刚发下来的经费,确切的说是祖英柏的行动大队四分队的活动经费。
不过,车璐旺并未多说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万茂。
李万茂是上海区的督察长,别看他车璐旺现在挂着上海区特派员的身份,这只是虚衔,实际上上海区的老大是李万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万茂这个督察长的权利比上海区区长郑利君还要大。
李万茂吸了一口烟斗,舒坦的叹口气,似是没有看到祖英柏拍在桌面上的信封一般。
而坐在李万茂右侧的俞正则嘴巴里叼着烟卷,对此也是视而不见。
李督察长都不说话,他这个行动大队队长多管闲事做什么,而且,祖英柏是他的手下,素来对他孝敬有加。
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前任上海站站长王鉄沐的前朝余孽,俞正则现在在上海区内部的地位有些尴尬,上海区区长郑利君是用他却并不信任他,故而他正在积极向李万茂靠拢,自然一切以李万茂马首是瞻。
要不然,他闲得慌陪李万茂打牌,还频频点炮?
俞正则的嘴唇动了动,烟灰飘落,嘴巴里嘟囔着一句,“姑娘们怎么还没来。”
麻将都已经打了三圈了,陪打的姑娘们还没
到,他有些不满了。
“不用等了。”李万茂瞥了俞正则一眼,“我没让过来。”说着,他一只手慢悠悠却娴熟的摆牌,右手将烟斗取下搁在了桌上一个象牙制的斗盘上,扫了一眼另外三人淡淡说道:“玩玩麻将可以,女人嘛,就算了。”
“是的。”车璐旺立刻附和说道,“闲杂人等,还是尽量远离为妙,日本人的鼻子灵着呢。”
说着,他抄起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我可是在重庆都听说了那位薛先生手里那帮蠢货,就是找女人打麻将的时候被日本人一锅端的。”
说着,他笑了,“戴老板听说这事,骂薛应甄的人不愧是蠢货。”
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戴老板的晚饭都多吃了两碗呢。”众人哈哈大笑,俞正则甚至险些笑岔了气。
对于军统而言,没有什么比聊中统的笑话最快活的了。笑话中统,这是政治正确。
第533章 夜
“老师有些倦了,在书房小憩。”程千帆下了楼梯,对今村小五郎说道,叮嘱今村小五郎不要去打扰。爓
今村小五郎看了看客厅的挂钟,忍不住叹息一声,“参赞还能休息半小时。”
“有客人来访?”程千帆惊讶问道。
要知道此时已经是晚上八时一刻了。
“汪填海的私人代表要来拜访参赞。”今村小五郎说道。
“怪我。”程千帆拍了拍额头,“若是知道老师还有工作要忙,我该早些离开。”
说着,他下意识的揉了揉嗓子眼。
“健太郎每次来,参赞都很开心。”今村小五郎摇摇头,“对于参赞来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放松的。”爓
“没有能够经常来拜访老师,是我的过错。”程千帆正色说道,他的面上是崇敬的表情,“为了帝国,老师可谓是殚精竭虑……”
说着,他冲着今村小五郎鞠躬,“老师的身体健康,拜托阁下了!”
“份内之事。”今村小五郎回礼说道。
程千帆又陪着今村小五郎聊了几句,主要是关心一下今村兵太郎的身体健康和生活情况。
暗自估算了一下时间,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表示天色已晚,同今村小五郎打了声招呼告辞离开。
……
晚风吹拂。爓
程千帆的步伐有些快,似是有些急躁。
来到距离小汽车还有十几步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烟夹,抽出一支香烟咬在嘴中点燃,沉默且快速的连续吸了两口。
“帆哥。”浩子下车,开了后排座位的门。
“抽根烟。”程千帆咬着烟卷,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猛的抽了几口香烟,贪婪而满足的叹了口气。
还没够。
程千帆又摸了一支香烟,对上火,这次则是不紧不慢的抽完了这支香烟,这才算心满意足,他将烟蒂扔在地上上车。爓
“走吧。”程千帆对李浩说道。
今村公馆的二楼,今村兵太郎挽起窗帘的一角看着汽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刚才在客厅的时候,健太郎似是还在忍着烟瘾。”今村小五郎说道。
“我知道。”今村兵太郎点点头,面上是满意的笑容,就在刚才,他咳嗽了几声,宫崎健太郎得知他感冒伤风刚刚好,这个烟瘾不小的学生硬生生的强忍住没有吸烟,哪怕是今村兵太郎允许其吸烟,宫崎健太郎也坚决不愿意。
这是一直在强忍着,出了公馆才赶紧迫不及待的点燃一支香烟过了瘾。
“楚铭宇来了后,让他在下面多等一刻钟。”今村兵太郎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本书,翻页,对今村小五郎说道,“就说我太倦了,正在休息。”
“好的。”今村小五郎说道。爓
……
一会要登门拜访今村兵太郎的那个人,暨汪填海的私人代表,此人是谁?
程千帆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汪填海从日本归来有大半个月了,汪系的‘群贤们’也都齐聚上海。
‘配得上’汪填海的私人代表的人选并不少,陈南海、周凉、梅申平、高庆武、林伯生、楚铭宇等人皆够资格。
那么,深夜来访的这个汪氏私人代表会是谁呢?
“浩子,开慢点。”程千帆吩咐说道。爓
他刚才连抽两支烟,第一支香烟很急切,乃是表现自己烟瘾犯了的急切,第二支烟慢慢享受,则是为了拖延时间。
“是,帆哥。”
就在此时,对面有汽车灯光远远射来。
程千帆心中大喜:
来了。
“浩子,记住车牌号。”程千帆说道。
“是。”爓
很快,两车交汇而过。
“帆哥,车牌是3015。”浩子说道。
“看清楚人没有?”程千帆问道。
他的车子车帘是拉起来的,这是‘小程总’的安全习惯,他不可能掀起车帘去看。
“车帘拉起来了,而且灯光刺眼看不到后排座位。”李浩说道,“司机戴了眼镜,镜片反光,也看不太清楚。”
程千帆微微皱眉。
不过,这也不能怪李浩,毕竟只是两辆车交汇而过的瞬间,能够注意到这些已经殊为不易了。爓
……
“车牌……”程千帆沉吟说道。
“3015……”李浩思索片刻,“这个车牌是陈公馆的。”
“陈公馆?”程千帆讶然,他心中一动,“你是说陈专?”
“是的,帆哥。”李浩点点头,“3015的车牌原来是郑长官的,后来到了陈专的手里。”
李浩口中的郑长官指的是原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郑颋方长官,此人当年是戴春风为‘青鸟’在上海军方安排的‘靠山’。
“陈文涛回上海了?”程千帆立刻问道。爓
伪维新政府外交部长陈专被大哥卢兴戈制裁。
而陈专之子陈文涛又得罪了程千帆,虽然后来经谭平功的说和,‘小程总’高抬贵手放过了陈文涛。
不过,陈文涛后来愈是打听,愈是惊恐于‘小程总’的嚣张跋扈,竟是长期呆在南京,轻易不敢回上海。
“我安排人查一下。”李浩说道。
“重点查一下陈文涛最近和什么人来往,陈公馆的车子是谁在用。”程千帆叮嘱说道。
“明白。”
小汽车行驶在夜色中的上海法租界大马路上。爓
在经过前面一个路口的时候,李浩按了下喇叭,早就等候在此的保镖车辆汇合了‘小程总’的座驾,加入到保卫队伍。
如此,李浩才算松了一口气。
……
程千帆则闭目养神。
今天同今村兵太郎的交流中,虽然他只字未提及汪填海同日本人在东京会谈密约之事。
但是,程千帆和今村的话题却始终围绕着对汪填海性格的‘学术研究’,这看似和其目标并无瓜葛的话题,实际上是程千帆刻意引导。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和琢磨今村兵太郎的言语、神态。爓
以他对今村兵太郎的了解,程千帆自忖自己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窥探一丝端倪:
今村兵太郎对于汪填海的态度,同汪氏赴日之前在细微上之变化。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想起来今村兵太郎在点评汪填海的时候,有一个感慨:
这个人的保证言不由衷,这很不好,无法坦诚。
这句感慨之言,到底是因何而发?
程千帆愈是琢磨,愈发觉得今村兵太郎的这句感慨话语非常重要,这就像是一把钥匙,如果掌握了这把钥匙,将有望打开一扇窥伺的小门。
此外,从今村兵太郎的口中,他震惊的得知,日本方面竟然有部分人在怀疑汪填海叛逃乃是汪氏和‘校长’在唱双簧戏,意欲蒙蔽日本方面。爓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
似乎其中有很多文章可做。
……
经历过一场浩劫的七十六号,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的创伤都可以抹平,似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不过,归益秾等人的死亡,在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依然是一个很多人避而不谈的禁忌。
苏晨德这一晚就睡在了自己的办公室。
深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苏晨德不喜欢黑暗,那会令他觉得冷清。爓
自从‘劳勃生路恒丰钟表行’事件后,苏晨德的境况便不太好。
他的办公室本该是热气腾腾、众人趋之若鹜的所在,毕竟他是带着偌大的中统苏沪区投过来的,那些原中统苏沪区中高层人员本就应该顺其自然向他靠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抱团取暖。
不过,归益秾等人的惨死改变了这一切。
原苏沪区那些老部下对于苏晨德没有能够在日本人那里为归益秾讨一个公道,是颇有些不满的。
然后,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是苏晨德这张大旗护不住手下,既如此,不如早投他山。
由此,苏晨德这里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
日泥马!爓
苏晨德心里骂了句,他隐约能够猜到这背后是何人在推波助澜。
李萃群显然对于他此前向丁目屯示好是不满意的,故而此人在暗中作祟。
不过,丁目屯似乎也有嫌疑……丁目屯也并不会乐于看到他在七十六号成功的崛起成为第三方势力。
……
“王达,拎一壶热水过来。”苏晨德从行军床上霍然起身,他摸了摸额头,喊道。
没有人回应。
苏晨德随即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办公室,这才想起来,王达早就不在了。爓
这个王达是他在苏沪区时候便用熟了的手下,也殁于劳勃生路事件,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了。
物是人非,苏晨德有点惆怅。
他点燃一支香烟,抬头看着吊在梁上的电风扇,眉头紧皱。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必须得重整旗鼓!
争权夺利的路上,自古便是成王败寇,失败了是没有好下场的。
最重要的是,尽管才投靠日本人没多久,但是,苏晨德看得很透彻,日本人的饭碗没有那么好端的。爓
既然已经给日本人当狗了。
那就当那条叫的最凶,咬人最狠的那条狗。
这样的想法,似乎给苏晨德的身体里注入了能量,他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壶热水,泡了一杯浓茶,从档案柜里取出好多卷宗、照片、资料,埋首其中。
这些都是七十六号的特工、探目乃至是青红帮人员、三光码子汇报上来的杂乱的情报,确切的说,是经过初步筛选,被确认为没有什么价值的情报。
分析这些分外驳杂、毫无头绪的情报是最累最苦的工作。
苏晨德现在就被分配为资料分析科的临时科长。
甚至于,在七十六号内部的官方表述,此乃为重用:爓
情报工作多么重要,第一手情报分析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
苏晨德的香烟一颗接一颗,他的眼珠子都熬的红红的,却是并未有任何急躁情绪,丝毫没有因为情报的驳杂、无效而焦躁,反而,他是态度非常之认真。
在成功之前,无论付出什么样的努力都是沉默的,不应该抱怨的,因为抱怨是徒劳的,只会带来负面因素。
蓦然,苏晨德的眼眸一缩。
他拿起手中这张纸张,这是一个三光码子汇报上来的情报。
这个叫做焦奎的三光码子说,他和两个兄弟前几天夜里拦住了一个搂着女人从仙乐都出来的男子,那个男人竟然直接拔枪吓唬他们。爓
看着他们几个人被吓得转头就跑,男人还得意洋洋大笑向搂着的女人炫耀。
这人炫耀的是,“老子连日本人都敢杀,你们算叼毛!”
苏晨德愤怒的一拍桌子!
他愤怒的原因是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就这么的混杂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情报中无人问津,若非他又将这些已经被初步甄判为无效的情报,特别又过滤了一遍,那么,这个如此有价值的情报将会就此石沉大海。
……
苏晨德按动了响铃。
很快,一名特工跑进了办公室,“苏科长,有事?”爓
苏晨德心中皱眉,不喜,面色上却是带着平淡的笑容,“刘威,将折飞叫过来。”
折飞是报上这份情报的探目,那个叫焦奎的三光码子正是折飞手上的人。
“苏科长,这么晚了……”刘威有些犹疑。
“放跑了仇日分子,我拿你是问。”苏晨德面色一寒,一拍桌子。
“我这就去叫。”看到苏晨德发火,刘威终究是怕了,转身就去喊人了。
七十六号是有宿舍的。
很快,睡眼惺忪的折飞被刘威带到了情报分析科办公室。爓
苏晨德看了刘威一眼,“你先下去吧。”
看着刘威面色不愉的离开,苏晨德心中冷笑,他自己上前关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将那份情报递给了折飞,“折飞,这是你报上来的情报?”
折飞拿过来仔细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苏科长,是我报上来的,我字写得难看。”
“能认字就很难得了。”苏晨德拍了拍折飞的肩膀,“这份情报,这个焦奎,你觉得他说的这件事有几成把握是真的?”
“焦奎不敢骗我。”折飞立刻说道,“他之前险些被人打死,是我救了他。”
“好。”苏晨德微笑点头,“这个拔枪的男人,你怎么看?”
“有问题。”折飞说道。爓
“说说理由。”苏晨德丢了一支香烟过去,“为什么这人不会是吹牛?”
“有枪的人很多,这并不罕见,喝醉了敢乱拔枪的人也不少。”折飞说道,“但是,敢说杀日本人的极少,醉鬼见的多了,实际上即使是真的醉了,嘴上也是有把门的,会死人的话没人敢拿命耍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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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今日无事(求月票)
苏晨德惊讶的看了折飞一眼。墧
折飞这番话分析的竟是颇有条理,这令他对这个小探目起了兴趣。
在七十六号内部,特工和探目是不同的。
特工人员是登记在册的,花名册是要报到日本人那边的,特工人员活着发薪,吃拿卡要自不必多说了,即便是死了的话,按理说也是有抚恤金的。
而类似于折飞这种探目,是七十六号从市面上闲散人员中招募的,来钱较少,工作相对繁重,且危险性更大。
可以这么说,若是有危险的行动,特工是可以逼迫探目在前面挡枪子当炮灰的。
……
“走吧。”苏晨德检查了自己的枪支弹药,将短枪塞进身后腰间,又拿了件薄外套穿上。墧
“啊?”折飞愣了下。
“能找到焦奎吗?”苏晨德问道。
他没有问‘知道焦奎住哪里吗?’,这种三光码子有可能居无定所。
“能。”折飞点头,“为了方便联络,我让他这几天晚上必须待在家。”
苏晨德深深的看了折飞一眼,他有些欣赏这个探目了,“你很不错。”
他拍了拍折飞的肩膀,“好好干。”
折飞整个人就仿若被打了强心针一般,高兴的连连点头,“折飞以后就听苏科长的。”墧
苏晨德笑了笑,这是一个识趣的小子,他蛮喜欢的,不过,在苏晨德看来,折飞这话还不够谄媚,最适宜表忠心的是‘听科长的’。
这说明,这小子实际上并不擅长拍马屁表忠心。
如此,苏晨德更满意了。
……
苏晨德本以为焦奎这样的三光码子大概率会住在苏州河沿岸的窝棚村。
“焦奎住在打蝇路?”他将车子停在了路边,随手关上了车门,惊讶问折飞。
这里是打蝇路。墧
可以说是整个上海滩最有钱的地方。
不是最繁华的地方,是最有钱的地方,这条街是真的有钱。
这条街上有着琳琅满目的银行。
前清时期,就在此开设有1号阿加刺银行和隔壁的有利银行。
及至现在,有花旗国的花旗银行、大通银行,日本人的三井银行、三菱银行、住友银行,荷兰人的安达银行,德国佬的德华银行都开在打蝇路东段。
中国人开的华侨银行以及聚兴诚银行也在这里。
……墧
“焦先生,焦太太活着的时候在花旗银行上班,家也买在这附近。”折飞解释说道,“后来焦先生焦太太不在了,焦奎被人勾搭,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到半年光景房子卖了,家里值钱的也卖光了。”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现在天不冷,焦奎多半时间就都窝在打蝇路,这里曾经是他的家。”
说着,折飞双手给苏晨德敬烟,又划了洋火帮苏科长点燃烟卷,“三光码子生产三光码子,这瘪三盯上了我家,想要勾我下水,被我揍了一顿。”
“读过书?”苏晨德对‘生产’这个词很敏感,问道。
“上过两年国小。”折飞说道。
“唔。”苏晨德轻轻吐出一口烟气,点点头,“他要害你,怎么现在反倒是……”
别看折飞只是七十六号的探目,但是,想要收拾一个三光码子还是轻而易举的。墧
“收拾他确实是容易。”折飞小心的笑了笑,“正好主任那段时间号召弟兄们招兵买马,我就顺手救了焦奎一命,他也就安心帮我做事了。”
苏晨德闻言,深深地看了折飞一眼,微微颔首。
……
到了。
焦奎的庇护之所在花旗银行后巷的一个垃圾池后面,这人用石棉瓦搭了个勉强遮风挡雨的篷。
“焦奎。”折飞敲了敲石棉瓦顶棚。
“侧恁娘。”焦奎骂骂咧咧冒出头,“咛只瘪……”墧
今晚月色不错,能勉强看清人,看到是折飞,焦奎的脸上立刻是讨好的笑容,“菲戈,晚上好。”
苏晨德看了焦奎一眼,这人瘦的跟麻杆一样。
不过,引起他注意的是焦奎的这一句‘晚上好’,一个住在垃圾池旁边的三光码子,下意识的一句话却暴露了这人骨子里实际上有着较好的教养。
想到折飞说过,这人的父母生前都是花旗银行上班的,他便释然了。
……
“老实点。”折飞瞪了焦奎一眼,“长官找你问话,记住了,实话实说,不可夸大,也不可隐瞒。”
“啊——”焦奎看了站在折飞身侧的苏晨德一眼,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点点头,“晓得嘞,晓得嘞。”墧
苏晨德本欲假作毫不介意的弯腰跨进焦奎的破烂窝棚,却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馊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出来说话。”
“是是是。”焦奎本来是光着膀子的,出来前先找了个单褂套上了,这也让苏晨德点了点头。
“说一说那天开枪吓唬你们那个人。”苏晨德问道。
“那人我是第一次见,不过他搂着的那个女人我知道。”焦奎站着回话。
“别卖关子,快说。”折飞踢了焦奎一下。
“欸。”焦奎赶紧继续说道,“那女人是仙乐都的舞女,叫杨桃。”
苏晨德盯着焦奎看,“你刚才说,那个男的你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有其他人之前见过那人?”墧
“小日本说以前在海葵路狮子桥附近见过那个男人。”焦奎说道。
……
‘小日本’?
苏晨德脸色阴沉下来。
折飞知道苏科长误会了,赶紧在一旁解释说道,“这人叫一筒,他们习惯喊他‘小日本’。”
“这个习惯不好,会死人的。”苏晨德冷冷说道。
“听到没,以后就喊‘一筒’,什么‘小日本’‘小日本’的,那是对太君不敬。”折飞踢了焦奎一脚。墧
“晓得,晓得。”
……
苏晨德一个电话打到了七十六号,思来想去,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他还是没有选择吃独食,他选择找董正国合作。
同原苏沪区上海分区主任简志平、电台台长偕逸修等人刻意疏远他不同,董正国在这段时间待他一如既往,这也令苏晨德颇为欣慰。
等待了约莫一个小时,董正国带了几名手下过来了。
一同被押解来的还有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
“杨桃?”苏晨德看了女人一眼。墧
“不是。”董正国摇摇头,“这女人也是仙乐都的舞女,她说她知道杨桃的下落。”
“你是杨桃的朋友?”苏晨德问道。
“老娘才不和那剑货是朋友呢。”女人尽管有些害怕,不过,说话的时候依然咬牙切齿。
苏晨德放心了,最了解一个人的,除了好朋友,就是敌人,这个女人是后者。
……
“杨桃在哪里?”他问道。
“海葵路狮子桥,那剑货和姦夫在一起呢。”女人说道。墧
“姦夫?”苏晨德心中一动,立刻问道。
“姦夫就是姦夫啊。”女人说道,说着,却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焦奎,便指着焦奎嚷嚷说道,“这人上次还想要占那剑货的便宜,被她姦夫拿枪吓跑了。”
苏晨德大喜,他也没想到情报竟然来得如此不费功夫。
不过,刹那间他又有一丝犹疑,“你们也知道那个男的有枪?”
他有些不确定和担心,这他娘的满大街都知道那个男人有枪,真要是抗日分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亦或者说是愚蠢至极?
“杨桃那剑货吹牛时候说的,很多姐妹都知道。”女人说道。
杨桃吹牛说的?墧
那没问题了。
苏晨德点点头。
……
“海葵路,狮子桥。”苏晨德看向董正国。
“事起仓促,若是能够查到具体门牌号就更好了。”董正国说道。
“我知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女人突然说道。
“啪!”苏晨德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拔枪顶在女人的脑门上,“说,想好再说,要是撒谎,毙了你。”墧
“狮子桥十九号,我,我跟踪过杨桃。”女人吓坏了,两腿之间一股淅淅沥沥。
“董老弟,行动吧。”苏晨德收起枪,满意的点点头。
对于这种女人,野蛮的方式远比利诱要来得更直接有效。
……
抓捕进行的很顺利。
折飞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
抓捕行动带上了翠玉,翠玉就是那个女人。墧
折飞向苏科长要了一瓶黄酒,直接灌了翠玉大半瓶。
然后让‘醉醺醺’的翠玉去砸狮子桥十九号的门,嘴巴里同时骂骂咧咧。
气冲冲的男人女人打开门,立刻被早就在门外两侧守候的特工冲进来,用枪口逼迫着制服。
苏晨德看着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男人,他很开心。
一开始,他的判断是这个嘴巴里没有把门的家伙大概率不是什么大鱼,最可能的就是不够成熟、性情暴烈的军统行动人员。
是的,他基本上在看到那份情报的时候就判断这个人应该是军统人员。
不可能是中统,也不可能是红党。墧
那么,排除法就可以推断出最接近事实的结论了。
现在,看到这个被捕者,苏晨德的眼睛亮了。
此人仪表堂堂,戴着金丝边眼镜,身上穿着高档的丝绸睡衣。
这种人是小喽啰?怎么可能!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误打误撞抓到了一条大鱼。
……
苏晨德弯着腰,对男子轻声说:自我介绍一下,七十六号苏晨德。墧
说着,他拍了拍男子的脸庞,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苏某对兄台可是仰慕已久……”
同时他又笑着看了被手下死死按住的杨桃一眼,微微皱眉,“不要那么粗鲁。”
男子露出惊恐且莫名的表情,他看着苏晨德,“这位先生,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苏晨德笑了,他看着面前这人,此人耷拉着脑袋,额头前的刘海此时此刻正扒拉在脑门上,有汗水滴落。
在苏晨德的目光逼视下,此人的汗水越滴越多。
说这个人是犹如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点也不为过。
董正国将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他直接拔出腰间的配枪,关闭保险,枪管抵在男子的身上,“不老实?”墧
“不要这么粗鲁。”苏晨德按下了董正国的枪管。
男子竭力抬起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希冀的神色。
却是看到苏晨德摇摇头,“打死了怎么问口供?”
说着,苏晨德冷笑一声,“进了七十六号,各种刑具轮番伺候,就没有不招的。”
……
董正国看到,男子听到这话,打了个寒噤,双腿抖得更厉害了。
男子开口了,结结巴巴说道:墧
苏,苏副区长。
苏晨德心中大喜,此人称呼的是他此前在中统苏沪区的职务:特派主任兼副区长。
“本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男子的声音发颤,“鄙人——”
他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七十六号特工,“鄙人军统上海区(原)书记陈明初。”
……
滴滴滴。
程千帆正在向渝城总部发报。墧
发电报的指法分为立姿和坐姿,立姿是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握住电键按钮上下敲打,主要是在野外战时紧急发报使用。
坐姿是拇指和食指握住按钮,中指第一关节按在按钮内侧上下敲打。
程千帆的发报技术非常熟练,按照重庆罗家湾十九号负责接收电报的工作人员的‘反馈’,他发出来的电报点划均匀而有力,非常便于抄收。
他现在格外注意控制亲自发报的次数,就是为了避免在指间留下痕迹。
平素有电报往来,以上海特情组的名义的电文基本上都是由周茹负责发报,周茹此前便会在手指上用胶布包裹好,这是为了避免手指被磨出老茧,亦或是磨出血。
后来,程千帆帮助周茹想到了一个主意,周茹迷上了《文汇报》报社的打字机,繁忙的时候会主动帮助同事打字。
……墧
电报跨越千山万水,‘抵达’了渝城罗家湾十九号。
齐伍已经睡着了,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接过电文看了一眼暗记,他立刻睡意全无。
这是‘青鸟’发来的紧急密电。
齐伍的心中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上海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很快,将电文译出,齐伍松了一口气,旋即大喜,拿着电文向戴春风汇报。
“好极了,好极了。”戴春风仔细看了电文,高兴的连连赞叹。墧
程千帆打探到一个十分有价值的情报,日本内部竟然有人怀疑汪填海和委员长在演双簧?
这个情报来得太及时了。
戴春风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笑容。
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日本人不是怀疑么。”戴春风说道,“我们给他们送点证据过去。”
“局座高见。”齐伍赞叹说道,“即便不能最终令‘女先生’和日本人闹翻,也能给其制造一些麻烦。”
……墧
“这个‘青鸟’,我都被吓了一跳。”戴春风扬了扬手中的电文,“深更半夜的,我还以为是上海区又出事了呢……”
此前‘青鸟’数次急电,都是上海那边出事了,且都是上海站出了大事,这令戴春风都有了条件反射了。
“局座安排万茂过去主持工作,又有车璐旺等人驰援,现在上海区兵强马壮,正当干大事之时。”齐伍微笑说道,“局座且宽心静候上海区佳音。”
他从戴春风手中接过电文,小心翼翼的在电报夹里放好,说道,“属下相信,上海区不日必将有喜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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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一场富贵’(求月票)
苏晨德笑了。
他判断此人是一条大鱼,却是没想到惊喜比自己所能期待的来得还要大。
竟然是陈明初!
他知道此人。
此人是军统上海站座次排名靠前的高层之一。
“陈老弟,来一支?”苏晨德从身上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陈明初。
陈明初没有拒绝。
苏晨德又给董正国也递了一支烟。
三人点燃香烟,美美的吸了一口。
陈明初沉默着,沉默的抽烟。
苏晨德也并不着急问话。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明初,嘴角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陈明初抽完了一支烟,他将烟蒂扔在脚下,“苏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苏晨德微笑着,“你我兄弟心诚相交,共谋前程。”
陈明初看了苏晨德一眼,点点头,他指了指杨桃,“此事和杨桃无关……”
说着,他摇了摇手指“罢了,大事未竞,你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陈老弟体谅。”苏晨德微微一笑,“不过,老弟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我的大事,是我们的大事。”
“苏科长,夜长梦多……”董正国在一旁说道。
苏晨德点了点头,他看向陈明初,“陈老弟,是在这里,还是回七十六号……”
“此地人多眼杂,我随你们回去。”陈明初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至此,苏晨德的心中大定,他相信陈明初是真心投诚的了。
董正国带了杨桃在一辆车。
苏晨德陪同陈明初在一辆车。
为了安全起见,他依然令人给陈明初上了手铐,眼睛也用黑布蒙上了。
蒙眼睛自然并非是避免陈明初记路,去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的道路可谓是众人皆知,并无遮蔽必要。
这是他在苏俄学习时候学到的办法,人在被蒙住眼睛、看不见以后,会下意识的心慌,不知所措,而对于被捕者来说,尤其是已经心有投降之意的被捕者来说,这会增加对方‘老老实实,的心理压力和心理暗示。
“陈老弟,得罪了。”苏晨德道歉说道。
陈明初苦笑一声,“苏兄这是不相信陈某啊。”
苏晨德正待解释,便听到陈明初说道,“罢了,苏兄现在有什么可以问了,弟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一支烟。”陈明初晃了晃被蒙住双眼的脑袋,似是有些不自在,又举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摸了摸鼻子。
苏晨德满足了他的要求。
“现在思来,刚才陈某说错话了,不过,却也并非有意欺瞒苏兄。”陈明初吸了口香烟,说道。
“噢?”苏晨德喉咙里发出声音。
“确切的说,我的身份是军统原上海区书记。”陈明初说道,“再次自我介绍下,陈明初,军统皖北站书记。”
苏晨德面不改色,并未有生气,相反还有两分欣喜,他眼神中闪烁一抹异色,问道,“看来陈老弟在那边并不如意啊。”上海是沦陷区。
皖北也是沦陷区。
同样是沦陷区,上海的生活条件要比皖北好多了,而且真要说起来,皖北那边也不见得比上海要安全。
“戴春风不顾我染病在身,再三来电催促我去皖北赴任。”陈明初说道。
苏晨德看了陈明初一眼,根据他从那个叫翠玉的舞女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最近这一个多月,陈明初几乎是将杨桃包下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让杨桃带了姐妹一起,可谓是夜夜笙歌,这是染病在身?
“倾轧无度,陈老弟这等人才都不能幸免。”苏晨德感慨说道。
他隐约猜到了其中原委了,关于军统上海站内部王鉄沐同郑利君的倾轧斗争,中统苏沪区这边也是有所耳闻的。
现在看来,陈明初应该是王鉄沐的人,王鉄沐输给了有戴春风一力支持的郑利君,陈明初自然也难逃清洗。
陈明初鼻腔喷出一道烟气,“他戴羽秾无情,休怪我陈明初无义了。”
他扭头‘看向,苏晨德,面露得意之色,“上海区的组织地址,人员名单都在我的脑子里,可送与苏兄一场富贵。”
“老弟说错了,是你我兄弟的一场富贵。”苏晨德哈哈大笑,说道。
………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院子里停了三辆篷布军卡。
李萃群人还没到,已经通过电话下令整个七十六号全面戒严,许进不许出。
任何人要离开七十六号,都必须有他或者是丁目屯的亲自点头才可。
苏晨德在会客室抽着烟他在等李萃群。
在返回七十六号后,他就打电话向李萃群进行了汇报。成功抓捕并且劝说陈明初投诚,已然奠定了他的首功,后面的功劳要上报和分润出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通过陈明初完全可以给予军统上海区以毁灭性打击,这样规模的行动已经不是他一个暂时失势的情报分析科科长能够主导的了。
此外,‘劳勃生路事件,给了苏晨德当头一棒,不仅仅是被日本人‘害了,一次,苏晨德事后有点明白了,他还被李萃群和丁目屯联手摆了一道。
现在,苏晨德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暂时隐忍。
确切的讲就是暂时向李萃群亦或是丁目屯伏低做小。
“苏兄,再来支烟。”陈明初嘶哑着嗓子说道。
他手上的手铐依然带着,不过蒙眼的黑布已经撤下了。
苏晨德直接将兜里的烟盒递了过去。
他拍了拍陈明初的肩膀,作为‘过来人,,他能够理解陈明初此时的紧张。
“人在哪里?”走廊里传来了李萃群的声音。
“是李副主任。”苏晨德轻声对陈明初说道。
陈明初豁然起立。
李萃群推开门进来,他的目光环视一圈,朝着苏晨德点点头,后者态度恭敬的起身相迎。
最后,李萃群的目光停留在了戴着手铐的金丝边眼镜男子的身上。
“这位就是明初贤弟了吧。”李萃群热情的伸出手,然后便看到了陈明初双手的手铐,微微皱眉,看向苏晨德“苏科长,怎么回事?”
苏晨德赶紧解释,“没有李副主任的命令,属下……”“闹什么。”李萃群深深的看了苏晨德一眼,心中满意。他明白,陈明初的这个手铐一直留着,实际上是戴给他看的,这是苏晨德的示好方式。
李萃群沉声说道,“明初是自家兄弟,来了就是自己人,快些解开。”
“是。”苏晨德摸出钥匙开了手铐。
陈明初活动了一下手腕,感激说道,“多谢。”
李萃群这才笑了,“走吧,两位,去我办公室,我等兄弟共商大事。”
“请。”
“请!”
三人来到了李萃群办公室。
李萃群亲自给陈明初以及今日的大功臣苏晨德倒茶。
两日皆是赶紧起身接过。
“陈老弟。”李萃群正色说道,“我听苏科长说,上海区的组织机构和人员名单……”
陈明初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说道,“不瞒李副主任,组织机构地址以及人员名单都在我的脑子里。”
他看着李萃群,“李兄一句话,弟即刻便可默写出来。”说着,他露出沉吟之色,“只是,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李萃群看了陈明初一眼,说道。
“名单上人员驳杂,且多以上海区中下层为主,若要抓捕,势必声势浩大,如此必然惊了大鱼……”陈明初说道。
“老弟之意是……”
“先秘捕大鱼。”陈明初沉声说道,“至于小鱼小虾的,大鱼入彀,他们还跑得了吗?”
“不知大鱼若何?”李萃群眯着眼睛,问道。
“上海区特派员车璐旺,上海区督察长李万茂,上海区行动大队队长俞正则,上海区书记程续源……”陈明初的语速不快,咬字很清晰,随着每一个名字被说出来,李萃群眼眸中的振奋之色愈发浓厚。
及至陈明初吐出了最后一个名字:“还有……王鉄沐。”李萃群搓了搓手,目光热切的看着陈明初,“依陈老弟之见,首选何人?”
这么多上海区高层,即便是七十六号的实力也很难做到同时动手,必然要先选择一个目标,这个目标要符合几个特点:分量足够,同时又最容易抓捕,且不会走漏风声!
“王鉄沐。”陈明初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老长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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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赵探长,你要冷静
李萃群看了陈明初一眼,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聪明人。
陈明初刚才提及车璐旺、李万茂、程续源等人的名字,这令李萃群十分兴奋,可谓是将期待值拉高到顶点。
随后,陈明初点了王鉄沐的名字。
并且这人很坦诚告诉李萃群,他并不掌握李万茂、程续源等人的住址,但是——
王鉄沐知道。
而他恰恰知道王鉄沐的住址。
如此,李萃群心中竟没有了被欺骗的愤怒,而且对于陈明初的重视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器重。
因为,陈明初直言,他不仅仅知道王鉄沐的住址,并且有把握策反王鉄沐!
王鉄沐本身就是一条大鱼,此人身上更是系着李万茂、程续源、乃至是郑利君等整个军统上海区高层。
“陈老弟真的有把握策反王鉄沐?”李萃群再三确认。
“李副主任有所不知,王鉄沐同戴春风已经闹翻脸。”陈明初面露一抹得意之色,说道,“现在,陈某只需要略施小计,这两人必然彻底恩断义绝。”
“噢?”李萃群看着陈明初,微微点头,“愿闻其详。”“无他。”陈明初微笑着“对于王鉄沐这种人,刑具也许没用,唯有攻心为上。”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谋划娓娓道来。
无论是李萃群还是苏晨德,皆是频频点头,对陈明初的计谋赞不绝口。
这一天清晨,天气情况并不是很好,云层压得很低。吕班路,华富公寓二楼二零六房间。
王鉄沐穿上刚刚做好的定制西装,在穿衣镜前照了照拿起礼帽戴上,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手提着文明棍,锁上房门离家。
他现在迷上了跳交谊舞,整日介迷醉在摇曳多姿的舞池里。
坐在黄包车上,王鉄沐看了一眼压的很低的云层,想及自己的境遇,不禁叹了口气。
想当初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叛变,郑卫龙被捕,上海站乱成一团。
他王鉄沐临危受命执掌上海站,也是意气风发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
都怪郑利君!
王鉄沐想到此人,心中暗恨。
在他来上海之前,郑利君是上海站代站长,大概是此人笃定上海站站长的位置非他莫属。
如是,自从他王鉄沐来到上海之后,郑利君便处处作梗。此人不仅仅手握行动大队不愿意交权,并且在站内事务处处针对,已经不能够用阳奉阴违来形容了,可谓是明火执仗的三番顶撞。
面对如此局面,他自是有充足理由向戴春风告状,要求将郑利君调离上海。
谁成想……
王鉄沐每每忆及自己同戴春风的那次争吵,都是窝火不已,同时不乏心灰意冷:
“他毕竟是副站长,也干过代理站长。程续源被你弄到了外勤,上海区已经人心浮动,再把他调走,就剩你一个新来的区长,会是个什么局面?”戴春风冷冷说道。
“他不走,我走!”
王鉄沐承认自己当时这话是负气而说,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戴春风竟然直接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王鉄沐是根本想不到,自己的铁哥们竟然胳膊肘朝外拐,袒护一个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都远不及自己的“愣头青”。就这样,他王鉄沐堂堂上海站站长,特务处元老之一,竟然被一撸到底,任命为天津直属员。
直属员身份很特殊,遇事不需要报告,可以直接同戴春风联络,但直属员并无官职,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利,手下更是一个兵都没有!
何其辱人!
这也正是王鉄沐一怒之下长期滞留上海,并未去天津赴任的原因。
想着心事的王鉄沐并未注意到黄包车并非是拉往戈登路的百乐门的。
等到他回过神来,注意到车夫竟然将自己拉到了一个偏僻的马路的时候,已经晚了。
黄包车夫直接将车子一翻,王鉄沐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辆小汽车急刹车停住。
王鉄沐一抬头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几名一身短打装扮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几支枪口都对准他。
当先一名男子面带微笑,“王站长,七十六号有请。”
王鉄沐脸色一变。
白尔路。
赛达公寓。
张萍给程千帆的杯子里添了水。
“江抗的同志们向我们表示了感谢。”张萍说道。
‘包租公,安全撤离上海后,法租界特别党支部恢复了同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联系,不过,双方暂时采取的是‘互不见面的信箱联系。
江抗部队在上月底发动了‘夜袭浒墅关,的战斗。
整个战斗从进入到撤出,不到一个小时,却成功的将日伪军守军全部歼灭,并且成功的迫使宁沪线铁路停驶三天。在这场胜利中,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为部队上提供的那批物资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江抗方面向上海地方党组织表示感谢。
上海地方党组织自然知道功劳是谁的,便在同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信箱中转达了江抗的感谢。
当然,因为房靖桦同志的撤离,上海地方党组织并不知道与他们通过信箱联系之同志的任何信息,他们不知道对方名为'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在现在的上海地方党组织这里,对方是代号‘荆棘鸟,。
“梅村那边有动静没有?”程千帆问道。
“没有。”张萍摇摇头,“队伍上对于那批人并未动手。”程千帆微微颔首,心中不禁对江抗的领导的智谋和魄力敬佩不已。
此前日军借用玖玖商贸的运货队伍安排人潜入梅村,其目的是打探新四军的情报和踪迹。
打探的结果自然是梅村一切正常。
不过,负责此次行动的太田悠一很狡猾,他命令一批假扮成中国商贩身份的特工在梅村附近潜伏下来了。
程千帆送出情报,提醒队伍上清除潜伏者。
不过,江抗的领导却很有魄力,他们没有动这些潜伏者。程千帆细细思量,也是不禁赞叹,作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优秀肄业生的他,亦是有着不俗的军事素养,直觉告诉他,队伍上是打算利用这些特务下一盘大棋。
张萍看了看挂钟的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她说道。
“来吧。”程千帆脱掉了上衣,淡淡说道。
“要不要打麻药?”张萍问道。
程千帆摇摇头,“不行,打麻药对我的神志会有影响,甚至于在肌肉表现上也会有蛛丝马迹,这件事本就是遮掩伤口,更不应该有新的疏忽。”
他笑了笑,对张萍说道,“放心吧,没事。”
张萍递了一条毛巾给程千帆,轻声说,“咬着,别叫出来。”程千帆接过毛巾,咬在了口中,朝着沙发上一趴表情严肃说道,“动手吧。”
几分钟后。
趴在沙发上的‘小程总,冷汗直冒,就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后背上,那刚刚长好的伤口已经血肉外翻再度上岗。也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赵枢理探长正怒气冲冲的冲上来。
怒火中烧的赵探长站在门口,深呼吸两口气,平复了情绪。然后,他摸出钥匙,快速开门。
赵枢理冲进了屋子里,同时反手将房门一关,然后是一声怒喝,“狗男女!”
“程千帆你欺人太甚!”
“赵枢理,你做什么,你要冷静。”
“赵探长,你要冷静!”
“赵探长,把刀放下。”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程总,取掉了咬在口中的毛巾,终于可以叫出来了。
第537章 大事定也(求月票)
这一天,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医疗官老黄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巡捕们就看到老黄拎着医疗箱急匆匆的离开了。
“怎么弄成……这样子?”老黄敲开门,看了一眼,惊呼出声,后面是压低了声音。
房门关上后,老黄将医疗箱放在桌子上,开始熟练的处理伤口。
“嘶。”程千帆咬着牙,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背上伤口那外翻的肌肉都在抖。
老黄消毒完毕,上好药,包扎好。
“最近几天不要沾水。”他叮嘱说道,说着,扫了一眼屋内,“老赵呢?”
“气走了。”张萍在一旁说道,抿嘴笑,“说要休了我。”老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党支部内部对于这起‘捉女干,戏码是有过讨论的,讨论的重点在于这件事要不要‘公开,。
毕竟此乃‘夺妻之恨,,‘小程总,和赵探长结了如此大仇后,应该恨不得弄死对方,不应该再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哪怕是在巡捕房内部,两人连正常的独处情况下的公务往来也不会再有。
这显然会影响到两人之间的联系。
赵枢理本人是支持闹开了,就此彻底结仇的。
盖因为党支部书记‘火苗,同志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建议:是否可以趁此机会安排赵枢理打入七十六号内部。
从势力上来说,赵枢理是比不上‘小程总,的,那么,无论是为了报仇,亦或是避免被程千帆暗害而自保,赵枢理都需要寻找新的靠山。
这种情况下,正在招兵买马且势力蓬勃发展的七十六号就是一个很好的投靠对象了。
而且,在七十六号的角度来说,法租界的一位华籍探长的投靠,也是求之不得的。
此外,赵枢理和程千帆有夺妻之恨,此仇深似海,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基本上不会怀疑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勾连。
赵枢理是坚定支持程千帆的这个计划设想的。
老黄则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疑问:
赵枢理背后的那个日特组织会同意吗?
赵枢理认为这不是问题。
程千帆也以对日本人的了解来分析,赵枢理背后的那个日特组织应该是乐于见到赵枢理暗中投靠七十六号的。
无他,日本特务组织种类繁多,他们之间不仅仅不会互通有无,而且会互相戒备,甚至会因为抢功劳等等原因而暗下黑手。
对待同为日特组织的都会如此,日本人又岂会真的完全放心七十六号。
可以预料的是,各大日特机关必然会想方设法安排人打入七十六号内部,以兹监视,乃至是试图掌控此特务机关。
路大章和张萍的态度则是,他们不反对赵枢理趁机打入七十六号,但是,一定要处理好手尾细节,确保‘算盘,同志的安全。
与此同时,张萍提出来,她建议赵枢理和程千帆这次既要翻脸,又最好能够尽量保密,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无论是对被人戴了绿帽子的赵枢理来说,还是被人捉女干、被砍伤的程千帆来说。
程千帆夸赞‘口琴,同志心细。
最终,党支部会议形成了最后的决议:
赵探长捉女干,愤怒砍伤小程总。
但是,出于种种考虑,当事三方都对此守口如瓶。
但是,坊间却会有传闻说‘小程总,和赵探长的张姨太勾搭成女干,赵探长捉女干不成,反而险些被狗男女联手害死。对此,无论是程千帆还是赵枢理,自然都是会矢口否认。如此,经过法租界特别党支部自党支部书记程千帆在内五人,群策群议制定了这个赵探长刀砍小程总之捉女干行动。
.....
‘消失,了小半天的老黄回到了中央巡捕房。
不过,很快有人来找老黄,将一件东西交给老黄,不一会老黄则拎着装药药袋又急匆匆离开。
邻近下班时分,小程总的座驾回了巡捕房。
从车上下来的却是老黄,李浩客客气气的将老黄送下车。随后,李浩去了楼上的金总办公室。
大约十几分钟后,李浩下楼开车离开。
很快,便有人打听到,是‘小程总,不小心崴了脚,好在老黄有一手正骨的手艺,只是还需要将养几天,李浩代小程总向金总告了几天的假。
此事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顶多是有周边市民听说过,忍不住吐口唾沫,骂老天不公,为什么不摔死某人罢了。
.....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特别优待室。
李萃群长叹一声说道:“王兄,我知你乃铮铮男儿,对那所谓的重庆小朝廷忠心耿耿,但是,正所谓煌煌大势吾辈随流,汪先生再造神州,有志之士无不欢欣鼓舞……”
王鉄沐自斟自饮,夹了一粒花生米,细细的咀嚼。
他甚至没有去看李萃群一眼。
李萃群看了王鉄沐一眼,他拿起酒杯,作势要与王鉄沐碰杯,后者避开了。
李萃群摇了摇头,也不着恼,喝了一口酒,啧了一声,继续说道,“常凯申是什么人?此人两面三刀,背叛了孙先生的三铭主义,红党那边他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又得罪了日本人,真真是四面楚歌。”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说着,停顿一下,看着王鉄沐。
王鉄沐忽而笑了,他放下酒杯,长身而起,“走吧。”“去哪里?”李萃群不解问道。
“送我上路。”王鉄沐淡淡说道,“李兄劝降的话不必多说了,王某既然落入你手,自有死志,还望李兄成全!”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李萃群勃然大怒,“王兄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酒好菜招待王兄,王兄却以为我要害你。”他是真的生气,拂袖而去,“太气人了。”
王鉄沐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李萃群离开,看着狱警锁上牢门,看着监舍空荡荡的。
良久,王鉄沐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大约半小时后,陈明初来向李萃群汇报。
“怎么样?”李萃群问道。
“王鉄沐并无死志,刚才只不过在强撑着。”陈明初说道,他从一个隐蔽的观察孔,一直在盯着王鉄沐看,王鉄沐那长舒的一口气看在了解此人的陈明初眼中,自然读懂了很多信息。“很好。”李萃群满意的点点头。
如此,又一日,李萃群又去‘探视,了王鉄沐,依然是好酒好菜的招待,依然只是劝降,王鉄沐从始至终都是不理会。不过,这一次王鉄沐同李萃群碰了一下酒杯,似是感谢李萃群以礼相待。
又一日,苏晨德‘探视,了王鉄沐。
苏晨德笑道:“王兄,做人啊,还是要看清楚路,你看我,以前像是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现在跟着汪先生,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王鉄沐忽然问道:“你叛了红党,现在又叛了党国,可谓是自绝与中国,就没考虑过将来吗?”
苏晨德脸色变了,恼羞成怒,“中国,中国之希望在汪先生!”
他起身怒视王鉄沐,“王兄,且擦亮眼,走对路,勿要自误!”
看着愤怒离开的苏晨德,王鉄沐拍了拍嘴巴,忽而有些患得患失。
半小时后,有人送来了一壶茶,还有几碟点心。
王鉄沐喝了口茶水,嘴角上扬,舒服的叹了口气,提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陈明初照例将观察到的情况向李萃群汇报。
“依你对王鉄沐的了解,他这是有投诚之心了吗?”李萃群问道。
“不。”陈明初摇摇头,“王鉄沐是硬汉,他或许会怕死,但是,没有经过严刑拷问就投诚这种事,他不会做的。”
说着,陈明初笑了,“这人,要面子。”
李萃群微微颔首,明白了,王鉄沐的脾性,即便是要投诚,也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受刑多日坚不吐口,终于熬不住了,也可以是某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火候差不多了吧。”李萃群看向陈明初。
王鉄沐要理由,那就给他一个心安理得投诚的理由。
“可以了。”陈明初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
王鉄沐被放出来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七十六号抓,又稀里糊涂的被释放。王鉄沐自然是满头雾水的。
吕班路。
华富公寓的门口。
王鉄沐从黄包车上下来,他还是选择回到原住处,虽然此地已经被七十六号掌握,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反倒是没有什么避讳的了。
他现在就想回家取了衣物,去澡堂子好好泡个澡,敲敲背,松松骨,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王先生。”黄包车车夫突然说道,“李副主任有一句话请在下转告先生。”
王鉄沐看了车夫一眼,对于车夫可能是七十六号特工假扮,他是一点也不惊讶。
“说吧。”王鉄沐淡淡说道。
“李副主任敬佩先生乃铁骨铮铮男儿,故而不忍加害,但是,还请先生早日离开上海,若是下次再遇,立场不同,恐有不忍言之举,勿谓言之不预也。”
王鉄沐沉默了,他看了此人一眼,有心要骂两句,却是想到不管怎么说,此番确实是李萃群放了他一马,故而抱拳说道,“替我与李兄说一句,此番……谢了。”
华富公寓斜对面,陈明初低声问一旁的特工,“拍下来没有?”
“拍下来了。”特工点点头。
“大事定也。”陈明初满意的点点头。
翌日。
有传闻出来了。
“吕哥。”一名巡捕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外面说程总睡了赵探长那位张姨太……”
“脑子瓦特了。”大头吕瞪了这人一眼,“程总的谣也敢造,小心程总拿马鞭抽你。”
“没。”这人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外面都传开了赵探长捉女干的时候,险些被程总……”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放屁。”大头吕一巴掌打在这人的脑袋上,他指了指办公楼,“赵探长就在楼上,要不要你去亲自问问?”
巡捕讪讪笑着,“都在传,都在传。”
“谣言害死人!”大头吕沉声说道。
在轰走了这个手下后,他来到窗台边,目光停留在了医疗室。
这个传闻他也听说了,他一开始并不在意。
关于小程总的桃色新闻,本就特别多,不足为奇。
当然了,程千帆同那位张姨太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大头吕对此则是略有耳闻的。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巡长一个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同张萍的私会,以至于有桃色新闻传出来。
不过,随着现在传闻的愈演愈烈,大头吕也不由得不注意了。
赵枢理现在就好生生的在楼上办公室,那么,关于巡长和张萍联手要谋害赵枢理的传闻,自然是假的。
不过……
大头吕想起老黄前几日下午两次急匆匆离开,他心中一动:
都说程千帆是崴了脚告假的,但是,这几日并没有人见到其人。
也许不是崴脚?
是受伤了?
也许传闻也并非尽是虚言,确实是有人受伤了,不过受伤的人不是赵枢理,而是程千帆。
楼上。
扁尖进了赵枢理的办公室。
“大哥,外面说……”他一脸悲愤的看着赵枢理。
“出去。”赵枢理沉着脸。
“大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不能忍!”扁尖嚷嚷着。“脑壳坏了?”正在伏案批阅文件的赵枢理抬起头,眼珠子都是血红的,“这种谣言也信?”
“大哥!”
“滚出去!”
扁尖出去后,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了哗啦的声响。
哗啦。
王鉄沐霍然起身,茶盏都被打翻在地。
就在刚才,陈明初急匆匆的来找他。
王鉄沐大惊,刚要提醒陈明初不可来这里,要迅速离开,但是,他话到了嘴边他又迟疑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同陈明初解释:
难道说自己去七十六号做客,好吃好喝招待了几天,又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陈明初就急匆匆的将一份电文递给了他,“幸亏这封电报落到了我手里。”
王鉄沐拿过电文定睛一看,电报赫然是戴春风发给上海站区长郑利君的,内容是下令郑利君即刻铲除王鉄沐!
“戴老板这是做甚?”陈明初满眼疑惑,更有愤懑之意,“王兄乃是军统元老,更为我军统立下汗马功劳,竟然,竟要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戴羽秾!”王鉄沐咬着牙,“王某自讨并无半分对不住,想不到你竟如此歹毒!”
“王兄,实不相瞒。”陈明初说道,“戴春风一直三番电令我即刻去皖北赴任。”
说着,陈明初露出惊恐之色,“王兄,他戴春风都能对兄长您痛下杀手,我是您的人,倘若我到了皖北,必然也将惨遭毒手!”
他的眼眸中露出狰狞之色,盯着王鉄沐的眼睛,“站长,他戴春风这是要将我们斩尽杀绝啊。”
说着,他一把夺过王鉄沐手中的电文,直接撕碎了,表情狠厉,“站长,他戴春风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你要作甚?”王鉄沐盯着陈明初的眼睛看。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陈明初一咬牙,“重庆暗无天日,我们索性投了汪先生!”
“闭嘴。”王鉄沐冷着脸,“这话我不想要听第二遍,王某从未有对不起党国之举……”
“可是,党国要杀你啊!”陈明初痛彻心扉一般,跺脚说道。
第538章 若兰,你听我解释(求月票)
是啊!
王某自忖对党国,对他戴春风忠心耿耿,更是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
现在,党国要杀他!
戴春风要杀他!
王鉄沐的眼眸中的恨意越来越浓。
终于一咬牙,然后长叹息一声。
“明初,这条路不好走啊。”他说道。
“站长,汪先生致力于和平解决中日冲突,此乃功在千秋的伟业。”陈明初说道,“更何况,咱们现在也真的是无路可走了啊。”
“是啊,无路可走啊。”王鉄沐说完,点燃一支香烟,猛抽了两口烟,“这是无法回头的路啊。”
王鉄沐投诚了!
一辆小汽车秘密开进了七十六号。
李萃群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满面春风的迎接王鉄沐以及陈明初。
“王兄,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李萃群高兴的同王鉄沐握手。
“王某不才,惭愧之至!”王鉄沐说道。
“国家和民族赋予我们的使命,前途漫漫,或有艰难,正需王兄此等大才一展身手。”李萃群沉声说道。
说着,他看向王鉄沐身旁,“这位是?”
“鄙人军统皖北站书记陈明初,李副主任。”陈明初说道。“原来是陈书记。”李萃群同陈明初握手,“久仰久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萃群对于陈明初成功将王鉄沐带进了七十六号是非常满意的。
一切都正如陈明初所料,王鉄沐只是需要一个投诚的理由而已!
就以陈明初拿给王鉄沐的那份电报来说,便是有问题的。制裁军统内部的高级干部,这种电报一定是“加密”和“亲译”电报,既是直接下达命令发给郑利君的电报,基本上不可能落到陈明初的手上的。
王鉄沐真的没有怀疑过这封电报是伪造的吗?
未必。
此人只是需要一个反水的借口而已。
正所谓兵贵神速。
这句话尤其适用于特工战线。
王鉄沐深知自己的价值。
他所掌握的那些情报一旦夜长梦多给了军统撤离时间,情报便失去效果,他本人的价值也将大打折扣。
故而,李萃群稍加询问,王鉄沐便很配合的共同探讨目标以及抓捕方案。
王鉄沐最恨的人是郑利君。
奈何郑利君本人是刺杀高手,深知隐藏住处的重要性故而此人素来行踪不定。
特别是王鉄沐和郑利君不和,此人更加不可能让王鉄沐打探到他的住处。
“车璐旺!”王鉄沐说道,“这个人是我们的突破口。”车璐旺是戴春风的贴身侍卫出身,此人也是军统的王牌杀手之一。
其人曾在民国二十五年率人偷偷潜入广州,成功的干掉了刺杀大王,王亚久而名声大噪。
“这个人目前正在上海,他同李万茂等人的关系极为密切,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继续追杀汪先生。”陈明初在一旁补充说道。
李萃群缓缓点头。
车璐旺此人同王鉄沐在上海区内部失势不同,他是戴春风贴身侍卫出身,因为这一层关系,无论是李万茂还是郑利君都对车璐旺非常亲近。
只要抓住了车璐旺,撬开此人的嘴巴,围歼军统上海区对于七十六号而言几乎等同于探囊取物一般!
此外,这人正在图谋刺杀汪先生,拿下此人,在汪先生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甚至于,后者才目前来说是最重要的。
李萃群看了王鉄沐一眼,他能够想到的这些,王鉄沐自然也能想到。
聪明人。
“王兄知道此人在哪里?”李萃群问道。
“一个电话的事情。”王鉄沐微微一笑。
王鉄沐之所以能够精准掌握车璐旺的行踪,是因为他有一条可靠的内线——亲闺女。
王鉄沐有两个女儿。
老大叫王菡,老二叫王茵,姐妹俩相差一岁,皆是正值妙龄。
此外,王鉄沐的两个女儿都曾经与戴春风之子有过交往,两人差点结为儿女亲家。
现在,王茵正在同车璐旺交往,两人时有约会。
王鉄沐不知道车璐旺在哪里,但是,其女王茵定然知晓。程府。
“帆哥呢?”李浩进了客厅,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
抱着小芝麻的小宝指了指楼上。
“若兰,你听我解释。”
“若兰,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啊呀,你这女人,你真动手啊!”
“妒妇!妒妇!你竟然不相信我!”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浩子和小宝以及小丫鬟栗子等人便看到‘小程总,慌里慌
张的下楼,头发乱糟糟脖子上有好几道被指甲挠破的抓痕。“好男不跟女斗!”程千帆怒气冲冲说道。
“帆哥。”浩子忍住笑,打招呼道。
“笑,笑个屁。”程千帆瞪了浩子一眼,“有事?”
“有件事向帆哥汇报一下。”浩子赶紧板着脸说道。
“去开车,路上说。”程千帆冷哼一声,又瞪了气呼呼的看着自己的小宝一眼,“连你也不信我?”
小宝抱着小芝麻,看都没看程千帆,蹬蹬蹬的上楼,楼梯上了一半,扭头说道,“哥,你……”
程千帆看过去。
小宝摇摇头一幅‘我很失望,的表情,叹息一声,上楼去了。
“这个家没法呆了。”程千帆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的挠痕,气的冷哼一声,离门而去。
程府大门缓缓打开。
三辆汽车鱼贯而出。
前后两辆保镖车,小程总的座驾被护在中间。
站在汽车边踏板的保镖,右手持枪,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李浩看了一眼内后视镜,“帆哥,伤好些没?”
“还好。”程千帆说道。
他是既担心帆哥的安全,又觉得好笑。
帆哥同赵枢理的那位张姨太纠缠不清,他之前还劝过来着,但是没用,只怪那位张姨太着实太漂亮,帆哥舍不得松嘴。现在好了,被赵枢理撞破了‘姦情,,帆哥甚至还受了伤。对于赵枢理而言,这等奇耻大辱,岂能忍气吞声。
所以,李浩直接就下令保镖队伍提高警戒,出行都按照临战状态来戒备。
“赵枢理!”李浩咬了咬牙,虽然这事情是帆哥勾搭张姨太在先,是帆哥不对,但是,赵枢理竟然伤了帆哥,这是浩子无法容忍的。
“你刚才说有事情汇报?”程千帆转移话题问道。
他之前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浩子是知道他此前营救卢兴戈的时候后背受伤的,且浩子给他换过药,自然知道伤口的位置。
现在,赵枢理这次‘捉姦,动刀伤人,竟然砍在了同一个位置,这属实有些太凑巧了。
现在浩子不知道他背上新伤口的位置,若是看到了,必然会起疑心的。
这件事若是浩子问起来,他自然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理由有好几个,他还没有想好用哪一个。
至于说浩子不问,他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因为,任何事情你但凡主动去解释,反而会增大嫌疑,甚至有画蛇添足、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疑。
“帆哥,七十六号那边有些异常。”浩子果然被帆哥转移了注意力,他说道,似是有些犹疑不定,“或许也不能说是异常,我有些拿捏不定。”
第539章 大鱼是谁?
“说来听听?”程千帆拿起座位上的一本杂志翻来看,随口问道。
这是应怀珍落在车里的杂志,讲的是化妆香品的功效应用。
从脂粉唇膏,到头上身上喷的香水,再到指甲上涂的颜色,所谓化妆香品不下十几种之多。
“帆哥,昨天晚上七十六号突然宣布戒严,任何人许进不许出,似乎是有什么大行动。”李浩说道,“不过,后来戒严又取消了。”
红党这边,程千帆计划安排赵枢理打入七十六号内部。军统这边,程千帆则是安排浩子和七十六号的特工多多接触。
其目的并非是要打探什么机密情报,程千帆交代给浩子一句话:交朋友。
和七十六号的一些人成为朋友,情报自然就来了。
如此得来的情报,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属于稍稍费心思就能打听到的,这看似没有什么用。
但是,在程千帆这样的情报高手眼里,没有无用的情报,要的是发现其价值的眼睛和嗅觉。
或者进一步来说程千帆安排浩子和那些人接触,收集闲言碎语,他要的就是第一时间的闲言碎语,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时间差:
有些情报没有价值,是因为过了有价值的时间,而有些消息看似普通,却因为是第一时间获得的,却能够窥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比如现在——
按照浩子所言,他约了几个朋友吃宵夜,其中就有七十六号一个叫做张建生的特工。
此人久久未至,后来姗姗来迟后解释说七十六号临时戒严,若非戒严解开不然都不能赴宴。
浩子是程千帆亲手教导成材的,他现在已经勉强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特工了,立刻捕捉到了这个消息有些不寻常。
“不错,进步很大。”程千帆夸赞了浩子“嗅觉也很敏锐。”七十六号临时戒严,后来戒严又取消了,这看似没有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一件小事,倘若再过几天也许都不会有人提及,程千帆也基本不大可能注意到。
但是,现在程千帆第一时间掌握到这个消息,职业的敏感性和嗅觉令他不敢怠慢,愈是思量,愈是觉得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程千帆将杂志收起来放在公文包里,这本杂志不应该继续留在车里,若是被若兰发现了,又要‘吃醋,了。
“七十六号这样的单位,随时有行动是正常的,但是,像是这样要求所有人员许进不许出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李浩说道。
他看了眼后视镜,在帆哥赞许的目光下继续说道,“一般许进不许出的命令,是那种特别大的行动前才会下达的。”“分析的不错。”程千帆微微颔首,“你拿不定主意的是,为什么七十六号后来又取消了戒严令?”
“是的,帆哥。”李浩点了点头,“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七十六号内部本来计划有大行动,后来却发现情报错误,所以又取消了行动。”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点了点头,“你的这种猜测也是有可能的。”
说着,他手指夹着香烟,表情也变得认真且严肃,“我现在说一说我是如何看待这个消息的。”
“是,帆哥。”李浩知道这是帆哥在给他上课了。
“在我看来,不必纠结七十六号是不是因为情报有误取消了一个大行动,还是说,他们原计划有一个大行动,却因为某些原因,甚至是有了新的阴谋诡计而暂时放弃这次行动。”程千帆说道。
他朝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我的眼中看到的最有价值的情报就是——”
他沉声说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报,或者说是何等重要的目标,竟然会让七十六号全体戒严,许进不许出!”
是的,这就是他从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中看到的关键信息!
若是七十六号锁定目标,但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或者是有更大的阴谋,暂时放弃这次行动,那么,他也符合他看出来敌人锁定的目标是无比重要这一点。
即便是七十六号是因为情报错误,无奈放弃这次大行动,但是,这本身也说明七十六号盯上了某条大鱼!
这一次是情报错误?
但是,下一次呢?
能够令七十六号下达‘许进不许出,的行动前戒严令,这本身便说明他们最起码已经非常接近这个目标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七十六号这次的目标,或者,更进一步的说——
他们已经非常接近的这条大鱼是谁?
……
中统?
程千帆摇摇头,可能性不大。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可能,中统苏沪区随着苏晨德的投降叛国而几乎全军覆灭,但是,苏沪区区长徐兆林依然‘在逃',这可是一条大鱼。
不过,即便是发现了徐兆林的踪迹,抓一个徐兆林,直接派一支精干力量就可了,也用不着整个七十六号兴师动众吧?红党?
程千帆皱起眉头,能够令七十六号如此大动干戈,这至少是市委中高层目标,或者说被敌人盯上了某个重要单位?军统这边?
上海特情组?
程千帆警觉起来,尽管他并不觉得丁目屯、李萃群的人现在捉到了特情组的尾巴了,但是,小心为妙,永远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和敌人!
“浩子,弟兄们最近都还老实吧?”程千帆问道。
上海特情组在他的强力手腕下,无论是战斗能力还是军纪都要强于上海区的。
但是,实事求是的说,手下这帮人的组织纪律是远无法同党内同志相媲美的。
特别是基层、外围成员,很难保证不会有开小差的情况出现。
这也是‘肖勉,一直同上海特情组基层成员保持距离的最根本的原因。
“应该没有出事。”李浩明白帆哥的意思,想了想说道。“自查吧。”程千帆表情凝重,“看看有无联系不到的兄弟,或者是超过半天时间没有其他人能够证明行踪的兄弟。”“明白。”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告诉桃子,发现有问题的,即可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
程千帆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蒂。
虽然他很警觉即刻安排上海特情组内部自查。
但是,程千帆对于特情组还是较为有信心的。
从七十六号的‘戒严,动静来看,他们的目标极有来头,倘若是特情组被盯上了,则至少会是豪仔、小道士、桃子这样的特情组重要人物。
倘若真的被敌人摸到了桃子、浩子等人的身侧这种情况,他程千帆还犹自不知,那么,他就真的是‘死有余辜,了!故而,程千帆判断特情组这边出问题的可能性还是较小的。
那么,是上海区那边?
程千帆下意识的摇摇头。
虽然经历了阮至渊叛变,郑卫龙被捕,上海特情组遭受重大破坏,以及后来的陆飞叛变带来的动荡之后;又发生了王鉄沐同郑利君争权,搞得上海站内部鸡飞狗跳。
但是,现在经过戴春风的强力管治,郑利君的上海区区长位子确认巩固,更有齐伍的六弟李万茂被调来上海任督察长,还有车璐旺这样的戴春风爱将来充实上海区,并且在上海区内部也特别进行了纪律重塑(清洗),现在的上海区可以说是不仅仅摆脱了动荡,同时堪称是斗志昂扬,兵强马壮。
上海区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不大。
程千帆眉头紧锁,七十六号此次的目标到底是在谁的身上?
他倾向于敌人是冲着红党来的。
此时,程千帆的想到了此前撤离上海的‘包租公,,他的心中咯噔一下:
房靖桦同志在撤离途中出事了?
甚至是——叛变了?
程千帆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然后他摇摇头,第一时间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首先,他相信房靖桦同志的党性,相信他对党和人民的无限忠诚。
相信房靖桦,是出于对同志的认可、信任。
但是,残酷的斗争经验和斗争形势下,理智始终要在情感之上。
要有更明确、客观的分析、判断、例证。
程千帆判断房靖桦没有问题的最重要的原因是——
倘若‘包租公,同志出问题了,那么,他,以及老黄,路大章此时已经在刑讯室相聚了。
‘陈州,、真正的‘鱼肠,,以及连代号都未曾暴露的特科飞鱼,,这三个红党特科王牌任何一个都是‘了不得,的大鱼,更何况是三个,他不认为敌人会忍住诱惑不对他动手。所以,房靖桦同志出事的可能性被排除。
如果不是房靖桦同志在撤离途中出事了,那么,是红党上海地方党组织重要领导亦或是重要单位被敌人盯上了?
浩子看了一眼内后视镜,看到帆哥还在凝眉思考,他问道,“帆哥?去哪里?巡捕房?”
“去巡捕房。”程千帆想了想,沉声说道,说着,他心中一动,“到了捕房你通知一下各巡。”
说着,他看了看腕表的时间,“九时三刻开会!”
“明白。”李浩点了点头。
既然不知道七十六号的魔爪伸向何方,那么,他就以不变应万变。
第540章 净街行动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会议室。
主席台上,一身笔挺的高级警官制服的程副总独自居中而坐。
台下第一排是各巡的巡长、副巡长。
后面是各巡的高级巡官,以及在家的巡捕。
‘小程总,表情严肃。
“捕房的任务是什么?巡捕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他环视众人“谁来回答我?”
众人看到小程总的严肃表情,也都敛声凝息。
程千帆的声音陡然提高,“保境安民!守护一方净土!”“当下时局,困顿颠沛,民众纷纷涌入租界,为何?”
还不是因为华界已经被日本人占了?
有巡捕心中嘟囔。
“安全,安稳,安生!”程千帆敲了敲桌子,“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法租界治安良好,因为在法租界,他们能安生的活下去!”
“诸位,我也曾骄傲的认为,我中央区乃是法租界之治安典范!”
程千帆指了指会议室高悬的‘保境安民,的牌匾。这块牌匾还是覃德泰在中央巡捕房任上的时候,由热心市民所赠,据证件科的老盛亲自鉴定,这个字颇有名家手笔。“可是,这是什么?”程千帆从公文包掏出一摞信件,朝着桌子上一摔!
“吕虎,你来读一下。”程千帆看了大头吕一眼。
“是!”大头吕硬着头皮从李浩是手中接过两封信。
“光天化日之下,歹徒当街行凶,巡捕何在?巡捕房的意义何在?”
“刚刚到手的一元五角的薪水,当街就被抢夺,上有高堂,下有襁褓,不得果脯,目光所及,祗有哀矜,且问中央巡捕房各位警官,百姓市民遭难之时,你们在哪里?!”
“大和尚的香火钱都有人抢?还有天理吗?”
“巡捕和代人沆瀣一气!尤为可恶!”
吕虎磕磕绊绊的读着,不时地观察程千帆的脸色。
啪!
小程总一掌拍在桌面上,“不用读了!”
他挥挥手,示意吕虎坐下。
“这样的信函,我办公桌抽屉里还有很多。”程千帆脸色阴沉“这只是信函,还有报界,那才是重灾区,批评指责之声不绝于耳,若非我下令强压,现在整个上海滩都在讨论我法租界,非议我中央区巡捕房之‘尸位素餐,!”
“巡长,程副总这是怎么了?”台下,袁开洲的一个手下轻声问道。
小程总发火,这没什么,谁还没被程副总骂过几句。
不过,小程总什么时候如此关心过普通市民,关心过逃进租界的难民的安全了?
“图和林。”袁开洲小声说道。
那位敢捋小程总的虎须的图司令一直负案在逃,巡捕房捉拿了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有查勘到此人的行踪。
就在今天早上,甚至于有一个传闻出来了,这位‘图司令放出话来,他要为被打死的兄弟向小程总讨还血债。
这简直就是挑衅行为!
无论是出于个人安全考虑,还是为了面子,为了威慑明里暗里的敌人,程千帆都必须做出回应。
不过……
直觉告诉他,程千帆的手段不会如此‘粗暴,。
虽然这是以市民安全为籍口,但是,还不够,还差了点,毕竟法国人对此素来并不是太重视。
毕竟,普通人被勒索,被害?
这世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只要市面上没有乱的不像话,只要洋人没有受到骚扰,那法租界就是一片乐土。
“我命令!”程千帆面色阴沉,环视众人。
刷的一声。
众巡长、副巡长,高级巡官都起身,毕恭毕敬站立。
“我中央区辖区范围内开展为期一周的‘净街,行动。”“各巡加强街面巡逻,对于抢夺、拐骗、绑票、凶杀等犯罪行为,严厉打击!”
“对于有市民当街求助,任何人不得推诿懈怠,违者严厉惩处!”
一些巡捕暗下里嘀嘀咕咕,程副总的这个要求有些过了啊。
“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程千帆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这两天是什么日子?脑子瓦特了!”
立刻有那反应快之人明白过来了。
眼瞅着就是七月十四日,是法兰西‘国庆节,,程副总这是在讨法国佬的欢心呢。
众人不由得不佩服程千帆,不愧是小程总,这种面子上的事情都能够想到。
“证件科那边,老盛会安排人员配合我部入室核查。”程千帆看了一眼众人,“对于迟迟没有办理证件之流民,必须即日完成证件办理,依例并处罚金。”
“各部抽调精干人员,督促各商户悬挂法兰西国旗。”程千帆停顿了一下。
“当然,考虑到市民商户并无购买法兰西国旗之途径,我巡捕房急市民大众之所急,特提供上门出卖。”他表情严肃,“未悬挂国旗者,不得开门营业。”
听到这番话,众人面色上露出振奋之色,这才对啊,这才是大家熟悉和无比拥戴的小程总啊!
“我再强调一遍,对于有市民当街求助,不得有推诿旁观,保护市民是我巡捕房的义务。”程千帆表情郑重,声音稍稍放低,“政治部会有专员随时核查,报界也会有记者暗访!”
众人恍然,纷纷表态请程副总放心。
“金总,程副总正在召开会议,您真的不过去看一下?”苏哲给正在把玩一串珠子的金克木倒了一杯水,轻声问道。
“去看什么?”金克木没抬头。
“巡捕房高层会议,您缺席……这不太好吧。”苏哲说道。“千帆提前给我打了招呼了。”金克木说道,他看了苏哲一眼,忍不住给了苏哲一个脑瓜崩,“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我难道不知道?”
“少他娘的上蹿下跳。”金克木骂道。
“没有的事。”苏哲讪讪一笑。
“程千帆上午来到巡捕房就去和皮特碰头了,这件事是他一力主持,并未报请政治处批准的。”金克木轻笑一声,“这种事情,有千帆去忙就是了,我又不懂法国话,和皮特说话都费劲。”
这是会不会说法国话的事情吗?
苏哲急了。
金克木摆摆手,“滚蛋,别打扰我看珠子。”
看了一眼悻悻地走开的苏哲,金克木轻笑摇头。
这件事他看的门清整件事是程千帆的手笔,这小子要拍法国人的马屁,随他去,这种事程千帆本就比他擅长。
最重要的是,这种‘功劳,对于金克木来说可有可无,他能够爬到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上,已经殊为不易了,不可能再更进一步的,若非覃德泰出事,他金克木这辈子估计也就是副总巡长的位子上荣休。
既然爬升无望,那就更不要挡着程千帆上进表现了。程千帆此前给他打了声招呼,看似是询问金总有没有时间主持会议,实际上这个招呼重要的不是说了什么,就是‘打招呼,这个举动:
他程千帆懂规矩!
程千帆毕竟只是副总巡长,做出来的成绩也是在他金克木的领导之下!
翌日。
报端报道了中央区巡捕房在副总巡长程千帆的主持下,开始为期一周的‘净街行动,,严打各种***、绑架勒索、拐骗、凶杀等民愤极大的恶行案件。
有大量的惹是生非的瘪三、青皮、三光码子被惩处,警告。报上还重点报道了一位带孩子的妇女遭遇当街持刀抢夺菜篮子,妇女高声呼救,幸有巡捕在附近,当即处警救援,成功抓获抢夺犯两人,并且护送市民买菜归家,此举赢得了市民的鼓掌欢呼。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程千帆副总巡长在接受《沪上新报》采访的时候,义正辞严表态:
巡捕房要保护市民的钱袋子,菜篮子!
同日下午,中央巡捕房总巡长金克木,副总巡长程千帆以及政治处皮特中尉联名提交之
中央区‘净街,行动施行一日报告,正式提交法租界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阁下的案前。
一同呈送的还有各大报端上对于中央巡捕房的夸赞。
费格逊阁下大为欣赏。
法租界工部局方面也对于巡捕房此次‘净街,行动颇为赞赏。
如是,在七月十四日,法兰西国庆节这一天,巡捕房总警监办公室行文法租界六大巡捕房,要求在整个法租界范围内开展‘净街,行动。
其中着重强调要求巡捕在‘国庆庆祝,期间,要以最热切之态度回应市民求助,保护市民生命财产安全。
与此同时,红党内部也接到组织上的通知,鉴于这两日巡捕房之‘形势变化,,同志们若是遇到敌人抓捕,别无他途的情况下,可选择以市民身份向巡捕求助。
七月十四日。
爱棠路。
车璐旺正在与李万茂等人在家里打麻将。
通过打麻将这项运动,刚刚调来上海区没多久的车璐旺已经和诸位同僚关系颇为密切。
此外,李万茂在牌桌上也完成了对俞正则的初步考验,决定这位前王鉄沐亲信的投靠。
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这处公寓是车璐旺的临时住所,他嘴巴里叼着烟卷去接电话。
电话是王茵打来的。
他约车璐旺外出见面。
“怎么了?”看到车璐旺在皱眉思索,李万茂随口问道。“王茵打电话来说他父亲要见我。”车璐旺说道。
“王鉄沐要见你?”李万茂皱眉。
从情理上来说,车璐旺同王茵在谈对象,王鉄沐要见车璐旺这并无不可。
但是,考虑到王鉄沐同戴老板的关系有些僵硬,李万茂不认为车璐旺同王鉄沐走的太近是什么好事。
“王茵是王茵,王鉄沐是王鉄沐。”李万茂说道,“现如今,最好还是不要同王鉄沐走的太近。”
李万茂此言一出,其余几人也劝说车璐旺不要去见王鉄沐。
其中,俞正则似是为了坚决表明自己同王鉄沐割裂的态度,更是说道:
王鉄沐被局座批评之后,流连于舞厅,并且多有怨望之言。他认为王鉄沐形迹可疑,必须小心防范。
车璐旺不乐意了,他警告俞正则,不管怎么样王鉄沐是王茵的父亲,还是要尊敬这位军统老前辈。
俞正则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反正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于他这个王鉄沐的前朝余孽来说,还有什么比他表示怀疑王鉄沐有问题更好的割裂举动?
车璐旺想了想,认为不会有问题,“打完这局,我去见王茵。”
不一会,牌局还没散,王茵的电话又打来了,询问车璐旺出发了没有。
这下子,就连李万茂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阿旺,你先不要去见王鉄沐。”李万茂皱眉说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催命鬼一般催你?”
“那我去见王茵,好歹和她说一声。”车璐旺不认为王鉄沐会有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和王茵恋爱,正式浓情蜜意之时,既担心自己不赴约的话王茵会生气,还因为他和王茵好几天没见了,甚是想念。
众人劝说不住,李万茂也没有证据王鉄沐有问题,他想了想,王鉄沐虽然和局座关系暂时有些僵硬,但是,王鉄沐这样的军统大佬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叛变吧。
如是,车璐旺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装,兴冲冲的赴约。法兰克福香肠店。
这是一家德国人开的香肠店。
按照王茵在电话里所说,两人约在此地见面,然后小情侣再一同去拜访王鉄沐。
车璐旺刚刚到香肠店门口,正要拉门而入。
就和一名男子对上眼。
此人盯着他上下打量。
车璐旺心中咯噔一声,他转身就走。
此人喊了一声,又有四人从周遭围过来,意图将车璐旺绑架出法租界。
车璐旺本为戴春风的贴身侍卫,更是军统内部颇有名气的杀手,身手自然不俗,他先是一个矮身避开了一人的飞扑。“去你麻皮的!”然后他一脚将一个侧面扑上来的人一脚踹翻。
然后用肩膀猛烈撞过去,又将一个人顶翻。
然后他撒丫子就跑,却是被另外一人直接扯住了外套。
车璐旺一边和此人扭打在一起,一边高声呼喊,“绑匪绑票!”
侯宝带了几个巡捕正在巡街。
几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今天是法兰西国庆日,按照以往的管理,今天巡捕房会放大假,除了必须值班的人员之外,大家都可以歇假一天的,现在却因为那劳什子的‘净街行动,,不得不加班加点出来巡街。
“头儿,有人喊救命。”一个巡捕说道。
第541章 剑指上海区
侯宝打了个哈欠。悯
放在平常,他会选择没有听到,然后转身绕道离开。
不过,上头现在对于这个‘净街’行动非常重视。
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阁下严令,在国庆庆祝日期间,要绝对杜绝打、砸、抢等恶性案件,尤其是当街抢夺、拐卖、绑票等‘市民最关切之民计生活’案子。
最重要的是,政治处那帮家伙派了不少探目在街面上暗访。
这帮缺了大德的。
“头儿,好像是在喊绑匪绑票。”一个巡捕说道。
“去看看。”侯宝眼中一亮,说道。悯
什么人会被绑票?
有钱人。
注意了,是有钱人,并非有权人,也不是有钱有势的人。
有钱没势的人,才是绑匪最喜欢的肉票。
同样的,这些‘肉票’,也是巡捕们最喜欢的良善市民。
侯宝没忘记叮嘱弟兄们,“当街绑票,歹人凶猛,兄弟们注意安全。”
几人听到是绑匪绑票,皆是精神为之一震。悯
……
车璐旺确实是故意喊的‘绑匪绑票’。
对于巡捕房巡捕的德行,他们再了解不过了。
都是一帮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车璐旺个人武力确实是强横,但是,无奈对方人多。
五个人前仆后继与他厮打。
旁边市民纷纷避让,并未有意图路见不平的好汉。悯
‘绑匪绑票’,对于巡捕有不小的吸引力,那是因为巡捕有权柄可以拿捏‘受害人’,而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则是避之唯恐不及。
就在车璐旺体力逐渐不支,自讨自己此番要完蛋了的时候,一声怒喝响在耳边,“住手,巡捕办案。”
他已经被摁住了,此时抬头去看,就看到几名巡捕已经冲到近前。
两名巡捕双手握枪,另外三人双手握着铜头警棍。
“趴下!”
“动就开枪!”
“警官,我是林记粮行的少东家,我爸认识工部局的钱南先生。”车璐旺立刻喊道。悯
他这番话自然是假的,他既不是什么粮行的少东家,爹老子更不认识什么工部局的钱南先生。
这番话是为了约束逼迫巡捕必须救人:
将巡捕骗来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避免巡捕慑于这帮人的身份而选择倒头就走,尽管这几个人并未表露身份,但是,不是七十六号就是日本特高课的,不管是哪一种身份都有可能会令巡捕知难而退。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太大,毕竟法国人明面上还是要面子的。
但是,他不得不防,这是生死时刻,怎么能救命怎么来。
喊完这句话,车璐旺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悯
……
侯宝有些惊讶,这有点反常,绑匪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对有钱有势的人动手了?
他看了‘肉票’一眼。
车璐旺因为是来赴王茵的约会的,故而衣帽整齐,一身的衣装也都是高级货,手腕上戴着手表,头发抹了发蜡,打理的油光锃亮,苍蝇飞上去都得劈叉,相貌也称得上英俊,一幅有钱公子哥儿样派。
他又看了看五名被弟兄们威慑住的绑匪。
这几个绑匪看着就是桀骜不驯的恶行样子,难怪敢对认识工部局董事的人动手?
“这位警官,我们是七十六号的。”一名特工总部特工说道,“奉命捉拿重庆暴力分子。”悯
侯宝眼眸一缩,审视的目光看向已经被手下从地上扶起来的车璐旺。
“什么暴力分子?他们就是要绑票!”车璐旺赶紧‘伸冤’,灵机一动喊道,“愣着做什么,把这些无法无天的绑匪抓起来。”
车璐旺颐气指使的做派,暂时令侯宝的疑心减少了一些。
“什么七十六号,这里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地盘!”侯宝冷哼一声。
“押走。”侯宝板着脸,大手一挥,命令手下将‘肉票’以及绑匪都带往福熙巡捕房。
正如车璐旺所料想的那般,这么一个背景深厚的公子哥儿,他既然处警了,就不敢不救。
……悯
梁遇春扳着百叶窗向外看,就看到程千帆的座驾开进了院子里。
落雨了。
有巡捕急切两步上前,站在车门边撑起雨伞。
看着程千帆进了捕厅,梁遇春冷哼一声。
这狗东西倒是精明。
袁开洲判断程千帆搞了这么一个‘净街’行动,除了给法国佬的国庆节做面子外,还有剑指‘图司令’的嫌疑。
梁遇春则觉得自己透过现象看本质:悯
这厮闹这么大的阵仗,实际上是为了压下去他小程总被人捉姦在床的桃色新闻。
程千帆同赵枢理的姨太太偷情,被赵枢理捉姦,狗男女甚至还想着谋害赵枢理——这个传闻前两日刚刚在坊间流传。
报端还没有跟进,但是,很显然这是大新闻,哪怕小程总会强势压迫报界,但是,不免还有背景深厚以及‘不怕死’的报纸会登出来——
小程总与各色美女的桃色新闻很是养活了一些小报记者,更遑论这可是被捉姦啊,而且这狗男女竟然还欲行西门庆与潘金莲谋害大郎之举,这新闻绝对是轰动性的。
但是,现在,巡捕房搞了这么一个‘净街’行动,并且行文各大报馆,要求这几天全面报道‘净街’行动相关,此乃郑智大局,胆敢违反,后果自负。
如此,梁遇春所期待看到的程千帆被大肆报道、丢丑的一幕,竟是就这样被不着痕迹的抹掉了。
这狗东西!悯
梁遇春冷哼一声,然后又笑了。
程千帆脖颈上的那几道挠痕,这两天可是在巡捕房内部传开,乃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那不喜此獠之人,高兴之余也是遗憾不已:
程太太为何不朝着那厮脸上抓挠?
最好是毁容!
……
“帆哥,这是他们两人联手提请的行动计划。”豪仔从内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程千帆。悯
程千帆接过后,转身从身后的书柜里翻出一本书,仔细的将密信译出。
姜骡子是不懂这些的,这是卢兴戈亲笔书写之密信。
卢兴戈已经履职进入特情组别动队一段时间了,同姜骡子的合作还算不错。
姜骡子出身贫寒,和手下能打成一片,有一定的军事作战天赋,不过,终究是野路子出身。
卢兴戈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优等生,中央军基层军官出身,既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又有作战经验,且在军统多年,又熟悉特工工作。
这两人的合作,恰好能够很好的互补。
正所谓静极思动,姜骡子同卢兴戈一起琢磨了一个行动方案,报请‘肖勉’组长审批。悯
程千帆将方案记在脑海中,然后直接将密信原件以及译文都烧掉了。
“回复别动队,方案我看了,还需斟酌。”程千帆说道,“严令别动队,保持高度警戒,最近这段时间宜静不宜动,一切等我命令。”
七十六号前几日的那次紧急戒严,又很快取消的举动,看似无甚影响,实际上却是无法忽视,就如同一根细细的刺,梗在喉咙。
并非说必须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更多是出于习惯性的谨慎。
“是。”豪仔点点头。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悯
程千帆抬了抬下巴,豪仔上前拿起电话,“这里是程副总办公室。”
很快,豪仔捂住了话筒,对程千帆说道,“帆哥,是皮特中尉。”
“什么事?”程千帆问道。
豪仔摇摇头,程千帆上前拿起电话,“是我,皮特。”
“好吧,我这就过去。”程千帆微微皱眉,皮特说有要事请他过去一趟,电话里却又不愿意多说,这难免令疑心重的他心里犯嘀咕。
“我去政治处一趟。”程千帆拿起警帽,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豪仔说道,“半个小时后,你去政治处皮特中尉办公室找我。”
皮特是他的生意伙伴和好友,但是,他不相信任何人。悯
“明白。”豪仔点了点头。
……
政治处,皮特中尉的办公室。
程千帆吹着口哨,右手插在警裤的裤兜里,他敲门而入,却是发现办公室里除了皮特之外还有其他人。
“百年兄也在?”程千帆惊愕出声,微笑着上前同此人握手。
李百年是福熙区巡捕房副总巡长,与他同级,不过,鉴于中央巡捕房的特殊性质,实际上‘小程总’是稍高李百年半级的。
说着,程千帆热情的给李百年递了一支烟,“上次在福熙路是百年兄做东,现在到了中央区,小弟定要一尽地主之谊。”悯
“下次吧,少不了要宰老弟你一顿饭。”李百年接过香烟,自己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慢吞吞的抽了一口,吐出一道烟气,“此番老哥哥是有事情求到老弟你头上。”
“出了什么事?”程千帆注意到李百年面色愁苦,问道,说话的时候,他看了皮特一眼。
“李副总巡长,程副总人来了,你将事情再对他讲一遍吧。”皮特淡淡说道。
“是。”
……
程千帆皱起眉头。
根据李百年所讲述,福熙区巡捕房的巡官侯宝在巡街的时候,路遇一市民疑似遭遇绑票,侯宝立刻带领手下出动,成功阻止罪案发生,将‘受害者’以及绑匪一并拿下。悯
却不曾想,绑匪自揭身份乃是七十六号之特工,他们是在执行公务暨逮捕重庆暴力分子。
该受害者则极力辩解,自述乃是林记粮行之少东家。
现在,双方都暂时被羁押在福熙区巡捕房政治处专班看守所,特工总部副主任李萃群致电法租界福熙区巡捕房,指证该男系重庆暴力分子车璐旺,要求巡捕房即刻将该男引渡。
巡捕房方面已经第一次拒绝了特工总部的引渡请求,理由是法租界巡捕房同特工总部之间并无‘业务工作’往来,更无引渡条例。
程千帆心中咯噔一下:
车璐旺!
那位才抵达上海没多久的军统上海区的特派员车璐旺,出事了?!悯
同名同姓弄错的可能性极小,更何况是被特工总部指认为重庆方面‘暴力分子’,程千帆几乎可以确定彼辈口中之车璐旺就是他所知道的军统上海区特派员、戴春风的亲信车璐旺!
这人怎么会出事的?
程千帆的脑子里满是疑惑。
与此同时,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七十六号捕拿车璐旺,极有可能便于特工总部那次突发戒严令又突然取消之异常有一定关系。
倘若事情真如他所猜测,那么,七十六号这次的目标就得以确定——军统上海区。
那么问题来了,车璐旺怎么会暴露的?
要知道,车璐旺是刚刚来上海没多久的,别说是行踪暴露了,即便是上海区内部很多中层干部估计都不一定知道车璐旺这个名字。悯
有一个细节引起了程千帆的警觉和注意,李萃群给李百年的电话里,直接点出了‘车璐旺’这个名字。
这说明七十六号是确认了车璐旺的身份的。
如此,问题就大了去了。
……
“车璐旺?能确定是重庆方面的吗?”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微微皱眉,“是化名还是真名?”
“不清楚。”李百年摇摇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了,这个人说他是林记粮行的少东家,这是谎话,弟兄们去林记粮行问话了,林记只有一位公子,现在在花旗国留学呢。”
“那就很可能确实是重庆方面的人了。”程千帆思索着,他说道,说着,他看向皮特,“政治处这边的意见是?”悯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李萃群口中的车璐旺,也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重庆方面的人,目前暂未发现此人在法租界有作奸犯科的行为。”皮特对程千帆说道。
程千帆微微皱眉。
“七十六号的人越界进入法租界绑架市民,这是事实。”皮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他们违反了租界治安条例第十一条第三款的规定,租界方面有权利将绑匪逮捕,扣押,审讯,依律判刑。”
他是用法语同程千帆说的,虽然皮特的中国话已经不错了,但是,说这么一大通,还是说法语母语更加方便。
李百年眼巴巴的看着程千帆。
他又听不懂法语,在他耳中,这些洋人说的话,不管是法兰西人,还是德意志人,还是花旗国的人,亦或是意呆利人,都是鸟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叽叽喳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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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程千帆低声用上海话将皮特那番话翻译给李百年听。
“所以现在就僵着呢。”李百年瞥了皮特一眼,低声对程千帆说道,“我的意思是和那边进行沟通,能不闹翻尽量不要闹翻,皮特中尉的态度则比较强硬。”
他的声音愈低,“皮特中尉是法兰西人,他不晓得七十六号的厉害,咱们还能不晓得吗?”
“李副总巡长,你说的话,我能听懂的。”皮特在一旁不高兴的说道。
李百年讪讪一笑,他本就是故意以这种方式说给皮特听的。
程千帆看了李百年一眼,轻轻抽了一口烟卷,他皱眉,“这件事是政治处、福熙区巡捕房同特工总部还有日本人之间扯皮,与我中央区无关啊。”
说着,程千帆将烟蒂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摁灭,“百年兄,我那边还有重要公务要处理,我先……”
眼瞅着他要溜走,李百年赶紧一把拉住了程千帆,“老弟,千帆老弟,且慢。”
“百年兄,这是做什么?”程千帆急了,“百年兄,你松手,松手。”
李百年就是不松手。
程千帆气乐了“百年兄,你松手,松手,我不跑,我不跑总行了吧。”
“确定不跑?”
“不跑。”程千帆无奈苦笑。
李百年这才松手。
“这件事,我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啊。”程千帆无奈说道,他拿起皮特桌子上的红酒,拔掉瓶塞,又随手拿了个高脚杯,倒了酒,慢条斯理的晃着酒杯,轻轻尝了一口,闭眼睛品味了一番后,睁眼看向李百年,不无抱怨说道,“百年兄,这种事情你喊我来做什么?”
“千帆老弟,我李百年素来待你如何?”李百年说。
“百年兄待我自是没话说。”程千帆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只是百年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上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皮特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忽而冷冷说道,“李副总巡长是觉得你和日本人走得近,你和李萃群的关系也不错,所以请你帮忙斡旋一下。”
程千帆和李百年都是幽怨且尴尬的看了皮特一眼,这洋鬼子真的是没眼力见,这几句话就把气氛弄得尴尬无比。
程千帆清了清嗓子。
“百年兄,有什么需要兄弟我帮忙的,你且先说来听听。”他不去看皮特,看着李百年正色说道,“倘若能帮的,兄弟我自然义不容辞,若是帮不了的还请百年兄原谅则个。”
“老弟出马,必然能成事。”李百年赶紧说道,“老哥我先谢谢兄弟了。”
“百年兄这是拿话堵我啊。”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拜托了。”李百年很感动,抱拳说道,他也不再拐弯抹角,向程千帆讲述了他的打算。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法国人的国庆日,他程千帆跟着折腾什么。”苏晨德忍不住抱怨说道。
对于抓捕车璐旺,苏晨德以及王鉄沐、陈明初几人是有过精心谋划的,之所以选择福熙区的法兰克福烤肠店,盖因为此地颇为僻静,巡捕也较少在这附近逗留。
却是没想到,由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发起的所谓的‘喜迎法兰西共和147周年,、‘法租界中央区净街献礼行动,;随后,这个劳什子的‘净街,行动在整个法租界都浩浩荡荡的开展起来。
因为此净街行动,福熙区法兰克福烤肠店附近的巡捕巡街力度突然加大,最重要的是,巡捕房下了命令在法兰西国庆节礼日期间,巡捕对于市民之求助行为必须迅速回应,更是派遣政治处之探目随机暗访。
如此,本应该较为顺利之诱捕车璐旺,却因为有巡捕的意外介入而夭折。
现在,车璐旺落在了巡捕房的手里,法国人拒绝引渡。这直接影响到了特工总部随后的一揽子抓捕行动安排和计划。
按照他们最初的设想,最顺利的情况就是诱捕车璐旺后,此人能够第一时间投诚,亦或是能够较为迅速的撬开此人的嘴巴:
车璐旺应该是知道上海区督察长李万茂、区长郑利君、区书记程续源、行动大队队长俞正则等高层的确切住址的,如此便可以将军统上海区高层一网打尽。
现在,车璐旺却意外落在了巡捕房手里,这自然令包括李萃群、苏晨德、陈明初、王鉄沐在内诸人都颇为失望。
“抓捕车璐旺失败,最怕的就是已经打草惊蛇了。”陈明初说道。
“打草惊蛇是肯定的了。”苏晨德说道,“现在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军统那边只知道车璐旺是被巡捕房抓了,并不知道我们涉入其中,如此才不至于太过影响到我们的后续计划。”苏晨德的建议是特工总部向巡捕房施压,甚至可以请日本人出面施压,要求巡捕房立刻将车璐旺引渡给特工总部,然后迅速撬开此人的嘴巴,抓紧一切时间围捕上海区高层。
“来不及了。”李萃群摇摇头,“上海区那边尽管现在有可能是疑神疑鬼、并不知道车璐旺为何被抓,但是,巡捕房内部鱼龙混杂,军统不可能没有人在其中隐匿,应该很快就能打探到进一步的情报。”
说着,他看向陈明初,“我将行文内藤,请宪兵配合我们向公共捕房申请协助进入法租界搜捕。”
陈明初曾任军统上海站人事处科长,手中掌握着整个军统上海区的组织地址以及人员名单。
陈明初在郑利君履任上海区区长一职后受到排挤,远离高层中心,他现在不确定上海区高层是否还住在他所掌握的组织地址。
至于说基层人员,陈明初分析认为还是住在他当人事科长时候安排的住处,军统的经费也很紧张,没有余钱给基层在短期内大范围更换住处,且并无必要,毕竟他只是被排挤,此前并未‘弃暗投明,。
之前首先考虑的是围捕上海区高层,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固然暂时没有动上海区这些基层。
现在,李萃群果断决定动手了。
至于上海区高层的可能的住址,陈明初同王鉄沐又一起分析,列出了五个高度怀疑是藏身之处的地址,加上陈明初所掌握的组织机构地址,总计十六处地点。
这十六处地点都在法租界。
特工总部平时偷偷摸摸派一队人马进入法租界掳人,这倒是能做到,现在想要在法租界十六个地点同时进行抓捕,没有法租界巡捕房的同意和配合这是不可能的。
法租界当局实际上是不承认上海特别市政府的,更不承认特工总部,所以,要通过官方途径请求法租界巡捕房帮忙缉拿重庆暴力分子,特工总部是没有这个能力和资格的,只能申请公共捕房的协助,由公共捕房出面向法租界巡捕房提出抓捕请求。
皮特将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程千帆以及李百年,他自己则是暂时回避。
“百年兄的意思是要将这个车璐旺交给李萃群?”程千帆看了李百年一眼。
“什么都是可以谈的。”李百年嘿嘿一笑,“现在不同意移交、引渡,不代表以后依然不同意。”
他对程千帆使了个眼色,“重要的是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不要搞得剑拔弩张。”
“发生冲突了?”程千帆惊讶问道。
“暂时还未,以后就不好说了。”李百年表情凝重说道。
此前有公共租界巡捕房治安科的一名警官阻止七十六号捕拿重庆抗日分子,后来该警官的独子‘不慎落水,身亡,尽管并无证据表明孩子的死亡同七十六号有关系,但是,不少人都觉得此事同七十六号脱不了关系。
此事也在公共租界巡捕房乃至是法租界巡捕房内部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很多巡捕义愤填膺,但是,不得不承认七十六号的血腥迫害还是起到了效果的,这使得不少巡捕在涉及到七十六号之相关案件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畏首畏尾。
“百年兄,现在这间屋子里就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坦诚说话。”程千帆皱眉说道,“你自己觉得你刚才所说那番话,李萃群会认可、接受吗?”
李百年讪讪一笑。
“我们都是懂得办案子的,兵贵神速。”程千帆摸出一支香烟,李百年给他点上。
他看了李百年一眼,“你刚才说的这个方案,在李翠群的眼中就是在拖延时间,且毫无诚意。”
说着,他摇摇头,“即便是数日后我们将车璐旺移交过去,这个人身上的价值也将大打折扣。”
他表情严肃对李百年说道,“这样的招呼我可以帮百年兄传达到李萃群那边,不过,在我看来,除了激怒李萃群,不会有任何成果。”
说着,程千帆颇有深意的看了李百年一眼,“若非是了解百年兄,我险些误以为百年兄是心向重庆,故意拖延时间呢。”李百年被这话吓了一跳,“欸欸欸,千帆老弟,这话可不经乱讲。”
“开玩笑呢,看把百年兄吓得。”程千帆哈哈大笑。
“这玩笑可开不得。”李百年苦笑,“我这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他深深的抽了口香烟,“政治处这边是态度强硬的,他们不愿意引渡车璐旺,七十六号那边的压力又直冲我来,我也很无奈,只能尽量缓和矛盾。”
“那个揽下这桩事的侯宝是百年兄的人?”程千帆问道。这是问侯宝是不是李百年的心腹。
“二房家里的亲戚。”李百年说道。
程千帆点了点头,明白了。
将侯宝在事后丢出去给七十六号赔罪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我这边倒是可以代百年兄跑七十六号一趟。”程千帆沉吟说道,“也会尽量替百年兄多多美言几句……”
“多谢,多谢,老弟,没说的,哥哥谢谢你。”李百年说道。
“那帮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程千帆慢悠悠说道。“放心,哥哥我知道,我懂。”李百年微笑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叮铃铃。
就在这个时候,皮特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程千帆拿起话筒,“皮特中尉出去了,我是程千帆。”“好了,我知道了。”
程千帆挂掉电话,他朝着李百年说道,“手下找我,电话都打到皮特这里来了。”
说着,他吸了口烟,鼻腔呼出一道烟气,“兄弟我刚才说有重要公务要处理,绝非是谎骗百年兄。”
“不能。”李百年赶紧说道,“千帆老弟最是重情义,我都求到你这里了,你必然相帮,怎会谎言骗我。”
停顿一下,“那件事?”
“百年兄放心事情我既然应下了,自然会尽力相帮。”程千帆表情真诚说道,“我先回办公室,把手头上的紧要事情吩咐下去,须臾便会去极司菲尔路一趟。”
李百年大喜,忙不迭道谢。
心中则是暗骂,这厮端地是贪得无厌,这才正正是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
‘小程总,的步伐不快不慢,一点儿也没有要忙着处理紧急公务的样子。
走廊里遇到巡捕向他敬礼,他会微笑着回礼。
碰到文书办的女职员,‘小程总,还会驻足,关切的询问对方有无工作、生活中的困难。
来到办公室门口,看到豪仔已经在等候,程千帆打了个哈欠,问道,“浩子回来没?”
“还没。”豪仔说道,“三号仓库那边有批货出了点问题,浩子正在盘货。”
程千帆心中一动。
豪仔这话的意思是,上海特情组内部自查,查出来三个人疑似有问题。
“好好查,查清楚是人的问题,还是货物本身的问题。”程千帆叮嘱说道。
“是!”豪仔说道,“浩子已经在调查了。”
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程千帆的面色立刻沉下来,他表情凝重。
“情况怎么样?”他问。
“人已经控制起来了,还在查。”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
他一开始安排上海特情组内部自查,是因为怀疑七十六号是冲着他的上海特情组来的,却是没想到现在确定了特工总部是冲着上海区来的,反而上海特情组内部真的查出来有问题。不过,暗中豪仔所说,人已经被控制,还在深挖调查,程千帆也就稍稍宽心。
且现在最大的情况出现在军统上海区那边…
“上海区那边出事了。”程千帆低声说道,“七十六号秘密抓捕车璐旺,车璐旺当街喊救命,幸而被福熙巡捕房所救,人现在被关押在福熙巡捕房政治处专班。”
第543章 豪仔自动密码器
“车璐旺?”豪仔愣了下。
“吴璐池。”程千帆说道,“他以前用这个名字。”
确切的说,车璐旺是本名,不过此人在‘江湖上,最有名气的反而是吴璐池这个化名。
豪仔立刻知道这人是谁了。
在军统内部,吴璐池可谓是大名鼎鼎,此人有两件最值得称道的事情:
其一,‘铲除,王亚久行动中立下大功。
其二,参与了王鉄沐、陈功书等指挥的制裁汪填海的行动,其中汪填海之手下大将曾正敏正是死于吴璐池的枪口之下。仅此两次刺杀行动,便足以令吴璐池在推崇个人武力的军统内部成为一时之榜样了。
“他怎么会暴露的?”豪仔震惊问道。
“是啊,车璐旺怎么会暴露的。”程千帆点点头。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最好之情况便是车璐旺自身形势不密,引起了日特密探的注意,这说明上海区内部没有出事。
倘若不然,问题就严重了,极可能是上海区内部有重要人物被捕,且大概率受刑不过供出了车璐旺。
而能够知道车璐旺来沪上了,且供出车璐旺的确切住址、行踪之人,在上海区内部地位必然很高。
“你即刻去见周茹。”程千帆吩咐说道,“以特情组的名义去电重庆。”
“电文怎么拟?”豪仔问道。
“七十六号秘捕车璐旺,车当街呼救,为巡捕房所捕现羁押政治处。”程千帆沉吟说道。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此案内情……”
摇摇头,程千帆修改了措辞,“此事内情未可知,恐有不测之祸事,上海区宜急做准备,特报知局座,职部肖勉。”
“记住了没?”程千帆问豪仔,然后他皱眉,“我让你用脑子记住,不要用纸笔。”
说着,他一伸手,面色严肃,“拿来。”
豪仔将小本子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定睛一看,却是面色古怪,“这是什么?”
“小马。”
“不是驴子吗?”程千帆皱眉,好吧,不是纠结是驴子还是马的时候,“这,这小马的意思是什么?”
“车璐旺。”豪仔说道。
程千帆眨巴眨巴眼睛,小马代表车璐旺,这俩有关系吗?“小马,马拉车,车有车轱辘,车璐旺。”豪仔说道。
“那这个呢?”
“这是救火车,呼救。”
“这是什么?”
“瞎子啊。”
“瞎子?”程千帆皱眉,思忖,“瞎子算命?”
“不愧是帆哥,这都能猜到。”豪仔笑着拍马屁,“瞎子算命嘛,不测之祸事。”
“这个小狗?”程千帆又问。
“帆哥,那是豹子,报知……”
程千帆怔怔地看着豪仔“你自己按照你自己写的,读一遍。”
“七十六号秘捕车璐旺,车当街呼救,为巡捕房所捕,现羁押政治处;此事内情未可知,恐有不测之祸事,上海区宜急做准备,特报知局座,职部肖勉。”豪仔读着自己的文字记录,居然快速说道。
程千帆惊呆了,竟然一字不差,他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豪仔的肩膀,“你真是个人才啊,豪仔,真真的。”
尽管三年前‘百草堂,药铺打探情报那件事他就知道了豪仔有这‘本事,,后来也知道豪仔有用他自己的特殊方式记忆,但是,此番还是令他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去吧。”程千帆说道,他现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豪仔记录的这些,算命测字的看到了都会摇头的。
豪仔出去后,程千帆坐在椅子上,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
他拉开抽屉,并没有去拿金质打火机,而是摸向了洋火盒。刺啦一声,一根洋火着了,程千帆慢条斯理的点燃一支烟,轻轻甩了甩洋火根,轻轻抽了一口烟卷,烟气轻轻地从鼻腔呼出。
他在思考。
应该说,他利用法兰西国庆日这个时间节点,奇思妙想搞出来的‘净街,行动,本就是冲着七十六号可能越境进入法租界抓人所‘量身打造,的。
在不知道七十六号意欲何为、目标为谁的情况下,他的这个应对属于笨方法,却又是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所能够做出的最稳妥的预设应对。
若非‘净街,行动,车璐旺被七十六号掳走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现在,应该说这个应对方法是相当成功的,其目的已经达成。
程千帆现在脑子里正在琢磨三件事。
其一,特情组内部自查发现三个人有问题,这三人中,谁人是被误会,谁人只是开小差之类的小错,并未犯下更严重的错误,谁人又是确实是有问题的?而有一点程千帆不得不操心——倘若有问题的,也可能并非是投靠了日本人,也可能是地下党的同志。
其二,直觉告诉程千帆,上海区高层肯定是有人出事了,这个人是谁?上海区出事,会不会波及到上海特情组?
其三,他答应了李百年去特工总部李萃群那里帮忙‘美言斡旋,这正中程千帆的下怀,他能够有正当理由去打探这件事,这是好事。
不过,这也令程千帆心中对于法租界未来局势更加担心从这件事,进一步暴露了法国人色厉内荏的本质,法国人面对日本人越来越软弱,甚至是现在面对特工总部这样的汉女干特务组织,法国人也开始步步退让了:
皮特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法国籍高级警官中历来主张对日态度强硬者。
尽管今天皮特就此事的相关表态依然是主张强硬态度,但是,本身皮特同意李百年来找他,实际上就是默许巡捕房方面通过程千帆同日本人以及李萃群之较为良好的私人友谊来缓和局面,这本身就是一种退让和妥协—
法国人骨子里的骄傲令他们要强自维持自尊,死咬着暂时不放人,又担心和日本方面真的闹僵。
如此下去,法国人面对日本人,乃至是七十六号步步退让,那么隐蔽在法租界开展抗日活动的红党、重庆方面以及其他抗日团体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抽完这支烟,捋一捋脑子里驳杂的思绪,程千帆拿起电话话筒,“要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找谁,找李萃群副主任,我是谁,我是程千帆。”
大约一个小时后。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学弟如果是来当说客的话,还请免开尊口。”李萃群亲自给程千帆倒了一杯茶,“巡捕房必须立刻释放我特工总部人员,同时即刻将车璐旺引渡给我方。”
程千帆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惬意的叹口气,“李百年找到我,我不得不来这一趟。”
说着,他摸出烟盒,自顾自的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了,吸了一口,“当然,这背后应该也有政治处的意思。”
他看着李萃群,“巡捕房那边也不希望关系彻底搞僵,我只要出现在学长的办公室,来这么一趟就行了,至于说说什么,这都不重要。”
“法国人觉得这样就是给我面子了?就能够让我满意了?”李萃群冷哼一声,“立刻放人,交人!”
“这话学长和福熙区巡捕房去谈,和政治处去谈,若是不方便谈,或者是不想和他们直接接触,有些话我可以转达。”
程千帆并未因为李萃群的态度而生气,他微微一笑说道。
李萃群深深的看了自己这个学弟一眼,他明白法租界巡捕房那边的意思,程千帆出现在这里,或者说程千帆这个人在这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就是缓和关系,尽管这个缓和关系也许只是象征性的,并无实质性作用,但是,当矛盾可能进一步激化的时候,程千帆的存在作用将会得到体现。
“车璐旺可以暂时不引渡。”李萃群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我特工总部依例进入法租界搜捕车璐旺的同伙,法租界巡捕房要予以积极之配合。”
程千帆心中咯噔一下。
车璐旺的同伙。
称得上李萃群口中的‘车璐旺的同伙,的,自然非军统上海区高层莫属。
那么,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了,特工总部手中掌握着相当重要之人员的名单和住址。
“这个请求我可以代学长向政治处转达。”程千帆微微颔首,“最迟,最迟明天下午给学长一个明确的答复。”
“太迟了。”李萃群摇摇头,他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学弟不妨现在就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现在?
程千帆迟疑的看了李萃群一眼,他有一种直觉,特工总部的抓捕行动已经开始了。
“也罢。”程千帆皱眉,沉吟说道,“我只负责转达学长的意思,成与不成,我不过问。”
重庆,罗家湾十九号。
“明喆兄,尝尝,刚出炉的金字熊鸭子。”齐伍热情的招呼郑卫龙。
郑卫龙眯着眼睛,直接用手捻了一根鸭腿,大快朵颐起来。齐伍心中暗笑,郑卫龙挨了日本人的电刑后,斜视眼竟然好了,不过,养成了看东西要眯着眼睛的习惯。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进来。”齐伍说道。
进来的是毛瞬,他向齐伍以及郑卫龙敬礼,然后肃立一旁。郑卫龙瞥了一眼毛瞬手中拿着的文件夹,心中明白,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嘟囔了一句,“去解手。”
齐伍微笑不语。
待郑卫龙离开后,齐伍从毛瞬手中接过电文,他摆摆手示意毛瞬掩上房门出去,他自己则回到办公桌后面椅子上落座,将电文译出。
齐伍的额头在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将电报纸折叠好,放进兜里,拍了拍。
然后又用手搓了搓面颊,很快面上恢复了温和平静的笑容,这才拉开门,不疾不徐的朝着副局长办公室走去。
“齐伍来了。”戴春风面色阴沉,点了点头,示意齐伍在一旁稍事等待。
他正在听取鹿霈初汇报武汉站之情况
武汉站现任站长刘盖,副站长康欣兼书记,两人都是老牌特工,若是能通力合作,定能在武汉沦陷区建功报国。
不过,戴春风派遣去武汉站调研之特派员鹿霈初归来,根据鹿霈初的汇报,武汉站现在可以说是乱七八糟。
究其根源是刘盖和康欣这两位正副主官不和。
此二人对于如何在沦陷区从事抗日活动的问题,发生了分歧。
刘盖主张争取伪军,掌握武装力量,以便掩护情报工作。康欣认为这种想法是不敢和敌人做正面斗争,而且助长汉女干气势,颇与抗战到底的国策相违背,于是主张重点从事对敌行动工作。
此后,康欣先后两次对敌刺杀行动能能够失败,并且造成武汉站人员损失较为严重。
康欣指责刘盖没有通力配合行动,甚至有拖后腿之嫌疑。刘盖则指责康欣‘自己无能,反而埋怨袍泽,,两人彻底翻脸,武汉站竟然就此分成两个部分,分别由刘盖和康欣统领,各行其是,互不通气,甚至到了一方有难,另外一方可以见死不救的地步。
“混蛋!”停着鹿霈初的汇报,戴春风的脸色愈发阴沉,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本应精诚团结之袍泽,却形同路人,各自为战,他们要做什么?”
鹿霈初见戴春风发怒,他只能心中苦笑,不敢说话。
他知道如此汇报会引得戴春风大怒,但是,武汉站情况糜烂如斯,他若是不据实相告,将来万一武汉站出事,反而是他鹿霈初要倒霉。
“局座。”齐伍等了约莫两分钟,看戴春风依然怒火中烧,他心中亦是苦笑,知道这个时候将上海特情组之电文呈上,不啻于是火上浇油,但是,‘军情火急,,他还是不敢再耽搁。“局座,刘科长风尘仆仆刚刚返渝,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趟家。”齐伍在一旁轻声说道。
戴春风看了齐伍一眼,尽管内心怒气燃烧,也惊讶于齐伍竟然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回家看看,,但是,他是了解齐伍的,知道齐伍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
“去吧。”戴春风摆摆手。
鹿霈初如蒙大赦,感激的看了齐伍一眼,赶紧‘脱离苦海'。
戴春风看向齐伍,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局座,上海特情组急电。”齐伍掏出电文,双手递给戴春风。
“噢?是好消息?”戴春风接过电文,随口问了句。